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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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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优胜] 梨花雪——十征银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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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6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Zoulcusy 于 2012-7-3 22:11 编辑

                                                                       梨花雪
                                                                                                                                              作者 直笔春秋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Part 1 梨生
    冬天的上坟是件很冷清的事。
    荒山,孤墓,老人。
    视线失落在飞散的余灰中,纸钱凌乱,火舌快舔上僵硬的手指。
    “小晴,你怎么呢?”
    略微加重的语气,将我从神游天外中拉回,问话的是坟前一位老妇人,晚风中即使裹着大衣也非常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她是我奶奶,老人家此刻正瞪着我一脸不满,“刚才我说的听见没有?”
    “呃……”
    “唉,又走神了,成天没精打采的,一点朝气也没有,怎么像山神祝福过的孩子?”
    “什么祝福嘛。”我讪笑道,“封建迷信、封建迷信,要真有这一套,我还想找个道士给我去去晦呢。”
    “胡说八道。”奶奶眉头倒竖,“你的命都是山神救的!”
    “说不定只是我的幻觉呢,那时还是小孩子,眼光算不得准的。”
    话虽如此,在应付奶奶的同时,脑中却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对自己亲眼见过的都没信心,难怪活得这么窝囊。”
    她叹口气道:“好了,不谈这个了,你爷爷坟的事,开发商说补偿三万,就这么定了吧。我也懒得再争了,横竖斗不过别人,赶明儿选个时候把他接回来,就供在家里,可怜老头子一辈子辛苦,死后还要搬家,连睡在山神怀里的愿望都不成。”
    她烧完最后几张纸,缓缓站起身。
    “小晴,天色不早了,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我还要赶工作呢,倒是奶奶你尽早回镇里住吧,爸妈挂念的紧。”
    “还说我,你自己不照样没在家住。”
    “我要忙着工作嘛,呆在家怕扰了爸妈休息,还不如在外面租房子。”
    “哼,反正现在的年轻人,就没几个顾家的。”
    我尴尬的挠挠后脑勺,朝四周看看,视线落在坟后那株高大的树上,一阵莫名的惆怅忽然涌上心头。
    “它也长大了啊。”
    “呵,一晃十年就过去了,这还是你当年亲手种下的,是山神的孩子呢。”
    奶奶仰望着摇曳的树冠,眼神怔怔,脸上凝固着如枝干凋零的表情。
    “走吧,让老头子再安睡一宿。”
    “奶奶,我送你。”我上前想扶住她。
    “不用了。”她挥手拒绝,“我待会一个人回家,你去山上参拜下山神吧,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咯……县里面那些当官的只知道搞经济,一点也不保护传统,老祖宗的风水都败坏了——呵,造孽。”
    我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却怔在原地半晌,呆呆的说不出话,胸中浮上一股气泡般膨胀的情感,虚无透明,却冻住了内心的脉动和思维。我只能嗫嚅着向她告别,转过身,迟疑了一阵才认准方向,朝山上走去。
    一路上几度踌躇,想象着奶奶散发落寞气息的背影,我脑海被勾勒出的画面搅得一团乱,却始终不忍回头。
    顺着水泥道来到半山腰,一座题有“龙兴寺”大匾的气派建筑映入眼帘,雕梁画栋,香火袅袅,这是附近颇为有名的一座庙。大门口两个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正恭迎着几名“善男信女”朝里走去,就是靠着这些衣冠楚楚的香客,龙兴寺才能在近年来数次翻修,将原本一座颇为清净的庙,变成“佛祖”倾听俗世欲望的雷音寺,“菩萨”滋生烦恼丝的珈蓝塔。
    没有过多理会,我从一旁新开的土路向山顶走去。
    冷风萧萧打在脸上,激得我稍微提起了精神,抬眼看了看阴郁的天空,云层灰暗干燥,没有一丝柔和的点缀,是一点也不美丽的冬天。
    只有这时,我才意识到好几年没下雪了。
    “又没有雪啊。”我喃喃呓语着,随即自嘲轻笑,现在有谁会在乎这些呢。
    周围的山林苍老遒劲,和我在爷爷坟前种的树一样,全是梨树,这里的梨树远较别处高大,结的果实也异常鲜美,当地老人都说是山神的恩赐,只可惜都是过去式了。
    记忆中枝叶繁茂的梨林,如今已步入风烛残年,可就像信徒死后嶙峋枯裂的骨架,即使风化也依然保持着可贵的沉静。这座我儿时的乐园,如今也将被地产商开发成高级别墅区,对那些将来住在这的人来说,朝闻梵唱,暮听山风,想必是十分惬意的事情吧。
    终于抵达山顶,一座破落的小庙单独伫立在那,庙墙早已坍圮,别说此刻荒无人烟,即使鼎盛时它也毫不起眼,可我所在的小镇,真要追溯起来,几百年前却起源于它。
    “这里,我也曾经画过啊。”
    不知为什么,一踏足山上,我往常极易迷糊的头脑,在山风中却变得特别清晰,儿时的记忆一点一滴浮上心头,虽然只是泡沫般转瞬即逝的幻影,也在胸口凝起微灼的重量,可在这难得的实感中,我心底却空落落的,仿佛突然想起遗失了重要的东西,没有它就拼不起完整的图画。
    就在我想进入山神庙寻找埋藏得更幽深的碎片时,突然有动静传来,我下意识躲进墙角没入阴影,听声音,来的应该是一对恋人。
    “老婆,你知道吗?”一个男声道,“庙里供奉的那棵树是梨神,据说山上梨树都是它的子孙,这些树够高吧,可还不到它的一半,最神奇的是,它从来只在冬天开花,每年初雪降下时就会开放,可惜现在看不到了,我小时候还老在它下面玩呢。”
    “骗人。”女孩娇笑道。
    “真的,不骗你,十年前还是这样,要不进去看看?”
    “讨厌啦,这里脏死了,我才买的新衣服。”
    在不合时宜的嬉笑声中,他们终于离去。
    我耳边还回响着男人的话。
    “是啊,他没说谎。”
    记忆迅速模糊,白雪梨花的景象纷至沓来。
    我摸着胸口,那里有微炽的情感随心跳脉动。
    转身踏进庙里,殿中蛛网密布,破烂的山神像在昏暗天光掩映下,瞧不出本来面目,但我想那必定是位温柔可亲的女子。
    简单的参拜后,我轻手轻脚走向庭院,生怕惊起太多灰尘。
    大院正中,参天树影扑面而来,尚未来得及梳理复杂的心情,我随即怔住,树上竟有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雪白的羽绒服,独自攀爬在大树枝桠间,如一朵纤盈的白梨花盛放。
    “小朋友,快下来,很危险啊。”
    我本能大喊道,小女孩灵活的动作随即停住,她回过头,露出一张清丽的小脸,可就是这微小的动作,却激起清脆的断裂声,她脚突然一滑朝地面跌下!
    我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冲上去,往地上一扑想接住她,却摔了个嘴啃泥。
    想象中的重量并未砸来,两只脚轻盈的踩在我背上,蜻蜓点水般一闪即逝。我强忍住疼痛,刚抬起头,一双眼睛恬静安然的盯着我,刹那间有奇异的力量贯穿胸口。
    慌乱的撇过头,我站起来扒拉下身上的灰土,刚要发作,却看到小女孩伸出手像捧着什么东西道。
    “你看得见吗?”
    冰花般清泠稚嫩的声音。
    “什么?”我一头雾水的盯着她,那白皙的小手中空无一物。
    女孩没有回话,只是认真望着我。
    两束轻盈的小马尾扎在脑后,微微甩动。
    她的羽绒服式样朴素,虽然收拾的很整洁,却分明是穿过好久了,都有些褪色,可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分外干净利落,散发着一种难言的光彩。
    “你看得见吗?”
