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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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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初校][片山宪太郎][红][第2卷][断头台][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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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17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xxholic 于 2009-6-13 19:49 编辑

红 ~断头台~
著/片山宪太郎 插画/山本大和 译/陈忻怡
────────────────────────────────
译者:陈忻怡
图源:蓝天语意
录入:kugou
校对:chenlunno1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未经许可 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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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8-11 23: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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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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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甜美的诱惑

工藤绫是在上完钢琴课后遭到歹徒袭击的。
她从四岁一直学钢琴到现在,即将届满两年,钢琴教室就在绫住的公寓附近,上课时间则是星期一和星期五。绫的母亲是个在国中教音乐的老师,而绫便在母亲的要求下开始学钢琴,绫似乎拥有学钢琴的资质,所以常常得到老师的夸赞,母亲也认为是遗传到自己而感到十分高兴。绫并没有「爸爸」,对她而言,家人就只有「妈妈」而已,因此尽管绫没有那么喜欢钢琴,尽管自己想要多和朋友出去玩,她还是觉得只要能让妈妈高兴就好。
星期五傍晚回到家后,她重新练习过星期一被老师纠正的地方,已经能够顺利弹出『小狗圆舞曲』的绫马上换好衣服前往钢琴教室。上课时间为两小时,肯定绫实力的老师推荐她参加这次的钢琴发表会,绫当场欣喜若狂地发出欢呼,虽然被老师稍加责骂,但是完全没有影响到绫雀跃的心情。她决定今天晚上吃饭时一定要跟妈妈说这件事,妈妈一定会称赞自己,说不定会把一直很想要的脚踏车当作奖励送给自己。于是,绫难掩心中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妈妈的兴奋心情,急忙地离开钢琴教室。
绫并不讨厌学习钢琴,但是非常讨厌从教室回到家的这段路,这段路上不仅街灯稀疏而略显昏暗,还会常常遇上大型野狗或是表情凶恶的学生。今天也有一个头发与胡子未经打理、身穿脏衣服的「流浪汉」迎面走来,绫紧紧地抓住包包上妈妈给自己的警报器,因为妈妈叮嘱过绫若遇上危险时要大声喊叫或是拉掉警报器上的栓子。双手捧着纸袋的「流浪汉」虽然一直盯着站在道路尽头且心怀戒心的绫,却没有做出任何事就转身离开,直到流浪汉消失后,绫才松开警报器赶紧离开现场。她转过弯快步经过超市,心想今天晚上很冷的绫走到香菸店旁的时候,发现有个人蹲在路边,绫靠近一看,原来是位老爷爷,右手拿着拐杖的老爷爷满脸痛苦地扶着腰,于是担心不已的绫开口问道:「老爷爷,你还好吗?」「哎唷……我的腰喔……」老爷爷的身旁放着一只超市的白色塑胶袋,看来像是买完东西准备要回家,却因为突然腰痛而无法走路。绫环视四周,发现没有路人注意到老爷爷,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冷漠呢?绫这时突然想起母亲的教诲--「要日行一善」,因此她决定帮老爷爷的忙,虽然老爷爷出声婉拒:「小妹妹,不用麻烦你……我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但是已经下定决心的绫张口回答:「没关系的,我来帮忙拿袋子。」并且提起超市的白色塑胶袋,袋子超乎想像地沉重,因为里面装有满满的罐装啤酒。绫用双手提起袋子,老爷爷则是一边说着:「真是不好意思……」一边拄着拐杖慢慢地站起身,经过询问后,才知道老爷爷原来和绫住在同一栋公寓里。公寓离这里很近,再加把劲就到了--心里如此想着的绫使出全力,和老爷爷一同走向公寓。两人穿过脚踏车场并且走进公寓大厅的自动门后,总算走到电梯前,提着重物的绫虽然双手酸痛而且浑身无力,不过由于老爷爷不停道谢,因此倍感高兴的绫决定直接帮忙拿到老爷爷的家里。绫和老爷爷一同搭乘电梯到三楼,经过走廊后,老爷爷打开家门并且招呼绫进去,绫发现门口非常昏暗,但是房间里开着电灯,好像有人在里面,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喀嚓一声,绫背后的门突然被人锁上,老爷爷则是开口说道:
「谢谢你,小绫。」
……老爷爷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正当绫感到百思不解时,后面突然冒出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捂住她的嘴巴,那是老爷爷的手。绫马上想要拉掉警报器的栓子,但是双手被老爷爷扭住,既疼痛且无法呼吸的绫拼命挣扎,却还是白费力气,就在挣扎的同时,绫仿佛被门口的黑暗吞没般渐渐失去意识。
绫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陌生的小房间里,四周只有白色的墙壁而没有其它东西。室内相当昏暗,窗户已经被人用木板钉死,天花板上只有一颗灯泡,虽然有门,但是不论多么用力推拉都打不开。绫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于是绫开始放声大哭,就在她高声哭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的时候,门突然被某个人打开,随后老爷爷便走进房间里。绫向老爷爷大叫:「快放我出去!让我回家!」老爷爷却不发一语地对绫挥出一拳,绫脆弱的身体撞到墙壁而滚到地上,混着鲜血的唾液及一颗断掉的门牙从口中落到地面,老爷爷则是对着茫然若失的绫大骂:「别吵!死小孩!不然我就拔掉你的舌头!」绫从未听过这种令人畏惧的声音及言词。老爷爷以令人作恶的动作抚摸浑身发抖的绫的下腹部,同时说出自己早就盯上绫这件事--老爷爷想要再多活好几年,所以需要大量的「年轻子宫」,等到绫的「经秽」流完后,就要「摄取」她的「子宫」,老爷爷至今已经「摄取」了不少「年轻子宫」,所以身体才会这么硬朗。老爷爷声明只要违抗他就会挨揍:「之前有个不听话的笨小孩,一直到门牙被我敲断、手脚的指头都被我用铁槌打碎后才变乖,那次真的很麻烦喔……」老爷爷奸笑几声后,便掀开绫的衣服,直接用粘答答的手指触碰绫的下腹部。绫并没有抵抗,因为她心想如果手指被毁掉,就再也不能弹钢琴了,妈妈一定会很难过。老爷爷以空洞混浊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并且口中不停呢喃:「不知道小绫的子宫味道怎么样呢~~」他用手擦掉因兴奋而流出嘴边的口水,接着转身走出房间。
绫被关在房间里,完全不知道时间流逝多久,老爷爷偶尔会过来察看状况,却完全不给她吃喝,大小号则都是在房间角落的便器解决。光线无法从窗户透进房间,因此绫连现在是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绫为了避免损耗体力而躺在地上,并且心想老爷爷一定在等待某件事情,虽然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处理自己,但是他一定正在等待某件事情。他也许正在等自己的体力消耗殆尽,所以每次老爷爷来察看时,绫都会故意静止不动,目的就是要让老爷爷以为自己已经听天由命,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力气。事实上,绫的体力也的确快要到达极限了,因此这点演技对她来说轻而易举。老爷爷并没有起疑心,不论老爷爷怎么踢打,绫都只是以虚无飘渺的眼神相对,而老爷爷则是拿着一个大锅子让绫看并且说道:「我就是用这个锅子调理各种『子宫』的哦!最近是用在『凉子妹妹』和『雅美妹妹』身上,这对姊妹都是好孩子呢……我也用这个处理小绫吧!」此时,绫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妈妈看到有关小孩行踪不明的新闻而不禁脸色发青,小孩的名字好像就是「凉子」和「雅美」,而这两个小女生至今尚未寻获。这个老爷爷究竟用这个锅子做了什么事呢?绫不知道,她只能以疲惫不堪的脑筋思考着这件事,并且等待机会到来。
过没多久后,机会终于降临。察看情况的老爷爷摇了摇绫的肩膀,看她毫无动静后,他想要确认绫是否还有呼吸而将手放到她的嘴巴前方,此时绫便使尽全身力气咬了老爷爷的手指。老爷爷发出「啊!」的惨叫,便压着自己的手指蹲在地上,绫则是趁这时候起身逃跑。使不上力的绫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到外面,由于头和肩膀不断撞到墙壁,让绫痛不欲生,但是她只能忍耐下来。我要赶快逃走!快点逃出去!绫二话不说地跑向有光的地方,透进屋内的光线让小绫得知现在是白天,于是她打开窗户逃到阳台上。老爷爷从后面追了上来,手上并没有拿着拐杖,原来老爷爷是可以走路的正常人。
「小绫~~你真是个坏小孩呢~~你的经秽还没掉完哦~~」
老爷爷的声音不疾不徐,绫往阳台下俯视,才了解老爷爷不会慌张的原因--这里是稍有高度的三楼,距离下面的树丛不知道有几公尺,老爷爷认为绫根本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但是绫却毫不犹豫地跨过阳台的扶手从三楼跳了下去,虽然绫十分害怕,不过被老爷爷随意摆布让她感到更加恐惧及厌恶。落到树丛上的撞击力道让绫顿时一阵晕眩,还感觉到令人泫然欲泣的痛楚感,但是她仍然努力地撑起身体。她的脸和手脚上都插着小小的树枝,身体好痛,落地时撞到的右膝更痛,不过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树丛的旁边就是脚踏车的停车场,于是绫拖着右脚蹒跚地走在柏油路上。她环视四周,却没看到任何人,眼前是绫居住的公寓,妈妈就在八楼的家里,她一定很担心绫,但是老爷爷应该也猜到绫想回去找妈妈。现在的绫根本无法跑步,肯定会在抵达八楼前被抓住,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找人帮忙。绫虽然试着大声呼救,但是一直没有摄取食物的她完全无法使力,因此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说不定老爷爷等一下就会到这里来,还是先找人帮忙吧--怀着此种想法的绫拖着疼痛的右脚走向马路,路上虽然有行人来来往往,但是大家都踏着忙碌的步伐,根本没有留意到绫。绫气喘吁吁地继续前进,打算找寻更多路人的地方。找到了!有人正在拉面店前排队,那是绫和母亲经常光顾的店,人潮总是往来不断。就到那里去吧!
就在绫准备走向拉面店时,突然有人出声叫住她。
「小妹妹,你怎么啦?」
绫往声音的方向一看,原来是位老婆婆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口干舌燥的绫咽下口水,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救……救救我……」
绫一边咳嗽,一边向老婆婆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婆婆听完后点了点头,并且表示会马上帮忙请警察处理,于是老婆婆从布巾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终于得救了……我可以见到妈妈了……
疲累不堪而准备坐下休息的绫突然脸色发白,因为她看到老爷爷正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她赶紧告诉老婆婆那就是犯人。
老婆婆却笑着点头回应:
「我知道呀。」
当老爷爷靠近后,绫才终于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老爷爷正在和老婆婆亲密地交谈,原来他们是夫妻。「这样不行喔……竟然会让她跑走,技术真差……」被老婆婆骂个不停的老爷爷便笑着回答:「没办法,这个孩子很聪明。」
「我们回去吧。」
老爷爷抓住绫的手,老婆婆则是站在她的身后。
已经无处可逃了。
被老爷爷抱着的绫虽然以眼神向身边的人求救,但是对旁观者来说,他们看起来就像祖孙一样,根本没有人理会绫的求救讯号。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眼泪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不自觉地垂下头的绫突然听到一道声音。
那是道少年的声音。
「紫,手机不是玩具,不要动不动就打电话啦!有事的时候再打……什么?不是,我和夕乃姊姊很少讲电话啦……我说真的,那是……」
绫使出最后的力气望向少年,有位正在讲电话的少年经过他们的身旁,那是个看起来不太醒目的高中男学生。
绫用怀着希望的眼神看着那位少年。
……救救我……
少年似乎注意到绫的视线,他看着绫的身影并且讲出「紫,我等一下打给你,现在突然有急事。」而挂断电话。
少年以小跑步绕到绫等人的面前,对着老爷爷说: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你们一下吗?」
老爷爷则是狐疑地停下脚步。
「有什么事吗?」
「这位小女孩是两位的孙女吗?她好像受伤了,而且正在哭……」
「嗯,这是因为……她刚刚跟其他小朋友打了一场架。」
老爷爷带着苦笑向绫说道:「小绫,对吧?」并且抓着绫的后颈部。绫抬头看着少年,虽然她想要对少年说「救救我」,话却说不出口,因为她感觉到老爷爷空洞黑暗的眼神以及用力地抓着后颈部的手,这股明确的杀意让绫害怕得无法成声。如果说出不该说的话,自己就会当场被杀死,而且还会连累这名少年。
「……我……我没事……」
绫说完这句话后便垂下头。
是我自己否定这一切的,如此一来,少年应该就会离开了吧?
我要被杀掉……
少年听完绫的话便点了点头径自说道:
「嗯~~原来是这样,我知道状况了。」
少年立刻用右脚往上踢中老爷爷的胯下,老爷爷的身体瞬间浮到半空中,同时松开抓住绫的手,并且用双手按住胯下倒在地上。老爷爷气愤地说着:「可恶!你怎么知道……!」少年则是从容地回答:
「根本没有爷爷会对自己的孙女心存杀意。」
此时,突然有只布满皱纹的手从背后架住已经虚脱无力的绫的脖子,原来是老婆婆。她从布袋中拿出刀子抵住绫的脖子,以尖锐的音调放声大吼:
「混帐东西!不要轻举……」
少年二话不说就用手刀往老婆婆的喉咙一刺,老婆婆立刻发出呻吟声,随后翻着白眼倒在地上,少年则是及时抱住终于被松开而快要倒在地上的绫。
这双手好温暖……
「你还好吧?」
听到少年的这句话后,绫不禁眼泛泪光并且开始嚎啕大哭,小绫的宏亮哭声让人群渐渐聚集围观,她虽然知道这样会让少年感到困扰,但就是止不住眼泪,现在的她只想好好地大哭一场。
真九郎直到超过傍晚才被警察释放。
虽然只是做个笔录,但是不断重复说着相同的话也挺累人的。没办法,原本以为只是绑架未遂,没想到这起案件的恶劣程度远超过真九郎的想像。听说调查落网老夫妇的房间时,警方发现大量的异样物品,一位疑似刑警的中年男子不禁发起牢骚:「混帐!看来今天要熬夜了!」真九郎有点后悔,认为自己当时应该要舍弃敬老尊贤的态度痛扁他们一顿。虽然真九郎也想知道案件的详细情形,不过就算他身为纠纷调解人,在警察的眼里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从警察的口中得到消息,于是真九郎留下「我希望你们能多体谅女孩子的心情」的意见后,便转身准备离开警察局,不过事情却无法如他所愿,因为那名获救的女孩子拉着真九郎的衣服不放。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真九郎,无计可施的真九郎最后只好继续留在警局,直到女孩见到母亲后才离开。女孩抱着母亲放声大哭,年纪还小的她应该能够忘记这件事吧?希望她能尽早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
如果无法忘怀的话,就会变得像自己一样。
尽管背后传来女孩「谢谢你」的道谢声,真九郎却没有回头,只是挥手示意。
赶快忘记我的长相吧!连同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一起忘记吧!
「接下来……」
走出警察局的真九郎一边注意着周遭警察的眼神,一边打起呵欠,决定前去完成刚刚还没达成的目的--原本真九郎准备吃中饭,却在途中偶然卷入这起事件。
「欢迎光临!」
店员以精神抖擞的招呼声迎接低头钻过门帘的真九郎。这间老拉面店名叫『枫味亭』,虽然没有独特的菜单,但是拉面扎实的味道让它在激烈竞争下得以存活,也拥有不少忠实顾客。
运气不错的真九郎找到空位坐下来后,有位店员立即前来帮忙点餐,原来是这家店的招牌女店员。她将装满水的杯子放在桌上,便以冷淡的口吻说道:
「恋童癖。」
身着围裙、腋下夹着盘子的银子一如往常地挂着不耐烦的表情。
真九郎喝口开水后,则是低声地表示抗议。
「……这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吗?」
「如果你想要看肤浅的笑容,就去附近的速食店看吧。」
「你喔……」
「恋童癖,赶快点餐,我可是很忙的。」
「……大碗的豆芽菜拉面。」
银子哼了一声后,便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别桌,即使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店内的客人依源源不绝而显得热闹非凡。真九郎没有看到银子的母亲,她可能正在跑外送吧?连平常只会待在房里的银子都出来帮忙,店内的忙碌程度可见一斑。银子的父亲--村上银正的头上绑着毛巾,正在厨房里指挥员工们,真九郎不禁露出苦笑,心想他的大嗓门还是一样有精神,不会输给任何换气风扇的声响,发现真九郎正看着自己的银正则是用力地挥手叫他:「嗨!阿真!」真九郎便举起手单手回应。
「阿真,好久不见啰!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啦。」
「偶尔也过来这边帮忙嘛,就当作是入赘前的准备吧!」
「不,那个……」
「老爸!」
银子用力地把盘子放在柜台的座位上,硬生生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别讲废话。三碗蔬菜拉面,一碗大碗的豆芽菜拉面,还有一盘煎饺。」
「什么嘛……银子,你不是也对……」
「老爸!」
「哦~~好可怕喔~~」
被女儿瞪着的银正滑稽地耸了耸肩。
村上银正虽然现在身为拉面店店长,听说他以前是个鼎鼎有名的格斗专家。他的父亲银次是位精明能干的情报商,原本银正应该接手成为第二代情报商,并且继续待在地下世界里,但是银正并没有继承父亲的职业,也洗手不做格斗专家,全都是因为银正对肌肤白嫩且成熟稳重的拉面店老板的女儿一见钟情,因此他决定继承拉面店。其实真九郎有点向往像银正这样找到心爱的人并且十分干脆地接收这家店的生活方式,这股毫不犹豫就决定居身处的果断态度让真九郎深感佩服。以前即使遇上流氓讨债,银正也会秉持不动用暴力的原则,顾虑妻儿而避免以暴制暴的意志力十分令人敬佩,不论是果断的态度或是意志力,两都都是真九郎所欠缺的东西。
真九郎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巡视店内。手写的菜单挂在墙壁上,天花板略微带有污垢,四周还飘散出油脂的味道。真九郎从小就常来这间拉面店,因此店内的气氛让他感到分外舒适,只要来到熟悉的地方,真九郎就会不经意地唤回久远的记忆--每年除夕时,全家人一定会来这里用餐,在店里帮忙的银子总是学大人的口气帮客人点餐,每当真九郎笑她:「银子好奇怪哦!」银子就会用盘子敲他的头回答:「吵死了,笨蛋!」真九郎都会和银子在开店前用店里的桌子写暑假作业;也曾经在庆典当天被大人们灌醉,和银子在这里的椅子上呼呼大睡。
有个和以前完全一样的地方,感觉就像自己的某个部分被保存下来般令人喜悦,虽然因为久未来访才过来看看,不过真九郎还是很庆幸自己跑来这里。
只有银子的态度不太一样。
「恋童癖,这是你的大碗豆芽菜拉面。」
「……银子。」
「什么事?」
「你的态度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到你认输为止。」
「你要是不收敛一点,我可是会生气……」
「幼稚园一起洗澡时,一直想摸我胸部的红真九郎同学,你对我这个拥有慈悲胸怀让你摸的人有任何意见吗?」
「……没有。」

「记得好好品尝味道!」
「……是,我要开动了。」
真九郎在胸前双手合十,并且静静地行礼。
居然提起以前的事,真九郎不禁觉得银子还满卑鄙的。小时候,真九郎对身为女生却没有胸部的银子感到非常新鲜,所以他才会好奇地想要摸看看。
真九郎一边闻着汤头的香味,一边拔开筷子开始享用拉面。真好吃,带有嚼劲的豆芽菜跟口味稍重的绞肉和面条搭配得恰到好处。
如果银子的态度不是这样的话,这碗拉面就会更完美了……
其实,真九郎也知道银子会这么不高兴的原因。
原因就在九凤院紫那位七岁的小女孩身上。
虽然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但是为了将来着想,真九郎便向银子坦白说出所有事情,其中当然省略一些细节,特别是有关「里之院」的部分,真九郎觉得还是别让银子知道比较好而没有提及。银子听完来龙去脉后,不仅对九凤院家竟然有私生女这件事感到十分讶异,对红香有所关连这件事也是眉头深锁,不停地重复说着「真恶心」,最后则是把真九郎叫成「恋童癖」。
虽然真九郎完全被银子误解,不过看来需要时间解开误会。
正当真九郎拿起碗筷准备喝汤时,怀里的手机突然发出响声。
眼尖的银子立即出声指责。
「请不要在店里使用手机,会给其他客人带来困扰的。」
「银子。」
「什么事?」
「你很适合穿围裙喔。」
「吵死了,笨蛋!」
被银子用盘子敲中后脑勺的真九郎接起电话。
平静的心情却在此时瞬间瓦解。
对方是位陌生的女性。
「请问是红真九郎先生吗?」
真九郎回应后,对方便以慎重的口吻说道:
「我是恶宇商会的露西梅。」
话说回来,公园究竟是用来休息的场所?还是供民众游玩的地方呢?
为什么人们会创造出这个几乎毫无用处的空间呢?
真九郎曾经在小时候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却想不出原因,也没有实际查过资料,因此至今仍然不得其解,暂且不管真相为何,公园对现在的真九郎来说是个工作的地方。今天是入冬后某个晴朗的星期天,真九郎正在住宅区的角落中某座规模不小的公园里,在温暖阳光的照射下,随处可见躺在草地上午睡的老人、坐在长椅上看着参考书的学生以及踢着球玩耍的小孩们等等。
公园的正中央有座喷水池,晴朗的好天气让坐在喷水池边的真九郎不禁充满睡意,他只好用手拍打脸颊保持清醒。几天前恶宇商会打了一通电话,好像有事想当面找真九郎洽谈,因此真九郎接受邀约而来到这个公园。恶宇商会是个地下世界的人力派遣公司,真九郎并不清楚这种组织找上自己的原因,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紫的那件事曾经打败恶宇商会的格斗专家,所以对方打算复仇,那么又怎么会特地打电话相约见面呢?既然猜不到对方的来意,因此想要了解状况的真九郎最后决定赴约。
真九郎看着公园里的时钟确认约定的时间,对方应该快到了。
除了真九郎之外,喷水池的周围也有几个正在等人的年轻人。对方并没有事前约好暗号或携带信物,因此真九郎有点担心对方能不能找到自己。对方知道我的样子吗?照常理判断,应该是靠照片认人,不过既然是地下世界的人,说不定是靠气息判别对手的真实身分。
真九郎只好幻想各式各样的情况打发时间,结果事实与想像完全相反。
因为他听到一道十分宏亮的呼喊声:
「星领学园一年一班的红真九郎先生!您在哪里呢~~?如果人在这里的话,请出声回应一下!」
竟然直接叫出名字了……
真九郎听到周遭年轻人们的窃笑声,于是赶紧跑向出声大喊的人身边。
「红真九郎先生!您在这里吗~~?」
「在这里!我在这里!」
发现挥着手的真九郎后,这名年轻女性才放下心来。从电话里公务式的应对判断,真九郎原本以为对方会是个正经的粉领族,实际上却完全不同,这名女性看起来似乎不到二十五岁,身穿既大又厚重的大衣,并且戴着大大的眼镜及针织帽,是位全身散发出俗气及朴实感的女性。
「红先生,初次见面。哎呀~~我忘记事先约个暗号或信物,所以很怕找不到您呢!」
「……不好意思,您是恶宇商会的人吧?」
真九郎再度做出确认,对方则是点头表示肯定。
「我是恶宇商会派来的露西梅。」
虽然担心对方有可能是刺客,但是发现她似乎是个可以正常对话的人后,真九郎稍微放下心中的重担,两人便一同坐在原木的长椅上。真九郎稍微观察四周确认是否有埋伏,不过好像只有露西梅这名女性而已。
「很高兴见到您,红先生。」
「嗯……」
「那么,虽然突然说出这种话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是什么事呢?」
真九郎立刻对对方唐突的发言做好心理准备,露西接着说道:
「请借我一点钱。」
「什么?」
因为她是恶宇商会的人,所以真九郎以为这是间接地做出恐吓,但是对方却连忙补充:
「因为我忘记带钱包出门……」
她好像是靠口袋里的零钱勉强来到这里的,不过考虑到回程的电车钱后,空着肚子的露西又想吃点东西,所以才会提出此种要求。
「是没什么关系啦……」
露西一拿到钱,便飞快地跑向公园对面的便利商店,片刻后就提着白色塑胶袋回到长椅上,透过透明的塑胶袋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装有三角形的饭团。
「真的很抱歉,因为我没吃早餐,真的很谢谢您的帮忙。」
「那个……我想再确认一次,您真的是恶宇商会派来的人吗?」
「是的,没错。」
露西看到真九郎半信半疑的样子,便一边咬着饭团,一边将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东掏西找,她把口香糖的包装纸、卫生纸以及携带式暖暖包放在椅子上,接着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真九郎。
这是张十分精简的名片,上面只写着电话号码及『恶宇商会 人事部副部长 露西梅』而已。
露西吞下饭团,便再度开口说道:
「原本应该要有公司的员工证,不巧我们没有这种东西,不过敝社里绝对没有骗子。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取得您的信任呢?」
「为什么您能断定公司里没有骗子呢?」
「因为那种鼠辈一定会被公司制裁。虽然社长很喜欢利用人,却非常讨厌被人利用,所以一定会对那种人加以制裁。这件事在业界里无人不知,这也是我认为没有这种不知好歹家伙的原因。」
这就是资浅三流纠纷调解人的悲哀。
对于不知该如何进一步确认的真九郎来说,他只能相信露西的话。
就算假借恶宇商会的名义接触自己,也没有任何利益可图,所以真九郎还能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露西看到真九郎将名片收进口袋后,便继续说道:
「真的非常抱歉,我可以再拜托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呢?」
「请再借我一点钱。」
还要借喔!
因为她忘记买饮料了。真九郎浑身无力地递给她几枚硬币,于是露西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购买乌龙茶。她一边喝着茶,一边露出了「真好喝!」的笑容。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一定会还您的……啊,您要喝吗?」
「不用了,话说回来……」
「难得假日还请您特地出来一趟,真的很抱歉。您应该有安排其它行程吧?」
「不要再说客套话了,请赶快进入正题吧。」
「好的,那么……」
露西便将乌龙茶放在椅子上开始说道:
「红先生,本公司想要您。」
「……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露西一边看着困惑不已的真九郎,一边重复说道:
「红先生,本公司想要您,您愿意加入恶宇商会吗?」
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有因为时常听到而不自觉地记起来的公司名称,例如一般世界中的电器、电玩、化妆品、食品公司等等;在地下世界中,符合这个条件的公司就是恶宇商会。它是地下世界中的主流人力派遣公司,顾客群大多是政经界人士,虽然真九郎不太清楚详细内容,不过他曾经听身为情报商的银子说过不少传言,银子同时也对真九郎提出「千万别跟他们扯上关系」的忠告。
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被层层乌云覆盖,阳光也逐渐消失。
两人则是坐在阴凉的长椅上持续对话。
「我已经看过上次那件案子的报告,本公司对您打赢《铁腕》丹尼尔布兰查的实力给予高度评价,因此希望能请您加入本公司的行列。」
「……这是挖角吗?」
「本公司希望能和您签下契约。」
所以才会派人事部的人过来啊……
虽然有些地方说得通,但是真九郎仍旧无法释怀。
「……请问,我曾经打倒贵公司的格斗专家吧?所以应该会造成贵公司的损失,你们怎么会想要挖角造成损失的人呢?」
「只要是有能力的人就应该纳入旗下,本公司在这点上并不会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露西以公务式的口吻补充说道。
「因为恶宇商会是个妥善分配人才到必要场所的公司组织。」
「我听过不少贵公司的传言。」
「比如说,本公司是个只要有钱就愿意参与任何犯罪的邪恶秘密组织吗?」
「这个嘛……」
「不过会被误会也没办法,因为我们公司的名称真的取得不好,如果取得帅气的英文名字,形像大概就会截然不同吧!社长在这方面很不懂得变通……真的让人伤脑筋呢!」
露西露出淡淡的笑容,并且啜饮一口乌龙茶后继续说道:
「本公司过去的业绩里的确有不少血腥事件,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本公司并不是个邪恶组织。您稍加思考应该就会明白,就算地下世界中充满黑暗及暴力,只会做坏事的组织根本没办法生存下去。」
真九郎默默地在心里表示同意。
就以黑手党为例,黑手党虽然是个使用惨无人道的暴力及杀戮的组织,却又拥有救济贫弱的另一面,只有这种擅长取得平衡的组织才能在地下世界中生存。露西说的没错,只会做坏事的组织根本混不下去;相反地,不论这个组织看起来多么恶劣,能够生存下来就证明它已经成为世界上的某个环节,并且持续地发挥效用。
「本公司协助犯罪,同时协助解决犯罪。我们既会害人也会救人,不论善恶,本公司的工作就是依照客人的条件派出最适当的人选。」
以「真是个没原则的组织」批评恶宇商会虽然简单,但是现今的社会确实出现需要这股力量的风潮,想要犯罪以及保护自己的人四处充斥。现在是个即使父母拜托警察救救自己被绑架的小孩,大概只会得到「小孩应该没多久就会自己回家吧」此种冷漠回应的社会,因此只要恶宇商会愿意派出能够解救小孩的人才,父母理应也会乐于付钱,这与组织本身是否违法毫无关系。
恶宇商会只是单纯提供人力而已,至于如何运用全看委托人。
这就是露西的说辞。
露西看着真九郎的脸,继续侃侃说道:
「所以,本公司不时需要招募优秀的人才。红先生,本公司相当欣赏您的能力,想要招揽您加入我们。您是否有为本公司效力的意思呢?」
真九郎搔了搔头,并且叹了一口气后回答:
「我拒绝。」
真九郎了解露西说的话,恶宇商会并不如世人评价中如此恶劣,至少同在地下世界中游走的真九郎能够接受这个道理,不过他并不想隶属于某个组织,因此才会拒绝这个邀约。真九郎并非否定这个组织,而是他希望能依照自己的判断选择工作,因为这是自己的人生,真九郎完全不希望受到他人干涉。
「虽然我很感谢你们的抬举,但是我……」
「没想到您还只是个小鬼。」
「……小鬼?」
「是的,您的想法非常不成熟。」
露西突然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她无视于有点火大的真九郎继续说着:
「红先生,您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想法呢?」
「将来?」
「您现在十六岁,正在念高中一年级,对于将来的出路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嘛……」
「准备考大学吗?不是专心从事纠纷调解人这份工作呢?」
露西看到真九郎说不出话的样子,便从口袋里拿出厚厚的皮革记事本快速地翻阅。
「像您这种自由的纠纷调解人……嗯,还真不少呢,竞争十分激烈。」
真九郎偷偷看向记事本,却对内容惊讶不已,里面完全是空白的白纸,没有半个字或半张照片。
「这是我发明的记忆整理法,虽然我把有关工作上的必要情报全都记在脑袋里,不过我不经过这个程序的话,就会没办法顺利想起来。」
「……全都记在脑袋里?」
「是的,这是最保险的方法。」
能够将人事部的所有资料放在脑袋里加以管理,看来她的记忆力并不寻常。
也就是说,恶宇商会连员工都不是泛泛之辈。
露西将记事本放回口袋后,继续说道:
「冒未请问一下,您目前赚的钱是否没办法好好存起来呢?应该都拿去支付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吧?」
她的话真是踩到痛处……
真九郎烦躁地叹出一口气,并且望着喷水池。
红真九郎身为纠纷调解人,现在的工作状况的确不算是一帆风顺。保护紫的酬劳最后全都还给红香,而且后来一直没有接到工作,储蓄也不多,想到未来只会浮现出不安的心情而已。就算心有不甘,但是露西说的话确实没错。
即使如此,虽然连自己都知道只是意气用事,真九郎仍然张口反驳:
「……确实就如同您所说的一样,不过我还是想脚踏实地地慢慢赚钱。」
「脚踏实地地慢慢赚钱?」
「是的。」
「那个……您该不会认为『只要脚踏实地,总有一天会成功』吧?」
露西立刻打碎真九郎单纯的想法。
「红先生,您的想法好像有点问题喔。」
「问题?」
「只要从小事慢慢累积、只要全力以赴,总有一天会接到大工作、总有一天会成为一流人士--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连续剧或电影里的情节,现实生活中并没有这么完美的事,大家都是抱着梦想生活,然后怀着梦想死去。」
只要脚踏实地努力,总有一天会成功吧?
