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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这是06年夏天的时候...原本准备做成同人游戏的剧本.原作漫画是小花美穗老师的少女漫<玩偶游戏>中附带的番外篇<水之馆>,然后由于种种原因...这游戏不幸坑掉了.
现在把原本用做剧本的文本发出来...应该是可以直接当做小说读的.当然..当时为了适应游戏引擎的要求,文中的数字和字母全是全角形式的,请大家见谅.
作者:7page & gainex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10.9 3:00PM
绿色,无止境的绿色,就像梦魇一样,紧紧压迫着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无法摆脱。
高大到夸张的乔木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将昼夜交替的光线变化变得暧昧无比。时间就像在这片森林里停止了。
但是我的时间没有停止。如果没估计错的话,我在森林里已经迷路3天了。
迷路?这么说可能有点不恰当。我现在经历的,并不是那种那种满眼未知前路未卜的恐怖。
而是被囚禁于熟悉中的迷惘。
我靠着一株水杉停下。灰白色树皮上纵横的裂纹看过千百遍,就像班主任庸俗的花领带上的图案一样熟悉,而唯独没有之前我刻下的记号;周围灌木的高矮错落也与记忆中不二,却单单没有我通过的痕迹。
错觉吗。
手中路边小摊上买的指南针的指针依然在欢快地打着转,地图在这种情况下也无异于一张废纸。虽然带上它们的时候就没有对它们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是我却无法下决心扔掉它们。传统的指路工具握在手里的那份微薄的安全感,几乎是即将崩溃的精神的最后支撑。
不是说别墅就在森林不远处的湖边吗……为什么……连一点水声都听不到……
连续几天的寻找,所带的水和食物早已见底,身体也几乎到了极限。
绿色,只有绿色,一成不变的景象,让精神疲惫不堪。
耳边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三天没有听到一声鸟叫。单调而不间断的沙沙声,像不知疲倦的蚕一样侵蚀着我的理智。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算了……干脆死在这里好了……
反正……我已经没有想回去的地方了……
铃原浩人,14岁。
这一个月来,我的人生起了相当大的变化。
9.5 10:00 AM
星期三的早上,第二节是英语课。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空调在恰到好处的位置送来凉爽的风。适宜的教室温度,即使强烈如窗外水泥路面的白色反光也只能让人惬意地眯起眼睛。
父母出门去享受两天的温泉旅行,只留我一个人在家。
今天回到家,先做什么好呢?
想到这里,嘴角禁不住地微微上扬起来。
以学习为名让我看家,父母也真是做出了少有的英明决定呢。
空调的风一遍又一遍地在背上拂过,衣服被吹动的细微触感完全盖过了英语老师干瘪的嗓音。窗外那团耀眼的反光在眯起的眼睛里很神奇地慢慢扩散,幻化成各种各样奇异的形状。
这已经……是梦了吗……
英语老师,对不起啦……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英语老师并不是很标准的朗读硬生生截断了。那些同我一样昏昏欲睡的同学们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齐齐地将视线固定在了紧闭的教室门上,眼里满是对来人能够活跃一下教室里沉闷的气氛的期待。
今天班上没有人缺席,又是上课时间,来的只可能是巡查的老师,可能又有哪个倒霉的家伙犯了事被抓到把柄了吧。你们那些期待的眼神算什么。
我没有抬起头,心里不屑地嘲弄着,将被敲门声拉出美妙梦境的不悦发泄在那些脑袋转得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钉一样的同学身上。
「铃原浩人请出来一下」
我?
我诧异地抬起头,教室门口接下我迷惑的目光的是教务处肥胖的中年教师,不住地用手帕擦拭自己油光光的额头的动作相当滑稽可笑。
我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一个接一个抛来的是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没想到改善教室气氛的材料居然是我自己。我咽了咽口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跟着那看起来像企鹅一样笨拙而急匆匆的老师,走出了教室。
教务处的人找我会有什么事呢?