    她将手捧得更高。
    “呃……”
    就在我不知该作何应对时。
    “小梨!你在这啊!”
    转头望去,一位中年大妈正气喘吁吁跑来。
    “这位大妈,她是你家孩子啊?”
    大妈迟疑的张开嘴,又看了看小女孩,道:“是……”
    “不是哦。”小女孩认真的反驳,转身面对大梨树,小小年纪却透出股遗世独立的味道。
    我狐疑的盯着面露尴尬的大妈。
    “梨生是大山的孩子。”
    女孩的答案让我目瞪口呆。
    “小梨。”大妈一把拉住她胳膊,“别乱说话。”
    她转头略带歉意道:“对不起,这孩子有点怪。”
    “大山……的孩子。”我脑筋仍然没转过弯来——这小孩该不会有毛病吧。
    也许是瞧出了我的困惑,大妈赶紧解释。
    “这位小哥,她刚才是不是问你能看见什么东西?”  
    见我点头,她就道:“这就对了,知道这儿,小哥你是本地人吧,那么应该听说过山神与灵的传说,她刚才问你看不看得见的,就是山上的精灵,以前只有心地纯净的人才能看见。”
    没有搭理我们两个大人的谈话,小女孩突然转身,自顾自朝庙外走去。
    “对不起。”大妈还想说什么,见状赶紧收回话,追上小女孩。
    “小梨,怎么突然就走啊,太失礼了……”
    “你看得见吗?”宛如天籁的声音缭绕在脑中。
    心底闪过一道模糊的倩影。
    我原本平静的心砰然跳动,潜意识告诉我,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我将永远深陷不可得的梦魇。腿不由自主动起来,炽热的冲动驱使我追上去,向那个纤弱的身影脱口而出道。
    “小妹妹,能告诉我怎样才能看到灵吗?”
    天地都仿佛静下来。
    女孩回过头,再次伸出双手。
    世界刹那攫住了我的心,呼吸停滞,砰砰鼓动的心跳声中,虽然只是透明的轮廓,可我却分明看到不属于人间的奇迹。
    一朵梨花般绝美的精灵。
    ————————————————————————————
    “这孩子是在梨神树下被捡到的。”
    大妈一边埋头办理着手续,边对我说道。
    这是间宽敞的老屋中,旧式暖气片提供着微薄的热度,一群衣着朴素的孩子正围在几位老人身边嬉戏。梨生独自坐在角落,捏着蜡笔在画什么,她旁边的小桌上堆满了手工材料。
    “收养她的是一位老退休工人,那是十年前初雪降下的晚上,正好是梨神最后一年开花的冬天。老人叫苏明德,说起来和你一样都姓苏呢,因为是在梨神下捡到的缘故,就给她取名梨生。”
    “由于老伴去世了,家人又生活在外,苏老人是独自一人抚养的她,直到两年前高血压突发病逝,老人走后,他子女不愿再拖上个包袱,就把小梨送到了孤儿院,她在这已经两年了。其实依她的聪明可爱,早该被人看中,有几对夫妇都说要收养她,可她却不愿意。”
    李大妈无奈苦笑:“知道她怎么拒绝的吗?就和今天一样,问人家看不看得见灵,结果别人都以为她有毛病。有一对夫妇特别善良,顺着她的意思说看得见,结果被梨生当众指出说谎,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李大妈。”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别扭,“她怎么这么执着灵啊?”
    “天知道,要不是传说中灵亲近心地善良的人,我还真以为她中邪了。”
    大妈放下笔拿起印章。
    “和其他孩子比起来,梨生身体较弱,医生也查不出啥毛病,只是让她多锻炼多接触下自然,周围有新鲜空气的只有梨花山了,说来也怪,只要她到山上就变得非常活泼,听说苏老人生前常带她去那,也许这孩子真的被山神祝福过吧。我小时候有几个玩伴,也打赌说山上有精灵。”
    她遗憾的叹了口气:“不管是真是假,我还真想看看呢。”
    我沉默不语,其实我很想告诉她,这世上是真的存在灵的,因为就在我头顶上,还有只玲珑剔透的小家伙,正翩翩飞舞而落。
    “好了,小晴,证件给你,以后你也是这的志愿工作者了。”
    她将我之前交出的身份证、工作证还来,又递过一张印着我照片的证件。
    “李大妈,麻烦你了。”我打量着这张小小的卡片,上面“苏雪晴”三个字十分显眼。
    “什么嘛,能帮我照顾这些孩子,感谢还来不得及呢,以后有空就常来吧,看得出小梨很喜欢你。”
    “是吗?”我颇为欣喜,任谁被这样的孩子喜欢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哪怕她神神秘秘得就像个小巫女。
    “这就是缘分啊。”李大妈展颜一笑。
    “小梨她很懂事的,就是她提出让孩子们和养老院的老人一起活动。”像是夸奖自己的闺女般,李大妈与有荣焉道,“因为同属一个福利机构,大家很多事都可以相互关照,让这里多了很多笑声。”
    “前阵子过圣诞节,她还带着院里一群小朋友,做手工艺品卖给县里的商店,有些老人也来帮忙,这孩子心灵手巧的紧,做出的东西连店老板都赞不绝口,不过她自己赚来的钱全用来买手工材料了,问她要干什么,她也只说有一个秘密计划。”
    瞧着梨生熟稔绘制的模样,我好奇的走上去,才发现她是在给孔明灯绘图,桌上一份份材料都是未组装的孔明灯。
   色泽清新饱满的画,渲染开记忆中熟悉的景色,根根稚嫩天真的线条,在灵巧的涂抹中,勾勒出冬天的寂寞。
    我屏息凝神:“在画什么呢?”
    “梨神和雪灵。”女孩淡淡道,“就是你身边的这只,它是冬气的精灵,为了让雪降下而诞生在世上。”
    “我们立个约定吧。”她突然伸出小拇指,正视我,“我帮你见到完整的雪灵,你帮它让初雪再次降临在镇上。”
    那是世间一切都仿佛看淡的眼神,可我却分明看到里面凝结着最真挚的闪光。
    我情不自禁伸出小拇指。
    女孩纤盈的指节上,挂着沉甸甸的分量,是那么陌生,却似曾相识的誓言。

————————————————
  Part 2 苏雪晴
  我最近总爱走神。
  就像身体中有另一个灵魂,常常悄无声息夺走了思维自主权,无论是吃饭、穿衣、刷牙,还是工作时,都常被动溺入浑浑噩噩的泥沼,有次走在大街上,都差点被一开上人行道的无良司机撞到。
  每当“走神病”发作时,我都会迷迷糊糊,头脑像漂浮在宇宙的真空中,深陷生命之不能承受之轻的痛苦,除了异常空虚外,还有莫名的焦虑感折磨着神经,想发泄却无处着手,想超脱却软弱无力,以致事事不顺心,胸中不得安宁。看上去倒像遭遇了中年危机,但天可怜见,我今年才二十三岁耶,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难道就要这样整天唉声叹气,像个小妇人顾影自怜?
  “苏雪晴。”
  “啊。”
  糟糕,又走神了。
  “你想请一个星期假?”BOSS深不可测的眼神正盯着我。
  “是的,王总。”我诚惶诚恐。
  “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是想休息一阵吗?”