露西说的没错,真九郎的确有这个想法。
这算是天真的梦想吗?还是看不清现实呢?
「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能够实现梦想,也就是能够同时拥有运气及实力的人,红先生也算是那极少部分的人。」
「我……」
「红先生的梦想与目标是什么呢?」
当然是柔泽红香。
真九郎相当景仰红香,希望将来能像她一样。
「照现状下去,您觉得有办法接近目标吗?」
「不,这个……」
「您只要稍微认为现状有问题的话,就应该立刻采取行动。」
「可是,突然要我加入组织实在……」
「您不放心自己加入组织吗?我了解,这是一定会有的想法,但是克服这份不安后,一定会让您大幅成长。我举个例子吧,您知道柔泽红香这个人吗?」
没想到竟然会从露西的口中听到红香的名字,真九郎不免有点惊讶。露西一边看着真九郎的反应,一边慢慢地继续说道:
「柔泽红香是属于世界最高等级的纠纷调解人,虽然她现在以自由的身分崭露头角,不过她也曾经加入组织。」
真九郎突然回想起红香的话。
这么说来,红香说过她以前曾经在九凤院家工作。
「刚好就是您现在这个年纪,她在组织中磨练自己、拓展人脉以及储蓄资金,现在的成就或许都要归功于那个时期。」
柔泽红香并不是一步登天的人,她曾经在组织里累积经验,打好成为一流纠纷调解人的基础--这些似乎就是露西想表达的意思。
这是连那位旁若无人的柔泽红香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而自己却想要躲开这个过程,这种想法难道是怠惰的心态造成的吗?
「红先生,您还太嫩了。」
太嫩--这是真九郎最熟悉的字眼。
也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真九郎将手放在膝上十指交握,并且低头不语,露西则是继续落井下石。
「光从今天的对话就可以知道,如果想要以纠纷调解人的身分独立创业,您的实力还不够成熟。我已经在事前的电话里报上恶宇商会的身分,也说明有事找您,既然如此,您应该要事先设想我会提出的问题,并且准备几个答案,就是因为连这种事都疏忽,才会连个像样的答案都讲不出来,而且还会无法反驳。如果不是故意的,与别人协商时沉默不语就等于是认输啰。」
输了,真九郎承认这次的确是自己输了。
如果在学校的话,只要讲出「我不知道答案」就好,但是这里并非学校,对方既不是老师,而自己也不是学生,这是恶宇商会人事部的员工及纠纷调解人之间的对话,在这里一旦保持沉默就表示认输,同时也会显示出自己还太嫩的事实。
「红先生,您还只是颗璞玉而已。」
为了安慰真九郎,露西改用比较缓和的语气说道:
「只要加以琢磨,一定可以大放光彩,本公司想要助您一臂之力,就算您想要利用本公司琢磨自己也没关系。怎么样?可以考虑看看吗?」
「我……」
「我们不想夺去您的自由,事情并没有这么严重,本公司只是提供您工作而已。我可以保证,您只要完成工作累积业绩,我们自然就会提供大工作给您,一定也会付出与努力同等的薪资,加入组织这个经验相信会让您增广见闻,对您绝对有益无害。为了让您能够早日达成目标,请让本公司助您一臂之力。」

「游说的技巧还真厉害。」
「说服别人也是我的工作嘛。」
身为人事部的员工,想必平时就会到处挖掘人才吧。
真九郎无话可说,虽然并非全盘接受露西的说辞,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实说中某些事实。
真九郎隐约相信,照现状下去多少会有点成就,这也可以说是自己一直逃避深入思考。可是,这样就只是安于现状而已吧?这就只是单纯的逃避现实吧?我还要继续逃避下去吗?
突然塞满现实问题的脑子感到相当沉重。
红真九郎该选择哪条路呢?
「……请让我考虑一下。」
现在的真九郎只能这么回答。
露西离开几分钟后,真九郎拿起手机打通电话,对方却没有接,无计可施的真九郎只好起身找遍整个公园,不过绕了一圈仍然不见踪影,难不成……心里如此担心的真九郎走向位于公园角落的塑胶帐篷区,探头窥视这个飘散出酒味的空间,终于发现武藤环的踪影。环正抱着没有标签的酒瓶,混在流浪汉群里大睡特睡。
我是不是找错人了……
真九郎为了以防万一,于是在事前拜托环帮忙监视他和露西对话的过程,因为她看起来挺闲的,所以才带她过来,不过她这样到底是帮忙监视到哪里去了……
真九郎只好为环带来困扰一事向周围的流浪汉们道歉,没想到竟然得到「没关系啦」此种善意的回应。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流浪汉一定会回避,看来他们也能够接纳环独特的气息。这样放着环不管的话,她好像就会在这里定居下来,因此真九郎从环的手中拿起里面所剩无几的酒瓶还给流浪汉后,开始摇晃环的身体。
「环姊,该回家啰!」
「不要啦~~真的的,真九郎好色哦……不可以用那种道具啦……」
她到底在做什么梦啊……
「环姊,该起床啰!」
「……好~~啦~~」
环打了一个大到让人担心下巴会掉下来的呵欠,边搔了搔屁股边坐起身,并且慵懒地左右甩动脑袋,还打出一个充满酒臭味的嗝。
只要好好打理装扮的话,明明就是个美女,为什么会有这种像野猴子的习性呢……
真九郎不耐烦地拉起环的手。
「准备回家啰!」
「啊~~我还没喝够啦~~」
「那就把你放在这里啰。」
「嗯……可是我还有想看的节目,还是回去吧!真九郎~~背我~~」
「我不要。」
「快点啦~~背我啦~~」
你到底几岁啦……
真九郎只好背着撒娇的环离开公园,并且慢慢走向车站,穿着运动服、木屐以及浑身充满酒臭味的环理所当然地成为路人的焦点,而真九郎只能选择不在意众人的目光继续行走。
在真九郎背后的环突然发出妩媚的笑声。
「真九郎真的是个大好人耶~~我最喜欢真九郎了!」
「好好,你说的都对。」
露西的话还在脑中不停盘旋。
恶宇商会的邀约完全出乎真九郎的预料。
真九郎很难判断这究竟是个机会还是麻烦事。
「真九郎,事情顺利谈完了吗?」
「算是吧……明明是假日还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刚刚那个戴眼镜的人应该不太正经吧?」
「……你看得出来吗?」
「小心一点喔~~那种人最恐怖啰。」
比起近距离接触的真九郎,在远处观望的环或许比较能够做出冷静的分析,即使武藤环爱喝酒且游后好闲,却也是真九郎十分尊敬的格斗家。
「今天听到不少深奥的话。」
「是喔……」
「环姊曾经想过自己的将来吗?」
「嗯~~我要真九郎养我~~」
「我不要。」
「那我养真九郎吧~~」
「我也不要。」
「什么嘛~~干么这么任性啦~~你明明就比我小耶~~」
真九郎一边被环咚咚地敲着头,一边穿越十字路口。
对喝醉的人认真地提出问题,应该也没办法得到正经的答案吧。
真九郎叹了一口气后,便抬头望着天空。
红真九郎,你打算继续维持现状吗?
不论望着天空多久,也不可能立刻找到答案。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一年三班座号八号 九凤院紫

这天早上,真九郎带着睡眠不足的脑袋走进学校,并且在人烟稀少且一片寂静的走廊上漫步而行。真九郎经过教职员室前面时,顺便看向布告栏一眼,上面贴着社团活动的消息及校内新闻,还有针对三年级的升学就业说明会通知。真九郎还只是一年级的学生,从事纠纷调解人工作也只有仅仅一年,不过还是得先决定好将来的路。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昨天告别露西后,真九郎不断思考自己的出路,既然已经成为纠纷调解人,当然应该要以成为一流高手为目标,倘若能像柔泽红香一样崭露头角的确再好不过,但是对现在的自己而言,那还只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也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真九郎觉得自己确实付出过努力,在崩月家锻炼的八年光阴对他来说是个骄傲,也多少让他增加些许自信,不过那只能算是打好基础,问题在于将来该怎么磨练自己以及累积经验,因此只能努力工作,而且最好是有意义的工作,不是像协寻离家出走的人、为了逮住涂鸦的惯犯而熬夜监视、或是追赶在商店街捣乱的不良少年集团等等,而是更有意义且能够磨练自己的工作,现在做的工作应该都不够格吧。
真九郎一边走上楼梯,一边在脑中思考。
自己其实还满喜欢学校的,说不定会考虑考大学,到时候自己想怎么做呢?奇怪的是,以前的自己几乎没有思考过这种事,也不曾担心过,明明现在赚的钱都用在高中的学费及生活费上,明明就没有半点像样的积蓄,为什么之前完全不会担心呢?
当真九郎终于想出理由时,心中却突然冒出不愉快的心情。
……也许我打算依赖崩月家。
崩月家非常富裕,要是拜托师父的话,他应该会愿意帮忙吧。
这样绝对不行。
这种想法真是太卑鄙了。
至今已经受到他们不少照顾,难不成红真九郎还要继续麻烦他们吗?
自己必须要有所改变成长,恶宇商会的邀约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但是心里还是有点犹豫,无法踏出这重要的一步,就和踏进幼稚园的第一天完全一样。走到幼稚园前虽然没问题,却只敢在远处看着年龄相近的小朋友们一起玩耍,迟迟不想松开妈妈的手,也不敢独自行动。不论伤脑筋的母亲怎么哄骗或是幼稚园老师亲切地找自己说话,真九郎都听不进去,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怀着什么想法呢?
真九郎带着郁闷的心情打开教室的门,看到一如往常地首先抵达教室并且开着笔记型电脑的青梅竹马后,真九郎才回想起当时是银子带自己进去幼稚园的……
当时有个戴着眼镜的女孩走到牵着母亲不放的真九郎身旁,并且强硬地拉着他的手离开,完全无视于真九郎的意愿,虽然真九郎拼命地想要甩开她的手,但是当时银子的力气比较大,所以真九郎就这样被拖到房间的角落。真九郎认为这个女孩好可怕,而且害怕得泫然欲泣,此时银子突然递了一本书给他,虽然已经忘记那本书的书名及内容,不过还记得是本图案非常可爱且用色十分漂亮的图画书,被书深深吸引的真九郎接过那本书,并且当场翻开阅读,当他回过神时,发现银子就坐在身旁和他一起看着那本图画书,这幅情景似乎也让母亲放下心,在真九郎没有察觉的时候离开幼稚园,而真九郎并不知道自己不会感到寂寞害怕的理由。
就读国中时,真九郎曾经问过银子当时为什么会过来抓住自己的手,而银子的回答则是「看到扭扭捏捏的家伙就会觉得很不耐烦。」
那时候和现在明明已经经过十年以上,真九郎却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成长。
真九郎将书包放到座位上,打开电灯以及一点窗户让空气流通,他接着拉开银子前面座位的椅子坐了下来。
并且不经意地对银子提出问题。
「银子,你有存钱吗?」
银子沉默不语,若无其事地继续敲着键盘,真九郎则是拿出刚刚在路上去便利商店买的白色塑胶袋,里面和往常一样装着红豆面包和牛奶。
银子以单手接过袋子,此时终于做出反应。
「你刚刚说什么?」
真九郎思考片刻,又再度说出同样的问题。
「你有存钱吗?」
「存钱?」
银子皱起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银子抬起头回问:
「说吧,你要多少?」
「要多少?」
「这次不算你利息。要借多少钱?要借多久?」
「不是,我不是要跟你借钱啦……话说回来,拜托你不要用那种看着败家子的母亲的眼神盯着我,而且我从来没有跟你借过钱吧!」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你在上完游泳课要回家的路上说想吃冰淇淋,所以我借你一百圆七次;二年级的时候,你想要到糖果店抽签,所以我借你十圆五次;远足的时候,你因为弄丢买零食的钱而哭哭啼啼,所以我借你三百圆一次;还有……」
「好啦……下次我会还清的……」
为什么这家伙会把以前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呢?
单纯只是因为记忆力很强吗?还是有其它原因?
「那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我?你有什么目的?」
「没有,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当然有存。」
「多少?」
「八位数。」
真九郎非常后悔自己提出这个问题。
双方的经济能力根本没得比。
现今社会光靠情报就可以赚到不少钱,再加上银子似乎将工作赚到的钱运用到股票等等投资上。
身为情报商的银子已经算是个相当独立的女性。
与真九郎完全不同。
「……顺便问一下,工作还算兴隆吗?」
「我看起来很闲吗?」
连忙碌的程度都和真九郎宛如天壤之别。
而且,真九郎现在手边完全没有工作……
银子以狐疑的眼神看着心情低落不已的真九郎。
「到底发生什么事?」
「你曾经想过将来的事吗?」
「什么?」
「该怎么说呢……这只是我一时兴起的无聊疑问啦,你想过将来的事吗?」
「将来啊……」
银子保持沉默开始思考,并且摘下眼镜用布擦拭,除了在家人及真九郎的面前以外,银子从来不曾拿下眼镜,因为她好像不喜欢此种毫无防备的感觉。摘下眼镜的银子的确看起来比平常的她还要稳重,却也带有些许柔弱感,对银子来说,眼镜或许就像是心理上的盔甲一样。
银子重新戴上眼镜,并且以平常的语气回答:
「如果是你的将来,倒是很容易猜到。」
「嗯……我的将来是什么样子?」
「几年后会流落街头。」
真九郎不禁心想:还真是冷静到极点的分析。
而且现在的真九郎完全无法反驳这个论点。
虽然银子抓住机会说明纠纷调解人多么难赚钱、多么危险以及有多少人转行,不过当她看到真九郎毫不反驳,反而觉得他有点可怜,因此最后以无可奈何的语气:「如果你真的流落到街头的话,就来我家工作吧。」如此加以补充。
「你虽然很笨又抓不到做事的诀窍,不过体力还不错。」
居然把我讲的这么惨……
不过这些话从银子的口中说出来,真九郎竟然不会觉得火大。
真九郎以前曾经想像过和银子一起经营拉面店的情景,那个梦想还真是令人怀念。
「听起来还不错……」
真九郎的心底瞬间闪过「这种人生其实不坏」的想法。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梦想无法实现,所以心中才会闪过这个念头吧。
自己恐怕没办法适应这种幸福的人生,虽然不清楚原因,也许是心里并没有想要过着幸福人生的欲望,也可能是无法想像出具体的情景。一定是八年前的那场事故让真九郎心中的某个部分完全损坏,而且那个部分无法再度修复。
银子以扫兴的表情看着沉默不语的真九郎。
「真的没有事吗?」
「……我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你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
「嗯,现在才发现的。」
「你还是一样笨……不过这样也好,你总算开始正视现实生活了,那你好好想过了吗?」
「我想过了。」
「结果呢?」
「我觉得是个很难的问题。」
银子则是敲了一下真九郎的头。
真是个严格的青梅竹马。
「你听清楚,『困难』是思考的起点,根本不能当成结论,当然也不是中断点,你这样就和什么都没想一样吧。」
一点都没错,银子的意见总是正确无比。
但是,当初自己却不管她的意见决定成为纠纷调解人。
就在此时,其他同学陆续打开门走进教室,银子立刻将视线移回电脑上,而真九郎则是一边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一边思考。
「困难」是思考的起点,自己还待在起跑点上。
而且接下来,自己或许根本无法离开那个起点。
随着犯罪率攀升,使用枪支的伤害案件和以幼童为目标的绑架案件等等也逐渐增加。当社会动荡不安时,首当其冲成为牺牲品的都是弱者,换句话说就幼童。听说在国外,平均每年都会有上千名孩童遭到绑票,而且找不回来的受害者超过半数以上,然而此种事件也在日本逐渐蔓延。绑架犯的理由大多是赎金、个人变态的兴趣或是纯粹想玩玩的心态,就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绑架孩童,大部分的孩童都会被撕票,或是在心中留下极大的创伤,因此各小学也对此种现状实施几项对策以求改善。就以离星领学园一百公尺左右远的小学为例,他们开始鼓励家长到学校接送小孩,另外还废除戴黄色帽子的规定,虽然当初就是基于安全考量而开始戴起黄色帽子,不过由于会让人一眼认出是低年级学生,在当今社会里反而徒增危险。真九郎认为这些小型对策非常微不足道,但是大举改善现状且建立完备的防范体制说起来简单,实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即使曾经因为发生过凄惨的幼童绑架案件,而让学校开始倡导集体上下学,大家的危机感却持续不到半年。话说回来,就算是率先开始实施这些对策的美国,孩童被牺牲的犯罪率也只升不减,也许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真正有效杜绝犯罪的方法吧。
「孩童的牺牲虽然令人难过,不过就某个方面来看,他们算是一种供品,所以大多数的人才能托他们的福平安地生活。」
住在五月雨庄4号室的爱於魔女曾经提出这种奇怪的见解。
能够让大家掌握幸福的国度,或许永远都只会出现在梦中吧。
真九郎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走进小学旁的文具店买瓶弹珠汽水,为了不让汽水洒出来,真九郎小心翼翼地将弹珠压进去后打开盖子,并且动手翻阅报纸。他顺手将银子看完的报纸带出社办,报纸上的头条新闻则是最近地下铁在行驶中会突然打开车门的事件。事情是发生在早上的颠峰时段,因此有不少乘客被甩出车外而造成死伤,引发这件惨剧的原因并非系统上的问题,而是包括司机在内的少数人刻意设计的漏洞,所以才会造成轩然大波。媒体们连续几天不断大肆报导,包括凶手的动机、今后的对策还有如何安抚家属等等,即使真九郎将注意力放到小事件上,也一样令他感到郁闷不已--将侵犯幼小女儿的过程拍成影片在网路上贩售的父亲;以汽油烧死双亲的小学男生;声称是改造手术,以小刀切开自己两个月大小孩的肚子,还将家里的垃圾塞进伤口造成小孩死亡的未成年父亲,而未成年的母亲竟然在一旁笑着观看等等,让真九郎完全说不出话。
真九郎将目光移到国外的新闻上,却发现国外更加夸张,其中某桩发生在豪宅的杀人事件特别引人注目--某个鼎鼎在名的好莱坞导演被砍断脖子,葬身在自家的豪宅中,虽然豪宅里有超过十人以上的专属贴身保镖,但是全员皆被砍断脖子,听说那位导演从来不吝于捐赠大笔金额,是个远近驰名的慈善人士,因此上面还刊有几位名流人士为他的死讯感到悲痛以及谴责凶手的言论。现在尚未掌握到有关犯人的线索,真九郎认为恐怕是职业杀手做的好事,从执意砍断脖子这点判断,就知道犯人是个并非精神异常的一流杀手,真九郎曾经听红香说过,手段高明的杀手绝对会让目标没有起死回生的余地,红香还说:「不做到这样的话,有些人就真的会逃过一劫。」
总之这是个人心险恶的世界,真九郎不耐烦地翻着报纸,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平时不会留意到的文章上,内容是某位学者喟叹现代年轻人总是毫无根据在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因此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真九郎不禁心想:自己好像也跟这些年轻人一样。
既没有像样的积蓄,也没有继续工作下去的目标,即使如此却不采取任何对策,自己不就是个浑浑噩噩的年轻人吗?照现状来看,很难想像五年后的自己会怎么样,也许会像银子所说的流落街头吧。
老实说,恶宇商会的邀约让真九郎十分心动,最大的魅力就是他们会定期介绍工作给自己。如果是像恶宇商会如此庞大的组织,应该有机会接触到像样的大工作,就可以累积到前所未有的经验磨练自己;要是遇上觉得不适合自己的工作,露西曾经说过真九郎有权利拒绝,听起来还不错。
那么,真九郎为什么如此犹豫不决呢?
搞不好只是因为「害怕跟组织扯上关系」吧。
因为对真九郎来说,那是个未知的世界。
当初在幼稚园里不敢放开母亲的手,那个懦弱的自己还活在真九郎的心中。
「……时间差不多了。」
真九郎看着手表确认时间,并且将报纸及空汽水瓶丢进垃圾桶里,便走向小学的校门,校门附近随处可见与真九郎目的相同的人,这些都是来接小孩下课的父母们。此时有群低年级学童从鞋柜走往校门,当中有个特别醒目的学生,虽然身着小男生的及膝短裤,但是从一头长发及可爱的面貌便可以判断出是位货真价实的少女,这名少女即使背着不习惯的红色后背式背包,依然昂首阔步前进,胸前的名牌则是写着『一年三班 九凤院紫』。
紫与班上女同学在校门前告别后,便发现到轻轻地挥着手的真九郎,她马上就跑向他的身边。紫是班上脚程最快的学生,面对一股脑儿地跑向自己的紫,真九郎温柔地接住她的身体。
「真九郎!」
紫抱住真九郎的腰,满脸喜悦地抬头看着他。
「谢谢你来接我!」
「不客气。」
虽然周围充满相似的光景,不过像真九郎与紫此种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应该很稀少吧?就算有人觉得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但是出自好奇想与九凤院家扯上关系的人却出乎意料地少。大财团九凤院的女儿--这名少女的身分最近才浮上台面,或许受到九凤院巧妙的情报控制,媒体完全没有相关报导,但是一般民众并不在情报控制的范围内。如果对紫有特别待遇,一定会引起其他学生的家长反弹,学校也许是因为设想到这点,所以立即改变态度,将紫当做普通学生看待,说不定这也是九凤院家下的指示,不过就现状来看还算顺利,倒还不是这么严重的问题,虽然当初有人将紫当作珍禽异兽般,现在顶多只会远远地观看,而紫也渐渐地习惯学校生活。小孩的适应能力非常优秀,紫更是出类拔萃,和紫一起生活过的真九郎非常清楚这点。
「真九郎,你看这个!」
紫在真九郎面前摊开一张纸,原来是张国语考卷,上面有用红笔写着一百分及导师「考得很好!」的评语。
「嗯?还满厉害的嘛!」
真九郎摸了摸紫的头,紫则是舒服地眯起眼睛。
紫才刚上小学没多久,成绩却十分优异。为什么真九郎会知道这件事呢?因为紫都会拿考卷给真九郎过目,虽然有时候也会考得不好,即使如此,紫仍然会毫不畏惧拿给真九郎观看,仿佛希望真九郎能够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似地。
「嗯!我们回家吧!真九郎!」
紫牵起真九郎的手,神采奕奕地迈步前行。
像这样两人一起放学回家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只要时间上可以配合,真九郎都会来接紫下课,因此常常得跷掉下午的课或回家前的班会时间,虽然银子不会摆出好脸色,不过这些对真九郎来说都只是小问题,真九郎认为重要的事当然应该优先处理。
「学校里的生活过得还快乐吗?」
「嗯,很快乐。」
紫满怀感慨地点了点头。只有在刚开始上学的时候,紫才会做出在午餐时间跑出校外、和真九郎一起吃亲手做的便当等等荒唐的举动,现在的紫已经非常清楚在学校里必须遵守「校规」。对紫来说,与同年纪的孩童一起度过学校生活充满新鲜感,所以她看起来比先前更有精神。
「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很敬佩真九郎念书念到高中的向上心喔!」
「谢谢夸奖……」
紫夸大的说辞让真九郎忍不住露出苦笑。
为什么真九郎会上高中呢?
其实真九郎在国中时就打算辍学,专心处理纠纷调解人的工作,但是不仅遭到夕乃的反对,银子更是强力反对,因此就在无意中毕业并且报考高中,会选择星领学园就读也是因为夕乃提出「星领学园很棒喔」的推荐,她还帮真九郎准备好报名表,当真九郎回过神时,手上已经拿到准考证了,而且银子也不知为何考上同所学校,学校里还有夕乃姊姊这名高年级学生,真九郎对这个结果并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但还是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深深感叹自己果然欠缺意志力和判断力。
和我比起来,说不定这家伙还比较靠得住……
真九郎一边在内心深处思考,一边开口询问紫:
「家里的状况怎么样?有任何烦恼吗?」
紫曾经说过在九凤院的宅第里生活没有任何不自由的地方,不过这并不代表情况不会改变。
紫沉默片刻,便慢慢地回答:
「……有。」
真九郎看着愁眉苦脸地低着头的紫,内心不禁充满不放心的感觉。
万一紫受到不平等的对待,真九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认为就算是痛扁九凤院莲丈一顿也在所不惜,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忙。
真九郎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紫则是继续说下去。
「家里的环境住起来很舒服,佣人们也都很亲切,但是有件事让我很烦恼。」
「什么事?」
「就是没有真九郎陪我。」
「……」
「我烦恼的只有『真九郎不在身边』这件事。」
这番会让人害羞地层层修饰说法的发言,紫居然轻易地脱口而出。
是因为她还小吗?还是因为她是九凤院紫呢?
紫站在无言以对的真九郎身旁,略显落寞地开口说道:
「不过,这也没办法……」
并且牵起真九郎的手。
紫突然用小小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并且抬起头说:
「我很高兴真九郎肯像这样过来接我,能见到真九郎,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种时候该回什么话呢?
该怎么回答才会让她开心呢?
真九郎现在还不清楚。
于是,真九郎默默地稍微紧握住紫的手,紫则是露出浅浅的微笑。
「对了!我今天在学校收到一封怪怪的信喔!」
「怪怪的信?」
「那是班上有个叫做仲村的男生拿给我的信,他拿信给我的时候脸还红红的,信里面写着『请你跟我交往』。我跟他说看不懂,还把信当场还给他,结果他就马上从走廊跑走了。真九郎,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真九郎一边心想「还真是个早熟的男生」,一边如此回答。
「明天见到仲村的时候,记得稍微对他温柔一点喔。」
「我还是不太懂,不过既然连真九郎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照做吧。」
七岁居然就会收到情书……
像紫这种表里如一的人,应该在班上很受欢迎吧?真九郎听到这件事时也不禁放心不少,因为将紫从黑暗的「里之院」中拉回到现实社会的责任就在真九郎身上,所以只要紫能过得幸福快乐,其它事情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阵强风突然吹拂过商店街,紫忍不住微微地打起冷颤。
「今天好冷喔。」
虽然现在有许多过度保护的父母亲,到冬天就会让小孩穿很多衣服,但是真九郎还是非常赞同「小孩是风之子」(注:日本俗谚。意指就算天气再冷,小孩子还是应该在外活泼地奔跑活动。)这个老掉牙的说法,小学时的自己几乎都是穿着及膝短裤,即使如此,还是应该多关心身为女孩子的紫,因此真九郎转头巡视四周,终于发现某个飘散出温暖热气的路边摊,吊帘上写着『章鱼烧』,心里觉得时机刚好的真九郎准备要走过去时,紫却不知为何停在原地不动,理由好像是学校老师提醒过大家「不可以在回家的路上买东西吃」。
真九郎只好带着苦笑说道:
「有监护人在旁边就没关系。」
「真的吗?」
「真的。」
于是真九郎带着紫走近路边摊,首次吃章鱼烧的紫感到十分新奇,一直看着在铁板上翻动的章鱼烧说:「嗯,好圆哦……」接着便看向写在纸上的菜单,上面根据酱料不同而写着『甜味』、『辣味』还有『特辣(适合大人)』三种口味。
「……真九郎,最右边的要怎么念?」
「特辣。」
「那我要那个。」
紫在惊讶不已的真九郎面前骄傲地挺起胸膛。
「不要小看我,我只要加五颗方糖就可以喝下咖啡,我可是拥有等同于大人的味觉喔!」
不,根本不是这样吧!
