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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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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手岛史词]影执事马克的迎击[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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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2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7-22 21:14 编辑

影执事马克的迎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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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手岛史词
插画:COMTA
图源:宅之预备军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档,转载请务必保留资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轻小说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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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连舒坦因家广大庭院中的树木接二连三倒下的早晨,不请自来的客人——三位强大的契约者来访。
执事马克细心「接待」的结果,就是他又多了四项使命。
其一,迅速击退袭击房子的三名契约者。
其二,调查这些契约者究竟是得到什么情报而前来攻击。
其三,找出一个能够接受、理解超常事物与现象,并且加以对应的园丁。
其四……购买新眼镜。
为了达成这些使命,马克前去请求美貌的家主耶露蜜娜首肯,但她却说要一起去……!?
CONTENTS
目次
第一章  那是漫长一日的开始
第二章  山犬展开追击
第三章  单翅乌忘了歌声
第四章  然而流泄的雨水始终不停歇
第五章  尔后,银啼乌歌唱
终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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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2 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那是漫长一日的开始
  喀当铿咚——

  或许是因为转了个大弯吧?车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对、对不起。」
  正好走在通道的女性往座位上一倒。女性身穿可爱的荷叶边衣服,也许是跟男友出来旅行。车厢内的座位设计成两两面对面的形式,椅背上有小小的扶手。女性可能是没能抓牢。
  这时有一只手伸向害羞地红着脸的女性。
  「小姐,您有没有受伤?」
  伸出手的,是一位穿着黑色长衣的青年。青年面容端整,带着一点中性的感觉,但表情却显出几分忧愁。他留着一头略长的金发,眼眸为青色,是一个不论男女,都会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的人。
  青年胸前挂着一条在大小两个圆上划出十字架的欧尔达教玫瑰念珠,他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神父。在他搀扶之下站起身的女性作梦似地看得出了神。
  「这班火车真颠簸,太遗憾了。」
  青年神父这么说,并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女性连忙整理好裙摆。
  「谢、谢谢您。」
  「不会,火车看来还会摇晃,请小心。别再跌倒……别再发生这么悲伤的事情了。」
  「好、好的……很悲伤吗?」
  女性先点了一下头,才显得有点困惑地这么反问。神父夸大地仰天长叹:
  「当然很悲伤啊,你可能因为跌倒而受伤,也可能弄脏精心搭配的服装。要是发生这种事情,无论是多么细心策划的计划都会蒙上一层黯淡的阴影。一想到这里……我就好难过!胸口几乎要被撕裂了!」
  神父不顾自己在火车上,以差点哭出来的模样大叫着。女性则是像被吓傻般地不断重复着张口闭口的动作。
  「呀——」
  接着,她的视线落在神父正对面的座位上,发出小声的尖叫。
  那里摆着一个巨大的人形摆设,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实在过于巨大。尽管呈现坐姿,但头顶也几乎快碰到车厢天花板。可能是庆典上要用的吧?那东西身上披着燕尾服,双手抱胸,面部则是类似猫头鹰一类动物的木头雕刻,正在打盹似地摇来晃去。
  女性看了看摆设又回头看了看神父,然后好像觉得自已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东西似地,拎起了裙摆迅速奔离现场。神父无所适从地伸出手,然后丧气地垂下头。
  ——好伤心,一定是这个猫头鹰害的。
  神父完全不觉得自己的举止很诡异。
  正当神父的情绪低落时,那个摆设的头也恰好停止摆动,然后转了一圈。周围的其他乘客都觉得这是很精巧的机关,而以赞叹的眼神看过来。
  「亚隆,你醒了?」
  名叫亚隆的摆设发出「霍——」的猫头鹰般叫声,应该是在打呵欠。有些乘客还鼓掌叫好,但神父却头痛了起来。
  亚隆听到掌声之后举起一只手,客气地低头示意。此举让掌声顿时停下,换来大量狐疑的眼光。
  亚隆并不介意乘客们的反应,将猫头鹰面具转向神父,问道:
  「(传教士)阁下,还未抵达吗?」
  声音又粗又低,跟猫头鹰的形象一点也不吻合。到这时候乘客们才发现那不是机关摆设,而是一个人,连忙别开视线。
  「别用外号叫我,我叫约翰耶尔,请你好歹也记住我的名字。」
  「晤,因为这『约翰耶尔』不好叫,而且(传教士)不是既好叫又简单吗?」
  「就说我叫约翰耶尔……唉,算了。」
  神父——约翰耶尔叹了一口气,亚隆则歪了歪猫头鹰面具。光看他的外表,还是会以为他是观光胜地的摆设品。
  「而且既然你戴着那条项链,那么叫你(传教士)当然没错。」
  「你、你竟然说是项链,这可是道道地地的正统(精杯)玫瑰念珠耶?是我们受到主欧尔达的血之祝福的证据啊!」
  「吾辈并不熟悉宗教,所谓的(精杯)是什么?」
  这句话让约翰耶尔感到愕然,因为连小孩子都知道(精杯)是什么。即便没有信仰欧尔达教,但这名称应该每个人都听过才是。
  ——怎么会这样……这是挑战吗?这男人是在测试我的信仰虔诚与否吗?
  亚隆对颤抖着的约翰耶尔摇摇头。
  「不,吾辈听过这个词汇,但并不知道其中详细,也不知道其外型究竟哪里像杯子。」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以解说一下。」
  在福罗雅堤那的一般认知之下就是这么回事。约翰耶尔把这个当成传教活动的一环,重新振作精神开始解说:
  「——自从主欧尔达听见神谕后,治好病患的病、端正不正当的事物,并给予不幸者救赎。然而,受到下诚实的信徒背叛而受难时,他却违背了下令『惩罚叛徒』的神谕,原谅了该人。」
  「喔,真是好事一桩。」
  「但是很遗憾的,主违抗了天意。」
  「唔,神发怒了?」
  「哎,就是这么回事吧。」
  「真没道理呢。」
  「喂喂!你认真点听吧。」
  约翰耶尔陷入一种自己好像是那种在酒馆中抱怨老婆的醉汉似的错觉,不禁抱着头。说起来,会跟「契约者」解说教义,应该是自己搞错状况了吧?
  尽管如此,约翰耶尔还是打起精神,继续解说:
  「神之所以下令惩罚是有原因的,忽视神谕的主欧尔达不光害了自己,还会连累一千使徒一起受难。预测到此事的主欧尔达,将自己的血注入杯中,并且这么说——无论生病或者健康,吾血均流于诸位身上,守护诸位。」
  「唔,这话吾辈听过。」
  这是在教会的集会上一定会提及的话,也是进行巡礼的信徒沿路一直唱颂的话语,因此当然是一句很常听到的话。
  「然后使徒们也将自己的血注入杯中,向主欧尔达发誓。随后,主欧尔达自愿受罚,便被上天接走了。所以,当时的杯子被称为(精杯),既是与主欧尔达订定契约的证据,也是我们欧尔达教徒的信仰之证。」
  约翰耶尔彷佛唱大戏一般唱作俱佳地说着,也许是沉浸在只有自己能够引导大块头男子走上正途的使命感之下,才这么做的吧?
  「嗯,那么为何你的首饰会是(精杯)呢?」
  解释了这么多但对方好像有听没有懂,让约翰耶尔不禁伤心起来。
  「呃……这个嘛,杯子不是分成容器跟台座吗?也就是说这个要从上面往下看,两个圆代表了杯子的台座和容器,十字架则表示那是从受难之中诞生的象征。」
  「唔,明白了。」
  亚隆终于理解了似地大大点头,他的头撞在天花板上,发出「嘎叽叽叽」的不祥声音,接着像想起什么般东张西望。巨大的体积让他每有动作就会顶得天花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也让附近的乘客坐立不安。
  虽然约翰耶尔对这么大体积的人到底是怎么进到车厢里面的这点感到很奇怪,但就在座位上等候的他稍微分个神之时,这家伙就出现了。这么大的身体却能够无声无息地移动,这个人绝非泛泛之辈。
  「唔,平坂上哪儿去了?」
  「好一段时间之前离席,说要去透透气。」
  约翰耶尔傻眼了,原来这个大块头之前都没有察觉吗?不过平坂是因为无法忍受跟这个摆设一起坐才离开的,要对亚隆说实话好像也有点不妥。
  亚隆戴着猫头鹰面具,直勾勾地注视着约翰耶尔的脸,不知为何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唔唔……应该快到了吧,吾辈去通知他好了。」
  亚隆似乎想要站起来,这一动又让天花板发出「嘎吱嘎吱」的惨叫。
  ——这个人打算怎么下车啊?
  约翰耶尔现在真的担心起在车上一直感到疑惑的问题,勉强把亚隆按回座位上。
  「放心吧。那个人也是『契约者』,时间到了自然会回来。」
  契约者——支付代价给精灵,从精灵身上获得特殊能力的存在。以自己生命中的价值支付,随之产生名为制约的束缚。其中有一项是「无法违背契约」,契约者一旦与他人约定,就不容反悔。
  不一会儿,通路另一边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明明在车子里面,但来人却戴了一顶如雨伞似的大帽子,身上穿着用好几条布裹起来的衣服,完全将身体裹住不露一点肌肤,布条上还缝有扭曲的花纹,是东方岛国曲都的文字。背后背着一根几乎与其身高相同的长型棒状物,也用布条裹着。
  看到来者模样的乘客,全都像面临世界末日似地慌忙开始整理行李。
  「平坂!马上就要抵达了。」
  亚隆一呼唤,车厢内的窗户便发出「嘎吱嘎吱」的惨叫声,他的声音跟他的体格一样非常巨大,在他正前方的约翰耶尔顿时觉得眼前一片苍白。
  「亚隆,车内还有其他乘客,请小声一点。」
  约翰耶尔眼中泛泪地这么说,亚隆不好意思地搔了搔猫头鹰面具的头。这时一道「啪嘎」的声音,底下的座位大大地往下一沉,看来比起天花板,座椅更早到达极限了。
  来到两人面前的异国人——要·平坂往约翰耶尔身边坐下。而两人对面的位子上当然只有亚隆一个人……不过椅子已经支撑不住,被压坏了。
  「平坂,外头有什么有趣的事物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
  声音相当低沉,说话方式也显得很老气,但这可能是装出来的,实际年龄说不定很年轻。从外表和声音是判断不出年龄的,甚至连性别和人种都看不出来。当然也可能不是人类,虽然外型看起来像是个人。
  平坂这么回答之后,亚隆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只剩下残骸的座椅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么为何外出?」
  ——你还好意思问这个问题啊?
  在心中吐槽过之后,要重重地点点头。
  「外头凉快。」
  「这里会热吗?」
  「我这身打扮很热。」
  这究竟是因为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还是真的觉得热才这样回答的呢?从要的表情……不,因为根本没办法看到表情,所以也无从判断此话真伪。
  ——穿成那样果然会热啊?
  听到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约翰耶尔脑中闪过「这块大陆的气候果然比较炎热啊」这种逃避现实的念头。这时亚隆摇晃起身体,不光让椅子,甚至让整节车厢都发出「嘎吱嘎吱」的诡异声音,列车立刻放慢了速度。
  「——呃——现在因为强烈的逆风之故,列车必须减慢运行速度——」
  脸色苍白的车掌一边如此告知,一边迅速穿过车厢。约翰耶尔开始担心列车究竟能否平安抵达目的地了。
  「凉快是怎样的感觉?」
  「在觉得热之后,凉快会让人心情舒畅。」
  「那么热又是什么感觉?」
  「会让人流汗的不舒服感觉。」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让约翰耶尔头都痛了起来。
  「吾辈不懂『热』或『凉快』这类感觉。常听到目标喊『痛』,然而到了现在,吾辈已经连『痛』是什么样的感觉都想不起来了。」
  这应该是亚隆的能力造成的结果吧?隔着猫头鹰面具无法察觉他真正的意思为何……
  正当约翰耶尔观察着两人时,突然被雨伞般的帽子直击脸面,看来是要把脸转过去造成的,但他似乎因为整张脸都被帽子盖住、连表情都看不到,所以没有察觉这件事。
  「言归正传,那个需要三名『契约者』出动的『传闻』,你们觉得可信度如何?」
  「啊,嗯,我觉得应该可以相信。」
  约翰耶尔摸着被帽子直击的脸,露出稳重的笑容说道。
  「——(阿尔斯·马格纳)——只要得到这个精灵,就能取回付出的代价。」
  ——契约的代价得以归还——
  这对契约者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因为代价的大小是影响能力的最重要因素,也是最大的障碍。如果支付的代价可以归还回来,契约者就可以永无止尽地使用力量,藉此获得毫无限制的能力。
  而这种天方夜谭到了今天却有可能成真。
  「我的老朋友中有人在进行相关研究,就是所谓的链金术,他甚至着迷到连自己的老婆、小孩都拿来当研究材料了。」
  「……链金术?」
  要以狐疑的声音反问,而这问题也是最关键的。说到链金术,不少人都会觉得那应该是诈骗一类的——
  「——字典上没有这个词,那是什么意思?」
  约翰耶尔差点想一头撞到玻璃上。要——来自遥远东方岛国曲都的契约者,尽管日常生活上的对话没有问题,但对于这些专门术语似乎还是有些沟通不良。
  约翰耶尔只好在尽可能不使用专门术语的情况下解释链金术。
  「——也就是说,目的在于亲手实现神的奇迹,而点石成金什么的只是其中一种手段或证明方式而已?」
  「没、没错,然后(阿尔斯·马格纳)虽然是指那种手段,但似乎真有叫这个名字的精灵存在。」
  「嗯,那家伙可以归还代价是吗?」
  「不知道。很遗憾,在只差一步的时候,就被某个人连同整幢房子消除了。」
  「那就无法确知是否成功了吧?」
  「算是吧。然后那家伙连人带领地整个被消除,甚至连研究资料都没有留下,但还知道名字。」
  「名字……?」
  「是,那家伙叫做里卡尔德·法连舒坦因。」
  听到这名字,要便以沉重的声色说:
  「——目标是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对吧?」
  那正是精灵(阿尔斯·马格纳)的拥有者之名。
  「就是这么回事,因为这是个比较稀奇的名字。假设此人跟里卡尔德有关连,那我想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吧?」
  要似乎无法接受这个解释,低下头沉思。
  「……嗯,反正我只要有契约者可杀就好。」
  不知是否对契约者有什么特别怨恨的要这么说,约翰耶尔心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许也会被杀掉,不禁有些畏缩。亚隆用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昏暗双眼看向约翰耶尔。
  「……那(魔弹射手)跟(黑衣)该怎么办?」
  这两个都是契约者的绰号。据说他们比约翰耶尔更早掌握情报,并且已经与目标耶露蜜娜接烛了。之后虽然没有进一步消息,但很有可能已经杠上了。
  约翰耶尔脸上浮现彷佛悲怜全世界般、带有阴影的笑容。
  「从他们开始行动到现在已经过了两星期,有这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任何情报流出,就代表他们已经被消灭……或者尽管还活着,但已经失败了。因此即便我们介入,也不会发生遭到妨碍的伤心事。」
  「……这样就好。」
  虽然口气听起来还有几分无法接受,但亚隆也没再多说什么。
  「——反正,结论就是这样,在接触目标之前请尽可能低调…………啊——总之不要惹麻烦啊。」
  约翰耶尔察觉现在才说出口的要求根本就太迟了,于是改为请求。
  随后,列车「铿」地剧烈摇晃后停下。约翰耶尔还以为是列车终于承受不了亚隆的重量而无法运行,但看样子只是到达车站了。
  接着,他又想起自己刚刚才想过的,亚隆这个大块头究竟要怎么上下车的问题,这时要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走过约翰耶尔面前,将手按在车厢的墙上,小声说:
  「——(沙波),吞噬吧。」
  约翰耶尔瞠目结舌,因为木造墙壁像水面一样掀起小小波浪。确认这一点后,亚隆开心地摇晃身体。
  「平坂,真是谢了。要是没有阁下,吾辈根本无法下车。」
  这么说罢的亚隆猛力站起,一瞬间还以为天花板要被穿破的约翰耶尔再次瞠目。
  哗啦——
  亚隆巨大的身躯虽然贯穿了天花板,但似乎没有造成破坏。抬头一看,天花板像水面似地摇摆,景色就如同从水中仰望水面一样。
  ——穿透物体的能力……啊。
  当约翰耶尔还在观察时,亚隆已经来到外头的月台上,看来他们是用同样的方法上车的。平坂也跟着穿过墙壁,来到月台上,彻彻底底无视了门的存在意义。
  ——(东方不败)和(牧神)是吗……
  契约者一般很少集体行动,而且就算有伙伴也并不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能力。因为对契约者来说,让其他人知道了自己的能力,就有可能暴露自身的弱点。
  因此,契约者之间并没有所谓的同伴意识存在。
  约翰耶尔露由彷佛目送对方前往死地般充满怜悯的表情,眼光则落在已经来到月台的两名契约者背影上——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这时宏亮的铃声响起,列车「铿」地晃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等、等一下!下车,我要下车!」
  约翰耶尔的惨叫很空虚地派不上用场,铁火车发出「喀当铿咚」的沉重声音驶出。
  ※
  在充满铁锈与尘埃的洛克渥尔郊外。
  上头有着精致装饰的正面大门依旧敞开,门的另一头有着高度足以使人仰望的巨大树木,一条白色的石铺道路就像切开树林似地从中穿过。
  然而,在这高雅的正门附近,却有着类似曾发生过打斗的痕迹,草木凌乱得有如巨熊肆虐过一般,树木也折断了好几根。
  在那里面——玄关处那以黎胡桃木制造,尽管厚重但却高雅的门扉上头,刻着法连舒坦因家的家徽。一栋能够让人感受到几个世纪的漫长时间,既庄严又雄伟,无视于这块大陆文化的贵族风格洋房伫立于此。
  这是一幢被称为海市蜃楼之屋,既诡异又美丽的洋房。
  耀眼的阳光洒在洋房的阳台上,在阳台放下茶杯,发出「铿」一声的,是个有如人偶的少女。
  少女深沉的翠玉眼眸带着几分阴影,如陶瓷般光滑的艳丽肌肤白得找不到丝毫瑕疵,琉璃色的朴素洋装贴合在似乎一折就断的纤细身躯上。
  那是法连舒坦因的当家——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
  「……大概知道状况了。」
  有如银啼鸟般细致却清晰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气息。
  站在她面前报告的,是一个身穿笔挺燕尾服,戴着可爱圆眼镜的少年,也就是服侍耶露蜜娜的执事——马克·马多克。
  马克平常总是挂着悠哉的笑容,但现在却收敛了起来,露出好似在忍受着什么似的严肃表情。
  耶露蜜娜应该正针对报告内容思考对策吧?尽管捧着茶杯,眼神却彷佛不知看着哪里,显得有些茫然。
  「……我确认一下,连你和艾霞都处理不了?」
  「非常抱歉,我也没办法掌握到非常明确的状况,只靠我和艾霞恐怕无法临机应变地妥善处置。」
  「……我明白了。」
  耶露蜜娜终于看了看马克,虽然面无表情,但翠玉眼眸里却带着几分决心。

  「……果然还是需要一个园丁啊。」

  现在这幢房子里面有包含马克在内的三个仆人。马克是执事——除了备餐和冲泡红茶等本职之外,还要负责这幢大房子的所有扫除工作;艾霞是女仆——除了负责替耶露蜜娜更衣,也要负责花园等门面的管理工作。
  然后管理这两人的管家多明尼克,则因为当家的家主耶露蜜娜过于年轻,负责代理对外接洽的所有工作。他现在也因正与铁路大王进行业务交涉,而有整整两天没回家了。
  也就是说——仆人不够,不管怎么想都不够。人手不足到一个令人绝望的程度。虽然从任职的当天起马克就这么认为了,但管理这幢房子的工作到今天似乎终于到了极限。
  几十分钟前,马克去签收邮件,同时被邮差问起为何庭院会是这样一片狼籍。毕竟现在的庭院处于树木倒塌、乱成一团的状态,看起来很像发生过什么争执一般。如果真是这样,这幢房子的当家耶露蜜娜不可能不闻不问。
  稍微调查之后,发现可能是有虫害或者是树木生病了,但马克和艾霞都不懂该如何处理。
  因此只好跑来请示耶露蜜娜。
  基本上,之前虽然刊登过招聘启事,但却没有任何人过来应征。说起来,也是因为只有少数情报贩子知道这幢海市蜃楼之屋,加上这幢房子具有驱赶闲杂人等的功能所造成。
  虽然只要看到广告的人就能够找上这里,但能够毫无戒心地前来这莫名其妙地方的人还是少数。从马克在这里工作开始,有来过这幢洋房的外人除了医生和邮差,就只剩下杀手……看来状况已经糟糕到或许该考虑从杀手之中物色仆人人选的地步了。
  「……总之,我会想办法找到园丁,现在先请你和艾霞把院子收拾好。」
  「明白了。」
  马克以标准的姿势弯腰行礼……眼光扫到室内的桌上。
  「话说,那边是否也打扫一下比较好?」
  与有清风吹过的阳台茶几不同,房间内的桌子上有着以无数书本堆积而成的小山……不,应该说是塔才对。
  耶露蜜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理所当然地说:
  「……无妨。」
  因为这不是「麻烦你了」,而是「要整理也无所谓」的反应,让马克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耶露蜜娜认为看完的书本确实应该由马克来收拾整理。
  马克若是不想,大可不要问「需不需要整理」之类的话,但他只要看到脏乱就会忍不住介意起来,就结果来说,马克已经彻彻底底地融入了执事这个工作了。
  张开手指撑着封底,伸臂一把将小桌上的书抱起来,这座以数十本书构成的书塔就毫无障碍地落入马克手中;接着他用另一只手托起用完的茶具组,就像个杂耍艺人似地以稳健的脚步离去。

  把书本收回书库之后,马克就跟艾霞一起整理庭院。
  一头卷发配上琥珀色眼眸,以及克朗族特有的褐色肌肤—在群青色裙子外头穿着雪白围裙,头上戴着缎带头饰的艾霞也是一如往常的女仆打扮。
  虽然已经联络业者傍晚过来回收断木,但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这么说来,那个邮差很常来呢,是马克先生的朋友吗?」
  「不,纯粹是因公事而来。」
  让马克知道树木倒塌情况的人是邮差泰德。他在十天之内,就来拜访这个乏人间津的洋房四、五回,是除了仆人之外最常出入这里的人。
  「不过,他几乎都是来找马克先生的吧?」
  「啊啊,是啊……因为我订购了杂志,他是替我送书来的。」
  「杂志?」
  察觉艾霞产生了兴趣,马克觉得自己说溜了嘴。犹豫了一会儿之后,马克还是老实地招了,毕竟她也是契约者,应该有必要让她知道一下。
  「嗯,虽然我觉得艾霞要读这个还太早,但那是一本叫做『周刊契约者』的杂志。」
  「周、周刊……?」
  艾霞不禁发出疑惑的声音。
  「嗯,这是每周发行一本的刊物,大小跟传闻纸差不多。内容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八卦,所以不能尽信,但如果想要知道其他契约者的情报,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只要契约者有所行动,就会引其神秘的特征而形成八卦,这杂志就是以这类八卦为主要内容编纂而成;由于还会追加刊载几行相关资讯,以判断状况用的情资来讲算是相当不错的来源。尽管不知道是什么人编辑的,但不可以忽视这上面的情报。
  马克过去从未在同一个地方久留过,所以都是偶尔人手的时候会简单浏览一下,但现在总算定居下来,便立刻订购了。
  「我都不知道呢,原来契约者已经被社会认可了啊。」
  「不,不是这样……」
  一般人还是不知道契约者的存在,只有保安官或黑帮份子等少数人知道,所以普通人也不会知道有这样的杂志存在。
  「上面都登了些什么?」
  「在这一周有动静的契约者情报,还有就是招募契约者的广告吧。但是,契约者的本名和能力一旦曝光就毁了,所以这边都是用外号称之。」
  「外号吗?」
  「对,有一定作为的契约者多半会有外号。虽然也有少数是自己给自己取外号的,但大多都是使用在不知不觉间被别人取了的外号。」
  所以也有不少契约者并不知道别人是那样称呼自己的。马克在知道自己因为穿着黑大衣而被取了个(黑衣)的绰号时,还消沉了一阵子……但话又说回来,现在身上的燕尾服也是黑色的,所以(黑衣)这个外号倒也没取错。
  「还有就是,有些在找工作的契约者会自己刊登广告,杂志本身也会擅自做出排行。」
  「找、找工作吗?还有所谓的排行究竟是……」
  「若以能力的强弱来判断会有些问题,所以有时候是『不想被这样的契约者找上!前十名』,或者『想成为朋友的契约者!前十名』之类的……」
  虽然马克尽可能介绍了一些艾霞可能有兴趣的报导内容,但她却不知为何反而消沉地抱膝蹲下。顺便爆一下料,在『不想跟他走在一起的契约者!前十名』这个项目之中,(黑衣)排到了第六名。
  马克一边聊着天,一边努力地移开倒下的树木。勉强把这些树放到推车上时,艾霞狐疑地歪着头。
  「马克先生的能力是不是无法移动物体?」
  身为契约者的马克,其能力是能够束缚影子,或者将之破坏。
  「没办法呢。虽然能够阻止与破坏,但是要移动,就得改变影子的位置啊。若只是操纵手脚之类的,倒是可以。」
  「那把它破坏之后再搬不是比较轻松吗?」
  「别开玩笑了。虽然这树木已经折断了,但毕竟还是树啊,可以当作木材卖到不错的价钱,怎么可以傻傻地把它随便拆散了呢?」
  「是、是这样子吗?」
  「就是这样,然后卖掉木材的所得……可以当作仆人的临时收入。」
  「咦咦咦咦咦?这样不太好吧?」
  看到艾霞做出如此正直又直接的反应,马克露出温柔的微笑。
  「艾霞……只有钱可以让人幸福喔!」
  看到马克眼露诡异的光芒,艾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马克先生又加重自己的罪过了……」
  ——又……?我还有做过什么吗?
  艾霞·克朗·卫特是个拥有(魔眼)精灵的契约者,其能力可将视野中所见的物体变成「灰烬」,也可以「看到」不在视野中的物体。马克心想难道自己拿走厨房的银制小刀没有归还,以及他想私下把酒窖的紫房果酒卖到地下酒场的事情,都已经被艾霞知道了吗?
  心中接二连三地浮现各种可能性,重挫了马克的决心。但自己身边的存款又在前不久全部泡汤,马克觉得不能在这时候退缩。
  「不考虑看看吗?毕竟是难得的临时收入,艾霞你也可以去买几件洋装,如何?」
  马克从未看过艾霞穿女仆服以外的服装。既然她也是个女孩子,就不可能对洋装没兴趣。马克带着圣人般的笑容对她这么说,艾霞脸上闪过充满着欢喜、不安与期待的表情。
  「不——不可以啦,怎么可以随便卖掉房子里的东西……而且耶露蜜娜会给我洋装啊——啊!」
  接着,她以极度期待的眼神看向马克。
  「是马克先生要买洋装给我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马克把下意识冲到喉咙的一番话硬吞了下去,并露出稳重的笑容。虽然自己分配到的份变少了有点心痛,但如果这样就可以封住艾霞的嘴,代价并不算高。
  「嗯,可以呀,你可以还喜欢的喔。」
  ——一旦让她成为共犯,应该就会因为愧疚感而不会出口干涉了吧!
  明明就是个常常安排好计划却告吹的人,但马克却仍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问题症结。
  艾霞露出快乐天真的笑容。
  「哇啊,马克先生,谢谢你!我去跟耶露蜜娜讨论要买什么!」
  ——这不就让耶露蜜娜知道了吗!
  马克还来不及阻止,艾霞就「啪哒啪哒」地奔了出去。看来她非常开心,几乎是蹦蹦跳跳地离开的。
  如此这般,马克想把树木私下卖掉的计划就被耶露蜜娜知道了。
  ※
  马克无力地跪倒地面,忽然之间,他产生了一徊疑问——
  「——地面恢复原状了…………」
  旁边有好几棵大树倒在地上,有些是从树干处折断,也有被连根拔起的,这当然造成了地面出现坑洞——应该是这样的——但脚下扎实的土壤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一片平坦。
  这里是海市蜃楼之屋,在空气中摇晃的海市灵楼任谁都无法摧毁。
  猛然一看只是普通(尽管说普通,但这幢洋房的规模也太庞大了点)的豪宅,但在耶露蜜娜的能力掌握之下,不相关的人无法察觉它的存在、洋房腹地内遭到破坏的物品也会像时光倒流般地恢复原状。
  之前,艾霞曾经一个不小心在墙壁上开了个大洞,但这个破洞也在几个小时之内就恢复原状。然而,倒下的树木却没有恢复。原本以为庭院不在耶露蜜娜的能力范围之内,但被挖开的地面却恢复了。
  ——也就是说,有些东西能够复原,有些却不行。
  回想起来,那些银制餐具和日用品之类物品上头会积灰尘,也会变脏,只要清理过后就会变得干净,也不会在隔天恢复成脏脏的模样。但是窗户的煤灰却不管清过多少次都会在隔天恢复,看样子是连煤灰都一起复原的。
  不过艾霞每天得要整理庭院的花坛,被摘下的花朵也不会复原,然而地面却复原了。
  ——从外头拿进来的东西不会受到影响吗?
  日用品要不是他人的馈赠、要不就是管家多明尼克购入的器具;花坛的花朵应该也是利用购入的种子种植得来的吧?
  ——不过,这边的树木应该是伟尔德伯恩所没有的品种啊……
  伟尔德伯恩大陆地如其名,气候炎热得如同火烧一般,然而院子里面却有一些地方种植了红甘实等寒带特产的树种。说起来这个洛克渥尔镇附近真的只有一片荒野,根本就不是可以生长树林的环境。
  马克凝视着倒下的树木,不,严格说来是散落在树木周围的「红土」——伟尔德伯恩荒野的碎片……
  ——照道理来说,这里能够让植物生长,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异常了……
  马克很清楚,在这片广大而充满绿意的庭院之下,有着一片火红的砂砾荒野,而且只要挖到足以埋进手腕的浅浅程度,就会碰触到荒野。
  要比喻的话,这幢洋房和庭院,就像映熙着海市蚕楼的巨大肥皂泡泡,而花草树木就生长在肥皂泡泡的边缘上。这样微妙的定位让植物得以生存下去,但因为它们来自外界,所以无法被复原吧?
  想到这里的马克吃了一惊。
  ——等一下,这样说来,一般的园丁应该没办法照料这个庭院?
  虽然技术层面上可能可以,毕竟要回收断木也是得找其他业者帮忙;但尽管可能,会有人想在这么诡异的庭院工作吗?马克和艾霞因为是契约者,所以可以承受的范围比较大,但一般人应该没办法吧?
  ——这可是大问题啊……
  当马克因为新的问题而头痛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影子,他原以为是云朵而抬头一看,却当场说不出话——
  一个巨大的雕像杵在跟前,是穿着燕尾服的巨大猫头鹰,不知道是在开什么玩笑……等等,应该说是在人的身体上面接了猫头鹰的头比较正确,燕尾服也是特别订做的尺寸,但却绷紧到让人觉得能扣上扣子简直是奇迹了。
  马克说不出话,加上他发现对方好像是个人类,使得他更加困惑了,因为猫头鹰男正直盯着马克看。
  ——该不会是来回收断木的业者吧?
  马克混乱的脑袋勉强得出这个可能性。
  毕竟这个大个子看起来就很像土木业者,如果他那身勉强穿上的燕尾服也是因为要来这里才刻意那么做的话,就可以理解了。这幢洋房在镇上被称为海市蜃楼之屋,传闻也说里头住着如同妖精一般美丽的少女。
  但为什么要戴一个猫头鹰面具啊?正当马克不知如何反应才好时,猫头鹰男以极为低沉的声音说:
  「唔,希望来回收断木的是这里没错吧?」
  看样子果然是建商,也许猫头鹰面具是业者的商标。洋房大门没有守卫也没有门铃,对方应该也非常困惑吧。
  马克调整心情站起身子,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
  「失礼了,因为听说下午才会过来。您来得真早。」
  「晤!一旦有工作,吾辈便是迅疾如风啊!」
  「啊……您真是热心。」
  尽管对方的大半诡异到极点,但看来很有工作热忱。马克指了指已经差不多收拾好的断木。
  「不过您来得正好,老实说我们也无法移走这些东西。呃,请问您有驾驶马车一类的交通工具过来吗?」
  往大门看过去,并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不过听说联络过的建商最近引进了正流行的火力发动车。马克期待着或许有机会能瞥见庐山真面目,不过……
  「唔,抱歉,吾辈并没有驾驶火力车前来。」
  「是、是这样啊……」
  看样子这家公司的人应该每次都会被问到一样的问题吧?猫头鹰简直就像看穿了马克心思似地给出答案。
  然后,马克突然产生疑问:
  「……所以,您要怎么回收断木?」
  马克没有漏看猫头鹰颤了一下身子的动作。猫头鹰慌张地举着手乱挥,接着才像想起什么似地将手伸向断木。
  下一秒,马克傻眼了。
  「就是这么做!」
  猫头鹰男像举起酒瓶似地,轻易地把像马克身体一般粗的巨大断木扛起。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程度了,应该要考虑这个男人是契约者的可能性。
  然而,马克依然带着悠哉的微笑。
  「好大的力气啊……所以,您要这样扛回去?」
  被这么一问,猫头鹰男又伤脑筋地搔了搔头。
  「唔唔……阁下真是毫无破绽啊。」
  「过奖了。所以这位客人,您有何贵事?」
  有刺客或者绑架犯找上耶露蜜娜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当然会考虑这些可能性,但这个大个子做这样的打扮究竟是为什么……不对,应该说他有何目的,这点马克还判断不出来。
  猫头鹰男稍微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死心地摇摇头,看来像是不知如何说明清楚。
  「唔……也就是说呢,这间房子里应该有个叫做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的姑娘。希望能把她交出来。」
  看样子目的不是暗杀而是绑架。马克依然面带微笑,郑重地弯腰。
  「谢谢您简单明了的说明。对于这类客人,希望能够就此请回。」
  「唔,不能想点办法吗?」
  「排除危害主人之物,是身为执事的责任。」
  「唔……这样就没办法了。」
  猫头鹰这么说罢,扔掉了断木,发出「咚」的声音,马克则绷起了脸。
  ——你是想怎样……!
  「如果害怕就退下吧。从吾辈的威胁下逃走,想必阁下的主人也不会苛责。」
  「不可原谅,你以为这个木头值多少钱?」
  「真有勇气,打算为了主人挺身而出吗?」
  「不,没人这么说,我是说木材……」
  「唔,阁下不用隐瞒,也不用觉得丢脸,甚至应该觉得骄傲,这样吾辈才能倾全力对抗。」
  猫头鹰感动得仰天唏嘘,然后看向马克。马克的主张就像遇到了高墙被挡下来一样,根本无法传到对方耳里。
  「啊啊~~今天明明就很忙耶……」
  尽管叹着气,但考虑到猫头鹰男也是个契约者,所以马克猛地蹬了一下脚边。因为树木倒地、土壤掀开的关系,地上散落不少大小石块,马克将石头朝着猫头鹰男的脸踢过去。
  沾满泥土的石头猛力飞出,但猫头鹰男已经猜到这一招,不慌不忙地用一只手挡住石头后,举起岩石般的拳头。
  「抱歉,吾辈无法就此放手。」
  愈是仰望大个子,就愈觉得他的身材真的很高大,马克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跟大人的差别。以其体重与巨大身躯所产生的破坏力,绝对足以打碎马克的脑袋。要以空手接下这个拳头,就等于想用手帕接下炮弹一样愚蠢。
  然而,马克却露出微笑,并故意把手伸向这一拳。
  「然后呢……?」
  猫头鹰这一拳毫无疑问地被马克的单掌挡了下来——看起来是这样啦。
  马克的能力可以拘束影子,他是刻意抓准时机踩住猫头鹰男的影子,让情况看起来就像他用单手挡住了拳头一样。对自己的蛮力有自信的人被这么一挡,很少能够若无其事,就算是不会因此丧失战意的「契约者」,也会暴露出自己的能力。
  果然,猫头鹰男似乎是不敢置信一般,从木雕面具的双眼处也能轻易看出他睁大了眼睛。接着,他看了看自己脚下,以刻意似的洪亮声音说:
  「唔,原来是踩住影子封锁动作的能力啊!」
  马克瞠目结舌,在刚刚的交手过程中,他并没有暴露出足以让对方看穿自己能力的线索。马克的影子现在维持着人形,马克并没有操作它,不可能一眼就被看穿。
  然而这个猫头鹰男却第一眼就看穿了,包括他一开始假装建商的行为,似乎可以当成是他假装憨傻来蒙蔽对手的判断能力。再加上一点,他明明完全动不了,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马克的笑容有点僵住了,猫头鹰男却像乘胜迎击般继续说道:
  「唔,看来这影子可以由阁下的意志自由控制!只要碰到对方的影子,阁下就获胜了吧。」
  马克有种直觉,眼前的猫头鹰男虽然打扮诡异,不过却是个危险人物,不能再给他机会多做些什么了,于是「啪」地一弹指——
  轰隆——
  猫头鹰男的拳头击中自己的下巴。当下最有破坏力的凶器,就是大块头本身的巨大拳头。马克打算操纵他的影子让他自我毁灭。
  因为戴着面具,所以很难知道这一下到底有没有奏效。马克谨慎地观察对方的样子——
  「唔……抱歉,没有效果。」
  尽管红色的液体从面具之下滴出,但猫头鹰男还是觉得很抱歉似地这么说。马克不禁感到一股颤栗,但没多久他就发现这个现象的原因。
  「……你该不会是没有痛觉?」
  「正是,此乃吾辈的——咕喔?」
  猫头鹰男的拳头又再度赏了自己的下巴一拳,尽管用影子束缚住了,其冲击力道还是大到让男子整个人往后仰,要是普通人早死了,然而猫头鹰面具却还是没有裂开。
  ——这面具也太坚固了吧……
  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木雕面具,却能被那种拳头打了两下还不坏,马克对这点还比较吃惊,因为——
  「唔……吾辈说过没效郭…………了哩啦?」
  马克解除能力后,猫头鹰男随即发出笨重的声音颓然倒下。
  「人的头部有脑这种非常纤细的器官唷?」
  虽然对方已经听不到了,但马克还是进行了解说。
  这个大个子就算没有特殊能力也十足是个人间凶器,再加上他没有痛觉,那么在肉搏战中应该是无人能敌的——这样的搭配就是如此强悍。
  然而,尽管可以靠能力阻断痛觉,却无法防止冲击。头部被重重殴打了两拳,还是会脑震荡的。
  ——不过,真难判断他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啊……
  结论应该是男人太相信自身的能力。无论是瞬间就看破马克能力的部分、还是伪装成建商的部分,若是他能多下点功夫,应该可以更加有利地应战。这一回合马克会赢,只能说他运气还不赖。