  我勉强笑道:“是的,王总,我都失眠好几天了,有点不舒服,正好今年积累了不少假期,想调整下。”
  “你不知道我们最近很忙吗?现在年关时候,业务很紧张的。”
  “对不起。”我情绪低落,看来是没戏了。
  “算了,看在上次圣诞节你还在加班的份上,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谢,谢谢王总。”峰回路转下,我忍不住兴奋鞠躬。
  从BOSS的办公室出来,我大大松了口气,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中离开公司。对我来说,这次请假可算是史无前例,真实的理由更是荒谬,没想到我也会跟一个小鬼胡闹,不过,也许这是一个改变的契机吧,但面对心底波动的情绪,我说不清是渴望,还是为了逃避。
  回到位于附近的出租屋,我开了灌啤酒,混杂着大量泡沫的液体滑过味蕾,在透心凉的苦涩刺激下,头脑的昏沉稍觉缓解。我背靠墙畅快痛饮着,这个狭小的房间,却不知何时起让我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转身想躺上床,却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一个雪白的幽影正趴在窗外。
  梨生!
  “你怎么来的?”
  我急忙冲上去,拉开落地窗,这里是二楼耶!
  “是它带我来的。”女孩指着肩上的雪灵。
  “那也不用从窗台进来啊。”我痛苦的拍着脑袋,“你还真喜欢乱爬。”
  没有理会我的牢骚,梨生施施然走进房内。
  “这是你的家吗?”她问道,“你家人呢?”
  “他们不住这儿。”我拉住她,“你来我这干嘛,李大妈知道吗?”
  “我和大妈妈打过招呼了。”梨生四处环视了一下,突然道, “没有亲人的家,是不能叫家的,你最好回去。”
  就在我遭受莫名其妙的说教时,手机铃叮叮响起,我掏出一看,是李大妈来的电话。
  “喂,李大妈吗?对,她在这,刚来……什么?她今晚在我这住!”
  电话里李大妈一个劲抱歉,说梨生不知什么时候溜出来了,看到她留的纸条才知道来了我这,孤儿院离这有大半个城区,现在天色晚了,也不好接她回去,问能不能住在我家。
  我转头瞪着惹事精,她就坐在床上和我对视,丝毫没有闯祸的自觉。
  我叹了口气:“算你赢了。”
  和李大妈叨唠了阵后结束通话,我假装恶狠狠道:“你来这干嘛?就不怕被人拐卖。”
  “约定。”
  还真是言简意赅。
  “不是明天才开始吗?”
  她选择性无视了我的话,翻着床上乱摊的杂志,又指着书架问。
  “阿晴,这么多书,你都看了吗?”
  “阿晴?”
  被这个称呼弄得万分纠结,我无力道,“哪有时间,哥哥我很忙的。”
  她歪了歪脑袋:“那为什么要买呢?”
  我重新拿起啤酒抿了口,脑筋转了三四个弯,才想出个理由应付道:“习惯吧。”
  没有死缠烂打往下问,她拿着本《梦的解析》认真读起来,这孩子真的看得懂吗?
  雪灵扑哧扇着翅膀,离开她的肩满屋子乱飞,那在我视线中明显残缺的半透明轮廓,散发着渗人的寒气,为了驱散这诡异的不协调感,我问道:“小梨,你打算怎么让我看到完整的雪灵?”
  “没有灵性的人,是无法看见雪灵的。”她合上书,“你要和我在一起,认真感受这个世界才行。”
  “灵性吗?”我喝完酒,将空罐捏扁丢进垃圾篓,忽然想起个重要的问题。
  “你吃饭了吗?”
  梨生摇摇头,神情凝重。
  “这就麻烦了啊。”我自言自语。怎么办?今天没买菜,吃外卖又对小孩发育不好。
  视线满屋子乱转却一无所获,我无奈拿起了手机。
  ——————————————————
  “记住,等会我爸妈问起的时候,我就说你是我同事的女儿,一定要好好配合哦。”
  一栋小楼前,我严肃的对梨生道。
  “为什么要说谎?”梨生皱着眉头。
  “解释起来很麻烦的。”
  “只是怕麻烦就说谎吗?”
   我脸皮有点挂不住,只好挠挠脑袋换了个说法。
  “这是为了让别人安心啦,但除此外的说谎就不行了,要玩惩罚游戏的哦。”
  “为了让人安心吗?”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好了,进去吧。”我摁响了门铃。
  “妈,我回来了。”
  前来开门的老妈手里拿着锅铲,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她视线落在我背后,顿时换了副脸色。
  “哟,就是这孩子吗?真可爱。”
  “伯母好。”梨生乖巧的站出来。
  “欸,嘴真甜,快进来吧。”
  我们俩换了鞋进去,老爸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爸,看新闻啊。”
  “回来啦。”他眼都没移。
  “伯伯好。”梨生跟着我问候道。
  “哈,小妹妹好,叫什么名字啊?”
  “梨生,梨花的梨,生活的生。”
  “哎,真是个好名字,来,给伯伯抱一个。”
  看着老爸笨拙的装作和蔼可亲的模样,我不自觉一笑。
  “妈,我同事要通宵加班,没时间带孩子,让我帮忙照顾下,我那没房间,就让她在这住一晚吧。”
  “知道了,我会收拾房间的,你们先坐会,饭等会就好。”
  一旁老爸拉着梨生问东问西,看她似乎有点不习惯的样子,我插嘴道:“爸,别吓着孩子”
  我拉开梨生,不顾老爸尴尬的神色,道:“跟我上去吧。”
  踏上吱呀吱呀响的木质楼梯,我带着她来到楼上。打开我房间的门,随着仿佛能挠动心扉的异响,我轻轻走进去,虽然近半个月没回来,但里面依然打扫的很干净,心里缠绕的不适逐渐褪去,我一屁股坐到床上,享受着那久违的舒适感,伸了下懒腰。
  “它有名字吗?”被苍蝇一样在我脸前乱飞的雪灵晃花了眼,我伸出手不耐烦的驱赶着。
  “嗯。”梨生肯定的点点头,“它叫小痴。”
  “小痴?真弱气的名字,你取的?”我咂咂嘴,“可怜的小家伙。”
  “才不可怜,这是它的执念。”梨生反驳道,“如果你想看到雪灵的话,就要用痴恋一样真挚的感情,去和它共鸣。”
  “痴恋?真挚的感情?”我囧囧有神,“你懂什么叫痴恋?”
  “嗯,就像小痴喜欢冬天,多哭哭,多笑笑,别老衰着脸。”
  我此时的神色一定非常好看。
  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吧!
  当我有气无力的瘫倒在床上时,梨生一个人在房里乱逛,对她这爱查探别人隐私的嗜好我是阻止不了,或者说小孩都有这毛病。可是过了一阵,床下突然传来动静,我感到不对劲,起身才发现,她竟从我床下拖出只纸箱乱翻。
  “喂,你干什么,大人的东西别乱动。”
  “可这看起来像你小时的东西啊。”她举起一辆玩具车。
  我顿时被噎住。
  没有过多在意箱子中那些玩具和书,她翻出一台带耳机的收音机,我记得这还是上高中时,晚就寝后钻被窝里偷听用的,她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随即悠然自得的眯起眼。
  看她渐渐变得陶醉的样子,我不禁颇为好奇,竟然还有电?
  “听什么呢?”