没有说出心里想法的真九郎只好点甜味与特辣的章鱼烧,当章鱼烧煎好时,紫便从口袋里拿出信用卡。
「老板!钱让我……」
「我来付。」
真九郎将信用卡推回给紫,并且用零钱结帐,真九郎面对不满的紫则是如此解释:「这种时候应该要让年纪比较大的人请客。」心中也再度感受到成长背景的差异,就算真九郎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可能都没办法得到紫所拥有的东西吧!例如那张没有额度的信用卡。紫与一般家庭的小孩完全不同,家里并没有给她零用钱,而是以紫的名义开户头,据说户头里的钱都是交给她自行打理使用,九凤院家会让孩子从小开始管理户头,这或许是上流社会独特的教育方式吧?当真九郎在紫这个年纪时别说是信用卡,连个钱包都没有。
药局及日式丸子店中间刚好有张长椅,两人便坐在长椅上,真九郎则是事先到自动贩卖机买瓶果汁做准备。
「嗯,原来这就是章鱼烧……」
紫一直盯着放在保丽龙盒里的章鱼烧,她先试着闻了闻味道,还带着怀疑的表情用手抓起因热气而不停晃动的柴鱼片后,才终于以竹签插起章鱼烧,紫将章鱼烧吹凉一点再放入嘴里,吃到一半时却突然皱起整张脸并且闭紧嘴巴,章鱼烧似乎比想像中还要辣。因为是自己点的,所以紫根本不能抱怨,只好一脸怨恨地低头看着剩下的章鱼烧。
「要不要跟我交换?」
紫老实地点了点头,好像正在忍耐辛辣的感觉而不想开口,真九郎就将自己还没吃过的章鱼烧跟紫交换,顺便递上果汁。紫狂灌几口果汁后,便「呼」地吐出一口气,带着些许戒心将甜味的章鱼烧放入口中,她谨慎地咀嚼几口,不自觉地发出「哦~~!」的惊叹声,看来她很喜欢甜味的章鱼烧,而真九郎则是努力吃完特辣的那一盒。
「在回家途中买东西吃的感觉真不错……我不懂为什么学校会禁止。」
不论是哪所学校,都对低年级学生做出各式各样的限制,但是对紫来说,这些限制似乎都是令她不太能够接受的事。
「比如说,老师会叫我们晚上不要出门乱跑。这是为什么?」
「因为小孩子在晚上乱跑的话,坏人会想要对小孩子做很多坏事。」
仔细来说虽然有各式各样的犯罪用语,例如绑架、性侵害或暴力伤害等等,但是真九郎还是慎选用词。
紫一边吃着热呼呼的章鱼烧,一边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
「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奇怪?」
「因为,这是为了那些坏人而限制我们的自由吧?那些坏人明明很自由,我们反而要离坏人远远的,这样很奇怪吧?这就好像恶势力在这个世界中比较强大吧?」
真九郎认为这个世界或许就如同紫说的一样。
虽然表面上没有人说出口,但是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是恶势力比较强盛。
不然有很多事都没办法解释。
但是……
「……现实世界跟你想的不一样。」
真九郎还是表示否定,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必须以长辈的身分说话,即使真的是恶势力比较强大,也不能在孩子的面前承认,不能让孩子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
「看看你,嘴边沾到酱汁啰。」
真九郎用卫生纸擦掉紫嘴边的酱汁,紫则是笑着道谢,小孩的笑容真的很棒,真九郎完全不懂那些对小孩动歪脑筋的人到底怀着什么心态。
「听得懂上课的内容吗?有不懂的地方,就要乖乖地问老师哦。」
「嗯,没问题。只要看过课本,大致上都听得懂,菅原班导师常常会特地教我,只是有件事让我觉得很可惜……」
「什么事?只要我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只是区区小学一年级的程度,应该每科都能轻松应对吧。
紫对着一派轻松的真九郎如此说道:
「第二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听说老师在视听教室放录影带给大家看,没看到那个让我觉得很可惜。」
「是喔,那是什么科目的录影带?」
「性教育的。」
「……」
「听说里面有用到人体模型,而且内容很令人惊讶,班上的女生都在很高兴地讨论内容,不过没有人肯告诉我详细情形,强迫她们说好像也有点怪怪的。真九郎,你可以告诉我吗?」
「……有关这件事,下次你问夕乃姊姊吧。」
「我要真九郎教我。」
「没办法。」
「为什么?真九郎不是已经接受过义务教育了吗?」
「不是,因为男生和女生的教法不太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说是哪里……」
哪里不一样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男女生的教法会不一样呢?
真九郎根本没有深思过这种事,所以他也不太清楚,虽然小时候问过银子,但是只得到「真下流!」这句回应,还被冷淡地对待一阵子。
就算紫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真九郎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真九郎不想教我的话,那也没办法,下次我去问环……」
「等等,不准问她。」
环太危险了,她一定会连不需要的偏颇知识都告诉紫。
「那真九郎愿意教我吗?」
「嗯…………好吧。」
紫满怀期待地望着真九郎,真九郎则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紫满意地露出笑容,并且再三叮嘱真九郎。
「我们约好啰?」
「好啦。」
找本解说最安全的书让紫看吧……
有空的时候再去图书馆找看看,真九郎暂且在脑中对这件事留下印象。
当紫吃完并且将盒子丢进垃圾桶后,两人便并肩而行,真九郎一路上听着紫诉说自己在体育课上活跃的事迹,并且带着紫走到车站前。有辆全黑的高级房车停在老位置上,站在车旁的男子踩熄刚刚抽的菸,慢慢地将脸转向真九郎等人。
「欢迎回来,小姐。」
「嗯,让你久等了。」
紫态度高傲地回应后,便环视散落在脚边的菸头。
「香菸记得收拾干净。」
「十分抱歉……」
真九郎对着弯下腰捡菸头的男子轻轻地点头示意。
「刚刚稍微绕了点路,所以有点晚到,抱歉。」
「不会,这算是敝人的工作。」
真九郎认为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地低沉。
这名男子叫做骑场大作。他身着全黑的西装,没有携带任何远距离攻击武器,可见是九凤院近卫队的干部。年龄大约在刚开始长出白发的中老年左右,头戴黑色毛呢礼帽,左眼则是戴着眼罩,虽然外表看起来像古代侠客电影里会出现的流氓,实际上他相当谦虚有礼,即使是面对非九凤院家成员的真九郎也依然不忘礼仪。
骑场打开车门后,紫随即坐进车内,骑场的工作就是担任紫的护卫兼司机。
真九郎和紫都是在这里道别的。
「再见啰,紫。」
「真九郎,上车吧。」
「嗯?」
「我送你回五月雨庄,上车吧!」
「没关系,我坐电车……」
「骑场!先送真九郎回五月雨庄,没问题吧?」
看到骑场默默地行礼,真九郎惶恐地赶紧低下头。
「骑场先生,不好意思,总是给你添麻烦……」
「根本不会添麻烦,我说可以就可以。骑场,我说的没错吧?」
骑场再度默默地行礼,即使对方是小孩,骑场的对应仍然相当周到。
真九郎一边对骑场的专业态度感到十分赞叹,一边向紫如此说道:
「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能请你们送我到别的地方。」
「真九郎,你要去哪里?」
「崩月家。」
「……夕乃家啊。」
面对顿时变得不高兴的紫,真九郎立刻做出说明。
「因为我之前跟夕乃姊姊约好,这阵子回家前都要先到崩月家。」
右手只要使力就会传出麻痹感,这是上次发动角后留下的后遗症,因此夕乃严厉地嘱咐真九郎直到后遗症完全消失前,一星期内一定要到崩月家数次。
紫只好勉强地接受。
「……既然你们约好就没办法了。好吧!我相信你,快上车吧!」
被赶上车的真九郎则是坐在紫的旁边。
骑场握住方向盘,缓缓地发动车开始往前行驶。虽然红香的车坐起来也很舒服,不过她的车是属于注重行驶性能的款式,而这辆车则是注重乘坐感,后座的空间十分宽敞且毫无压迫感,内部使用高级木材加以改装,窗户则是装上毛玻璃,车身当然是拥有防弹性能的特殊车身。
虽然习以为常的紫坐得很稳当,但是真九郎有点静不下心,因为他的脑中不断冒出『不小心伤到车的话会很伤脑筋』等等市井小民般的想法。
「真九郎?」
「……啊……我没事。」
此担心地看着真九郎,真九郎则是在自己的面前挥了挥手,接着开始思考。
应该已经没有我能够效劳的事了吧?
不只是让紫住进宅第里,还顺着她的要求进入普通的小学,并且交给近卫队的干部负责接送上下学。根据紫所说,宅第里的生活十分舒适,龙士这个乱源则是被送到国外冷静心绪,真九郎对莲丈的做法毫无怨言。
整体看来,紫的生活算是风调雨顺。
而真九郎现在能做的,顶多只有偶尔陪放学的紫回家而已。
真九郎已经没有任何能为紫做的事了。
虽然有点寂寞,但是真九郎还是希望紫能过得幸福就好。
车内几乎没有震动,如果不观看窗外流逝的景色,根本不会觉得车子正在移动。骑场操纵方向盘的技术相当纯熟,开车的样子非常老练,配合周围车流前进的动作也十分熟练。
「骑场先生的开车技术真的很厉害。」
「嗯,骑场的技术很棒。」
「只靠单边眼睛,好像很难看到车身两侧的后照镜……」
「听说那只眼睛是被柔泽红香毁掉的。」
「什么?你怎么知道……」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直接问他眼睛的事,他就这样回答了。」
初次见面的时候,拜托别问当事者这种很尴尬的问题……
紫在这方面的顾虑果然还像个小孩。
「请不用在意,这个伤对我来说就像勋章一样。」
骑场似乎听到两人的对话,便如此说道。
「那是真的啰……?」
「这是以前和柔泽红香决斗后活下来的证据。」
明明单眼被毁掉,骑场的表情中却似乎带有些许夸耀。
本人好像也对这个结果心服口服。能够和那位柔泽红香交手,因此骑场的实力可见一斑,难怪九凤院莲丈会派这个近卫队中实力高强的人保护紫,虽然真九郎不太喜欢莲丈,却无法断定这名奇妙老人为坏人,他好像和红香也有点私人恩怨,究竟内情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车子顺利地脱离停滞不前的车阵时,紫突然开口说道:
「真九郎,帮我拿一下那个东西。」
「哪个东西?」
紫指着真九郎的脚边,真九郎将手伸入座位下方的缝隙后,发现里面有只皮箱,真九郎拉出皮箱,并且放在座位上打开盖子,里面有件为儿童设计的素雅晚礼服。据紫所说,紫接下来要出席一场每年会举办数次的宴会,金融界的相关人士都会露面,而紫则是以九凤院家的名义应邀出席。
「有这么重要的事,下次记得早点跟我说,这样就不用麻烦你们绕路载我……」
「你不用在意。」
紫以轻松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我来说,真九郎比较重要。」
紫不管哑口无言的真九郎,自行开始脱起上衣,不想浪费时间的紫似乎打算直接在车内换装。紫轻松地脱下上衣,头却在准备脱下衬衫时卡住,不知如何是好地发出「呜~~」的求救声。
真九郎只好一边露出苦笑,一边伸手帮忙。
「紫,做『万岁』的动作。」
「万岁!」
紫将两手往上一伸,真九郎便拉起衬衫,并且仔细地将衬衫摺好,紫毫不犹豫地脱下裤子,真九郎也把裤子拿起来摺好,或许就是事先设想到这种状况,所以才会将后座设计得如此宽敞。
不过,刚放学居然就要参加宴会……
当真九郎还在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每天都只会玩耍而已,每当和家里或大人们的重要事情扯上关系时,心里就会有种认为很麻烦的感觉。
但是,紫却是一派轻松地如此说道:
「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我是九凤院紫,这种事是身为九凤院家成员的义务。」
她履行义务时并不觉得痛苦,这或许就是身为上流阶层的资质,对紫来说,参加与形形色色人物相见的宴会是种良性刺激,也许会让她获得不少经验。
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有点担心。
「你如果遇上困难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喔。」
「嗯。」
紫带着满怀信任的笑容,对真九郎点了点头。
接着,紫拿出两条内裤。
「真九郎,哪件比较可爱?」
「哪件都好,赶快穿上内裤。」
「哪件比较可爱!」
「……我选白色的。」
紫则是换上白色的内裤。
「原来真九郎喜欢这种颜色,我会记起来的。」
「不用记起来吧……」

拖拖拉拉的紫穿上袜子后,真九郎突然从后照镜看到坐在驾驶座的骑场正默默地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出乎意料地温柔,负责保护岁数近乎孙女的紫,却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态度,这是对莲丈的忠诚心使然呢?还是身为资深专业人士的从容态度呢?至少从紫十分信赖他这点来看,他应该不是个坏人。
紫换上礼服,在真九郎帮忙扣上背后的扣子时如此说道:
「真九郎,你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在学校碰到不开心的事情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有点没精神,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商量,说出来吧。」
紫握紧小小的拳头,咚地敲了一下胸脯。
所以紫才会找我一起搭车啊……
竟然让小孩子为自己担心,我还真是没出息。
真九郎便挂着苦笑回答:
「嗯,简单来说,就是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虽然真九郎认为找小孩子商量有点奇怪,但是自己居然会自然地说出内心的话,这也让真九郎无法理解,只要在这孩子面前,心里的枷锁好像就会变得很脆弱。
紫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嗯」地点头表示了解。
「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表示想做什么都可以。」
「想什么什么都可以……?」
「真九郎什么都做得到,所以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面对轻而易举地说出自己主张的紫,真九郎完全无言以对。
这家伙应该永远都不会犹豫或烦恼吧……
仿佛已经站定立场似地,紫的话既纯真又有说服力。
真九郎则是毫不抵抗地让这些话渐渐渗进自己的心里。
真九郎对自己的单纯个性感到有点傻眼,并且开口如此说道:
「……说得也是,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嗯,没错。」
当车子缓缓地转弯时,紫也总算换好衣服。
紫并不急着照镜子,而是先询问真九郎:
「看起来怎么样!」
「很可爱喔。」
虽然平时穿的男孩子服装也很适合紫,不过她终究是个女孩子,穿上礼服的紫完全显示出高贵子女的风范,不论带去哪里都十分得体,真九郎顿时冒出身为父亲的心情。
紫满意地点着头,却突然「啊!」地张大嘴巴。
「我都忘记了!我有事情要拜托真九郎!」
「有事情?」
「真九郎知道什么是教学观摩吗?」
「知道啊……」
紫今天似乎被导师叫到教职员室,听说班导师问她:「最近会举办教学观摩,双亲的行程有办法安排出席吗?」虽然学校将紫当做普通学生看待,不过对这件事还是得用点心,所以才会事先做好确认,如果九凤院莲丈打算参加教学观摩,学校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时候普通的小孩平常都会回答:「我回家问看看。」但是紫稍加思考后便回答:「爸爸妈妈不会参加。」
真九郎认为紫的判断十分正确,莲丈根本不会露面参加区区的学校活动,与紫毫无血缘关系的正室以及包括龙士在内的哥哥们也不可能参加。
虽然觉得紫很可怜,但是这种事的确没办法通融。
「所以你要拜托我什么事?」
「我希望真九郎能参加教学观摩。」
「我?」
班导师知道莲丈不会出现后而放心不少,当时紫好像已经对班导师事前告知:「虽然爸爸妈妈不会过来,但是有人会代替他们。」
真九郎露出「就算我去也没用吧」的为难表情,紫则是抬头看着真九郎。
「……不行吗?」
紫露出撕娇的表情,也许她不是故意装出来的,但是真九郎对这个表情完全没辙,于是真九郎认真地开始评估。只是参加教学观摩而已,根本不用花费劳力,而且真九郎对紫在学校的样子也很有兴趣。
因此真九郎做出结论。
「好吧,我参加。」
「我们约好啰?」
「好。」
确定真九郎会来学校后,紫高兴地踢着双腿。
「我要把真九郎介绍给大家!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不用介绍。」
车子终于抵达崩月家前,真九郎向骑场道谢后便开门下车,就在车门即将关上时,紫突然叫住真九郎。
「真九郎!」
真九郎则是抱起伸出手的紫。
紫将手绕在真九郎的脖子上,高兴地用脸颊磨蹭真九郎的脸。
「今天谢谢你来接我。」
「不用客气。」
「帮我跟崩月家的当家打声招呼,上次承蒙他照顾了。」
「好,我会转达给师傅。」
「还有夕乃,叫她别以为胸部大就可以那么臭屁。」
「……我尽量。」
「那我先走啰。」
紫将嘴唇贴上真九郎的脸颊后,便走回车上,关上车门并且发出「骑场,开车!」的命令,真九郎一边看着车子驶离,一边对紫充满威严的千金小姐态度感到十分佩服。
人生真的很有趣,四处充满意想不到的遭遇,如果当初没有在幼稚园前扭扭捏捏的话,或许就不会认识银子;如果没有被卷入绑架事件的话,或许就不会认识红香,也就不会认识夕乃及紫,所以人生真的很有趣,完全无法预测会出现何种契机或转变。
恶宇商会的邀约是否也是一样呢?
如果接受的话,人生会有什么转变呢?一直犹豫不决,难道就是因为不想改变人生吗?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些事,一边站在崩月家的门前,突然发现门口稍微敞开一点缝隙,而且有个人正从那个缝隙偷偷看着自己。
「……夕乃姊姊,你在做什么?」
「真九郎,我们过去道场吧!」
「道场?可是我的身体还没复原……」
「回答呢?」
夕乃对真九郎露出一抹微笑。
这也让真九郎察觉到抵抗只是白费力气。
「……是,我知道了。」
人生真的无法预测,即使是近在眼前的事。
与紫相遇的事件让真九郎跟九凤院家的秘密扯上关系,真九郎为了让紫得到自由,不惜解放右手的角对抗九凤院,那是在崩月家修行时接受移植的角,也是股未经允许禁止使用的力量。这个角是崩月家经由数代惊人的肉体改造、最后寄宿在一族体内的奇异物质,幸好后遗症只是需要静待时间恢复,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改变真九郎破戒的事实,于是他做好受罚的心理准备,向法泉师傅报告事情的由来。
没想到,法泉师傅听完后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发出豪爽的大笑。
「竟然会为女人破戒,真不愧是我的弟子!这样才像个男人!如果当时你有所犹豫的话,我反而会把你逐出师门喔!」
法泉伸手拍了拍惶恐不已的真九郎的肩膀。
「女人生来就是完整的女人,但是男人要在努力过后才会成为男人。真九郎,你已经是个男人,能够为女人拼命,就表示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啰!」
既然连祖父都已经原谅真九郎,夕乃也就没有发怒,却仍旧不忘再三叮嘱。
「真九郎,不随便使用强大的力量其实含有别种更重要的意义,虽然拥有这股力量,却能够控制自己不乱用,这样才能锻炼自己的精神层面,就像优秀的武士绝对不会轻易拔出腰间的刀一样。有关这次的事,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是至少在手臂的麻痹感消失前,请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能够锻炼自己的精神层面。
真九郎觉得这是自己最需要做的训练。
但是,真九郎不禁开始怀疑,锻炼过的体魄可以透过镜子看见,可是要怎么确认精神层面是否受过锻炼呢?会思考这种事,或许就代表自己还不够成熟吧。
「真九郎,你在烦恼什么事呢?」
夕乃一边将茶叶倒入小茶壶中,一边如此问道。
法泉正待在围棋会馆,冥理则是出门买东西,只有夕乃、真九郎及散鹤三人待在家里。比平时都还要激烈的练习结束后,真九郎用井水冲掉汗水,便躲进暖炉桌里陪散鹤。真九郎的心底冒出「我的心情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吗?」的想法,并且用力搓揉自己的脸颊,没想到继紫之后,竟然连夕乃姊姊都发现自己心中的烦恼。
「右手还会痛吗?还会痛的话,我拿药……」
「啊,没关系,右手已经好多了。」
「那到底在想什么事呢?」
「我只是在想『自己还不够成熟』的事。」
真九郎根本没办法说出「我将来想要像柔泽红香一样,所以现在到底该不该进入组织累积经验呢?」之类的话。夕乃非常讨厌红香,她甚至会说「那个人唯一做过的好事,大概只有让我认识真九郎这件事」,崩月夕乃与柔泽红香都是真九郎十分尊敬的人,所以真九郎谨慎地思考自己的发言。
「哥哥,给你。」
坐在身旁的散鹤递给真九郎一颗已经剥好皮的橘子,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白色的丝,看来散鹤很努力地用小手剥橘子给真九郎吃。
「谢谢。」
真九郎将橘子放入口中,并且搔起散鹤的脖子,散鹤高兴地发出笑声后,又再度拿起桌上的橘子。其实这已经是第十个橘子,虽然真九郎已经快塞不下肚了,但是心情极佳的散鹤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夕乃则是带着微笑看着这幅情景,并且将温茶放在真九郎前面。
「真九郎,下次要不要来神社看看呢?」
「……就是夕乃姊姊打工的地方吗?」
夕乃目前在某间神社中担任巫女,而那间神社的神主刚好就是法泉的老朋友。
真九郎到现在还没有去过那间神社。
「如果真九郎过来的话,我一定会优待你的。」
「优待?」
「嗯,我会提供各式各样的优待喔!」
在神社里提供各式各样的优待?
例如求神消灾算便宜点等等吗?有点难以想像。
虽然很感谢夕乃的好意,不过真九郎还是决定心领就好。
「谢谢你特地邀请我,不过我现在没心情……」
恶宇商会的事还没解决,真九郎根本没有心情玩乐,正确地说,真九郎已经很久没有进行「玩乐」这个举动了。
夕乃盯着真九郎的脸许久后,便有点丧气地说出「好吧……」并且垂下肩膀。
夕乃接着落寞在说道:
「我一直希望真九郎能过来,只要真九郎过来看我的话,我一定会很高兴,不过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我好希望真九郎能用『夕乃姊姊辛苦了!夕乃姊姊好努力哦!夕乃姊姊好可爱呢!』的话鼓励我,看来都是我自己做的白日梦,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我真是个笨蛋,我好丢脸喔……」
夕乃以两手捧着茶杯,低头悲伤地喝着茶。
「我最近觉得人生好空虚,以前的真九郎明明很天真,常常会找夕乃姊姊帮忙,那个温柔的真九郎竟然会这么冷淡,还摆出一副『夕乃姊姊在哪里工作跟我没关系』的样子,岁月好残忍喔……呜呜……」
夕乃呜呜咽咽地倒吸一口鼻涕,并且趴在暖炉桌上。
「……我要哭啰。」
趴在暖炉桌上的夕乃遮住脸,还用难过的声音问道:
「……真九郎,我可以哭吗?」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真九郎只好举双手投降。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过去看看的,还会顺便带点东西过去。」
夕乃却没有任何回应。
「夕乃姊姊,那个……」
「……真九郎,你可以说看看『我最喜欢夕乃姊姊了!』吗?」
「什么?」
「你可以说看看『我最喜欢夕乃姊姊了!』吗?」
「好好,我最喜欢夕乃姊姊了。」
夕乃马上抬起头,在胸前双手合十,并且陶醉地闭上眼睛。
「只要有这句话,这个星期我会好好加油的!」
真九郎觉得夕乃有点夸张,但是看到她心情变好,也就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真九郎还是搞不懂女人的心思构造。
「哥哥,给你。」
「谢谢。」
散鹤依然我行我素地剥着皮,真九郎则是从她的手中接过第十个橘子,这是从原产地直销、超市的便宜货无法比拟的甘甜橘子,不过还是吃太多了,口中已经只剩下橘子的味道四处充斥。
「小鹤,可以休息一下吗?你的手很酸吧?」
「没关系,我会加油的。」
散鹤再度拿起一颗橘子,聚精会神地开始剥皮。
这股集中力真可怕,别人完全无法从旁打扰。真九郎将堆积在散鹤膝上的橘子皮拿到桌上,一边心想「散鹤在幼稚园时也会这样吗?」一边想起教学观摩的事。
于是,真九郎决定试着询问夕乃的意见。
「刚刚紫拜托我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听完真九郎叙述后,夕乃露出思考的表情,并且将手放在脸颊下。
「我也认为九凤院家的人不会参加教学观摩,身为地位崇高的表御三家,可能会觉得参加学校的活动很丢脸吧。」
「果然是这样。」
真九郎很难想像九凤院莲丈出现在小学教室里的光景,对于真九郎代替出席这件事,虽然夕乃的表情看来有点不悦,不过还是说出「好吧,我尊重真九郎的意见」表示让步。
「不过,小学的教学观摩还真是令人怀念呢……」
夕乃将视线移向天花板,仿佛正在回想过去的种种。
接着还「呵呵」地发出笑声。
「那时候的真九郎真的很可爱喔!每次教学观摩的时候,一定会特别引人注目呢!」
「那是因为……」
真九郎记得很清楚,当他还待在崩月家的那段期间,每次出席教学观摩的家人都是夕乃,每当老师询问「谁会这道题目」时,夕乃一定会从教室后方替真九郎出声加油,因此即使是不拿手的科目,真九郎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当真九郎举手回答后,夕乃总是会抢在老师称赞前用力拍手,每次都引来众人不禁噗嗤一笑,虽然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有人特地来看自己这件事还是让真九郎感到十分高兴。
如果没有人参加的话,紫应该会很寂寞吧?而且变成参观的家人理应是个挺有趣的经验,不过以代替九凤院紫的监护人身分走进教室,肯定会被周围的父母亲投以好奇的目光。真九郎的立场不仅会变得很尴尬,如果把心情表现在脸上的话,应该也会让紫很不放心吧?自己有办法保持平静吗?夕乃就是担心这点,所以才会不高兴吗?
刚喝完一口茶后,散鹤又拿给真九郎一颗橘子。
「哥哥,给你。」
「……谢谢。」
真九郎已经吃下总计十一颗橘子,虽然有点犹豫是否该将第十二颗放入嘴里,不过看到散鹤悲伤的眼神,真九郎还是勉强吞进肚里。真的没办法再吃下去了,当真九郎发现散鹤准备再拿橘子时,便马上把她举起来放到自己的肩上,真九郎一边逗着抓住他的头发而开心不已的散鹤,一边突然想到某件事。
「如果有空的话,夕乃姊姊要不要一起去呢?」
「去哪里?」
「参加教学观摩。虽然还不知道详细的时间,不过夕乃姊姊愿意一起参加的话,我也会比较放心。」
「我吗?」
真九郎则是对将双手放在胸前的夕乃点点头。
虽然自己不敢参加的心态有点没出息,不过真九郎还是为紫采取最保险的办法。
「嗯……等等,这不就代表……」
夕乃以手指顶着额头,并且闭上眼睛。
「真九郎扮演小紫的父亲,那我就是扮演小紫的妈妈吧?」
「大概就是这样。」
「我和真九郎要扮成夫妇吧?」
「嗯,差不多。」
「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
夕乃张开眼睛,同时握紧拳头,脸上也不禁充满笑容。
「我参加!这次就当成将来的事先练习吧!」
「将来?」
「而且这也可以牵制小紫的行动!」
「牵制?」
「不过,如果周围的人叫我『太太』的话,到时候要怎么办……」
夕乃将手放在脸颊上,一脸害羞地扭动身体。
虽然真九郎有点摸不着头绪,不过当他看到夕乃高兴的样子时,也就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了。
「哥哥……」
散鹤抓着真九郎的头发,从上面俯视他的脸。
「姊姊会变成哥哥的太太吗?」
「啊……以那天的状况来说,应该就是这样……」
「那我要当哥哥的老婆。」
「谢谢你啰,小鹤。」
看着天真无邪地谈论未来的散鹤,真九郎不禁露出笑容,同时也开始思考自己在散鹤这个年纪时所怀抱的梦想。
红真九郎首次在心中描绘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心中描绘的未来和现在又有多大的差异呢?
「真九郎,我们当天一定要扮演称职的夫妇喔!绝对要让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
「……好好,当天请多多指教。」
当天晚上,五月雨庄的5号室中正在举行小型火锅派对。
因为环帮忙昨天的监视一事,所以真九郎决定请环吃晚饭,顺便也找闇绘一同参加。真九郎将锅子放在携带型瓦斯炉上,并且加进豆腐、白菜、葱、豆皮以及猪肉后,又加入红味噌调味。
两位女性一如往常地对料理漠不关心,环单手拿着啤酒罐大声嚷嚷:「我肚子好饿喔!」闇绘则是盯着沸腾的锅子慢慢啜饮啤酒。
「年轻人,你知道『男子不应下厨』这句话吗?」
「有听过。」
「这句是明治时代后才出现的句子,也是在富国强兵的思想下诞生的观念。其实在江户时代,书法、和歌甚至连贴门纸都是男人的风雅行为,所以做做家事也是很平常的。」
「是喔……」
「所以我不帮忙。」
看来闇绘打算利用课外常识当藉口。
世界上真的有各式各样的女性……
真九郎因为看到夕乃很会做家事,因此以为年长的女性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过,五月雨庄里的这两位女性在这点上可说是完全打破常规。
像闇绘这种「什么都不做」的态度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人,真九郎的确没有见过第二个。
就某方面来说,环的懒散行为也可以算是非常光明磊落。
真九郎将猪肉放在盘子上,一边端到垂涎三尺的黑猫大卫面前,一边开始思考。
这两个人会对恶宇商会的邀约怎么想呢?
于是真九郎决定省略细节进行说明,藉机询问两人的意见。
而两人的反应则是……
「还不错吧?闇绘姊?」
「嗯,还不错。」
分别说出轻率的回答。
而且比真九郎想像中还要轻率。
反正是别人的事,所以会得到这种答案也很正常。真九郎有点泄气,而微醺的环则是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不用担心啦!俗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啦!虽然可能会有辛苦的地方,不过一定有办法解决的啦!」
「是这样吗……」
「我跟你说,不认为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人,一定没办法解决事情喔!」
「那么,只要相信有办法解决,就一定可以解决问题吗?」
「我不知道。」
环则是哈哈地发出大笑。
「这点小事不重要啦~~我跟你说,我之前参加联谊……」
「好好,我等一下再听。」
真九郎随便地哄哄抱着他的环,并且将豆腐及猪肉等等装入碗里,将食物堆得像座小山后洒上白芝麻。当真九郎把碗放到环的面前时,环马上专心地大快朵颐,还一边吃一边满足地说:「冬天果然就是要吃火锅,而且很好下酒喔!」真九郎总觉得环吃饭的样子和紫有几分神似,也许环的精神年龄跟紫差不多。
真九郎将煮好的食物放入闇绘的碗里,并且洒上白芝麻后把碗拿给她。
「闇绘小姐,你对这件事有任何意见吗?」
「年轻人。」
闇绘将接过的碗放在和式矮桌上,便以优雅的姿势抽着菸。
并且看着袅袅的白色烟雾如此说道:
「在那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没有做过需要动用劳力的工作。」
「……请不要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种丢脸的事。」
「丢脸?」
闇绘狐疑地歪着头。
「不用工作也能生活,这应该是全人类共同的梦想吧?」
「这个嘛……」
真九郎的确对不用工作也能生活的人生相当憧憬。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真九郎没办法想像不工作而整天游玩的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如果辞掉纠纷调解人的工作,真九郎觉得自己一定会回到以前的样子,变成空虚且空无一物、既软弱不堪又无药可救的人。
闇绘轻轻地将嘴贴在罐装啤酒上如此说道:
「年轻人,其实你不应该找别人商量真正重要的事。」
「……是这样的吗?」
「比起被别人指摘出的缺点,人会更加重视自己发现的事。」
房间内四处充斥的烟雾轻轻搔着真九郎的鼻腔。不论是哪种厂牌,真九郎非常讨厌香菸,但是闇绘吐出的烟雾却不会让他感到不舒服,也许是因为烟雾中含有闇绘的气息吧。
闇绘拉近菸灰缸,静静地弹掉变长的菸灰。
「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都希望我给点建议的话,那我就提供你一点意见吧。」
「拜托您了。」
闇绘对着端正坐姿的真九郎说道。
「只要找到一个就好。」
「一个?」
「没错,只要找到一个答案就好,只要有那个答案,大部分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答案……
虽然希望闇绘能再说得具体一点,不过就算求她大概也没用吧。
「那么,闇绘小姐的答案是什么呢?」
闇绘稍稍扬起眉角,并且带着微笑回答道:
「就是因为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吃饱的大卫爬到闇绘的膝上,闇绘则是以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大卫。
她也是和自己一样逃进五月雨庄的人吗?