  哗啪——

  马克松了一口气的瞬间,有一道类似东西落水的声音响起。他反射性地转头一看——却不禁僵住。
  有个全身裹白布的小小身影就站在他面前。松垮垮的布条上面画着奇怪的花纹,头上顶着一个雨伞外型的大帽子。因为脸完全被盖住了,所以不光足年龄,就连性别……不,甚至连是不是人类都很可疑。
  ——好可疑……!不对,这是几时出现的?
  马克在来到这间屋子之前的打扮也很奇怪,不过眼前的生物却比他更加离谱。基本上,契约者对恐怖的感觉都比较迟钝,如今马克却明显感到恐惧,慌忙地往后退开。
  这自布缠身的家伙不理战战兢兢的马克,迳自蹲到猫头鹰男身边。
  此时,马克才发现这家伙背着一把像长枪的东西,而且也用白布裹了起来,只有前端敞开露出了手把。手把上绑着线,充满异国风情。仔细一看还可以发现那长型物体有着和缓的曲线。
  ——那是……东国曲都的武器——刀啊!
  马克没听说过曲都的民族服装这么诡异,但这个一身白的怪家伙很可能是曲都人。曲都的文明虽没有福罗雅堤那这么发达,不过据说那里的居民,跟原住民一样拥有强大的身体能力与神秘的力量。
  白衣客虽然打算抱起猫头鹰男,但体格实在差太多了。白衣客比马克还矮小,但猫头鹰男却高大到连马克都得抬头仰望的程度……
  就这样奋斗了一会儿,白衣客总算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
  「……好重。」
  也许因为脸被布包住了,导致声音闷闷的,听不太清楚。虽然是一道压得低低的嗓音,但还是感觉得出年纪相当轻。马克这时才畏畏缩缩地开口:
  「……您是他的伙伴吗?」
  被马克这么一问,白衣客才好像注意到马克的存在似地转过头来。
  「你怎么还在?」
  「接待客人是执事的工作。」
  这时候还想要求这生物做出像人的反应,可能太强求了吧,马克以悠哉的微笑这么对应。
  「就当作你对亚隆如此宽容的回礼,我不会要你的命,速速离去吧。」
  「感谢您的心意,但我不能让带着利器的客人进入——呜?」
  马克礼貌地弯腰,但世界却突然纵向裂开。上下左右完全错开——发出「喀锵」的清脆声音。
  掉在地上的是以鼻托为中心被切成两半的眼镜,马克这才理解自己的眼镜被切开了。
  ——被砍了?几时?不对,这是怎么回事?完全无视于(古夫·林)啊……!
  马克的精灵(古夫·林)在面对物理攻击时,几乎可说是拥有完美的防御能力,很难相信有人可以轻易攻破这项能力。
  白衣客像个亲切老人似地对慌张的马克低声说:
  「如果看不见,就是你本事不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不讨厌忠犬,但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的人可是活不长久喔。」
  如今,马克才终于理解,为何那个应该满聪明的猫头鹰男最后却会做出蠢事。
  能够一招打倒猫头鹰男这种大块头的武器并不多,一般的枪弹应该都无法射穿他厚实的肌肉,加上他有感觉不到疼痛的能力,更是一种彻底的防护。还有能够一眼看穿马克能力的洞察力。趁机揭穿对手的能力,并告知潜藏的伙伴,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说穿了,契约者之间的战斗就是先下手为强。不是在自己的能力被看穿之前收拾对手,就是要想办法先看穿对手。马克已经被逼到了极为不利的状态。
  马克以颤抖的手伸向掉在地面的眼镜。就算承受(魔弹射手)的猛攻也从来没有一丝损伤的眼镜,如今被砍成了两半,还因为摔落地面的冲击导致一边的镜片出现裂痕。  
  马克想要压抑心中的动摇,习惯性地将中指凑到脸上,却差点就戳到眼睛。
  然后他以颤抖的脚踩着地面,挤出同样颤抖的声音:
  「——78史皮鲁16格司……」
  听到马克呻吟的声音,白衣客的帽子歪了一边,看来是他歪了歪头。
  「什么?」
  「78史皮鲁16格司……是、这副眼镜的、价钱……!」
  脑筋一下子无法转过来的白衣客,隔了好一会儿才有所回应。
  「所以……?」
  「我是说您破坏掉的眼镜,价值78史皮鲁16格司。」
  这其实是一笔远超过马克月薪的巨大金额。马克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白衣客无奈地轻轻叹气。
  「……我不讨厌忠犬,但讨厌笨狗。」
  白衣容缓缓解开一只手上所缠的布,看样子他打算使用能力。布底下出现的手不仅白皙,而且意外地娇小。
  ——看来,他能力的限制就是得直接接触……
  契约者的能力虽然异常,但并非万能;要使用能力一定会有某些限制,就像马克的能力,只要双脚离开地面就会解除一样。
  马克留意着自己的影子。脚下的影子并非人形,而是张着大嘴的山犬形状。白衣客则是左手撑地,右手放在背后的刀柄上,摆出奇特的架势。
  「我是要·平坂。笨狗,报上名来。」
  笨狗——马克的精灵是山犬。他抽动着所育扭曲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个绅士又温和的笑容。
  「我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马克·马多克,水母老兄。」
  「水、水母——?」
  没了眼镜,马克只能看出这全身裹满白布、又矮又小的怪家伙的朦胧轮廓;在他眼中,对方这个模样如果还不能叫作水母,那他真不知道什么才叫水母了。
  也许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吧?水母——要发出憨傻的声音。
  ——因为这句话就被激怒,看样子你道行还不够啊。
  马克报了眼镜的仇似地嗤笑了一声。
  然后,犬与水母同时怒吼——
  「——去吧,(古夫·林)!」
  「——吞噬吧,(沙波)!」
  山犬的影子像细密的编织物般分解,拆解开的影子分成了好几股,如荆棘似地扭曲、从地面奔驰而过。以这些影子捕捉其他影子,并加以支配,便是(古夫·林)的能力。
  然而——在山犬影子接触到要影子的前一秒,却好像被什么挡住似地停止了。影子前端如热气般摇晃,看来是受到某种奇妙的力量影响。
  ——影子……扭曲了……?
  在影子上所感受到的不协调感,让马克起了戒心。虽然那股力量不像耶露蜜娜那般单方面且毫不留情,却也是难以理解而神秘的能力。
  因其神秘的程度,让马克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要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飞奔而出。
  ——好快——!
  要撑在地上的左手如铲子般挖起地面,原本应该是土壤构成的地面如水面般起了波纹;马克的影子一接触到波浪就缓缓消失。要那副顺势往前冲的模样就像只小黑野牛似的,而且背上的刀还没有出鞘。
  马克「莫名」地认为不要闪躲到任何方位,只是当场往后仰倒。
  嘎——接着是某种东西挤压的声音。
  眼前仿佛有某种东西闪过光芒,马克的领带如树叶般被切碎,飞舞于空中。
  ——看不见……!
  虽然有看到某样东西闪过光芒,但没能看清楚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他或许使用了能力。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要有些失去平衡。
  尽管马克的身体呈现往后倒的态势,但他还是抽出手中的银小刀,朝着要头上如雨伞般的帽子由下往上一划。失去平衡的要应该躲不开这一招。
  「——啧!」
  呼着锐利气息的要举起没有缠着布的那只手。原本以为对方想空手接刀,但却是用原本缠在手上的布绕住了马克的小刀。
  ——切不开……
  马克的银小刀竟然切不开这瑰普通的布。看样子要并不是因为脑袋有问题,才会做出这么诡异的打扮。
  马克立刻放开小刀,维持着往后仰的姿势以单手撑地,勉强扭转身子。虽然这种强硬的转身方式让手腕闪过诡异的感觉,但马克也无暇顾及了。当他在转身的时候,要已经拔出刀摆好架势了。
  ——那把刀……几时拔出来的?
  靠影子来防御,肯定来不及。马克一边抽出新的小刀,一边直直盯着要,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要单手撑着地,将右脚往前滑动,以左脚为支点使劲扭转身体,透过这样的动作,让上半身像发条那样加速反转,右手当然也同时获得加速度的效果,手中的刀在离心力与距离的双重效果下速度加倍。位在加速度延长线上的刀尖,以摆脱常轨的速度破风而来。
  ——这下子不妙!
  与其说这是挥剑一砍,不如说更像是挥动战斧劈开般的大力挥刀,透过这样的动作,能以压倒性的速度得到毫不留情的锐利度。马克与其说是看到,还不如说他「直觉」地感到危险,当下缩起身子蹲下。
  锵——伴随着清脆的声音,手边有一股闷闷的感觉。
  在金属之中属于低强度的银制小刀,从刀身一半之处被切开。这时马克理解了,之所以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并不是因为使用了能力,纯粹是因为速度太快看不见罢了。
  ——这男人(?)即便不是契约者,也是个超棘手的强者……!
  最开始那一刀也是,如果马克不是往后仰,而是向后跳的话,想必无法完全躲开,身体会被劈成两半吧?
  马克一边往后跳拉开距离,一边扔出第三把小刀。但这把刀也被要毫不费力地弹开——而且是手腕随意一翻就用力挥开了小刀。
  主动踏入那把刀的攻击范刚内无疑是自杀行为,然而从那之外施加的攻击却又会被辎易化解,马克的能力也在眼前被挡下了,如果一拉开距离,视野就会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要的细微动作。
  ——你根本不是对手——
  要的这番话绝对不是妄自尊大。
  如果有枪在手,状况可能会有点不同……不,这个水母应该也能够看穿子弹的弹道并闪开吧?对方同样是契约者,马克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
  马克一边拉开距离,一边同时投出四、五把小刀。应该可以命中的那些小刀却被一一打落,于是他保持距离,绕进庭院的树荫处。
  托猫头鹰男的福,马克的能力跟影子有关这点已经被看穿了。自己的能力已经曝光,这样的弱势让马克产生几分焦躁,但却不能没头没脑地仓皇逃走。
  ——我有地利上的优势!
  见马克绕到树荫处,要就像看到地雷似地停下脚步,然后往后远远退开。
  庭园的树木受到阳光的洗礼,在如小森林般密集的树木包围下,马克的身影已经完全没入其中。要就是因为知道马克的能力,才无法贸然进攻;相反的,马克却是拚命攻击。
  在马克抽出第六把小刀的时候,要也将手放在地面。铺设了石版的地面像水面一样起了波纹,看来这些「波纹」可以干涉影子并加以阻止。
  ——翡翠鯱……
  在摇晃的地面之下可以看到某种东西的影子,看起来像新月的独特轮廓,应该是水栖哺乳类的翡翠鯱,一种别名海王的凶猛海兽。看样子要的精灵是翡翠鯱精灵。
  ——对于防御的判断还不差,但有办法同时挡住我的能力和小刀吗?
  尽管能用能力防堵能力,但无法用那种姿势挡住小刀吧?以为自己可以将对手一军而射出小刀的马克,下一秒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挥开吧,(沙波)!」
  随着一声咆哮,刀劈开了地面。不光是马克,连树荫的另一端都被波及了。完全来自攻击范围外的这一招,让马克连思考的余暇都没有。
  啪沙沙沙沙沙——
  地面突然裂开。
  卷起大量碎石的沙土喷涌而上,朝马克淹了过来。
  ——海啸………
  掀高到必须仰头才能看清的沙土之墙,形成足以称之为海啸的现象。对方竟能在平地掀起海啸,马克尽管惊讶,却他不是会因此而错过良机的契约者。
  「——撕裂吧,(古夫·林)!」
  毫不犹豫地掷出的小刀,如同朝着海啸丢出小石头那般派不上用场。小刀当然在冲突的同时被沙土吞噬、消失,然而——
  啪吱——
  这派不上用场的反抗,却让淹过来的沙土之墙像玻璃一样粉碎。马克的影子紧贴着小刀掷出的轨迹。一直线奔出的影之(魔枪)贯穿的不是沙土,而是影子。
  马克的能力是捕捉影子并加以「破坏」。沙土因为体积庞大,所以必定会形成巨大的影子,对马克来说是再容易下手不过的目标。
  在沙土粉碎而开出一条路之后,便可以看到水母因为吃惊而停下动作的身影。
  马克使出全力蹬向地面。很少有人在使出大绝招,而且还被粉碎得体无完肤之后,还可以完全不动摇;就算是契约者也一样。
  要慌忙地想重新举起刀,却被自己所破坏的地面绊倒,脚下一个踉呛。身为一个契约者,身为一个混黑帮的,这都是不该发生的失误。然后理所当然地,马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白色水母身体一震,马克已经牢牢地踩住对方的影子了。
  「……看样子客人您无法成为我的对手。」
  马克为了报复方才那一句,面带优雅微笑地这么说;并且要招待宾客似地拿出小刀,将刀尖抵在对方喉头。
  「那么请让我看看阁下的脸吧。」
  马克带着完美的笑容这么说罢,水母就像噎到似地发出奇怪的声音。水母的布把整张嘴都盖住了,原以为是因为紧张而差点吞下布条,不过看样子并非如此。
  那种奇怪的声音愈来愈高亢,马克才总算理解到那是对方在笑。
  ——应该是非常不甘心吧……
  这已经是一种光看就觉得很诡异、很危险,几乎像撞见灵异现象般,让人想丢下一句话就快快逃走的光景。对方那怎么看都不正常的模样,让马克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感到困惑的时候,要的笑声总算停止了。
  马克正想着这回是不是出神了,要却以格外平静的声音回应:
  「我说过了——你不是对手——」
  哗啦——
  马克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产生疑问,脚下的触感就突然消失,重重地跌了一跤。然后人虽然还站着,视线高度却开始往下沉。
  ——往下沉……?
  尽管遭到破坏,但在被树木围绕的庭院里不可能发生这种现象啊……不过实际上,马克的脚就像踏进沼泽一样不断往地面沉下去。
  就在眼睁睁看着连膝盖都要埋进去的时候——闪着晦暗光芒的利刃顶到马克面前。
  「……要不要就这样落入地狱?」
  骂克凝视着眼前的刀尖,发现要有一只脚的布条已经解开,肌肤暴露了出来。刚才那个快要跌倒的动作,应该就是为了解开这块布吧?
  ——我得阻止对方的动作……不,会被能力拦阻,那么就得逃出去……
  马克一脸慌乱,要徒手抓住了他的头。
  「这是你叫我水母的回礼,收下吧。」
  然后——要毫不犹豫地把刀尖刺入马克的脸上。
  「——呜——呜呜——?」
  马克甚至无法发出惨叫,在喉咙深处发出打嗝般的声音。冰冷的异物从双眼之间往后脑通过的不适感,以及涌起的呕吐感让马克眼冒金星,甚至诅咒神明为什么要让自己还保有意识。
  「别动比较好,这叫『液状化』,可以把接触到的东西变成水块一般,是我的能力……当然也可以造成破坏。」
  水块——是指像注入杯中的水那样,在表面张力的作用之下,可以维持几乎要满出来但却不会溢出来的状态。虽然性质确实是液体,但外型却不会散开,是一种奇妙的能力。
  要一边说明,一边将刀子转为水平方向,沿着与视线等高的位置移动。锐利的刀刃划过眼球横切面、通过太阳穴,最后把耳朵上下切开,才终于从马克的头部内侧钻了出去。
  从人生中最糟的瞬间解脱,马克当场吐了。看着不断呕吐呻吟的马克,要似乎看着很无趣的东西般俯视着他。
  「……你这是什么样子?明明就是个契约者,别表现得跟个普通人类一样。」
  这是认为契约者就算痛苦也不能吭声的傲慢想法吗?还是认定契约者其实不算人类的侮辱?
  不管答案是哪个,要都不该说出这句话。
  噗吱——马克脑袋里面有某种东西断掉了。
  「——(古夫·林)!」
  影子回应马克的呼唤,而要也在同时感觉到危险般地往后跳。
  啪啦——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地面产生裂痕。
  马克的脚埋在日光照不到的地面之下,也就是被影子覆盖着,只要发动破坏行为,遭到粉碎的就是地面本身。
  地面陷出一个小型贮藏库般的坑洞,然后马克悠哉地从那里逃脱。对方是认定自己赢定了才会泄底,而马克当然不会再上同样的当。
  「喔……?」
  要发出饶富兴味的声音。
  左手刚刚扭到的痛楚还残留着,反应有些迟钝;小刀也剩下没几把;影子的能力会被抵销;没有戴眼镜而模糊的视线,甚至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
  但马克却不怕、也不迷惑。
  ——既然阁下都拿出那种方法,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马克的能力本来是用来「破坏」的。如果不想破坏对象而控制力道,就可以发展成「束缚」的现象。
  马克眼中闪烁着契约者特有的阴沉暗影,以毫不动摇的脚步前进。要也在周围掀起波浪,重新举刀。
  「你可以撑多久而不崩溃呢?」
  「我没兴趣再陪你玩下去了。」
  虽然若是双脚离开地面,影子的能力就会解除,但只要能踩到对方的影子,就能加以干涉。如果是在「破坏」的前提下踩住影子,这样就足以杀掉对手,就像捏死虫子一样简单。
  马克和要同时奔出——
  「——马克先生!」
  听到这惨叫般的呼唤,让马克有种被泼了一头冷水的感觉。
  涌上脑部的血气一口气往下降。不能再破坏这个家……不,是不能弄脏它,这种感觉开始萌芽。
  马克一转头,一个少女正奔过来,身上的白色围裙和群青色裙子都飘了起来……还有,虽然以马克的视力无法看清楚,但少女的眼睛似乎呈现灰色。
  ——咦……?这个,不对,等等,该不会……是……?
  尽管有些动摇,但他发现脚边的草皮开始变成烧焦的颜色,肌肤也像受到强烈日光曝晒一样开始刺痛。
  ——我也进入射程范围里面了喔!
  「要,快闪开!」
  马克一边喊,一边跳进自己打出的地面洞穴。要在听到马克几乎等于惨叫的声音之后,似乎也感觉到有危险,于是以能力将地面弄得像喷水池一样整个喷发起来。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在抱着头缩成一团的马克上方,草木变成灰色,开始「哗啦哗啦」地崩解。
  艾霞·克朗·卫特的灰色世界——急速在小小少女的大大眼眸中的力量,可以将视野中所有物体都变成灰烬的(魔眼)。其破坏力是马克或要所望尘莫及的。
  马克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就看到某种东西从眼前晃过。是白色的水母——要。
  ——糟糕,根本没必要帮对方吧!
  如果不是马克出声警告,要现在应该已经变成灰色的雕像了。马克特地从赶过来帮忙自己的艾霞手中拯救了敌人,不禁诅咒起自己的愚蠢。
  要提着刀,瞬间就将艾霞纳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这下子——不妙啊!
  艾霞虽然是契约者,但却不是混黑帮的,要她作战什么的——

  咻——这是切开风的锐利声音。

  「——咦……?」
  这憨傻的声音究竟是来自马克,还是要呢?马克看着眼前发生的极度不自然现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要手中的长刀消失了,而在他面前,站着一只脚拾得高高的女仆。过了一会儿之后,马克才知道是艾霞一脚踢飞了那把刀。
  「——喔?」
  「依稀」有种要命的讨厌预感的马克,当场在地上一滚。随着一道「铿锵」的清脆声音,闪烁着晦暗光芒的利刃就插在马克原本蹲着的地方。被踢飞的刀,像算准了位置似地朝马克所在的地点落下。无法抵销冲击的刀身还在发出「嗡」声地小幅度颤抖着。
  差点就要被流弹干掉的马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呼……艾霞呢?
  慌忙寻找她身影的马克,这回又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少女在灰色的世界中飞舞。
  艾霞如琉璃猫般,朝着失去手中的刀而产生动摇的要逼近。接着利用前冲的力道扭动脚尖,上半身则往反方向扭转。
  要被艾霞使出全身的力量使劲一踢,无法承受似地身子一歪,但还没有倒下,以手背挥拳反击,艾霞一屈膝就轻松避开了。
  艾霞满头乱翘的黑发飞扬着,群青色的裙子飘起,以细绳绑在脚踝的凉鞋快速地往下压。
  轰咚——从马克这个位置,都能听见如钝器击打巨木般的沉重声音。
  她以曼妙俐落的身手使出膝击之后,立刻改变轨道朝着侧腹和脸孔连踢;每一招都发出锐利的声音破风而过。以马克的视力,甚至连残影都看不见。

  吃了下、中、上三段踢的要无法承受而跪下,雪白的帽子飞舞在空中。
  然而艾霞还是没有停手,琥珀眼眸已经转为灰色。这时要将手撑住地面——
  「——烧毁吧,(巴拉·路)!」
  「——喷出吧,(沙波)!」
  她在极近距离下以(魔眼)使出一击,地面同时产生波浪碎裂。两种能力互相冲突,像喷水池一样喷出的沙土,在(魔眼)的能力之下瞬间变成了「灰烬」。
  然后,艾霞跟要都在这一刹那跟丢了对方的身影。先采取行动的是要。
  他从脚尖到膝盖、腰、上半身都如陀螺般旋转,举起右脚,用全身力道使出断头台般的一记回旋踢。足以踢弯铁板的这一脚,穿透灰墙打了出去。
  墙对面的艾霞跌倒似地压低上半身,将手扶在地面上,并顺势跃起下半身,使出彷佛格斗技的踢腿招式。
  轰咚——冲突足以撼动大气。
  两记踢击互相交错,原住民和曲都之民都往反方向弹飞了出去。
  原住民——是手里握着弓或斧头这类原始武器,面对持有火枪的开拓者也毫不退缩坚持抗战的民族。虽然听说他们的身体能力很强,但马克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所以非常惊讶。
  但就算这样,要还是没有倒下。承受了那么凌厉的踢击的要,是与原住民齐名的曲都之民。尽管受到意外的猛攻。也不会因此而倒下。
  失去伞状帽子的头部飘出了长长的带状物体。原本以为那是缠在身上的布,看来却是要的头发。
  ——白头发……应该不是老人。
  不知是否因为被艾霞的(魔眼)烧过,要身上的布开始散落。马克以他的视力无法确认对方的长相,但要还是慌张地用手遮住脸。
  是不想被别人看到脸吗?正当马克感到惊讶的时候,要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可笑…………全看光了。」
  艾霞好像不懂这话的意思而歪着头,接着明显地脸红了起来。
  「呃……呀,啊哇哇哇哇!」
  艾霞慌忙压住裙子。马克也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跟着一起遮住了脸——然而下一秒他就惊觉事情不妙,出声大吼:
  「艾霞!」
  要想趁着艾霞手忙脚乱的时候缩短彼此的距离。他的能力可以让接触到的东西化为液状,回想起自己刚刚受到的严酷折磨,马克着急了起来。
  ——来不及……
  用影子追不上。尽管马克全力蹬了地面,但两人相隔太远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要迅速缩短他与艾霞之间的距离——
  轰咚——一记如钝器敲击般气势十足的飞踢,让艾霞娇小的身体飞在空中。马克勉强追上了。
  「艾霞。」
  当马克正想抱起艾霞的时候,她却以意料之外的稳定脚步自己站了起来。
  「……很痛,没有完全消掉力道。」
  艾霞带着些许哭声按着一只手臂。照道理来说,这时候应该说些话安慰一下,但马克惊讶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说消掉力道……难道她挡下刚刚那一脚了?
  这女孩说不定真的比自己还强。正当马克身为契约者的自信受到打击时,要却突然往意外的方向奔了出去。
  「——啊!」
  马克察觉的时候,要已经捡起了刀;而在另一边,似乎有个巨大的东西正缓缓地升起。一边甩着头一边起身的,是戴着猫头鹰面具的壮汉——亚隆。之前似乎脑震荡的他,此刻已经恢复了。
  猫头鹰男依序看了看要、马克跟艾霞,然后——
  「你这家伙!竟然对女性施暴,到底是多么低劣的男人啊!」
  不知为何竟然朝着马克怒吼。
  「又、又不是我打艾霞的,是你的伙伴下手的啊。」
  「我不是在说你那边!平坂——」
  「——亚隆,那个女孩的能力很棘手,要是进入她的视野之内,就会被干掉喔。」
  要有如打断亚隆的话一般这么说罢,捡起了伞状帽子;亚隆则站在旁边。马克把艾霞拉到自己背后。
  「艾霞,招呼客人是执事的工作,你快回小姐身边。」
  「可是……」
  不论是身为契约者还是原住民,艾霞的能力都非常强大;但是马克还没有那么堕落,要眼睁睁看一个十三岁少女加入契约者之间的相互残杀。
  不过艾霞也没有听话到就这样直接退下。二对二——四个契约者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之下互瞪着对方。
  打破这气氛的是第五位稀客。
  「那个——对不起,请问法连舒坦因家是在这里没错吗——?」
  听到这毫无紧张感可雷的声音,四人一同看过去。那位稀客眼见这种情况,还是吓得退后了一步。那人顶着一头金发,身穿黑色衣服。马克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从声音可以知道是个男性。
  「神父……?」
  艾霞惊讶地低声说。原来如此,那身黑衣似乎是神父用的礼服。但是神父应该不是来这边传教的吧?马克加强了警戒心,神父叹息般地说:
  「你……你们为什么打起来了啊!亚隆、平坂,我说过多少次,叫你们不能起争执啊,主会伤心的,更别说我……我可是伤心到想去地狱河岸堆石头了啊!」
  「吾辈是极为友好地对待他们。」
  大汉完全不关心神父那番不吉利的发言,主张着自己的正当性。
  「我说亚隆啊,我可是雇主喔?所以,这时候你还是要顾虑一下我的心情啊……」
  「吾辈生性粗犷,无法做出太细腻的事情。」
  被兜个圈子拒绝之后,神父转而看了看要。
  「平、平坂也停手吧。说起来,为什么两位先走了啊,我哭了耶,真的哭了。」
  「笑话,是你自己先消失的吧!」
  「呜……不,我……这是因为碰到很多伤心的事情啊。」
  在这两个怪异的人面前,神父显得相当平凡。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肯定很醒目,然而一旦被猫头鹰和水母包夹,那么他个人的个牲就跟路边的小石子一样毫无存在感可言。想必内心经历过许多煎熬吧?
  马克擅自这么解释。但糟糕的是,这第五位稀客似乎也是敌人。马克眯起看不太清楚的眼睛,露出绅士的微笑。
  「所以,这位客人跟那边那两位客人的目的相同吗?」
  被这么一问,神父露出很抱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这样)说:
  「不是,非常抱歉,我并不想与您争执。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
  「尽管您这么说,但我不能没有招待客人,就让您这样回去。」
  二对三,不仅人数上居于劣势,神父应该也是契约者,但能力不明。胜算已经不只是低而已;但如果现在放这三个人回去,会发生不知几时又再度遭到袭击的恶梦,所以当然不能放他们走。
  「光靠我一个人赔罪,无法让大家都幸福……这么悲伤的事情太让人难过了。」
  神父像是被拉扯着跪下一样,双手撑地。
  「——飞舞吧,(库亚·伦根)。」  
  轰轰——大地摇晃起来。
  突然发生让人连站都站不稳的地震,马克和艾霞当场跪地。尽管很难相信,但这似乎就是神父的能力。
  在这样的地震之中,要和亚隆却完全没事般地站着。仔细一看,两人脚下有一片波浪般的波纹,应该是要透过自己的能力,试图阻挡地震造成的影响。
  ——等等,若是就这样受到攻击……!
  对方可以完全不受干扰地行动,但这边别说行动,甚至连使用能力都有困难,根本就是单方面被屠杀。
  要完全不在乎一脸铁青的马克,一个转身准备离去。亚隆也跟着照做。
  「——呜,慢着!」
  马克一叫,要就停下脚步。
  「笨狗,你先站起来再嚷嚷吧。」
  就算想派出影子,但在这么剧烈的震动之下根本无法加以操控。三人完全没有兴趣似地抛下咬牙切齿的马克,就这样离去。
  等到地震终于停歇的时候,现场只留下茫然的马克和艾霞。
  石板地彻底毁坏,沙土散落一地。树木东倒西歪;对方胡闹成这样,自己却连半个人也收拾不了。
  有只小小的手,轻抚着马克紧紧咬牙的睑。
  是艾霞,她用双手捧着马克的脸颊,以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马克。她的表情非常真诚,让马克有点儿慌了。
  「马克先生……」
  「怎、怎么了吗?艾霞。」
  艾霞不管慌张的马克,像要确认什么一般摸着马克的脸。她用那双小小的手这么做,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搔痒感。
  然后,艾霞眼中掉出豆大的泪珠,让马克更慌了。
  「没、没事的,那些人已经回去了,已经没事了喔?」
  艾霞挤出颤抖的声音对慌乱的马克说:
  「……我、以为、马克、先生……死、死掉了说——」
  最后一句话都还没说完,艾霞就哭出声音来。
  「你『看见』了吗?」
  马克总算理解了。就算有一身蛮力,但这个少女应该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毫不留情地猛攻;全是因为她怒火攻心的缘故。
  艾霞的(魔眼)可以把眼中所见的世界变成灰烬,也可以「看到」目前所看不到的远方景象,所以她用自己的能力「看到」了马克被刀贯穿头部的景象……
  对没有亲人的艾霞来说,这个房子里面的人就像家人一样,应该没有比失去亲人更可怕的了,所以艾霞才会那样怒火攻心。
  马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在艾霞哭够了之前一直摸着她的头。
  等艾霞停止哭泣,马克才尽可能温柔地对她说:
  「艾霞……虽然要你回想有点对不起你,但你还记得那个像水母的人的长相吗?」
  艾霞傻傻地抬起头,然后睁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气。
  「马克先生……!你的眼睛?」
  「不,只是眼镜坏掉所以看不清楚而已。」
  「糟糕了啊啊……可是,如果失明的马克先生需要帮助,就只能由我……」
  或许是要那身打扮太吓人了,但反过来也可以说,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特别醒目之处。头发可以染色,对方大可变装之后再接近马克等人,所以希望艾霞至少有看到长相……可惜了。
  但是艾霞却不知为何一下子脸红、一下子露出悲伤的表情,一下子又像很开心似地露出微笑。看来在艾霞的脑内小剧场中正上演着一出很不得了的戏码,马克连忙用手在她面前挥来挥去。」
  「艾霞?你有在听吗?」
  艾霞不知为何红着脸,一把推开马克。
  「呵唔……对、对喔,你、你问那个人的长相?」
  艾霞将食指贴在嘴唇旁边,稍微思考了一下。
  「这个嘛……虽然一头白发,但年纪应该跟马克先生差不多。体型相当纤瘦……有点像童话故事里面常出现的那种恶人贵族!」
  说是恶人贵族应该是艾霞的偏见,但要的长相应该还算端正吧?因为契约者都毫无例外地有某些阴影,基本上看起来都有点像坏人。
  ——纤瘦,看起来十七、八岁,长得还不错的少年啊……
  只要知道这些,就算对方有变装,就不至于无法察觉吧?马克低头沉思,艾霞拉了拉他的袖子说:
  「马克先生……你打算追踪他们吗?」
  「嗯,不能放着不管。」
  马克理所当然地回答之后,艾霞一脸认真地看了过来。马克蹲下,露出温柔的微笑,对似乎想说什么的艾霞说:
  「艾霞,契约者不是会毫无理由找人打架的流氓混混,一定有什么人在背后雇用他们。」
  「可是……」
  「光是雇用一个契约者就要花上大把钞票,更别说一次来了三个。一定有某个能支付三人份佣金的金主。」
  「三个人…………咦?钱……?」
  「嗯,找出是谁雇用他们,并且必须从源头下手,让他们再也无法这么做。」
  艾霞一脸困惑地问着讲迤道理的马克:
  「那个……马克先生……你刚刚是说……钱吗?」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呢?」
  马克来这里工作才十天左右,还没领过薪水;而且所有财产才在没多久之前付之一炬,所以当然会对金钱很执着。
  艾霞一脸疲倦地叹气,一定是因为与契约者交手觉得累了吧?
  ——还有,他们怎么侵入这里的,这点也让人很介意。
  没有获得允许的人,就算来到这幢洋房前面,也无法察觉房子的存在。为什么这些杀手、契约者之类可以毫无障碍地一个接一个杀进来?他们到底从哪里获得情报、又是怎么入侵的呢?这些都必须查清楚。
  正当马克思索着这些事时,艾霞把手伸到围裙里面,不知在找什么。一会儿之后,取出一块约跟大人的拳头一般大小的琉璃,表面装饰着原住民特有的几何形花纹。
  「这是护身符,请你带着吧。」
  这么说的艾霞,脸上表情已不复方才的憨傻。看来她也以白己的方式察觉马克的想法了吧?
  「那我就不客气地借用了。」 
  「马克先生,这个是在我进入孤儿院之前就拥有的唯一物品,请你绝对不能弄脏或弄坏它,记得还我喔?」
  看到艾霞那有点可怕的笑容,马克紧张了起来。
  「我不会弄脏、弄坏它,会确实还给你的。」
  听到回覆之后,艾霞总算放松了表情。
  马克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琉璃收进口袋中,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咦,总觉得最近看过跟这个很类似的东西……
  尽管觉得好像很重要,但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办法,马克死心地走向前门,艾霞才像想起来似地大声说:
  「啊!马克先生,外出记得要跟耶露蜜娜报备喔!」
  这句话让马克全身僵硬。
  「呃……?那个,你不能帮我转告吗?」
  「咦咦?可是我没有权力允许你外出啊?」
  「不,可是……」
  「还是说,马克先生……你觉得我不用向耶露蜜娜报告你出去的事情,乖乖被她教训就好了?」
  艾霞沉着脸,露出受伤的表情。看来被丢下的事情让她相当介意。
  马克只好不甘愿地往房屋方向前进。
  ※
  「……这样正好,带我去镇上逛逛吧。」
  「啥……?」
  马克发出憨傻的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圆眼镜掉了都不知道。现在这副是旧的眼镜,度数和大小都不合,但还是当成备用眼镜留了下来。
  在陈列着大量书本的书房,少女从一如往常地堆积许多书本的桌上抬起头,说出了出乎马克意料的话。
  毕竟庭院被人弄成那样,马克已经觉悟到可能会被主人追究;但他不仅没被追究,也没承受到无言、面无表情的逼问。正当他放下心来,说「那么因为眼镜坏了,想到镇上修理」时……收到了这样的回应。
  「……我说过需要屋用一个园丁,这个问题无法等多明尼克回来之后才解决。」
  「咦咦?不,那个,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园丁才好。」
  「……去镇上工会之类的地方问问不就可以了?」
  「这、这点小事交给我处理就行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直接带对方过来。而且毕竟是要找在这里工作的人,我想亲眼确诏一下。」
  「是……不过,我戴这副眼镜的话其实看不太清楚,要在这样的状况下为小姐带路,实在是……」
  「……既然你的视力糟糕成这样,那你要怎么一个人前往眼镜行呢?」
  「啊呜……不,所以说……」
  耶露蜜娜一脸狐疑地眯细眼睛,对手忙脚乱地辩解的马克说:
  「……还是说,带我去有什么不方便的?」
  大概是觉得这样抗拒的马克有问题吧?耶露蜜娜以未曾有过的尖锐口气这么一说,马克就明白再推托下去只会造成反效果。
  「不,没有任何问题。」
  马克恢复优雅的表情,彬彬有礼地弯腰鞠躬。耶露蜜娜虽然还想说什么似地以不带表情的眼神看着马克,但结果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么,要出门了,去准备一下吧。」
  「完全依照小姐的指示。」
  优雅地弯腰鞠躬之后,马克退出书房。
  ——该怎么办啊……!
  虽然嘴上说「完全依照小姐的指示」,但怎样也不可能带她一起去,毕竟袭击者的目的是要绑架耶露蜜娜。而且如果要收集情报,当然得跑一些不能带女人和小孩进出的场所,看来得想个理由不带她出门。
  ——像是天气不好之类的……啊!对了,业者(真正的)来回收木材了,只要说需要有人应付他们就好了啊。
  马克边这么想,边往耶露蜜娜的寝室前进。轻轻推开主人不在的房门,拿起随意摆在桌上的手提包后回到玄关,然后拿了放在玄关的阳伞之后,又回到书房。
  ——业者可能会带大量工具过来,应该会有需要耶露蜜娜礁认的事项。
  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后,马克轻轻地敲了书房门两下,等听到「进来吧」的回应之后才开门。
  「小姐。」
  马克毅然决然地开口后,耶露蜜娜尽管面无表情,但还是很赞赏做地点点头。
  「……准备得很周到。」
  马克听到耶露蜜娜这句称赞后,歪了歪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东西。
  阳伞、手提包,马克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刚刚被命令了。
  ——为什么会这样……
  接着,他当场无力地跪下。
  明明就有找出契约者的雇主,把对方的钱财全部搜刮过来,顺便调查情报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等重要工作待做,但马克的第一步却错得离谱。
  「……怎么了?」
  听到耶露蜜娜这打从心底觉得奇怪的声音,马克勉强回以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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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2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山犬展开追击
  在某个微暗的房间里,有巨大无比的人影与小个子的人影,两道人影摇晃着。小个子人影是约翰耶尔,大块头当然就是亚隆了。
  「……呜呜,那个……亚隆,你能不能再挤进来一点。」
  在这种酷热天气之下,把这么大个人塞进这么小的房间,当然会呼吸困难。约翰耶尔因为呼吸困难而口出抱怨,结果亚隆只能扭动身子,让地板发出像濒死惨叫般的「嘎吱嘎吱」声。
  约翰耶尔一边吸着鼻水,一边死心似地叹气。
  「不,不用了,是我不好……呜呜。」
  这里是有点肮脏的旅店二楼某个房间内。这家旅店常有身分不明的人出入,很适合藏身,但目前看来,选择这里完全是反效果。不用一个小时,全镇的人应该就会知道他们潜伏在此处了吧?
  想到这里,约翰耶尔又流下眼泪,并尽可能地想靠自己止住泪水。附带一提,这房间之所以显得昏暗,完全是因为亚隆遮住了从窗口射入的日光。
  「唔……(传教士),阁下差不多可以停止哭泣了吧?」
  在洋房那件事之后,约翰耶尔就一直哭,对着猫头鹰大块头与身上的布这边也破那边也破的水母哭,这幅景象除了悲惨之外实在找不到形容词了。
  「呜呜……这就是所谓的『代价』,没办法啊,呜呜。」
  约翰耶尔的代价是「感情」,看样子他是把喜怒哀乐中的「喜」与「乐」贡献出去,所以总是处在轻微的忧郁状态,特别是使用能力之后,会因为各种后悔情绪而哭泣。
  现在他也正为了要等人袭击目标一事而悲叹。约翰耶尔确实说过,如果能绑架目标,那事情会好办很多,但完全没想到这两位会擅自行动。姑且不论亚隆,要可是毫无疑问地想把目标和其身边的契约者全都除之而后快。
  ——既然要动手,没确实把对方干掉是很头痛的耶。这样不但没能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拥有「那个」,而且还引起对方的戒心。
  不过约翰耶尔会悲叹,并不是担心他人的状况,而是针对降临自己身上的不幸而叹。
  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约翰耶尔用力擤了擤鼻子之后抬起头,只见亚隆低头往约翰耶尔的脸猛瞧。或许他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担心约翰耶尔的状态,但被这样庞大的身躯跟猫头鹰面具凝视着,真有股无比巨大的压迫厌。
  「平坂——你还好吗——?」
  约翰耶尔为了躲开猫头鹰的视线而隔墙喊话。要为了包扎伤口和换衣服,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了。那身水母打扮底下的真相似乎不能曝光,要是想偷看,小命可是会受到威胁的。
  但约翰耶尔猜测是不是要并不想和这个猫头鹰共处一室,但他也没有蠢到直接问出口。
  「……得花点时间,但我听得见你说话。」
  ——这不就代表我们的对话内容完全被听光了吗……
  约翰耶尔又想哭了,但他用钢铁般的自尊心忍住。现在「组织」里能行动的就只剩下自己,必须尽可能地好好利用这两名契约者。
  「——所以,那两位对手是契约者吗?」
  「诚然,是相当棘手的对象。」
  「连亚隆都觉得很难应付吗?」
  「吾辈的能力并不适合与人对抗。」
  亚隆一边晃着已经超越凶器等级的强健肉体,一边很抱歉似地这么说。
  ——这也算是谦虚吗?
  约翰耶尔以阴沉的眼神看着天花板,这时要隔着墙壁接着说:
  「男的应该是(黑衣)吧,看他可以操作影子。虽然不弱,但并非应付不了。」
  「那,女孩子是(魔弹射手)吗?」
  「……不,她并未使用足以称之为(魔弹)的东西,而是只要瞪个一眼就能让范围内的东西变成灰烬。这个很麻烦。」
  「灰烬……是吗?」
  这确实无法称为(魔弹)吧。约翰耶尔在烦恼了一会儿之后,才想起一个名字。
  「那……说不定是格朗德西尔的(凰)呢。」
  对这名字产生兴趣的是亚隆。
  「那是什么?」
  「嗯,我也只有听过传闻,大概是五年前左右吧?有个契约者在一夜之间把格朗德西尔这个城镇变成灰烬。不过说是这样说,因为没有半个幸存者,所以虽然传说是契约者干的,但真相就……」
  「不明是吧?」
  「是啊,不过,说到那个格朗德西尔的震源,好像在山丘上有一个小孤儿院。」
  「唔……也不见得孤儿院就没有残存者吧?」
  「……这消息的可信度多高?」
  一直没说话的要以沉重的口气问。
  「整座城镇在一夜之间消失的事情似乎是真的,而且全部化为灰烬这点也是真的。所以大家才会猜测是不是火鸟诞生,而取了这个外号。」
  这件事在组织中留有纪录,所以应该错不了。不过说起来这个事件似乎跟黑社会也有挂勾,以约翰耶尔的权限,无法再阅览更详尽的情报了。
  墙壁另一边持续传来「咻咻」的诡异声音,接着才是要的沉重嗓音:
  「以你的能力,有办法毁掉像整座城镇这么大的目标吗?」
  「这个嘛……要是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应该勉强办得到吧。」
  「重点是现场必须没有人类吧。」
  契约者虽然拥有异能,但不是万能,特别是在约翰耶尔的情况下,愈是使用能力就愈会哭得稀哩哗啦的。不管怎么看都是破绽百出啊。
  「啊——所以你想说,这应该不是单独一个契约者干的?」
  那当然,没有哪个契约者能够光靠一种能力,就将整座城镇连同居民加以消灭。利用炸药或策略的话还有可能,但这么一来就不需要契约者了;更遑论对契约者来说,采取这样的行动根本毫无价值可言。那么从委托的内容上考量,自然会觉得应该与两名以上的契约者有关。
  不过——
  「……不,那恐怕是一个人干的。」
  「你在开玩笑吧?」
  福罗雅堤那这个国家是以开拓的名义团结起来,接着自立为国,甚至打倒了以拉其那斯为首的西欧谙国之后独立的国家。这个国家有一个特征,就是一旦有了同样的目的或攻击对象,一下子就能举国上下团结一致。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会化身名为「城镇」的凶恶兵器,这并不是单一契约者能够应付的存在,毕竟连身体能力占有绝对优势的原住民都无法与之抗衡……
  要应该也明白这些才是……
  「……我想去见那个女孩,先走一步。」
  「等、等一下,这样擅自行动我会很困扰的,而且平坂应该也想取回『代价』吧?」
  「我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可不可信。」
  「……你真的这么认为?」
  约翰耶尔确认似地这么一说,就感觉到墙壁另一边的气氛变了。要毕竟还是发现了。
  入侵房子腹地的那瞬间,约翰耶尔明明没有受到攻击,但却感受到足以哭着离开的恐怖。不,正确来说不是约翰耶尔,而是他的精灵(库亚·伦根)在恐惧。
  也就是说,那幢房子里面确实存在着某种连精灵也会害怕的「东西」,所以亚隆才自愿出面当诱饵,要也因此老实地退下。
  普通的契约者绝对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所以「代价」可以归还,这种骗小孩般的梦话或许是真的。
  最后,墙壁另一边传来放弃似的叹息。
  「……我明白了,照你的方法去做吧。」
  听到要这么回答,约翰耶尔露出悲怜世上所有事物的表情。
  ——虽然违反委托令人伤感,但执行委托也会让不幸的人增加啊。
  约翰耶尔并不是在悲叹他人的不幸,而是悲叹要弄脏自己的手以及形成自己需要背负的责任。同样都是悲伤的事情,他只选择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
  「还有,差不多该露个脸了吧?隔着墙说话还是挺困难的。」
  听他这么一说,不知为何墙壁另一边传来了略微慌张、还有点尴尬的声音:
  「……约翰耶尔,你有没有带外套?」
  「咦……?外套……吗?现在没有。」
  现在是夏天,这块伟尔德伯恩大陆的夏日非常漫长,气温攀升的程度简直可谓恶梦。正常人不会想穿外套,当然也不会随身携带。约翰耶尔虽然因为是神父所以穿着长褂,但他自己也觉得热到不行,并没有准备备用的服装。
  感觉墙壁另一边传来非常犹豫的气氛,然后墙壁的某部分像放弃似地如水面般摇晃起来,接着一只被布条缠着的手臂伸了出来。
  ——没必要使用能力过来吧………………………………?
  目击到当场出现的东西,约翰耶尔完全停止了思考。
  晃来晃去的布条紧紧缕在他身上,手上的伞状帽子很抱歉地只能勉强遮住身体,背后背着也用布条卷起的长刀。
  「……完好的符咒比想像中还少,镇上有没有卖可以代用的东西?」
  「唔,外套可能有点难找,但一般的衣服应该买得到吧?」
  「……不太想那样穿,毕竟要穿在符咒外面,会妨碍动作。」
  「唔……不过那模样确实太刺激了一点。」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这样打扮的。」
  「唔,吾辈没有别的意思,请见谅……对了,要不要用这个?」
  亚隆一边压得地板嘎吱作响,一边摸索胸前的口袋,没多久就取出一块大方布。
  「是……手帕吗?」
  「诚然。跟这套衣服一起入手的,依阁下的体格,有没有办法代替外套?」
  「……那就借用了。」
  随着亚隆的特大号燕尾服一起订做的特大号手帕,展开之后有传闻纸那么大,确实可以遮住要的上半身。要把手帕的两端扎起来,弄成披风的样子披上。
  约翰耶尔总算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的声音:
  「抱歉……可以请问一下吗?」
  「何事?」
  「呃……唔……这位是…………平坂、小姐吗?」
  「这里除了我,不然还有谁?」
  「咦咦?不,等等,这个………………开玩笑的吧?」
  约翰耶尔夸张地惨叫,「平坂小姐」那对契约者特有的阴暗双眼就恶作剧似地闪烁了一下。
  长及腰部的雪白头发扎在脑后,形状漂亮的柳眉以及长长的睫毛都像雪花那样洁白,不服气地紧抿着的双唇则是淡淡的桃色。纤细的身形、端正的五官都一片白皙,肩头披着手帕的身影甚至连沾着露水的花朵都自叹不如。
  不仅外型美丽得令人痴迷,那有如出淤泥而不染的雪白身影甚至可谓梦幻,要说她是雪精灵,约翰耶尔也会相信吧。
  ——这到底是哪一国的考验啊……!
  在这个简直可说是民间工艺品似的大个子身边,看到这样的身影,究竟能带给心灵多少抚慰、带给双眼多少滋润呢?但她竟然以那跟水母没什么两样的古怪打扮将之隐藏起来,已经可说是对美的一种亵渎了。
  「干么?我是女的让你这么意外?」
  「不,这点确实也很意外,但重点不在性别上吧?」
  「……?不然是什么?」
  看来要真的没有自觉,她狐疑地歪着头。
  ——怎么会这样……!无知真的是很深的罪恶啊!
  要是这个少女抛出一个微笑,不知会有多少男人臣服于其下、为她做牛做马啊!既然生成这副美人胚子,就应该要有好好雕琢一番,取悦周遭人士的义务啊!
  神父因为充满邪恶妄想的愤怒而颤抖着拳头,露出满是悲伤的微笑。
  「总之,这么一来总算是确认到你的长相,应该没必要遮掩了吧?」
  尽管约翰耶尔以不容反驳的强硬语气这么说,但要还是无情地摇摇头。
  「不行,要是不遮起来,我就无法在外头活动。」
  「这是怎样啊!太过分了吧!」
  哭得红肿的眼角再次泛出泪水,约翰耶尔好似想抓住最后希望般悲叹着。看到这个景象,要也不禁有点慌了。
  「这、这是我的『代价』造成的,没办法。」
  ——无法曝晒于日光下是吗?为什么要支付这么罪恶深重的代价啊……
  以指尖划出小小的圆,纵向划开之后,约翰耶尔大哭起来。
  「话说,吾辈之后该如何行动?」
  「啊呜,不,这个啊……两位应该都知道那个房子里面有些『什么』了吧,所以首先想确认一下那个到底是『什么』。」
  「照理讲是这样没错,但有没有线索?」
  「只要营造出对方非得出面不可的状况就行了,我们这里可是有三个契约者啊。」
  「……也就是说?」
  「两位知不知道这座城镇为何叫做洛克渥尔?」
  要和亚隆面面相觎,然后要回答说:
  「不是因为有那座岩山吗?」
  在窗户的另一头,可以看到一座断崖似的巨大岩山耸立着。因为那座山阻断了开拓之路,所以在山的另一头还残留着为数不多的大陆生物乐园。这附近虽然只有荒原,但只要越过岩山,听说就有森林跟湖泊,就连水脉也被那座山截断了。
  「没错,两位不会想更接近一点看吗?这样……就有机会一眼望尽喔。」
  最后补上一句不吉利的话之后,约翰耶尔开始说明计划。
  「……这么做,会把城镇一并毁了。」
  说明完毕之后,要发出低吟声。
  「如果对方的力量真如传闻那样,就应该会采取动作;如果就这样舍弃城镇逃走,那么应该不可能拥有可以蹄还代价的能力。这样很悲伤、很悲伤啊……」
  神父并不是对于自己将要做的事情,而是针对目标对象可能是「冒牌」的这点感到伤心。亚隆戴着猫头鹰面具,直直地看着这样的约翰耶尔。
  ※
  马克·马多克的使命有四项。
  一、迅速排除袭击洋房的三位契约者。
  二、调查这些契约者究竟是得到什么情报而前来攻击。
  三、找出一位能容许「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这种现象,并能加以理解、对应的园丁。
  四、……购买新眼镜。
  马克明明就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的……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马克用中指顶着鼻粱,推了推比平常更容易滑落的眼镜。
  这里是地下酒场『溪谷乐园』。从在附近的矿坑工作的矿工,到前来找寻伟尔德伯恩大陆深处珍禽异兽的猎人,以及收购猎物的旅行商人,还有控管着黑市的黑帮份子,甚至连取缔黑帮份子和黑酒的保安官在内,各方势力的人马全都搅和在一起的地方。
  这也代表着能够在镇上打听到的情报,全都会众集到这里。
  在这座地下酒场深处的吧台前——相当于最醒目的位置上,有个金发少女像人偶一样大刺刺地坐着。就连这种时候,耶露蜜娜都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
  「——所以?契约者,你不坐吗?」
  让马克如此茫然自失的犯人——独臂、掺杂白发的黑发原住民——帝诺帮的首领阿尔巴·帝诺以猎人般的表情直直看着马克。
  「执事必须随侍在侧。」
  马克没有力气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只能以疲惫的口气回应。