回想一下这几天,我应该没有作出会惊动教务处的事吧。
最多也就是把天台上的水龙头弄弯,往办公室的鱼缸里倒了点洗衣粉而已。
不过……要是真的是因为这件事,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哗啦
猛地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教务处门口。中年老师已经帮我把门拉开,站在门口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那双小眼睛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让我非常不自在。
房间里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正与教务处主任小声地交谈着什么。我诧异地盯着那两个制服帽子上似曾相识的徽章,强烈的非现实感让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确信,我看到了两个警察。
我迟疑地踏进房间的瞬间,低声交谈的声音立刻消失了,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嗡声,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严肃又混合着同情的目光就像扎入身体的长枪,在胸口上留下了一些冰冷的东西。
不祥的预感。
教务处主任慢慢拉出一张椅子,我也很识趣地走过去坐下。背后的门关上的那一声脆响,就像一瞬间让我患上了幽闭恐惧症。与窗外的明亮相比有点昏暗的光线,一台电脑,一部空调,几套朴素的办公桌椅,一张沙发,墙上还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制服和老师慢慢围了过来,让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
我不安地在椅子上蠕动着,明明空调打得很低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眼前的人墙挡在窗子前,背光的轮廓造成了相当的压迫感。
「铃原同学,有一件不幸的事我们必须要告诉你」
其中的一名警官将粗糙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将刚想站起缓解一下压迫感的我摁回了椅子上。接着他侧过身,掏出半包烟,迟疑了一下,悻悻地塞了回去,长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再次面向我,黑色的眼圈即使背光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希望你能对最近的一起车祸的被害者进行一下最后的指认」
伴随着疲惫沙哑的声音被放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带有暗褐色残留血迹的驾照,虽然经过去污处理,但照片仍然有些模糊不清。我双手颤抖着接过驾照,希望在照片上那细微的模糊之处找到哪怕是一点点死者不是父亲的证据。
但是,没有。
警官背对着我,将一支香烟机械地在办公桌上敲着。找到了驾照,死者的身份应该已经完全确认了。现在的指认,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这……不可能……
冲击实在来得太快太突然,我只能呆坐在椅子上。教务处主任嘴唇翕动着,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听到。眼泪流不出来,我能做的只是将驾照更紧更紧地抓在手里,仿佛这样,父亲就不会从我身边消失。
9.5 5:00 PM
黑与白的小房间里,只有我一人静静地跪在父母的灵位之前
昨天还在面前说笑的父母,已经变成了镶嵌在黑色的相框中的灰色相片。
发生事故的车坠入山谷,事故原因的调查进展缓慢。
尸体仍在焦头烂额的化验科的解剖室里,现在只有这些相片,是他们曾经存在于这间房屋内的证明。
纸质的拉门的屏障,如此绝对,隔断了空间,将如乌云般缭绕的悲伤仅仅囚闭在黑色环绕的我的周围;纸质拉门的屏障,又那么脆弱,残忍地将亲情淡薄的交谈一句句刺在我心上。
「我家已经有2个小孩了……」
「我家也不方便」
「可是浩人继承了一笔不小的遗产……」
「照顾他的话,遗产就……」
钱,只有钱。
他们谈的都是钱的事。
愚蠢的我在他们匆忙赶来的时候还为他们的温柔而感动。
「一般来说应该是平分吧」
「总之,他现在的监护人是我」
哗啦!
用力拉开拉门的响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因愤怒而面容扭曲的我,让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亲戚们的脸凝固成了滑稽而丑恶的形状。在他们换上那一副悲伤的面孔之前,我近乎失控地大吼:
「我!不需要你们的照顾!」
我的愤怒、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即使声带像要撕裂一般疼痛也无法停止。
「我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请你们不要管我!」
拉门再一次狠狠地关上,真的将我彻底与那些难看的生物隔离开。
「对不起,浩人,让你听到一些有的没的」
「浩人,相信我们是爱你的啊」
我紧紧抵住拉门,任门外的敲门声如何焦急得情真意切。谁晓得,伴随着他们动听的道歉的话语的,是怎样的一副嘴脸呢。
「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这孩子一点都不可爱……」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慢慢抱起双腿,将自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任泪洇湿榻榻米。
9.7 8:00 AM
两天前的事件之后,刚开始还不断有人来劝我改变一个人生活的主意,不过都遭到了我坚决的拒绝和无情的冷嘲热讽。将他们微笑的面具撕碎,我分明在他们恼怒的眼神里看到了要将我抛弃的光。
没有人第二次来劝说我。
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人来了吧。
反正也只是冲着遗产而来的人而已。所谓亲情,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吗?