虽然真九郎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不过当然没说出口。
真九郎一边观察瓦斯炉的火候,一边反刍刚刚听到的话。
只要有答案,大部分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是,现在自己的心中有答案吗?
火锅派对结束后,就在真九郎将醉得不省人事的环带回6号室时,闇绘突然消失踪影,她大概已经回到几乎不开灯的4号房了吧?
真九郎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却手收拾火锅并且开始铺起棉被,接着在棉被上躺平闭起眼睛。
他用右手拿着手机,左手则是拿着露西给的名片。
露西曾经说过,不论是接受还是拒绝,希望真九郎能在这几天内给个答覆。
此时真九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紫的身影。不论是第一次上学、住在充满陌生人的宅第里、或是善尽身为九凤院成员的义务,展开全新生活的紫虽然年纪还小,却在名方面都很努力,她的生活模式样样都不轻松,但是那孩子从来不曾说过泄气话,只是非常努力地度过每个日子。
和七岁的她比起来,十六岁的自己算什么呢?
只是选择是否加入组织就畏畏缩缩的,真没出息。
连这种程度的决定都无法自行判断,以后还有办法在地下世界里打滚吗?
九凤院紫正在向前迈进。
所以,红真九郎也要前进。
真九郎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张开眼睛,并且移动拇指按下手机的通话键。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斩岛的利刃

人生中有许多分歧点,在那些没有被选上的选项里含有许多无法实现的未来。真九郎首次遇到的分歧点应该是在幼稚园大班的时候,当时热爱棒球的父亲买了球棒和球送给真九郎,而耳濡目染的真九郎也以成为职业选手为目标,在附近的停车场开始练习打棒球,但是不论挥几次都碰不到银子丢的球,自己投出的球总是飞往与想像中不同的方向,因此对自己没有天分这件事深受打击。过没多久后,真九郎就灰心丧气地放弃职业选手这个梦想,后来真九郎认定棒球不是拿来打的,而是仅供观赏的运动,但是现在的真九郎知道自己并非欠缺打棒球的天分,而是自己根本不够努力。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努力,小时候的真九郎从来没有对某件事拼命努力,直到失去家人而被迫孤苦无依地努力生活前,真九郎从来没有努力过,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在家人的保护以及不求回报的关爱下度过每一天。
如果那时候好好努力的话……如果没有放弃而拼命练习的话,应该会练出不错的实力,说不定可以进入少棒队的二军。周遭事物或许也会因此跟着变化,接下来的人生一定会有所不同,家人也许就不会离开人世了……真是毫无意义的幻想,世界上根本没有时光机这种东西。
这个星期六的下午,真九郎正待在五月雨庄的5号室中,一边看着报纸上刊载日本人在美国大联盟里崭露头角的消息,一边幻想着以前的往事。他将视线转移到身旁,便看到紫瞪着放在和式桌上的数学计算题,正在拼命地弯着双手的手指解题。紫似乎对算数不太拿手,恐怕是先前生活的环境造成的吧?在名为「里之院」的特殊封闭世界里,大概没什么机会用到计算数学的能力吧?
「……嗯……我看不懂。真九郎,教我这题。」
紫终于举双手投降向真九郎求救。
「我看看……」
于是真九郎摺起报纸看向计算题。这些计算题是紫的功课,只要学校一有功课,紫几乎都会拿到真九郎的房间解决。根据紫的辩解,因为这里比宅第还要能让她安心许多,没有理由拒绝的真九郎只好随她高兴,为了让紫能够随时自由进出,真九郎也渐渐开始不锁门。他不但很信任闇绘和环的为人,而且就算遭小偷,房间里根本没有好偷的东西。那么,真九郎先前为什么会锁门呢?是基于心理上的因素吗?现在那个理由已经消失了吗?
「……原来是这样算。」
从真九郎身上学到解法后,紫再度向计算题挑战,她用小小的手挥动铅笔,真九郎看到紫认真地写着格外漂亮数字的动作时,脸上不禁露出微笑。只要碰到自己不拿手的科目,很多人几乎都会抱怨「学这种东西有什么用」,但是紫并没有这么做。她只想尽力理解不懂的事物,想要努力知晓不知道的东西,她的态度并无法以「单纯的好学精神」一词说明。正视问题不加以逃避--这就是九凤院紫这名少女的本质,这种个性也许会在这个世界里碰到许多问题,因为世界上不但有无法解决、不得不放弃并且必须忘记的事情,还有只能放弃思考的时候。现在因为紫还小,所以还能保有纯粹的心态生活,但是她总有一天会遇到挫折,发现某些无可奈何的事而选择逃避问题。这个孩子从名为「里之院」的框架中成功地脱逃出来,真九郎无法想像紫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过只要是自己能力所及,他都愿意为紫付出全副心神,虽然仅限于红真九郎能做得到的事,即使如此,只要这个孩子需要自己,真九郎就会不惜使用自己的力量,真九郎在心里发誓只有这点一定要做到。
「真九郎,教我这题。」
紫满脸不悦地指着计算题,看过问题的真九郎觉得有点奇怪,从刚刚开始似乎都卡在类似的地方,以这孩子的聪明思维来看,的确有点不对劲,是真九郎的教法有问题吗?
还是……?
「……那个……紫。」
「什么事?」
「你是故意算错的吗?」
「才、才不是……」
紫立刻将视线转回和式桌上,擅长看穿别人说谎的紫其实非常不会说谎,老实的性格马上会表现在脸上。
这时与其说尽各种话,不如保持沉默还比较有效,于是真九郎静静地看着紫,等着她自己先开口。
片刻后,紫慢慢地开口嘀咕。
「……因为,真九郎会离开我的身边吧?」
「去哪里?」
紫以小小的手指把玩铅笔,并且有点闹脾气地嘟起嘴巴。
「等我做完功课,真九郎就要准备工作了吧?所以……」
听到紫越来越小声的落寞声音后,真九郎不禁露出苦笑。
所以她才会故意算错拖延时间。
「别担心,我现在没有工作。」
「……真的吗?」
紫半试探地看着真九郎,真九郎则是点点头。
紫突然露出笑容。
「嗯,原来你没有工作啊!那就好!」
不,其实这样才糟糕吧……
看着天真无邪的紫高兴的样子,真九郎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将自己愿意跟恶宇商会签约的意愿传达给露西后,虽然得到露西爽快的回应,不过基本上还是需要经过测验,因此在考试前都是开店休息的状态。
「真九郎今天一整天都会陪我吧!」
「嗯,大概就是这样。」
恢复精神的紫突然站起身,拿着计算题、铅笔和橡皮擦开始移动,然后坐到盘腿坐着的真九郎大腿上。
「……为什么一定要坐这里?」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啦……」
「因为这里最温暖了。」
紫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当两人的目光对上后,紫便害羞地露出腼腆的笑容。
房间里虽然开着电暖炉,不过真九郎开始思考紫是不是还很冷。
算了,这样比较温暖也是事实。真九郎感受到紫舒适的重量感以及柔软触感,紫的头刚好在真九郎的下巴附近,发丝飘散出一股奇妙的味道,宛如从婴儿时期留下来的味道般,让真九郎格外心感平静。
「嗯?紫,这里算错啰。」
「数字这样写才会排得比较整齐。」
「拜托你认真算。」
即使真九郎从后面捏着紫的脸颊,紫仍然开心地笑个不停,看来她的心情很好。
「……你再玩下去,功课就会做不完啰。」
「那我们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吧!」
「当然不行。」
「那我们结婚就可以了吧?」
「不可能。」
「唔……」
「露出这种表情也是没用的。」
「真九郎有其他想要结婚的对象吗?」
「这个嘛……」
真九郎有点惊讶,因为脑中并没有浮现出任何女性的身影,明明小时候曾经想过,现在却想不出任何人,于是真九郎便开始幻想许久未曾想过的情景--自己总有一天会和某个人结为连理,这个世界如此宽广,也许在某个角落会有位女性真的喜欢上不争气的自己,于是自己和那名女性相遇、结婚并且生下小孩,说不定会生出像紫一样的小孩,接着拥有家人。彼此相爱的两人诞生出爱情的结晶,真九郎心想这样真的很幸福,虽然此种生活太过幸福而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样?你有想要结婚的对象吗?」
紫坐在大腿上,满脸不高兴地看着真九郎。
真九郎十分清楚对这孩子说谎完全没有用,因此他谨慎地回答:
「那个……嗯……我现在对结婚还……」
「你们正在聊什么呢?」
后方突然传来夕乃的声音。
真九郎回过头,发现夕乃正站在敞开的房门旁。
「……夕乃姊姊,要进来前请先敲门。」
「我已经在心里敲过门啰。」
「请在现实世界里敲。」
「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夕乃以微笑做为回应。
「对了,真九郎,我刚刚好像听到结婚这两个字……」
「啊……没什么。」
真九郎马上用手捂住紫的嘴,并且带着敷衍的笑容回答。
夕乃默默地盯着真九郎以及说话模糊不清的紫,接着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反正我们就快要扮演夫妇了。」
夕乃还耀武扬威地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当真九郎松开手后,紫先用斜眼瞪着真九郎,然后紧瞪着夕乃不放。
「夕乃,你有什么事吗?」
紫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在真九郎的大腿上摆出傲慢的态度。
即使看到紫扳起脸孔,夕乃依然保持笑容。
「我买到几颗还不错的蕃薯,所以我就试着做看看很久没煮过的这个。」
夕乃将手里的小布包拿到面前,并且亲手交给真九郎,真九郎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个保鲜盒,保鲜盒里装有夕乃做的蜜蕃薯。
「真九郎很喜欢吃这个吧?」
夕乃将带来的竹签放在和式桌上,随后以熟练的身手穿上围裙,便用茶壶开始烧开水。原本紫的心情相当糟糕,不过毕竟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因此非常感兴趣地看着和式桌上的蜜蕃薯。
「真九郎,这个好吃吗?」
基于「事实胜于雄辩」这个道理,真九郎便将某个大小刚好的蜜蕃薯放入紫的嘴里,虽然紫刚开始还心存怀疑地慢慢咀嚼,不过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笑容,只要吃到美味的食物,任谁都会露出笑容吧。片刻后,夕乃便坐在两人的对面冲泡三人份的茶,她稍微瞥向和式桌上的计算题,立刻露出怀念的微笑。
「原来小紫正在做功课,可以的话,让我来教你吧?」
「不用你多事。」
紫虽然冷冷地回应,却不停地吃着蜜蕃薯。
真九郎把一个蜜蕃薯丢进嘴里,并且在心中赞叹麦芽糖和蕃薯的绝妙组合。
「夕乃姊姊不管做什么都很厉害。」
「谢谢称赞,不过这点小事对女孩子来说是应该的。」
夕乃用手掩着嘴,「喔呵呵呵」地发出高雅的笑声。
扳着脸孔看着夕乃的紫马上以傲慢的口气提出反驳。
「哼,这点小事我也会!真九郎最清楚我的厨艺了!对吧,真九郎!」
「……」
「为什么不看着我?」
「因为点头会违背我的良心……」
正当真九郎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放在怀里的手机突然传出响声。
得以脱身的真九郎立刻接起电话。
「喂?」
「承蒙您的照顾,我是恶宇商会的露西。」
……终于打来了。
由于电话的内容不适合小孩听到,因此真九郎请紫起来后,便拿着手机走到房间的角落小声讲话。
「有关上次说的测验吗?」
「是的。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没问题……」
真九郎偷偷瞥向和式桌边的两人。
「『红夕乃』这个既严谨又美丽的组合,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名字呢……」
「哼,叫做『红紫』才棒呢!虽然只有两个字,不过这个名字真是太完美了!」
「『崩月真九郎』这个名字拥有既优美又有力的余韵,你觉得怎么样?」
「『九凤院真九郎』才好听!而且有六个字喔!」
她们到底在争什么啊……
有点傻眼的真九郎对两人稍做警告。
「抱歉,我正在讲电话,可以小声点……」
两人的锐利视线同时杀向真九郎,感觉有点可怕。
「……请继续。」
真九郎只好拿着电话走到走廊上。
露西在电话中提出明天见面的要求,并且在会面场所举行测验,由于当天才会说明详细内容,因此真九郎问完约定的时间及地点后便挂断电话。
恶宇商会的测验啊……
接受测试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继续从事这份工作,必须跨越的难关一定会接踵而来,虽然右手还有点发麻,不过勉强还能动武,真九郎不禁对测验的内容忧喜参半。
真九郎回到房间后,发现紫和夕乃还在继续争论,根据他所听到的片段,两人似乎正在争论有关入赘以及结婚的话题。如果鲁莽地插话,矛头一定会马上转向自己,因此真九郎决定暂且先帮两人重新倒杯茶。
露西指定的时间是星期天的正中午。
当天是个天空布满厚重云层且气温低于十度的寒冷日子,根据气象报导,下午有可能会下雨。为什么每次预报雨天时,气象主播总是会露出一脸抱歉的样子呢?这点让真九郎百思不得其解。是因为会影响到运气吗?还是含有带伞出门很碍手碍脚的意思呢?
为了前往约定的地点,真九郎搭上电车前往闹区。人山人海的假日闹区是个有点特殊的空间,真九郎只要漫步其中,偶尔就会开始思考媒体每天报导社会风气恶化的可信度。虽然审慎思考出生率减低、自杀人数增加、景气低迷以及许多重大刑案等等事件,就会觉得现在的社会十分危险,然而街头却充满活力,人们的脸上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悲伤感,宛如已经习惯社会的乱象似地,乐观积极的气息在空气中四处蔓延。人们是因为认为事情总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呢?还是因为觉得怎么样都没关系呢?事实上,社会还是比想象中还要顽强,没有那么容易被破坏,至少现在还没有显现出大问题,也许人们都下意识地知道这件事吧。
少年们聚集在便利商店前,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自己的兴趣,情侣牵着手且面带笑容地互开玩笑,小孩拉着母亲的手吵着要东西--真九郎以羡慕的眼神望着这些光景,同时心想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它们的确成为心灵上的营养补品,偶尔也需要补充这些东西吧?特别是今天,因为接下来有个难题正在等着自己。
难题就是决定自己是否能够和恶宇商会签约的测验,虽然真九郎在高中联考时相当紧张,不过那时候有银子在身边,还有夕乃为自己加油,但是现在要面对的是工作的一环,所以必须要自行克服困难。
真九郎看向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于是他决定先解决轻微的尿意而改变路线前往附近的电玩游乐场找厕所。依照挂在天花板上的标示,厕所似乎在电玩游乐场的里侧,真九郎强忍住喧嚣的声音及布满其中的香菸烟雾,快步穿越游乐场,当他斜眼瞥向色彩鲜艳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机台荧幕时,真九郎不禁开始心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接触这些东西。以前明明就和普通人一样对这些东西有兴趣,现在却没有想玩的欲望。只是因为现在没有心情呢?还是因为自己长大了呢?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件事,一边在店内行走,忽然有道欢呼声从某个聚集观众的角落传进耳中。真九郎稍加望向声音的出处,看到两个人正对坐在机台的两侧进行对战,荧幕里有位绑着长辫子的黑人正在挥动旋棍,而女剑士则是躲开攻击。在机台上有个表示出连胜人数的数字,目前显示出女剑士已经赢过三十九个人,此时女剑士的刀刃一闪,黑人随即倒下分出胜负。数字则是变成四十人,机台的另一侧同时传来懊恼的呻吟声。
真九郎想看看精采地夺得连胜的玩家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看向胜利的一方,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绑在棕色头发上的黑色蝴蝶结,接着看见一个脸上还带有稚气且似乎未满十五岁的少女。她的上半身穿着棒球外套,下半身穿着热裤,修长的脚上则是穿着靴子,还用脖子上的围巾围住嘴巴,并且睡眼惺忪地盯着荧幕,棒球外套的后面绣着骷髅图案及『Fuck off!』等等挑衅字眼。
这个女孩还真是醒目……
她那看似稳重的气度及夸张的外表形成奇妙的不协调感,不禁让真九郎留下深刻的印象,接着出现新的挑战者,少女便开始挑战第四十一个人,少女操作摇杆及按钮的动作十分熟练,看来她已经仔细钻研过这款游戏,虽然真九郎想要多看一下,最后还是以原先目的优先而转身离开现场。
真九郎在逃生门的旁边找到厕所,解决完需求后,便在洗手台一边洗手一边看着镜子。
他试着挤出笑容,笑容却很僵硬,这就是被紫责骂过的丑陋笑容。
真九郎拍了拍脸,并且为自己打气。
「……加油!真九郎!」
接下来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测验,也有可能会和某个人一较高下。
说不定有个像《铁腕》丹尼尔·布兰查的格斗专家正在等着自己。
即使如此,真九郎已经决定要向前迈进,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退缩。
教训自己一番后,真九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并且转身走出厕所,在走出游乐场前,真九郎突然有点在意刚刚的女孩,便走向机台察看情况。他从观众群的缝隙中看到那名少女正在挑战第五十个人,对战的角色是个双手持枪的枪手,但是女剑士依然顺利地躲过枪林弹雨,并且砍下对手的首级,仅在数秒间就分出胜负的举动也让观众们的情绪瞬间沸腾。
「喂,别开玩笑了!你这混蛋!」
对面传来刚刚那位对战对手的怒吼声,那名戴着鼻环的男子踢倒椅子站起身,观众们见状立刻一哄而散,鼻环男的后面站着几名疑似同伴的人,每个人都带着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是某个地方的流氓。正当真九郎有点惊讶连这种人都会来打电动的时候,鼻环男一脚踢倒少女坐的椅子,少女随即倒在地上,并且小声地发出「啊……」的叫声。她的视线落在荧幕上,露出「我明明还在玩游戏」的表情,也许是这个反应让鼻环男非常不悦,于是他举起椅子砸向荧幕,玻璃破碎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店内,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赢过五十个人又怎么样!干脆跟我真人对打吧!怎样啊!」
只是玩输游戏就出手伤人,这就是现代社会的现况。
店员并不打算出面调解,似乎不想在这种地方受伤,周遭的其他客人好像都拥有相同想法似地移开视线,更不用盼望会有人帮忙找警察处理。
「说话啊!」
鼻环男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刀子,并且伸向少女的眼前,少女则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刀子。不知是否因为一时反应不过来,少女的脸上毫无胆怯之色。
对于接下来有要事的真九郎来说,别扯上麻烦当然比较好,但是真九郎的心中突然闪过「如果紫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立刻挺身帮忙吧?」的想法,身体同时跟着想法自然而然地采取行动。真九郎拿起附近的菸灰缸,并且在心里对着店长道歉后,将菸灰缸丢向那群男人的头顶上的日光灯。菸灰缸打中日光灯,火花立刻四处飞散,掉落的日光灯碎片让那群男人稍做后退,真九郎则是趁着空档跑向少女的身边,将手绕在少女的腰上抱起她,便静静地带着少女拔腿狂奔。两人穿越走道,听到后方传来男人「喂!别跑!」的声音时,真九郎立刻跑进就近的厕所里,这里是刚刚真九郎借用的男生厕所,关上门数秒后,男子们的跑步声经过厕所前,由于顾虑到外面可能还有人在,真九郎决定再多待片刻,因为他希望不使用暴力解决问题。
「……不好意思……」
身后的少女以手指点了点真九郎的后背。
接着面带抱歉地开口说道:
「……我还是处女。」
「什么?」
少女呆呆地看着转过头的真九郎,小声地继续说道: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但是突然就带我到厕所来,我觉得有点不太好。」
少女似乎有点误会,因此真九郎对现状稍做说明。
少女则是说着「喔……」并且微微地点头表示了解。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自己被搭讪了。」
「搭讪……」
少女对着愣住的真九郎平静地如此说道:
「……大哥哥,你是个好人。」
并且以手指指着真九郎的脸。
「淤啊奈斯该(You are nice guy)。」
「……多谢。」
虽然少女说着一口生硬的英文,不过似乎正在表达感谢的意思。
少女向露出苦笑的真九郎鞠个躬后,马上快步地走向门口,真九郎认为现在外面还很危险而慌忙地想要阻止她时,站在前方的少女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不好意思,我想要问个问题。」
少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便条纸,上面写着她正在寻找的店名,仔细一看,那正是真九郎现在准备前往的店。
「我刚好也要去那里……要一起过去吗?」
「……可以吗?」
「无所谓。」
感觉是个令人放不下心的女孩。
如果放着她不管,等会儿又遇上刚刚那群人的话,那就失去拯救她的意义了。
「……你人真好。」
少女好像有点感动地稍微睁开眼睛,并且再度指着真九郎的脸。
「淤啊奈斯该(You are nice guy)。」
「……多谢。」

确认通道上没有那群男人的踪影后,两人便快步地跑到店外,只要混进假日闹区的人群里,他们应该也很难找到人吧。两人尽量挑人多的大马路前进,直到远离游乐场才终于缓下脚步。
「……都市真恐怖,有好多很可怕的大人。」
体力似乎不胜负荷的少女疲惫地吐出一口气。
真九郎则是配合她放慢脚步。
「不过,也不一定都是那种坏人。」
「……我原本还想再玩一下子的。」
一道冷风呼啸而过,少女不由得冷得全身发抖,还打了个喷嚏。真九郎看到她不停擤着鼻水的样子,便将卫生纸递给她,少女道过谢并且收下卫生纸后,就用卫生纸用力地擤出鼻涕。
「你感冒了吗?」
「……不是,我很怕冷。」
据少女所说,似乎拥有既怕冷也怕热的虚弱体质,甚至还患有花粉症。
「……地球是我的敌人。」
少女弓起身子御寒,并且将两手放进口袋里。
虽然真九郎认为怕冷就不要在冬天里穿热裤,不过换个方式想,这或许就是赶流行的打扮吧?之前银子也说过:「男生和女生在服装上花费的心思完全不一样。」
为了消磨时间,一路上真九郎不断与少女交谈,得知少女似乎已经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回国,因为朋友有事找她到闹区,于是就在找寻目的地时发现游乐场,一股怀念之情油然而生,因此忍不住就走进去了,而少女之所以会一脸睡眼惺忪,似乎是因为时差还没调整回来的样子。
「国外是指哪里呢?」
「……很多地方。」
「很多地方?」
「……会看工作改变。」
是因为父母亲的关系吧?
从小国到大国,少女的足迹似乎踏遍了不少国家。
「生活应该很辛苦吧?」
「……伊头瓦兹估斗(It was good)。」
「什么?」
「……还满快乐的。我的英文还不错,所以并不觉得有不方便的地方。」
「原来如此……」
虽然真九郎心里冒出「这种发音也能沟通吗?」的疑问,不过,说不定真的能与外国人沟通,因为不论遇上什么事,胆量就是解决事情的关键,也许这名少女非常大胆,而这也是真九郎所欠缺的东西。
真九郎一边回想事前调查的住址,一边寻找目的地,正当真九郎确认时间而认为时间还早时,一旁的少女似乎也很注意时间。
「……其实我中午还有工作要洽谈,听说是要介绍新人跟进行测验,所以迟到会有点尴尬。」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介绍新的及进行测验、和真九郎前往的店完全相同。
即使是巧合,相同的地方还是很多。
于是心存怀疑的真九郎询问少女:
「难道你是恶宇商会的人?」
「……是的。」
少女点了点头。
拥有此种个性的女孩居然是恶宇商会的人……?
真九郎有点受到打击,站在身旁的少女则是歪着头问道:
「……好奇怪,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当真九郎说明完来由后,少女立即接受他就是新人的说辞,并且说出自己也是接到露西的邀约。
「……那么,请让我重新打声招呼,我叫做斩岛切彦。」
切彦在空中比手划脚地写出自己名字的汉字写法,便将单手伸向真九郎。
「啊,您好……我叫做红真九郎。」
真九郎困惑不已,不过还是与切彦握手,同时感觉到手掌软绵绵的触感。
真的是这个女孩吗?
还无法释怀的真九郎突然觉得有点不太搭调。
……切彦应该是男生的名字吧?
虽然没说出口,不过真九郎似乎已经把疑问表现在脸上,不知该如何说明的切彦低声沉吟片刻后,突然将真九郎的手拉住贴在自己的胸部上,而真九郎的手掌则是感觉到一个柔软的突起物。
「……虽然很小,不过还是有东西。」
尺寸的确有点小,不过真九郎确定那是女孩子的胸部。
切彦将真九郎的手压在自己的胸部上,并且继续说道:
「……如果你还没办法相信我的话,下面也……」
「不用!已经够了!」
真九郎飞也似地逃离切彦的身边,立刻转头环视周遭的状况,发现许多行人都挂着笑容看向真九郎等人,似乎认为两人是作风大胆的情侣。
害羞不已的真九郎顿时涨红整张脸,相较之下,切彦则是一脸处之泰然的模样。
「……希望这样能让您接受。」
接着,切彦便催促真九郎赶紧上路。
真九郎想尽办法稳下心跳后,便跟在切彦的后面。
两人从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转进小巷,再转过几个转角后,总算发现目的地的大楼,由于约定的店在十楼,于是两人便在电梯前等着电梯下来。
切彦站在真九郎的身旁,眼神呆滞地望着显示楼层的灯号。
虽然真九郎原本以为不仅只有露西,还会有像《铁腕》一样的壮汉出现,没想到竟然是个拥有此种个性的少女,真是出乎意料地好运。
即使如此,这名怎么看都像外行人的少女真的是恶宇商会的人吗?
隶属于恶宇商会,就表示她是在地下世界生活的人。
所以她应该拥有过人的本领,而且是相当优秀的人才。
「斩岛小姐,你……」
「朴利紫抠鲁蜜(Please call me)切彦。」
真九郎稍做思考后,便改口说道:
「那么……小彦,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小……彦?」
切彦似乎对这种状况感到相当意外,只见她满脸惊讶地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
接着开始喃喃自语:
「……好可爱的称呼。」
「不喜欢吗?」
「……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
应该是因为长期在国外居住,所以比较习惯直呼名讳吧?
真九郎在心中对自己如此解释,又再度开口询问。
「小彦的专长是什么?」
「……专长?」
「意思就是比较拿手做什么事。」
切彦微微点头表示了解,便平静地回答:
「……我很喜欢砍东西。」
「砍东西?」
「……尤其是特别会砍人。」
「砍人是指……」
切彦直接将答案告诉一脸困惑的真九郎。
「……因为我是个杀手。」
露西所指定的店是位于十楼的某家高级牛排馆,这栋大厦的十楼是美食街,再加上现在是中午,因此不论哪家店都是生意兴隆。
避开人潮穿越通道时,真九郎稍微瞥向走在身旁的切彦。
在这名少女的身上完全找不到会危害他人的要素,而这名少女竟然是杀手。
切彦还告诉真九郎,她平常的昵称叫做《断头台》,拿手的武器是利刃,不过由于一碰到武器就会变得特别兴奋,所以平常不会携带刀刃类的武器。
真九郎至今仍未遇过真正的杀手,但是就像电影时常出现的剧情般,他至少知道不能只靠外表判断一个杀手,因为只要训练如何使用凶器,连小孩都能成为杀手,所以从外表根本猜不出来。即使了解这点,真九郎还是无法将身旁的这名少女联想到「断头台」这个危险的昵称。
她应该不是开玩笑的吧……
正当真九郎歪着头思考这个问题时,切彦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就是这里。」
她以动作提醒真九郎有点走过头,于是真九郎向切彦道谢,便转身踏入店内。店内的墙壁是以鲜艳的红砖堆砌而成,加上挑高的天花板,内部的空间十分宽广。围绕在大铁板旁的吧台席已经客满,不过露西似乎已经事先预约过位子,于是真九郎叫住店员并且说出自己的姓名,两人便随着店员穿过烤肉香味四处飘逸的店内,走进位于里侧的包厢。
开门进入房间后,先到的露西立即站起身打招呼。
「嗯?红先生居然会和切彦一起过来……」
切彦在身旁说明两人在路上偶然遇到的来由,真九郎则是心不在焉地听着说明。
因为现在根本不是说明原因的时候。
……那个是什么东西?