  说到底,带耶露蜜娜出门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个错误。
  不管拥有多强大的力量,耶露蜜娜平常很少离开那栋舒适的洋房,就算要出门也都会利用马车。但凭马克现在的视力没办法驾驶马车,所以只能徒步走到镇上。结果耶露蜜娜——
  一抵达城镇的瞬间就虚脱了。
  耶露蜜娜并没有喊累,但是从脸上像冰块融化似地满是汗水,脚步开始摇摇晃晃.呼吸不仅是急促,甚至已经断断续绩的现象来看,简直就是以全身发出「马上要昏倒了喔」的信号。但她却依然面无表情,这样的景象只能用震撼来形容了。
  不知所措的马克只好提议找一家店进去坐下休息,然而很不巧,位在眼前的就是这家『溪谷乐园』。虽然说明过这里不是耶露蜜娜该进来的店,但她却说了一句「这里就好」而一脚踏进来。
  于是就变成这样…………

  周遭有着目光如猎犬的众多男性,正观察着可以搭话的机会。酒场位在地下,比地面凉快些许,但店里的热气却相当可怕。
  尽管他们不知道怎么与上流阶级的人交谈,但既然都进来店里了,那么就算讲讲话应该也不打紧:可是只要有一个人轻举妄动,其他人肯定会排山倒海地直涌过来,想单独对话极为困难吧?更别说她身边坐着控制城镇的黑帮之一——帝诺帮的老大,也就是说,现在呈现着想动也动不了的状态。
  在一群大男人带有杀气的热情视线包围下,旁边还坐着阿尔巴,马克不禁叹气。这时阿尔巴隔壁的红发女子勾起嘴角一笑。
  马克被这个笑容震慑住。女子名为瑟莉亚——是别号(魔弹射手)、赫赫有名的契约者。身为契约者,她所付出的代价是声音,但马克却没有余力同情她。
  因为不管是瑟莉亚还是阿尔巴,都是道地的杀手和黑帮份子,并锁定了马克跟耶露蜜娜为目标,而且阿尔巴还是力量跟耶露蜜娜旗鼓相当的存在。
  在这『溪谷乐园』里禁止一切争执,就算阿尔巴或马克都不可以打破这个规矩,也因此才有机会这样并肩而坐,但以马克的立场来说,没什么比这样更尴尬了。
  马克无力地垂头丧气着,这时一杯水放到了面前,抬头一看,店老板恩力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客人要是站着,会有人静不下心。」
  在有如鼓声般低沉的声音忠告之下,马克才发现耶露蜜娜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从那间彷佛走错国家的豪华贵族风洋房里,一下子来到这个洛克渥尔——不,甚至可以说是伟尔德伯恩大陆之中最混乱的地下世界,即便是耶露蜜娜,也还是会感到困惑吧?
  马克老实地依照忠告坐在耶露蜜娜身边之后,恩力可稍稍动了动八字胡说:
  「我可完全没料到海市蜃楼的妖精会大驾光临本店啊。」
  「……那是什么?」
  「你家在这里彼称为海市蜃楼之屋,住在那里面的你不就是妖精了吗?」
  耶露蜜娜睁大眼睛眨了眨,翠玉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
  「……你说话很有趣。」
  「如果能让你觉得有趣那可是万幸。所以,特地大驾光临镇上是有什么事情吗?」
  「……有点麻烦的事情要处理。」
  听到耶露蜜娜这番话,阿尔巴摇了摇酒杯。
  「原来如此,七早八早就被解决了啊。」
  耶露蜜娜以不带情绪的眼神看向阿尔巴,马克也同样将带有警戒的视线投射过去。
  ——已经掌握到那三个契约者的情报了啊……
  阿尔巴支配了这座城镇的三分之一,所以他掌握到进入城镇的契约者情报也没什么好奇怪。从刚刚的口气听来,那三人应该不是他指派的……
  「……这种事很常见吗?」
  「你还是稍微考量一下自己的立场,应该不是那边的契约者能够独自应付的事吧?」
  「……这点我懂,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原来如此,亲自上阵吗?相当勇敢哪。」
  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说法,耶露蜜娜原本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浮现些许讶异之色。
  「……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你这样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你以为这类骚动会到此为止吗?那么之后一旦发生这种事,你每次都要亲自出马吗?」
  「……所以我才来找专家。」
  「喔……准备雇用杀手啊?」
  「……杀手……?……或许可以这么称呼吧?」
  尽管面无表情,但她的声音透露着困惑。马克到现在才发现对话内容其实牛头不对马嘴。
  「没用的,不管你雇用几个杀手,如果不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只会重复同样的事情。」
  「……原来有这么严重啊。」
  「倒也不是,解决的方法很简单。」
  「……此话怎讲?」
  「你应该知道的,只要把你拥有的『那个』交给我就行,这样一切就解决了,我会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理解到两人之间误会有多大的马克非常犹豫该不该出声提醒,不过让耶露蜜娜继续误解下去似乎对我方比较有利。
  就在马克犹豫的时候,耶露蜜娜像是英明地做出判断似地以坚决的态度开口:
  「也就是说……你想在我家工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阿尔巴突然怒吼,耶露蜜娜歪起了头。
  没错,其实耶露蜜娜只是出来寻找可以整理庭院的园丁,并没有察觉三位契约者的存在。听到阿尔巴的话,大概也以为是「镇上正在流行树术疾病」之类的吧?
  但马克还来不及出声提醒,阿尔巴就被店里的客人包围了。
  「喂,我说你啊,就算是黑帮份子,有些事情也不该越界吧?」
  「你似乎忘了这里的规矩呢。」
  「你这家伙,从刚才就一直很亲昵似地跟我的天使讲话啊!」
  场面突然吵闹起来。阿尔巴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饱以老拳,甚至被踹了几脚。当然阿尔巴也没打算乖乖挨打,于是抓起附近桌上的酒瓶,赏给另外一个男人一记猛烈的踢腿。而帝诺帮的成员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首领挨打,马上加入战局,但其他客人们也想起了自己这边的人数可是不居于劣势的现状,因此两边乱斗了起来。
  情况的演变让马克为之傻眼,他战战兢兢地询问很有趣似地放松嘴角微笑的老板恩力可:
  「他们那样不算打破店里的规矩吗?」
  「只是想闹一闹而已。」
  被这么一说,马克发现尽管挨打,但阿尔巴却没有拔枪的打算,而出手槌打的客人也不像真打。
  然后马克发现,其实阿尔巴率领的黑帮不是原住民帮派,而是由开拓民组成的。
  原住民惨遭开拓民残杀,是因为开拓民对原住民抱有的歧视意识促成他们这么做,然而阿尔巴却在开拓民的掠夺之中生存下来,而且还有开拓民愿意追随他。
  马克只认识身为敌人或者雇主的阿尔巴,但或许像现在这样在店里面打闹、活脱脱是个麻烦小子的他,才是他原本的模样吧?
  ——说到朋友,马克没有能够马上讲出名字的对象。所以他有点羡慕眼前这些可以毫无顾忌地打闹的人们,慌忙别过视线。这时店老板正巧又给了耶露蜜娜一杯饮料。
  ——我和耶露蜜娜是主从关系吧……
  虽然到了现在,根本不需要多想这个问题,但马克凝视着跟他一样、说自己没有朋友的少女,不知为何,有种好像在看伸手不可触及的远方物品般的错觉。
  耶露蜜娜没有察觉马克的视线,专心地跟店老板说话:
  「所以,你有什么麻烦?」
  「……院子里的树木折断了,很像是生病造成的,所以想找一个可以管理的人。」
  「原来如此啊,但是要在这个镇上找这样的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很困难吗?」
  「这座城镇没有人家里有庭院。他们只会想到要砍伐森林,却从没想过要种树。」
  看耶露蜜娜不说话,恩力可一边擦拭玻璃杯,一边以平淡的口气继续说:
  「不过,那是你的院子,或许你有你的坚持,我想你需要的并不是拥有修剪技术的人。」
  「……此话怎说?」
  「所谓树木的状态,其实可以透露许多讯息,也有人很依赖这些讯息的。你在这座城镇上可以找到的就是这类人物。」
  耶露蜜娜的翠玉眼眸闪烁了一下,稍稍睁大了眼睛。
  「……你是个聪明人。」
  「只是个经营酒场的糟老头罢了。」
  马克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耶露蜜娜的侧脸,只见她很不可思议似地歪了歪头,然后好像想起什么般眨眨眼。
  「……也就是说,找一个猎人来就好了。」
  「咦?猎、猎人?」
  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让马克陷入混乱,耶露蜜娜微微点头。
  「……这座城镇有许多前来猎捕稀有动物的猎人,他们拥有从草木的状态了解动物去向的技能,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判断树木目前的状态。」
  看样子她以为马克的表情是出自于不了解情况而产生的困惑,但马克还是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耶露蜜娜虽然露出狐疑的表情,但因为恩力可开始说起如何找猎人,于是她就把注意力转到那边去了。
  ——我怪怪的。(契约书)带来的限制目前还是头痛的问题点之一,但我应该已经认定耶露蜜娜是主人了才对啊?
  马克想甩开这股连自己都难以解释的情绪,移开了视线,才发现背后依然吵吵闹闹。现在是阿尔巴跟一个大个子正在一对一单挑。
  「在这里打输的人就要乖乖被赢家并吞,如何?」
  「我是无所谓,但我的部下全都跟你讲一样的话。」
  看样子对手是个敌对组织的老大。
  瑟莉亚坐在马克隔壁的隔壁,正处之泰然地喝着白兰地。
  「呃……不用阻止他们吗?」
  瑟莉亚嫌麻烦似地抬起头,取出记事本在上头沙沙地写字。
  「与契约无关。」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让马克差点笑了出来。虽说契约者绝对不会毁约,但对于与契约无关的事情,真的可谓非常任性。
  这时候马克想起瑟莉亚送了自己一颗(魔弹)的事。在那之后完全没有任何威胁、警告之类,反而让人觉得非常诡异。
  「对了,为什么阿尔巴从那走后就完全没有动作?」
  阿尔巴没多久前袭击过耶露蜜娜。当时在马克的妨碍之下先撤退了,但并没有失败。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但阿尔巴却没有任何动静,这点让人觉得很怪。
  阿尔巴为了夺取耶露蜜娜的精灵(阿尔斯·马格纳)雇用了两个契约者,对于这件事情他应该相当执着才对,不可能会因为一次的失败就退缩。
  如果是一般人类,听到这种问题肯定不会回答,但瑟莉亚是契约者,只要跟契约无关的事情,她都可能会看当时的心情而改变答案。马克抱着她或许会改变心情的些许期待,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面带悠哉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瑟莉亚把空的玻璃杯推了出来。
  ——要我请客就对了……!
  以马克现有的预算要在地下酒场喝上一杯其实很吃力,但如果可以因此获得敌人的情报,那还算是太便宜了。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只能认栽的马克点了一杯酒。
  瑟莉亚满足地接下酒杯,再度于记事本上写字。
  (财务困难)、(没钱)。
  这答案让马克整个人趴到桌上。
  阿尔巴雇用了瑟莉亚和马克两个契约者,还因为袭击车站而支付许多赔偿费用给矿山老板,加上被马克送进医院里的部下绝对不少于十人。即便是黑帮,一口气花了这么多钱,还是会影响组织营运。
  四处可见穷光蛋的现况让马克叹了口气。这时瑟莉亚以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向马克,然后在记事本上写字。
  (早上有稀客)、(是契约者)。
  马克维持脸上的微笑,眯细眼睛,偷偷瞟了耶露蜜娜一眼,见她还在听恩力可说话,于是也取出自己的笔,在记事本上写:
  (知道对方在哪吗?)
  看到这一行字,瑟莉亚不知为何喷了一口酒出来。耶露蜜娜和恩力可露出讶异的眼光,马克只好装出和善的笑容。
  「没、没事,只是呛到了。」
  听到马克的说明,耶露蜜娜以不带感情的眼神看着他。
  「……我记得你在几天前才被那位女性狠狠地对待过。」
  「小姐,只要缔结了契约,契约者就什么都做;然而一旦与契约无关了,就不会心怀怨恨的。」
  「……言下之意是你们握手言和了?」
  「类似吧。」
  「……这样啊。」
  不能让她看到与瑟莉亚笔谈的纪录。骂克佯装平静地这么说明,耶露蜜娜便理解了似地将视线转回恩力可身上。
  ——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总觉得耶露蜜娜的脸比平常更冰冷。而且最后那一声呢喃好像非常失望似地,应该不是错觉吧……
  马克歪头狐疑着,这时瑟莉亚把记事本递了过来。
  (契约者)、(外观格外奇异)、(醒目)。
  马克觉得这好像在说过去的自己一般,情绪有点失落。
  以那三个契约者来说,确实一个是戴着木雕面具的大汉、一个是一身白的水母,还有光看就让人觉得他很可怜的神父(不过没怎么看清楚脸……),只要路上随便找个人问,肯定是任何人都不会认错的组合。既不需要特别多问,也不难理解瑟莉亚会那样的理由。
  马克再次在记事本上写字。
  (雇主是?)
  (不明。)
  (外号呢?)
  大多数的契约者都被人以外号称呼,有些外号是像瑟莉亚这样由能力来取的,也有像马克那样从外观来取的。不管怎么说,只要知道外号,就可以推敲出对方的真面目。
  (东方不败。)
  (曲都的水母?)
  看到马克的疑问,瑟莉亚露出傻眼的表情,然后迅速则过脸。看样子又戳到她的笑点了。
  ——不过,原来那个就是(东方不败)啊……
  这个外号确实有名,别号「契约者猎人」。不知这位仁兄是跟契约者有仇,还是单纯想比个高下,总之就是专找契约者下手的杀手。根据传闻,就算没有委托,只要让他发现有点本事的契约者,他就会痛下杀手。
  瑟莉亚总算以僵硬的表情转过头,点一下头然后写着:

  (牧神。)
  想起那个木雕面具,推断应该是叫做亚隆的大汉。
  (没听过,是什么人?)
  看到马克这么问,瑟莉亚脸色一沉。
  (棘手。)
  简单扼要。就因为很简洁,所以份量特别重。
  虽然不觉得那个人的能力有这么棘手,但确实有一些不明朗之处。看样子瑟莉亚知道对方是谁,过去或许有交手过。
  瑟莉亚像是回避问题似地继续写:
  (传教士。)
  这应该是那个最后出现的神父吧?马克对这个名字也略有耳闻,以手段阴险狡猾闻名。马克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真是遇到了讨厌的对手,这时写字的沙沙声仍然持续着:
  (有人援助。)
  (援助?)
  (组织。)
  也就是说(传教士)背后有组织,或许有协力者存在的意思。
  ——这么说来,应该把(传教士)当成主谋吧?
  马克回想起神父的说词。既然会雇用其他契约者,就代表隶属于他背后组织的契约者人数并不多。不过从他雇用两个不同的人看来,该组织的财力应该相当雄厚,不是小组织。
  ——总之只要把传教士干掉就有大把的钱……不对,要先处理掉这个状况吧。
  想到这里,马克开始奇怪,为什么瑟莉亚会如此亲切地告诉自己这么多?就算只是一时兴起,也太过于友善了。
  马克有种不好的预感,在纸上写下:
  (你竟然愿意告诉我这么多啊?)
  看到这个问题,瑟莉亚露出贵妇人般的笑容。
  (给死者的饯别礼。)
  写完之后,她从怀里取出拳头大小的石头,还很细心地在上头绑了一条红缎带。
  ——也就是说,我一离开这家店就会死吧?
  马克露出抽搐的笑容,瑟莉亚见状便满足似地笑了,不过眼神却格外地热情,甚至到了让人发毛的程度——
  「……马克,我想走了。」
  耶露蜜娜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拯救了马克,看样子她那边也告一段落了。马克趁着瑟莉亚的注意力转移到那边去的时候,迅速站起身子。
  「明白了,那么我们就先告辞。」
  马克恭敬地一鞠躬并如此说道。瑟莉亚显得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然后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
  ——呜……想改用狙击的方式吗?
  马克无法明白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究竟是以看到马克恐惧的样子为乐呢?还是真的想杀了他呢?
  他逃跑似地前去结帐,当然连瑟莉亚喝的份都一起算进去。
  「28史皮鲁16格司。」
  这几乎等于马克半个月的薪水。
  ——那个臭婆娘……!究竟是暍了多贵的酒啊!
  马克只能一边吐血一边付帐。
  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店里,阿尔巴还在跟那群人打闹。
  ※
  店内那样的打闹行为似乎让耶露蜜娜有些不敢恭维,一离开就见她放下心似地松了一口气。
  马克撑开白色阳伞,将之递给耶露蜜娜,虽然马克因为(契约书)的影响而对温度的感觉有些混乱,但连他都知道店内店外的气温有一定差距。外头的气温应该相当高。
  耶露蜜娜接下阳伞,摇曳着琉璃色的洋装,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地发着呆,看起来半是恍神的状态。尽管马克想好好端详她的侧脸,但他真正的目的是追踪契约者,必须要早点送耶露蜜娜回去。
  「小姐,您想去哪儿?」
  若无其事地这么一催促,耶露蜜娜就把茫然的眼神缓缓转向马克,表情看起来就像刚起床,还没睡醒的样于。那翠绿色的眼眸显得不安,让马克不禁抽了一口气。
  「那、那个……小姐?」
  马克不明白她的表情有何意义,显得相当困惑。
  耶露蜜娜缓缓地眨了两、三次眼,然后才像认出马克是谁似地缓缓张口说:
  「……去买你的眼镜吧。」
  「咦?我的……是吗?」
  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见马克有点手忙脚乱,耶露蜜娜缓缓点头。
  「不,虽然这个东西确实是有需要,但我想先把小姐的事情处理…………」
  在马克话还没说完之前,耶露蜜娜就已经缓缓摇头了。
  奇妙的不协调感,动作也相当迟缓,但却有种不容分说的强硬感。她真的有听到马克说的话吗……
  「啊……这样好吗?」
  耶露蜜娜缓缓地点头。
  ——……?看起来不像生气,难道是累了?
  马克一边歪着头,一边还是遵照耶露蜜娜的意愿。

  这一带算是城镇中心地带的闹区。
  这座洛克渥尔镇位在福罗雅堤那的边境位置,是个除了矿山以外就只有石头的荒野地带。但是因为这个边境地带也是伟尔德伯恩稀有动物们的住处,所以许多想要一获千金的猎人都趋之若骛地前来此地。同时,为了从这些猎人手中收购猎物、或者将商品卖给猎人们的各种商人也会来到此地。于是这一带开了很多供给商人和猎人们用餐的简单餐厅。
  因此这个闹区也是龙蛇混杂的市场。
  只有少数人会好好地准备商店门面,大多数的人都只是在地上铺一张地毯就可以做生意。如果是卖小吃的,就会用四根柱子撑起布幔,搭建临时帐棚摆摊。
  虽然这些店看起来像是任意做起生意的,实际上却有黑帮份子在管理地盘,这些商家必须付钱给黑帮才能做生意。而黑帮在这一带的收入似乎也是不小的数字,基本上都管得很严,但没有得到许可就开业的人,被一群凶神恶煞拖进小巷的光景却还是屡见不鲜。
  列车驶过一旁的铁轨,伴随着轰隆响声,摊贩和木造建筑物也随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荒野上的沙尘与火车的黑烟、以及路上行人毫无例外地携带着的火枪、倒在路边的醉汉手中的酒瓶、在网子上滋滋作响的烤肉。这一切在烈日的曝晒之下,搅和成一团混沌的气味。
  身穿琉璃色礼服、面容端正有如人偶且面无表情的少女,正在这样的闹区里走着。
  ——身为目标的你,这么高调是想干么啊……
  周遭细针般的视线让马克头痛起来。
  「……那是什么?」
  听到茫然声音的马克转过头去,看到耶露蜜娜指着一个正在冒着烟,还散发着香气的摊贩。马克现在因为没有眼镜矫正视力,无法看清店面招牌上的字,但从气味和红色的招牌两点倒是可以推断得出来。
  「啊啊,那个啊,卖的是一些灰猪肉串烧之类的小吃。」
  在说明的途中也有大个子矿工和不知是哪里的业务、穿着打扮都很得体的男人,以及生活在贫民窟的少年等人去买串烧。虽然没有卖酒,但有卖以黄桥果果实榨出来的饮料和烤连玉黍等小吃。
  「……那么,那个呢?」
  耶露蜜娜接着指的应该是一位旅行商人吧?对方将毯子铺在地上,于上头摆放手枪和枪套等商品贩卖。在这种地方卖枪,也难怪耶露蜜娜会感到疑问。
  「那是类似手枪的中古店,主要可以帮人修理坏掉的手枪,或者回收报废的手枪转卖。现在配枪的人多,偶尔也会有些好货色,其实需求量还不小。」
  耶露蜜娜东问问西问问,似乎从没亲自来过这个满是粉尘臭气的矿山小镇,每样东西都感到新鲜无比。虽然要推断面无表情的耶露蜜娜的想法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但看起来心情是好多了。
  马克一边苦笑一边仔细地解说。明明被契约者盯上了,自己到底在干么啊?尽管很想这样吐槽自己,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任何不快感。
  「……马克。」
  「什么事呢?」
  「……我想喝点东西。」
  「明白了……啊,请问您有带钱吗?」
  虽然觉得问得有点直接,但主谋想耶露蜜娜应该都有带钱,向她要一点饮料钱应该不是问题。
  耶露蜜娜狐疑地歪着头。
  「……你没带钱吗?」
  「呃,不,那个,是有带一点……」
  「……那应该没问题吧。」
  简直就像在说「随从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一般。
  ——这、这类花费难道是随从该支付吗……
  平常大多是多明尼克担任耶露蜜娜的随从,难道他都是自掏腰包?马克对那个一脸和善的管家产生敬意了。
  马克看了看耶露蜜娜,尽管面无表情但还是晃着裙摆的样子,让人知道她有些困惑,脸色似乎也不太好。马克并没有胆大到对这样的耶露蜜娜说「因为没钱所以没办法买东西」。
  马克忍痛买了黄橘果果汁。
  ——为什么……总觉得钱一直减少。
  虽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但看到耶露蜜娜那啜着黄橘果果汁、跟她的年纪相符的模样,马克就觉得这样也还不坏。
  就这样,两人花了比预定多上很多的时间才来到眼镜行,听到店内传出吵闹的声音,探头一看,一个壮硕的男人正在逼问老板,看来是欠了黑帮份子钱吧?
  ——真不凑巧……
  马克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耶露蜜娜已经很不可思议似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吗?」
  「现在的时间似乎有点不凑巧,换一家吧。」
  「……不是营业中吗?」
  耶露蜜娜不听马克的阻止,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喀啷喀啷——
  告知有客人到来的铃声响起,店老板和壮男一齐注视耶露蜜娜。黑帮份子张口结舌,店老板则投来求救的眼神。
  ——所以说,被人盯上的你,还这么高调到底是想怎样啊……!
  马克再次感到头晕目眩,但又不能放着主人不管,只好不情不愿地踏入店里。
  「怎么可能……我看见天使了,我死了吗?」
  一脸认真地说出这种蠢话的是大块头黑帮份子。他直直地看着耶露蜜娜,露出感动至极似的表情,胸前的硬币项链跟着摇晃,反射出光芒。
  马克到这时候才看清楚,那是自己也认识的黑帮份子。
  「罗季……玩笑话应该要笑着说才对。」
  黑帮份子名叫罗季·佩连提诺,是诺罗戴帮的干部,跟马克因为某些缘分而有所交流。
  罗季完全无视傻眼的马克,看着茫然的耶露蜜娜看到出神。
  「不敢置信,原来神真的存在,竟然把这么美丽的天使送到我这样的臭男人面前。」
  「抱歉打扰你的工作,可以请你回神一下吗?」
  马克介入其中,罗季露出打从心底失望的表情。
  「畜生,原来这个世界还是没有神啊,这回我看到面露贼笑的恶魔了。」
  马克因这份毒辣说词而叹了口气,但还是露出一贯的微笑。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啊?看就知道了吧?马克也来试试看啊?」
  「这就免了。」
  看到老板一副面临世界末日的样子,马克觉得就算是胡闹也不想干这种事。从老板的立场来看,原本以为是救星的客人竟然是黑帮份子的朋友,也难怪他会这样。
  不过罗季身为干部,为了收个保护费就得亲自出马,这点似乎有点蹊跷,马克马上看出其实罗季是有事要找自己。
  ——是不方便让耶露蜜娜听到的事吗……
  马克正烦恼着该如何是好时,罗季一副装熟的样子过来勾肩。
  「我不是说过你是家人吗?身为家人竟然不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天使,这是什么态度啊?」
  说不定真的只是不凑巧而已,马克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当他想着是不是该假装没听到直接离开时,耶露蜜娜交互看了看马克和罗季,接着用银啼鸟般的静谧音色小声说:
  「……我是法连舒坦因家的耶露蜜娜,马克在我家服务。」
  罗季显然也没料到耶露蜜娜会自报姓名,只见他张口结舌,脸部表情整个松弛下来。
  「——啊,你好,我是罗季,罗季·佩连提诺,如你所见是个黑帮份子,目前是诺罗戴帮的干部。如果碰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吧。」
  罗季赶紧整顿心情如此说道,但耶露蜜娜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黑帮份子?」
  「是啊。哎,我懂你的心情,但请别害怕,毕竟我欠马克一份情,所以我发誓绝对不会做出危害他主人的事情。」
  也许罗季认为耶露蜜娜是因为害怕才面无表情,于是带着彷佛温柔小熊布偶般的微笑如此说道,但耶露蜜娜却完全没把他的奴隶当一回事,只是以淡淡的语气说:
  「……那么,你有没有认识值得信赖的猎人?」
  耶露蜜娜竟然想请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介绍园丁,看样子是酒场老板跟她说猎人们都是黑帮份子在管理吧。但这件事情真的有这么急迫吗?不知道耶露蜜娜是不是本来就有些欠缺常识,竟然有办法光明正大地这样对黑帮份子说,对此马克也只能苦笑。
  「猎人?怎么会需要这种人?」
  耶露蜜娜轻描淡写地说明了庭院树木的惨状。
  「——所以你需要一个园丁是吧?这可能有点难办。」
  「……为什么?他们不是由你们管理的吗?」
  「你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啊。嗯,基本上是这样没错,但空有好奇心当不了猎人,也没有人是老老实实一步一脚印努力向上就成为猎人;换句话说,猎人都是有『难言之隐』而无法正常地在社会上生存的家伙们。根本没有人以本名示人,又怎么谈得上信赖两字呢?」
  听到这个回答,耶露蜜娜还是难掩失望之情,虽然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不过却稍稍低下了头。
  罗季应该多少察觉到耶露蜜娜的失望,只见他赶忙假咳了一声:
  「对了,既然你们来到这里,就表示是来配眼镜的?」
  耶露蜜娜轻轻点头表示肯定。看到她这样的反应,罗季也开朗地笑了。
  「好,你运气很好呢,不对,应该说这个大叔运气很好?反正这不重要。尽管挑选喜欢的吧,我可以让你们免费拿走。」
  原本无声无息地压低自己存在感的店老板,听到这句话不禁颤抖了一下。眼镜镜框是一种相当昂贵的东西,镜片的价钱还在镜框之上。如果要免费送人,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罗季哥……!放我一马吧。」
  「啊啊?这样我可以宽限你三天啊,有意见吗?」
  虽然看起来人还不错,但罗季毕竟是个黑帮份子。不知道老板欠了多少钱,但今天还不出来的钱,当然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凑出来。
  一般来说,黑帮要从这种店收到保护费其实并不是难事,既然事情会变成这样,就表示这个老板欠债。是老板把自己逼到这一步的,没什么值得同情之处。
  回头去看耶露蜜娜,这果然不是什么看了会很舒服的景象,只见她的表情比平常更冷漠,看起来更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店老板无暇顾及这边,只见他用很微小的声音说:
  「别这样,我们是眼镜行,怎么可能弄到威那斯的球根啊!」
  ——威那斯……?
  马克和耶露蜜娜同时歪头。
  所谢的威那斯,是一称花朵外型如水壶的可爱植物。花语是「赠与至爱之人」,所以很多人喜欢以这种花来当赠礼用。
  虽然这是一种连小孩都知道的花,但在这块伟尔德伯恩大陆的气候之下却很难生长,在这个季节几乎无法入手。
  「说什么鬼话,是你自己说可以马上弄到的,所以老大才来拜托你。你懂吗?是卡尔格·诺罗戴亲自来委托你的。」
  「那是冬天的事情耶!冬天我就有办法弄到手,但现在是夏天!请考虑一下季节性啊。」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家老大已经因为可以送孙子礼物而高兴得不得了,要是到现在你才说弄不到——一
  也许该收回前言,罗季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帮份子。
  诺罗戴帮老大卡尔格,诺罗戴据说是个年事已高的人,就算有孙子也不奇怪。马克并不清楚详细状况,但从刚刚的对话内容也可以推估,这位卡尔格想必非常溺爱孙子。
  ——该不会是因为代替老大办事,所以身为干部的罗季才亲自出马?
  远远超乎想像的黑帮真面目令马克不禁叹息,这时耶露蜜娜面无表情地走到罗季身边。
  「……威那斯的话,我家有。」
  罗季跟老板都睁大眼睛。耶露蜜娜受到两人注目,不禁后退半步,似乎有点被吓到了。不过马克对这点也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她对别人漠不关心,没想到竟会主动出手帮助他人。
  老板发出哀求的声音:
  「真、真的吗?」
  「……虽然绝大多数已经开花,但应该还有留下球根。」
  「您说开花……现在盛开中吗?」
  发出惊讶之声的是罗季。耶露蜜娜轻轻点头,老板便露出欢喜的表情。
  「太感谢了,可以请您转让一朵给我吗?当然会加以答谢。」
  「慢着慢着,现在还开花的话绝对有问题啊。」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们的本行是卖眼镜,要我想办法弄什么花朵的球根,那当然是有了就好。」
  或许是安心之下的结果,罗季看到潸然泪下的老板,不禁说不出话,然后才发现耶露蜜娜依然面无表情地不动声色。
  「也用不着哭吧……啊——总之我们希望你能转让一朵,但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只是想请求你,通融一下好吗?」
  耶露蜜娜有些惊讶似地眨了眨眼,接着微微点头,然后把视线转到马克身上。
  「——马克,备纸笔。」
  用普通的方法无法拜访耶露蜜娜的家,必须持有经由耶露蜜娜署名的许可证。马克打算备好钢笔与纸而迅速地往口袋一摸,却发现里头什么也没有。
  ——对喔,我换一套燕尾服了……
  如果是平常,马克当然会在外套的内袋里面准备纸笔,但因为早上弄脏了衣服,换了一套新的穿,在慌乱之中就忘了准备,回去还得修补破掉的衣服。看来除了园丁之外,也希望能够有一个裁缝师啊。
  ——咦,等等,刚刚是不是被命令了?
  有不好的预感——就像预感应验了一般,马克的双脚擅自往店外移动。在他与耶露蜜娜订定的契约限制之下,不管当下状况如何,都必须彻底执行她的命令。
  耶露蜜娜和罗季虽然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马克,但也没有出面阻止。马克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前进,伸手打开店门,往外头走去。
  ——不过是准备纸笔,为什么要走出来啊……!
  马克无法理解自己的双腿在想什么,尽管冷汗直流,但还是无法阻止双脚往前的动作;毕竟之前才发生过因为想要强行抵抗而抽筋的惨事。穿过闹区之后,双脚又自动往某个店面前进。
  最后停在一家店的前面。
  ——为什么这座城镇会有看来如此高级的店门啊……!
  深咖啡色的门板上头钉了黄铜门环,抬头还可以看到同样是黄铜打造的招牌。门面大量使用了造价仅次于贵金属的黄铜,洋溢着明显与这矿山城镇不搭调的上流阶级气息。
  招牌上写着「高级文具店」。
  马克在这里发现了什么是真正高级的钢笔,也知道了价格有多么的不菲。
  「……你做了什么?」
  耶露蜜娜发出打从心底觉得奇怪的声音。
  几分钟之后——马克将店里最高级的钢笔和墨水——相比之下会让人觉得马克的薪水根本微不足道——前几天从多明尼克手中获得的报酬半数消失——买下之后带回来,但耶露蜜娜已经向店老板借用了纸笔写好便条了。
  ——为什么我要花大把银子,做出这么高贵的消费行为啊……!
  马克膝盖一软跪下,罗季发出无奈的声音:
  「你特地跑去买喔?」
  「…………啊。」
  这句话让耶鲁密码发出想起什么似的声音,看来是一个不小心下达命令的她,露出「该不会是我害的吧?」的尴尬眼神。
  耶露蜜娜想要转移话题般看着天花板,然后看了看老板。
  「……嗯,再来就是,请你帮忙挑选眼镜。」
  耶露蜜娜边说,边指了指马克。
  「啊……是给执事先生的吗?」
  耶露蜜娜轻轻点头。
  「您、您愿意买给我吗?」
  马克的表情一亮,着来耶露蜜娜是为了自己派马克去外头买笔的行为赔罪。
  眼镜的镜片非常昂贵,再加上马克的眼镜连镜框都坏了,不是得修理,就是得换一个新的,这样加起来的金额绝对超过马克一个月的薪水;能够免费获得,当然没理由拒绝。
  不过,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耶露蜜娜丢给欢欣鼓舞的马克一句无情的话:
  「……相对的,园丁一事就交给你处理。」
  马克当场无力地跪下。
  ——您刚刚不是听到了,在这座城镇找不到啊……
  「那个……小姐?关于园丁,八字都还没一撇耶……」
  「……只是做事情的顺序不同罢了。」
  这个答案显然完全没有考虑到「不可能」的情况,而且刚刚她确实下达了命令。虽然目前还没显现出强制力,但应该还是有某些限制存在。
  看到马克这么失意的模样,耶露蜜娜依然是不明就里地歪着头。