  “雪绒花。”
  梨生轻声哼唱着,略显憧憬。
  “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真的很神奇呢,这样动听的歌都能创作出来。”
  我偷偷一笑。
  “只要小梨你愿意,长大了也能创造温暖人心的艺术。”
  “真的?”她欣喜道,只有这时候,这个早慧的丫头才露出真正属于孩子的笑容。
  “嗯。”我肯定的点点头。
  ——————————————————————————
  翌日上午,我和梨生早早就来到了孤儿院,正遇上李大妈带着孩子们准备出去玩,她拉住梨生狠狠教训了通,直到我求情才罢休。
  “以后不许这样了,记住了没有。”
  梨生兴致缺缺的点着头,这鬼灵精知道没有谁会真正责怪她,就连刚才的教训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因为今天是孤儿院放风的日子,我们一行人来到市区新建的公园,这里还未完工,有许多工人正在安置从别处移来的假山古树,看样子过不久,就是个休闲玩耍的好地方了,平常总是被束缚在孤儿院那方小小天地的孩子们,此刻骤然如鱼跃大海,鸟飞天空,仅仅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就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朝气,哪怕他们中几个智商上存在障碍的孩子,平常呆滞的小脸也露出别扭而单纯的笑意。
  看着孩子们活泼得足以抛开世间一切烦恼的身姿,我最近总是压抑的胸口也一时心血来潮,自告奋勇要陪他们玩游戏。
  都说游戏是孩子的天赋,这话果然不假,即使是生理上存在缺陷的孩子,也在伙伴们的默契配合下尽情玩耍着,在捉迷藏抓鬼游戏后,他们又开始丢沙包,我本以为凭小时的技术已是个中好手,可真玩起来却完全是被他们虐,逗猴子一样跑东跑西。
  “呼,我不玩了,累了。”
  实在撑不下去,我气喘吁吁的对身前这群小屁孩摆手,惹来一片大笑,之前还没想到和小孩玩是这么一件消耗体力的事。
  李大妈看着我在花坛边一屁股坐下,露出和煦的微笑。
  盯着梨生观察了会儿,平时看不出来,这个鬼灵精运动神经还挺厉害的嘛,只是玩归玩,脸上照样瞧不出啥表情。收回目光,我无意间接触到李大妈满足的眼神,忍不住问。
  “李大妈,你在福利院当志愿工作者多久了?”
  “从退休起,有三年了吧。”她回想了下,脸上的神情很温柔。
  “三年?”
  “对,闲着没事来福利院帮忙,没想到一干就是这么久。”
  “这样啊,听梨生说你是志愿者里最热心的,比有些员工还称职,带这些孩子一定很累吧。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想来照顾他们呢?”
  “这个不用我回答吧。”她会心一笑,“你看到他们应该早知道了啊。”
  似乎怕我误会,她又解释道,“我也不是想说这些孩子们有多惨,只是实在需要有人帮他们度过一个温暖的童年吧,孩子就该有孩子的快乐啊。”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瞧着孩子们交织的身影,忽然觉得天气也不那么阴冷了,小痴从他们那飞过来,落在我肩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忽然发现它翅膀上的纹路变得更加晶莹。
  正当我想问问梨生的情况时,这个小丫头突然跑过来。
  “大妈妈,我想和阿晴上街逛一会,很重要。”
  我为难的看着李大妈,她又打什么鬼主意?
  李大妈温和的笑道:“是约定吧,去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向李大妈道别后,我跟着梨生来到附近的步行街,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这一块很熟悉,也不知她想干什么,拉着我在人群里窜东窜西,四处打量,说起来陪这么小的女孩逛街还是头一遭。
  “小梨,你拉着我到底想干什么啊?是不是要买东西?”
  梨生摇摇头:“还记得我做的孔明灯吗?那些都是要送给有真挚心情的人的,我是在考察最佳的派送地点。”
  “送孔明灯?”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那不是拿来卖的吗?”
  “到时你就知道了。”她胸有成竹道。
  跟着她打量大街各个角落时,我目光偶然瞥过路边一家糕点店,绚烂的七色橱窗中,装饰着各色水果奶油的蛋糕惹人垂涎欲滴。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梨,突然打定了主意。
  “阿晴,怎么了?”
  见我停下脚步,她问道。
  “你们院里有几个孩子啊?”我神秘兮兮道。
  “十一个。”她想了想说。
  我点了点头,牵着她走进糕点店,来到柜台前。
  “小梨,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你要买蛋糕给我们?”她一下反应过来。
  我微笑着蹲下来,对上她的眼睛。
  “这是哥哥我给你们补上的圣诞礼物。”
  梨生静静凝视着我。
  “谢谢,我也会送你礼物的。”她郑重的许下承诺。
  我嘴角的弧度更灿烂了。
  从糕点店出来,我提着盒子和她继续游荡在街上,梨生捧着属于自己的蛋糕盒,就像第一次见面时捧着小痴那样珍视。当我们考察到步行街广场时,突然衣角一紧,低下头却发现梨生望着广场某个角落,有个中年男人正抱着婴儿跪在那行乞,地上用粉笔写满了字,婴儿毫无声息的躺在他怀里,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梨生默默瞧了会,忽然小跑着上去,把自己手里的那份蛋糕递过去:“叔叔,吃点东西。”
  男人木然的抬起眼,没有接。
  梨生看着他怀中的小婴儿,轻声道:“快回家吧,这么冷的天,别让他冻着。”
  男子依然沉默不语。
  “如果回不了家的话,这附近就有收容所。”梨生蹲下来,掏出只蜡笔似乎还想画地图。
  我急忙上去将梨生拉开,直到转到广场另一边,离男人很远了才小声道。
  “傻瓜,你不知道那是骗人的吗?”
  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到梨生脸上压抑的神情,虽然依然是那么清冽冷淡,却分明溢出悲伤的气息,我心里顿时一凉,她其实早就明白了。
  我不知所措的站着,怔了怔后,才想起类似的事该怎样处理,没有用手机,我找了间公用电话亭报警,向值班民警报告完毕后,却发现梨生坐在路旁台阶上,也不顾有多脏,托着腮仰望天空,我悄悄走过去,却听见她说。
  “阿晴,他为什么要靠伤害一个孩子,毫无尊严的骗人呢?”
  我在她身边坐下,一同仰望着城市上空的阴霾。
  “这世上总有许多无奈,是人解决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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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梨生回去后已是正午。
  我没回出租屋,正如梨生所说,那个地方过于冷清,用来当栖身之所还可以,却无法温暖自己,我之前呆在那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呢?
  在老妈的问候中吃完饭,我回到楼上,房中的寂静令人难以忍受,我打开收音机,将声音调到最大,耳边立刻响起叶蓓《白衣飘飘的年代》,歌声清丽婉转,空气中洒满了浓浓的伤感气息。
  这世上真的有仙灵啊。
  回想起雪灵小痴的翩翩身影,我唏嘘口气。
  可这样美丽的生命,我为什么会忘了呢?
  顺手拉过梨生昨日搜出来的纸箱,我坐在地上开始整理这些旧时的东西,里面大半是我少年时的玩具和书籍。
  在整理旧物的过程中,不同于以往的走神,思维碎片很清晰的跳出,抽丝剥茧般一缕缕连成脉络。
  在小镇的岁月,外地念书的时光,从大学毕业到现在的两年,在外漂泊一载却找不到人生的目标,最后只能回到这座小城,剪去留了四年的长发,随便找了份工作扑在上面,用疲劳来麻痹自己。这样的生活早已习惯,可为什么会突发神经想看到灵,跟在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屁股后乱转?