真九郎看着在露西旁边的生物……举例来说的话,就像是穿着衣服的大猩猩,他拥有比真九郎的腰还要粗壮的手脚,是个肌肉十分厚实的巨大物体,他弓着身体坐在两张并排的椅子上,样子就像是被强迫学会人类礼仪的野生动物,光靠这个样子应该就足以参加拍摄国外的恐怖电影了吧?角色当然是饰演怪物。
「法兰克,这位是红先生。」
听到露西催促的声音后,那位被称为法兰克的巨汉站起身,他的行动宛如被驯兽师下达命令的动物般,身体的重量则是压得地板嘎嘎作响。法兰克并没有穿鞋子,应该没有适合这个异常尺寸的鞋子吧?真九郎推测他的身高大约两百二十公分,体重则是超过三百公斤。
「我是红真九郎,请多多指教。」
「偶、偶是法兰克·布兰卡!」
法兰克一边喷出横飞的唾液,一边以混浊不清的声音报上姓名。
根据露西的说明,法兰克是个叫做《大脚》的格斗专家,他的昵称与外表非常相称,与切彦的《断头台》完全不同,如果在深山里不期而遇的话,刚开始肯定会认为他是未知生物而造成轰动。
《断头台》--斩岛切彦。
《大脚》--法兰克·布兰卡。
安排这两位同席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各位请先坐下,我们边用餐边讨论事情吧。」
三人便依照负责掌控流程的露西发出的指示就座。
真九郎与切彦并排而坐,对面则是露西及法兰克。
露西伸手按下桌上的服务铃呼叫店员,前来服务的店员在房门停下脚步,并且惊讶地张着嘴盯着法兰克,直到露西出声询问「怎么了吗?」才有所动作。店员将装有冰水的水杯放在桌上,即使在点餐时,目光都不曾从法兰克的身上离开,最后店员则是带着困惑的眼神快步离开房间。
还真奇怪……
真九郎歪着头开始沉思,店员会被吓到的确无可厚非,但是店员的反应似乎不只是因为遇到超乎想像的巨汉,仿佛就像不知道法兰克在这个房间里似地,难道店员没有注意到这个巨大物体进入店里吗?
可是,真九郎决定不再继续追究,转而开始若无其事地观察三个人--露西面带笑容,并且以吸管喝着冰红茶;法兰克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东西,因此口水滴个不停;切彦则是带着呆滞的眼神看着空中,这就是地下世界中最庞大的人力派遣公司--恶宇商会的成员,虽然看起来不像传闻中的凶恶集团,但是真九郎仍然怀着戒心。
片刻后,出现另一位与刚刚不同的店员,他将刀叉摆放整齐,并且把热呼呼的汤放在桌上,离开时果然还是满脸狐疑地看着法兰克。
与刚才那位店员的反应完全一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真九郎准备思索原因时,突然发现到身旁的切彦浑身僵硬,她的手上拿着汤匙,整张脸仿佛塞满整嘴的酸梅似地皱在一起。
「你还好吧?」
「……好探喔……」
好像是因为汤很烫,因此她正在静静地等那股滚烫感从口中消失。真九郎将装着冰水的水杯递给她,切彦则是以双手拿着水杯,并且将舌头浸在里面,热汤烫得切彦不禁泪眼汪汪,看来她非常怕吃热的东西。
真九郎对她那副柔弱到极点的样子露出苦笑,接着打算进入正题。
「请您告诉我,我到底要接受什么测验呢?」
露西含着吸管,并且面露微笑。
「您觉得会是什么测验呢?」
「比如说,跟这两个人对打吗?」
「怎么可能,我们并不会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露西带着笑容加以否定后,便将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开始摸索,随后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真九郎。那是某个人的大头照,似乎是位未满十五岁的少女,照片的下方则是以原子笔写着『志具原理津』这个名字。
「这就是测验。」
「这个……所以是要找人啰?」
「不是,是要您杀人。」
「杀人?」
「是的。」
露西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您的首份杀人工作,也就是我们希望红先生做的测验。」
真九郎没办法马上理解露西的所言之意。
……杀人?
要杀掉这个照片里的女孩?
「……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虽然真九郎自然地降低音调,但是露西依然平静地继续说道:
「红先生还没有杀人的经验吧?」
「没有。」
「隶属于恶宇商会的成员全部都杀过人,所以我们希望即将成为新伙伴的红先生也能拥有这个条件。」
「意思就是,我需要杀人的经验吗?」
「是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
「伊头以兹印波探头(It is imporant)。」
身旁的切彦以双手拿着杯子如此说道。
「……这是很重要的事,没办法致人于死的敌人根本不可怕。」
这是以杀手的身分在地下世界生存的人所说的话。
虽然切彦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看到真九郎惊慌失措的样子,便决定闭口不谈。
露西则是接着切彦的话继续说道:
「只要拥有杀死人的经验,等到遇上关键时刻,就能自行选择是否要杀人,也会让行动变得更多样化;不过要是没有这个经验,自然就会只剩下一个选项,如果被敌人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被鄙视为没办法下手的家伙。」
「这……」
「红先生,您应该还记得吧?比如与流氓谈判时,您会对有杀人经验和没有经验的流氓采取相同的对策吗?应该会不一样吧?」
真九郎十分清楚,能杀人与不能的人确实有所差别,不论是眼神、呼吸、步伐、掌控力道或是攻击时机,差异的地方多得数不清。
「能够下手杀人其实是种武器,根据使用方法不同,有时也能不战而胜。」
真九郎认为她说得没错。
露西所说的是适用于地下世界的理论,能够杀人不眨眼在地下世界就是个武器,同时是有效率地完成工作的必要武器。
真九郎憧憬的柔泽红香也拥有这项武器。
「请您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鼓励杀人,能够不用杀人当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但是必要的时候……非得这样做不可的时候,犹豫不决会让我们很为难,本公司想要的是能够毫不犹豫地当场采取最佳对策的人。」
「……也就是说,以暗杀的工作为藉口,即使是一番好意,也要让我有杀人的经验吗?」
「就是这样。」
露西十分干脆地出声肯定。
「这件工作原本是由法兰克独自负责,却被有点难缠的对手发现,所以难度瞬间提高不少,虽然对刚回国的切彦很抱歉,不过我们还是请她参加这次的行动,但是这样又会让难度大幅下降,因此我们就刚好把这个当作是红先生的测验。」
此时有人敲响房门,店员随即走进房间,并且将牛排套餐放在桌上,块块相当厚的牛肉放在加热过的铁板上,玻璃容器里装有新鲜的生菜沙拉,还有刚烤好的面包以及温热的咖啡。对真九郎来说,平时这些会刺激食欲的美味食物,现在只会让他感到不舒服而已。
店员离开后,法兰克立刻用手抓起肉大口啃咬,露西完全不在意专心地大快朵颐的法兰克,只是轻轻地将咖啡杯贴近嘴巴。
「这是必经的礼仪喔,红真九郎先生。」
露西的声音十分温柔。
宛如从后面轻轻推着迷途羔羊似地。
她带着笑容继续说道:
「只要通过这项测验,您在本公司工作肯定会渐渐成长及改变,这就是让您能在地下世界有所成就的第一步。」
真九郎非常清楚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露西正在试探自己究竟有多少本事。
对恶宇商会来说,这就像是新人的试胆大会。
真九郎相当憧憬柔泽红香,如果真的希望能够多接近她一些,真九郎非常清楚自己应该要选择这条路,现在并不是在这种小事上踌躇不前的时候。
露西似乎将真九郎的冗长沉默视为接受测验,于是从口袋里拿出相当厚的皮革记事本,并且动手开始翻阅。
「那么,有关详细的说明……」
「做不到。」
「……什么?」
即使看到露西的笑容瞬间僵住,真九郎仍然不顾一切地说出想法。
「我做不到。」
虽然崩月家传承伤人以及杀人的技巧,不过真九郎是在知情的状况下学习那些技巧,所以真九郎并不会特别坚持不杀人的信念,即使如此,他还是没办法只因为累积自己的经验与利益而杀人,于是真九郎低头道歉:
「对不起。」
露西似乎没想到会遭到拒绝,因此拿着记事本一动也不动。
结束了……
真九郎不禁认为自己真是天真至极。
我还是无法归属于大组织。
连这种程度的毒药都喝不下去,我根本没有资格加入组织。
「请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
真九郎再度低头道完歉而准备离开桌子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笑声。
而且是轻视他人的笑声。
「真扫兴啊!」
真九郎回头一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发出笑声的人并非露西,也不是法兰克。
他看到切彦粗鲁地张开嘴巴捧腹大笑,但是,眼前的她真的是刚刚那个成熟稳重的小女孩吗?她是个会这样笑的女孩吗?
真九郎凭直觉赶紧否定。
这不是切彦,一定是和她拥有相同长相的别种东西。
「久久回来一次,居然会让我碰到这么扫兴的工作和新人!」
切彦一跃而起,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她那轻盈的动作、粗野的声音以及挂在嘴角上的笑容,与其说是少女,现在的她还比较接近少年,甚至可以算是中性,是个像少年般的少女,也可以说是像少女般的少年。
现在的切彦在外观上只有一个地方不同。
真九郎的视线落在切彦右手拿着的牛排刀上。切彦曾经说过,她最拿手的武器是利刃,由于她碰到武器就会变得特别兴奋,所以平常不会带在身上。
她指的就是眼前这种骤变的态度吧?
「老兄,都已经来到这里,就不要再说那些无聊透顶的话啦!」
切彦睁大的眼睛流露出好战的神色、残酷的意图以及破坏的欲望。
她摆出目中无人的姿态,仿佛正在对自身以外的所有事物宣战似地。
真九郎有种变调的感觉,先前那名女孩身上让真九郎持有好感的要素完全颠倒过来,原本无毒的她一拿起利刃,便立刻冒出化学变化而彻底成为剧毒。
切彦一边以右手手指把玩牛排刀,一边如此说道。
「我可是特地出手帮忙,还愿意帮你考试,你只要照做就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说来听听吧?」
「……我没办法协助你们暗杀别人。」
「为什么?」
「因为……」
「不就是那些罪恶感或是正义感作祟吧?」
切彦看着放在桌上的照片,不感兴趣地继续说道:
「名字叫做志具原理津,看起来大约十七岁左右。我不知道是谁想要杀掉她,也不管想要杀死她的理由有多么偏激、不讲理又恶心。你可能会觉得这女孩很可怜吧?很可悲吧?这种事虽然很残忍,但是……」
切彦只将头转向真九郎,并且笑着说道:
「关我屁事。」
「……屁事?」
「没错,关我屁事,我才不想管这些鸟事。」
切彦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冰水。
接着粗鲁地咬碎冰水里的冰块。
「……你是谁?」
真九郎仍然无法相信现在的切彦与刚刚的女孩是同一个人,因此不假思索地提出这个问题。
这种改变不可能是演技。这家伙究竟是谁?
而切彦则是说出理所当然的答案。
「我是斩岛切彦。」
……原来是《斩岛》。
真九郎回想起以前从夕乃口中听到的里十三家,里面有《斩岛》这个名字,那是个与《崩月》一样在地下世界里赫赫有名的家系。
原来切彦是《斩岛》家的人。
自己怎么会这么粗心,怎么会这么没有警戒心,竟然现在才发现这点……
「喂!」
切彦轻轻地扭动手腕,将空水杯丢向真九郎的脸,真九郎以单手打掉杯子,听到杯子落地破碎的声音后,突然在自己的胸前看到不可置信的东西。
「……什么……」
刚刚切彦右手拿着的牛排刀插进自己的胸口,刚好插在心脏的位置上,深深刺进胸膛的刀刃完全刺穿真九郎的心脏。
刚刚明明只有一瞬间的空隙……
真九郎完全没看到切彦刺过来的动作,就算知道她手上拿着刀,竟然还这么容易被刺进重要部位。
真九郎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痛,喉头完全发不出声音,而切彦则是冷冷地说道:
「不接受测验是你家的事,不过,你以为听到暗杀的工作后,还能说声『我做不到!再见!』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吗……我们怎么会让你离开呢?」
说得也是,真九郎看过目标的脸,也已经知道名字,他已经得知志具原理津这名少女将被恶宇商会暗杀,而恶宇商会根本不可能将此种情报外泄。
「那么~~你现在看到什么东西啦?」
切彦轻松地转动刀子。
宛如关掉电灯似地。
「……咳呃……」
真九郎的心脏顿时停止,某种负面的波纹正从停止跳动的心脏里慢慢地蔓延开来,逐渐侵蚀着自己的身体,包括胃、肺、肾脏、脾脏,其他内脏都依序停止活动,最后甚至连血液都停止流动。
「……呼……呼……」
真九郎瞪大眼睛,全身都流满冷汗,渴求空气的身体只能不停喘着气,而切彦则是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
「很快就会到那边啰!记得看清楚、听清楚、好好地品尝看看,那就是死的滋味。」
视线渐渐被黑色遮蔽住,耳膜里听到阵阵令人不舒服的咯吱咯吱声,体内缓缓传出从双脚开始溶化的无力感,身体的活力正在逐渐枯竭,自己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薄弱,身为红真九郎的感触变得越来越薄弱,意识也变得朦胧不清。
死,这就是死亡吗?这样就结束了吗?我的人生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你看到什么东西?花圃?地狱?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真九郎专心地以心中的眼睛仔细凝视。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片黑暗。
意识快要被眼前的黑暗吞没,即将完全地掉入黑暗中……
终至消失。
「喂~~你还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如果你愿意道歉的话,我就饶你一命,用眨眼回答我。如果是YES的话就眨两次,NO就眨一次。你打算怎么办?」
真九郎立刻做出答覆,不是靠理性,而是靠着本能回答。
眨两次眼。
切彦便拔出刀子。
此时,真九郎的心脏宛如想起自己似地再度恢复跳动,真九郎马上双脚一软跪在地上,并且张开嘴巴大口地呼吸空气。视线终于变得明亮不少,脑中逐渐取回意识,其他内脏也再度开始活动,红真九郎确定自己还活着。
得救了,还活着,我还活着。
真九郎伸手摸向自己的胸部,却感觉不到任何伤口。
……刚刚那是幻觉吗?
不对,刚刚切彦的确以超乎真九郎想像的速度及角度挥动刀子。
这就是被称为《断头台》的实力。
真九郎抬起头,切彦则是看着他,并且带着明显的轻蔑笑容嘲笑真九郎。
「下跪磕头。」
「……下……跪……?」
「没错,因为你做错事情了,所以要向我道歉。我才刚回国,又累又困的,如果没有这个无聊的会议,我就可以好好地睡一觉,就是因为你,害我必须早起过来这里,所以你要向我下跪磕头道歉!」
切彦以靴子用力踢向真九郎的脸,使不上力的真九郎则是在地上不停翻滚。
现在这个状况到底该怎么办?
在用头脑思考前,本能已经立即选择生存机率比较高的方法。
真九郎将手放在地上,不发一语地磕头。
「你在装傻吗?道歉不用说话啊!」
被靴子踩着头的真九郎立刻从嘴里吐出话语。
「……非常……抱歉……」
一道宛如野兽的「嘎哈哈」笑声在房间内回响,而且还不断传出笑声。
原来是法兰克看到真九郎下跪时发出的笑声。
「对对对,就是要有这种精神可嘉的态度,才会让我有种想要让步的感觉,抬起头吧。」
切彦用左手抓住真九郎的下巴,右手不停晃动刀子,真九郎则是紧盯着那把刀不放。那把平凡无奇的牛排刀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令人畏惧呢?那把反射天花板上灯光的刀子,看起来就像是嗜血的魔剑一样闪闪发亮。
「像你这种家伙,平常我会割掉眼睛、耳朵还有舌头,不过……」
切彦舔了舔嘴唇后继续说道:
「嗯……你去保护那个女孩,你觉得怎么样?」
「……保护?」
「没错,你负责保护她,我们负责发动攻击,只要你能保护她,这次的事就一笔勾消,恶宇商会就再也不会跟你扯上关系。嗯,不错喔!有点像是玩游戏,就这么决定啦!」
只要保护她就能一笔勾消?
像是玩游戏?
切彦不管不知所措的真九郎而继续说道:
「这边就由我和法兰克出手,你那么要找多少人都没关系,再多都没问题,就算是我让你的,反正这个工作很简单……」
「切彦!」
似乎无法忍受切彦蛮横地决定所有事情的举动,一直沉默不语的露西终于插话。
「公司不会允许你擅自这么做……」
「Shut the fuck up!」
跟刚刚那种生硬的英文完全不同,切彦的口中发出十分流利的粗话。
在切彦的大声喝斥下,露西便乖乖地坐下,法兰克也不发一语。
现在这种情况,绝对没有人敢违抗《断头台》的话。
切彦将桌上的照片丢到地上。
「拿去吧!今天就放你一马,好好期待我们下次见面吧!」
真九郎只能站着不动。
他完全无法整理思绪。
保护志具原理津,然后自己也会得救吗?
「喂!还在磨蹭个屁啊!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切彦的怒吼声让真九郎的脚瞬间抖了一下,于是真九郎慌慌张张地捡起照片,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间。真九郎跌跌撞撞地与店员及客人擦肩而过,穿越店内而来到外面的走道上时,刚好遇上电梯开门,真九郎赶紧走进电梯并且按下一楼的按钮,心脏还在迅速地跳动。电梯停在八楼时,有客人走进电梯,接着停在七楼时又有客人,停在五楼时还有客人,而电梯就在真九郎后悔怎么没有走逃生梯的时候到达一楼。当电梯门一打开,真九郎赶紧拔腿狂奔跑到外面的马路上,他发现太阳还高高地挂在空中,而汗流浃背的身体则是传来外面寒冷的感触。
街道与人们还是一如往常地和平,真九郎打算赶紧混入人群里。
真九郎环顾四周,并且随着在人行道上逛街购物的人潮前进。
快步行走五分钟左右后,真九郎逐渐恢复平常的步调,并且不断地深呼吸。
真是太好了,虽然自己差点就被杀死,不过总算成功地死里逃生。
真九郎心想自己真的很幸运。
真的太好了。
「不对!」
附近的情侣露出厌恶的表情躲开真九郎,身旁带着子女的父母也和真九郎保持距离。真九郎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某家时装店,发现橱窗上映照出自己现在的样子,于是紧盯着橱窗不放。
真九郎紧紧地瞪着自己。
他非常生气,真的相当生气。
不是对提出暗杀测验的露西生气。
既不是对让自己见到死亡瞬间的切彦,也不是对嘲笑自己的法兰克。
而是对毫不抵抗且无法抵抗的自己、
对居然会狼狈地逃出现场的自己、
对当时轻易地下跪的自己气愤不已。
真九郎曾经向混混或流氓之类的人下跪过好几次,不过那是为了让事情能够和平解决而情非得已的举动;这次却完全不同,这是真九郎屈服于切彦的力量下,不战而败地投降的自己真的很没出息。
红真九郎,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种一败涂地的胆小鬼要怎么接近柔泽红香呢?
当切彦将刀子从真九郎的胸口拔出来时,中间曾经有几秒钟的空档,随后她才发出大笑。为什么会空出几秒钟?为什么她会大笑?真九郎现在终于明白,切彦正在试探刀子拔出来而恢复自由身的真九郎会如何反击,真九郎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拼命地吸进空气,庆幸自己还活着,脑中根本没想过抵抗,所以切彦才会放声大笑。
自己的气度就只有这点程度。
想要在这个世界中成就大业,不过是梦想中的梦想。
柔泽红香不论何时都是云端上的人,真九郎总是望尘莫及。
站在橱窗前不动的真九郎看起来非常可疑,于是店里的店员满脸不悦地靠过来,发现店员的真九郎则是赶紧离开。
我只有这点程度,这也是从以前就知道的事。
将懊恼与后悔全都抛诸脑后吧!等有时间的时候再来烦恼吧!没关系,偏偏真九郎很不擅长忘记不愉快的事,所以这些事一定会永远记在心里。
真九郎一边等着红绿灯,一边整理思绪。
应该优先思考志具原理津这名少女会被暗杀的事。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看到变成绿灯后,真九郎便迈步向前行走。附近的小孩拿着一颗气球,红色气球轻飘飘地随风飘逸,当真九郎忍不住看向气球的同时,某个东西突然擦过真九郎的身旁。
真九郎瞬间看到一个黑色的蝴蝶结。
心存怀疑的真九郎急忙回头一看,却没有看到斩岛切彦的身影,行人则是避开停下脚步而显得很碍事的真九郎,纷纷从他的左右两侧步行而过,不论真九郎怎么寻找,就是没有看到绑着黑色蝴蝶结的人,此时绿灯转成红灯,被汽车喇叭声催促的真九郎只好赶紧走过十字路口。
真九郎调整呼吸,并且再度确认四周,周围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没有人看着自己,切彦当然也不在身边,或许是当时诡异的气氛还残留在脑海里,所以才会引起幻觉吧?看来自己的脑袋真的出问题了。
真九郎买完车票穿过剪票口,便走到月台搭电车,为了以防万一,真九郎还是怀着戒心,连在电梯里都是绷紧神经,当电车到站后,真九郎则是等乘客都走下楼梯,随后再缓缓走下楼梯。这里是每天都会搭车的车站,周遭的环境全都清楚地烙印在脑海里,要是发生事情,真九郎相当清楚可供躲避的派出所在哪里。真九郎穿越熟悉的商店街,看到周围引人注目的主妇们后,心情总算能够放松一点,于时他到自动贩卖机买包菸并且将菸放进口袋,在林荫道上行走片刻,终于看到被大自然围绕的公寓。门旁有棵大树,直到看见全身黑衣的女性坐在树上时,真九郎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只要回到五月雨庄就安全了,恶宇商会和斩岛切彦都无法在这里出手。

「嗨,年轻人。」
闇绘一如往常悠哉地举起单手。
「你好像很累,看起来就像被杀手袭击一样。」
面对闇绘准到不行的比喻,真九郎则是以苦笑回应。
「因为刚刚碰到一点事情。」
「跟上次讲的那个组织有关系吗?结果怎么样?」
「这……」
结果很糟糕,全都很糟糕,到最后都很糟糕,自己真是糟糕到极点。
看到真九郎沉默不语,闇绘缓缓地开口说道:
「不用在意,每个人都有状况不好的时候。」
「是这样吗……」
「顺带一提,我现在的状况非常好,根据中国的阴阳五行,每个季节都有代表的颜色,春天是蓝色、夏天是红色、秋天是白色、冬天是黑色。现在是冬天,也就是说现在是属于我的季节。」
「喔……原来如此。」
「尤其在冬天,香菸抽起来也会特别香甜。」
「是喔……」
「香菸会特别香甜。」
闇绘的语气听起来带有催促的意思,于是真九郎赶紧伸手进口袋里拿香菸,平常应该会跑过来的黑猫大卫却毫无动静,而是闇绘非常罕见地自行移动。她用单手压着帽子,不带声响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并且将大卫放在肩上走近真九郎。
「不好意思啰。」
「不会……」
真九郎将香菸拿给伸出手的闇绘。闇绘摸了一下盒子后,便从中取出一根香菸衔在嘴边,并且以火柴点火。
「啊~~果然很香甜。」
闇绘优雅地吐出白烟,随即眯起眼睛。
看来她真的很想赶快抽菸吧……
真九郎如此在心中解释后便准备回房,此时闇绘突然叫住他:
「年轻人,别乱动。」
「什么?」
「善后会很麻烦,不过清理的人也是你,所以我不会勉强你。」
「……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手机借我一下。」
「喔……」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真九郎还是乖乖地照做。闇绘从来不会将手表或手机带在身上,房间里也没有电话,需要用电话时就会向真九郎借,由于闇绘以前曾经用他的手机打到非洲,因此让真九郎有点不放心,不过这次闇绘是打给真九郎也很熟的人。
就是山浦医院的山浦医生。
「我是闇绘,这里需要急诊,请到五月雨庄来一趟。」
闇绘只说完这些就挂断电话。
急诊……?
一头雾水的真九郎开口询问:
「有人受伤吗?」
「就是你。」
闇绘以拿着香菸的纤细手指指向真九郎的下腹,真九郎往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脚边有滩小水洼,整件裤子宛如不小心漏出小便似地完全湿透,但是仔细观察,脚底下的液体并不是水。
是红色的液体,而且是在人体里最鲜艳的鲜红色。
……血?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在哪里受伤的……?
真九郎将手伸向下腹,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割破,切口十分漂亮,似乎是被利刃划破的,布下面的皮肤上也有相同的伤口,鲜血则是不断从绽开的红色伤口滚滚流出。
在十字路口看到的黑色蝴蝶结不是幻觉,原来是真的。
是《断头台》斩岛切彦下的手。
真九郎按着伤口,手指突然摸到一个温热且滑嫩的块状物体,当真九郎发现那是流出来的肠子后,便用双手拼命堵住伤口,却仍然无法阻止肠子流出来,真九郎的体温也在此时突然骤降,视线开始从上方转暗,双脚顿时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最后只看到柏油路面向眼前逼近。
真九郎不太清楚自己最后是不是直接撞到地上。
因为在确认前,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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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大骗子

打开保健室的窗户后,中庭的喧嚣声随即传进室内。
今天的第四堂课是一年级连同二年级一起进行的体育课,男生在中庭踢足球,女生则是在体育馆内打排球。由于是以学年分队举行比赛,因此气氛特别热烈,真九郎虽然不讨厌体育课,不过今天还是只能休息。
真九郎感到一阵冷风,于是赶紧关上窗户。现在并没有其他学生过来这里,医生则是拿着医药箱到中庭,所以只有真九郎待在保健室里,他甚至认为能够独占这个寂静空间是件很奢侈的事,虽然医生吩咐真九郎一定要躺着休息,不过没有睡意而躺在床上其实相当无聊,于是真九郎在保健室里晃来晃去,并且随手拿起摺放在桌上的报纸,当他看过几则新闻后,便了解到自己能够轻易地待在保健室的原因。先前真九郎以感冒为由向体育老师请假,当然是装出来的,不过老师并没有起疑心而立刻答应,真九郎大概知道理由,因为报纸上刊载出有老师强迫感冒的学生上体育课,结果导致学生丧命的事件,另外还有报导补充说明同样的事件在全国各地陆续发生,现在是个只要体罚、家长就会控告学校的时代,所以老师才会特别小心吧?只要有学生丧命,不仅会吃上官司,学校方面的损失也很可观。
不过就算我死掉,也没有会控告学校的家长吧……
真九郎露出带有自嘲含意的笑容,并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想法还真消极。
这也难怪,因为昨天真的是宛如恶梦般凄惨无比。
不,还不能当做已经过去的事,因为事情还在持续进行中。
目前两个能够让事情结束的方法。
面对或是逃避。
面对它的话,就有可能失去生命,但是逃避肯定会失去自尊。
我还有自尊这种东西吗?
那时候我连不堪入目的下跪都肯做,我真的有自尊吗?
真九郎虽然没办法接受,不过还是压抑住逐渐苏醒的屈辱感,接着开始思索。
或许我早就已经得到答案了。
听完暗杀的计划后,我居然没有任何动静而一如往常地上学,这就是答案。我已经在下意识中做出逃避这件事的抉择,我想要等待事件平息下来,回到平常的生活。
即使正面对抗恶宇商会也毫无胜算,所以逃避是既聪明又正确的选择。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红真九郎,这样真的好吗?
真九郎感觉到走廊上有人逐渐接近保健室,因此他将报纸放回桌上并且立刻躺在床上,接着拉起隔间的帘子。他从缝隙偷偷瞄向外面,发现走进保健室的是两名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女学生。
真九郎连忙用棉被盖住头,并且屏住自己的气息。
两人都是二年级的学生,其中一位不认识,另一位却是十分熟悉的人。
「崩月同学,不好意思,比赛途中还麻烦你陪我过来……」
「没关系的,因为我是班长嘛。」
似乎有同学在排球比赛中脚受伤,所以夕乃才会陪着同学过来,由于医生不在保健室里,因此由夕乃代为包扎伤口,而且处理得很漂亮。
为了不让两人注意到自己,真九郎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他不想让夕乃看到现在的自己,这副丑态实在太丢脸了。
夕乃在几分钟内就处理完伤口,两人便一边对话:「崩月同学的包扎技巧好厉害,已经完全不会痛啰。」「那真是太好了。」一边打开保健室的门,脚步声也随着渐行渐远。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当真九郎才刚松一口气的时候,隔间的帘子瞬间就被「唰」地豪爽拉开,盖在身上的棉被也立刻被掀开。
「真九郎,你果然在这里!」
崩月夕乃双手叉腰,并且充满威严地站在真九郎面前。
真九郎则是带着僵硬的笑容回应:
「夕乃姊姊,你不是离开了吗……」
「刚刚那是忍术里的『假装离开』。」
「忍术?」
「女生可是天生就会使用忍术和魔法的喔!」
夕乃自信满满地做出结论后,便用斜眼瞪着真九郎。
「先不管那个,真九郎。」
「是。」
真九郎以近似反射动作的姿势自然地在床上正座。
夕乃虽然想要继续说话而张开嘴巴,却又临时冒出别的念头。
「……啊,话说回来,今天好像是第一次呢。」
「什么事?」
「就是真九郎第一次看到我穿着体育服的样子。」
「好像是这样……」
因为两人不同学年,所以没看过其实很正常。
夕乃则是伸开双手,并且在原地转了一圈。
长发随着动作飘逸,还能从微微掀起的体育服中看到夕乃平滑的侧腹。
「怎么样?」
扬起嘴角的夕乃似乎要真九郎说出感想。
美人不管穿什么都好看,真九郎认为眼前真是个好例子。
「嗯,很适合喔。」
「会不会心里小鹿乱撞呢?」
「……嗯,有一点。」
「你会想要紧紧抱住我吗?」
「……多多少少。」
夕乃则是暗自叫好,随后握拳摆出胜利的姿势。
「听完真九郎的意见后,我们回到正题吧。」
夕乃将双手叉腰,并且紧紧盯着真九郎的脸不放。
「真九郎,你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咦?」
「既然会偷偷摸摸地躲着我,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嗯,那个……」
完全命中,夕乃姊姊的直觉还真敏锐。
夕乃将脸靠近说话含糊不清的真九郎开始逼问:
「如果你不老实讲出来,我就要你亲我喔!如果老实地讲出来,那我就亲你一下。你要选哪边?」
「……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试看看呢?」
夕乃用食指贴着嘴唇,嘴角还露出暧昧的微笑。
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真九郎只好赶紧投降。
「其实是工作失败了。」
「失败……?」
夕乃的视线停留在真九郎的小腹上。
脸上的笑容也突然消失。
「那是被谁割伤的?」
「这个嘛……」
虽然真九郎想要用装傻带过,但是还来不及反抗,他已经被夕乃压倒在床上,并且被夕乃掀开制服和裤子。真九郎的小腹上有个仿佛用尺划过般的一字型伤口,这是证明昨天的事并非睡梦一场的证据。

「那个,夕乃姊姊……」
「先不要说话。」
夕乃的手指顺着伤口移动,而真九郎只感觉到与大伤口不成比例的轻微刺痛感。
夕乃眯起眼睛,静静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这个伤口有点奇怪。」
「……奇怪?」
「这是在回家的路上被暗算的伤口吗?」
「嗯,没错……」
「对方用的切法就像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觉得今天也好累而打个大呵欠的时候,伤口就啪地突然裂开,血跟着唰地喷出来,内脏也同时滑溜溜地滚出来』,不过对方还顾虑到『在伤口完全裂开前方便医治』这点,所以这是说明自己与真九郎的实力差别,也就是说,这里面包含有警告的意思。」
听完说明后,真九郎总算解开心中的某个疑问。
昨天真九郎在五月雨庄前失去意识,伤口在醒来时已经缝好,血也已经止住,帮忙治疗的山浦医生则是歪着头,不断重复说着:「虽然伤口不小,不过还真奇怪……」没想到伤口居然含有这层涵意。
能够读出这个意思的夕乃真不简单。
但是,真九郎还是无法理解。
切彦不仅说那么多话,甚至袭击真九郎,而且故意不杀死他,此外还特地给予警告,真九郎实在猜不透她的想法。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究竟有什么企图?