  老板接连拿出眼镜,耶露蜜娜仔细地一一端详之后,摇摇头。
  ——结果还是你在选耶。
  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老板,选到超过十个的时候,额头上也开始冒汗了。
  「那……小姐,这个应该还不错吧?」
  「……不行,这个戴起来像在瞪人一样。」
  老板递出的眼镜,是个线条单纯俐落的产品。镜框呈现把鸡蛋横放般的椭圆形,说起来确实有种瞪人的感觉。
  「不不,小姐呀,这可是在纽约司登最流行的款式呢?」
  纽约司登是稻罗雅堤那首屈一指的大都会,应该说只要提到都会,任谁都会联想到这座都市。
  其他还有彼方提到花都,就会想到哥多拉的安拔贺伦;说到美都,就是拉其那斯的雷雅梅特尔等等。总之老板推荐的都是这些在大都会上流行的款式,但似乎跟耶露蜜娜的喜好不合。只不过实际要戴的人是马克就是了……
  马克开始觉得老板有点可怜,于是出面缓颊:
  「小姐,我并没有太多拘泥之处,不用那么正经地挑选也没关系的。」
  这么一说,不知为何,耶露蜜娜却很愤慨似地眯细了眼睛。
  「……我每天都要面对着这副眼镜享用红茶,当然不能太随便挑选。」
  ——原来我的脸只是眼镜的附属品啊……?
  看到再次失意的马克,老板抱着肚子蹲下,应该是努力忍住不笑出来,但完全是白费力气。
  然后,马克发现只要找出跟之前自己戴的眼镜类似的款式就可以了,便取出坏掉的眼镜。
  「我之前戴的是这一副。」
  没有任何装饰感的银框眼镜从鼻托中间断成两截,并且因为摔落地面的冲击而导致镜片龟裂。
  看到坏掉的眼镜,老板彷佛想起什么似地抚着自己的下巴,然后退回店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盒子。  
  「喔……」
  收在里头的是一个散放暗沉光泽的金红色镜框,镜架带着波浪般的和缓曲线,上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它的设计极为简朴,但却带有一种特殊的品味。
  「这是红铜,是一种在铜之中混入些许金的合金,比银坚固,比铁轻盈,也不容易生锈变色。」
  听完老板的说明之后,耶露蜜娜窥探了一下马克的反应。
  「我认为是一副好眼镜。」
  马克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之后这么回答,但耶露蜜娜却不知为何慌张地别过脸去。
  「……那么,就这个吧。」
  「好的。」
  老板无奈地苦笑。

  然后马克到店里面验光,耶露蜜娜观察着橱窗展示的各种镜框,她看起来并不会觉得特别无聊。
  「我觉得那个化装舞会的眼镜也不坏啊?」
  好不容易验光完毕,罗季就跑来消遣马克,因为店老板抱着半开玩笑的意思把那种眼镜也拿了出来。罗季仗着自己站在耶露蜜娜看不见的位置,把袖子卷高,随兴地站着。看来店里面也是相当闷热。

  马克露出抽搐的微笑,罗季突然以正经八百的声音小声说:
  「所以,在街上乱晃的那帮人跟你有关吗?」
  听到这句话,马克依然带着微笑,但气氛却整个紧绷起来。
  「你知道对方现在的位置吗?」
  「没多久之前似乎往郊外的山边去了,只是原本应该三个人的却变成了两个。」
  ——单独行动的那个人应该在监视我们吧……
  不论是在挑选眼镜、或者是像这样在验光的时候,马克的影子都没有假装成人形,而是分散成蜘蛛网似的纤维网状,小心地不要捕捉到老板和罗季的影子,并将自己的影子铺满整个店面。虽然表面上打打闹闹,但马克一秒也没忘记那些契约者。
  「你知道雇主是谁吗?」
  马克为了做个确认而这么一问,罗季果然摇了摇头。
  「至少可以肯定不是这个镇上的帮派。」
  洛克渥尔目前由诺罗戴、帝诺、利索特三大帮派掌控,但又因为有『溪谷乐园』这种奇妙的地下酒场存在,所以该说彼此之间有一点连带关系吗?总之,就是可以友好地互通有无。
  像是前阵子帝诺帮雇用瑟莉亚和马克两个契约者,三大帮派之间的关系紧绷到一触即发,但这并不是因为帮派之间的抗争,而是有别的理由;而这个紧张的状态最终因为契约者马克叛逃而趋向缓和。
  由于有这个前例,所以黑帮份子们对于进入城镇的契约者都显得很神经质。要是别人雇用了,自己的立场就会变得危险;如果别人认为是自己雇用的,那么还是会因为欲加之罪而导致自己的立场变得危险。
  「跟其他地方比起来,这座城镇的帮派火拚比较少。只要不发生像之前那样势力失衡的状况,就不会有暗杀之类的情况出现,所以不会有人想刻意破坏这个平衡。」
  「……你知道我家小姐为什么会被盯上吗?」
  「具体上并不清楚。说起来,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海市蜃楼之屋的存在,即使听过传闻,也都认为其中一定有鬼。」
  ——换句话说,情报不是从这座城镇流出去的……
  回想起来,阿尔巴和瑟莉亚似乎也都掌握了一些情报。早知道刚刚在地下酒场碰面的时候问瑟莉亚就好了,但那时候因为对方先透露了契约者的情报,所以马克也忘了问。
  ——或许就是因为不想被问到这一点,才故意把契约者的情报透露出来吧。
  再仔细想想,就会觉得瑟莉亚的好心有点不自然。应该可以视为她在顾左右而舌他。  
  情况比预料中还要严重许多,让马克头痛起来。明明处在这种状况,自己还带着身为目标的耶露蜜娜到处乱晃,我到底在干么啊。
  罗季说如果契约者们有动静就会通知马克,然后便离开了,这时配眼镜的作业也正好结柬。
  「处理完毕之后,我会亲自送到府上。」
  在如此说罢并弯腰鞠躬的老板送行之下,马克和耶露蜜娜再次踏入混乱的闹区。
  ※
  耶露蜜娜再次晃着白色阳伞前进,她的脸上依然面无表情,但马克却觉得跟平常不太一样。
  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基本上心情好是一件好事,但却有点不协调的感觉。与其说她怪怪的,倒不如说像是突然改变发型那样的不协调感觉。
  ——为什么啊?
  尽管歪着头狐疑,但与其跟心情欠佳的主人一同出行,当然还是跟心情好的主人同行来得比较好。所以马克还是稍稍享受了一下现况。
  突然间,耶露蜜娜停下脚步,好像是被某一家店吸引了注意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可以看到黑色地毯上映着各式各样的光芒,应该是装饰品。
  「那是卖装饰品的摊贩。」
  「……装饰品也可以像那样子陈列?」
  「是的,这里没有那种卖给上流阶级的装饰品。」
  耶露蜜娜微微歪了歪头。她平常确实不怎么穿戴装饰品,但似乎不是完全没兴趣。
  「……有哪里不同?」
  「主要是材质不一样。因为金太贵了,于是改用黄铜一类的材料;至于银也因为用在硬币上的银纯度较高、较坚硬,所以这边的银饰会降低纯度。大多是选择一些一般民众也可以买得下手的东西来贩卖。」
  这种在路边贩卖的低纯度银饰或黄铜饰品,耶露蜜娜应该是连看看的机会也没有吧,见她认真地听取说明的样子,马克不禁笑了起来。
  「如果您有兴趣,要不要看看?」
  摊贩是在地面铺着地毯,然后直接在上头摆出各种杂物贩卖。里头有不少庸俗的商品,供给女性用的饰品并不多,大多是扣在枪套上的扣环。
  看看店老板,很意外地是个中年原住民。混着一些白发的黑发束在脑后,轮廓很深的面容上面有着深深的皱纹。老板看了耶露蜜娜一眼,吹了一声口哨。
  「有气质的大小姐来光顾了!」
  耶露蜜娜稍稍对露齿而笑的老板示意之后便蹲了下来。琉璃色的礼服散开在地面,马上就弄脏了。尽管马克认为要是给艾霞看到,她一定会生气的,但因为耶露蜜娜很认真地观赏着商品,他也就没有开口阻止。
  马克也在耶露蜜娜身边蹲下看起商品。仿造赫鵞的羽毛、翅膀和黑野牛外型的商品很多,应该是老板的手工制品吧,充满着原住民特有的风格。
  这些东西对马克来说也相当稀奇,正当他仔细观察的时候,耶露蜜娜拿起一件商品,是一个小鸟外型的项链。
  「那是银啼鸟,是一种会以美妙音色啼鸣的鸟类。银啼鸟无法高飞,但歌声却可以传得很远。」
  语气显得有点笨拙,但这不甚流利的说明却彻底掳获了耶露蜜娜的心。这点光从她的侧脸就可以观察出来。
  「那么,请给我那个。」
  当马克回过神,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耶露蜜娜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这是前阵子您送我表的谢礼。」
  听到马克这么回答,耶露蜜娜的翠玉眼眸大大地闪烁了一下,缓缓地放松了嘴巴。
  「……谢谢。」
  「咦?」
  马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尽管因为声音很小,但那是跟平常的她差距甚远、相当温柔的一句话。
  正当马克发着呆时,老板已经将银色锟啼鸟交到耶露蜜娜手中。
  耶露蜜娜凝视着手中的银色项链。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她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和缓许多。这明明就是一个配不上上流阶级小姐的便宜货色,但她的反应却好似获得了前所未见的珍贵宝石一般。
  看着这样的耶露蜜娜,马克有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咦……这是什么感觉?
  有种自己遗漏了某个重大事物的不协调感。
  耶露蜜娜以无比深邃的翠绿眼眸看着歪着头的马克,也觉得很奇妙似地歪了歪头。
  离开装饰品店之后,时间已经接近中午。虽然已经解决了眼镜的问题,但不论是园丁的问题、还是与契约者有关的情报来源、以及排除契约者们的方法都还没有着落。  
  ——我到底在干么啊?
  耶露蜜娜似乎走累了,于是两人走进附近的一家店,立刻发现附近的店家慌忙开始整理。
  抬头一看,天空布满了厚重的乌云,但也多亏乌云挡住阳光,才让耶露蜜娜不至于在镇上昏倒,甚至还能逛一下衔。
  耶露蜜娜打着阳伞,只要雨别下太大,就不至于发生因为下雨而回不了家的状况。另外她也答应让马克处理园丁的问题,差不多该带她回去了。
  ——虽然有那么一点遗憾……
  马克也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延续久一点。尽管有这种感觉,但他出门的目的是要收拾那些契约者,或许天气之所以变化,就是为了让他想起原本的目的。
  「小姐,剩下的事情请交给我——」
  「——马克。」
  耶露蜜娜以强硬的口气打断马克。被她诚恳的眼神一望,马克就困惑地说不出话。这时耶露蜜娜的翠绿双眼闪烁了一下。
  「……有件事情我没有告知你。」
  「没有告知我?」
  耶露蜜娜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但可以看出她要开这个口之前相当煎熬。过了一会儿,她才一沉重的口气说:
  「……我……都知道。」
  耶露蜜娜虽然再度沉默,但这次没有停留太久。
  「……我都『看』到了。」
  马克一时之间慌了,还以为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但耶露蜜娜似乎不是指这个。
  「……我看到你被怎样对待,而艾霞又为什么要使用能力。」
  耶露蜜挪的双手轻轻捏住裙子,似乎在忍耐什么似地小声说。马克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或许是下意识觉得不能去理解吧?
  但是耶露蜜娜却彷佛不容许他装傻似地继续说:
  「……我知道你是为了寻找那三个人才出门的。」
  咚——马克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耶露蜜娜全都看到了?全都察觉了?知道了还跟着我一起出门?
  「……第一个跟我订『契约』的是艾霞。艾霞的能力给予我能观察远处的『眼睛』。」
  ——「眼睛」……?她到底在说什么……?
  马克尽管困惑,还是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耶露蜜娜看到了位在远处屋顶上的自己。
  以常人的视力来说这是不可能的现象。马克认为应该是因为耶露蜜娜拥有特别的精灵才能办到,但耶露蜜娜的能力是几乎等于让时光倒流般的超强恢复力,以及与其相反的极端破坏力,应该没有什么可以看见远方的能力。
  「……对我来说……是必要的。」
  像说梦话般自言自语着的耶露蜜娜靠在墙上,马克这才发现她的样子怪怪的。
  「小姐?」
  「……但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马克急忙靠过去,勉强撑住屈膝倒下的耶露蜜娜。她哭了,尽管难以置信,但从她翠绿的眼眸里不断流下泪水。
  「对不起……」
  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的马克只能支撑着耶露蜜娜,不让她倒下。
  她到底想说什么?马克持续等待。
  ……等待。
  ……总之,等待。
  ……等了很久。
  「咦?小姐?」
  因掩等了很久还没有听到后绩而感到奇怪,马克低头看了看耶露蜜娜的脸,才发现她竟然发出了平稳而顺畅的睡眠呼吸声。
  ——睡……睡着了……!
  她到底想说什么……这时候马克才发现好像闻到了酒精气味。虽然去过地下酒场,但他并没有喝酒。马克歪着头思考,接着察觉到耶露蜜娜呼吸中混着酒精的气味。
  ——对了,难怪那家店的酒钱贵得离谱啊。
  看来老板恩力可拿酒给耶露蜜娜了,而耶露蜜娜应该没有发现那个是酒,就这么直接喝了吧?回想起来,今天的她确实比平常更会发呆,搞不好早就醉了。
  马克很想无力地跪下,但囡为抱着耶露蜜娜,所以不能这么做。
  虽然呼吸很平静,但耶露蜜娜的脸上还留有泪痕,证明刚刚那些并不是马克听错,也不是他在作梦。马克心想不能叫醒眼前沉睡着的耶露蜜娜,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发现耶露蜜娜手中握着某样东西。
  稍稍打开她的手一看,是马克买给她的银啼鸟项链。看到这个,马克只能边苦笑,边轻呼一口气。
  「唉,真是个会给人找麻烦的小姐啊。」
  然后,这也是始终警戒着周围的马克,唯一放松注意力的瞬间。
  啪——某人拍了马克的肩膀。
  转过头去,却只看到墙壁。
  「——你总算露出破绽了。」
  这道压低的声音来自背后。
  「咦……?」
  马克这才发现有一个尖锐的金属物体从自己胸口穿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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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2 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单翅乌忘了歌声
  艾霞站在花坛前面。
  三边被墙壁围住,遮住了日光。不适合当作花坛的这个地方,正好在房屋的正后方之处。此处是约十天之前多明尼克对着花说话的地方,也是目击此景的马克被艾霞撂倒的地方。
  艾霞一手提着剪刀和水桶,另一手则是提着装了沸水的桶子与干净的毛巾。有一只手中的东西确实是整理花坛用的,但另一手的东西怎么看都跟花坛毫不相关。
  艾霞将剪刀和水桶放在地上,视线扫过附近的一排窗户。
  现在马克和耶露蜜娜一起到镇上去了,多明尼克则是从出差之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虽然没必要提防有人看到,但她却已习惯成自然地这么做了。
  ——对了,这边一直没让马克先生知道呢。
  因为不能让马克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所以当时艾霞才会那么慌张。
  尽管耶露蜜娜没有多说什么,但多明尼克交代艾霞先隐瞒一下。虽然不觉得多明尼克会跟耶露蜜娜唱反调,不过只有马克被蒙在鼓里,还是让艾霞觉得有点难受。
  花坛是沿着墙壁建造的,但中间有一条可以让人通过的空间,往那儿过去就是房屋的墙壁;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某些地方的石材有所缺损,形成握把般的凹陷。
  艾霞重新抱好桶子,避免里头的热水洒出来,并将手放到凹陷上头,缓缓往旁边一推。
  隆隆隆隆隆隆——墙壁发出沉重的声音,往左边移动。
  敞开的墙壁后方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这是一道作工精巧的暗门。楼梯上随处可见缺角,跟这幢房子一样相当老旧了。
  马克并不知道这里有这道暗门。就算今后仆人陆续增加,应该还是不会告诉他们。
  除了主人耶露蜜娜之外,能够顺着这道楼梯往下前进的只有艾霞。说穿了,艾霞也是因此才会成为女仆。
  多明尼克不知是被禁止,还是本身不想进去,总之就算他来了,也从没见他踏进来过,只是忏悔似地当场跪地。当他那样做的时候,原本看来和善的脸庞总是带着悲伤的表情。
  ——该不会是男人不可以进来吧?
  尽管觉得自己的推测差距很大,但考虑到里头的真相,事实上或许相去不远。
  楼梯口有一个小小的架子,上面放着打火石和提灯用的灯油。艾霞把桶子放在架上摸索着旁边的墙壁。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提灯,艾霞一边点火,一边茫然地思考。
  让马克负责打扫应该没什么问题。明明才到职十天,但他对房子的熟悉程度已经超过艾霞了,迟早会发现这道门吧?
  ——不过,也有可能是已经发现了,但是什么都没问吧……
  既然那么熟悉房屋的构造,就不可能没发现玄关大厅的地下是一个空洞。而且,马克似乎也依稀察觉耶露蜜娜的过去——尽管只有询问艾霞她是不是有姊妹——但他似乎打算等耶露蜜娜亲口说明。
  ——耶露蜜娜该不会就是想告诉他这件事,才跟马克先生一起出门吧?
  连艾霞都觉得今天耶露蜜娜的态度很强硬,虽然寻找园丁的确是个大问题,但应该没必要这么急着处理,毕竟多明尼克明天就回来了。
  归纳出足以接受的理由,艾霞便很满足地走下楼梯。
  她平常都是趁马克为耶露蜜娜准备红茶的时候完成这边的工作,不过既然今天马克不在,那把门开着还可以让地下室透透空气。
  啪哒啪哒——拖鞋的声音在石遥楼梯上响起。
  这里既是房屋的正中央,也是最深处的位置。里面有着对耶露蜜娜来说无比重要的事物。
  艾霞曾经听到马克和邮差的对话,据说这幢房子被称为海市蜃楼之屋。
  这比喻真是再贴切不过了。谁也到不了海市蜃楼,无论是探寻的人、想加害的人,都只能永无止尽地追寻着摇摆不定的幻影。
  但是艾霞知道,因为耶露蜜娜这么说过:
  ——这里是梦中摇篮——
  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个场所,并且隐蔽那样东西而存在。为了沉睡于此的「她」醒来的那一天,从一切事物的手中守护「她」的摇篮。
  走完楼梯之后,眼前有一个巨大的空间,是个面积跟玄关大厅一样大的房间。房间中央放着一张跟房间面积同样宽广的巨大床铺。
  在巨大的床铺中央,一个与床铺面积相比之下显得过于娇小的少女,正无声无息地躺在上头。
  艾霞将提灯放在房间的入口,脸上露出与平时面对耶露蜜娜时相仿、活力十足的笑容。
  「午安——耶蜜莉欧小姐。」
  艾霞这样跟自己的另一个主人打过招呼之后,走到床边。
  少女的金色头发披散在床上,是一头跟耶露蜜娜相反的长发,站起来恐怕会超过背部,甚至可以碰到膝盖左右,身上穿着纯白礼服。耶露蜜娜并不喜欢白色,多半喜欢黑色或较深的琉璃色。
  尽管打扮跟耶露蜜娜相差很多,但少女的脸却几乎跟耶露蜜娜一模一样。
  她是耶露蜜娜的双胞胎姊妹——耶蜜莉欧·法连舒坦因。
  艾霞的工作就是每天要来给她擦身子、更衣,并且打扫这个房间。这样的工作当然没办法交给男性的马克或多明尼克处理。
  「替您擦脸喔。」
  艾霞一如往常地从替耶蜜莉欧擦脸开贻。她怀着对待耶露蜜娜一般的心情,仔细而温柔地擦拭。
  艾霞是在被耶露蜜娜收留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耶蜜莉欧。尽管艾霞眼中的世界是灰色的,两人穿着打扮的差别之大,还是让她一眼就分辨出两人的差异,不过脸却是一模一样。虽然艾霞觉得眼睛的颜色应该也一样,但那时候的耶蜜莉欧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
  持续沉睡的她不进食,据说已经维持这个状态超过一年了。艾霞也知道这不正常,但耶蜜莉欧却仍然还活着。触摸她可以感觉到体温,仔细观察也可以看出她确实有呼吸。天气热时会流汗,天气冷嘴唇也会发白。
  耶露蜜娜说她被时间的洪流抛弃了。虽然不至于停滞,但她的时间过得比一般人慢,还说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一点一点地受到外界影响,尽管缓慢,但时间依然流动着。耶蜜莉欧的生命正缓慢地,一点一滴,很确实地消逝着。
  擦完了脸,把毛巾重新拧过之后依序卷起礼服的袖子,擦拭手臂。
  艾霞并没有被告知耶蜜莉欧剩下多少时间,但照她这样照顾下来的感觉,虽然不至于一、两天内就会怎样,但应该撑不到五年十年吧?
  艾霞只知道耶露蜜娜想救她,并且为此创造了(空白契约书)。虽然艾霞不知道那份契约书可以起什么作用,但她知道耶露蜜娜能够借用自己身为契约者的部分能力。
  「或许会有点冷,但帮您擦擦身子唷。」
  就算是夏天,这个地下室也相当凉爽。脱下上半身的衣服之后,艾霞迅速为耶蜜莉欧盖上毯子避免着凉,并且仔细地替她擦拭身体。
  这些步骤一开始都是耶露蜜娜亲手在做,艾霞是从在她身边帮忙开始,慢慢增加负责的工作;到完全可以胜任为止,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现在艾霞已经做了将近半年,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次看到这副已经司空见惯的身体,就会感到不安……
  艾霞把手放在自己胸前。
  ——真的有长大吗……

  就算拿耶露蜜娜的旧洋装来穿,胸口部分还是格外宽松,其他地方明明就很合身啊……艾霞不至于迟钝到对这点完全无所知觉。
  艾霞·克朗·卫特,今年十三岁,在这个夏天开始面对青春期的烦恼。
  「那么,接下来要扶您起来一下唷。」
  艾霞抛开杂念似地甩甩头,扶起耶蜜莉欧的上半身,让她倚靠着自己,就这样擦好背部后,为她换上新的洋装。
  因为耶露蜜娜和多明尼克都没有透露耶蜜莉欧是个怎样的少女,所以艾霞无从得知详情,但她知道耶蜜莉欧是耶露蜜娜最重视的人。
  对艾霞来说,耶露蜜娜比谁都还重要,所以她决定要以对待耶露蜜娜的方式照顾耶蜜莉欧。尽管得不到回应,她还是会一直跟耶蜜莉欧说话,因为如果耶露蜜娜变成这样了,自己想必也会这么做的。
  换好衣服之后,接着就是整理头发。将躺在枕头上的头轻轻抬起,小心翼翼地用梳子梳头。
  她亮丽的长发跟艾霞的头发不同,是不带任何卷度、足以让人看到出神的金色直发,如果耶露蜜娜留长头发,想必也会是这个模样吧?那头长发美到连身为女性的艾霞都看得出神。梳好的发丝没有打结地散落在床单上,看起来就像一张金色的地毯。
  「好了,今天也梳洗得漂漂亮亮唷!」
  梳完头发之后,把枕头放回原本的位置,整理好下摆。换下来的洋装将会跟耶露宾娜的洋装一起,由艾霞负责清洗。马克也不是会偷看女性换洗衣物的下流男性,应该没有发现艾霞其实洗了两人份的衣服。
  替耶蜜莉欧更衣完毕,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拉起床铺的天盖,并着手进行扫除。扫除完毕之后,就会向耶蜜莉欧报告这两天发生的好事,以及一些自己的小失败等等。
  艾霞并不知道耶蜜莉欧听不听得见,但还是抱着些许期待,热忱地希望当她醒来的时候,如果能知道自己是谁,那就太好了。
  在这之前要先做好打扫工作。艾霞迅速起身。
  「那我花一点时间打扫,会先把这边拉起来唷……?」
  正当艾霞准备拉起天盖时,稍稍歪了歪头,然后紧紧闭上双眼,又再次歪头。
  「是耶露蜜娜和马克先生。」
  映在她眼中的景象呈现灰色,不带任何色彩。在这灰色的光景之中,艾霞发现一个莫名其妙的点,脸色不禁发青。
  「耶蜜莉欧小姐,不好意思,我回头再过来打扫唷。」
  这样说罢的艾霞慌张地奔上阶梯。心中抱着些许愿望,希望耶露蜜娜和马克不会出事。
  ※  
  「您这招呼、真够、呛的啊……」
  马克勉强挤出这句话。
  一把利刃刺穿他的燕尾服,肺部和背部都被既糟糕又恶心的异物感袭击。按常理判断,自己早该没命了。
  ——这能力……是要吗……?
  回想到头盖骨被刀刃横切而过的拷问,马克冒冷汗地呻吟着,一道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真佩服你没有吵闹。」
  「执事必须处变不惊。」
  马克勉强回出这一句话。
  他无法得知怀中的耶露蜜娜处于何种状态,但总之似乎没有醒来;不过就算醒来也是有点麻烦,因为她的能力会强制排除可能加害自己的对象。
  周遭的人应该因为突然变天,急忙收拾而没有察觉这里的状况……应该说,因为马克抱着耶露蜜娜,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两人就像彼此相拥,所以会刻意不往这边看。
  「所以,有何贵事?」
  刀已经贯穿了马克的心脏,要随时能够强行夺走马克的小命;既然她刻意不杀害马克,就代表有事找他。
  听到马克的提问,要犹豫似地晃了晃刀。尽管不会痛,但因为心脏被贯穿,这样的举动让马克不舒服到了极点。
  「有事相问。」
  「喔,有什么是我能够解说的?」
  老实说,马克想不出扭转现况的方法。就算想束缚要的影子,但她可以抵销马克的能力;而且她一松手就可以杀了马克,连想跟她同归于尽都不行。
  但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随使把耶露蜜娜的情报泄漏出去。一想到当初把情报告诉阿尔巴,后来自己花了多少力气收拾残局,就根本不用考虑了。
  ——虽然有点粗鲁,但索性直接放手让耶露蜜娜醒来吧?
  这么一来耶露蜜娜应该可以保护自己,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拖要一起下水了。以马克的立场来说,如果只求同归于尽,应该不是那么难办到。
  要并不介意马克的轻佻语气,挤出沉重的声音说:
  「那女孩真的是契约者?」  
  不明白问题重点的马克尽管被刺,但还是瞬间忘了这件事情,只是歪着头。
  「…………什么意思?」
  「那个原住民少女。」
  马克不懂问题的重点而不知如何回答,这时从胸口突出的刀又往前推了一点。恶心的感觉让他额头冒出冷汗。
  「你最好搞清楚目前的处境。」
  「就算、这么说、实际上、就是这样啊……」
  尽管没出血,但还是有异物感,看来是要让血停止了流动。马克眼前闪烁着沙尘暴一般的小小光芒,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远离,赶忙晈紧牙根。这时要轻轻咋了一下舌头。
  「她到底是契约者,还是除此之外的存在?」
  马克的肩膀抽动了一下,这动作当然传到要的手中。
  ——这家伙知道所谓的「超越者」啊………
  契约者是贡献代价给精灵,并藉此获得异能的存在。但世界上有人可以不受这样的规则限制而获得异能,马克称呼这样的存在为「超越者」。
  (阿尔斯·马格纳)——是链金术师们为了超越名为代价的限制而发现的精灵。耶露蜜娜利用其力量,创造出名为(空白契约书)的机制,可以归还契约者们所付出的代价。而又因为拥有这样的力量,导致许多人觊觎耶露蜜娜。
  ——不过,为什么不是说耶露蜜娜,而是提到了艾霞……?
  见马克依然困惑,要把刀更往前推了一下。
  「你应该听懂我的问题了,快回答。」
  「这个嘛,我真的不懂,究竟在问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要活着回去。若是十天前的马克,一定会因为不想死在这种地方而慌了手脚。
  但现在他却有了一死的觉悟。
  因为有人愿意将自己留在身边。
  有人给了自己容身之处。
  尽管知道这逻辑可能有点矛盾,但为了守护自己的容身之处,马克认为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因为自己曾经待过的场所确实保留了下来。
  马克打算催促影子进行「破坏」,这时刀子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动作。
  「——!」
  刀刺向了耶露蜜娜的脖子。
  「这样你还不明白吗?」
  马克的脑子突然冷静下来。
  「您会后悔。」
  凭着耶露蜜娜的能力,怎么可能被这种破铜烂铁所伤。
  「竟然对我的主人刀剑相向。」
  尽管如此,耶露蜜娜仍是马克必须赌命守护的主人,不管他如何受到(契约书)的控制,马克还是认同耶露蜜娜这个主人,并决心服侍她。虽然不构成威胁,不过现在可是有人拿刀指着他的主人。
  要在马克的背后轻轻叹气。
  「你认为我杀不了这个女孩?」
  马克发现加诸于刀上的力道增加了,应该是想把刀推往耶露蜜娜的方向,却没想到这反而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马克已经可以预见刀被彻底粉碎的景象,届时要会如何反应呢?到时候马克只要让要多受点苦,然后再补上一刀就可以了。
  马克才这么想,下一秒就发现自己在根本上完全搞错了。
  嘶——白皙的颈项滴下红色水珠。
  「——咦……?」
  马克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有多可笑。
  「你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我的能力奏效的结果,但她可不一样。」
  要特地对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加以解说,但完全没有传到马克的耳中。
  刀刃紧贴在耶露蜜娜的脖子上,两者接触的位置开始出血。应该是有痛感了吧?耶露蜜娜的睡脸稍稍扭曲了。
  「等——等一下!」
  顶上去的刀没有变化。
  「艾霞是契约者,能力是可以把看到的东西变成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能力了。」
  「烧掉格朗德西尔的是不是她?」
  「不知道!我才刚到那里工作十天,根本不知道艾霞的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认为马克说话不可信,要困惑地抖着刀。刀尖依然顶在耶露蜜娜的脖子上,鲜血愈冒愈多。
  「请住手……」
  「什么?」
  「我说住手。别把肮脏的破铜烂铁贴到小姐——耶露蜜娜身上啊!」
  忍无可忍的马克空手握住刀身,刀刃没入他的手掌,瞬间见血,看来要的能力并没有影响到手掌的前端。溅出的血弄脏了耶露蜜娜的脸颊,不知是因此吃了一惊,还是被马克的大吼声吵醒,只见她悠悠地醒来。
  或许是被眼前的利刃吓到了吧,耶露蜜娜吃惊到张口结舌。
  「干、干什么,还不住手!」
  被马克抓住刀刃的要出乎意料地惊慌,但马克才不管,就这样握着刀,彷佛切开自己胸口似地往旁边一拉。肋骨传来诡异的触感,但马克还是把刀子从体内抽出。
  要应该是一时慌了手脚而忘记解除能力,马克在抽出刀之后立刻放手,一个转身用力往后方跳开。
  回头一看,要的身体有一半埋在墙壁里面,看来是穿墙偷袭得逞。白皙的手脚从墙壁中伸出来的景象,真的只能用恶心来形容。
  「——咬死敌人吧,(古夫·林)!」
  马克带着明确的杀意呼唤自己的契约精灵。影子里的山犬诡异地膨胀,才刚看到影子的轮廓竖起汗毛,下一秒就整个爆发了。
  爆发的影子分成好几股,每一条都描绘出荆棘般的轮廓飞冲而出。荆棘毫不留情地吞噬周围的影子,连要还卡在中间的墙壁也一并吞没。