我背上书包,打算去已经两天没去的学校上课。
太阳和往常一样照亮了天空,城市依然明亮而忙碌。车辆行人一成不变地行色匆匆,没有人发觉,一直是这个时间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少年今天臂上的一点点改变。(这样写黑纱是不是晦涩了点orz)
我拉开教室门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起。在平常,这个时候拉开门的会被误认为是来上课的老师,然后大家爆发出一阵哄笑。
但是教室里的气氛非常诡异。我出现在门口的瞬间,刚才还在说笑的同学们突然全部将头低了下去,在教室各个角落爆发出书页翻动的声音。而从表情或木然或惶恐的同学中间传来的充满得意的稀稀落落的笑声,就像冬天的乌鸦叫声一样难听。
我满脸无所谓地走到座位前。座位上被涂上了无聊的涂鸦,「弃儿」之类的字眼围绕着中间「白痴去死!」的字样张牙舞爪,而字迹本身和这样幼稚的行为非常相称。
我重重地将书包扔到桌上,发出的巨响让闷头翻书的同学的头更加低了。稀稀拉拉的笑声仍然在继续,环视教室,那几个笨蛋夸张地将脚跷在课桌上,亏他们将头仰得那么高还能乜斜着眼睛投来混合着得意和敌意的光。
我拂了下头发,灿烂地对他们露出微笑,却又在拉出椅子的时候狠狠将椅子顿在地上。发出的响声让那几张得意的脸狼狈地抽搐了一下。我笑得更灿烂了,优雅地捡起因为刚才那一顿而从椅子上掉落的图钉,慢慢地将它们一根一根弯折。
笨蛋愣了一下,继而发出一声冷笑,摆着一脸「要你好看」的神色,坐正等待老师的到来。
背景:夕阳
那个笨蛋曾经在放学后把我叫到天台,对我说「装模作样,看了就讨厌!」
在渐渐沉下的夕阳下,他学着三流黑帮电视剧里老大的样子,有点神经质地说了一长串条理不清的话,大意就是我的念书运动都很在行,从而成为注目的焦点……这些事,全都让他看不顺眼。
「你如果不喜欢我的话,就不要和我说话」「我也不喜欢你这样幼稚的人」
当时我是这样回答他的,大概是。
「你给我记好了!我会要你好看的!」
他声嘶力竭的吼声没有让我的脚步产生一丝慌乱。为这种无聊的理由就作出这样无聊的举动,果然笨蛋就是笨蛋。
背景:教室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了走廊里,我也没有抬起埋在臂间的头。尽管像是在睡觉的样子,其实整堂课我都清醒着。
教室里喧闹的声音还没响起就已经平息了。怪异的安静里,明显是故意用力踏地板发出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怎奈布鞋不争气,那脚步声听起来反而像底气不足的人的壮胆。
「你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仍然没有抬起头,看着视野里那双脚学着黑帮电影里混混踩烟头的动作在地板上碾来碾去。
「抱歉,请不要打扰我休息」
那双脚的动作停止了,随即更加靠近了我。我暗暗用力稳住椅子,那笨蛋突然踢在我椅子上的一脚只不过让我的椅子移动了少许,却发出了全班都听得见的响声。
「像你这样嚣张的人我最看不顺眼了!」
「像你这样幼稚的人我也很看不顺眼」
我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尴尬和因出糗而即将爆发的怒火,用同一句话,将他噎了回去。我面前的那双腿在颤抖,我头顶上的鼻息正慢慢变粗,原本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也隐隐发出指关节用力的声响。
用暴力解决一切,笨蛋的头衔真适合他呢。
在拳头挥下前的瞬间,我猛地直起身,优雅地做出一个伸懒腰的动作。笨蛋没有反应过来,拳头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巨响让走廊里的学生都好奇地向我们教室里张望。他弯着身子倒吸着凉气,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不知何时与我梦中见到的亲戚们恶鬼一样的嘴脸重合起来,愤怒与悲伤瞬间主宰了我的身体,伸懒腰向上伸起的手就那么自然地抓住了他的头,狠狠地掼在了桌面上。
哗啦
级任老师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身后跟着畏首畏尾的告密者。
老师站在门口,用同情而愤怒地凝视着我。我也坦然地接下老师的目光,毕竟在身旁打滚的笨蛋和桌面上将涂鸦弄花的血迹让我根本连分辩的可能也没有。
「铃原浩人,你跟我来」