「真九郎,这是谁下手的?」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想要见见那个人。」
「……见到那个人之后要做什么?」
「这个不用你担心啦。」
夕乃则是呵呵地以微笑回应。
真九郎非常清楚。
崩月夕乃是个连生气都会露出微笑的人。
「我会稍微手下留情,我很擅长把人打个半死喔。」
「那个,夕乃姊姊……」
「竟然在我亲爱的弟子身上留下这种小看别人的伤口,我怎么可以放着不管呢!」
「但是……」
真九郎一边阻止夕乃,一边心想:
原来还有这个方法……
切彦曾经说过,真九郎找多少人都没关系,这是让真九郎的条件。
既然如此,借用夕乃的力量应该也没关系。
崩月夕乃与斩岛切彦,战鬼与《断头台》。
真九郎不禁开始想像两个人打起来的战况。
但是,他马上打散这个想法。
……这样不行。
虽然我是个既没实力又没出息的人,不过我至少还知道哪些事是不能做的。
对真九郎而言,崩月夕乃等同于自己的家人,就像是姊姊一样,不能让她因为我而卷入危险中,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才行。
「……夕乃姊姊,这是我的工作。」
真九郎说出口后才注意到,而且是第一次注意到。
切彦虽然说这是场游戏,不过这是一场暗杀行动。
阻止这件事发生,就是身为纠纷调解人的自己该做的工作。
「我会自己解决的,所以……」
真九郎下定决心的话却没办法说到最后。
因为夕乃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身体。
「有志气!」
泪眼汪汪的夕乃抱着真九郎,将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胸中,真九郎立刻感觉到一股柔软的触感。真九郎虽然想要离开,却完全无法如愿,夕乃就算比真九郎瘦小,而且是女生,不过夕乃毕竟是师傅,因此能够轻易地制止徒弟的行动。
「真九郎,你长大了!男子汉就是要有面对苦难的勇气!这样女人才会对男人强壮的背影产生爱情!」
「……是、是这样吗?」
「没错!但是,如果真的遇上烦恼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喔!我会把那些坏蛋们打得落花流水的!」
落花流水……
虽然这个形容词让真九郎稍微露出笑容,不过这时候如果不点头的话,夕乃大概不会心服,因此真九郎暂且回答:「如果有问题的话,到时候就拜托夕乃姊姊啰。」
「夕乃姊姊,是不是该回去上课了……?」
「嗯~~再等一下下。」
夕乃用力地抱着真九郎十秒左右,便依依不舍地说出「等以后再继续吧……」而松开手,并且重新绑好头上的白色头巾。
「那么,我先回去上课了。」
「夕乃姊姊,加油。」
「真九郎,你在说什么呢?你也要一起过来上课。」
就在真九郎惊讶不已的时候,夕乃用力抓住他的手。
「只有这点小伤,身体应该还能动吧!」
「什么……」
这点小伤……
如果斩岛切彦听到的话,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真九郎只是稍做想像便露出苦笑,夕乃则是开口说道:
「不过,真九郎应该会觉得从中间开始上课有点尴尬吧?所以过来帮我加油,你觉得怎么样呢?」
「啊,可是……」
「回答呢?」
「……好的。」
真九郎被夕乃拉着手走出保健室,一边在心中思索夕乃做出这些举动的原因,一边再度露出苦笑。
十分温柔却作风激烈的斯巴达教育。
这就是崩月流的锻炼方法。
体育馆里正在进行白热化的比赛。
一年级与二年级的队伍在数个场地上尽全力比赛,白球在球网上相互交错,旁观的学生们则是随着回击的球一喜一忧。从旁帮忙加油打气的学生群里有不少男生,也有一部分的女生在中庭里替足球比赛加油。这应该说是校方管理不够妥当呢?还是男女交流活跃呢?
「那么,我要上场啰!」
夕乃拍了一下真九郎的肩膀,便转身跑向球场,迎接夕乃的同学们马上响起阵阵欢呼声,夕乃则是立刻上场比赛。片刻后,周围的学生……特别是男生群响起喧闹的加油声,夕乃果然还是男学生们热烈欢迎的对象。
来体育馆的途中,也有不少学生跟夕乃打招呼,虽然完全没有人向真九郎打招呼,不过真九郎原本就没什么存在感,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真九郎开始环视体育馆内。
他虽然想帮夕乃加油,但是真九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个人应该会待在安静且黑暗的位置,真九郎稍做寻找后,便发现想找的人在体育馆的角落。有个穿着制服的女孩坐在地上,大腿上放着笔记型电脑,无庸置疑地就是村上银子。
真九郎靠近银子,并且开口叫她。
「你今天是来看比赛的吗?」
「嗯。」
「我也是,我昨天碰到厉害的家伙,结果还被砍伤……」
「是喔。」
银子的视线并没有离开电脑,而且发出一如往常的冷淡回应,但是她今天的回答方式却加上叹气,按着键盘的节奏也有点奇怪。
当真九郎提出问题点时,银子只回应一句:
「生理期。」
「……原来如此。」
真九郎顿时恍然大悟。
那是种身为男人的真九郎不太能理解的感觉,也是不太能够触及的话题。
真九郎想起小学时曾经因为好奇而问过银子:「银子,生理期会有什么感觉?」结果银子则是认真地回答:「会有种想要诅咒全世界的感觉。」
此时,比赛场地传来一道响亮的欢呼声,真九郎看向球场,便看到打出一记漂亮杀球的夕乃正在和同学们击掌,同时带着微笑向帮忙加油的男生们举手致意。
真九郎轻轻地拍着手,而一旁的银子则突然脱口说道:
「……就是那种不做作的态度很让人讨厌。」
「什么?」
「没事,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
真九郎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银子。
那是志具原理津的照片。
「想请你帮我查出这个人现在的住址,其它能查到的资料都要。」
「很急吗?」
「很急。」
银子点点头表示了解,真九郎则是将背靠在体育馆的墙壁上开始思考。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敌人是《断头台》斩岛切彦和《大脚》法兰克·布兰卡。
虽然向夕乃大拍胸脯保证会解决,其实真九郎完全没有胜算。
既然没有胜算,撤退应该才是明智的选择。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
如果就这样撤退……就这样放弃的话,总觉得以后就会没办法继续从事纠纷调解人的工作。这么说来,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很糟糕,这次就和那时候一样。所以还是放弃吧!还是赶快逃跑吧!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可是,我不想把前例当作自己逃避的藉口。
如果有前例,我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糟糕好几倍。
真九郎决定要尝试自己能做到的极限,决定尽自己的全力试看看。
「……那就试试看吧。」
真九郎一边握紧还会发麻的右手,一边喃喃自语。
我是三流的纠纷调解人。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们看看三流的志气。
志具原理津,十七岁,是继承志具原家血统的独生女。双亲在八年前于海外被卷入事件而不幸过世,当时理津也身负重伤,现在仍然正在住院中,虽然亲戚还有祖父母,但是两人皆在数年前相继过世,因此现在志具原家只剩下理津一人。
银子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给的资料就只有这么简单,也就是说,志具原家的背后并没有见不得人的部分,乍看之下毫无招致怨恨的要素,但是既然恶宇商会会有所动作,就表示确实有人委托暗杀一事。真九郎想要得到其它情报,于是尝试好几次打电话给露西,不过全都不通,看来她决定静观到事件结束为止。
真九郎看向理津的照片,表情虽然有点冷淡,不过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也许是因为在医院住久了关系吧?
问题是,见到她之后要怎么说明事情的缘由呢……?
此时厨房里的茶壶发出声响,于是真九郎站起身关掉瓦斯炉。虽然五月雨庄是栋老旧的建筑,但是电及瓦斯等等皆一应俱全,瓦斯炉也出乎意料地火力惊人,所以开水很快就会煮开。真九郎准备两个茶杯,并且偷偷瞄向和式桌,他看到紫小小的背影,紫正在用双手拿着书阅读。她从刚刚开始已经看完好几本,恰巧让真九郎趁机过目资料,即使如此,紫实在太过安静了。
是不是这次的功课要写读心得呢……?
正当真九郎边思考这件事边倒茶时,突然听到紫细如蚊鸣的声音:「……我看不懂。」
于是,真九郎拿着茶杯走向和式桌。
「有看不懂的汉字吗?」
「有一些,不过内容比较难,我看不懂这本书在写什么……」
紫则是疲累不堪地趴在和式桌上如此回应。
真九郎放下茶杯,好奇地探头看向书的内容。
真九郎只看一点点就恍然大悟,这本书摆明是情色小说。
「……紫,你从哪里拿到这本书的?」
「是环借给我的,她说这些书会对我很有帮助。」
那个色女人……
真九郎认真地烦恼五秒钟后,便打消跑到6号室痛骂环的念头,不管怎么念环,说的话一定都是对牛弹琴,说不定她还会觉得很有趣而继续变本加厉。
至少这本书里没有猥亵的图片。
什么都不懂的紫则是天真地指着翻阅的地方问道:
「这个地方我也不太懂,女生说『发泄在我的里面吧!』是希望男生发泄什么?」
「发泄什么喔……她是说发牢骚。」
「嗯,原来如此。」
紫点点头表示了解。
「意思就是这对男女的感情很好吧?谢谢你的解释,真九郎。」
「不客气。」
「真九郎也可以发泄在我的里面喔!」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不用客气。」
「不,真的只要心领就好。」
「好吧……那这边顺便教我,这个『体位』的意思是……」
「好好,今天先看到这里就好。」
真九郎自然地从紫的手中把书抽走,并且把橘子放上和式桌,这是崩月家几天前寄到五月雨庄的橘子,数量多到分给环和闇绘之后还剩下不少。
「这是什么?」
紫满脸疑惑地让橘子在和式桌上滚来滚去。
九凤院家大概不吃这个吧?
真九郎摆放几个橘子在桌上,但开始慢慢地剥皮。
紫则是仿佛观看魔术般沉默不语。
「我剥好了。紫,嘴巴张开。」
「啊~~」
真九郎放片果肉到紫大大张开的嘴巴中。
紫的表情马上和缓不少。
「有点酸,可是很甜喔!」
真九郎将剩下的橘子都放进紫的嘴里。紫边嚼边拿起橘子,想要挑战剥皮,虽然动作不太灵活,不过就在真九郎喝茶的期间也勉强剥好一颗,紫十分满足地看着成果,并且将橘子拿给真九郎。
「真九郎,嘴巴张开。」
「没关系,我……」
「嘴巴张开!」
看到紫一副快要把橘子贴在自己嘴巴上的样子,真九郎只好赶紧将橘子吃进嘴里,对于已经在崩月家吃下不少橘子的真九郎而言,虽然他暂时不太想再吃,不过还是没办法拒绝。
紫则是紧紧盯着真九郎吃橘子的模样。
「怎么样?我剥的橘子好吃吗?」
「嗯,好吃……」
「太好了!」
紫高兴地露出笑容,接着又拿起一颗橘子,开始埋首于剥皮的作业中。
真九郎趁着空档站起身,并且将房间角落的纸箱搬到壁橱里,箱子里装的全都是橘子,他打算只让紫剥完和式桌上的橘子就好。
「……嗯?真九郎,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顺便也将情色小说放入壁橱里而关上门后,真九郎便背对着壁橱询问紫:
「话说回来,你今天没有功课吗?」
紫小声地嗯了一声,并且将手伸进口袋里,似乎想起有事要说的样子。
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就是这个!今天拿到这张纸!」
那是写给监护人的单子,标题是『教学观摩的注意事项』。
真九郎则是搔了搔头。
对喔,我之前才说要参加的……
与恶宇商会交手的事情似乎太过伤神,以致于真九郎完全忘记这件事,根据通知单的内容,教学观摩将在这个星期日举行,但是真九郎并不敢保证在那之前可以顺利解决恶宇商会的事,一切全都得看斩岛切彦的行动而定,真九郎只能配合她的动作做出对应。
「……紫,我跟你说……」
「什么事?」
紫以大大的眼睛盯着真九郎,眼中带有纯真无邪且极度信赖真九郎的眼神。
虽然真九郎稍有犹豫,最后还是决定诚实地说出行程。
「抱歉,我可能没办法参加教学观摩。」
「……什么?」
「因为突然有工作……」
与恶宇商会的纠纷以及与斩岛切彦的对决。
对现在的真九郎而言,突破这些难关是最为优先的要事。
现在根本没办法放着这些事,悠哉地出席小学的教学观摩。
「对不起。」
真九郎尽量温柔地说出这件事,紫只是眨了眨眼,并且带着困惑的语气说道:
「……可是,真九郎和我约好了!和我约好了!」
「是这样没错……」
紫的表情渐渐变得黯淡无光,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无计可施。人命和学校的活动,不用比也知道哪件事比较重要。
紫放下橘子,全身无力地趴在桌上,之后都没有说话。
平常不会注意到的声音--例如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声音、冰箱运转的声音、窗外的寒风吹拂树叶的声音等等,现在却变得特别大声,趴着的紫则是完全保持沉默。
房内充斥着令人尴尬的沉默,想要打破沉默的真九郎却将想说的话吞回肚里。
因为他发现紫正在哭。
紫抬头盯着真九郎,那双大眼睛里泛着泪光。
紫发出颤抖的声音说道:
「……真九郎和我约好了。」
「我知道……」
「和我约好了!」
「……」
「真九郎和我约好了!」
紫的泪水滑过脸颊,滴滴泪珠落在和式桌上。
紫紧闭双唇,握着小小的拳头,并且一直瞪着真九郎不放。
真九郎被那双充满气势的眼神压迫得无话可回。
脑袋中仿佛脑震荡般晕眩不已,什么都无法思考。
「……明明……和我……约好了……」
紫擤了一下鼻水,并且以手背擦掉眼泪,随后便立刻跑出房间,而稍微慢一步的真九郎也追在紫的后面,但是当真九郎跑出楼下大门时,发现紫已经冲进骑场一直在五月雨庄前待命的车里。真九郎才刚叫出声,车门随即关上,而车子也静静地往前行驶。
「紫!」
即使知道没用,还是叫出声的真九郎不禁咬紧牙齿。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她为什么会哭成那样?
真九郎完全摸不着头绪。
他知道爽约的自己有错,也难怪紫会生气。
即使如此,她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激烈……?
为了让混乱不已的思绪平静下来,真九郎先深呼吸一次,但是情绪仍然无法平复,真九郎只能不舍地望着车子离去。
「这就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闇绘小姐,请不要擅自加上奇怪的旁白。」
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闇绘正靠在五月雨庄的门柱边。
并且眼神带有笑意地说道:
「小孩子的眼泪真不错,就像是把感情实体化般,真是太美丽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希望你们能趁早和解。」
「和解……」
「年轻人,爱情和食物是一样的,重新温热和持续加热中的味道会完全不同,只要冷却过一次,就会变成跟先前截然不同的东西。」
「应该不会这么夸张吧……」
这只是单纯的吵架。
只是小小的意见不同。
只是微不足道的纠纷,并不是什么大事。
真九郎低头思考片刻,想要立刻对闇绘做出辩解,但是当他抬起头时,闇绘已经离开现场,四处都看不到她的身影。难道她已经化为门柱的影子了吗?
真九郎只好叹了口气回到房里,和式桌上有个皮剥到一半的橘子和眼泪的痕迹,真九郎总觉得紫的感情还在房间里四处飘散。
为什么紫会那么生气?为什么紫会哭成那样?
真九郎还是摸不着头绪。
……下次见面时,再好好地跟她谈谈吧。
那个孩子很聪明,只要仔细地跟她说明就好。
于是,真九郎拿起皮剥到一半的橘子咬了一口。
不知为何,口中的橘子却吃不出任何甜味。
志具原理津接受治疗的医院距离市中心有段路程。
真九郎边思考事情边转车后,到达目的地的车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其实原本预定在明天向学校请假前往探访,但是真九郎实在没办法继续待在房间里,心底或许还留有当时紫的愤怒及眼泪所造成的罪恶感吧?
走出车站时,真九郎赶紧确认地图。这里是个小城镇,虽然医院离车站有点远,但是由于没看到计程车的踪影,真九郎只好徒步前往医院。离开车站后,真九郎完全没见到任何一栋高大的建筑物,周围只有几间民房以及便利商店,眼前的景象十分寂寥。行走一小时左右后,真九郎便走进某家小商店购买矿泉水,顺便询问医院的路该怎么走,得知目的地就在不远处的消息时,真九郎便喝光矿泉水,在没有街灯的暗路上继续行走,几分钟后终于看到目的地。
西里综合医院--也是附近最高的建筑物。
真九郎试着沿外围绕了一圈,结果足足花费三十分钟,看来医院的占地十分宽广。在正中央有栋七层楼的建筑物,如果是这么大的医院,路上应该会有醒目的指标看板,但是这间医院却默默地伫立在城市的效外,让真九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正门已经紧紧关上,从建筑物里一片漆黑的状况观察,不只是会客时间,搞不好都已经超过熄灯时间了吧?要是硬闯进去,极有可能会被视为可疑人物而报警处理,虽然只要向警察说明事情缘由应该就能解决,不过不知道对方是否愿意相信真九郎的话。
警察先生,糟糕了!恶宇商会的刺客企图暗杀某个人!
好的,我们会马上部署警力!
「……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
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听进这番话。
就算为数不多,警界里应该也有熟知地下世界的人,只不过都是相当高阶层的长官,而真九郎并没有管道将自己的话传给高阶警官。
如果是红香的话,或许就能够动用警察或是其他人力,将这件事处理得更加完美吧?
这就是一流和三流之间的差异。
因此,还只是三流新手的真九郎只能靠自己挺身阻止。
真九郎转身离开大门前,他认为既然是医院,逃生门应该在晚上也会打开,却怎么样都找不到逃生用的出口,真九郎只好尽量寻找漆黑的地方,最后找到大树的树荫下,并且从那里爬上围墙跳到树枝上,真九郎从上方巡视整个医院内,发现到处都看得到警备人员。
总之得先见到志具原理津,只要详加说明事情缘由,她一定会了解现在的状况,不过如果她没办法理解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
真九郎一边对自己像小偷般的行径露出苦笑,一边从树上纵身跳下,并且无声无息地在医院的占地内行走。理津的病房是七〇二号房,从正面大厅闯进去肯定会出问题,因此真九郎决定先四处寻找后门潜入。
真九郎等警备人员通过后,便沿着墙壁移动,此时有个东西从上方掉到真九郎的眼前,那是个小小的拖鞋,从形状判断好像是右脚的。
为什么会从上面……?
摸不着头绪的真九郎抬头向上一看,发现七楼某间病房的窗户完全敞开,而且有个人影在窗边。真九郎定神一看,那个人似乎是位女性,她抓着窗帘并且踩在窗框上,正将身子爬出窗外。
……她要跳下来吗!
病患在医院里自杀的事件并不稀奇。
就在真九郎急忙移动到病房的正下方时,她的脚刚好离开窗框,从她嘴里发出来尖锐的惨叫声就可以得知,跳楼这个动作并非出自她的意愿。真九郎立刻以双手接住发出惨叫声掉落下来的女性,真九郎咬紧牙关,并且将膝盖弯到极限,尽量减少落下的冲击,实际上冲击力道并不大,因为女性比想像中轻很多,因此真九郎并没有跟着一起倒在地上。
「吓、吓死我了……」
那名女性将手放在胸前,同时眨着眼睛这么说道。她的身上穿着睡衣,年纪看起来跟真九郎差不多。
「这样很危险吧!你到底在想什么……」
真九郎随即闭上嘴巴,仔细地看着那名女孩。
发现她的脸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啊~~头还是好晕喔……」
那名女孩将手贴在额头上,一脸不舒服地吐着舌头说话。
「对了,你是谁?」
明明被救了一命,她的语调还是很随便。
……她就是志具原理津?
就在真九郎困惑不已时,紧接着发生更严重的事,他感觉到有人同时围住两人,无数红色光点落在真九郎的脸及胸上,那是红外线瞄准器的光,周遭有许多枪口正对着抱着理津的真九郎,医院的警卫人员根本不可能配枪。
包围真九郎的男人全都穿着黑衣。
就在真九郎顿时无言以对的时候,包围他的人群突然出现一块缺口,有个人从缺口走向真九郎,那是一位眼神十分锐利的东方女性,头上编着三股辫,还有两把刀配在左腰上。真九郎记得十分清楚,他不可能忘记让自己身负重伤的对手。
她是九凤院近卫队的干部--林倩心,曾经在紫的事件中和真九郎交过手。
身为莲丈随从的她怎么会在这里?
林倩心拔出刀,随后冷冷地说道:
「大胆毛贼,居然有这个胆量一个人过来。」
真九郎还搞不清楚状况。
志具原理津从窗户掉下来,接住她之后,竟然会突然冒出九凤院近卫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给你两秒,赶快交代遗言吧!」
两秒……
不论是理由、说明还是冷静对话,都难以在两秒内解决。
所以,真九郎只好以直接了当的言词表达出自己的目的。
「请问……」
「什么?」
「你们要不要雇用纠纷调解人?」
很久以前,就在真九郎刚进小学没多久的时候,班上有位不知道名字的男生因为发生交通事故而住院,所以一早导师点完名后,便告知同学们这件事,接着还要同学一起祈祷某某人的伤能早日康复,于是全班同学双手合十,并且闭上眼睛一分钟左右。真九郎虽然照着做,不过总是会偷偷地睁开眼睛观察四周,看到大家都一脸认真地祷告的样子,就会觉得同学都像笨蛋一样。如果靠祷告就有用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不幸的人,不管我们多么认真地祷告,实际上要加油的是住院的本人、帮忙治疗的医生以及看护的家人吧?而且根本不知道神是否真的存在,所以当时的真九郎认为做这种事真的很无聊。世上并没有鬼魂或幽灵,超能力和预言都是骗人的把戏,UFO也是假的,那时候真九郎正处于觉得否定一切会很帅气的年纪,或许是因为和住院的男生不太熟,所以真九郎才会一派轻松吧?那时候真九郎以为自己的想法很成熟,于是一到下课就马上向银子说出自己的想法。
接着头突然被敲了一下。
「……银子,好痛喔。」
「要是换成我受重伤,反正又没用,所以你也不会帮我祷告啰?」
「如果是银子受伤的话……我会祷告啦。」
「心里一边想着真无聊,然后一边祷告吗?」
「我会认真做喔!」
「那就不可以觉得大家这样做很笨,知道吗?」
「不知道。」
虽然再度被银子敲头,但是当时的真九郎真的完全无法理解。
有点成长的真九郎现在多少能够理解,虽然他从八年前就不曾再向神祷告,却也不会认为别人认真祷告的样子很愚蠢,因为他觉得「祷告」这个行为虽然看不到也无法用言语说明,一切都是在心里进行的行为,不过的确会让人有种神圣的感觉。
看着双手合十并且闭上眼睛静静地祷告的志具原理津,真九郎忍不住在心里回想起以前的往事。
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十分宽敞的病房,里面的设备有张大床、茶几、供访客使用的沙发、放置私人用品的橱柜以及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虽然还有专用浴室,不过基本上算是个简朴的房间,房间里只有真九郎、林倩心与坐在床上的理津三个人而已。
理津虽然比真九郎大一岁,小个子的她看起来却像个国中生,或许是在医院里住太久,她的手脚非常纤细,也几乎没有赘肉或肌肉,即使如此,理津的个性还是让她不会有种病恹恹的感觉。
经过几分钟后,祷告完的理津躺在纯白洁净的枕头上,早上以及就寝前的祷告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情,在医院里这么做并不稀奇。真九郎以前住院的时候,也常常看到周遭的病患正在祷告,大家都一直不停地祷告,希望自己能早日康复或是长命百岁,那时候的真九郎并没有为自己祷告,而是由银子为他祷告。
理津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才注意到真九郎正在身边。
「早安,嗯……」
理津皱着眉头继续说道。
「你叫做……红真九郎吧?那我就叫你真九郎啰!而且你的年纪比我小,所以这样叫应该没关系吧?」
「都可以。」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请不用在意。」
因为他整晚没睡,当然会没有精神。
真九郎稍微瞥向站在身旁的林倩心,她却装作不知情地不为所动。
昨晚真九郎投降后,便受到一连串漫长的调查,虽然真九郎拼命辩解自己是纠纷调解人,只是接住从窗户掉下来的理津,并没有要加害于她的意思,却迟迟无法得到信任。真九郎原本以为林倩心认识自己,应该不需要证明身分,可是他完全估计错误,因为林倩心根本不记得他这个人。当真九郎讲出紫的事件时,林倩心还以刀刃相向,并且带着杀看问道:「你是从哪里偷听到这个情报的!」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真九郎只好露出侧腹上的刀伤,林倩心才说「……原来你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而终于接受他的说辞,即使忘记对方的脸,她似乎还记得自己下手造成的伤口。
林倩心暂且收起刀,但是她仍然持续质问:
「那么,身为纠纷调解人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说出事实。
但是,真九郎并不觉得死脑筋的林倩心会理解。
「怎么了?没办法回答吗?」
林倩心眯起眼睛,当真九郎见到她将手伸向腰间的刀,便赶紧开口解释。根据可信的情报商指出,有人想要取志具原理津的性命,所以想要请她雇用自己当护卫的真九郎才会来到这里。
其实这是狗急跳墙的藉口。
林倩心当然问到「可信的情报商是谁?」真九郎一边在心里向银子道歉,一边答道:「是村上银次的孙女。」认识银子的祖父村上银次的人,都知道他是位精明能干的情报商。银子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情报商,也是因为继承祖父的衣钵,虽然村上银次已经在几年前于国外销声匿迹,但是这个名字在地下世界里还是十分管用,如果林倩心只是一般的武术专家,这个解释一定讲不通,不过她是九凤院近卫队的干部,因此林倩心只是惊讶地对真九郎说着:「你的人脉还真是奇妙……」并且暂时接受他的说法。
好不容易证明自己清白的真九郎同时也回问林倩心。
九凤院近卫队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倩心则是如此回答:
「这是出自于莲丈老爷的关心。」
九凤院家的情报网深及地下世界,他们也派人暗中监视恶宇商会,才能事先察觉到这个暗杀计划。志具原家是莲丈妻子的远亲,因此莲丈自然相当重视,为了保护志具原家的最后一人,才会派出近卫队以及带刀干部作为理津的随扈。
真九郎听完话后,总算了解露西先前说出「被有点难缠的对手发现」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是指九凤院近卫队,近卫队是个得以佩带枪支的武装集团,再加上这次还有干部等级的林倩心,光告法兰克的确是个重担,所以露西才会找斩岛切彦参加,然后顺便当作是真九郎的测验。
那天的屈辱再度在脑中苏醒,真九郎忍不住握紧拳头,但是现在应该优先处理的不是那档事。
今天早上,真九郎为了得到工作而前来与理津会面。
「志具原小姐,其实……」
「要叫就叫我『理津小姐』吧!我不太喜欢我们家的姓氏,如果要讲那件事的话,我答应。」
「什么?」
「你看起来虽然很年轻,却是个纠纷调解人吧?我已经听林小姐说过你的经历,听说你希望我雇用你。」
「是这样没错……」
「OK。」
理津用右手的食指及大姆指做出圆圈代表答应。真九郎有点目瞪口呆,不过她好像不是开玩笑的。
这就是志具原理津……
本人对从窗户落下一事只以「我在梦游」的理由带过,看来是个相当古怪的女孩,周遭的人似乎都已经习惯她的言行,因此没有人多加过问。
站在身旁的林倩心面无表情,她并没有对理津的决定提出异议,她或许认为自己没有这个权利否定吧。
「那就没事啰。」
理津将手放在嘴巴前打了一个呵欠,表达出还想再睡一下的意思。
因为昨晚发生不少事,所以才会睡眠不足吧?
「接下来就拜托你们啦~~」
理津躺在白色的枕头上,将棉被拉至下巴,并且有如赶狗似地挥了挥手。真九郎走出病房后没多久,林倩心也出现在走廊上并将房门关上,一片寂静的走廊上完全看不见任何人影。
真九郎继续运转因熬夜而疲惫不堪的头脑开口问道:
「我可以问几件事吗?」
「我的名字叫做林倩心,隶属于九凤院近卫队,阶级是第八级。生日是五月三日,今年十九岁。三围是七十六、五十一、八十,兴趣是看时代剧,喜欢的演员是『隐密武士千人斩』里的佐东刚。还有其它问题吗?」
「……你还满年轻的嘛。」
「那是感想。你有什么问题?」
「那么……近卫队派多少人过来这里?」
「你不需要知道。」
派多少人就要保密喔?
对她而言,个人情报大概比工作相关的情报还不重要吧。
「没有问题的话,就换我说明吧。」
林倩心向真九郎说明,因为怕警察碍手碍脚,所以这件事并没有通知警方,另外也跟医院内部事先说明清楚,让员工们不会出手干涉工作,由于对其他病患是采保密的态度,因此近卫队的大部分人员会在外面戒备,让带着枪支的黑衣男子在医院内集体行动的确很荒谬,这种判断非常理所当然。
「这里是医院,你的行动记得要低调点。」
「我会小心的……请问,那你的佩刀呢?」
真九郎指向林倩心系在左腰上的两把刀如此问道。
「这是装饰品。」
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不过,应该没有人敢对她抱怨吧?