  “也许是太累了吧。”我自嘲一笑。
  按常识来分析,我之所以缺乏灵性,就在于生活态度的扭曲。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我早已被浮躁压抑感染,连偶尔抽出空看本书都不能静下心来,为此不得不怀念能在大树下悠闲读一下午,那些漫山遍野乱跑的日子——画画爬树,捉鱼摸虾,夕阳西下,就仰起疲惫的脸,看白衣苍狗,云起云落。
  “如果有了灵性,我也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吗?在那里,山神也会存在吧。”
  仔细翻找着各色物品,我突然顿住。
  一本厚厚的画薄躺在积年的灰尘中,似喜似悲的感觉牵引着我伸出手,却在触到泛黄封皮的瞬间,像烫着般缩回来。
  矛盾的心情在悸动,却最终抵不住心底的那丝期待。
  我打开了蒙尘的画本。
  和梨生的画一样,入目都是些清新稚嫩的线条,但那大片大片的饱满色彩,却铺陈出充实的景色,每幅画下都有着拙劣的字迹,简单叙述着当天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都是我童年的写生日记,是我儿时山上山下积攒的珍贵回忆。
  心尖都仿佛在颤抖,人说物是人非事事休,而我却是物人皆非,那些过去的风景,儿时玩耍的地方,全都消失不见,梧桐细雨、灌木小山、花圃大院都被推土机的怪手夷平,换上钢筋水泥的外衣,光鲜亮丽,却冰冷无比。
  翻到中间,我发现缺了几页,努力回想却找不到丝毫印象,之后的画渐渐潦草,时间跨度也越来越长,直到最终停留在九年前我转学到外地念书的时候。
  将画薄合起来,我靠着床闭上双眼。
  画的色彩沉淀到心底淤积的泥沙中,让我本能的想抛开所有强加的顾忌,过自己渴望的生活。
  但这是不可能的。
  酸涩的触手在胸中撩拨着,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那画画的少年已不在山里面,你还在怀念……”哼着自己改过的歌词,我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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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3 异变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孤儿院陪着孩子们,顺便帮梨生准备她那个秘密计划,面对这个鬼灵精,虽然时常会感到不知所措,但内心却久违的充实。到今天十二月三十一号,距跨年夜还有半天,我们拿着大包小包来到市中心,实施她那个策划已久的行动。
  百货超市门口,空气中跳动着《叮叮当》的欢乐旋律,听着人心里仿佛也热上几分,梨生拿着盏孔明灯正向围观的人群宣传,不像平常那副清冷模样,她露出了最甜美可爱的微笑。
  “在元旦节将它放飞,怀着真挚的心情祈祷的话,将有一个美丽的冬天哦,到时候你们的愿望也会实现吧。”
  梨生对询问的情侣如是说道。
  也许是因为手工制作的孔明灯异常精美,听上去也非常浪漫的缘故,我们这个小摊吸引了大堆人,虽然孔明灯是无偿赠与的,但也不是无条件,按照梨生定的规则,只有申请者当众将自己的新年愿望说出来,并承诺放灯时会祈祷今年下雪,梨生才会赠与他,这一切都写在她自制的宣传牌上,如果有人不清楚,我还会耐心帮忙解释,梨生只要怀着真挚的心情倾听愿望就好了。
  来要孔明灯的人除了一些孩子,大多数都是情侣,他们兴致勃勃的凑上来和梨生交谈着,有些人还拿手机把过程拍摄下来,看着周围一张张欢欣的笑脸,我除了感到新奇外,还有着难得的温暖,整个人都有要燃烧的感觉。
  “小妹妹,能不能送我一个?我明年就要到外地工作了,想要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顺便祝福下自己,对,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想和家人,嗯,还有男友过一个开心的新年!”
  “小姐姐,我要把灯放给爸爸妈妈看,希望他们能别再吵架。”
  “嗯,我想要成为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倾听着一个个浪漫新奇的愿望,上百个孔明灯很快就赠送完。梨生会选择这个发放方式,自然有她的道理,按照她的理论,这种情境下肯将自己的心愿当众说出来的,一定都是真心希望实现的,里面大多数人都应该怀着纯挚的情感,既然答应了,当然也会顺便祈祷下雪,这叫愿者上钩。她此刻打量着空空的塑料袋,嘴里哼着《叮叮当》的曲调,一脸惬意,大概已经想象到孔明灯漫天飞的景象了。
  大派送收工后,我和梨生一人捧着杯热腾腾的牛奶走在街上,我忽然想起个疑问。
  “小梨,为什么今天才开始送?早点不更好吗?”
  “人很擅长遗忘呢。”梨生呵着热气,小心翼翼啜饮着,“早几天发放的话,说不定他们到了元旦,都沉浸在节日快乐中忘掉了啊。”
  看着她略显落寞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我心中一痛。
  遗忘吗?
  我抿了口牛奶,让热流流遍全身。
  红绿灯明明灭灭,我们随着行人涌过马路,虽然是寒冷的冬天,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十分拥挤,自从和市区接轨后,小镇已发展成现代化的城市,分外繁华,但满大街的灯红酒绿,和我身边这个孩子比起来,却仿佛黯然无光。
  注视着她那稚嫩纯真的容颜,我问出了盘桓心底已久的问题。
  “小梨,你眼中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有许多灵吗?”
  “嗯。”梨生沉默了阵,才小声答道,“它们都陪伴着人,生活了很多年了。”
  我吞了口口水:“那我身上也有灵吗?”
  女孩琢磨不透的眼神盯着我,忽然点了点头。
  呼,我大大松了口气,心中一片畅快,真羡慕她能看见,和这个孩子比起来,大街上虽满目繁华,却不是我心中的风景。
  但我知道这其实也是钻牛角尖。
  最近频繁的走神让我隐隐领会到,闹别扭、生气、毫无顾忌的欣喜……这些真实的感情都从我生命中逐渐失去,我的视界也由此褪去了色彩,被无数锁链束缚,生活的空间越来越窄,就像尹吾在《好了好了》中所唱的那样——我们生活的十分疲惫,不成功也不自由。
  但这归根结底都在于我。
  生命一分一分钟消逝,我们有多少时间会驻足下来,打量着路边的美景会心一笑?
  现在改变还来得及。
  我鼓励着自己。
  袋子里还剩下最后一个孔明灯,那是我和梨生特意留下的,准备赠与自己的礼物。
  华灯初上时刻,我们来到出租屋的天台,我拿出蜡笔和梨生一起在孔明灯上画画,这是她的建议,用和众人接触后的心去画一盏灯,写上自己的愿望,将最真挚的感情寄托上去。
  虽然多年没有动笔,但在认真描画的女孩身边,我也渐渐找回了失去的感觉,随着一笔笔落下,当梨神和雪灵这样一副极具象征意义的画出现在我俩手下时,我不自觉想到——
  “你为什么这样执着雪呢?”
  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问出口。
  梨生没有隐瞒。
  “我希望雪能再次落下,这城市不就是缺少这样的美丽么?”