  木制墙壁扭曲崩毁,要一个翻滚跳了出来,荆棘立刻算准她落地的时机攻了上去。
  「啧——(沙波)!」
  伴随着尖锐的叫声,地面摇晃起来;与此同时荆棘吞噬了要的影子。
  啪哩——某种破裂的声音响起,要整个人歪了一下。
  ——影响不大啊……
  马克从传回来的手感不强这点进行判断,不过他也没有太介意。更重要的是眼前该做的事。
  他立刻从口袋掏出手帕,轻轻按在耶露蜜娜的脖子上。
  「非常抱歉,会痛吗?」
  按在喉咙上的手帕很快就染成一片殷红。
  ——我不是很清楚耶露蜜娜的能力并非万能吗?
  耶露蜜娜的迎战能力看起来似乎牢不可破,但绝对不是完美的。虽然条件不清楚,尽管她曾在无意识中粉碎过一次(古夫·林)的攻击,后来却还是无法防御而昏倒,这样看来肯定有破绽存在。
  马克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但他还是拿耶露蜜娜来当挡箭牌。看到他因为悔恨而呻吟,耶露蜜娜困惑地别开视线。
  「……马克。」
  一醒来就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就连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耶露蜜娜,此时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可以自己站着。」
  搞不清楚这句话的意义而歪头一会儿之后——马克这才发现自己正抱着耶露蜜娜的腰,导致她处于双脚腾空的状态。
  马克急忙——但却小心翼翼地放下耶露蜜娜之后,她困惑地将视线移闳,转而注视蹲着的白影。
  「……那应该就是今早前来拜访的客人之一吧?」
  「正是。」
  马克将耶露蜜娜挡在身后。
  虽然因为没戴眼镜导致视野朦胧,但要似乎失去了伞状帽子,轻飘飘的衣服也随处可见破损,不过没看到血迹之类。看来影子只粉碎了一小部分的衣服,那身轻飘飘的服装似乎意外地拥有不错的防御能力。
  大概是因为正以能力进行防卫动作吧,只见要保持蹲姿,并没打算站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马克才发现,对方是为了不让那身碎布般的衣服松开而用手按着。
  ——那些碎布……是从失去的代价之中保护自己的方法吗?
  马克曾因为要付出代价,而拥有无法曝晒阳光的身体,必须穿着厚重的大衣才行。要的代价应该也是这一类的吧?
  ——那么,只要能够将之取下——
  啪——正当他这么想的瞬间,突然被某种东西打中脸颊。
  那是耶露蜜娜的巴掌,一掌打飞了所有紧张气氛。
  「您、您这是做什么?」
  可能是酒还没醒吧,耶露蜜娜的眼神闪烁着。
  「……不,你别一直看。」
  「您是指什么?」
  马克不服气地这么说,耶露蜜娜不知为何惊讶地眨了眨翠绿眼眸。
  「……你没发现——不,没看见吗?」
  「啊?」
  「……没事,算了。不过,可以请你把头转过去吗?」
  「请先让我处理掉这个情况。」
  「够了,你给我转过去。」
  被这样一命令,马克只能转向后面。可能是太勉强了吧?脖子发出「喀」的诡异声音,但耶露蜜娜似乎并不介意。
  ——为什么……总觉得今天好像被命令了好几次……
  马克眼角噙着泪水,耶露蜜娜则是直盯着要的正面(对马克来说是背面)瞧。
  「……你也真不识相,就这么想要我的命吗?」
  背后传来手忙脚乱的衣服摩擦声,马克知道要站了起来。
  「那不是我的目的。」
  「……那么有何贵事?」
  喀锵——金属碰撞的声音,看来她重新擧起刀刃了。尽管被刀剑相向,耶露蜜娜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个叫艾霞的女孩是不是持有过这把刀——不对,是持有过跟这把刀一样的东西?」
  不知是原本遮脸的布不见了,还是因为在害怕些什么,总觉得要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孩子。耶露蜜娜眯细了眼睛。
  ——那把刀……难道不是一般刀剑?
  连马克都知道那是一把好刀,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意义吗?而艾霞有这样的刀又代表什么呢?
  ——等等,要刚刚用了过去式的说法吧?也就是说现在并未持有了?  
  耶露蜜娜依旧眯细了眼睛,坚决地说:
  「……那不是我该过问的范围,我也没理由把我家女仆的隐私告诉你。」
  背后的气氛紧绷起来,在耶露蜜娜的命令之下,无法回头的马克只能说难受极了,这感觉就像被枪指着却无法转头一样。
  「那我换个问法,你是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吗?」
  「……没错。」
  「是那间房子的主人没错吧?」
  「……正是。」
  要好像在思考什么般中断发言,然后发出彷佛挑衅、刺耳而沉重的声音:
  「你不是契约者吧?」
  这句话让耶露蜜娜睁大了眼睛。马克还是不明就里地困惑着。
  ——耶露蜜娜是超越者这点,不是已经被知道了吗?
  耶露蜜娜恐惧似地颤抖嘴唇,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
  喀——刀锷碰撞的声音,打断了耶露蜜娜正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我大概了解了。」
  然后是——哗啦——泼水的声音,应该是要使用了能力吧?
  「等一下,想逃吗?」
  马克还是无法回头,只能发出吼叫。
  「这是私事,跟约翰耶尔的契约无关,我不会再找你们了。」
  约翰耶尔应该就是(传教士)吧?但跟契约无关又是怎么回事?
  接着,要像是想起来似地补充:
  「给你们一个忠告,最好不要回家。」
  海市蜃楼之屋受到耶露蜜娜的支配,只要她有意愿,可以完全封锁除了居民以外的人出入,换句话说是一座铜墙铁壁般的要塞。要应该并不清楚她的能力,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心?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
  马克这么一问,就感觉到一股相当犹豫的气氛,过了一会儿才传来要沉重的声音:
  「……抱歉,弄伤你们了。」
  马克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这个可以毫不在乎、拿刀指着别人的生物竟然开口道歉。然后——与契约无关——马克想起要这么说过,或许可以认定为本来就没有伤害耶露蜜娜的意图?
  当马克和耶露蜜娜还在哑口无言的时候,要的气息已经远离了。

  耶露蜜娜轻轻叹气,加诸于马克身上的限制才总算解除。与此同时,马克奔到耶露蜜娜身边。虽然耶露蜜娜有自己用手帕按住伤口,但原本雪白的手帕已经被染成红色了。
  「您应该多担心自己一点。」
  小心地挪开手帕一看,已经成功止血。尽管出血量有点多,但伤口并不深,而且很俐落,只要做好适当的处理,应该不会留下伤口。
  「先做点急救处理之后再去医院吧,要是细菌感染就不好了……?」
  马克替耶露蜜娜进行包扎,但她却惊讶地睁大眼睛。总觉得脸颊看起来有点红润。
  「您怎么了?」
  马克感到不可思议似地这么一问,耶露蜜娜赶紧摇摇头。
  「……没什么。」
  「小姐,请您别动到脖子,会让伤口裂开。」
  「……伤口……?」
  耶露蜜娜发出吃惊的声音。马克看着手中满是血迹的手帕,倒吸了一口气。
  她说不定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受伤的事,不过因为她刚醒没多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之所以会用手帕按着脖子,大概也是因为马克这么做,所以下意识地跟着做了吧?
  「小姐您受伤了,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马克就说到这里,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耶露蜜娜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小姐?」
  然后她缓缓取下手套。
  「……受伤的是你。」
  彼这么一说,马克低头一看,手指像多了一处关节般裂开一道口子。觉得很奇妙的他一张开手指,血液便像喷泉似地涌出。
  ——啊啊,对喔,刚刚空手握住刀刃……
  马克露出抽搐的微笑,火辣辣的感觉像恢复记忆似地窜过手指。
  ——喂,很痛,痛死了啊!
  看样子染红手帕的其实是马克自己的血。尽管面带悠哉的笑容,但他头上还是不断冒汗。看到这个情况,连耶露蜜娜都慌张地说:
  「所以我才说你受伤了……」
  因为被耶露蜜娜握着手,马克感到一阵足以让眼前发白的痛楚。虽然他努力保持平静,但脸色已经不只发青,都快变成土色了。  
  「你一动,伤口就……」
  耶露蜜娜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但脸色有些发青,看来她也相当动摇。虽然想要替马克包扎而把手帕按在伤口上,但这反而给马克带来足以称之为拷问的剧烈痛楚。
  最后是察觉这场骚动——不,其实早就察觉,但却不方便出声介入的路人帮忙包扎。
  ※
  因为在镇上太醒目,加上要留下的那句话很让人介意,马克和耶露蜜娜最后准备返家。
  不过在途中,马克发现耶露蜜娜虽然面无表情,但情绪有些低落。
  「小姐,我们是不是该租一辆马车?」
  虽然耶露蜜娜不在乎地摇摇头,但脸色还是有点糟糕。
  ——你不是契约者吧——持有过跟这把刀一样的东西——
  要透露的几个讯息虽然难解,但耶露蜜娜好像知道个中含意。而且在醉倒之前,她好像想说些什么,而现在她不知道是错过时机,还是忘了这回事,总之完全没有再提及。
  彼此都因为想事情而没有多说话,默默地走了几十分钟,总算来到可以看见洋房——理应是可以看见它的地方,但……
  「咦……?」
  马克发出讶异的声音,耶露蜜娜也抬起头,眼神黯淡了下来。
  「房子……消失了?」
  马克一脸错愕。眼前只有伟尔德伯恩的火红荒野,完全没看到建筑物。
  回头看看走过来的路,确实没有走错的迹象。马克和耶露蜜娜都进出过好几次了,应该没理由迷路。
  原本想说是否只是看不见,朝着荒野踏出脚步,但皮鞋却扎实地踏在红色的石头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克转头看着耶露蜜娜,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到几乎要昏倒了。
  ——这该不会是要他们干的好事?
  被忠告说不要回家,难道是因为他们把房子整个弄不见了?就算有三个契约者,应该没办法让海市蜃楼之屋真的消失吧?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
  ——不,等等,该不会是感受到危机而启动防卫机能了?
  想到这边,马克也觉得不可能。如果是这样,身为屋主的耶露蜜娜根本不会吃惊。
  当马克还在心神不宁的时候,耶露蜜娜颤抖了一下身子抬起头,同时一道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耶露蜜娜、马克先生!怎么了吗?」
  马克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突然有某种东西从身边经过的感觉。
  「啊、啊呀呀呀呀,耶露蜜娜,你果然受伤了?」
  听起来像慌了手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马克惊讶地回过头,就看到身穿蓝色裙子与白色围裙的少女站在那儿。
  「艾、艾霞?你、你为什么……不,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看马克这么慌乱,艾霞带着很不可思议的模样转过头。
  「咦?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看到』耶露蜜娜好像受伤了……」
  艾霞似乎认为马克想问「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她用能力「看到」马克等人回家了,并且知道两人都受伤,所以才急急忙忙出来迎接。
  艾霞低头看看马克的手,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马克先生也受伤了?总、总之先进来吧?」
  这么说罢的艾霞牵起耶露蜜娜的手。她所前进的方向,仍是整片空无一物的荒野。
  ——艾霞看得到房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马克和耶露蜜娜看不见,但只要让艾霞牵着手,应该就可以走进房子里。松了一口气的马克突然觉得艾霞的身影变得朦胧,就像海市蜃楼那样。
  耶露蜜娜维持着伸出手的状态动也不动,这时艾霞说了:
  「……咦?耶露蜜娜?」
  这回又看得见女仆的身影了。她不可思议似地看着自己那只牵着耶露蜜娜的手,但在马克眼里的她却显得有垄透明,现在好像站在大门附近吧?
  看艾霞显得有点困惑,耶露蜜娜以颤抖的声音问:
  「……艾霞,你看得见房子吧?」
  「咦?你说看得见……我不是很懂,但总不可能看不见吧?」
  这个回答让耶露蜜娜失落地低下头,总觉得她的表情带着阴影,应该不是错觉。
  「……我……看不见。」
  艾霞彷佛无法理解耶露蜜娜的回应似地眨了好几次眼,脸色慢慢发青,眼睛也愈睁愈大。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虽然知道她受到很大的打击,但胡乱挥舞手脚,急躁地甩着裙子和纯白头饰的少女,看起来很像某种被捉弄的小动物,让马克差点笑出声音。
  耶露蜜娜并没有介意艾霞的慌张态度,她闪烁着翠绿眼眸,彷佛在烦恼着什么一般地低下头,然后小声低喃:
  「……我迷失了吗?」
  ——迷失了……?  
  虽然有可能听错,但在马克听起来她确实就像这么说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过艾霞看得到房子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正当马克歪着头时,艾霞发出慌了手脚的声音:
  「为、为什么?这里明明是耶露蜜娜的家,为什么会这样?」
  耶露蜜娜轻轻摇头。
  「……只要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恢复原状。」
  不知是否因为面无表情的关系,她的声音毫无说服力可言。艾霞像是想说些什么似地开口,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大概察觉这是连耶露蜜娜都无法解释的状况,就算追问也无法改变。
  耶露蜜娜无力地抬头看向马克。
  「……你应该没问题,回去好好包扎一下吧。」
  耶露蜜娜是体恤马克才这么说的吧?但马克却只能回应一个尴尬的微笑。
  「小姐,我也看不见,所以我无法进去。」
  听到他这么回答,耶露蜜娜吃惊地眨了眨翠玉眼眸。
  「……为何?」
  这口气简直就像认为马克理所当然能够进去,看来耶露蜜娜多少知道自己为何会无法进入,找这么看来,马克会看不到房子应该是有别的原因。
  然后马克想起自己被耶露蜜娜下了命令:「园丁一事就交给你处理」。
  ——该不会是这个原因吧………
  马克无力地跪下,看样子在找到园丁之前他无法回家。耶露蜜娜本人说只要时间到了就会恢复原状,应该就是如此吧;但马克必须找出完全不知该从何找起的园丁,而且这还受到(契约书)的支配。所以他不只是回不了家,甚至有可能连除此之外的行动都无法做到。
  ——都是那些契约者害的啦!
  如果要他们没来,事情应该不会变得这么棘手。马克气得浑身发抖——别回家——这才想到要曾经这么警告过。
  「哎……哎呀,既然进不去,那也没办法。艾霞,洋房可能有危险,你可以跟我来吗?」
  听马克这么说,艾霞有点困扰地苦笑。
  「嗯——恐怕没办法。多明尼克先生明天才会回来,耶露蜜娜跟马克先生回不来的话,家里就没半个人了。」
  「你是在担心要回收的断木吗?那只要改日期就没问题了。」
  「不是这个问题。」
  艾霞这么说着,脸上露出的笑容带着某种牢不可破的决心。
  「……艾霞。」
  耶露蜜娜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好像是「过来」的意思。艾霞也跟耶露蜜娜缔结了契约,应该无法违背她的命令,但耶露蜜娜对她只有请托,并没有下令。
  艾霞摇摇头,脸上浮现一个有力的笑容。
  「耶露蜜娜,我把你们当成家人喔。」
  用「你们」这种说法让马克觉得有点怪怪的,如果是指耶露蜜娜和自己的话,总觉得这种说法也太迂回了点。
  耶露蜜娜一直以请求的眼神看着艾霞,但后来还是放弃似地垂下了手。
  「……我知道了。」
  「小姐。」
  能够让艾霞离开房子的只有耶露蜜娜。马克出声责怪她竟然这么简单就放弃,但耶露蜜娜只是一个转身就走了。
  「呃,啊,小姐!」
  耶露蜜娜彷佛不能回头般一股脑儿地往前进,马克只好向已经开始消失的艾霞说:
  「艾霞,要是觉得有危险,记得要逃命喔?」
  「我知道。你也要照顾好耶露蜜娜喔。」
  在这声音的送行之下,马克追着耶露蜜娜而去。

  也不知道耶露蜜娜打算去哪里,只见她好像想离家和城镇愈来愈远似地一直往前迈进,但前方却只看得见荒野和洛克渥尔的岩山……
  马克追上她之后,带着犹豫的态度问了:
  「小姐,可以请教一下吗?」
  马克不清楚耶露蜜娜是怎么跟艾霞相处的,但明知家里可能有危险,还放艾霞一个人真的好吗?心里这么想的马克如此詾问,耶露蜜娜突然停下脚步。
  「……艾霞是为了我才那么说的。」
  声音非常沙哑,想必耶露蜜娜也很不好受。马克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出责怪她的话,登时无法言语。
  耶露蜜哪回头,轻轻碰触马克的手臂。马克歪了歪头,以为她想要鼓励自已,但他马上发现情况不对。
  「……可以动吗?」
  「为、为何……?」
  马克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甚至无法眨眼,当然也不可能回应。正当他困惑的时候,耶露蜜娜轻轻放开他的手。随着一阵好像要无力倒下般的感觉,他的身体也恢复了自由,简直就像在自己能力影响之下的对手反应。
  马克慌了,耶露蜜娜静静地说:
  「……这是你的契约书赋予我的能力。」
  「我的、契约书……?」
  (空白契约书)——透过对耶露蜜娜的绝对服从,可将此契约书当作支付给精灵的代价之替代品,如果强行毁约,会导致契约者死亡。但耶露蜜娜刚刚简直就像得到马克能力的这个现象,又是怎么回事?
  耶露蜜娜彷佛看透马克的心思,继续说:
  「……你应该知道那份契约书,可以赐予你们契约者模拟过的代价;而这个现象会透过将部分能力交给我的形式来显现。」
  所以耶露蜜娜会有刚刚的拘束能力,或者像艾霞那样的远视能力吗?所谓的契约应该在彼此都有利的情况下才会成立,所以耶露蜜娜可以获得若干好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呃……那、那么必须绝对服从小姐是?」
  「……地位关系造成的副作用。」
  她一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语气。
  ——绝……绝对服从,只不过是副作用……?
  马克现在真的只能苦笑了,耶露蜜娜脸上则依然是漠不关心的冷淡表情。
  「……我身上有类似你们契约者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波』。」
  「波……是吗?」
  「……严重的时候会无视我个人意忘而显现,你之前应该也见识过。」
  耶露蜜娜曾让马克看过,原本想用小刀伤害自己,结果小刀却整个消失的那个强到离谱的防卫能力。因此马克也在不知不觉间以为耶露蜜娜不会受伤,而过于依赖这个能力。
  马克呻吟着,但耶露蜜娜却毫不在乎地接着说:
  「在我小时候,曾经一度『丧失』过能力。」
  「咦……?」
  刚刚耶露蜜娜是不是说了很不得了的事情?马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但耶露蜜娜却只是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

  「……看样子我现在也丧失了能力。」

  这么低声说着的她,翠绿的眼眸无比清澄,丝毫没有契约者特有的阴影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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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2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然而流泄的雨水始终不停歇
  太阳开始西下。
  要走在染成一片红的山路上,云雾般的细雨伴随着暖风一同降下,太阳下山之后应该会转成大雨吧?要抹去从脸颊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珠,踏在危险的裸露岩石上。
  离洛克渥尔徒步约几十分钟的这座岩山,以西北往南走向绵延不绝地延伸;加上岩山的特性,上头虽然长了些杂草和小树,但算不上有植被。
  这岩山应该多少有人往来,上头有警告行人注意落石的立牌,在立足点比较狭小的地方还设置了绳索。要现在进入的场所正好形成一片悬崖,旁边就有绳索扶手。
  往悬崖的另一边看过去,可以看到染成一片红的洛克渥尔城镇,还有压在其上的黑云。看样子已经快到山顶了。
  如火焰般的城镇与如黑烟般的云朵。俯瞰着这不祥的景色,要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那种彷佛有个疙瘩存在似的眯样不快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过了中午,趁约翰耶尔不注意的时候,与(黑衣)——那个名字叫做马克来着的家伙——接触之后,才来处理约翰耶尔交办的「小手段」。
  ——不过那家伙应该不会乖乖听我的忠告吧?
  如果按照约翰耶尔的计划,整座城镇应该都会被毁掉,但镇上有铁路,总有办法可以逃脱。以要的立场来说,当然更希望他们可以先阻止计划进行。
  与马克交手意外地有趣,而且马克似乎还没亮出王牌,要很想看看他的王牌到底是什么。要的契约是保护约翰耶尔,并且尽可能地协助他,泄漏情报并未违反契约。
  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执着于契约者。
  ——因为互相厮杀可以忘记「代价」的存在吗?
  因为付出代价,所以要变成了必须在身上缠满符咒才能出门的体质,但她却没有看开到可以不厌恶这个状况。如果能埋头于搏命的厮杀之中,就可以让她不去思考代价的问题。
  这样的时间对要来说理应非常宝贵,但却又给她一种很郁闷的奇妙心情。
  ——是那件事造成的吗?
  要并没有多期待可以取回「代价」这回事,她之所以会接受委托的理由一如既往,就是因为有高强的契约者在。只是这样而已。
  然而,在前往那间洋房之后——理由稍稍改变了。
  那间房子有问题,而要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因为自己过去也拥有同样的东西。如果有「那个」存在,确实有可能取回代价。
  要在听到约翰耶尔提及格朗德西尔这个城镇的时候才察觉此事。格朗德西尔似乎跟曲都一样,有很多部族祭祀着精灵。那个原住民女孩——艾霞很有可能也持有「那个」。那个主人耶露蜜娜该不会正好在进行研究吧?
  看样子有一探究竟的价值。
  他们在袭击洋房之后,很容易推测到马克一定会深入调查。要以此为由监视洋房,马克也如她所料地追踪而来,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连目标对象耶露蜜娜也一起带出来了。
  虽然看起来悠哉悠哉的模样,但马克的防卫意外地几乎没有空隙。勉强找到破绽下手,并且做出对耶露蜜娜不利的事情之后,马克也表现了显而易见的反应。
  要的怀疑变成了确定。
  ——代价归还回去了……
  或许有机会让这个可恨的身体恢复原状,但却同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因为失去猎杀契约者的理由了?
  猎杀契约者是如此快乐,每每胜利便可获得喜悦;然而却在这时候,要对于这样是否便是自己所渴求的产生了疑问。
  看到山顶之后,要忽然停下脚步,因为眼前挡着一个巨大的影子。不可能看错,那庞大身躯是属于亚隆的。
  「喔,平坂,你回来啦。」
  「……约翰耶尔呢?」
  「嗯,哭累了就睡着了。」
  「他是小孩吗……」
  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亚隆歪了歪猫头鹰面具。
  「平坂,你的表情有点沉重。」
  要犹豫了一会儿,猜想自己的心情真的写在脸上吗?随后显得有点犹豫地开口:
  「……亚隆,你为什么帮我?」
  能瞒得过约翰耶尔的耳目去接触马克,全靠亚隆为她制造机会。在此之前,他也将手帕借给要包住身体;首次偷袭洋房的时候挺身担任诱饵,看到要受伤也确实生气了。
  要这么一问,亚隆便发出怪鸟般的笑声。
  「咯咯咯!看到花样年华的少女有难,挺身而出不是人之常情吗?」
  「你是契约者吧?」
  「契约者也通人情世故。」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契约者。」
  要傻眼地小声这么说,亚隆就困扰地搔搔头。这动作让挂在他腰部的石头发出嘎吱声响陷入了地面。
  「吾辈在成为契约者之前是猎人。」
  「有点意外……」
  所以说,那个面具是吸引猎物用的?正当要这么想时,亚隆却不知为何落寞地垂下肩膀。
  「唔……反正,这个嘛,猎人进入森林之后,会有好一段时间不会出来。」
  猎人为了避免与其他猎人争夺猎物,所以有些内定的规则。但如果在森林或山中设置陷阱,为了监控陷阱,就必须守株待兔。毕竟若是一个没注意让中了陷阱的猎物死掉,那就没意义了。
  因此,猎人们常常得花上短则数周,长则半年的时间窝在森林里。
  「吾辈其实有妻子和女儿,然而某天回家后,两个人都不见了……似乎是因为传染病的关系。」
  这种情况很常见。开拓民带了很多传染病进来,也常有已经销声匿迹的细菌再度发威的现象。
  「所以你才成为契约者?」
  「虽然很没面子,但诚如你所说。当吾辈无处可去,在森林里游荡时,洋白猴精灵(哈奴·曼)找上吾辈。」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这个(哈奴·曼)应该就是亚隆的契约精灵。
  「然后呢,女儿出走的年纪正巧跟平坂差不多。」
  所以把女儿跟我重叠了……………………咦?……出走?
  「慢着,你刚才不是说染上传梁病吗?」
  「是因为村子流行起传染病,所以她们搬家了。然后吾辈觉得自己没脸见她们。」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这面具八成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戴上的吧?看到要如此惊讶,亚隆把猫头鹰面具凑了过来。
  「那么,你为何而烦恼?」
  觉得自己无法讨厌这个猫头鹰面具的要死了心,小声说道:
  「……我跟(黑衣)和目标接触了。」
  「嗯。」
  「……他生气了。」
  马克确实生气了。就算被要刺杀也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但对耶露蜜娜动手就立刻震怒。明明一个不小心手指就会飞了,但他还是抓住刀想阻止要,更何况他很清楚这把刀的锐利程摩…
  「只不过是雇主受伤,契约者都会那样生气吗?」
  说出口之后,要才发现这就是马克带给她不快的原因所在。
  ——契约者不是人类——这对要来说就是真相。然而,却有契约者像人类那样会发怒,像人类那样有想要守护他人的举动,让要觉得相当不愉快。
  「……我讨厌人类。」
  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过去曾经有人跟自己相当亲近,但当自己成为契约者之后,所有人都用看到怪物的眼光看待自己,最后甚至真的把自己当成怪物驱逐出境。
  听说这块伟尔德伯恩大陆有无数契约者的要渡海而来,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契约者,还有与契约者相处的人类,知道了契约者与人类是不同种类的生物。
  「可是,他为什么像人类那样生气?」
  要这么小声地说,亚隆以被木雕面具遮掩的晦暗双眼直直看过来。
  「契约者也有坚持,被触犯到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契约者不是人类吧?」
  要冷淡地这么反驳,但猫头鹰面具却毫不退缩。
  「你真的这么相信?」
  「什……什么意思?」
  亚隆没有回答。
  ——契约者不是人类!
  这是要找到的答案。
  她为了确认这答案是否正确而猎杀契约者。人类害怕、厌恶契约者,但契约者不怕、也不厌恶契约者,只会机械性地排除障碍,只考虑自己。
  于是要专找强大的契约者。因为愈强大的契约者愈像机械,毫无人情味可言。既不会沉溺在自身的力量之中,也不会害怕。
  所以她不断狩猎契约者,终有一天——
  ——终有一天…………?
  在这之后该追求什么?要已经想不起来了。
  或者其实她是为了想起这个才猎杀契约者的。
  ※
  「……马克。」
  耶露蜜娜的淡淡声音让马克立刻停下脚步。
  「这里也是吗?」
  马克缓缓后退,原本想前进的地面出现一道小小裂痕,接着开始崩塌,是地盘崩塌。要是不小心站上去,肯定会立刻崩毁吧?
  马克和耶露蜜娜正在攀爬洛克渥尔郊区的岩山。耶露蜜娜的「眼睛」看到那三个契约者在这里。
  这座岩山并未含有矿物成分、没有植物生长,也没有珍禽异兽的气息,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岩石山。虽然说是山,但表面呈现光滑的切面,就算走在道路上,还是常会碰到道路突然中断,或被峭壁阻碍的状况。
  猎人们多少知道这座山的登山路径,马克在镇上向罗季问出了相关情报后,便与耶露蜜娜朝这里前来。虽然认为有照着地图的标示走,但总会在前进途中遇到像这样地面崩塌的现象。
  说起来,耶露蜜娜有对矿山老板和铁路公司进行投资,所以学习了不少专门知识。毕竟总是成天泡在书房里,她会学识渊博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能够达到实用层次就不太寻常万叫—,
  她已经有十几次像这样针对即将崩落的岩石对马克提出警告了。耶露蜜娜的「眼睛」虽然是千里眼,但却没有透视能力,这纯粹是她肚子里面的墨水带给她的回避能力。
  微刚刚开始砒卜杵绵绵细……穗脚卜驯徘山危险。没仃耶露峦娜的帮助,埘兜十叮能.僩人肥到这里吧?
  「——对了,你没事吗?」
  应该是感觉到马克呼吸紊乱,或者是心跳加快了吧?耶露蜜娜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担心、听起来没有抑扬顿挫的口气询问。
  「没、没事。」
  马克以有点上扬的声音回答。
  说是这么说,主要是因为马克的背上现在正背着耶露蜜娜。

  ——看样子我现在丧失了能力——
  因为耶露蜜娜以一如往常的表情这么说,马克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其实他应该要察觉到才对。当要的刀——没有任何力量的破铜烂铁竟能伤害耶露蜜娜的时候就应该察觉了,但却被要说的「不要回家去」的这番忠告吸引了注意力而没有发现。等回到家又是那个状况。
  看来耶露蜜娜的(阿尔斯·马格纳)跟(空白契约书)不会互相干涉,而是不一样的东西。因为虽然失去了超越者的能力,但(契约书)的效力依然存在。  
  耶露蜜娜丧失了超越者的能力,也无法回家。但要是待在镇上,又必须躲避阿尔巴等人。虽然的确有『溪谷乐园』这样的安全地带,但一想到那些男人猎犬般的视线,就觉得丢下她一个人不是很妥当;而为了保护单独留在家里的艾霞,就必须在契约者们采取行动之前解决他们,但是耶露蜜娜的打扮……不对,基本上她的体力根本没办法爬山。
  从以上的推论可以看出,如果想要一次够解决所有问题的话……就变成这样了。

  「可是,这有点异常……」
  些许气息呼在颈间,背上传来温暖柔软的感触,略带甜味的芳香刺激着鼻子;就算手掌上带有之前被切开而形成的痛楚,也没办法让马克不去注意这些刺激。不说话就无法冷静下来的他,只好为了转移注意力而低声说道:
  「……应该是人为造成的。」
  如果只是这样走过就会造成崩塌,岩山应该早就垮掉了。考虑到约翰耶尔的能力可以引发暂时性的地震,应该也能做到这点小把戏。
  但是震垮这种岩山究竟有什么好处?虽然离城镇不远,但这是一座断崖峭壁般的岩山。除了猎人们会有点困扰之外,对城镇应该不会造成直接影响。
  保险起见,还是跟耶露蜜娜确认一下好了。
  「小姐,要是这座岩山垮了,最坏的情况下会造成多严重的灾情?」
  耶露蜜娜稍稍歪着头,煞后静静地回答:
  「城镇的西边应该会受到相当程度的损伤。」
  「西边……啊!」
  洛克渥尔镇以中央的车站为汇集点分成三大区块,主要是以三大帮派的管辖范围区分。其中西边是阿尔巴所率领的帝诺帮地盘。
  ——阿尔巴拥有跟耶露蜜娜相当的力量,难道是想收拾他?
  但是约翰耶尔等人的目标应该是耶露蜜娜。海市蜃楼之屋位在城镇北边,马克想不透为什么他们想弄垮这座山。
  ——对方有考虑到藏身之处曝光的情况吧?
  想不通的事情再怎么思考也于事无补,马克强制切换思绪。
  契约者就算没有完成工作,也不会太坚持。也就是说只要收拾另外两人的雇主约翰耶尔,应该可以从两人口中问出些许情报。话虽如此,马克不认为要会乖乖透露,所以他想确保另一个契约者亚隆。
  「……马克。」
  陷入沉思之后,听到耶露蜜娜静静低语的马克一惊,立刻停下脚步。
  「又来了?」
  原本以为脚边又要崩塌的马克这么一问,耶露蜜娜在背上摇摇头。金发扫过马克的脖子,淡淡的甜美香气盈满鼻腔。头晕目眩的他正承受着刺激,但还是勉强假装平静。
  「……好像可以听到什么。」
  雨势愈来愈强,应该是某种声音混在雨声里头了吧?马克虽然也竖起耳朵,但却没听到什么特别声音。原本还以为可以听到契约者之间的对话……
  「是人的声音吗?」
  马克这么问,但耶露蜜娜只是迳自跳下马克的背。高跟鞋在被雨水打湿的岩山上很容易打滑,马克伸手扶了她一把,避免她跌倒。只见耶露蜜娜蹲下摸摸地面。
  「……有水流下来。」
  「这个嘛,毕竟在下雨啊。」
  有水有什么问题吗?地面上确实有水构成一层透明的膜流过,而且量并不少,也许雨势比想像中还大。
  因为耶露蜜娜陷入沉思,马克也在她身旁蹲下确认地面的状况。从雨云另一端透射过来的夕阳红光根本无法照到脚下。
  夜晚已经快来临了,显得有些昏暗的这个时间带更难看清楚东西,如果天完全黑了,对马克的能力来说反而有帮助,但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完全天黑,现在正处于尴尬的时间带。
  ——看起来像溶解了。
  触摸到地面的马克皱了皱眉。
  原本应当粗糙不平的岩石表面溶解成像玻璃工艺品那般光滑,应该是要的能力造成的,但这与其说是破坏,不如说是把裂缝连接起来。
  ——发现岩山即将崩塌而进行修补吗?
  虽然不知道约翰耶尔他们想把这座岩山怎么样,但如果处于不知何时会崩塌的情况,应该很难让人放心,所以他们才做出应急处置。
  说起来,光是一个成人站上去就会崩塌的岩山,再怎么修补,只要剧烈冲撞一下,就会整个倾倒了吧……
  尽管调查也查不出所以然的马克看了看耶露蜜娜,她依然面无表情,但脸色却相当苍白。
  「这、这水有什么问题吗?」
  「……这块区域没有河川流过,但居民并不缺饮用水。」
  「是啊,因为有水井。」
  「……水井是引用了某些地方的水。」
  「那应该是地下水之类的了?」
  马克回答之后,耶露蜜娜无力地跪下。
  「……城镇会消失。」
  马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这是什么意思?」
  耶露蜜娜的翠绿眼眸虽然望着马克,但却因恐惧而闪烁着。
  「……这座城镇的地底下有水脉,而且刚好流过这座山底下。」
  马克对地理和土木并不熟悉,但他却觉得如果城镇有水脉,水脉流经此山应该也不是太奇怪,这有什么问题吗?
  「……流过城镇的地下水,是只会从岩盘缝隙中穿过的少量水源。」
  岩盘……如果山本身是岩石,意思就是说这座山形成天然水坝了。但既然有不至于缺少饮用水的水量流过,那应该没问题吧?
  「所以说……?」
  马克想不透问题症结,催促耶露蜜娜回应,只见她以颤抖的声音说:
  「……要是这块岩盘碎裂,就会有大量的水涌进去,把这座几乎要崩塌的山吞没。」
  「咦……?」
  「……换句话说,会引发足以吞噬城镇的山崩。」
  马克感觉血气从头部流失。如果凭藉约翰耶尔足以引发地震的能力,或许有可能粉碎岩盘。而之所以会利用要的能力进行修补,是为了要让崩塌的效果达到最高。就算没办法把南北纵贯的山峰全部震垮,也足以造成毁灭城镇的灾害了。
  ——城镇会消失……
  这已经不是让艾霞逃跑就好的问题了。如果不阻止约翰耶尔他们,整个洛克渥尔都会消失.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会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容身之处的问题了,马克跟这座城镇已经有所关连;明明是个杀手,但不知为何改行当了邮差的泰德;虽然是黑帮份子但很喜欢跟人搏感情的罗季;耶露蜜娜为马克购买眼镜的眼镜行;话术虽然不高明,但很会做生意的原住民摊贩……
  明明只是想出来收拾来袭的契约者,但跟耶露蜜娜一起逛过的街道,让人感到愉快的城镇就要被消灭了。
  ——这可不行。
  马克将手轻轻伸出。
  「要是这座城镇被消灭了,那么小姐特意买给我的眼镜就会跟着没了。所以由我来担任小姐的脚,可以请小姐当我的双眼吗?」
  耶露蜜娜惊讶地眨眨眼,然后稍稍放松了表情。
  「……如果你愿意服侍在我身边的话。」
  耶露蜜娜以当家的威严这么说,将自己的手搭在马克伸出的手上。
  ※
  马克躲在岩石暗处,窥探前方的状况。
  「小姐,看得见吗?」
  马克向蹲在岩石暗处的耶露蜜娜询问。虽然她只要指引马克找到那些契约者就可以了,但马克也不放心放她一个人待在这座不知几时会崩塌的岩山上,结果两个人还是一起来了。
  太阳西下,天空被雨云覆盖,以马克的视力甚至连目标在哪里都看不到了,只能倚靠拥有艾霞远视能力的耶露蜜娜的「双眼」。
  「……三个人都在。」
  「知道距离多远吗?」
  「……差不多50夕科吧。」
  成人全力奔跑约七、八秒可以抵达的距离,以马克的能力来说攻击距离则太远了。不过多亏下雨天视野不佳的缘故,让他们俩可以靠近到这个位置。想偷袭的话这里已经是极限,不能再接近了。
  ——看来只能用(魔枪)来收拾。
  这是能将飞刀轨迹上的所有「影子」全都撕裂的绝招,就算是契约者,挨上这一招也会没命的。
  ——你害怕杀人吗?
  以前阿尔巴曾经这么对马克说过,他没有杀过人。今天早上被要——别表现得跟人类一样——这么一说而火大至极的时候,马克还是会犹豫该不该下手杀人,结果什么也做不了。
  马克看了看身边的耶露蜜娜,她虽然还是画无表情,但看起来有点不安。
  ——是的,没错,我害怕杀人。
  马克很轻易地承认了。
  ——就算如此,你还是想待在我身边吗?
  透露能力的一部分,恳求似地如此说的耶露蜜娜,让马克察觉到——
  耶露蜜娜害怕自己的能力。马克有种感觉,她害怕自己那种可能会在无法抑制的状况下擅自杀人的能力。
  耶露蜜娜需要的不是能代替她杀人的人。
  而是在她可能会下杀手时,可以阻止她的人。
  所以马克不可以杀人,这是他得到的答案。
  「小姐,锁定神父吧!只要神父无法行动,他们的契约应该就会破灭。可以请你告诉我正确的位置吗?」
  耶露蜜娜惊讶地对抽出银小刀的马克眨眨眼。
  「……你打算用那种东西来下手?」
  「只要小姐『看』得到,我就可以命中。」
  只是命中无法收拾对方,必须「毁」了对方,但不能杀。这是不仅要求超常的精准程度,还必须适当地控制能力强度的超精密狙击法。再加上印夕科的距离,很明显超出投掷飞刀的射程。
  如果太压抑力道会无法破坏影子,但不加以控制又会杀了对方。被察觉的话应该会被要的能力挡下,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为了完成这个大工程,第一个条件就是必须能够瞄准并确定命中。接下这项任务的耶露蜜娜虽然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点头。  
  马克朝正面挺出小刀。
  「神父在刀尖的延长线上吗?」
  「……再往左边一点。」
  马克一点一点地把小刀往左边偏。
  「就是这里。」
  接着立刻停住。
  「距离呢?」
  「……50夕科。」
  「请估到小数点以下第一位。」
  耶露蜜娜紧紧闭上双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
  「……49.5夕科。」
  耶露蜜娜能看到马克看不见的东西,马克以对耶露蜜娜全心全意的信赖,驱走在瞄准看不见的东西时的不安。
  他屏住呼吸,睁大双眼,在脑中措绘耶露蜜娜所告知的、他看不见的事物的形象。该瞄准哪个点?离得多远?该站在哪里?
  ——该知道的是距离。
  飞刀旋转,马克只要想着自己打算命中的物体的方向,如果要刺穿目标,掌握距离就够了,刀尖对上目标就会自动刺进去,而距离会告诉自己刀尖几时会命中。马克往后踏一步,身子稍微压低,调整距离。为了要命中这么远的目标,他把全身的肌肉绷得像弓弦一般,接着挥出小刀。
  在这一瞬间,马克明确地认知到目标,一口气呼出肺部所有空气,既精准又精密,毫不犹豫,将自己化为只为了投掷小刀而存在的精密机械。
  然后——划破下个不停的雨水,穿过红色与黑色交杂的天空,银色小刀如闪光般直线飞出。
  ——命中——从小刀离手的瞬间,马克就如此确定。然后他将所有精力集中在操作影子上——不能杀害,而是「破坏」——他只顾着意识到这一点。
  然后在前方摇晃的一道影子,却重重摔了一跤。
  「——被挡下了!」
  马克口中吐出了这句话。
  小刀确实命中了,然而马克的影子却没有捕捉到约翰耶尔的影子。
  「——马克。」
  听到比平常尖锐的声音,让慌了手脚的马克瞬间回过神。
  他立刻抱起身边的耶露蜜娜,远远地离开岩石阴影。
  哗啦——就像在追杀他们俩一般,一把刀刃从岩石中穿出,要穿过岩石射过来了。
  「要……!」
  在一片漆黑之中也相当醒目的雪白身影,毫无疑问地是(东方不败)。
  马克因为原本就看不太清楚,加上精神全部集中在小刀上,而耶露蜜娜则专注于判断神父的位置,两人都没发现有人绕到了背后。原本想杀个对方措手不及,却被对方反将一军。
  「非常抱歉,我失手了。」
  耶露蜜娜完美地达到了马克的要求,然而马克失手了。他慢慢地放下耶露蜜娜,被强烈的矢败感折磨着。
  「……马克。」
  「小姐已经回应了我的请托,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
  右手虽然用绷带包扎起来了,但一动到还是会导致伤口裂开。事实上刚刚那一下已经让伤口裂开,染红了原本雪白的绷带。
  马克刻意以那只手握住小刀,然后再用手帕固定避免乱动。被染成红色的手帕,是马克拿来替耶露蜜娜止血的那条手帕。虽然这只手再也无法投掷小刀,但只要这么做就可以用来防御。
  在马克这么做的时候,要肩上扛着刀,并没有追杀过来;在她身后则有一个巨大的身影背着某样东西奔了过来。对方一点也不急于追击,只要时间到了就能营造出三对一的状态。
  「咿嘎——等、等等,阿农、动、很动——嘎?」(咿嘎——等、等等,亚隆、痛、很痛——嘎?)
  被巨大的影子——亚隆扛在肩上的神父·约翰耶尔,后肩正插着一把小刀。影子虽然被挡下,但小刀确实命中了。看来亚隆优先支援要,对这个雇主还真不客气。
  马克抽出小刀,静静地站起来,要也把扛着的刀往自己身后刺出,也就是把刀尖对着伙伴。
  「这是我的猎物。」
  「平、平坂,等一下啊,你何必在这里闹别扭呢?」
  「我们的契约是保护你,我没有违约吧?别妨害我的娱乐。」
  「『契约者猎人』……是吗?」
  马克想要确认似地说出这个字眼。
  (东方不败)只要发现强力契约者就会猎杀对方,原本以为是对契约者有什么怨恨,看来只是单纯的消遣。马克以微笑迎战。
  「虽然我不觉得享受点娱乐是坏事,但我现在有急事要做,想玩的话我回头可以奉陪,能请您让开一下吗?」
  「别说了……你的脸。」
  ——竟、竟然对我的脸有意见……?
  马克并没有那么介意自己的外表,但也没有被取笑过长相。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当面抱怨,所以有些动摇,然而——
  「刚刚你的表情更好,是值得猎杀的对象。让我看看那样的表情。」
  马克一边轻声叹气,一边离开耶露蜜娜身边。对方似乎想先收拾马克,应该暂时不会对耶露蜜娜动手。
  马克抬头望天,天色虽然是一片漆黑,但西方微微留下了一点蜡烛般的颜色。太阳还没完仝下山。
  马克拿捏好充分的距离后,总觉得要的嘴角带着笑容。
  「你能给出我想要的答案吗!」
  这么大吼的要以手撑地冲了出来。
  马克一边射出左手的小刀,一边送出右手的小刀。要轻易击落飞来的小刀,同时右脚往前,扭转上半身,地表出现水面般的波纹,达到极速的要在波纹上头翻转身子。
  铿——金属相碰的尖锐声响起,炫目的火花四散。马克被远远地打飞出去。
  「——?」
  但为之动摇的人却是要,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堪称最优秀兵器的刀,竟然被一把银制小餐刀给挡开了。
  「果然很沉重啊,刀差点就断了。」
  马克面带悠哉的微笑说出感想,要则是直直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刀看。刀身互击迸出的火花是因为刀刃碎片发热而产生的,而马克的银小刀不仅没断,甚至连一个缺口也没有。被打出缺口的是要的刀。
  「有意思。」
  要很开心地这么低声说,然后重新举起了刀。
  契约者能「依稀」感觉到危机,但只是知道大约的时机或方向,接下来的回避及防御行动还是要靠契约者本身的功力。
  马克的左手按在固定小刀的右手上。虽然固定住了,但还是会痛。尽管他「依稀」凭藉感觉挡下刚刚那一招,不过要的攻击不是只靠一只手就可以挡下。毕竟凭着马克现在的视力,根本追不上要的动作。
  要用力压低身子,以手臂槌打地面,这个动作引发了大片的波纹,波纹荡漾到马克的脚边,马克脚边的地面似乎也跟着消失。
  当马克重新站稳的时候,来自上空、劲道十足的一刀直劈了下来。马克挺出左肩,用由下往上的动作挥出小刀。凭着一把单薄的小刀,不可能挡得住要使出全身力量的一招,不过虽然被往下压,但已经顺利让刀的轨迹转了一个弯,大大扭转了攻击的方向。
  要这不但不怕刀子断掉,甚至还想一口气砍断银小刀的凶狠招数,让马克的双手因麻痹而失去知觉,但小刀却还是完好无缺,这点让她打从必底感到动摇,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中计了吧?
  马克趁机一口气逼近。
  要的刀法技巧已经达到大师的程度,那是因为她不过分依赖契约者的力量,经年累月修练的成果。马克在使小刀上也同样下足了功夫,所以他知道;就是因为他懂,所以才很能体会要的不安。
  要以刀使出的防御动作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精准。马克凭着「依稀」的感觉一一弹开要的攻击。虽然要接着又递出了两、三招,但并不是接不住的攻击,马克一边拆招,一边往前逼近。
  ——如我所料,这把刀只要距离拉近,锐利度就会减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马克就觉得以要的身高来说,那把刀实在太长了。而且可以使出如此凶悍的招数,靠的不是臂力,而是全身的力量。她会像发条一样扭转身体,利用反转的力量使出攻击。尽管动作很大,但她的速度却快到几乎无法用眼睛追上。
  这绝对是付出相当多努力才能得到的结果。然而很遗憾,如果想即时抵销马克的能力,那么她出刀的轨道就会受到局限。若是可以把能力的问题摆在一边,应该会有更多变化……
  凡是契约者,都希望能够活用好不容易才得手的特殊能力。怎么用才会更有效率?有没有其他的活用方式?被能力干涉的对象会产生什么变化?
  而要的能力却能毫不留情地粉碎其他契约者所下的苦工。可以把物体的性质变成水,甚至能让马克的影子或艾霞的(魔眼)都派不上用场。
  无法使用能力的契约者还能做什么?光靠「依稀彷佛」的回避能力,当然无法完全躲过要的剑招。能够让能力失效,又拥有大师级的剑术,这两种特性让要成为了「契约者猎人」。
  但马克也有能力以外的力量。不论动机为何,毕竟是他流血流汗、累积修练成果而得到的小刀技术,如果只比用刀的功夫,马克不认为自己会差到哪里去。更别说若是打算只守不攻,他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输。