于是我再次走进了那个获知父母死讯的房间。
房间的电脑前坐着那天带我到这里的中年教师,而待客用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谢顶老伯,悠闲地靠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吐着烟圈,让密闭的房间里充满了呛人的气味。
听到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中年教师放下鼠标,挺挺身子,摆出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姿态。但当我进入他的视线的时候,那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他怎么了?」
「在教室里和人打架」
中年教师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但又随即认识到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抖动着脸上的肉,努力再次露出慈祥的表情,有点慌忙地掏出手帕,擦拭他油光光的额头。
「孩子,告诉我,为什么要打架?」
「……」
我沉默着。我并不想将原因告诉他,虽然我知道我只要说出前因后果,老师一定会偏向我。我本应该是不屑与那样的人动手的。是因为他的挑衅?还是亲戚的冷漠?真正的原因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放心,我们不会责备你的,只要你……」
「哈哈,和这样的小孩还有什么好说的?应该好好教育他的父母应该怎样才能管教好自己的孩子!」
沙发那里传来了粗暴的笑声。地中海老伯作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狠狠地将雪茄在面前的烟灰缸里摁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粗鲁地将烟喷在我和中年教师之间。
「先生,这孩子的父母……」
「不过都放任他养这么大了,再教育他父母也是没用了的吧,哈哈哈」
中年教师又开始不断地擦额头,两腿不安地移来移去,面对着那个老伯,满脸欲言又止和无奈。
果然老师们爱护学生都是装出来的呢,还不是屈服在权势之下。
如果爸爸妈妈听到这样的话,看到我遭遇到这样的事,一定会很伤心吧。
他们一定会说,「这种人怎么有资格站在学校里」的吧。
走吧,走吧,我们转学。
父母的声音在我脑中低语,那么慈爱那么温柔,就像温床一样,让我心里对那谢顶的不满越长越大。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父母?」
谢顶的满脸横肉抽动起来,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教务工作者对学生的目光里的极端的厌恶,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我们学校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
走吧,走吧,别留在这里了。
我已经分不出这是父母的声音还是我自己心底的意愿了。就像击倒那个笨蛋的时候一样,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是别的什么东西,温暖而强硬。
「相比起来,有你这样的教师才更令人吃惊吧?」
「喂!等一下……」
我奔跑着,将谢顶愤怒的脸甩在身后,将中年教师中气不足的挽留甩在身后,将过去的自己甩在身后。走廊上的一切都很奇异地变得虚幻而模糊,抽象成一条条的色带,分离崩析开去。冲过教室,冲出教学楼,拨开一切或惊讶或恼怒的目光,仿佛整个世界的色彩都被我甩在身后,正前方的目标,正是一片空白。
当我几近疯狂地跑出学校时,太阳依然和往常一样照耀着天空。炙热的阳光将这水泥森林的影子勾画得轮廓分明,铺出一条我奔跑的道路。
我最后还是回到了家,已经空无一人的家。
我已经不能再去学校了,也绝对不想再去学校。
父母已经离开了我,学校还有什么意义?
而抛弃了一切的我,被一切抛弃了的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我好想死……」
没错,我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那么,要怎么死呢?