  她摘下手套轻轻摊开手。
  “落在手心凉凉的,却能让我感到生命的温暖。”
  “可是雪融化后也很脏啊,走在路上非常麻烦耶。”看着她虔诚的模样,我突然来了兴致想逗逗她。
  “你这么怕麻烦吗?”梨生瞥了我一眼,“雪化成泥固然脏,但你不觉得泥泞中的前行更具生命意义吗?纯净与污秽都是这世间的真实,但无论怎样污染,它都会化为最纯粹的水,来年再次降下。”
  我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她有道理,事实上这番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具有慑服人心的魅力。
  才短短几天,观察梨生已成了我的一门功课,不管是揣摩她的心思,还是倾听她的话,都让我受益匪浅。
  她是个最纯粹的孩子,只存在童话中的天生的哲学家,就像内心世界丰富多变的爱丽丝,将我带入异想天开的梦境。过于清澈冷淡的面庞下,其实有着最接近事物本质的心,细腻纯净,闪耀如初雪,相比之下,我心中只蒙着一层阴翳的尘埃,多年未有初雪的浸润。
  我想起福利院的孤儿和老人。
  只有这样的人儿,才会吸引两群同样孤独的人,聚在一起互补汲取温暖吧。
  想到这,我心情豁然开朗,原来无论人世怎样变迁,其实美丽从未褪去,我只是缺失了真挚的心去感受而已,此时此刻,当这个灵动的女孩坐在我身边,整个城市的风景刹那变亮。
  心底泛过一道模糊的倩影。
  “小梨,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溺水被山神救过。”
   她诧异的停住笔。
  “可无论怎样回忆,就是想不起当时的具体情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山神在我脑子里就只是个模糊的幻影。”
  梨生继续涂鸦着,过了会才细细答道。
  “那一定是因为你忘了重要的约定吧。”
  重要的约定?我淡然一笑,她始终有着自己的想法,说不定事情真如她所说,就像之前我以为山神只是个幻觉,可如今我却相信是真的。
  梨生的画终于完成了,让我感到惊讶的是,除了梨神和雪灵外,她还将不久前我们立下约定的事画了上去,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梨神树下拉钩,整幅画充满了诗意和温馨。
  我开始帮她组装孔明灯,在这时,街角的老唱片店忽然放起了罗大佑《未来的主人翁》,我脑中不自觉滑过前日那个婴儿的模样,又闪过孤儿院张张稚嫩的脸。
  火终于被梨生点燃。
  长夜灯火阑珊中,微弱的光明缓缓上升,比起周围人造的灯海,它是那么渺小,仿佛随时就要稀释在天地的广阔中,可我的心却完全被这微光牵动,随着它飞上纯净的夜空,化为只属于我的星。
  飘渺沙哑的歌声伴奏下,我许下有生以来,也许是最真挚,也最无私的心愿。
  愿每一个来到这世上的孩子,都能找到一个真心的关怀,我们在改变中的世界,将是每一个来到世上的生命,期待的未来。
  睁开眼,世界刹那玲珑通透。
  我惊诧的望着空中的小痴,那半透明若隐若现的轮廓,此时却结出一个小小的光茧,升华,蜕变,随即显露出梨花般绝美的神姿,一鳞一羽,纤毫毕现。
  “这就是雪灵!”我兴高采烈的看向梨生,却发现她脸上突然流露似喜似悲的表情。
  “怎么了?”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灵动通透的感觉倏然消逝,如潮水退去后,空虚压抑再度蔓延。
  “怎么回事……”
  下一刻,我呆若木鸡。
  黑夜中,无数混沌幽影诡异游动着,粘稠古怪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大街上魑魅魍魉横行,那众多千奇百怪的东西,说不出什么形状,就像被最毒的化学物质污染了一样畸形。我低下头看向自己,顺着双手上去,黑泥般污浊腐烂的雾气紧紧缠绕着我,背后漂浮着巨大的阴影。
  “怎么回事!”
  我失魂落魄的叫着,错乱的情绪冲击着脑海,转头看向梨生,却发现她黯然站立在黑暗中,面对我的质问默不作声。
  “小梨,说话啊!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
  女孩愧疚的眼神刺痛了我,一股被欺骗被挤压被践踏的情绪涌上心头,发酵成恶臭的霉菌,肆意侵蚀着灵魂,我不敢置信的向后退去,直到终于忍受不了这扭曲的世界,我疯狂的冲下楼,想躲开这一切。
  楼道,拐角,街上,行人……都和我一样,纠缠着恶心的灵体,没有一个角落不被怪物侵占,像落入噩梦的蛛网中,看不到丝毫希望。
  当回过神来,已逃入没有灯光的小巷,我本能的想躲入更幽深的黑暗中,逃避这扭曲的光影。
周遭的空气压迫过来,连灵魂都要窒息。
  不知何时,梨生已站在身后。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这就是你天天看到的?”
  我回过头看向她,心中满是膨胀的怨愤。
  “这不是它们本来的样子。”
  梨生静静望着我。
  “从古至今,灵都是吸收天地中的清气为食,成长得健康而美丽,只是随着城镇的兴起,它们的家被破坏,只能靠别的东西来维生。”
  “别的东西?”
  “对。”梨生怅惘的颔首。
  “为了生存,灵不得不寄生在城市中,靠吸收人的感情精气过活,可这些年来,人类逐渐膨胀的欲望和变质的感情,让赖以为食的灵产生某种扭曲,它们虽然生存了下来,可是却早已被污染,繁衍出的后代虽然庞大,却无法回复曾经的模样。”
  “这些孩子,其实也很痛苦啊。”
  “吸收人的情感?”我不可置信的呢喃着。
  “那我这些天的走神,也是被灵吸收情感的缘故吗?”
  梨生含着泪摇头。
  “不要偏执,相信自己吧。”
  “不,我不要看见这些,让它们滚开……”
  我踉跄着走向梨生。
  在满世界污浊的丑陋中,只有这个女孩是如此的纯净,她是天地间唯一的光彩,出淤泥而不染,让我本能的想抓住不放手。
  “求求你,别让我看到这些……”
  我摇晃着她瘦削的肩膀。
  一只手按在我额头上,纤细稚嫩。纯白的微光悄然绽放,就像从噩梦中苏醒,所有幻象都消失无踪。
  她挤出勉强的笑容。
  “这样就好了。”
  小小的身躯骤然倒下。
  ————————————————
  “医生,怎么样?小梨她还好吗!”
  “对不起,先生,我们察不出她患的是什么病。”
  “医生,求求你,治好她就行,医药费我们会想办法的。”一旁李大妈也在哀求着。
  “这不是医疗费的问题。”医生皱眉道,“她身体恶化得很快,体内的生机在不断衰落,就像游丝般维持在一个危险的线上,事实上到现在还活着就是奇迹了。”
  他面露不忍道:“你们尽早准备后事吧。”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抓住他的衣领大喊大叫,声音里满是卑微之人的恐惧和凄惶:“有你这样当医生的吗!快救救她啊!”
  “小晴,别这样!”李大妈扯开我的手劝道,“医生,求求你了,这孩子才十岁啊。”
  “我真的没办法,你们看看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吧,把她带回家,别让孩子在医院这样的地方离开。”
  “你说什么!”我大吼道,“什么带走,是不是怕她出事给你们惹麻烦啊!”
  就在我理智即将失控时,一个护士从病房里跑出来,“苏先生,病人叫你。”
  我强忍住怒气,快步走进病房。
  “阿晴……”
  病床上,梨生正在虚弱的呻吟着。
  “我在这。”生怕听不清她说什么,我将耳朵凑上去,轻轻道。
  她气若游丝。
  “医院没用,带我……去、去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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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 约定
  我抱着梨生冲出医院,正在开往梨花山的出租车上。
  虽然她没说清理由,却本能的让我信服,我像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她的话,经过之前的事,我明白这孩子不是一般人,她一定是山上的精灵,只要照她说的去做一定没错。
  裤袋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接听后,电话中传来王总的声音。
  “小晴,你在哪儿?我们公司刚接到一笔业务,现在人手不够,你快回来帮忙啊。”
  “对不起,老板。”我心情烦乱,急促道,“我家人生病了,现在没空,对不起。”
  不等王总回话就直接挂断。
  过了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我也没接,直接摁断后一个劲催司机快点,他虽然对我这时候还要上山很疑惑,但似乎被我焦急的样子吓到,吭都没吭一声。
  终于到达山上,我急忙丢下钱跑出车,抱着梨生就往山顶冲。
  这里已经是半山腰,从龙兴寺起再往上,就只有走台阶和新开的土路了,因为平常没有锻炼好身体,我很快就气喘吁吁,脚步迟钝,一步一踉跄,肺简直都要爆炸,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咬牙苦撑着,不敢有丝毫疏忽。
  终于到达山顶,没等我心情稍微放松,就被映入眼中的一幕惊到,一个老妇人正在和几个建筑工人模样的人争吵什么。
  “奶奶……”我神情一窒,根本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她。
  “为什么要挖走梨神?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吗?”她悲愤叫道。
  “老人家,这是上面的指令,不就是棵树吗?种哪不是种,放中心公园你以后还不用爬山了,直接去镇上看就行。”
  “造孽啊,梨神是能挪的吗!你们在破坏老祖宗的风水啊!”