  既然要的刀进攻路线有限,在某种程度下马克便能预测得到。想全部挡下多少得靠点运气,但攻击被挡下的事实,的确也让要产生了不安。
  要应该是动摇了,招式之中带着迟钝感,而马克当然不会错过这些机会。再次挡下一记横劈之后,顺势往下一压将刀推开。
  刀尖挖进地面,让要稍稍失去动作上的自由。但要的判断还是既迅速又恰当,她没有改变刀的角度,快动作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过这个动作还是制造出无法挥刀的短暂片刻。
  马克用一只手抓住要的上臂,把绑着刀的右手往前刺出。
  「咕——!」
  要低声呻吟,停下了动作。
  「为什么…………」
  那是个少女般的纤细嗓音。听到声音的马克尽管皱了眉,但还是保持着微笑。
  「在短时间内交手过三次,总会想到对应方法的。」
  就像要挡下了只看过一次的马克绝招(魔枪)一样,马克也找出了破解的方法。
  要虽然发出呻吟般的声音想甩掉马克的手,但她的身体依然动也不动。想也知道,因为马克的能力限制住她了。
  「我的影子,可以彻底束缚被我接触到的对象的动作。」
  以影子束缚住的对象不仅完全无法动弹,也不会遭到粉碎。马克就是利用这个方法,弄出手上那把不会折断的小刀。
  「我……没有碰到影子。」
  要脚边的地面依然像水面那样摇晃着,她是想藉此抵销马克的能力吧?但是被马克抓住手腕的她却动弹不得。
  「当然有碰到影子啊,看看我这只手。」
  马克这么说罢,露出招待客人似的友好微笑。
  是耶露蜜娜给了他提示。
  ——可以透过接触,来束缚对方的行动。
  那是透过(空白契约书)而转让给耶露蜜娜的能力。既然原本就是马克的能力,那马克自己应该办得到吧?
  马克可以操控影子。就算不这么做,也可以透过踩踏他人影子的方式干涉对方。影子在地面形成,马克也没试过更直接的干涉方式。或许有更直接的干涉方法?
  也就是说,不接触影子,而是直接接触对方,就可以造成更强大的干涉效果,也是最基本最单纯的能力。失去了自身能力的耶露蜜娜,示范了这微小到马克没有察觉的能力给他看。
  看来凭要的能力,无法抵销被马克直接接触所造成的效果。想想也对,如果她想甩掉这个能力的干涉,那就必须先把她自己化成液体。
  「好了,总算可以一窥阁下的庐山真面目……等等,哎唷?」
  总算贴近到可以仔细端详平坂的脸,马克歪了歪头。
  原本以为应该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对方那张充满不安的脸稚嫩得令人惊讶,雪白的头发和睫毛上滴下了雨水,淡桃色的嘴唇彷佛想说些什么般微微张开,可以稍稍瞥见里头的白皙牙齿。
  ——纤瘦、约十七、八岁、长相端正的少年——
  从艾霞那儿听到的描游应该是这样,但总觉得有点不一样。
  ——脸孔很女性化呢……
  而且还是足以称之为美人的等级。该不会是因为长得像女生而觉得丢脸,所以平常都把脸遮住吧?
  就在马克这么想的瞬间,要身后的巨大影子移动了。
  ——是亚隆吗!
  「奔跑吧,(古夫·林)!」
  要的能力虽然还想抵销马克的影子而摇晃着,但也许因为要本身正处于被束缚的状态,效果并没有那么显着。往前奔出的影子虽然被要的能力吞噬,但往身后放出的影子完全没有受到干扰,直接穿过周遭的地面。
  山犬的影子就这样吞没了亚隆的影子。
  「唔!」
  亚隆发出呻吟,停下动作。原本被他扛在肩上的约翰耶尔已经不见人影,往地面看过去,就看到神父倒在那儿。
  「你的伙伴已经变成这样,你还要继续打吗?(传教士)。」
  马克这么一问,就听到约翰耶尔发出抽泣的声音。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似乎在哭,也许是被小刀弄伤的地方很痛吧?
  如果将约翰耶尔的能力使用在这座即将崩塌的岩山——虽然只知道他可以引发地震——上的话,就可以带所有人一起上路。对方也很明白这一点,而马克的影子也没有悠哉到能允许他们采取其他行动。就在马克整个控制住场面的瞬间——
  「呜,好难过,主为什么会允许这样的不幸发生呢?」
  「这个嘛……我不信教所以不太懂。」
  在这种情况下啜泣的神父让人觉得有点诡异,马克甚至忘记自己目前处于优势。
  「呜呜,我认为、从现在开始、也还、还不迟喔,要不要忏悔?我不喜欢悲伤的事情。」
  陷入悲伤情绪的毫无疑问只有约翰耶尔自己,但神父却像悲天悯人似地诉说着:
  「呜,现、现在的话,主也愿意原谅你们。我、我也觉得应该可以原谅你们。啊啊,但是主会容许我原谅不信教的人吗?这种事情太悲伤了。」
  酝酿出危险气氛的神父还在啜泣着。
  「呜呜,我、我讨厌有人死掉。如果因为某些原因杀了人,不就会被那个人的伙伴怨恨吗?要是非把相关人物全都杀了,那也太伤感了吧。」
  马克觉得神父怪怪的,加强了警戒。
  马克心中「依稀」告诉自己有危险,看了看要,发现对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接着看了看亚隆……隔着猫头鹰面具实在看不出他的表情。
  「我、我啊,因为太难过,几乎要被击倒了。不过,要是说出这种话,主一定会伤心的。是你害我伤了主的心,所以只要你别让我伤心,那么主也就不会伤心了……我太伤心了,我的心——」
  ——这家伙很危险………
  马克如此觉得而将注意力放在影子上——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才察觉。
  「——撕裂吧——(库亚·伦根)!」
  随着约翰耶尔发狂般的吼声,岩山开始摇晃。
  然后——约翰耶尔背后的地面裂开……不,弹开的不是地面,而是水。耶露蜜娜的推测没错,地下水像水枪一样喷涌了出来。
  ——这家伙,他知道这样会连累到自己吗……!
  承受不了地震的马克解开影子枷锁,要则是利用自己的能力抵销地震的冲击,并打算举刀重新摆好架势,但马克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小姐!」
  他已经往耶露蜜娜的方向奔了过去。
  耶露蜜娜的礼服要是泡了水肯定会奇重无比,再加上还穿在身上,就算掉到河里面都会淹死,更别说卷入这种土石流了。现在没有能力可用的耶露蜜娜肯定撑不过半秒。
  看到位在前方的耶露蜜娜朝自己伸出手,马克也伸出了手——就在这时,耶露蜜娜被涌过来的大量水流淹过双脚,身子剧烈地倾斜。
  然后——
  「啊——!」
  耳边传来小小的一声惨叫。想也知道,连马克都撑不住了,耶露蜜娜怎么可能撑得住呢?
  马克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到琉璃色的袖子和想要抓住什么似地伸出来的白皙手臂。
  ——被水吞没了……!
  「小——咳呼?」
  马克正想追上去而站起身来,不过哗啦一声——水声整个淹没了他。
  他被来自身后的巨大手掌按倒,那人是亚隆。被那么巨大的身子按倒在地的话,基本上不可能爬得起来。水流在地面形成运河般流窜而过。
  也就是说马克被按倒在水里。
  ——想让我窒息……不,压死我……吗!
  尽管人在水中,但嘎吱嘎吱的异常声响敲击着脑子内部。痛楚加上缺氧,不,是直接压迫到头盖骨的感觉,让马克瞬间失去思考能力。

  ——水、停下……山崩……冲走……耶露蜜娜……
  最后浮现的词汇让他想起金发少女的面容。
  ——即便这样,你还想待在我身边吗?
  一贯的人偶般表情消失无踪,恳求似地这么说着的少女样貌闪过眼前。
  噗吱——
  应该不可能在水中听见的声音——隔着头部产生的奇妙触感——一种放松般的压力。马克挤出浑身的力量,甩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手,挺起身子。
  「呼——咳咳咳咳……嗯……」
  将流进气管的水吐出,勉强抬起头之后,看到亚隆很不可思议似地盯着他那如铁丝般扭曲的手臂。对没有痛觉的他来说,大概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了吧?
  马克破坏了亚隆的影子,对应的人类身体就会变成那样的状况。
  马克一边咳,一边爬上还没被淹没的岩石。这下子不光是呼吸,甚至连血液的流动都快停了,让马克有种眼前瞬间一黑的感觉。手中的小刀掉了,应该是在水中挣扎的时候弄掉的,手帕也松开了。
  马克还是奋力观察周围,但附近已经呈现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当然也无法判断耶露蜜娜被冲到什么地方了。
  看来土石流是以运河般的宽度在流动,然后逐渐让岩山的一部分像小岛般浮现在水面。马克不仰赖视力,凭藉展开的「影子」观察到周遭的状况之后,缓缓站起来。
  「——我有点同情你们。」
  约翰耶尔爬上有点距离的岩石,要站在旁边的岩石上。手臂整个被扭断的亚隆则因为有感觉不到痛楚的能力,毫无窒碍地站在水流之中。
  契约者全都没事,但却看不到耶露蜜娜的影子。
  「你们做得太过分了。」
  水愈涨愈高,水流也愈来愈强。吞没了碎岩块的水流简直像是某种可怕的搅拌机,而耶露蜜娜就被卷进这样的水流之中。
  虽然大雨下个不停,但些许月光还是从云缝之中洒落下来。在满天黑压压的雨云之中突然出现一个不自然的缺口,看起来就像是玻璃裂开的痕迹。
  太阳——下山了……
  「平坂,快逃!」
  看来这三人之中直觉最敏锐的就是这个人。亚隆惨叫似地大吼之后,毫不犹豫地背对马克奔了出去,但要却不听忠告,还想缩短与马克之间的距离。
  马克根本不看他们一眼,只是往前踏出了一步。
  然后——两个地方的影子同时碎裂。
  背对着马克逃开的亚隆就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似地跌倒,整个人倒进水流之中,立刻消失在水面底下。虽然双脚一度浮现在水面上,但两只脚却像制造失败的铁丝工艺品一样扭得乱七八糟。
  然后,在想要跳过岩石的要面前,碎裂的踏脚石溅起了水花。应该是要用能力防御下来了吧?她本身没有受伤,但受到影响的空间像玻璃般粉碎,她也理所当然地无法前进。
  「呜……?」
  困惑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是约翰耶尔,他一个人躲在较远的位置上,应该对这边的状况一览无遗才对。
  只跨出一步就搞定两个契约者的马克,笔直地朝着约翰耶尔的方向前进。
  一步。
  「咕——(库亚·伦根)!」
  约翰耶尔像捡零钱似地手撑着地面叫道。他毫不介意可能会连累到受伤的伙伴,直接使用了能力,而他的判断并没有错。
  但是他没发现,虽然他以能力动了手脚,让地下水像水枪似地喷出,但这座山还是没有崩塌。在吞噬了许多岩石碎片,已经化为搅拌机的土石流之中,粉碎的岩石竟不知不觉地接连消失。
  又一步。
  「这、这是什么啊!」
  像运河一般流动的水全部染上影子的颜色。并不是影子溶在水中,而是地面上的一切全部被影子覆盖了。
  再来一步。
  从约翰耶尔的位置能够一眼望尽的范围内全被影子覆盖,马克利用影子绑住开始崩塌的岩盘。他利用影子绑住岩山,不焦急、不迷惘地,就像行进般以规律的速度前进。
  「呜,为、为什么你明明在动,却还能使用能力?」
  应该是听要等人说过马克的能力限制吧?发现马克可以无视限制地使用能力,约翰耶尔慌了。
  「(库亚·伦根)!」
  约翰耶尔不断地反覆无意义的行为,甚至让人觉得他有点可怜。只要马克的影之束缚还在,来自外界的干涉就一概起不了作用。要的能力是少数的例外。虽然不至于到整片岩山……不过覆盖了广大范围的影子,当然也箍住了约翰耶尔所站的岩石。
  约翰耶尔慌张不已,马克则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现在是晚上。」
  马克的代价是影子。献出自己的影子给精灵,并且被日光拒绝。这就代表日光本身会对马克造成限制。
  能够定义影子大小的条件,取决于太阳与自身的位置,当太阳和自己这两个点被固定之后,马克的能力才有作用。
  但现在是夜晚,其中一个点的太阳已不存在,所以马克这个点不论在哪里都可以符合使用能力的定义,也就是说他不需要站立不动也能发动能力了。
  然后月光是太阳光的反射,以镜子反射出来的虚假日光无法限制影子的范围。
  对方体贴地这么说明之后,约翰耶尔脸上浮现抽搐的笑容。
  「呜……那、那个,杀、杀人这种悲伤的事情,还是别做吧?」
  马克像个教训调皮小孩的教师一般露出温柔的笑容,摇了摇头。
  「呜!啊,对、对了!我、我其实有很多情报可以告诉你唷?」
  马克像个给予死者安息的神父般露出温暖的笑容,竖起食指:
  「要是你不死,我不会罢休的。」
  约翰耶尔的脸色愈发铁青,他应该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被束缚了。神父布满恐惧的脸上,已已经满是泪水和鼻涕了。
  他让失去能力的耶露蜜娜被水流吞没,马克当然不可能让这个男人好过。当马克打算下手时,脚边却一个踉跄。
  「——(黑衣)!」
  转头一看,要一边让地面化作波绞一边冲了过来。明明保护自身就很吃力了,马克对于要如此卖命的态度感到相当佩服。
  「平、平坂。」
  在要的能力干涉之下,似乎从影子的束缚中解脱的约翰耶尔一边哭着一边躲到要的背后。这样的他已经毫无尊严跟面子可言。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马克一边叹气一边前进,并加强影子的力度,打算压制要。
  手撑在地面抵销影子能力的要仍然挺出刀子,但波纹顶多能守住她身边的些许范围,无法包含刀尖的部位。
  挺出的刀尖无法接触马克,于是静止不动,而这也是要最后的抵抗结束的那一瞬间。
  马克无视刀子的存在,直接踩过要的波纹。
  啪吱——原本应该化为液体的地面像玻璃般粉碎。但要似乎勉强保护住自己的身体,身上不见损伤。
  虽然防御能力很强,但马克刚刚已经确认过只要直接接触,要就拿他没办法。既然用踩的无法「毁坏」,那用直接接触的方式「破坏」即可。
  马克伸手按住平坂的胸口。

  那是柔软——带着些许弹性跟一点点膨胀感的物体。

  出乎马克意料的触感,让他整个人僵住。
  那里没有肋骨特有的硬实触感——以对方肌肉有点结实的体格来说,过于柔软的触感——以马克目前的视力能看出对方并不肥胖——让他顿时慌了。
  「哎、哎呀……?」
  听到马克发傻的声音,要的脸愈见泛红,马克因为要的反应才知道自己搞错一件事情。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不、不、不不不,这是——」
  说到一半的话没能讲完。
  噗滋——马车碾过小动物般的声音响起。
  「嘎——啊——!」
  要睁大眼睛,伴随着惨叫吐出大量红色的液体,然后——
  「咦……?」
  马克看着自己的手。按在要胸口的手化成鲜红的皮囊,手指往关节的反方向扭曲,皮肤整个裂开到手肘的位置。
  接着,要整个人向他倒来,身体纤细到难以想像竟能挥得动那把长刀。马克直觉反应想撑住她,但被扭烂的右手无法撑住,染成整片红的身体缓缓倒落了下来。
  「很遗憾,我的能力就是能够撼动接触到的东西,只有这么渺小的力量。」
  在倒下的要背后,神父带着彷佛为全世界感到悲哀似的表情伫立在那儿。
  「呜,可是……震波是会传递的。」
  他把要的身体当增幅器,用能力袭击过来?
  马克将意识专注在影子上,打算收拾约翰耶尔。夜晚的马克只要这么想,就可以做到——理应是如此的……
  马克脚下好似水面般摇晃,抵销了影子。
  ——因为要受伤的关系,导致精灵过度防卫?
  要明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但能力依然侵蚀着马克的影子。
  ——他就是想制造这个状况才把要……!
  就算是夜晚的马克,也无法忽视影子会从脚下延伸而出的最基本原则。只要脚下的影子被抵销,他就无法使用能力。
  即便如此,马克还是一个契约者,也曾在黑社会打滚过。他立刻放弃使用能力,以完好的左手抽出小刀。
  当他举起小刀时,约翰耶尔的手中已经握着一把手枪了。
  「反正跟这次事件有关的人都得死,不然就麻烦了。」
  砰——一道清脆的声响,以及与声音相反的沉重冲击。从手枪击发的子弹直接命中马克胸口。

  岩盘就在这时候耐不住水压,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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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2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尔后,银啼乌歌唱
  耶露蜜娜按住口鼻,紧闭双眼。
  涌过来的水势非常强劲,她立刻理解根本无法在其中游泳,如此判断的同时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
  被水流翻搅,身子好几次撞上岩石,每每让空气从口中泄出,这样应该维持不了多久,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说起来耶露蜜娜根本没游过泳……
  不知第几次被砸到河底——严格来说是岩山——上面时,耶露蜜娜终于呼气了,冲击与痛楚让她发出哀嚎。
  水同时流进气管,她感到意识渐渐远离。
  ——马克……
  脑中浮现的是这个名字。耶露蜜娜自己都觉得意外,不过还是失去了意识——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哗啦——水突然从眼前消失,耶露蜜娜的意识稍稍清醒过来,同时本能地感觉到应该可以呼吸而打算吸一口气——却严重呛到。看样子她喝了比想像中还多的水。
  虽然肺部需要氧气,但其他器官却忙着排水——在互相抵触的两种反应之间挣扎,耶露蜜娜总算发现自己的身体离开了水面。
  「唉呀呀,居然钓到一条大鱼。」
  有点熟悉的声音让耶露蜜娜抬起头,一个穿着暗红色皮鞋的男人站在那儿,应该是黑帮份子吧?对方似乎带着提灯,周遭有点儿亮光。再顺势抬高一点视线,看到褐色的皮肤和混杂着白发的一头黑发。
  「……是你啊。」
  声音平静得连耶露蜜娜自己郡傻眼。
  她的反应让黑帮份子——阿尔巴·帝诺无奈地耸耸肩。往旁边一看,红发女性——记得叫做瑟莉亚——也在这里。看来自己是被她的能力拉起来的。阿尔巴将一把大大的黑伞撑了过来。
  「基本上是我救了你,好歹道声谢吧。」
  「……谢谢。」
  这么一回答,阿尔巴显得疲累似地叹了口气。耶露蜜娜狐疑地歪头……
  「……怎么了吗?」
  「你啊……唉,基本上我不奢望你笑一个给我看,但你从没想过要动动脸部肌肉吗?」
  被这么一说,耶露蜜娜才知道自己的脸上似乎没有所谓的表情,但她也不是自愿如此,因此有些不悦。
  「……没兴趣。」
  听到她这么回答,阿尔巴哼了一声。
  「也罢,总比哭哭啼啼来得好……不过既然你在这里,就代表那个男人也在吧?」
  阿尔巴寻找似地看了看周围,耶露蜜娜这才发现他是在说马克。
  马克怎么样了?虽然不认为他会像自己这样轻易被冲走,但那里还有另外三个契约者。耶露蜜娜想寻找马克的所在而使用「眼睛」,却因为焦距对不准而看不太清楚。
  ——难道连(契约书)的能力都……
  耶露蜜娜虽然有些动摇,但立刻发现周遭天色暗得异常。
  抬头一看,太阳已在不知不觉中下山,月亮和星星的光芒也都被厚厚的云层遮蔽,没办法撒落到大地。看样子不是自己的能力减弱,而是因为太黑才看不清楚。
  ——不知道马克在哪里……
  耶露蜜娜这才发现自己内心有点不踏实。
  跟马克走散,连(阿尔斯·马格纳)都失散了—多明尼克外出还没回家,艾霞也遗留在家里。在这种状况下,眼前出现的却是觊觎着(阿尔斯·马格纳)的阿尔巴和瑟莉亚。
  更别说相当于是自己分身的耶蜜莉欧正长年沉睡着。
  孤独。
  耶露蜜娜抱起双手,想要蒙骗自己不安的情绪,身体不知不觉中颤抖了起来。但阿尔巴似乎看穿了她的举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耶露蜜娜别过脸去——啪——某个大大的物体落在头上。
  「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比没有好吧?瑟莉亚,伞给她。」
  丢在头上的是阿尔巴的外套,这时耶露蜜娜才总算想起自己浑身湿透了。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地下水都在地下流动,水温偏低:再加上下雨,让全身冷得发冻,会发抖的直接原因或许就是这样吧?
  雨丝突然消失了。应该是瑟莉亚在阿尔巴的命令之下替耶露蜜娜撑了伞,尽管她的表情显得相当不愉快……
  耶露蜜娜犹豫了一会儿,结果还是老实地借用了外套。
  「……多谢。」
  她小声这么说罢,阿尔巴又哼了一声。
  「不过还真是大干了一场啊,我被摆了一道。」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耶露蜜娜一问,阿尔巴显得很意外似地挑起眉毛。
  「嗯,所以泄漏消息是执事擅自做出的判断啊。」
  是马克找他们来的?就耶露蜜娜所知,他应该没这个闲工夫……
  「我听到小道消息说,这座山的岩盘破裂可能会引起山崩。山下这块地区是我的地盘,要是给水淹了那可吃不消。」
  耶露蜜娜觉得很奇怪,马克知道会山崩是上山之后的事情,因为连她自己都没能事先察觉。
  看来除了耶露蜜娜和马克之外,也有人不愿见到这事成真,而那个人把身为第三势力的阿尔巴给请上山来了。
  ——应该是那名少女……
  虽不知马克为何以为她是男性,但那个带着刀的小个子确实是一名少女。她似乎做出了违反雇主意志的行动。
  虽然有点不能接受,不过寒冷的确影响了思考能力。
  见耶露蜜娜陷入沉思,阿尔巴以猎人般的眼神看向她。
  「所以呢?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虽然对方是契约者,但凭你的能力应该不至于连区区三个人都应付不了吧?」
  尽管耶露蜜娜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但现在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在这么湍急的水流之下,就连马克都可能需要帮手。于是她死心地开口:
  「……现在没办法用。」
  「被夺走了?」
  耶露蜜娜微微摇头。
  「……是迷失。我迷失了。」
  阿尔巴彷佛在推敲耶露蜜娜话里的含意般沉默不语。
  「这说法很奇怪。既然都这样,我就挑明着问了。你口中的(阿尔斯·马格纳)到底是什么?」
  「……我不能说。」
  「你不是契约者。没错吧?」
  「…………是的。」
  耶露蜜娜的能力来自(阿尔斯·马格纳)和(空白契约书),两者都跟契约者的能力有着不同的法则。
  阿尔巴直直盯着耶露蜜娜的脸看,她也以翠绿的眼眸回望着。
  飘下的雨点和愈来愈湍急的水流持续奏出水的声响。
  然后阿尔巴像是下定决心般在耶露蜜娜面前蹲下,从怀中取出一块有点大的石头。那是上头刻有原住民特有几何形图腾的琉璃。
  「这是我的(阿尔斯·马格纳)。」
  耶露蜜娜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阿尔巴的话语之意。
  「是赫鹫精灵(努·阿铎)附身的石头。虽然我不知道还能用几次,但这是我们一族留下的最后一个遗产。」
  耶露蜜娜凝视着眼前的石头,阿尔巴称它为(阿尔斯·马格纳)。如果精灵住在这里面,确实可以如此称之。
  但是这个跟耶露蜜娜所知的那个差距颇大。
  「不需要契约者也可以显现、拥有力量的精灵。你是否将其称作(阿尔斯·马格纳)?」
  耶露蜜娜睁大眼睛。虽然她也不是全盘皆知,但以阿尔巴给她看的石头为接点,原本破碎的断面一一连接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爸爸……
  耶露蜜娜的眼眸闪过契约者特有的阴影。阿尔巴说的没错,她并不是契约者,但现在原本清澄的翠绿双眼猛烈闪烁着,而她本人也明白个中缘由。
  「……你说的是事实,但我有些私人原因。」
  她刻意不显露表情,但阿尔巴不为所动。
  「我不会要你交出一切,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一次。」
  头上的雨伞抖动了一下,抬头一看,瑟莉亚闪烁着眼中的阴影瞪着阿尔巴。发现这点的阿尔巴也回瞄了她一眼。
  「瑟莉亚,『这玩意儿』会给你,这样就没有违反契约了吧?」
  因为这句话而睁大眼睛的不只瑟莉亚,连耶露蜜娜也惊讶得猛眨眼。
  「……为何?」
  竟然愿意放弃一族的遗产,他究竟想要什么?
  阿尔巴稍稍垂下了视线,回答耶露蜜娜的问题:
  「我曾经有个妹妹,还在襁褓之中的妹妹。虽然我只是个杀手,但我觉得她应该能有个不错的未来,所以想让她复活。」
  耶露蜜娜张口,惊讶得说不出话。阿尔巴的愿望跟自己相同。
  「……你认为可以让死者复活吗?」
  声音颤抖得连她都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赫鹫是运送死者灵魂的灵鸟。其他精灵的情况我不清楚,但(努·阿铎)确实有这个力量,所以它们才会一雌一雄地成对存在。(努·阿铎)失去了跟它成对的那一半,所以需要代替品。」
  「……单翼鸟无法飞翔。」
  阿尔巴重重地点头。同意耶露蜜娜的低语。
  「没错,所以我希望你的翅膀能借给我。」
  耶露蜜娜非常理解阿尔巴的心情,因为她自己也是,为了让耶蜜莉欧回来才开始了这一切……然而——
  「……办不到。」
  但她却因此无法回应阿尔巴的请托。
  「为什么!」
  一直强忍到现在的阿尔巴终于大吼,但耶露蜜娜还是只能摇头。
  「……真的办不到。因为我所谓的(阿尔斯·马格纳)是——」
  阿尔巴毫无隐瞒地说出所知的一切,所以耶露蜜娜也决定告诉他,在她与耶蜜莉欧这个姊妹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
  喀——突然袭击头顶的是一股被殴打般的冲击,看样子头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
  「咳咳咳咳——?」
  马克这才发现自己溺水了,看样子之前是昏了过去。他虽然赶忙寻找水面的位置,但燕尾服整个黏在身上很难游泳。
  ——我才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马克停止挣扎。自己明明正被激流吞没,但河底应该不深。他才倾全力这么告诉自己,就发现眼前有地面存在。
  「呼哈——」
  一脚踢向水底,勉强把脸拾出水面之后,果然如他所料,水深是在勉强可以站起来的程度。虽然没办法游泳,但却不至于溺死,只要一边踢蹬地面一边前进,应该可以登上陆地。
  ——我的水上功夫可是很高明的啊……!
  无家可归,或者是逃家之后无处可去的少年少女坐在街边的景象并不稀奇,马克的少年时期也是属于这种人之一。
  他们多是集团行动,以扒窃和抢劫等方式讨生活,但要加入这些少年团体之中……不,要能跟随他们必须具有某种资格。
  那就是——逃跑的脚程——是否够快。
  少年少女为了生存而犯罪,一旦犯罪就会被保安官追查;为了躲避追查,就必须具备尽管被包围,但只要出现些许空档便能逃脱的脚力。
  当时马克居住的城镇之中有一条大河经过,大多数情况下只要跳进河里就可以逃掉。
  但他大多穿着衣服跳水,有时候还会抱着沉重的金属,甚至还救过跳了河却溺水的伙伴。经历过许多这类情况的马克,一旦泡水,身体就会为了避免溺毙而产生反射动作。
  ——不过跳水之后九成都会跌倒……
  那条河脏到让保安官不想跟着这些流浪儿跳下去。跳下去当然会弄得全身湿,身为流浪儿的他们当然也没有可以擦乾身体的毛巾。
  所以如果身体状况糟糕到必须就医的时候,为了治疗而刻意被保安官抓住的情况也并不稀奇。