割腕?那会很痛的。上吊?死之前会很难受吧。
难道就没有能让软弱如我都能轻松死去的方法么。
「咕……」
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的身体到底还是发出了抗议,可笑的声音让我寻死的念头变得仿佛是三流喜剧的桥段。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都想要死了,身体还要来提醒我作为活人的可悲……
爸爸……妈妈……你们在那里……不饿吧……
饿着去死的话……死后会很难受吧……
打开冰箱,里面有几天前的蛋糕,还有……爸爸的啤酒。
到死都没尝过酒味也太可悲了。反正要死了,喝一点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手指便拉开了拉环。
…………
酒,果然是好东西呢。
在微微意识障碍的兴奋中,烦恼也好郁闷也好,身上的重负变得像山脚下的蚂蚁一样无足轻重。明明舌头打着卷,却能顺畅地吐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狂妄。
「我究竟,嗝——做错了……什么?神……要这……样对待我?」
「我……根本没有做,嗝——错什么啊!」
「没错!我根本……没错啊!」
大吼着,狂笑着,将易拉罐踢得满屋子脆响,即便耳膜怎样被喧闹的声音充斥,孤独与寂寞还是渐渐填满了褪去的潮水般的热情留下的空白。
「为什么……」
「我好寂寞……」
刚才的酒瞬时又变成了眼中晶莹的液体,和刚才的疯狂一样无法抑制。头慢慢变得昏沉起来,四肢也有点不听使唤。我瘫坐在地板上,周围的一切又变得不重要起来,真实的,只有心中那比黑夜更幽深的孤独与苦痛。声音早在刚才的大吼中嘶哑了,每一声抽泣都疼痛如真正地被悲伤的利刃划过。但我还是要放声大哭,用疼痛和泪水,洗刷自己。
「我受够了……爸爸,妈妈,哥哥……」
等一下,我刚才叫了谁的名字?
爸爸、妈妈……
哥……哥……?
9.8 9:00 AM
托那场酒疯的福,我想起我还有位哥哥。
直到我8岁的时候,那位铃原家的长子还确实地存在在这个家庭里。
嗯,就是「存在」这样一个不常用在人身上的词。因为,那时我还小,对他的记忆几乎只停留在有这个人的程度;另一个原因是,在6年前,他突然消失了。
消失,又是一个不常用于人的词。没有离家出走的理由,亦没有被害的迹象。父母拼命地寻找,也有报警,却发现任何线索都无法追查下去。
时间慢慢流逝,再坚强的心也会疲惫。父母放弃了,警方放弃了。
大家都勉强自己把哥哥忘掉,在当时幼小的我看来,哥哥的存在无异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这6年来,我一直作为铃原家的长子生活着。或许哥哥的记忆在父母的心底是一块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但我,却早已完全适应了没有哥哥的生活,更进一步说,连他的存在都忘了。
即便如此,那位叫做「正人」的哥哥,是确实存在过的。
我记得他人很温柔,我只记得这个而已。
我想见他……
街道上流动着行色匆匆的行人,城市依然象往常一样忙碌。依然没有人在意街道上徘徊的戴着黑纱的我。
在一条与城市的繁华不相称的略显冷清的街道上,立着一座六层的办公楼。外墙上剥落的石灰,窗户上嘶鸣的挂满灰尘的老式空调,这栋楼的历史就像靠街的墙上挂着的崭新的招牌一样显而易见。
「6F田中麻雀馆,5F佐久间侦探事务所,4F樱井咖啡屋……」
我捏着从通讯本上抄下的纸条,慢慢打量着那块新得与办公楼格格不入的招牌。毫无创意的店名中间,确实夹杂着我要找的人的名字。
再一次确认地址无误后,我踏进了办公楼那阴暗的楼道。
背景:侦探事务所的门前
眼前就是佐久间侦探事务所的门,木质,有几处的漆开裂了。而门上的写着事务所名称的金属牌也已经有些斑驳,锈迹从烤漆的划伤处延伸开来。
和想象中的事务所相比,实在是有点落魄。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敲了敲门。
门的里边传出了一阵物体挪动的响声。接着,几声清嗓子的咳嗽后,一个精神饱满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请进」
虽然家里的电话簿上写着他是一名可靠的侦探……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门,走进了侦探事务所。事务所的房间并不大,里面的摆设都已经非常老旧了,也还算整齐。靠墙的书柜上排列着一些难懂的书,书脊上还残留着几道灰尘,看来是刚才的慌忙整理中没有擦拭干净。站在摆着一些似乎是文件的纸张的办公桌前的中年大叔,带着满脸的失望,重新坐回办公椅上,继续在文件上写写划划。
看来这里真的生意不太好呢。
「找哥哥?」
佐久间先生听完我的请求,第一次把目光从他的文件上移开,对着我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摆了摆手。
「小孩子不要随便和大人开玩笑」
我还想申辩些什么,无精打采的大叔却抢在我开口之前打断了我:
「回家吧,我没空陪小孩子玩家家酒」
「我不是开玩笑,我有钱,是来委托工作的」
我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遗产继承证明,用我能想到的最郑重的方式放在佐久间先生面前
佐久间先生似乎很吃惊,钢笔顿在文件上,洇出了一块小小的墨迹。他拿起证明,很快就断定这张证明是真的。深吸一口气后,他缓缓抬起头,之前的无精打采的脸换成了面对委托人该有的样子。
「那么委托人,请您将您所掌握的所有情报告诉我吧」
我将我所知道的,尽可能详细地说了出来。那段时间里,只有我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那是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但是我知道,真正的线索少到让人绝望。