  “你们说什么!”强烈的不祥感在心底翻涌,我冲上去大喊道。
  “小晴!”奶奶惊讶的睁大眼。
  顾不上打招呼,我跑到庙前一看,才发现庙墙已被拆了一段,露出个大大的空洞。
  直接从空洞穿过,我来到庭院中。
  世界刹那天翻地覆。
  记忆中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已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土坑。
  我无力跪倒。
————————————————
  “这是三十年的梨花酒,给她喝下去应该会精神好点。”
  山脚下的老家中,奶奶将刚温过的梨花酒给梨生喂下。
  “这孩子我瞧着就不像人间的人物啊。”她轻轻叹道。
  喝下酒,梨生似乎精神好点,她微弱的张开嘴,拉住我。
  “阿晴,雪……”
  “雪,好,雪……”我慌乱的站起来,想找什么东西让她安心,忽然灵机一动,拿起一个羽绒枕撕开,又看到柜台上有一袋人参米,也赶紧拿过来。
  “看,下雪了啊。”我将羽毛洒下,又抓起大把人参米朝空中一抛。
  人造的雪转瞬即逝,梨生只是虚弱的笑着,伸出小舌头将一粒落在脸上的米粒添进嘴里。
  “很甜呢……真怀念……爷爷以前给我买过……”
  “嗯,很甜很甜。”
  我抓起大把米往口里塞着附和她道,雪白雪白的大米哽在嘴里,那本该沁人心脾的甜,却糊着难言的苦涩。
  “山上……别忘了约定……”
  梨生闭上眼,小脸上满是病态的嫣红。
  我瘫坐到椅子上。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约定到底是什么?下雪吗?我到哪里去找雪?她说山上,可是梨神已经被挖走了啊。
  “那是对你说的。”
  正当我垂头丧气时,陌生的小孩语调直接响起在脑中,我转过头去,却看到雪灵小痴正飘在半空中。
  “你会说话!”我讶然道。
  小痴点点头:“跟我来。”说完就直接穿过了玻璃,朝窗外飞去。我冲到窗前,发现一点晶莹的亮光没入山林中。
  “山上……”
  那点晶莹微小的美丽,一如今晚放飞的孔明灯,像一团熊熊的火灼烧着胸口,我忽然福至心灵,无数流光幻影在心底漫溯。
  我猛然回头朝奶奶问。
  “爷爷的坟还在吗?”
  不知道我发什么神经,奶奶愕然道:“还在啊,小晴,你问这个干什么?还是赶紧把这孩子送医院吧。”
  “医院治不好她的。”
  我上前抓住奶奶的手。
  “奶奶,帮我照顾下她,我等会就回来,相信我!”
  她愣愣的盯着我,好半天才点点头。
  “好吧,我等你半小时。”
  我冲出门外,在院里抓起一把铁铲再次往山上跑,小痴在夜空中发出微弱的光亮,像一只指引方向的萤火虫,承载了我所有的希望。
  手机声再次响起,我本想不接,但一只手却鬼使神差的把它掏出来,一看原来是李大妈的电话。
  “是李大妈吗?对,梨生还在我这……”
  “别说了,你现在快去找梨神树,它应该被移到新建的公园里了,我等会就来。”
  在黑暗中不知奔跑了多久,中间摔倒数次,可对被梨生的安危占据了全部心神的我来说,却根本算不了什么,在漫长的追逐后,我终于来到山林深处的那座孤墓前。
  小痴收起翅膀,落在爷爷的坟上,不发一言。
  没有向它询问,我直接跑到梨树下,举起铲子使劲的挖,土被我胡乱的抛在一旁,根本顾不上脏。
  “帮帮我,爷爷……”
  在慌乱的祈祷中,将自己陷入泥土和黑暗的包围里,忘记了一切。
  找到了……
  铲子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我跪下来刨开上面的土,从坑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箱。
  “真的在这。”
  拂去箱盖上的泥土,我内心也仿佛随着板结的土块掉落而愈加悸动。
  这是我十年前便埋下的的百宝箱,打开盒盖,儿时收集的玻璃弹珠、小弹弓、玩具兵和纸画片,一个不少,全都躺在那,等着我发现。
  最下面还有几张泛黄的画。
  我用颤抖的手把它们取出来,这正是我写生日记上缺的那几页。一个跌落深潭的小孩,被一个身穿梨花锦绣的女子救起,连画薄和笔都被捞出来,放在他身边,之后在梨神树的见证下,小孩和女子拉钩立下了誓言。
  小痴飞到我肩膀上,用璀璨的光芒照耀着我,我视线移到画下方的几行字上。
  “今天我和山神立下了约定,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我将会永远保持对大山和梨神的热爱,山神告诉我她有一天会到山下来找我,一起努力让人们回复纯净的向善之心……”
  歪歪扭扭却无比熟悉的字迹。
  白雪梨花的幻象纷至沓来。
  我顿时瘫坐在地上。
  脑筋深处紧绷的那根弦若有所觉,回过头,却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痴痴凝视着我。
  “梨生,你怎么来了?”