  想起这些,马克的胸口抽痛了一下。照理说他应该被开了一枪。
  ——是(古夫·林)帮我挡住了?
  虽然想到有这种可能,但还是得先离开这里。马克一边因疼痛而呻吟,一边找出陆地,缓缓地往那个方向游过去。就在此时—
  哗啦——有个白色的物体穿过眼前。
  看起来像手的形状。马克心里一惊看了过去,以鱼来说大了点,更别说这么湍急的水流不可能有鱼。然后说到白色的话,马克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在眼前的一片黑夜之中,有个人类尺寸的白色物体正浮在那儿。
  ——要……?
  是今天刺了自己好几刀,直到刚刚都还在交战的对象。若是没这家伙妨碍,马克根本就不会被水流吞噬。不过——
  「唉……真没办法。」
  马克用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悠哉态度小声这么说,朝着正逐渐远离的白色影子追了过去。
  看来对方已经失去意识了,完全漂流在水上,也没有看到脸浮在水面。马克感到些许讨厌的焦虑,但肋骨却像唱反调似地刺痛着。尽管如此马克还是蹬着水底拚命追上去。
  这时水里有某个巨大影子漂了过来,就像追着马克一般。但他因为看着前面而没有发现。
  好不容易追上白影,马克正准备抓住要而伸出右手——登时却让他说不出话来……
  「——啧……!」
  伸出的右手已经扭曲变形到让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只手了。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泡在冰冷的水里麻痹了,总之就是一点痛觉乜没有,所以他才没发现吧?
  马克咬紧牙根,伸出另一只手,勉强抓住要包着白布的手臂。同时胸口的痛楚加倍,看样子是因为他太勉强自己使力而拉动伤口了。
  「呜嘎啊!」
  好不容易把要的身体拉过来,用被扭烂的手抱住之后,马克将要的脸抬起高过水面。她似乎已经完全昏过去,毫无反应。
  ——快点醒过来啦!
  抱了之后才知道,想要抱着一个人同时离开急流,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如果全身光溜溜的话或许还有机会,但马克现在穿着长袖的燕尾服,加上一只手完全不能动,而且还在近距离被开了一枪。
  「咕——」
  光是抱着就觉得体力渐渐流失,马克感到极限很快就会造访,这样下去连自己都会溺死。应该放弃要,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尽管理性这么理解,但马克的手还是不想放开要。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没有可以攀住的地方——即使是流木也好。马克拚命地环顾周遭,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时,才发现身后有个巨大影子直逼了过来。
  ——这是………
  哗啦——某样巨大的东西穿破水面袭击而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手,以单手像抓人偶似地将马克的身体紧紧握住。
  「亚隆——」
  巨大手臂的主人毫无疑问是亚隆。尽管被马克折断了手脚却还是能动,没有痛觉的能力竟然如此凶恶,让马克不禁打了个寒颤。
  ——糟了!原来他还活着……
  马克情急之下想使用影子,但因为发现自己手上抱着要,所以犹豫了一下。现在的他使用影子无法控制力量,会连要也一起杀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巨手已经采取了行动。轻易地把马克和要两个大人的重量甩了出去。
  「咦——」
  马克发现自己飞在空中,发出憨傻的声音。
  身体砸在坚硬的地面之后,要的重量压了上来。被地面跟人体夹在中间的马克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尽管如此马克还是勉强抬起头,正好看到猫头鹰面具沉到水里面。
  ——得救了……?
  「(古夫·林)!」
  在不知不觉之间,马克已经这么吼了。
  契约精灵在马克的呼唤之下抓住亚隆的影子,马克则专注在影子上,把亚隆原本应该折断的手脚硬是扳回原位。如果是一般人应该会痛到昏过去.但亚隆感觉不到痛楚。
  亚隆的上半身从急流之中浮起,水从猫头鹰面具的两个眼窝中流出。马克接着操作影子让亚隆往前倒。
  只见他的身体像座小桥似地横跨急流,上半身倒在河边。
  「接下来可以请你自己想办法爬上来吗?我的能力没办法把你拖上来。」
  马克也快到极限了。跟要——也就是剑术高手正面冲突之后,又被手枪射中,还在急流中东撞西碰,身体已经快散了。
  但猫头鹰男没有回应。
  「亚隆……?」  
  身躯庞大的契约者就这样倒在岩石上,完全没有爬起来。
  虽然是马克造成的,但他毕竟是在手脚都断掉的情况下跳进急流中,而且还被影子强行拉上陆地。虽说不会痛,但应该还是有受伤流血。
  ——你用最后的力量救了我们啊……
  马克闭目为他默祷,但……
  一阵咻霍霍——咻霍霍——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猫头鹰的叫声,让马克迟迟无法意会到那就是亚隆的呼吸。
  ——睡着了……
  他应该承受了相当的打击,所以为了恢复而睡着,习性跟野兽没两样。看样子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事。
  「——啧………」
  正当马克因此而放下心的瞬间,突然闪过的痛楚让他发出了声音。手肘粉碎的感觉过于疼痛,意识已经飞掉了一半。
  虽然得救了,但在亚隆那一抛之下似乎又撞到什么地方,让扭烂的手又开始痛了。在疼痛缓和之前根本动弹不得。
  蹲了一会儿,马克才想起要的存在。直接承受约翰耶尔能力的不是马克,而是要。所以要的伤势不可能比马克轻微。
  马克勉强把匍匐趴着的要翻过身,光是这样就让他痛得牙齿打颤。
  ——这个……恐怕不太妙……
  在一片黑暗之中虽然没办法确认要的状况,但看起来不像有呼吸。毕竟直接承受了约翰耶尔的力量,不可能没事。
  ——即便这样,你还想待在我身边吗?
  马克咬牙。如果想待在耶露蜜娜身边,就不能杀人。他明明才刚下过决心,但不过是一时的怒火攻心,他差一点就要对他们下手了。
  ——不能死啊:
  马克用嘴巴咬下手套,将手放到要的脖子上,想替要测一下脉搏——原本是这样想的……
  「啥——?」
  马克急忙抽回手。因为应该接触到脖子的手并没有任何触感,感觉就像是直接穿过去了一样。
  原本以为是被契约精灵的防卫能力给侵蚀了,但他的手没事。
  马克在黑暗之中定睛凝视,再一次摸向要的脖子。
  ——透过去了……?  
  马克的手并没有化为液体,然而应该摸在皮肤上的手却没有任何感觉。勉强比喻的话,有点像要的身体化成液体了。
  ——这是要的代价吗……?
  但这样就无法包扎了,马克因为不知如何是好而手足无措时,想起刚刚自己顺利把要从急流中拖出来的事情。
  轻轻用手触碰要的手腕,发现这里虽然冰冷,但确实有柔软的感触。
  ——有分会穿透和不会穿透的部分吗?
  既然可以摸到手那就先握住手腕测量脉搏。马克轻轻将手按在手腕上,并集中注意力于指尖,发现虽然微弱,但确实有脉搏。
  ——但却没有呼吸。
  在这种情况下,最有效的手段应该就是人工呼吸了……
  这时候雨云略微散开,淡淡的月光洒落。
  停止呼吸的要脸色苍白,嘴唇也是一片惨白,连眉毛都是白色的,还有缠在身上的湿透雪白秀发。白色衣服点缀了一抹红,尽管纤细却端整的面容,细如柳叶的白眉在水珠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辉。
  马克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加上他过去生活在满是黑帮份子环伺的环境之下,对同年纪的女孩子根本没有免疫力可言。
  刚刚抓住胸口的感触——让马克意识到她的性别是女性。
  ——这、这是在救人啊!
  也不知是在向谁辩解,总之马克在心中这么说了。
  如果耶露蜜娜是文静的银啼鸟,那么要应该就像是凶悍的琉璃猫吧.马克尽管脑中一片混乱,想着因为代价而会溶解的身体究竟有没有办法进行人工呼吸,并把脸凑过去时——
  「嗯——咳咳、咳咳咳咳——」
  要自己恢复呼吸了。
  ——看来还活着……
  虽然因为她活着而安心,但也觉得有些许遗憾。失望的马克发现要咳出的秽物中带着大量红色的物体,看来她会窒息并不是因为喝了急流的水,而是被自己咳出的血堵塞住气管。
  让她全部咳出来应该会比较好吧。马克伸手想帮她的脸转个方向,但此举却牵动了他的伤处,突来的剧痛让他一下子支撑不住。
  「哇——喔喔?」
  马克整个人往要身上倒了下去,但他觉得就这样压上去不妙,勉强以手臂撑住身体。
  两张脸就停在即将接触的距离,要细长的眼眸正好在这时候张开。  
  她眨眼——看来是不理解自己处于何种状况。
  「啊——……呃,你、你没事吧?」
  又眨眼——茫然的眼神彷佛说着「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啊?」一般。
  「你、你还是先别起来比较好,毕、毕竟受伤了。」
  再次眨眼——「咦,这家伙不是敌人吗?」似的困扰表情。
  「请、请问,要,你有在听吗?」
  然后又眨了眼——然后表情僵住,一副「这么危险的姿势是怎么回事啊?」的眼神。
  「那个……我只是想要救人,并没有非分之想……」
  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咿——!呀——————!」
  声音还挺可爱的。但马克一时之间也起不来,只能先滚向旁边。要抬起上半身,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马克在屁股着地的情况下边抬起身子,边慌忙地挥手。
  「不、不是这样啦,我只是把你从水中拉上……」
  要好像没听到马克说话似地一直在地面上摸索,似乎是在找刀子。但马克发现她的时候刀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急流吞噬,不知冲到哪儿去了吧?

  后来要似乎放弃了刀子,再次往后退。
  「不,我没有要危害你的意思……喂,听我说啊!」
  看到要根本没在听的样子让马克大吼出声,此举让她颤了一下,然后眼中泛出泪水。马克完全无法想像眼前这个少女挥动大刀,享受着砍杀乐趣的景象。
  「所以说,能不能请你冷静一下?我要是想杀你,只要把你丢进水里就好了;想对你做什么的话,会直接束缚你的影子。」
  听马克这么说,要才停止后退,然后看着马克的右手,手指往异常的方向扭曲、皮肤裂开并且出血不止。虽然不知道从她的位置可以看到多少,但应该也知道这只手已经报废了。
  要似乎总算接受了,稍稍放松警戒。
  「嗯,看样子没事。」
  亚隆动了动身子这么说,他应该也没有生命危险。马克解开领带用力绑在上手臂处,只是为了止血,连包扎都算不上,当然也无法止痛。弄完之后,马克倏地站起身子。
  「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你要去哪?」
  「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找耶露蜜娜。」
  「奉劝阁下不要。这座岩山已经开始崩塌,要是轻举妄动,可能会被山崩卷入。」
  附近响起轰隆隆的崩塌声音,看样子真的开始坍塌了,影子的束缚也已经解除。这时想再次展开那样大范围的影子确实有困难,毕竟马克自己消耗了不少体力。
  「所以我才着急。」
  耶露蜜娜穿着不方使行动的礼服,根本不可能在那样的洪流里游泳。更糟糕的是,她失去了(阿尔斯·马格纳)的能力。
  脑中闪过最糟糕的状况,马克摇摇头。正打算继续往前时,亚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吾辈说过要冷静。阁下知道耶露蜜娜阁下在哪儿吗?」
  「这……」
  「耶露蜜娜阁下应该是被冲到下游,也就是山麓另一边,可以确定暂时不会有事。」
  「为什么可以确定?」
  「有某些人从山麓的那一头过来了。耶露蜜娜阁下对那些人来说很重要,肯定会出手搭救被水冲走的耶露蜜娜阁下。」
  「某些人……?」
  「是名叫阿尔巴,帝诺的黑帮份子。」
  听到这名字,马克挑起单边眉毛。
  「为什么能这么肯定?」
  「是吾辈请他们来的。」
  「……你背叛约翰耶尔?」
  马克认为自己问了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因为契约者不可能违约。既然亚隆被约翰耶尔雇用,就不可能背叛他。于是换个问法:
  「你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吾辈的女儿在这个镇上,吾辈会接受委托,也是因为目的地就在这里。要是这座城镇没了,吾辈会有点伤脑筋。」
  很难想像这个猫头鹰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但基本上他应该没有说谎。马克死心地叹了一口气。
  「我就相信你吧!」
  老实说,马克暂时也动不了了。

  发现倒下的枯树形成类似天顶的地方,研判应该能躲一下雨的马克扶着要,亚隆则靠自己的力量往那里走去。
  要基本上没有生命危险,似乎勉强消掉了约翰耶尔加诸在她身上的力量……说起来,就是因为她这个功夫了得,才让马克的手跟着报废。
  「为何要救我?」
  才刚席地坐下,要就带着警戒地问道。或许是因为咳过血的关系,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马克无法立刻回答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人。
  烦恼了一会儿之后,马克照实说了:
  「这个嘛……眼前有人快死了,而自己说不定可以救那个人却不救的话,事后不会浑身不舒服吗?」
  「你说……事后?」
  「不,那个情况下根本没余力想太多,不过既然看到了,就没办法放着不管。」
  骂克这么说完,要一副看到无法置信的东西似地睁大眼睛。或许她的自尊没办法容许因为这种理由就受到营救吧?
  「我可是想杀了你的敌人,你难道不想杀我吗?」
  「唉,这个嘛,照道理是这样没错……」
  「没办法清楚回答吗?你留我一条命是想做什么?」
  可能真的很不高兴吧?要看来还是不能接受。马克觉得自己明明救了人还要这样被逼问,实在有点没道理,不禁叹气。
  「那么,如果我说想获得情报呢?如果你死了我就什么也问不出来吧?」  
  「这是你刚刚才想到的理由吧。为什么?你不是契约者吗?为什么契约者要这么做?」
  ——我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马克明白自己正遭到责难,但却无法理解理由。
  ——她该不会在生气别的事情吧?
  既然如此,应该就是「那个」了。
  「唔……我知道你生气啦,但你自己也有责任啊!」
  马克这么一说,要不知为何露出恐惧的表情。
  「因为你弄坏了我的眼镜,我看不清楚。老实说,我的视力糟糕到要这么近才能看清楚你的脸孔。」
  马克说到这里,发现自己的眼镜不见了,应该是落水时被冲走了吧?连备用眼镜都没了,让马克更是沮丧。
  要彷佛不懂马克在说些什么,微微歪着头。
  「意思是指……?」
  「唔……意思就是,请你先别动怒喔。那个……我根本没想到你是女孩子。」
  「…………………………………………」
  「………………………………………………」
  「……………………………………………………」
  沉默。然后要低头看看自己的胸部,才发出小声尖叫往后退。
  「不,我不是道歉了吗……」
  「为、为什么现在会扯到这个!」
  「咦?你不是为了这个在生气吗?」
  要的脸愈见发红。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是契约者就应该有理由,怎么可能毫无理由地这么做——呜!」
  应该是大声吼叫牵动伤口了吧?要当场弯下身。
  马克抬头看了看亚隆寻求帮助,但他又发出「霍霍」约呼吸声睡着了,应该是因为安心就又想睡了吧?
  无可奈何的马克只能把要再带回树荫底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拘泥于理由,但没有理由就不能救人吗?」
  也许是因为知道眼前这人是女生的关系吧?现在的马克认为,要娇弱到难以想像她就是那个(东方不败)。就在马克困扰至极时,要维持着蹲姿,挤出颤抖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理由?这样子……这样子不就跟人类一样吗?」  
  ——喂喂……我该不会没被当人看吧……?  
  马克的笑容抽搐了一下。
  「虽然我确实是契约者,但还没有放弃当人类喔?」
  这话要是给阿尔巴之类的人听到,一定会以「你还认为自己是人类啊?」或者「所以你才杀不了人。」之类的话揶揄吧?马克知道自己在说傻话,但既然想待在耶露蜜娜身边,那他就得当这样的人。这就是他得出的答案。
  「可以……不放弃吗?」
  「啊……?」
  要缓缓抬起头,在那儿的不是刀剑之鬼的脸,而是不安地想寻求安全感的眼神。
  马克困惑着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发现要的脖子变成黑漆漆的一片。在月光照射之下根本没有察觉。
  要似乎发现了马克的视线,摸了摸那个痕迹。
  「你……碰了我?」
  那确实是马克为了替她量脉搏而接触到的部位。要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领域被侵犯的琉璃猫一样,方才瞬间露出的软弱眼神已经带着敌意与警戒的色彩。马克因为这突然的威吓而慌了手脚。
  「咦咦?不,那个,是因为你看起来已经没了呼吸——」
  正当马克急急忙忙辩解的时候,要已经接连解开包着手臂的绷带了。马克并不是因为被攻击的危机感,而是看到那白皙的手臂暴露在外才慌了手脚,要见状就把自己的手往马克伸了过去。
  伸出的手毫无困难地穿过马克的胸口。
  「——这是……?」
  马克原以为是攻击而感到戒备,但看来不是这样。
  「这就是我的代价。」
  原本应该贯穿马克身体的手看起来呈现半透明状态,可以透过手臂看到底下的地面。马克战战兢兢地询问:
  「能力逆流了吗?」
  「是『实体』被代价吞噬了。不管什么东西都会穿过我的身体……但也许因为能力的关系,只有水不会这样。」
  尽管是半透明状态,但雨滴还是在其表面滑过。要眯细了双眼。
  「尽管如此……契约者还是人类吗?」
  这句话让马克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做出「狩猎契约者」这种事情。  
  要并不是想毁了契约者,而是想找出用自己的能力也毁不掉的契约者。
  能够把接触到的物体变成「液体」的能力,这能力强悍到跟夜晚的马克不分轩轾。如果单就防御能力而论,甚至在马克之上,没有多少人可以击败她吧?
  这么强大的力量加上有如幽灵般、可以让物体穿透身体的代价。从人类的角度看来肯定非常诡异、非常可怕吧!
  想来应该没有人类可以接纳要,但如果是契约者,就算不能接纳她,应该也不至于感到畏惧或讨厌。因为契约者只会想着如何使用能力来排除障碍。
  因此,要就只能不断地寻找契约者。
  如果是契约者,应该就有能够接触到自己的人。要抱着如许空虚的期望。
  她的眼神不是求救的眼神,而是想把所有接触到的事物全部斩断,像是没有刀鞘的刀刃一般。马克没有逃避她的眼神,直直地回视着她。
  「我是人类。不管谁要否定我,只要我自己不否定自己,那么我就是人类。」
  这个——不要表现得像个人类似的——或许就是马克被要这么说时,感到火大的理由了。
  「……人类不会接纳契约者。」
  「或许是这样,但也可能不是这样。所以,我要选择当一个人类。」
  ——耶露蜜娜需要的不是锐利的剑,也不是坚固的盾,而是一个随时可以为她冲出美味红茶的执事。
  虽然没有说出这个理由,但要却畏惧似地迟后。
  「你想待在哪一边呢?」
  「我……我…………」
  要似乎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才好,马克对这样的她伸出手。
  「这一点,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
  要吃惊地睁大眼睛,然后急忙别过脸去。
  马克讶异地歪着头,看着要的这个举动。虽然因为周遭阴暗而很可能看错,但不知为何要的脸颊却像红甘实那样红通通的。
  后来,要踌躇地伸出手。
  「……手。」
  马克登时无法理解她的意图而困惑着。要伸出的是右手,那里没有缠着符咒,应该不是要马克拉她起来。马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报销的右手。
  要握住那只手,以指尖轻轻抚过伤口;马克虽然反射性地想抽回手,但却没感觉到痛楚。
  「咦……?」
  马克瞠目结舌。被要的手握住的右手理所当然地化成了液体,但并没有崩落,而是散发着玻璃珠般的光芒,维持稳定的状态。
  马克想起岩山各处有要以能力修补过的痕迹,她似乎能以能力改变东西的形状。
  ——也就是说……她替我……治好了?
  要抚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伤痕。无论是裂开的肉、碎掉的骨,都像注入玻璃杯中的水一样,沿着玻璃杯边缘变成应有的形状。
  等到要放开手的时候,右手已经恢复成原本完好的模样了。
  「……也可以这样。」
  要不知为何红着脸。
  马克动了动重生的右手,指尖的触觉很明确。直到刚刚为止,稍微动一下就会让人痛不欲生的感觉也不可思议地消失了。已经破烂到不成形的手恢复成原状。
  「这……这很厉害啊!」
  「是、是这样吗?」
  「我第一次遇到可以利用能力这么做的。」
  「我、我也是第一次对人类这么使用,没什么自信……」
  ——第一次……也就是没有确认过?
  尽管对最后一句话感到傻眼,但马克还是很稀奇似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只白天被切开的手指复原了,连以前的伤痕也全都消失。虽然指甲变得小小圆圆的有些不习惯,但还是令人赞叹。
  ——伤痕……?
  这时候马克发现奇妙的地方了。
  「要……因为代价的关系,物体会穿透你的身体吧?」
  「是。」
  「……那你为什么会受伤?」
  不光是约翰耶尔对她造成的伤害,马克摸到的地方也有很明显的伤痕,仔细一看还可以在其位地方发现不少细小的伤口。
  要抽动了一下肩膀,害怕地小声说:
  「我因为代价而丧失了『实体』……但我的身体好像没有发现这点。」
  「意思是……?」
  「只要被穿透了,身体就会觉得自己被砍或是被刺而自行出现伤口。」
  据说利用催眠让人相信自己被烫伤的话,身上真的就会出现烫伤的痕迹。要的身体明明就跟幽灵没两样,但却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受伤。
  当马克说不出话时,要已经重新绑好布条了。
  「我试过很多方法,发现自己的头发不会受到能力影响,也不会穿透过去。所以用头发编织成符咒。」
  所以必须打扮成那种水母般的模样。因为若是一个不小心碰撞到东西,一般人只会稍稍擦伤,但要却会受重伤,为了防止这个现象只好缠上厚厚的绷带——也就是要所说的符咒。
  而且如果东西会穿透过去,那些符咒应该也必须靠某种工具才能编织。
  马克觉得可以邀请要来家里。如果是马克可以找到容身之处的地方,要或许也能有些什么发现。
  「要,那些符咒是你自己织的吧?那你懂不懂礼服之类的裁缝技巧?」
  「要做的话,也不是不行……为何问这个?」
  马克再次伸出手。
  「要不要到耶露蜜娜身边工作?虽然不完全,但至少可以让你取回支付出去的代价。」
  「『让我取回…………支付出去的……代价』……?」
  「哎,我也知道突然说这个让人很难相信,但耶露蜜娜拥有这样的能力。当然那也有各种限制,不能勉强——」
  话还没说完,马克发现要不是惊讶,而是完全地傻住了。
  「你这个说法……难道是指那个……!」
  ※
  「准备好了吗?」
  听到阿尔巴的声音,耶露蜜娜轻轻地点头。阿尔巴虽然一副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但耶露蜜娜一回看他,他就只是微微地耸肩。
  「我再确认一次,如果有人出面阻挠,我和瑟莉亚会收拾郡个家伙,但山崩就由你想办法来阻止。这样可以吧?」
  耶露蜜娜再次点头,阿尔巴确认过之后哼了一声。
  「也好,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原住民本来就祭祀着有精灵附身的祭祀器具,所以阿尔巴比耶露蜜娜更理解她的状态,也告诉她该怎么办。
  耶露蜜娜瞥了阿尔巴一眼,然后闭上眼睛。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阿尔斯·马格纳)会找不到我……
  一开始是因为契约者们让马克和艾霞受伤,所以耶露蜜娜强行跟着马克出门追踪他们。
  但这对平常足不出户的耶露蜜娜来说,根本是个有勇无谋的决定。她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而洛克渥尔和拉其那斯的气候相差太多,才刚出门就受到强烈打击的她,又因为觉得太丢脸所以什么也没说,幸好马克带她进入一间较为凉爽的店面。
  那家店里脏到令人惊讶。烟草、酒精、火药、煤炭,各式各样明显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世界。在这里马克露出平时从未看过的表情,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跟他在家冲红茶时的稳重笑容简直是天差地远。
  自己所不知道的马克,以及一副很熟悉似地跟马克互动的瑟莉亚,让耶露蜜娜因为不明就里的不悦心情强行带走马克。然后在他的带领之下逛了城镇(完全不认为是自己命令马克的)。
  在这个一切都很新颖的镇上,被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表情的马克牵着手逛街。应该——觉得——很快乐。
  所以耶露蜜娜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忘记了耶蜜莉欧的存在。
  然后能力就消失了。
  回到家却进不去,觉得自己遭到拒绝。
  ——其实很害怕。
  耶蜜莉欧一直昏睡着,而且是自己让她变成那样的。如果现在却只有自己在享乐,耶蜜莉欧会不会生气?这么一想就怕得不得了。
  但其实不是这样,是耶露蜜娜自己抗拒了。
  要是没有什么(阿尔斯·马格纳),自己或许有机会活得像个普通少女,在绅士的邀约之下享受人生,很正常地欢笑着吧……
  也可能不会让马克跟艾霞遇到危险.在平静的家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所以耶露蜜娜才视而不见,将希望放在只要时间过去就会恢复原状这种方便的期望上;采取要是赶跑契约者们应该可以被原谅之类,这种只对自己有利的作法。艾霞都愿意为了自己留在家里了,自己却还是只想着要逃避……
  然后让事情恶化成现在这样。
  会变成这样,毫无疑问是耶露蜜娜的责任。跟契约者们有关的事,本来就该老实跟马克讲清楚,这么一来马克就不会硬着头皮跟他们厮杀;因为呼唤他们的是……
  ——别再逃避了吧……
  手中有着坚硬的触感——那是马克买的银啼鸟项链。即便处在急流之中,耶露蜜娜也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弄丢而紧紧地握着。耶露蜜娜将手放到胸前,另一只手掌整个张开,缓缓地调整呼吸。
  其实她很早就知道,为了(阿尔斯·马格纳)而被养大的自己,根本无法逃离,也无法忘记。这个精灵绝对不会满足于只夺走耶蜜莉欧,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跟她一样。  
  ——但也不是只有坏事。
  因为有(阿尔斯·马格纳),所以耶露蜜娜才能与艾霞和马克相遇。如果一直待在拉其那斯的家里,绝对会看见本来看不到的世界。
  一直以来所抗拒的力量——(阿尔斯·马格纳)——耶露蜜娜也知道到了现在才想仰赖它的自己太过现实。
  尽管如此,要是有这个力量,或许就能改变什么。如果有耶露蜜娜跟(阿尔斯·马格纳)的话,或许就能守护那个城市——那个她与马克两人携手走过的洛克渥尔。
  ——其实答案早就知道了。
  只要不畏惧、不抗拒地诉说就可以。只要接受就可以。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雨不知何时停了。从雨云的缝隙间洒落的月光,令人觉得无比温柔且温暖。
  「——我的歌声,有传达到吗——」
  然后——在月光洒落的夜晚,银啼鸟的叫声无尽地缭绕着。
  ※
  「……『周刊契约者』?」
  从要那里听到这个名字时,马克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是一本马克最近也开始订阅的契约者专属情报杂志…………
  「非常抱歉,我好像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次吗?」
  要不知为何露出同情的眼神,但还是再说了一次:
  「……『你或许可以取回支付出去的代价。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拥有链金术秘宝(阿尔斯·马格纳),可成功取回契约者的代价』……文案应该是这样。虽然我不太懂链金术这个词的意思,但我听说就是类似古代的魔法师一类的存在……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但我也看过那期杂志。」
  马克觉得头昏眼花,没想到耶露蜜娜的情报会被那种杂志爆料出来。虽然『周刊契约者』是只有契约者和少部分黑帮份子才知道的杂志,但基本上整个大陆都有销售。
  也就是说,耶露蜜娜拥有(阿尔斯·马格纳)的情报已经传遍全大陆了。因为看过这本杂志,并且有事情想找耶露蜜娜,所以要等人才会进入那间海市蜃楼之屋。
  马克因绝望而叹息,但要却轻松地说:
  「不需要这么介意吧?」
  「这样叫我怎么能不介意啊?整块大陆的契约者都会前仆后继地前来耶?」
  看着浮现忧心笑容的马克,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傻子,你冷静点。我问你,登在这种杂志上的广告你会当真吗?」
  「你这个把它当真的家伙,讲这种话有什么说服力啊!」
  「我是因为想跟强大的契约者厮杀,才会受人雇用的!」
  要理直气壮地这么回答之后,马克真的跪倒在地。
  ——这个人……是因为更扯的理由前来的吧……
  「那么只有约翰耶尔一个人相信了?」
  「这个嘛,他似乎想拿这个当诱饵,但总觉得还有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
  马克歪着头,这时亚隆动了动身子,看来是起床了。
  「诚然。(传教士)阁下是因私事来找耶露蜜娜阁下的。」
  「找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阁下似乎知道(传教士)阁下正在寻找的『某物』的下落。」
  这个叫亚隆的男人看似憨傻,但观察力相当恐怖。瑟莉亚说他(棘手)果然是其来有自。
  「约翰耶尔在找什么?」
  「唔,那一位似乎也是接收到什么命令吧?详情连他本人都不清楚。」
  「你居然能看得这么透彻啊。」
  依马克看来,约翰耶尔是为了隐藏肚子里真正的盘算,才故意假装很软弱的样子,所以应该很难被猜出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这没什么,吾辈的能力很适合这么做。」
  「你是说没有痛觉?」
  马克这么一问,亚隆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歪了歪头。
  「唔……阁下似乎误会了。」
  「误会?」
  「那是吾辈的『代价』。」
  马克歪若头。
  ——这算哪门子的代价啊?不是很方便吗?
  马克在心中这么嘀咕之后,亚隆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不光是痛觉,吾辈连冷、热等一切知觉都没有,常在不知不觉中受伤,也曾在冬天一个不小心冻伤,还差点没命。加上因为对周遭没有任何反应,其实很麻烦的。」
  「咦……?」
  马克对亚隆说的话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刚刚自已有说了什么吗?
  亚隆看着马克,猫头鹰面具大大地点了点头。
  「阁下似乎发现了。没错,吾辈的能力是读心。」
  马克心里直觉地认为虽然听来像笑话,但却是事实。因为这男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马克在等建商,而且第一次看到影子的能力就可以看破。
  然后也发现这对耶露蜜娜来说是个非常麻烦的能力。马克知道几个耶露蜜娜不可告人的秘密,该不会连这些秘密也被知道了?如果知道,那又知道得多详细?
  「阁下不用如此戒备。吾辈顶多只能看到正在思考的事情以及当下的情绪,加上必须四目相对才能读心,如果不想被看穿,那只要不看吾辈的脸便可。」
  「这种事你居然愿意跟我说。」
  「吾辈的女儿就在这个镇上生活。阁下在找园丁吧?吾辈的能力不适合与他人相争,但吾辈对草木植物可是很熟悉。」
  ——园丁的事搞定了!
  尽管因为可以回家而欢喜——这男人可以走下那个狭小的楼梯吗——但立刻就发现这个问题。仆人的生活区域在地下室,那里的天花板当然比地面上的楼层还要矮,门的宽度也比较狭窄。
  「哎啊……这件事就先到此为止吧……回到原本的话题,约翰耶尔背后的『组织』究竟是什么?本身已经是契约者却还要雇用其他契约者,应该不是什么小组织吧?」
  「关于这点,因为那一位也只用『组织』这个词在思考,所以吾辈并不清楚。」
  着样子就算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还是得自行思考破解个中含意才行。看猫头鹰沉吟着,要有些犹豫地低声说:
  「……(传教士)这个名字就已经点出组织的名字了。」
  「你知道吗?」
  「我有杀过几个也是自称(传教士)的契约者。」
  ——因为你是契约者猎人……
  听到她很随意就说出「杀过」这个字眼的马克稍稍叹了一口气。
  「那些家伙们总是在寻找什么。」
  「在找什么呢?」
  「有两样。一个是契约者,应该是用来壮大组织势力的吧?」
  「另一个呢?」
  不知为何要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马克催促她继续说下去,要先眯细了琉璃猫一般的细长眼睛,接着才刺探似地低声说:
  「——(精灵的容器)——」
  马克不懂她在说什么而歪着头。所谓契约者就是被精灵附身的存在,若要说精灵的容器,指的不就是契约者本身吗?
  「这个应该也是在说契约者吧?啊啊,也就是说想确保可能会成为契约者的人选?」
  马克说出自己的臆测,但要摇了摇头。
  「你没有想过,在缔结契约之前的精灵是从哪里来的吗?」
  「呃,这个…………」
  被她这么一说,确实是没想过。马克不觉得精灵会像野兽那样住在森林里,只是茫然地想过应该就跟幽灵差不多,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吧?
  看到马克困惑的表情,要勾起了嘴角。
  「精灵本来不是附身在人类身上的,而是以自古以来便存在着、拥有力量的容器为住处。」
  马克突然想起阿尔巴举起那块石头的时候,他举起石头后说了些什么,就能够发挥可与耶露蜜娜相比的强大力量。马克认为那就是链金术中所说的「贤者之石」,要说的该不会就是这个?
  「我的刀——名为暗守,也曾经是这类(容器)的一种。」
  马克说不出话。那把刀被急流吞噬而下落不明,然而那东西竟跟阿尔巴的石头是相同的东西?马克尽管害怕,但还是察觉到不对劲。
  「咦……可是……你是契约者……对吧?」
  如果拥有跟阿尔巴的石头类似的东西,就表示要拥有跟阿尔巴和耶露蜜娜相同的力量。但马克交手过的要应该只是个契约者。
  「我是说——曾经,现在纯粹只是一把很锋利的刀罢了。」
  「这是什么意思?」
  「某天突然失去能力了。当时负责镇压暴风与大浪的神器失去了力量,村里可是慌了手脚。」
  听说原住民以祭祀精灵作为信仰,曲都似乎也有同样的聚落,看来要就是来自于那种地方。
  「然后……怎么样了?」
  「拿人当了贡品,但是暗守的力量还是没有恢复……只有贡品被精灵吃了。」
  要没有说那是谁,但马克也刻意不去过问。因为他知道对于高傲的要来说,这是她还想保留的一点坚持……
  然后马克才想起虽然要的功夫了得,但使刀的方式却相当粗暴,或许真的是想砍断那把刀也说不定,因为是这把刀害要变成契约者的。
  「也就是说(传教士)正在收集契约者跟这种(精灵的容器)对吧?」  
  「就是这样。然后被那个女孩——耶露蜜娜称之为(阿尔斯·马格纳)的也是这个。」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马克终于理解了。能够无视于代价、广大而强悍的能力,就是(精灵的容器)的力量,如果(传教士)他们要的就是这个,那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找上门来,因为他们在找契约者与(精灵的容器)。
  「可是那种(精灵的容器)为什么会丧失力量?」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据说丧失力量的(容器)不在少数,要找出现存的容器已经很困难了。」
  ——换句话说,耶露蜜娜是因此才创造(空白契约书)的吗?
  (精灵的容器)会失去力量,就代表耶露蜜娜的(阿尔斯·马格纳)也可能有一天会失去力量。那份契约书可以把签约的契约者能力转让给耶露蜜娜,她该不会是为了防范自己可能失去力量,而想要契约者的能力吧?
  「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
  「啊,不,虽然是我自己想到的,但总觉得有点介意。」
  马克透过跟耶露蜜娜订定契约,虽然不完整但还是取回了代价,然后马克的部分能力转让给耶露蜜娜。从合理性来看确实没什么奇怪之处……
  (契约者发誓绝对服从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
  ——跟我定契约的是耶露蜜娜。
  没错,马克的契约里面并没有(阿尔斯·马格纳)这个名字存茌。这么说来,如果要所说的没错,耶露蜜娜应该只是一个拥有(精灵的容器)的普通人类,普通人类可以创造这种契约书吗?
  「耶露蜜娜的眼睛带着契约者特有的阴影。」
  因此马克认为耶露蜜娜是契约者,然后也是超越代价的超越者。
  「这确实有点蹊跷。」
  契约者拥有(精灵的容器),虽然也可以这样想,但马克觉得这样还是哪里怪怪的。

  ——我的歌声,有传达到吗——

  「——咦?」
  突然听到的这个声音让马克抬起脸来。
  「怎么了?」  
  「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说喔。」
  要边说边眯细了眼睛。

  ——小鸟为求听者而唱,花朵为运送者而香——

  「这是……歌声……吗?」
  要似乎也听到了。如银啼鸟的啼声般清澈的声音随着夜晚的风飘了过来,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歇。
  「唔,地震停了。」
  要这么一说,马克才发现那种像有东西崩塌一般的轰隆轰隆声也停止了。
  ——这声音……是耶露蜜娜吗?
  马克倏地起身。
  「怎么了?」
  「看样子耶露蜜娜在呼唤我。」
  「是她让地震停下来的吗?」
  马克轻轻点了个头之后就准备离开,要伸手紧紧捏住他的上衣下摆。
  「别闹了,你的肋骨断了吧?去了能干么?」
  马克看了看要,浮现一如往常的微笑。
  「耶露蜜娜的能力很强大,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地被她击倒,所以她应该不会被约翰耶尔或阿尔巴之类的家伙打败。」
  而且看现在这个状况,她的能力应该已经恢复了。
  「那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吧。」
  马克摇摇头。
  「耶露蜜娜的能力虽然很强,但她本身却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遇到伤心的事情会难过,觉得开心的时候还是会稍稍露出笑容:她当然会生气,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觉得寂寞。」
  要彷佛不能接受似地眯细眼睛。
  「不论她可以使用多么强大的力量,不论她受到多么巨大的力量保护,只要慯害了身边的人她就会难过,只要落单了她就会不安。要,你不也一样吗?」
  听他这么一说,要才吃惊地睁大眼睛并放开了手。
  然后马克奔了出去。歌声告诉他该往何方。
  
  ——吹送的风不回归,流动的水不止息——

  在没有人的大屋里面,艾霞陪在耶蜜莉欧身边。
  「——然后啊,马克要打扫似乎相当辛苦,他要我绝对不能再进入酒窖,多明尼克先生甚至还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呢。」
  耶蜜莉欧当然没有回应,但艾霞还是继续说话,因为她觉得耶蜜莉欧或许听得见。
  外头的太阳应该已经下山了,之所以会这么不确定,是因为从傍晚开始天空就乌云密布还下起了雨,根本不知道天黑了没有。
  ——耶露蜜娜跟马克没事吧……
  毕竟马克也在一起,所以艾霞觉得耶露蜜娜应该不会出事,但没想到太阳都下山了他们俩还没回来,让她愈来愈不放心。
  太阳一旦下山,(巴拉·路)的(魔眼)也派不上用场了。虽然能力本身还是可以发动,但却会因为天色过暗而看不清楚。赫鹫在黑暗的地方会跟丢猎物。艾霞觉得既然(巴拉·路)是赫鹫的精灵,或许也有相同的习性吧?
  「这种时候耶蜜莉欧小姐能找到耶露蜜娜吗?」
  据说双胞胎有时候可以理解彼此的想法,或者做出同样的动作。艾霞没有胡闹的意思,只是觉得有这样的能力似乎也不错,所以开口询问。
  当然,没有回应——也是应该的……
  「——我的歌声,有传达到吗——」
  「咦?」
  艾霞忽然抬起头,刚刚好像听到耶蜜莉欧说了什么。
  艾霞直直地盯着她的脸肴,耶蜜莉欧却只是一如往常地发出静静的呼吸声。
  ——错觉吗……
  艾霞垂下肩膀——
  「——提出的问题没有回应,伸出的手没能触及——」
  艾霞这会儿站了起来。没有听错,耶蜜莉欧动着嘴唇,低语了些什么。
  「她在唱歌……?」
  耶蜜莉欧哼的应该是一首民谣吧?总之是一首带着流畅旋律的歌曲。
  银啼鸟的歌声回荡,银铃似的声音互相交错,引发共振现象。

  ——西风吹起了,抬起脸吧——

  耶露蜜娜闭着眼睛专心地歌唱,崩塌的岩山一点一点地复原了。尽管闭着眼睛,还是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发觉到这件事。
  耶露蜜娜跟(阿尔斯·马格纳)对彼此的认知似乎产生了一点歧异。这份力量交到耶露蜜娜手上已经过了一年,应该是随着时间推进而渐渐产生落差的吧?然后在(空白契约书)的干涉之下,落差就愈来愈大。
  「——还记得我的歌吗——」
  耶露蜜娜并不记得是谁教她这首歌的,只是在懂事的时候就知道这首歌了。每次只要她开始唱,耶蜜莉欧一定会在她身边跟着一起唱。
  ——但是爸爸不喜欢这首歌。
  只要耶露蜜娜她们一唱这首歌,平常总是面带慈祥笑容的父亲就会露出非常恐怖的表情教训她们,说「不可以唱这首歌」。
  所以耶露蜜娜总是找爸爸不在的时候,跟耶蜜莉欧两个人一起偷偷唱。
  因此,这首歌成了耶露蜜娜和耶蜜莉欧两个人的秘密歌曲。
  「——凝视青空的金色眼眸,夜晚眨出银色水滴——」
  据说原住民只要出声呼唤,就能使用精灵的力量。那有时候是歌、有时候是诗,有时候可能是自己的誓言。只要这样呼唤,精灵就会回应。