………………
「这样啊……真可怜,你还这么小……」
不知多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佐久间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揉搓着有些发红的眼角。但是马上,他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而专业,放下手中本来打算用来记录的钢笔和仍然一片空白的便笺本,直视着我的眼睛:
「那么,正人是大你6岁的哥哥,在6年前失踪了?」
「是的,应该是那样」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听到了哥哥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的缘故,还是因为提供的线索过少而心有不安。
「应该?」
「因为我那时实在太小……」
「……很困难啊」
佐久间先生叹了一口气,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书架前,手指在已经有些残破的书脊上游走着。
「在这世界上,失踪人口多的数不清。如果他不愿意出现的话,连警察也很难找到……」
我想见他……
我拳头心有不甘地紧握着。佐久间先生说的是实话,但是——
「拜托……拜托你……帮帮我……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低着头,肩膀耸动着。尽管强忍,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滴在地板上。
虽然以前曾经忘记了,但是现在,现在我想见他……
我好想见他……我的哥哥。
侦探先生在书脊上游走的手停顿了下来。许久,他才下决心似的转过身:
「…………在找到线索之前,请您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10.5 11:00 AM
在事务所的房间里,佐久间先生将一叠资料交到我手中。
这一个月来,我搬到了这里住,那个家有太多和父母的回忆,我想暂时将它们封印。
佐久间先生给了我很多照顾,我大概能了解父母说他可靠的原因了。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比起那些眼中只有我父母的遗产的亲戚们,更像我的亲人。
「铃原正人是在6年前14岁时失踪的,如果现在还活着的话,现在已经20岁了」
佐久间先生慢慢坐在待客用的沙发上,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同样皱巴巴的烟,犹豫了一下,又把烟塞回烟盒里。
「当时,他好象在和一名叫园田真子的同年少女交往。暑假的某日,他们和家人说要到朋友家的别墅玩,就再也没有回来。正人也的确有个有别墅的朋友,就是同年的中川美和。这些,警察也有调查过」
他招手让我走近,示意我把那叠资料递给他。他接过资料,很快就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放在资料的最上面,连同资料一起递还给我。
「她就是真子」
照片上的女孩有着披肩的长发,金色的眼眸,还有……相当可爱的脸。
我的视线就这样无法移动了。那双美丽的眼眸,仿佛要将我的身和心一起吸进去。
好可爱……如果这样的女孩子和我交往的话……
「怎么了?你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么?」
侦探先生带着笑意的话顿时让我的脸颊发烫起来。我忙不迭地扔下照片辩解着,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佐久间先生看着我微笑了,就是这样慈爱的微笑,让人的心底都暖起来。我慢慢平静下来,这样害羞干什么呢?她就算还活着,也已经20岁了。
「请,请继续吧」
「中川美和是个千金小姐,有着很多别墅……而这三个人是同时失踪的。」
佐久间先生掏出笔,在茶几上的白纸上写下哥哥、园田、中川的名字,漫不经心地在他们之间划着箭头。
「我推测,他们是三角恋情……真是的,现在的小孩都很早熟」
「这位真子」
他慢慢捡起飘落在地的照片,掸去粘在上面的灰尘,把它重新夹回资料中。
「她妈妈已经不在了,爸爸也酒精中毒,没有人管她的生活。她好象一个人住外面……以打工为中心,很少到学校上课」
这样啊……几乎和现在没有了父母的我一样呢……
「中川家的别墅已经全部找过了,但没有任何消息」
「所以接下来我会去中川家看看」
他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打开了门,却又在门口停下。
「要一起来吗?」
他回头对我微笑。
「啊,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来问美和的事……」
中川太太是一个很漂亮的贵妇人,虽然年岁销蚀了她的容貌,但并不显得苍老。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孩子一直很排斥我……很不听话,一点都不可爱」
中川太太喝了一口茶,将头稍稍侧向了一边。虽然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幽怨,却无法从中川太太的脸上感受到一点悲伤。
「美和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是我先生的情妇生的」
相比之下,中川先生的反应更像一个父亲。在我们说明来意的时候,他已显岁月的眼角被晶亮的东西湿润了。
「我们找过所有的别墅都了……那孩子究竟在哪里……希望她现在还活着……」
佣人们也都是近年才新聘的,对此事无甚了解。任何有价值的情报都没有。难道就要在这里和6年前一样,线索不足而无法追查下去么?