  我站起来惊惶大叫。
  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太好了,你终于记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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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5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出生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雪,世界沐浴在安详的夜色中,只有细小的雪花扑簌簌往下落,山林一片沉静,一片纯白。我是梨神灵性的结晶,是妈妈渴望回应人们祈祷而诞生的孩子。”
  出租车中,梨生在我怀里细细述说着。
  “很久前,我就看着人们在山上生活、玩耍,祈祷四季平安,来年能有个好收成,无论动乱还是安定时代,这里的人们都活的质朴而充实,只是后来到山里来的孩子越来越少,他们身上也或多或少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听外面的灵说,是因为镇子在开发。之后随着污染越来越严重,我渐渐感到不对劲,人们心里的感情都好像变质了一样,根本感受不到半点真挚的滋味,就在这样的煎熬中,我注意到一个特殊的小孩,他总是带着纸和笔往山上跑,还画一些很好看的画,有一次落水被我救了,还天真的想要报答我,于是那时侯我心动了,和他立下了约定,希望能一起到镇上唤回人们的灵性,虽然大家都说滚滚红尘很危险,是最容易消磨灵根的熔炉,可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我觉得一定能成功,接下的你都知道了。”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我被爷爷在树下捡到,如今又遇到了你,真是很幸运,我的选择真的没错呢。”
  “嗯嗯。”我拼命的点头。
  “阿晴……记住,哪怕承认这世界的丑陋,也要相信它的美丽。”
  在逐渐衰竭的喘息中,女孩再次痛苦的闭上眼。
  梨生便是山神。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其实我和她的缘分早在多年前便埋下,从她救我落水的那一刻起,我就被这个美丽的山神深深吸引,和她立下约定找回人们的灵性,也是潜意识想再见到她,而她为此不惜放弃神职,转生来到人世。
  可我却连这样重要的誓言都抛弃,除了日益加重的学业外,镇上涌入的大大小小的店铺和游戏厅,也完全夺去了我的心神,让我磨去灵性,也忘掉了和她约定的一切,要知道神是最清净纯粹的存在,内心污秽的人是无法承受神的美丽的,只能在日益消磨中选择忘却。
  我这才明白,梨生说人善于遗忘是什么意思。
  无边的压抑和愤怒撕扯着我的胸口,理智已如风暴中碎裂的浮萍,我狠狠咬着牙,将嘴唇咬出血,想让自己混乱的脑袋清醒些,可这丁点痛苦,和怀中女孩所承受的一切比起来,却根本算不了什么。
  原来我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内心分明污浊不堪,正如最近的走神,这不是寄生灵的问题,归根结底是我的心变了质,那不是灵,是我的心魔,人失去了赤诚,灵就变得畸形,因果就这么简单。
  可就是这样的我,也从未被她抛弃过,和梨生短短几天的相处、交心,却远胜多年成长所悟,在我观察她的同时,她也在观察着我在内许许多多的人类,并努力带来遗失多年的温暖。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们给人生留下羁绊,却是为了内心的自由。
  过去二十年中,我已有许多遗憾,至今它们有的已淡化无踪,有的依然鲜明在刻,最小的遗憾与最大的遗憾虽不等比,却同样阐述着人生的求不得,哪怕得到了,却最终明白不是自己想要的。
  梨生小小的躯体就在我怀中。
  我从未如此刻这样强烈的感受到自己的决心,世界的重量、残存的温暖这刹那就在怀中消散,得与不得皆取决于我,而我不想再留下遗憾,让它侵蚀了我,也伤害了他人。
  肩膀上小痴拍打着翅膀,话直接响起在脑内。
  “你身上有山神大人遗留的祝福,只有回到梨神树下触发,才能让山神大人恢复部分力量,从而回归。”
  “当年大人的转生违反了三界条例,为了不触动轮回天罚,她将一身法力散去,所以才会如此容易被人间浊气侵蚀,之前强行给你封印灵识,又被人类动了本体,已经大伤元气,如果不赶紧让她回归的话,就可能魂飞魄散,永不得超生。”
  这只雪灵是梨生的使者,因为我之前重新找回了本心的缘故,小痴也从我身上汲取到足够的力量完成蜕变,能和人达成共鸣,代替梨生告诉我有关的前因后果。
  离开出租车,我向公园中心跑去,前面一堆人正围在那,已经能远远看见梨神树的影子,按那几个工人所说,梨神是被移植到这用来装饰公园的。
  围观人群正中,一群中老年人正在那激烈争吵着,我对其中一些人有几分印象,他们都是养老院中的孤寡老人。
  抬头看了看梨神树,我的心顿时凉了几分。
  往日枝叶参天的大树,正毫无生气的耸拉着,大片大片的叶子在往下落。
  “大家不要急。”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在安抚那群老人,应该是相关工程的负责人。
  “这是县里的决定,已经完成了怎么好改呢。再说这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嘛,这样市民随时都可以瞻仰梨神的风采了,多方便。”
  “领导,求求你高抬贵手吧,当年饥荒的时候,山神的梨子不知救了多少人啊,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味道,你们这样糟蹋神体,会遭报应的。”
  一个老人痛哭流涕着。
  “求求你,把它移回去吧,离开了大山,梨神都要枯死了啊。”
  “至于吗?”负责人挠挠头,“只是水土不服,过几天就会好的,这样长寿的树,怎可能这么容易枯死。”
  “请让一让,请让一让……”我大声叫喊着,抱着梨生挤进人群中心。
  “是小梨。”一个老人惊叫道。
  周围响起惊诧的议论声。
  “大家请听我说。”我站在梨神下叫道。
  “这孩子叫梨生,在梨神树下出生,在梨神树下被捡到,十年来一直看着这棵树长大,现在她得了不治之症,就要不行了,她最后的心愿是想看一场梨花雪……”
  我嗓子已然呜咽,却强忍着眼泪,竭尽全力让声音清亮,传到广场每一个人耳中。
  “拜托大家了,为她祈祷吧,用最真挚的心情为她祈祷,想想自己生命中最温暖幸福,充满希望的事,让梨花开放,让梨花雪再次降下。”
  我打量着围观人群的表情,迷惑、愕然、同情、不屑……短短几秒却让我看尽了人间百态,还有人拿起手机当闹剧一样拍着,闪光灯不时亮起。
  “这位同志。”负责人上前皱眉道,“你在胡闹什么,还不赶紧把孩子送医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李大妈已带着孩子们来到我身边,闭上眼默默祈祷。
  他们都是孤儿院中梨生的朋友,这世上最不幸也最可爱的一群人。
  人群中的议论声渐渐微小,从老人、孩子、大妈、阿姨、学生……不断有人闭上眼合十祈祷。
我终于忍不住低头,呜呜抽泣。
  微弱的嗡鸣响起。
  在这一瞬间,天地变得再次玲珑剔透,从人群中升腾起无数闪耀光斑,如绚烂的萤火虫群飞向天空,纯净璀璨——那是它们本来的面目。
  数年来都是阴霾压抑,没有一丝柔和点缀的苍穹,不知何时飘落起轻盈的纯白。
  我仰起脸,这天地间最灵动的结晶,正以奇迹之名缓缓飘下,落在肌肤上融化,凉凉的,却让我感觉无比温暖。
  小痴扑腾着翅膀,欢乐地在风雪中舞蹈,它的身影却逐渐消散。
  “这是它的生命呢。”
  不知何时梨生已睁开眼,伸手接住一片片晶莹的雪花。
  “阿晴。”她露出璀璨的微笑,“谢谢你陪我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我感受到了大家的心意,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久违了。”
  “我会在这一直看着你的,请收下这最后的礼物。”
  语气愈来愈弱,女孩就在萧瑟的风中,绽放出最美的笑容,冬冷花谢。
  我无语凝噎。
  “哪怕承认这世界的丑陋,也要相信它的美丽。”
  她的声音犹萦绕在耳,这小小的山神在自己人世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安慰着我。
  “相信……”
  正当我咀嚼着这个词时,从四周,从广场每一个角落,传来人们不可置信的惊叹声,惊叹迅速转为沉默,万籁俱寂,我抬起头,整个世界只剩下花儿绽放的声音,白梨成海,清香扑鼻。
  就在梨神盛开的季节,冬等到了春天。
  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中,也许只有我看到一个纯净的灵魂,张开洁白的光翼在树上沉睡,但我想,他们一定感受到这份美丽了吧。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别了,我的爱丽丝,祝你来年再次盛放。
  在城市夜凉如水的空中,几盏孔明灯悠悠升起,如儿时的风筝放飞。
  泪水早已不必压抑,我涕泗横流。
  这场独一无二的梨花雪,就是梨生给我的最好的新年礼物,在今后漫长的时光中,虽不确定我的未来是何模样,但只要有这风景便足矣。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我将不再走神了,这世上有这么多美丽,我要重新拿起笔,将它们一一画下来。
  画在纸上,画在心中。
  
  (THE END)

  作品相关:在轻国混了那么久,我一直在想中国本土化的轻小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它能不能写的很有诗意?怀着这个想法,我久违的文艺了一把,写出这篇《梨花雪》,当了这么久2B青年,从愤世嫉俗到冷眼旁观,我刚二十岁的心灵已十分苍老,重新追溯内心的安宁,感觉……嗯……还不错?
  无论如何,我只想给这个冬天,带来点小温暖。
  诵一首李白的诗,内心一定要比悲观更积极,比乐观更深沉。
       拟古其九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
  前後更叹息,浮荣安足珍。

  直笔春秋完笔于2012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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