「既然是理津小姐的决定,我就不会插嘴,但是如果你扯我们的后腿,就算只有一点点,我会马上铲除你,无能就是一种毒瘤。」
无能就是毒瘤,这句话听起来真刺耳。
真九郎虽然认为她说的没错,却还是做出反击。
「你不用待在莲丈身边吗?」
「近卫队是充满人才的宝库,根本不用你这种小辈担心。比起这件事,敌方真的是《断头台》斩岛切彦和《大脚》法兰克·布兰卡吗?」
「是真的。」
真九郎无法说明是本人亲口说出的消息,不过,这点也是运用村上银次的名气才好不容易让她相信。懂得利用他人就是一流的纠纷调解人吗?还是利用他人才是不成熟的证据呢?不论是哪种,真九郎还是很痛恨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无法让人信服。
「斩岛切彦……」
林倩心握紧刀柄,两支刀鞘不停地喀啦作响,虽然她依旧面无表情,不过这种举动看起来就是她表达感情的方法。
「姓《斩岛》而且名为『切彦』,肯定是本家的直系血缘,我很想见识看看现代的『切彦』到底有多少本事?」
「现代?」
根据林倩心的解说,《斩岛》家代代都是由继承杀手家业的人承袭『切彦』这个名字,虽然几乎都是男性,不过也有极少数的女性。
难怪她明明身为女生,名字却叫做切彦……
林倩心则是狐疑地看着恍然大悟的真九郎。
「你身为崩月法泉的弟子,又是柔泽红香的手下,竟然会这么无知,不过凭你的力量,这类知识应该对你有百害而无一益吧……」
「那个……我不算是红香小姐的手下……」
「总之,别妨碍到我们就好。」
林倩心打断真九郎的话,只是一味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斩岛》是剑士的敌人,对学剑的所有人而言是最可恨的敌人,如果你妨碍我打倒《斩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剑士的敌人?」
真九郎非常在意这句话的意思,林倩心却没有详加说明,或许这也是对真九郎有百害而无一益的知识吧。
「我的话到此结束,最后有个要求要你遵守。」
「什么事?」
「把手机交出来。」
原来是要没收手机。林倩心并非考虑到手机的电磁波会对病人带来不好的影响,而是不想让真九郎自由地跟外界取得联络,她看来完全不信任真九郎,怀疑突然出现还要别人雇用的男子的确无可厚非,不过,轻易地雇用他的理津也许更不正常。就在真九郎递上手机时,林倩心则是施舍给真九郎最后一次打电话的机会。
要打给谁呢?
真九郎还在惦记昨天的事,所以最想要打给紫,但是确认过手表的时间后,现在差不多是小学的上课时间,她大概没办法接电话吧。
真九郎思考片刻后,便开始按起号码。
「什么事?」
村上银子在电话里也是冷淡对应。
「那个……我要请假一阵子。」
「是喔。」
「之后可能会跟你借笔记。」
「嗯。」
有关擅自利用名字一事,真九郎有点犹豫要不要跟银子道歉,不过林倩心就在旁边,说出这些话会很尴尬,所以真九郎打算随便开个玩笑再挂掉电话。该说什么呢?
「那个……」
「有事就快说。」
「……银子,我跟你说……」
「什么事?」
「我爱你。」
「我也是。」
竟然被银子爽快地反击,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正当真九郎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银子在电话的另一头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别说这些无聊事,记得在工作上集中精神。」
「你现在还在生理期吗?」
银子立刻挂断电话。
无计可施的真九郎只好将手机交给林倩心,等这件事结束后才会归还给他,不过这样也好,就照银子所说在工作上集中精神吧!
因为不解决掉这件事,自己就会无法继续向前迈进。
在警备工作中,把握周遭地形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因此真九郎决定到医院内以及四周绕绕。根据银子得到的资料显示,西里综合医院似乎是个仅限家境富裕的人才能够看诊的地方,而继承世家血统的志具原家当然非常富裕。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不仅大自然环绕四周,空气十分清新,由于来往的车辆不多,因此并没有恼人的噪音,非常适合作为疗养的地方。医院内部不仅没有关点垃圾,不论是擦得晶莹透亮的地板、漂亮的大理石墙以及几乎不会晃动的电梯及手扶梯,在在显示出医院的气派程度。为了增加自然采光,窗户随处可见,正门的大厅采用从一楼直贯七楼的挑高设计,天窗则是使用色彩鲜艳的彩色玻璃。空调里散出出微微的薰衣草及柑橘类的香味,将医院里特有的药臭味降至最低,甚至还有游泳池及小型剧场,硬要说有什么问题,大概就是由于优先考量美观及居住性,使得戒备不够森严而已吧。听说只是因为不够美观,因此建筑物的四周完全没有监视摄影机,虽然如此,遇上紧急情况时,院方会关上所有出入口的卷帘式铁门,让人无法从外面侵入,不过真九郎还是搞不太懂,这个系统大概近似于防空洞的功能吧?
林倩心打算利用这个系统,《断头台》及《大脚》当然是从外面侵入,因此医院的四周便成为近卫队主要的戒备场所,一旦发现敌人的踪影就立即关上铁门,所有的战斗行动皆在屋外解决。只要有铁门,不仅会让入侵内部变得困难无比,铁门也会同时遮蔽窗户,所以一般民众并不会目击到杀戮的场面,的确是一石二鸟的好方法。
真九郎并不反对林倩心的策略,在有病患的医院内打斗是愚蠢至极的行为,在外解决所有事应该是最妥当的方法。
近卫队仍然正在调查委托恶宇商会暗杀理津的委托人,因此真九郎只有专心保护理津一事可做。
真九郎稍微巡视病房,发现大部分是高龄且卧病在床的病患,虽然其中也有幼稚园年纪的小孩子,不过几乎都是躺在床上插管治疗的病患。
这或许就是医院里会如此安静的原因,而且有些安静过头,即使这里的确离市中心有段距离,内部却寂静得不禁让人起疑。真九郎走到正门的大厅后,他终于发现原因,原来是因为这间医院几乎没有外来的访客,大厅上的自动门只供职员进出使用。
尽管这些病患的家境相当富裕,来访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
明明是住院专用的医院,却鲜少见到探病的民众。
恰巧电梯前有位身着白衣的女性,因此真九郎试探地开口询问,结果只得到「这里虽然没什么人探访,不过这样比较安静,对病患也比较好吧?」此种模棱两可的回应。
真的是这样吗?
安静也是有分种类的。有会让人稳定心绪的安静,也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寂静。
这里的就是令人感到寂寥的寂静吧?
看着明亮洁净却毫无人烟的大厅,真九郎的心中突然冒出此种想法。
《断头台》及《大脚》什么时候会袭击理津?
真九郎猜想是中午,应该不会是晚上。
两人中握有主导权的是切彦,再加上切彦的个性,总觉得她会在大白天里光明正大地出现,真九郎很难想像她趁黑夜混入医院的样子。
真九郎的右手还在发麻,他有点担心是否能使用角,就算可以启动角,也不知道能否与斩岛切彦分庭抗礼。
看来最后的希望就在九凤院近卫队上。
我还真是会依靠别人……
「喂,真九郎!」
陷入沉思的真九郎突然被理津拉了拉耳朵。
「你有听我说话吗?」
「……嗯,我有在听。」
看到真九郎点了点头,理津才松开手。
真九郎巡视院内一圈后,发现二楼有间咖啡厅,店内的桌椅皆为木制,店内甚至考虑到照明的角度,因此咖啡杯也使用高价的瓷器,总之是间别出心裁的咖啡厅。菜单上只有控制盐分及人工添加物的餐点,但是对于从昨晚就没进食的真九郎来说,这些食物就足以填饱胃袋了。正当真九郎准备享用迟来的早餐时,恰巧被理津发现。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聊聊天吧!」
然后,真九郎只好被迫听理津讲了一个小时的话……正确地说,应该是听她发牢骚。「用药填饱肚子的感觉超级糟糕的,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上次的国定假日,医院请某个有名的歌舞伎演员来表演,那出戏真的有够无聊,爷爷奶奶们却看得很高兴,这里根本不是老人院吧!」「这附近都是大自然,我早就已经看腻啰,大自然好烦喔!」「我待在这里已经八年啰!说真的,这也可以算是一种监禁凌辱罪吧?」等等。
理津看来平日累积不少怨气,总之一直不停地说话。
「这里没有和我同年的人,不是比我年纪大很多,就是比我小很多。」
因此,真九郎是最适合聊天的人选。
搞不好是因为这个理由而被雇用的,所以心情变得有点抑郁的真九郎决定询问看看,虽然理津过于轻率地答应雇用而让真九郎脱离险境,却也让他有点无法释怀。
「……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不过,你为什么会雇用我呢?」
理津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不知为何比出胜利的V字型手势。
「理由有两个。」
「两个?」
「第一个理由,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要努力活下去。」
「努力活下去……?」
「现在有人想要我的命,虽然莲丈老爷出自好意派林小姐到身边保护我,但是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有可能会被杀掉,我却完全没有动作,这就和自杀一样吧?所以我才会雇用你。」
「原来如此……」
「反正都要雇用保镖,早知道就找个像凯文科斯纳的帅哥,不过没鱼虾也好,我就勉强妥协找你当保镖啰。」
「……那真是多谢。」
真九郎只能以敷衍的笑容回应。
「那另外一个理由是什么?」
「那个下次再讲吧。」
理津突然把话题岔开,再度发起牢骚。
她要说到什么时候啊……
真九郎放弃挣扎,并且开始啜饮第四杯咖啡,就在理津挥动红茶的汤匙愤慨地说着「最近的综艺节目有多无聊」的时候,护士刚好过来叫她接受上午的检查,理津只好一脸不悦地挥手赶走护士,并且从椅子上站起身,或许已经看惯她的态度,因此那位护士只能以苦笑做为回应。
「好吧!你等一下再听我说喔!」
穿着拖鞋的理津发出啪答作响的脚步声走出咖啡厅,她的脚步非常轻盈,根本不像是住院八年的人,虽然真九郎不好意思当面问她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却忍不住有点怀疑。
为了调整心情,真九郎呼叫店员再点杯咖啡。
真九郎环视咖啡厅内,发现里面只有几位老人而已,有人拿着茶杯不动,也有人一直盯着放在店内角落的液晶电视,还有人默默地动着筷子用餐等等。
真九郎这时终于了解,这里完全没有可以和理津聊天的对象。
就算这里的设备十分齐全,理津会有压力也是无可厚非。
店员替真九郎倒入新的咖啡,真九郎喝了一半后便望向液晶电视,有位女性气象播报员正在播报天气--这周的天气皆为阴天,但是星期日有可能会转为晴天。
星期日,那天刚好是紫的教学观摩日。
那家伙还在生气吗……?
真九郎回想起紫哭泣的表情及责备他的眼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真九郎根本没想到紫会对这件事这么生气,更没想到她会哭,仔细想想,这也是真九郎首次让紫流下眼泪。
不就只是小孩子哭而已,就只是小孩子生生气而已。
真九郎却没办法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就连真九郎本人都很惊讶,自己竟然会完全无法以随便的心态面对紫,自己总是以认真的一面对待她。
小孩子不懂如何抑制感情,因此会毫无虚假地表现出自己的心情,只要高兴就会露出笑容,难过就会哭泣,所以小孩子会哭就是真的很难过,这也代表孩子心中有想要以哭传达的心事,而这些心事只能用哭表达出来。
紫则是以全身表达出她的愤怒以及难过。
真九郎应该要接受这一切。
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没有好好地跟那孩子道别而来到这里。
只要一想起紫哭泣的脸,脑中就会无法淡忘紫的悲伤表情。
难不成要强忍着这份罪恶感迎战《断头台》及《大脚》吗?
自己说不定会死掉,如果就这样跟那孩子以吵架收场,一定会留下遗憾。
真九郎看向墙上的时钟,开始盘算从这里到小学的所需时间。
现在还来得及。
真九郎想要暂时离开这里。
于是他向林倩心征求许可。
「随便你。」
「……可以吗?」
真九郎有点出乎意料,林倩心则是冷淡地回应:「就算你不在,对战力根本没有影响。」或许对近卫队而言,真九郎只是多余的吧。
接下来,真九郎向正在病房接受检查的理津征求许可,虽然在门前被护士阻止,不过从里面传来理津「没关系,让他进来」的声音后,真九郎便打开门。房内摆着数台比真九郎还要高大的仪器,病床则是拉上厚重的帘幕层层包围,从外面看不见躺在里面的理津。仪器上的管子全都集中到病床上,应该是接到理津的身上吧?
真九郎说明来意后,理津的声音便从床上传了出来。
「是很重要的事吗?」
「没错,所以……」
「是出去见人吗?」
「是的。」
「对你来说,那个人很特别吗?」
特别。九凤院紫在红真九郎的心中是个特别的人吗?
至少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个孩子能够轻易地牵动真九郎的心情,在这个世上就只有她能这么做。
「没错,她是个很特别的人。」
当真九郎如此回答,理津便保持沉默,仪器运转的声音在病房内四处回荡,这些声音仿佛正在侵入皮肤的深处似地,只要一直听着这些令人讨厌的声音,似乎连内脏都会变得非常烦躁不安。
「……好吧。」
理津片刻后才传出回应,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
那道声音似乎带有些许寂寞以及懊恼的感觉。
由于理津没有继续开口说话,于是真九郎便行礼走出病房。
赶快出发吧!
那家伙一定正在等我。
人会看场合选择该遵从理性或本能,而对事情做出抉择。
真九郎以理性舍弃与紫的约定而选择工作,那么现在决定在工作中抽空见紫的行动,到底是遵从理性还是本能呢?真九郎从车站跑到小学前,并且在平常都会去的文具店购买弹珠汽水,一边喝着汽水润喉,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自己或许只是很在意闇绘的话而已。
最好趁早和解,只要迟了一步的话,味道就会有所变化。
真九郎虽然希望能改变自己,却十分讨厌周遭的事物有所变化,他希望自己喜欢的东西永远能维持不变。真九郎只为了这个任性的愿望而不惜在工作途中抽身,这份不专业的行动正好证明自己只是个三流的纠纷调解人。
真九郎将空瓶丢入垃圾桶,校门在几分钟后缓缓打开,平时因为混在家长群中会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真九郎都会稍微离远一点,今天真九郎却站到最前面,没多久就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学生群里看到紫的身影,紫和班上的女生们边聊着天边走向校门,紫的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真九郎不禁松了一口气,便出声叫紫:
「嗨!」
真九郎以格外开朗的语气叫住紫,大概是为了掩饰罪恶感吧。
紫和同学们都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真九郎。
每个人都流露出纯真的视线,脸上皆摆出「这个人是谁」的表情。
真九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仍然决定完成目的。
「紫,我有话跟你说,今天我们一起回家吧。」
少女们惊讶不已地面面相觑。
她们似乎对真九郎叫住紫的举动感到很意外,因为他们根本不像是兄妹。
紫这名当事者则是不发一语。
身旁某位短发的少女开口问紫。
「紫认识他吗?」
「我不认识。」
紫则是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冷淡声音如此回答。
紫和同学们抛下不知所措的真九郎迳自走出校门,紫和同学们挥手道别后,便独自在路上走着。
她好像还很生气……
真九郎只好搔了搔头,从后面追上紫。
还是好好地跟她说明状况吧!如果不把这件事处理好,就会影响到工作。
真九郎随即追上紫,并且在紫的身边试图向她说话。
「昨天的……」
紫瞥向真九郎,她的眼神将真九郎脑中的藉口瞬间打散。
那是看着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的眼神。
那是看着不值得理会的人的眼神。
紫并没有生气,她根本毫无怒意,她的眼神里并没有愤怒的意思,只是充满漠不关心的神色。
刚刚紫说自己「不认识」真九郎。
那并非谎言,而是真心话。
对紫而言,真九郎已经是个「不认识」的人。
真九郎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他无法靠近紫,只能放着紫渐行渐远。
九凤院紫原本就是个面貌端正的孩子,因此只要失去亲切感,脸上就会浮现极度冷漠的表情,这是身为九凤院家子女的骄傲,也是让他人无法轻易接近的特质,她的气度跟真九郎简直就是天差地远。
我一直都是毫无防备地面对这个孩子吗?
真九郎慢吞吞地追在紫的后面。
「喂……」
真九郎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有点嘶哑,真是糟糕的声音,为什么自己只发得出这种声音呢?为什么只说得出这种话呢?明明还有更温柔、更亲切、含有更多心意的话想讲出来,却只感到自己口干舌燥、冷汗直流而且呼吸困难。
真九郎一边拼命地追逐紫小小的背影,一边在心里思考。
我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无法履行约定而已,这点小事为什么会……?
真九郎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愕然不已。
……只是个约定?
……这点小事?
对红真九郎而言,与九凤院紫的约定只是这点蒜皮小事吗?
爽约也无所谓,无法履行约定是无可奈何的。
两人的约定这么微不足道吗?
根本不是。
约定就是非履行不可的义务,不过人生在世,本来就有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履行约定的时候,即使如此,还是必须履行约定。
在单纯且年纪还小的紫心中,「约定」的份量一定比真九郎想像中还要沉重,这也是她十分重视的东西。
真九郎却草率地敷衍应付,这就等同于玩弄她的心情。
当真九郎思考该如何向紫开口时,紫已经来到黑色的车旁,并且走进骑场打开的车门,骑场以身体挡住想要触碰车门的真九郎。
「小姐已经要回家了。」
「骑场先生,拜托你!请让我和紫说话!」
「请您回去。」
「拜托你!」
骑场并没有回应,真九郎不假思索地抓住骑场的肩膀,骑场却不为所动。
手上传来宛如岩石般的重量感。
「红先生,请您回去吧。」
真九郎在静静地低着头的骑场面前握紧拳头。
即使望向车子,也看不见坐在毛玻璃另一头的紫。
干脆尽全力打倒骑场吧……
但是,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将紫从车里硬拉出来,然后该说什么呢?
现在的我能说些什么?
该道歉呢?还是说明理由呢?这种时候,究竟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骑场坐上驾驶座,静静地开动车子,看着车子远去的真九郎终于发现到一件事。
原来自己已经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了。
什么都不想地发呆,时间还是会不停流逝。
随着电车摇摆的真九郎看了一下手表,发现刚刚那件事已经经过三小时以上,和此分开已经度过三小时,被紫拒绝已经过了三小时。即使没什么在动脑,真九郎依然坐上电车前往工作地点,看来自己只剩下对工作的热情,要是连这个都失去的话,自己的存在意义也会跟着消失不见。
一对感情融洽的母子坐在真九郎的对面,小男孩好像在幼稚园里碰到愉快的事,因此一直夹杂着各种姿势和手势与母亲说话,当母亲笑着抚摸他的头后,小男孩也跟着露出笑容。真九郎很清楚那名小男孩的心情,他知道小男孩现在有多么高兴,却不懂青春期小孩的心情。真九郎无法理解因厌烦父母亲的干涉进而反抗的情绪,因为真九郎踏入青春期前就已经失去家人,因此真九郎只能理解年幼小孩的心情。那时的真九郎不论是吊单杆、跑步或是翻筋斗,总是希望爸妈能一直看着自己,真九郎并非想要得到称赞,只是单纯地希望双打能够看着自己。只要父母亲看着自己,就会让他倍感安心而且觉得很高兴;只要看着自己的爸妈开怀地露出笑容,他就能感受到彼此间的羁绊,知道自己并不孤单而抛掉心中的不安感,因此真九郎一直都很喜欢学校举办教学观摩。
但是……
那个深埋在心里的讨厌回忆再度苏醒。
当时真九郎还寄住在银子家,在美国遇上恐怖分子而失去家人的真九郎回到日本后,周遭的人都对他投以好奇的眼光,面对许久未出现在教室里的真九郎,大家不停地询问他:「那时候有什么感觉?」「是怎么爆炸的?」「你是怎么得救的?」「现场有很多尸体吗?」「尸体会很臭吗?」「你受到什么伤?」「真九郎,让我们看看伤口啦!跟我们说嘛!」
对幼小的孩子来说,国外发生的事件都像是虚构的连续剧般没有真实感,真九郎则是完全不回答问题,他觉得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因此全部当作耳边风,但是也有做不到的时候。事情发生在教学观摩的当天,到学校上课的真九郎很快就坐在位子上,一如往常默默地望着前方。对他来说,站在教室后方的家长们跟他毫无关系,吵闹不已的同学们也是一样。
真九郎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说出来的,就在课堂尚未开始前,虽然声音很小,不过真九郎听到有个正在闲话家常的家长开口说道:
那就是从恐怖事件中生还的孩子吗?
真九郎感觉到家长们的视线同时集中到自己身上,即使如此,他还是望着前方不动,因为他根本不想管任何事。如果银子在现场的话,她可能会气得站起来回话,但是当时的真九郎和银子不同班。看到真九郎宛如雕像般闻风不动,班上几个男生便一起围在他的身边,他们似乎因为教学观摩而特别兴奋,只见其中一个男生踢了真九郎的桌子一脚,并且叫出:「喂!幽灵!」幽灵是真九郎的绰号,面对所有问题皆不予回答的真九郎,班上同学们都是这么称呼他。男生们持续一边叫嚣:「没有人来看你吗?」「你在发什么呆啊!快说话啦!」一边踢着桌子,拉住真九郎的头发并且拍打他的头,真九郎依旧不发一语,最后身材壮硕的男生便走到真九郎的面前,刚开始称呼真九郎为「幽灵」的人就是他,他是个只要不高兴就会拿真九郎出气的男生。「幽灵,我拿个好东西给你看。」那个男生说完后,就翻开一本周刊杂志给真九郎看,眼前的报导大大地写着『禁忌照片大公开!』几个大字,下面则是印有好几张黑白照片,那是恐怖事件中被害者被埋在石堆下的照片。「恶~~有够畸形!」「别这样啦!好恶心喔!」「都被压得乱七八糟啰~~」那个男生完全不理会皱眉的同学们,将周刊杂志放在真九郎的桌上,并且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他:「你看,这是不是你爸爸妈妈?」照片中有块巨大的水泥瓦砾,从缝隙中可以看到部分上半身及左手臂,照片旁并没有任何解说。那个男生也许只是任意指张照片随口说说,不过真九郎仍然记得家人当天穿的衣服,他曾经看过尸体手上戴的手表,真九郎确定那个人就是母亲。「既然没有人会来看你,你就拿着这张照片吧!听到没?」那个男生拍着真九郎的肩膀偷偷窃笑,真九郎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之后做出什么事。真九郎站起身,并且扑到那个男生的身上,那时的真九郎还不知道正确的握拳方法,受伤留下的后遗症让真九郎只要稍微使劲,就会全身疼痛不已,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持续殴打他,身材高大的对方却轻易地反击,而家长们则是窃窃私语:「一定是在事件中撞到脑袋,才会变得那么残暴……」「可以把他送到育幼院吗?」「如果他带坏我们家的小孩,谁要负责啊!」对方一边笑着,一边不断痛殴真九郎,其他男生也加入其中,女生则是在一旁叫骂与欢呼,虽然真九郎完全居于弱势,他仍然努力拳打脚踢的揍回去,但是当时真九郎真的想要痛扁一顿的对象,并不是那个说话冒失的男生,也不是在一旁起哄的同学和家长。究竟在怎么做,才能打坏这个世界呢?我该怎么做?为什么我会遇上这种事?我该怎么办才好?真九郎觉得失去家人的自己既凄惨又低劣,是个没有办法在世上容身的没用累赘,然而崩月家的人却帮助自己,翌年夕乃出席教学观摩时,真九郎高兴得几乎快哭出来了,勉强稳下心绪的真九郎总算又得到活下去的勇气,所以对小孩子来说,有人带着关爱的眼神看着自己是件非常重要且必要的事。
那么,紫的内心又是什么情况呢?莲丈把紫关在里之院里,紫根本无法从他的身上得到一般家庭的亲爱之情,即使没说出口,她还是很清楚这件事,所以才会拜托真九郎来学校看看自己,紫正在盼望真九郎能代替家人看着自己。
然而,真九郎却完全背叛紫的期待。
「我到底在做什么……」
真九郎将紫从里之院里拯救出来,因为他希望紫能得到幸福。自己为什么会让她哭泣呢?为什么会伤害她呢?真九郎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明明心里懊悔不已,却无法回去跟紫道歉,这种毫无气魄的自己真是不可原谅。
电车缓缓地驶入车站,并且有如催促真九郎做出决定似地打开车门,真九郎稍做犹豫几秒钟后,便以手压住即将关闭的车门下车。
我在逃避紫吗?还是在面对工作呢?
真九郎分不清楚究竟是哪边。
此时,真九郎背后的车门应声关上。
这道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就像截断真九郎的后路似地。
「真九郎,你的脸色看起来比我还糟糕耶!」
理津一见到回到病房的真九郎,随即说出这些话并且露出笑容,虽然理津不停追问原因,但是真九郎全都含糊地带过,随后便行个礼走出病房,数台仪器宛如跟真九郎换班似地被搬进病房里,开始检查理津的身体。
真九郎没有看到林倩心,于是向附近的黑衣男子询问她的行踪,得知她正在跟九凤院家进行定期的联络工作。身为近卫队的干部,似乎有向上头报告详情的义务,真九郎开始思索她是否会跟莲丈提起自己的事。
在真九郎离开的这段期间内,状况完全没有改变,而且没有任何异常状况,真九郎非常庆幸这段时间内没有发生事情,要是理津在这段期间内被杀害的话,真九郎或许会厌恶自己到极点吧。
为了让头脑冷静下来,真九郎决定到医院外面稍做巡视,也许是昨晚熬夜的影响,现在脑袋和身体都沉重不堪,光是回想起数小时前的事情就会引起剧烈的头痛,本能似乎正在提出「别想起刚刚的事!快忘掉!」的诉求。
真九郎赶紧结束巡视,回到病房稍微观看理津的状况,发现她刚好检查完毕,并且躺在大枕头上向真九郎招手。
「过来这边。」
「什么事?」
又要发牢骚吗?真九郎认为这样也好,因为他刚好想要解解闷。
于是真九郎走到理津的身旁,理津则是露出调皮的微笑。
「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好东西?」
「这是平常很难看见的东西喔!保证会让你吓一跳。」
说完后,理津便将手伸向睡衣的钮扣。
真九郎慌张地想要转移视线,理津则是笑着「啊~~跟你想的不一样啦!」如此解释。
「我没有暴露自己的裸体给别人看的兴趣,现在不是那个意思啦。」
「可是……」

理津无视于惊慌失措的真九郎,继续解开扣子并且拉开睡衣。
真九郎顿时屏住呼吸。
「怎么样?很夸张吧!」
理津的身体上挂有无数伤痕,那些并不是普通的伤痕,而是被重复切开又缝合的痕迹,开刀过度的肌肤已经呈现混浊的暗褐色,甚至有点扭曲变形,然而脖子以上却毫无伤痕,此种强烈的对比更加突显出伤痕的惨状。
「看到这些伤痕的人都会被吓到喔。」
理津不禁笑出声,而伤痕则是随着她的笑声上下起伏。
「这个就是在八年前,我被卷入某个混蛋在机场引起的事件中受伤的痕迹。」
八年前在机场发生的事件。
难不成……?
理津看着真九郎惊讶不已的脸,便点头表示真九郎心中想的是「正确答案」。
「我当时也在那个机场里面。」
理津继续述说距今八年前美国发生的国际机场爆炸事件,理津也在那个出现大量死伤者的地方,当时的她才九岁,就在享受完睽违已久的家庭旅行而准备回国时被卷入事件中,然后不幸失去双亲,只有自己侥幸存活下来。
「我马上就知道你是从那个事件中存活下来的人,因为你的名字很少见。」
事件发生后,不只是牺牲者的名字,连得救民众的姓名都被公布出来,当时生还的孩童并不多,而且日本人更是少数,因此理津还记得当时的名单里有「红真九郎」这个名字。由于当时真九郎拒绝碰触任何有关事件的消息,因此完全没有观看报纸和电视,如果当时稍做过目的话,说不定也会在和自己同是生还者的日本儿童名单里,发现「志具原理津」这位少女的名字。
「我会雇用你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这个。我和你当时都在现场,然后我待在这里,而你正在从事纠纷调解人的工作,我认为这个发展很有趣,所以才会雇用你。」
很多人的命运都在那天的那个地方完全走样。
真九郎与理津都在这条命运的洪流中,就连现在也是一样。
「应该说我很幸运,因为我家还算有点财产,所以我能够继续活下来。我身体里的内脏全都换成人工内脏或是别人的,里面已经几乎没有原来的器官,就像是个小小的改造人一样。因为过度改造的关系,所以只要一天不保养就会失去平衡,一旦忘记保养,内脏就会发动叛变,生命机能也会跟着停止。」
所以理津只能留在这里。
这八年来只能住在这里。
「真九郎。」
理津扣上睡衣的扣子后,有点疲倦地吐出一口气。
接着,对着呆呆地站着不动的真九郎问道:
「八年来,你过得很幸福吗?」
真九郎张开眼睛时,眼前只是一片黑暗,赶紧起身寻找光源的真九郎看到紧急照明灯的灯光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对了,我正在正门大厅的沙发上睡觉。现在到底几点?喉咙好渴,而且全身汗流浃背,于是真九郎将毯子放在沙发上,起身前去寻找洗脸台。湿答答的鞋底时常粘在地板上,真九郎一边觉得非常难以行走,一边继续前进。他下意识地走上七楼,来到理津的病房前,真九郎将手放在门上,静悄悄地打开门,随即看到在这间宽敞房间的正中央有张大床,茶几上的灯散发出微弱的光线。理津还醒着,有个人坐在她身旁的圆椅上,真九郎发现坐在圆椅上的是银子。正当真九郎打算询问银子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时候,他注意到躺在床上和银子说话的人并不是理津,而是真九郎本人,红真九郎正躺在床上,于是真九郎回到走廊上,转头查看病房的名牌,上面写着『红真九郎』。真九郎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梦,至今发生的所有事都是梦,此时真九郎的意识回到病床上,身旁的银子难过地看着自己。真九郎为了缓和两人间的气氛,因此向银子诉说刚刚的梦,他开始说着从瓦砾下被救出来后,自己认识一位名为柔泽红香的女性,在她的引导下学会崩月流的功夫,虽然修行十分严苛,但是崩月家的人都很亲切,所以自己总算能够苦撑过来,接着成为纠纷调解人。真九郎对银子说着「很棒吧!」并且露出自负的笑容,银子也跟着说「很棒呢!」而回以微笑,真九郎便继续述说自己认识九凤院家的女儿,和她的感情变得很好,她是个既聪明又乖巧的小孩子,我却不小心伤害她而让她哭了,她好像很讨厌我,而且没办法跟她和好,我好想跟她和好喔!好想跟那个孩子和好喔!