佐久间先生紧闭着眼睛,苦恼地按着太阳穴。豪华的待客室内的气氛非常压抑,让我不由得将眼神游移到窗外。房屋的中庭是一座非常漂亮的花园,中庭对面是完全对称的房屋。整个宅邸完全按照古欧式审美建筑,果然是有钱人的大手笔。
而对面装饰华美的落地窗中,有一个正在阅读的老人的身影。
按照调查过的资料,那个老先生应该是美和的爷爷,生物学界的权威。不过……好象已经住院5年了。
「中川先生,中川太太,我们能去拜访一下中川老先生吗?」
「请自便」
「谢谢,真是帮了大忙」
佐久间先生拉起我,一起向中川夫妇鞠了个躬,向对面的房间走去。
……
听到美和的名字,老先生本来矍铄明亮的眼睛瞬时黯淡了下去。
「茶……要亲自给客人倒茶……」
老人呓语着,手却颤抖得仿佛再年老了20岁,茶水洒在了茶杯外面,将桌面上美丽的图案给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美和是我可爱的孙女……可怜的孩子……」
颤抖地放下茶壶,老人把茶杯从桌子上推过来,大概是害怕自己颤抖的双手把茶水撒到我们身上吧。但是即使如此,褐色的茶水依然在桌面上留下了一道轨迹,从老先生面前的那摊小水洼一直延伸到我的面前。
「我已经放弃了,只能说她是被神藏起来了……」
我用手指在精美的茶杯上划着圈,眼睛盯着茶水在桌面上形成的奇特图案出神。老先生的话在我听来多不可思议。神隐?现在还有人相信这个么?
「那个……这个孩子在找他哥哥,他是和美和一起失踪的,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请你告诉我。」
听过侦探先生的话,老先生闭上了眼睛,仰起头,靠在了椅背上,深深呼出一口气,却迟迟没有开口。
他知道什么吗?
「中川老先生,这孩子现在14岁,和美和失踪时的年龄一样……一个月前父母因为事故去世了,他现在想见唯一的亲人,所以才开始寻找哥哥」
中川老先生身体震颤了一下。老人都是这样,将年纪相仿的孩子与自己遭受不幸的孩子重叠起来。佐久间先生也非常会利用这些,身体向前倾着,两手互相握在一起,脸孔上满是同情和痛苦。
「他才14岁,就得这么拼命……您不觉得这孩子很可怜吗?如果您知道什么,不管是什么样的事,请务必告诉我们,拜托了!」
老先生的眼睛慢慢张开了,浑浊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说出实情的决心,同时还有着恐惧的慌乱。
「有间别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为了研究,瞒着家人偷偷盖的,在东北的森林里……曾经带美和去过一次,旁边有个漂亮的湖……」
「您没有去那里找过吗?」
「我去了啊……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别墅……我去过很多次,应该不可能迷路的……」
老先生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神也开始失去焦点,在房间四处游离起来,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疲惫的侦探和他的委托人,而是巨大的未知的恐惧。
「我很害怕……就像被困在森林里一样……操纵着……被一种庞大的力量……」
老先生的呼吸开始越来越粗,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不知是想要抓住什么,还是要反抗那股恐怖。
「美和和别墅……一起被神藏起来了……这一定是对我的惩罚……」
中川老先生双手痛苦地捂住胸口,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襟,慢慢倒在了沙发上。眼神涣散了,嘴唇还在抖抖索索地翕动着,近乎耳语的声音在粗重的呼吸声下几乎难以听清。
「老先生!请您振作一点!医生马上就到!」
佐久间先生飞快地从老先生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一个小药瓶,帮助他将药片含服在舌下。而听见异常响动的佣人们也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
「……创造出……可怕的东西……惩罚……植物的灵魂……别墅的地址是……请救救美和……」
老先生服下药片以后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中川家的专属家庭医生也很快就赶到了。中川夫妇虽然很客气地说这不是我们的错,但是硬撑着挤出的别扭笑脸还是很明显地对我们下了逐客令。
不过我已经不关心这些事情了。
别墅的地址已经拿到,剩下的只是……
再见了,佐久间先生……
10.6 9:00 AM 佐久间源太
一个月的侦察,总算有了点眉目。
秘密的别墅,植物的灵魂,老先生的话实在是有点超越现实。这些和失踪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虽然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但是实在不能就这样身赴险境……好吧,今天再去中川家看看。
不过,那孩子似乎已经沉不住气了。
我拿起挂在房门后的衣架上的外套,边穿边嘱咐道:
「浩人,现在还不能去那别墅,太危险了。等过几天把事情调查清楚,我和你一起去,我现在要再去中川家一次,电话就拜托你了」
「好的」
浩人露出了几乎完美的天真笑容,但简单的回答却令我有一种被敷衍的感觉。
现在除了信任他……也没别的办法吧。
是我多心了吗?