  如果羁绊有所动摇,那么重新缔结就好了,这跟距离没关系,需要的只是强烈的呼唤、强大的意志。
  所以耶露蜜娜唱起了只属于两人的歌。唱给相当于自己分身的少女听,唱给夺走她的恶梦听,只是真心诚意地唱……
  「——如果忘了梦想就睁开双眼,如果失去歌唱就侧耳倾听——」
  有种某人握住自己的手的感觉,背上也有着理应失去了的熟悉感。歌声背对着背回荡着。
  不可能存在的两道声音重叠,或者相容、或者相冲,两道歌声传递得很远、很远,远至天边。
  「——如果因时光流转而逝去,就算声音沙哑也要继续唱——」
  忘怀的梦——失去的故事——(阿尔斯·马格纳)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重新加以编织,齿轮也跟着转动。编进奏起的旋律之中,(阿尔斯·马格纳)的翅膀在声音可以传达的情况下无限高飞。
  「——西风吹起了,歌唱吧——」
  歌声往远方消失。耶露蜜娜像要哄小孩睡觉一般,让回音不断缭绕。(阿尔斯·马格纳)也伴随着歌声沉浸在摇篮里。
  睁开双眼,眼前只有一条小溪流过。一度喷发而出的水脉在(阿尔斯·马格纳)的影响之下仍旧继续流出。
  唱完之后,脚下突然一软,正当耶露蜜娜就要因此而跪下时,有个人撑住了她。
  抬头一看,阿尔巴的脸就在眼前,火药的气味被雨水冲走,换来的是熟悉的土壤与绿草的气味。
  「了不起,竟然能干涉到这种程度。」
  听他这么一说,耶露蜜娜才发现自己被阿尔巴抱住了。觉得这样很丢脸的她动了动身体。
  「……我可以自己站起来。」
  口中发出的还是一如往常、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阿尔巴轻轻叹气。
  「真是抱歉啊。」
  然后顺势一放,耶露蜜娜就整个人跌坐在地。看到她这样,反倒是阿尔巴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后转变成尴尬的表情。
  「……站不起来的话就老实说啊,如果说不出口,起码也要在脸上发出求救讯息吧。」
  阿尔巴不知为何抱怨了起来。耶露蜜娜摸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又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想到阿尔巴不知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就不禁产生了些许疑问。
  「无法理解服从你的那个男人在想什么。」
  阿尔巴这么说着然后伸出手,耶露蜜娜抓着他的手才勉强站了起来。
  耶露蜜娜曾经可以笑得很自然,但在「那天」之后,她的脸上就失去了谓之情绪的反应,变得没有表情变化了。
  ——为什么马克可以看出我的表情?还是说在他面前我确实会有表情变化……
  在马克面前可以有不同的面貌——想到这里,耶露蜜娜狐疑地歪着头,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
  当耶露蜜娜歪着头的时候,她发现瑟莉亚以尖锐的眼神瞪了过来。瑟莉亚手上抱着一颗小孩脑袋大小的石头,耶露蜜娜稍稍睁大了眼睛。
  然后瑟莉亚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抛出,耶露蜜娜还来不及眨眼,炮弹般的子弹就直射而出。应该是透过能力加速的子弹,从耶露蜜娜的脑袋旁边穿了过去。
  轰隆——冲击大到足以撼动好不容易才恢复原状的岩山。
  看来她的目标不是耶露蜜娜。阿尔巴迅速掏枪,快步走到瑟莉亚身边。
  「真可怕啊,你就是(魔弹射手)吗?」
  从暗处现身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神父。耶露蜜娜看过他,他是曾与马克交手的契约者之一。
  瑟莉亚将石头带引到手边。耶露蜜娜看过她能以此举做出什么事,这颗石头会消失在天空,并以足以比拟陨石的强劲力道砸下来。
  神父投降似地对已经备战完毕,露出微笑的瑟莉亚举起双手说:
  「饶了我吧,我并不想做出与你们相争的悲伤举动。」
  「一个想要毁了我地盘的契约者,还真敢说啊。」
  神笑对露出猎人般眼神的阿尔巴耸耸肩。
  「我是知道会被阻止才这么做的。」
  「被成功阻止之后才说这种话,根本是马后炮。」
  「唉,我知道要你别生气是不可能的,但别这样针锋相对嘛。我说过了吧?我不打算跟你们起冲突。」
  「那你有何贵干?」
  阿尔巴不耐烦地这么说,神父就以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来到耶露蜜娜面前,然后将手放在胸前缓缓跪下。
  「我叫做约翰耶尔·派崔克,奉教皇陛下之命前来迎接您,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小姐。」
  ——教皇——听到意指拉其那斯神圣国国王的这个名字,耶露蜜娜眯细了眼睛。阿尔巴依然拿枪指着约翰耶尔,稍稍瞥了这边一眼。
  「……你是什么人?」
  「我是陛下麾下的(传教士),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精杯)与其拥有者——也就是您,耶露蜜娜小姐——不,(精杯公主)。」
  听到这个名字,换成耶露蜜娜睁大了眼睛。
  ——(精杯公主)——留在父亲的纪录里面的词汇——让耶露蜜娜和耶蜜莉欧的命运脱轨的存在——不,命运应该打从一开始就脱轨了,因为(精杯)本身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我明白您因为事出突然而感到困惑,但我们又需要(精杯)了,(精杯)必须回到主人与其代理人的教皇陛下身边。而只有(精杯公主)可以办到这一点。」
  约翰耶尔虽然果敢,但却没有勇敢到足以直视耶露蜜娜的脸。如果他稍稍抬起头,应该就会发现耶露蜜娜的眼中带着契约者特有的阴影了吧?约翰耶尔认定的(精杯公主),身上不可能有这种现象。
  耶露蜜娜轻轻叹气。
  「……回去告诉你主子,(精杯)已经不复存在,消失在遥远的年代了。」
  在银啼鸟般的声音中灌注了强烈意志,耶露蜜娜这么说道。或许是感觉到加诸于其上的(阿尔斯·马格纳)的力量,约翰耶尔冷汗狂喷却还是低着头,果敢地继续说:
  「(精杯公主)啊,您应该明白,不是我们想要(精杯),而是整个世界都需要它。您无法逃脱这个命运,只有我们能够守护您。」
  意思并不是会保护对方之颊的好事,而是暗指今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等于是一种变相的恐吓。耶露蜜娜第一次对自己脸上总是没有表情心生感谢。
  「……我的回答不变。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们,也不打算跟你走。」
  耶露蜜娜毅然决然地这么说,约翰耶尔以刺探的眼神看了过来。
  「您会后悔喔?」
  「……早就后悔了。」
  「那个执事很勇敢。」
  这句话让耶露蜜娜的肩膀颤了一下。约翰耶尔似乎看到她这个反应,露出遗憾似的表情。
  「虽然我劝过他,但还是无法互相理解。他为了保护您而勇敢地作战过。」
  「……你对马克做了什么?」
  约翰耶尔彷佛觉得不忍似地低下头。
  「他受到我的能力影响,落入急流里了。虽然是契约者,但那样应该不会得救吧。」
  耶露蜜娜虽然可以利用(契约书)的能力寻找马克,但因为天色太暗,物体的轮廓模糊不清,根本无法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又处于什么状况,因此没有证据可以反驳约翰耶尔的说词。
  「您是(精杯公主),不论是爱慕您、憎恨您,只要与您有关,就会与(精杯)有所牵扯。」 
  这并不是在提醒她总有一天艾霞或多明尼克可能会有同样的遭遇,而是在说自己有能力可以消灭他们,有如恶魔般的威胁。
  面对耶露蜜娜的沉默,约翰耶尔露出悲伤而无力的笑容。但笑容里头带的不是忧伤,而是深不见底的恶意。
  然而耶露蜜娜却还是绷着一张近乎空虚的扑克脸。她眼中的阴影愈来愈深,让翠绿的眼眸看起来几乎跟黑曜石一样。
  约翰耶尔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鞠躬,然后伸出手。
  「请问您下定决心了吗?」
  耶露蜜娜并没有握住他的手,也没有甩开。约翰耶尔认为这是同意的意思,打算握住她的手。
  「……太……过火了。」
  「啊?」
  约翰耶尔虽然露出讶异的表情,但这时他已经碰触到耶露蜜娜的手了。
  「……无法逃离(精杯),确实是这样没错。」
  她的声音冷淡到足以让听者发抖,约翰耶尔觉得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种事情,从『那天』起,从失去耶蜜莉欧的那天起,我就很清楚。」
  约翰耶尔应该是想拉起耶露蜜娜的手吧?但那却是永远无法实践的行动。
  「……我也知道跟我有所关连,就代表跟(精杯)会有牵扯。」
  然而马克还是说他想待在耶露蜜娜身边。然后尽管带着困扰的笑容,还是愿意接纳耶露蜜娜的任性。
  约翰耶尔的右手,自手肘以下的部位全部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握着消失的手臂,约翰耶尔凄惨地在地上打滚。耶露蜜娜以看着路边垃圾般的眼神俯视他。
  「……你……做得……太过火了。」
  知道耶露蜜娜——(阿尔斯·马格纳)的破坏力,还说愿意待在她身边的马克。耶露蜜娜依赖马克的程度比她自己想像的还高,现在她就像失去耶蜜莉欧那般失去了马克。
  耶露蜜娜没有成熟到可以保持平静。
  耶露蜜娜没有开朗到不会因此绝望。
  耶露蜜娜没有高傲到认为这都是自己害的。
  耶露蜜娜踏出一步。马克说高跟鞋不宜走山路所以一路背着她上山,而那双鞋也因为被急流冲走,已经不见了。
  那一步让脚下的世界消失。既不是破坏也不是攻击,只是单方面的消除。就像被石雕师傅切开打磨过一样,镜面般的断面裸露出来,原本硬邦邦的岩石像玻璃一样被削成一片平坦。
  目击此景,不光是约翰耶尔,连阿尔巴都瞪大了眼。
  「耶露蜜娜,你冷静点!」
  阿尔巴喊了什么,但没有传到耶露蜜娜耳里。他靠过去想要抓住耶露蜜娜的肩膀,却被往后拖了一段距离,应该是瑟莉亚利用能力拉住他。
  耶露蜜娜对这些状况漠不关心,只是往约翰耶尔的方向走去。约翰耶尔被消除的手臂切面上没有流血,应该是遭到抹除的瞬间时间就暂停了,但似乎还有痛觉,所以他不断在地上打滚。
  耶露蜜娜只想着要赏他一巴掌,但现在的她要是这么做,可不是把人的脸炸飞而已。
  约翰耶尔总算发现耶露蜜娜的举动,露出面临世界末日般的表情。耶露蜜娜一边觉得他这个表情很可笑,一边举起右手。
  约翰耶尔先发出哀嚎。
  「耶露蜜娜!」
  突然被人这么一喊,她停下动作,然后被某种东西从身后轻柔地抱住。
  「够了,您不可以那么做。那是我的工作。」
  从后方传来的呢喃——听到现在最想听见的声音,耶露蜜娜眨了眨翠玉眼眸。
  「……为何?」
  她这句「为何?」究竟是针对什么而问?
  是为何耶露蜜娜不能这么做?
  还是为何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或者是想问,为何他能毫不犹豫地触碰有着强大抹除力量的耶露蜜娜?
  对于连耶露蜜娜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这句「为何?」,马克却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因为我是您的执事,您是我的主人啊。」
  这是能够回答一切疑问的一句话。耶露蜜娜感到自己身上的力量突然被抽走,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马克。」
  「有什么需要吗?」
  「……我累了,想回家喝红茶。」
  耶露蜜娜说出连自己都觉得很小孩子气的任性话语,马克以一如往常的微笑回答:
  「完全遵照小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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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2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啊、啊哇哇哇哇,马克先生!溢出来了啦!」
  马克在厨房因为想冲红茶而试着倒水,但水壶的壶嘴却跟茶壶离了十万八千里。虽然今天中午眼镜应该就会送来,但裸视状态下几乎看不到东西。
  咻呼呼呼呼呼——从水壶满出来的热水滴到马克的脚上,马克缓缓放下水壶之后,才在厨房的地板上打滚。
  艾霞两手捣着嘴,以看到悲惨东西的眼神看着扭来滚去的马克。
  「你、你没事吗?」
  「嗯,啊啊,没事,嗯,没问题的。」
  尽管眼角泛泪,但马克还是努力装出笑容。艾霞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现在说喔,我可以等的。」
  马克等人从岩山回到家已经是快天亮的时候了,艾霞则整晚没睡等他们回来。包括耶露蜜娜在内,连马克都浑身是伤,所以艾霞为了替他们包扎而忙进忙出,好不容易总算告一段落。
  耶露蜜娜虽然想说明一下事件始末,但因为在不习惯的镇上和山里走了一整天,不管怎么看她都已经快累倒了。在马克和艾霞两个人拚命拜托之下,她大小姐才总算愿意上床休息。马克在她睡前所准备的、具有安眠效果的花草茶,似乎也发挥了效用。
  在这段期间之内,艾霞什么也没问,只是细心地把该做的事情做好。马克也觉得继续让她等下去很过意不去。
  给艾霞冲好红茶之后,马克在她对面坐下。
  「好了,该从哪边开始说起呢?」
  先这样开场之后,马克就把额头蹭到厨房的桌子上。低头赔罪了。
  「马、马克先生,你怎么了?」
  「艾霞,对不起,我把你借给我的护身符弄坏了。」
  马克取出以手帕包好的琉璃,里头有两块大碎片,十几块细小的碎片。被约翰耶尔枪击的时候,这块琉璃代替马克承受了子弹的冲击。
  「它成了我的盾牌,我因此捡回一条命……」
  艾霞连同手帕宝贝地收下石头。
  「是吗……我以为已经没力量了,原来(巴拉·路)还是保护了马克先生啊。」
  艾霞宝贝地抱住碎片。马克也犹豫过该不该说,但因为跟她有关,所以还是决定说了:
  「艾霞,虽然我觉得这问题很奇怪,但你的精灵该不会住在那个石头里面吧?」
  艾霞有点吃惊地眨着眼睛。
  「啊,嗯,是啊,马克先生你还真清楚。」
  「……其实我看过跟那个很相似的东西。」
  「真、真的吗?这个石头似乎就是我们这一族的证明,那个人说不定跟我一样是(卫特)族的人呢!」
  ——我竟然就这样把一族的证明给毁了……!
  尽管受到罪恶感侵蚀,但马克还是勉强开口:
  「详、详细的花纹我没看清楚,但那是一块很像有着相同花纹的青色石头。」
  「这样啊,不过如果看到花纹,我应该能判断对方是哪一族的。你在哪里遇到那个人的?」
  马克尽管犹豫,但还是直直看着艾霞的眼睛回答:
  「就在这座城镇。持有者叫做阿尔巴·帝诺,是掌管洛克渥尔的黑帮份子的头头之一。」
  要马克说出可能是艾霞亲戚的人竟然是个黑帮老大,让他觉得倍感沉重,但艾霞却不知为何闪烁着琥珀色的眼睛:
  「原来是阿尔巴先生啊!真厉害,如果真的是我亲戚,那该怎么办?」
  艾霞很开心地红着脸的反应,让马克感到混乱。
  「那个……艾霞……?你认识阿尔巴吗?」
  「没见过!」
  看到艾霞得意地挺胸,并以耀眼的笑容回答的样子。马克头部晕了。
  「艾霞……我说,所谓的黑帮份子啊……」
  「就是拿着枪到处打架的人对吧!啊,不过他的姓跟我不一样,如果是原住民应该会以族名为姓氏,所以他还是不同族的吧?」
  艾霞一个人很开心似地说着,马克尽管觉得头有点痛,但还是重整情绪继续说:
  「这、这个嘛,这件事情先不追究……说得也是,先从那些人找上门来的理由开始说明吧——」
  艾霞应该最介意这个吧?马克淡淡地开始游说。
  ※
  现场不见约翰耶尔的人影,应该是趁马克阻止耶露蜜娜的时候逃跑了吧?  
  阿尔巴望着他逃离的方向轻轻叹气。接着用他那双猎人般的眼神朝马克一瞪,马克整个人都僵住了。其实他和耶露蜜娜光要站着都已经很吃力了,要是想继续开打,那还真的吃不消。
  阿尔巴想说什么似地瞪着马克一会儿,然后才死心地哼了一声。
  「这条水脉我收下了,我可以当作我们没有见过面。」
  「你要回去了?」
  没想到那么执着的阿尔巴竟会放过这大好机会。阿尔巴转过身去,回头说:
  「我有点同情你们的遭遇。」
  马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耶露蜜娜的表情稍微黯淡了下来。马克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虽然想问,但还是问不出口。
  阿尔巴离开后,耶露蜜娜甩着湿透的金发,回头一看。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耶露蜜娜还是面无表情,所以马克无法判断,她这句话究竟是纯粹提出疑问还是觉得不高兴;真要说的话,就是马克依稀觉得耶露蜜娜是想表达「虽然我大致推敲得到来龙去脉,但你还是好好说明一下」吧。
  耶露蜜娜面无表情地看着的,是戴着猫头鹰面具的大块头亚隆,跟像只小猫一样被他抱在臂弯中的白发少女要·平坂。对几小时前还想杀害自己的对象说「我们好好相处吧」,应该没人能够接受。
  「他们是园丁和裁缝师。」
  耶露蜜娜以充满压迫感的表情看着马克,马克在快被压垮的情况下全力露出笑容迎战。
  「……这是你决定的?」
  「是,是我决定的。」
  耶露蜜娜的表情虽然还是很冷淡,但眼中散发出非常不服气的味道。马克的笑容也已经到了极限,脸颊滑过一滴冷汗。
  然后耶露蜜娜轻轻叹气。
  「……我说过,园丁一事就交给你处理。」
  「所以?」
  「……我打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看到耶露蜜娜无可奈何地这么回答,马克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没托你找裁缝师。」
  马克的笑容抽搐了一下。
  「小、小姐,她的契约已经终止了,现在不会做出危害小姐——」
  马克说到这里就无法继续下去,因为耶露蜜娜那双看着他的眼神之中,闪烁着火焰般的契约者阴影。
  「……马克,要雇人的是我。」
  没戴眼镜也可以知道耶露蜜娜正在发火,但是开口问对方要不要来的就是马克,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当马克正想继续解释的时候——
  「……马克,你先退下。」
  在(契约书)的强制约束力之下,马克只能噤声后退一步。
  ——这、这样不行!
  马克看向亚隆。如果靠着亚隆读心的能力,应该能够知道马克想说什么。也就是说,这时候或许逃走会比较好……
  但尽管亚隆已经看到马克的双眼,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可以自己站起来。」
  要这么说罢便从亚隆手中踏向地面,然而她的脚步还是摇摇晃晃,看起来只能勉强站着。或许她也有身为(东方不败)的尊严,不打算退让。
  耶露蜜娜和要面对面,看起来就像有着翠绿眼眸的银啼鸟与白色的琉璃猫对峙。
  「……我知道今早在我家前面舞刀弄剑的人是你。」
  她面无表情,声音没有抑扬顿挫,毫无人味可言的举止,就像齿轮驱动的人偶在动一般带给人压迫感。尽管正面相对,但要却没有畏惧。
  「……是我没错。」
  「……想来我家工作,是出于你的个人意志吗?」
  这问题让要吃惊地睁大眼睛,马克也一样吃惊。看样子耶露蜜娜并不打算彻底忽视马克介绍裁缝师的这件事。
  要犹豫地回答: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一件事情想问。」
  「……何事?」
  「那个时候你生气了吧。就是在我砍伤你脖子的时候。比起我砍伤你的脖子,你更气另外一件事情。为什么?」
  马克歪着头,要说的是中午她进行袭击时的事情。那时候耶露蜜娜确实发怒了,但她除了受伤之外还在生什么气吗?
  耶露蜜娜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变化,理所当然似地说:
  「……因为你伤害了我的执事。」
  要看到不可置信的景象似地眨眼,然后压低声音「咯咯」地笑,此举当然让耶露蜜娜更加严肃地眯起了眼睛。
  「……好了,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这道尽管平静却能震撼空气的声音让要停止发笑,直直看着耶露蜜娜的眼睛。
  「我只是在想,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而认识,我俩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你在消遣我?」
  「或许吧?」
  马克抱着头。不用想也知道,以要的个性当然不可能乖乖地说「我想取回代价」或「我想在耶露蜜娜底下工作」之类的话,但却也没想到她会采取这么挑衅的行动。
  耶露蜜娜不顾慌了手脚的马克,冷静地说:
  「……你让我的执事和女仆受伤了,请你负责。」
  耶露蜜娜对只能勉强站着的要伸出手。
  马克为之战栗。耶露蜜娜的能力已经回来了,他刚刚才看过主动出击的(阿尔斯·马格纳),要是承受了那股力量,现在的要根本不可能存活。
  要应该也有目击,但她依然无所畏惧地直直回视耶露蜜娜的眼睛。
  然后,耶露蜜娜的指尖埋进要的脸颊里。
  「………………………………………………」
  「…………………………………………………」
  「………………………………………………………」
  「……………………………………………………………」
  现场的气氛僵住。
  耶露蜜娜以纤细的指尖捏住要雪白的脸颊,这似乎相当痛,要的眼睛浮现少许泪光。
  「……我说过要你负责,这点小事你可以忍耐吧?」
  她依然面无表情,但声音里头却带着一点看好戏的味道。然后马克发现一件奇妙的事。
  ——哎呀?她们的能力没有彼此干扰?
  要的脸颊没有被耶露蜜娜消除,耶露蜜娜的手也没有像马克之前那样穿透过去。
  ——耶露蜜娜可以用自主意志控制能力吗?
  「你——你打算捏到什么时候——很痛耶!」
  耶露蜜娜捏够了之后,将要的脸颊往外一扯放手,原本白皙的脸颊变得跟红柑实的颜色没两样。要伸手抚摸脸颊,耶露蜜娜看起来似乎稍稍放松了嘴角。
  「……艾霞的帐就拿这个来抵,至于捣乱我家庭院的事情,就请好好工作补偿……然后还有你,叫亚隆对吧?可以把这东西送回我家吗?」
  「小事一桩。」  
  亚隆再次像抱小猫似地抱起要,大步大步地离去。  
  「喂!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走!」
  「好啦、好啦,不用介意。」
  目送亚隆的背影离去,马克有种不安的感觉,自己这样做真的好吗?因为「你先退下」的命令还没收回,要是连耶露蜜娜都直接回家的话,马克就会被丢下了。
  感到些许恐惧的马克,发现耶露蜜娜正以翠绿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眼神跟方才面对要时不一样,充满着困惑。
  「……马克,我有话要跟你说。」
  耶露蜜娜的眼神有点儿严肃,马克这才发现她想继续中午没能讲清楚的话题,于是重新点点头。
  「……是我招惹他们前来的。」
  没头没尾的开场白,耶露蜜娜应该是指约翰耶尔等人吧?
  「小姐,我不明白您背负了什么,但如果您认为这样会因此使周围的人不幸,我想您是想太多了。」
  耶露蜜娜惊讶地眨了眨眼,但又垂下眼帘。
  「……不,是我放出消息的。」

  「什么消息……?」
  「——有关(阿尔斯·马格纳)的事情,还有可以取回代价的事情。」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让马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您……是开玩笑的吧……?」
  「……是真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需要很多契约者。」
  马克已经在耶露蜜娜拥有的(空白契约书)上签名,艾霞也是,但马克却没想过为什么耶露蜜娜会有这种东西。耶露蜜娜是为了聚集契约者才创造那份(契约书)的吗?
  ——或者是为了(契约书)才需要契约者?
  与耶露蜜娜签订契约的契约者会将能力转让给耶露蜜娜,只要契约者人数增加,她就可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尽管因为这番话而受到打击,但马克却觉得最近才听过类似的内容,于是歪着头。
  ——等等,她该不会是指「那个」吧……?
  发现问题症结后,马克有点不知道该安慰耶露蜜娜还是该笑了。
  「那个……小姐?我想这应该不是您的责任喔?」
  「……我要像那个女孩一样负起责任,一人做事一人当。」
  耶露蜜娜显得相当钻牛角尖,但这看起来反而很滑稽,马克只能拚命忍住不笑出来。
  「小姐,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什么事?」
  「虽然很难启齿,不过小姐,那份广告其实没什么效果喔?」
  耶露蜜娜憨傻地眨眼。
  「您应该是指刊登在『周刊契约者』这本稚志的广告吧?小姐是不是在这本杂志上登了广告?」
  「……结论是?」
  「结论是,没人把这件事情当真。」
  耶露蜜娜又眨了眨眼。
  「……没人……把它当真?」
  「是的……因为我是受雇于阿尔巴所以不太清楚详情,但要似乎是因为个人的喜好而接受委托;亚隆则是因为女儿住在这座城里,主要想利用机会看一下女儿才会接受雇用。」  
  再补充一点,约翰耶尔也是因为有别的目的找耶露蜜娜,所以没有任何人是因为看到「周刊契约者」上的广告才来的。
  耶露蜜娜当场软倒。
  「……没有效果?我究竟挣扎了多久才决定刊登的…………」
  耶露蜜娜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地嘀咕着。马克觉得这模样跟十天前的自己如出一辙,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耶露蜜娜不爽的样子很好笑,马克笑得更大声了。虽然肋骨隐隐作痛着很难受,但实在是太好笑了。
  「不,小姐,是您刊登的文字太有问题了。『你或许可以取回支付出去的代价』……这怎么看都很像诈骗啊?」
  被他这样一说,耶露蜜娜似乎也感觉到哪里怪怪的,于是嘴角开始抽动。
  结果连她也笑了。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想回头有机会介绍一下,他们也要在这里工作…………哎呀?」
  马克一回神,才发现艾霞手肘撑着桌面睡着了。这小女孩也是熬夜等他们回家,应该是因为放心之后就困了吧?
  马克凝视着她的睡脸,回想起耶露蜜娜和约翰耶尔的对话。
  ——(精杯公主)……是吗?
  欧尔达教的「失落的精杯」是很有名的传说。盛载主欧尔达的血,拥有能够引发神迹之力的杯子。那很可能是(精灵的容器)。
  加上欧尔达教发源于拉其那斯神圣国,从对话的片面情报中可以猜出耶露蛮娜似乎是那个国家出身,她拥有(精杯)一事就不是那么奇怪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马克无意追究耶露蜜娜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因为她有理由不能待在拉其那斯,才会移居到这个福罗雅堤那来吧?
  但是,耶露蜜娜眼中有契约者特有的阴影,而且就算同是(精灵的容器)之持有者,耶露蜜娜和阿尔巴还是有着某种根本上的不同。
  ——让(传教士)给溜了,这点真是失策啊!
  应该要从约翰耶尔身上挖出一些情报才对,但马克只顾着阻止耶露蜜娜,没有余力想到这些。
  思考到这里,马克才发现自己还有一项应该完成的使命没有达成。
  ——既然雇用为仆人,就代表不能揩油了……!
  马克可没那个胆子揩同事的油,然后又让唯一可以揩油的对象约翰耶尔给溜了。正当他痛哭流涕时——
  「马克,有客人!」
  大炮般的巨响——……看来是亚隆。
  艾霞似乎也被这声音吵醒,猛地抬头不知所措。马克尽管感到轻微头痛,还是站起身子,艾霞也急忙跟着他走。
  「嗨,我回来了。」
  来到玄关大厅,就看到多明尼克像小鸟一样坐在亚隆盾上,亚隆依旧戴着猫头鹰面具。
  「哎呀呀,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有机会坐在别人肩膀上。」
  「喔喔,应该是宝贵的经验吧?」
  「是啊。话说您是哪位?」
  尽管一回到家就看到一个戴着木雕面具的陌生大瑰头,而且还出现坐在对方肩膀上被扛进屋里的夸张状况,但多明尼克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地悠哉。这男人搞不好是个大人物。
  马克向多明尼克和亚隆介绍彼此。
  「多明尼克先生,这位是亚隆,刚被雇用的园丁。亚隆,这位是多明尼克先生,是这个家的管家——也就是负责管理我们的人。」
  「嗯,虽然不知者无罪,但吾辈还真是失礼了。」
  「没关系,很有趣啊。对喔,原来是园丁啊!为什么有种新人总是在我出差时加入的感觉呢?」
  多明尼克立刻接受了马克的说明,果然不是普通人。马克重整心情般干咳了一声。
  「除此之外还增加了一名仆人,但对方身体恰好有些不适,正在二楼休息。」
  「这么说来,马多克你也是到职的第一天就病倒了呢!」
  马克因为被耶露蜜娜反击而睡了整整一天,要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同样的遭遇,让马克不禁露出苦笑。
  众人一边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马克一边解释要是以裁缝师的身分受到雇用。亚隆则是回到外头的警卫小屋去了,他现在也兼任警卫。
  「要还真是个奇特的名字呢,是女性吗?」
  「是,她来自曲都,是个有点奇特的人。」
  虽说是裁缝师,但初次见面的人看到她的打扮,应该难免会怀疑她对于服装的审美观吧?到现在才感到不安的马克,为了要甩开这想法似地改变话题:
  「光是移动就得花上一整天,真是辛苦了。」
  多明尼克之所以三天都不在家,是因为交易对象身在远方之故。马克慰劳似地这么说,多明尼克依然一脸悠哉地摇了摇头。
  「哎呀,不会啦,因为可以悠哉地专攻副业啊。」
  「副业……是吗?」
  多明尼克的个人嗜好是收集各种用品,马克原本认为以仆人的低薪应该难以维持这个兴趣,但看来他有其他收入。
  「嗯,虽然是少数人才会阅读的专门杂志,但我是编辑。」
  「我好惊讶,是怎样的杂志?」
  「因为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听到小道消息,所以那是一本四处收集传闻的情报杂志,也曾在耶露蜜娜小姐的委托之下刊登广告,不过因为时间太赶,让那个广告词变成某种诈骗般的内容了。」
  听着多明尼克的解说,马克歪起了头。
  ——哎呀,感觉最近才听过类似的对话……
  多明尼克突然发出惊讶的声音,彷佛刻意打断马克的思考般说:
  「对了,马多克,你的眼镜怎么了?」
  「唉,坏了,已经订好一副新的了。」
  「被要弄坏的啦!」
  艾霞小声说道,看样子她还无法原谅要,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骂克露出苦笑,多明尼克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拍手。
  「啊啊,对了对了,如果我不在,耶露蜜娜小姐要求你们做些什么的话,记得要跟我说喔?因为必须准备好预算。」
  「咦?可以报帐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让耶露蜜娜小姐有所不便呢?」
  包括出门采购在内的经费,都是多明尼克在负责管理。昨天马克的支出可是相当惊人,这下子总算放心了。仔细想想,耶露蜜娜理所当然似地要马克付账,应该是误以为马克有申请公费吧?
  「那真是得救了,其实我昨天才陪小姐一起上街。」
  「这样啊,辛苦了,回头把收据给我喔。」  
  这句话让马克瞬间僵住。
  「收据……?」
  「嗯,收据。如果没有收据,请店家开一张有标示金额的证明也行。」
  多明尼克鼓励似地这么说,但马克还是无力地跪下。
  虽然他有跟店家拿收据,但却因为坠入急流之中浑身湿透,连身上的纸都因为泡水而墨水晕开,让上头的字完全无法辨认。
  高兴过后的失望,对人的打击更大。
  「呃……下次多注意点就行了。」
  虽然多明尼克出口安慰,但马克还是久久无法平复。

  后来一行人抵达要所住的客房,马克敲了两下门。
  「要,你醒着吗?」
  「……醒着。」
  也许伤口还痛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劳。连多明尼克和艾霞都担心起她的状况了。
  「看来身体似乎不太舒服,我们晚点来吧?」
  「是、是啊,感觉让她好好休息比较好。」
  虽然还在不爽,但艾霞也没有无情到会对伤患发泄愤怒,她露出真的很担心的表情。
  「有事就进来吧。」
  听到这有点不悦的声音,三人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决定进房。
  「那……我们进来了喔?」
  轻轻推开门,就看到要坐在床上,身上穿着应该是耶露蜜娜衣服的纯白睡衣。从她能穿着普通衣服来看,应该已经跟耶露蜜娜「签约」完成了。
  在朝阳照耀下,白色头发炫目闪耀,跟白色的睡衣互相呼应,应该很美吧?不过很遗憾,以马克目前的视力根本无法看清。
  「这值是方才提过的要·平坂。要,这位——」
  正想介绍多明尼克的时候,马克却找不着他的人。
  「——你先别起来吧,听说你是累倒了,脸色也不太好。抱歉自我介绍晚了,我叫多明尼克,是这个家的管家。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请务必随时告诉我。」
  多明尼克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移动到床铺旁边了。
  「……艾霞,我问一下,那位老兄是谁?」
  「应该是多明尼克先生吧。」
  多明尼克一贯的悠哉表情已不复见,平常总是让人搞不清楚是睡是醒的眯眯眼张得老大,并以绅士又轻巧的举止恭敬地屈膝跪着。似乎连要都没看到他移动,只是困惑地一直眨眼。
  「既然你是管家,不就是差使我的人吗?」
  「法连舒坦因家的管家,没有落魄到会对女性使用『差使』这种说法,你只要专心休养就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我想这应该是我家才对。」
  耶露蜜娜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马克身边。多明尼克脸上帅气的表情瞬间消失,恢复成原本的悠哉面孔,说不定是慌了手脚。
  这转变之大,让要无奈地叹气。
  「耶露蜜娜小姐,早安,您今天也起得真早。」
  「……早,今早还真热闹。」
  「人一多就会变得热闹。」
  「……但我觉得是你突然把气氛炒热的。」
  她该不会是因为被吵起来而不爽吧?眼睛已经眯成半月形了。如果是马克碰到这种情况,就只能露出抽搐的笑容了。
  但多明尼克不为所动,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您不喜欢热闹?」

  被这样一问,马克觉得耶露蜜娜的嘴角似乎放松了一点。
  「……也不尽然。」
  回答的声音确实显得有点高兴。
  「……马克,我想喝红茶,还有可以请你准备今天的早餐吗?」
  这难得的要求令马克有些意外,但还是浮现一如往常的微笑。
  「早餐要准备到您房里?还是到餐厅用餐?」
  耶露蜜娜思索般地看着天空,然后说:
  「……偶尔也到外头透透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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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2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从第一集就开始阅读本作的各位,好久不见;以为本书是系列作第一集的读者、或者看到插图就直接下手购买的读者,您们好。相见总是缘分,在下是手岛史词,请多指教。

  本书是「影执事马克的失误」系列作品第二集「影执事马克的迎击」,这一集的主题是「大小姐,到镇上逛街」。在混乱的洛克渥尔镇上发生许多连马克也无法预测的惨剧(笑)。因为是迎击,所以加强了一些动作画面与严肃的场景,登场角色也增加不少,让大家大闹了一番。
  希望「来更多小兵!」或「来更多狗!」的读者,※如果您能购买同一天发售的DRAGONG MAGAZINE 3月号,应该就能享受到更多相关的内容(打广告中)。若能在杂志的回函问卷写上「想看更多!」的评语,那作者我应该会因为太高兴而扭动身体吧(请托)。(编注:指日本方面出版情形。)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字数也爆量了。虽然删减的内容一定会引来抱怨,但总而言之是完成了。
  是,这是续集,是系列作,而且还可以出下一本!
  话说我因为此事而雀跃鼓舞时,我太太替我煮了关东煮庆祝!
  而当天还下了这一年的初雪,算准时机似地恰巧来家里玩的姊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阿尔巴·帝诺的原型是艾尔·帕西诺吧?」
  ……啊!好像真的是这样,我自己都没有发现,被她一说我才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那位先生确实演过黑帮份子呢!

  言归正传,虽然与前一集的出版时间相隔三个月,但三个月的时间真的会发生很多事。我写这段后记的时间是十二月,但十一月却莫名其妙地忙到昏天暗地,每天都在拚老命,事情过后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陷入有点轻微失忆的状态。
  但是在这之间,有件怎么样都不能忘记的大事——
  ——我女儿的※七·五·三!(译注:为七岁、五岁、三岁的小孩庆祝的仪式。)
  嗯,当然要穿和服。我儿子当时不想穿和服,但女儿却是开开心心地穿了,而且这和服还是我太太亲手缝制的喔!……最近我老是向见面的人炫耀这个呢。
  因为我太太在制作和服和穿着上做了很多准备,所以我也变得稍微了解一些了,如果能将这些知识活用在作品中就好了。(暗示)

  于是,该来答谢这次写作中叨扰到的各位了。每次都会强烈地斥责我,并热情地支持马克的T责编;在严酷的畴间安排之中还画出美丽可爱插图的COMTA老师(这一集的彩色插图真的太棒了!);因为老样子的错漏字而造成你们很多麻烦的各位校对人员;以及拿起本书的您。非常谢谢各位。
  还有总以各种奇妙言行举止让我开怀而笑的太太,让我怀抱着爱与笑容,好好地感谢你。

  下集预告——马克打从心底畏惧的天敌终于现身。话说回来,耶露蜜娜跟艾霞是怎么相遇的?还有多明尼克的新秘密曝光了?我想将焦点放在洋房老面孔的过去,好好地大闹一番。
  2008年12月 手 岛 史 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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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2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第一卷是多久以前看的啊
发表于 2012-7-22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迎击之前就翻完了吧,记得第三本东立快出了
发表于 2012-7-22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多少年了,终于盼到了
发表于 2012-7-22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LS的你盼什么...
第2卷早出勒...
我看到这标题还以为第3卷翻译完勒...
害我激动得心律几乎不齐勒...
进来看勒之后还震得变不齐勒
翻译们...不带这样玩的吧...
发表于 2012-7-22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道神这个坑似乎是弃了,只能期待台版翻下去了,至少还有的看啊……虽说译名什么的只能脑内替换了
发表于 2012-7-22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ジ龙の封印者 于 2012-7-23 00:35 编辑

还以为出第三卷了呢,日版出到几了?怎么没人翻的?
发表于 2012-7-23 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台版已经出了吧?求好人录入啊
发表于 2012-7-23 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a868328 发表于 2012-7-22 22:30
LS的你盼什么...
第2卷早出勒...
我看到这标题还以为第3卷翻译完勒...

盼台版,没第二卷怎么出第三卷
这陨石坑就别期待翻译了
发表于 2012-7-23 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fdpsune 于 2012-7-23 10:37 编辑
ジ龙の封印者 发表于 2012-7-22 23:37
还以为出第三卷了呢,日版出到几了?怎么没人翻的?

半年前看wiki日版好像已经出到9了,马鲁克又抓了几个契约者(还有一个吸血鬼)来当仆人。
更正:12本完结了。
发表于 2012-7-23 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是支持一下翻译大大,感谢出书
发表于 2012-7-23 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录入辛苦了,再看一遍感觉仍然很有趣.
发表于 2012-7-23 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哇,这个有人录入了。看来第三卷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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