背景:大房屋
中川家的门口停着两辆警车,不祥的红色灯光在富丽堂皇的房屋墙壁上一遍一遍划过。
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这里的老先生自杀了」偷偷地抽着我递上的好烟的年轻警官如是说。
什么?自杀?为什么要自杀?
「据说还留下了奇怪的遗书,什么创造啊,人心啊什么的」
陆续开始有各种各样的高级轿车停在中川宅门口,警官也开始更卖力地封锁了一般人的进出。线索就这样又断了,留下了意义不明的字眼在我脑海里盘旋
创造……人心……么
…………
乌云笼罩着天空,暗灰的不安在天空中诡异地翻滚着。
不祥的预感。
我无视现在事务所惨淡的经营,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不断跳动的里程无法让我的心起一丝波澜,我想的只是越快回到事务所越好。
「不好了!老先生自杀了!这实在太诡异了,那栋别墅……」
但是房间里空无一人。
桌上醒目地用一叠钱压着一张纸条,是浩人略显稚嫩的笔迹。
「佐久间先生: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委托你的工作可以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忙,请多注意身体健康。
铃原浩人」
………………
我呆呆地站在办公桌前,许久,才跌坐在办公椅上。
「那个笨蛋……」
10.9 3:00PM 铃原浩人
可恶……为什么找不到那别墅……
爸爸,妈妈,引导我前进吧……
好累……身体已经不行了……
无论多强的信念也无法转化为哪怕是一点点再让我前进一步的动力。我的脚再也没有力气,就像两截破麻袋一样瘫软下来,将我重重摔在草地上。
算了……干脆死在这里好了……
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重重叠叠的草叶和灌木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点点波纹的反光。
过于劳累出现了……幻觉……吗。
草叶上的小虫蠕动着,灌木微微摇动。那点闪光那么清晰跳跃,我肯定,我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看见某样东西过。
不是幻觉。
原来这四周,不是只有树丛的么?
但是这些疑问已经怎么样都好了,那湖,那别墅,现在真真切切地就在我眼前。
我找到了!
我挣扎着拖起除了疼痛已经没有别的知觉的双腿,强烈的兴奋和期待让我忘记了身体的疲惫——
有人!
那是一道白衣和服的影子,披肩长发飘动摇曳。
抬起头,与她那金色的眼眸目光相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那熟悉的仿佛身心都要被吸进去的幽远。
真……子?
面前的女孩,和照片中的真子一模一样。金色长发披肩,同样金色的眼眸……
可是,真子如果活着的话,现在应该20岁了吧?
那么,我面前的女孩是谁?
「那个……」
女孩看着我,嘴角似乎露出了隐隐的微笑,在我说出什么之前,甜美冰冷的声音慢慢从那精致如水晶雕刻的双唇中吐出。
「有客人?」
「那个,啊……我在找人,找我哥哥……」
我开始脸颊发烫,舌头也开始变得笨拙,语无伦次起来。
无视于我的尴尬,女孩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甜美,却又冰冷彻骨。
「欢迎光临……」
[ 本帖最后由 alexwoo3004 于 2008-5-19 07:0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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