喉咙卡着痰的真九郎忍不住开始咳嗽,虽然他想要调整急促的呼吸,却仍然咳个不停,于是银子将手放在真九郎的后脑勺边喂他喝水,其实真九郎想要靠自己喝水,但是他做不到,因为被瓦砾压碎的手脚已经救不回来了,真九郎已经无法走路,也无法自己从床上坐起身,但是他并不难过,因为只要这样度过八年,就算讨厌也会习惯一切。虽然真九郎的话还没说完,银子却看向手表并且站起身,穿着高中制服的银子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十六岁少女,而真九郎无法成为高中生,只能躺在病床上迎接自己的十六岁。真九郎会一直在这里,不论现在或是直到未来,将会一直躺在这里。银子关掉茶几上的灯,并且缓缓离开床边,真九郎则是一直盯着银子的身影。今天是最后一次,银子已经不会再过来探望自己了,她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根本没有余力照顾一个永远无法痊愈的人。这样就好,我只要一直做梦就好,至少梦里的我还能自由活动,梦里的红真九郎还会使用崩月流的武术,从事纠纷调解人的工作,帮助有困难的人并且严惩坏人,所以我继续做梦吧……
于是,真九郎闭上眼睛。
真九郎睁开眼睛。
首先看到一双长腿,视线逐渐往上移动后,随即见到一张眼睛细长的东方女性脸孔。
原来是林倩心正在低头看着自己。
……奇怪?
真九郎轻轻地摇了摇头,环视四周确认现状。
这里是西里综合医院的正门大厅,真九郎刚刚在此处的沙发上睡觉,他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发现时间已经超过中午,外面的天气则是阴天,身旁的空气感觉有点冷。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于是,真九郎将记忆串联起来--应露西的邀约出席并且接下切彦的战书,接着伤害紫而让她哭哭啼啼地离开,还被她讨厌,然后昨天晚上理津提起八年前的事件。
脑袋既沉重又闷热,记忆宛如装满泥浆似地无法整理,眼前的东西看起来也有点歪斜。
「你在想家吗?」
听到林倩心带点轻蔑的声音后,真九郎才终于注意到自己的眼角泛出泪水。为什么刚刚自己会哭呢?
「我昨天说过无能就是毒瘤,你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会让士气下降,不想做就滚回去!」
「……回去?」
要回哪里?
对真九郎而言,哪里才是能够回去的地方呢?
既不是五月雨庄,也不是崩月家,世界上已经没有等待真九郎回去的家与家人,所以真九郎已经无法回去,永远都没办法回去。
以手擦掉眼泪后,真九郎抬头看着林倩心问道:
「这里是现实世界……吧?」
林倩心只以一记重击做为回答。
真九郎突然被刀鞘击中脸颊,他踉踉跄跄地扶着沙发勉强撑住攻击。
「会痛吗?」
「……会。」
脸颊痛得发热。
好痛,所以这里是现实世界,原来梦与现实世界的差别只在于痛觉的有无。
林倩心似乎看不惯垂头丧气的真九郎,于是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向走廊,真九郎虽然想要追上她,却绊到脚而倒在沙发上。
真九郎认为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恶梦,虽然无法回想起详细的内容,不过或许这样比较好。
脸颊还很痛,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现实吧?
即使知道这就是现实,为什么完全没有高兴的心情呢?
那天是真九郎从事纠纷调解人以来最没有意义的一天。
真九郎整天都在思考空气很干净、天气很冷或是肚子有点饿这类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知不觉天色就已经接近傍晚时分。真九郎在咖啡厅用完餐后,再度坐在空无一人的正门大厅沙发上,他几乎没看到出来走动的病患,真九郎不禁在心中思考,定期检查和服药或许就是夺走病患们行动力的最大原因。
林倩心先前告诉过真九郎,住在西里综合医院的人几乎都是没有希望康复的重度病患,这里就像是安宁疗护机构一样,虽然有人陆续住进来,却没有人离开这里,病患都会在短短几年内离开人世,而理津则是已经在这里居住八年的老病患。
也许是因为家庭因素或是已经道过别,因此鲜少见到探病的家属,看来现实世界里根本没有连续剧里的亲情或爱情。
银子的资料上并没有详细记载恐怖份子攻击机场的事件,真九郎多少能猜得到原因,她应该是刻意隐瞒这段过往,最近真九郎已经能够平心静气地看待这件事,若是前几年的他,光是听到有关这件事的消息就会怕得流出眼泪。
真九郎眼神呆滞地看着墙上的时钟,虽然时间允许,但是真九郎并没有过去接紫下课,理由非常简单,因为他很害怕,如果紫又做出拒绝的举动,真九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又怎么样?
有什么关系?只是失去一个朋友而已吧?
根本不用那么在意那个小孩子。
真九郎的内心深处一直传出此种心声,那一定是心里最冷漠的部分所说的话。那不是很重要的大事,别管这种小事,专心工作比较重要。
没错,这并不是很重要的大事。话说回来,真九郎与紫原本就是地位悬殊,九凤院紫是九凤院财团的独生女,前途一片光明璀璨,真九郎的未来却是连近几年都无法预测的未知数。真九郎说不定会栽在这次的工作上,人生就此划下句点,即使这次幸存下来,也有可能在下次的工作中丢掉小命。我真的有办法继续跟紫交往下去吗?就把这次的事当作是个好机会吧!即使彼此出现距离,即使见不到面,紫也不会因此而消失不见,当那孩子遇上困难时,我还是能够助她一臂之力,就算是在暗地里帮忙也可以,见不到面或是无法说话根本没关系。
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这样说服自己呢?
「……混帐!」
真九郎不禁对自己破口大骂,他对自己感到很失望。
真九郎多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紫。
真九郎认为自己与紫之间存有某种羁绊,彼此间已经产生出羁绊,真九郎在八年前失去血缘相互牵系的家人,因此只要感觉到与某个人产生感情时,他就会高兴得无法自拔,并且忍不住依赖对方,而且是不像样地依赖对方,因为真九郎不这样做就没办法活下去。
真九郎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
并非真九郎陪伴在紫的身边,而是紫伴着真九郎走过一切。
自己真是没出息,这样还能活到十六岁?这样也算是纠纷调解人吗?真是笑掉大牙。
就是因为自己这么没有用,所以这种结果真是太适合自己了。
真九郎如此自嘲,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笨蛋。
像自己这种既没用又无药可救的家伙,那个孩子根本不必一直待在身边,宛如林倩心所说,自己是个有害的毒瘤,无能的自己对那孩子而言是有害的,所以为了那孩子着想,现在这样是最好的选择。
那我该怎么办?
这根本不重要!
无法入眠的夜晚就像是恶梦一般。
真九郎十分疲惫却睡不着,只好躺在沙发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医院内除了紧急照明设备外,所以电灯皆已熄灭,虽然护士中心有护士值班,医院外则有近卫队巡逻,医院内却充满令人难以置信的寂静。正门大厅的暖气在夜间已经关闭,因此不活动身体的话,寒气就会袭卷全身,所以不如起来走走还比较好,于是真九郎从沙发上站起身。
此时,他突然听到微弱的金属碰撞声。
真九郎随即压低身体,采低姿势沿着墙壁移动并且侧耳倾听,他望向声音的出处,发现紧急照明灯下方的门慢慢地敞开,现在是深夜时分,既非员工或病患外出的时间,近卫队的巡视工作也仅限于医院外面。
那么会是谁呢?
真九郎的预测虽然是白天,不过也不敢断定切彦等人不会采取夜袭。
真九郎一边提高警戒,一边将手伸向就近的紧急电铃,最后却没按下,因为一个认识的人正从逃生门中走了出来。
那是穿着睡衣的志具原理津。
「理津小姐,为什么这么晚……」
理津立刻将食指抵在嘴前,「嘘~~!」地要真九郎安静,接着向四周东张西望后,便小声地说道:
「安静一点,如果被发现会被骂喔。」
「但是,为什么样这么晚……」
理津再度「嘘~~!」地要求真九郎安静。
理津对乖乖闭上嘴的真九郎如此说道:
「你是我雇用的保镖吧?」
「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
理津扬起嘴角露出奸笑,并且命令真九郎:
「那就陪我出去吧!」
两人从医院搭上三十分钟左右的计程车,来到古老民房罗列的寂静住宅区,由于现在是深夜,因此除了偶尔会出现酒醉的年轻人之外,四周人烟十分稀少。真九郎暗自庆幸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万一被警察发现就会变得很麻烦,即使是基于理津本人的希望,不过真九郎将病患从医院里带出来仍然会闹出问题。
「哇~~这里完全没变耶!」
郁闷不已的真九郎与欣喜若狂的理津形成强烈的对比。
理津走在真九郎身旁,带着怀念的神情四处张望周边的景色。
心情也太轻松了吧……
真九郎忍不住转向身旁,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九郎听从理津本人的要求带她到这个地方。要溜出医院当然不轻松,真九郎可是使用只有少数员工知晓的逃生通道,又打倒几名近卫队的人才成功离开医院,要是被林倩心发现,肯定无法如此顺利吧?但是她刚好正在跟九凤院家进行联络,理津对于定期的联络时间了若指掌,因此算准时间后才采取行动,所以理津算是主嫌,而真九郎则是共犯。
「啊~~那家店倒掉啰~~反正东西不好吃,倒掉也是应该的吧!喔!那里也……」
「理津小姐,请穿上这个。」
真九郎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兴高采烈地四处指指点点的理津肩上,虽然理津在睡衣外披上一件轻薄的开襟毛衣,不过还是无法抵御冬天夜晚的寒冷。
理津有点吓了一跳,接着点了点头说:「……对喔,今天晚上很冷吧。」
反应真奇怪。
理津对摸不着头绪的真九郎做出解释:
「我从很久以前就感觉不到冷热了。」
虽然理津看起来活力十足,简直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健康的人,实际上她却需要仰赖定时服药及检查取得平衡以维持生命,感觉不到冷热大概是治疗产生的副作用吧?即使如此,她居然还有体力外出,也许是靠着坚强的意志力支撑身体。
让身为重病患者的理津在晚上外出其实非常不合常理。
真九郎明白这点,却仍旧选择协助理津,或许是同情心使得他这么做的吧?
这一带似乎是理津与家人以前住的地方。八年来理津一直待在医院里,从来没回过家,所以就算时间不长也没关系,理津非常想要回家看看。真九郎无法对她的要求置之不理,因为真九郎十分了解这份想要回家的心情。
理津一边用手指摸着真九郎为自己披上的外套,一边发出深表佩服的感叹声。
「你真是个温柔的男生呢……连这个任性的要求都肯帮忙,明明人这么好,居然会被女朋友甩掉,这个世界好残忍喔!」
「什么?」
「看你昨天回来时心情差到极点,不是因为被女朋友甩掉吗?」
「不,她不是女朋友,而且与其说是被甩掉,其实是吵架……」
「有可能和好吗?」
大概没办法吧?因为真九郎今天没有向紫道歉。
真九郎选择逃避,逃避问题与困难。
以及逃避那个孩子。
理津看着沉默不语的真九郎,微微地露出笑容。
「嗯~~你们看来进展得不错嘛……」
理津轻快地小跳步前进,看起来完全不像病人。
两人行走一阵子后,理津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一间独栋的宅第,那间房子虽然不甚气派,不过仍然是间传统气息浓厚且古色古香的建筑物。
「这里就是我家。」
门牌上写着『志具原』,理津从睡衣的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真九郎,推开门吧。」
真九郎推开大门,理津便从旁进入院子里面。
在云间浮沉的明月照亮宽广的庭院以及一栋两层楼的房子,由于她的双亲及祖父母皆已离开人世,房子早已人去楼空而显得一片漆黑。理津踩着落叶慢慢地环绕庭院一圈,最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真九郎,谢谢你陪我过来这里,托你的福,我才能实现一直很想回来的愿望呢!」
「请问,难不成……」
真九郎到医院的第一天,理津正想要从窗户跳到外面。
难道你想要独自过来这里吗?
当真九郎提出这个问题后,理津便老实地承认。
「因为看电视上或电影里演的都很简单嘛,我才会以为自己应该也办得到,所以我就尝试看看。」
医生和护士都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似乎因为理津至今也做过类似的事。
真九郎对她的大胆举动感到有点惊讶,理津则是毫不在意地用手敲了敲自己坐着的石头。
「我记得很清楚,我曾经撞到这颗石头。小时候的我在这里跑来跑去,结果地上因为刚下过雨的关系,所以有点滑滑的,我不小心滑倒,就这样滚滚滚,然后碰地一声撞上石头。当我嚎啕大哭的时候,爸爸赶紧飞奔过来抱住我,妈妈则是脸色铁青地大叫:『赶快叫救护车!赶快叫医生过来!』而引起一阵骚动呢!还好我只是头上撞出一个大包包,五分钟后又开始活蹦乱跳。因为妈妈是个对宗教很虔诚的人,所以她认为这是上帝的保佑,从此以后,她就要我养成早上和睡前都要祷告的习惯,而这个习惯也持续到现在。」
理津带着念旧的神情抚摸石头。
她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片刻后却突然消失。
「……真九郎,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那时候?」
「就是被压在瓦砾下的时候,你在一片黑暗中想着什么事?」
原来是指那天的事。
八年前的那天。
理津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
「我刚开始想着『为什么我会碰到这种事?』」
「我也一样。」
「然后我开始祈祷,希望能够得救。」
「我也是。」
「不过,我是祈祷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我能够得救就好喔。」
「……」
「虽然我这样说很奇怪,不过我其实还挺聪明的。那时候的我知道机场发生爆炸而崩塌,知道自己被埋在瓦砾下,也知道有很多人都被埋在下面,我还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得救。我很讨厌死掉,我非常怕死,真的很害怕,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死,所以我拼命向上帝祷告,就算其他人死掉都没关系,请你一定要救救我……」
真九郎沉默不语,理津则是在一旁露出自嘲的微笑。
真九郎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正在祈祷与期待什么。
他希望再和大家见面,我想要再见到爸爸、妈妈、姊姊还有银子,想要再见到大家就是真九郎的愿望,不过几乎没有实现。
那时候,被埋在瓦砾下的大多数人应该都正在祈祷吧?
祈祷自己、家人、情人以及朋友能平安无事。
上帝究竟是依照什么基准救人的呢?
「最后我总算得救,上帝听到我的祈祷而实现我的愿望,虽然我的身体疼痛不堪,我还是很高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特别的人,原来上帝特别偏爱我,谢谢亲爱的上帝!」
理津张开双臂,并且发出有气无力的笑声。
她的笑声渗入寂静的庭院,有如溶解般逐渐消失不见。
接着,理津再度面无表情。
「然后等到稍微平静下来后,我才想到……」
爸爸和妈妈平安吗?
他们有顺利得救吗?
一定有吧?不知道是不是和我在同间医院里呢?
四周充斥着理津完全听不懂的英文,最后则是由大使馆派来的日本人告诉她,而且是亲切地说出双亲没有得救的事实,她的双打为了保护理津而被瓦砾压死。
「那时候,爸爸和妈妈都希望我能得救,他们在那片黑暗中为我着想,希望我能平安无事,所以舍身拼命地保护我。」
理津抬头望着房子。
那栋冰冷的房子现在已经空无一人,这是她曾经和家人一起生活的温暖家庭。
「俗话说得好,人一旦走投无路就会露出本性,只要陷入窘境时,就可以看出那个人平时隐藏起来的本性,也就是说……」
理津的脸突然变得扭曲不堪。
她的脸上夹杂着悲伤、愤怒以及后悔的神色。
「爸爸和妈妈用生命表现出他们对我的爱,身为女儿的我却只想到自己,这就是我的本性,志具原理津就是这种人。」
理津带着恨意,不断踩着脚下自己的影子。
「其实我也很爱爸爸妈妈,真的很爱他们,不过那都只是表面上的虚假谎言,我其实是个既自私又差劲的人。」
因为年纪还小,因为还只是个小孩子,所以无可奈何。
虽然可以用这种理由改变想法,可以因此停止思考,她却没有这么做。她不容分说地将自己的本性呈现出来,她已经对自己这个人感到绝望了吗?
真九郎下意识地搓着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股寒意,四周变得越来越漆黑,庭院里的落叶也被夜风轻轻地卷起。
理津则是在冷风中平静地继续述说:
「我一直哭泣,接着开始憎恨犯人,全都是那家伙的错,我想要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他的身上,却不知道他是谁。」
理津曾经雇用各方人马协寻犯人,应该有不少人都跟她一样吧?牺牲者的家属都想知道到底谁是犯人,并且想得知犯人究竟有什么目的,真九郎也曾经拜托银子帮忙调查。
当事件发生后,立刻有数个恐怖组织发表声明,警方也逮捕到几个犯人依法处刑,却没有抓到主嫌,只有那个策划且指挥一切的主嫌没有落网。主谋者不论名字、年龄、国藉或性别皆不明,现在仍然是头号悬赏要犯,却没有流出任何相关的照片,就连柔泽红香都抓不到犯人,世界上居然有如此难以应付的歹徒。
这就好像恶势力在这个世界中比较强大吧?
九凤院紫曾经说过这句话。
现在的真九郎认为她的想法相当正确。
这个世界一定是恶势力比较强大。
「就算憎恨犯人,却还是找不到他,警察和媒体也都相断放弃,而我则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日复一日地让药品流入身体里,我认为这就是上帝给我的惩罚,这个身体就是赐给自私又愚蠢的我的惩罚吧?原来应该受罚的不只是犯人而已……」
理津宛如正在确认伤痕似地,隔着睡衣触摸自己的身体。
「真九郎,真的很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啊……这没什么……」
「我已经没办法离开那间医院了。」
「……没办法离开?」
「我们家已经和医院签约,要医院别让我外出,签约的人是我的爷爷。」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说我很肮脏。」
理津看到真九郎说不出话的表情,便轻轻地笑着述说来由。
理津经过数十次的手术后,祖父母终于来看她,现津记得当时两人的表情,两人看到全身不断被切又缝、身上接着好几根管子并且一直吐个不停的理津时,无法隐藏的厌恶感便浮现在脸上。当理津一伸出手,祖母马上就倒退数步,后来似乎很在意旁人的眼光,才赶紧露出亲切的笑容握住理津的手,不过是隔着手帕。此时的理津已经不能生小孩,也已经不能招赘或出嫁,既然如此,祖父决定让理津在医院里度过下半辈子,并且向亲戚领取养子继承衣钵。理津才理解到,这就是传统世家的做法,原来这就是志具原家的做法。
「虽然他本来就是个冷漠的人,不过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把我送进那间医院时,他还说这里离家很近,我们随时都能过来看你……结果他们根本没来过。」
真九郎突然想到医院里在紧急状况下会关闭的卷帘式铁门,说不定除了防盗用途,也有防止病患逃走的作用。医院四周的民房很稀少,路上也几乎没有车子通行,这种地理环境难道是要让病患难以逃跑吗?那间过于寂静的医院是这种地方吗?还是,这些只是真九郎想太多而已呢?
理津一边看着哑口无言的真九郎,一边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总而言之,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什么?」
「反正我快要死掉了。」
「这种事……」
正当真九郎准备否定时,理津则是「啊……你不要误会喔。」笑着如此说道。
「我不是不信任你和林小姐,和这次的事件完全没关系,而是我的身体已经没办法继续撑下去,虽然医生说现在还没有问题,不过身体改造成这样还能撑八年,已经算是奇迹了。而且身体是我自己的,我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所以我已经活不久了。」
「可是……」
「差不多该回去啰!林小姐一定会很生气。」
理津硬生生地打断话题并且站起身。
接着瞥向房子最后一眼,便闭上眼睛在胸前交握着双手。
她正在向上帝祷告。
真九郎看着她的样子,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理津说自己已经快要离开人世,她的身上却完全看不到对死亡的恐惧感,或许是八年的时光让她克服小时候那股发自内心的畏惧,也或许是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理津究竟向上帝祈祷什么呢?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所以,她决定了结生命

那天从早上起就是乌云密布。
太阳几乎不露脸,四周布满厚重的云层,只要一直望着窗外,仿佛就会打乱对时间的感觉。为了让昏沉不已的脑袋稍微清醒点,真九郎决定到洗脸台洗把脸,他自暴自弃地将近似结冰的水不停泼到脸上,虽然感觉的确有舒服一点,可是真九郎看着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脸,却不由得露出苦笑,眼睛仿佛在沙漠里遇难的旅人般两眼无神,现在要是衣衫褴褛地倒在公园里的话,说不定会被误认为是年轻的流浪汉。
虽然目前毫无食欲,不过由于空腹会消耗更多力气,因此真九郎还是走向咖啡厅。真九郎一蹭进店里便停下脚步,也许是受到天气影响,里面没有任何病患,客人只有坐在正中央桌子的林倩心,她正在讲电话,大概是与四周的警备人员联络吧。
对真九郎而言,她是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当真九郎转身想要快步离去时,背后传来林倩心的声音。
「红,我有话跟你说,坐下来。」
就算手上拿着电话,她那敏锐的眼力仍然立刻捕捉到真九郎的身影,真九郎犹豫片刻后便坐到附近的桌子边,林倩心看起来心情很差,这也是当然的举动吧。
理津现在正在加护病房里。昨晚她回到医院后就立刻倒在地上,当真九郎想要对怒气冲天的林倩心解释时,理津突然开始呕吐,仿佛把体内的水分全都吐出来似地不停呕吐,接着便失去意识,即使送进病房里诊疗也不见恢复的迹象,因此只好转进加护病房,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意识。
也许是因为早就预料到这种事,医护人员的反应十分冷静,真九郎却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理津的性命原本就是处在危险边缘,真九郎认为是自己破坏她体内的平衡,不但带着她在半夜勉强外出,看到过去居住的房子可能也有不好的影响。
林倩心叫住自己,应该是想要针对昨晚的事说教吧?
真九郎看着咖啡厅里的液晶电视,上面正在播放无聊透顶的综艺新闻。诸如最新上映的电影、美食地点、有名女演员的绯闻或是在闹区闹事的毒虫等等,对现在的真九郎而言,都是不感兴趣或毫无关系的话题。真九郎呆呆地望着那些新闻,并且稍微活动脑子开始思考。
切彦等人一定会来,但是,这整件事实在很荒谬。
理津已经死期将近,就连本人都这么认为,从医院的处理也看得出来,只要这样放着不管,她总有一天会离开人世。
此时却有人要取走她的性命。
难道拜托恶宇商会暗杀的委托人不知道理津的状况吗?
还是明明知道,却依然对他们提出委托呢?
没办法等她自然死去,必须早点解决她吗?
这件事有点诡异,真九郎完全无法理解。
连真九郎都能察觉到,想必林倩心早就注意到这点,不知道她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不过她的答案非常容易想像--因为这是莲丈的命令,所以要保护理津,这应该就是林倩心的结论吧?一流的专业人士大概都是这样处理事情。
讲完电话的林倩心将手机放回口袋,并且向店员点了两杯咖啡。
接着,以宛如利刃般的细长眼睛盯着真九郎。
「根据部下的定期报告,周遭没有任何异状,现在还有点可以跟你说话的时间。」
果然是说教。
没有反驳余地的真九郎决定乖乖地接受斥责,可是林倩心却保持沉默,只用苦涩的表情直盯着真九郎一分钟,随后说出「……算了。」并且叹了一口气。
「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不想骂你了。」
真九郎认为林倩心现在的表情,还真像看着问题学生的老师。
真九郎也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处于无药可救的状态。
用一句话表示,就是『状况极差』或是『奇差无比』。
真九郎觉得倦怠感总是在自己的身上挥之不去。
自从跟恶宇商会扯上关系后,就好像有些东西开始变调,当初应该多加慎重考虑的:面对恶宇商会的邀约时,应该要再三考虑后再行回覆的。我直的太嫩了,这个疏忽与鲁莽也伤到紫,居然会让她因此主动离开,真九郎真的做错太多事了。
店员端来两杯咖啡放在桌上,林倩心拿起一杯在面前轻轻地摇晃,有如正在享受咖啡的香味似地。
「……我真的搞不懂,你那时候的霸气跑到哪里去了?」
「那时候?」
「就是在莲丈老爷面前大放厥词的时候。那时候的你散发出逼迫我的霸气,但是现在的你完全感觉不到那股气势。」
「那是……」
因为那时候我不是独自一个人。
因为那孩子在身边陪着我。
林倩心看着沉默不语的真九郎,啜饮一口咖啡后开口说道:
「我不想过问你心情不好的原因,不过就我看来,应该只是感情问题吧?」
「什么?」
「你就像是被喜欢很久的女生甩掉,然后还对她念念不忘的样子。」
「……理津小姐说的差不多,不过这完全是个误会。」
「你在工作中偷偷探望的对象不是女的吗?」
「女的…………算是吧。」
「我不太清楚详细情形,也不想知道,不过我事先声明,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挽回的东西就只有生命而已,其它东西大部分都有办法挽回或重新来过,只要你不放弃或是逃避,就有机会挽救。」
林倩心说完后,再度喝了一口咖啡。
……难不成她正在安慰我吗?
真九郎一边露出苦笑,一边如此想着。
放弃或是逃避。
这些都是真九郎最拿手的事,至今他已经放弃过不少东西,也逃避过不少问题,九凤院紫或许会成为其中之一。这样真的好吗?
真九郎用双手捧着咖啡杯,看着映照在咖啡上的自己。
这是胆小鬼的脸?是有勇气的表情呢?
还是懦夫的脸呢?
林倩心请店员再续杯咖啡,接着看看手表确认时间,代表闲话到此结束。
「你曾经去过这边的屋顶吗?」
「没有……」
「去看看吧,景色挺不错的。」
真九郎认为外面的风应该会很冷。
不过,去看看也好,因为连顽固的林倩心都如此为我着想。
现在不是一直无精打采的时候。
于是真九郎喝完咖啡,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去让头脑冷静一下。」
「……嗯。」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挽回紫。
不过,现在还是先结束工作吧!
赌上红真九郎小小的尊严,完成这份工作吧!
全部就等结束后再说吧!
真九郎上屋顶前,决定先绕道看看理津的状况,如果她已经恢复意识的话,真九郎有些话想要对她说。真九郎搭上缓慢的手扶梯到七楼,他望向窗外,发现太阳已经逐渐露出脸,倘若天气变好的话,心情应该也会跟着变好吧。
一到七楼,真九郎立刻发现自己搞错某件事,看来脑袋似乎还是昏昏沉沉的。理津早就被转到加护病房看诊,并不在七楼的病房里。真九郎一边回溯自己的记忆寻找加护病房的位置,一边准备搭手扶梯返回楼下,此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四周十分安静,虽然医院里平时就很安静,但是现在实在太过寂静,除了手扶梯的运转声外,周围没有半点声响。根据林倩心刚刚的定时联络,已经确认过状况无异,医院四周的近卫队也处于戒备状态中,不过真九郎总觉得有点奇怪,有种讨厌的感觉在心中翻腾不已。
为了以防万一,真九郎探头察看护士中心内的状况。
「不好意思,请问……」
数名身着白衣的女性倒在里面,地上有四人,墙边则有一人,全都已经变成尸体了。每个人的手脚都被扭曲成诡异的角度,头部则像是被巨大的钝器敲击般深深凹陷。真九郎踩着飞散的细小肉片,并且缓缓靠近其中一具尸体。真九郎的心跳十分平静,呼吸也很正常,他并不害怕尸体,因为他已经在小时候碰到世界上最凄惨的惨况,就是近距离地看着家人的腐坏尸体,对于经历过这种事的真九郎而言,其他人的尸体根本不算什么。
真九郎在尸体的面前轻轻地双手合十,便以手指触碰尸体,身体还是温的。
敌人肯定已经侵入医院,而且还是在几分钟前。
但是,他们怎么能够突破森严的戒备?
得赶紧告诉林倩心……
「志具原理津在哪里?」
有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划破寂静的空间。
某个身高接近天花板的巨大物体站在护士中心外面。
是《大脚》法兰克·布兰卡。
「怎么可能……」
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巨大物体距离自己这么近。
难道我的知觉已经迟钝到这种程度了吗?
面对不知所措的真九郎,法兰克不停重复说着:
「志具原理津在哪里!」
他的声音宛如野兽的吼叫声,带有杀意及敌意的声音让真九郎的脚不由得开始发抖,如果这是因为兴奋而产生的颤抖,或许情况还会比较乐观。
真九郎压抑住恐惧感,一边直盯着法兰克,一边将手伸向旁边护士们使用的桌子。真九郎拿起桌上的杯子,突然丢向法兰克的脸,趁着杯子碎裂而里面的红茶溅入法兰克的眼里时,真九郎纵身一跳,以膝盖踢向法兰克的脸,这道攻击的角度及力道都很不错,法兰克却丝毫不为所动。真九郎以前曾经在环的房间里看过录影带,那是卷没有在市面上流通的带子,内容则是有关格斗家与因药物而变得情绪激昂的黑猩猩打斗的场面,结果是黑猩猩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不论格斗家如何进攻,都对黑猩猩不管用,倒是黑猩猩一拳就把格斗家打飞到三公尺外。「修么还不够啦!」虽然环喝着啤酒笑个不停,但是,真九郎总觉得有一半以上都只是节目效果,不过事实似乎不是这样,只要拥有相当于黑猩猩的肌肉,那些不够彻底的攻击都无法发挥作用。法兰克虽然是人类,却是个比录影带里的黑猩猩大上两倍的巨大物体,他的肌肉可想而知。
法兰克抓了抓被真九郎踢到的地方后,便以手擦拭被泼湿的脸,并且握紧拳头,他的拳头比一般人的头还大,接着就像横扫枯枝般挥动拳头,不到六十公斤的真九郎虽然以双手抵挡法兰克的拳头,在这股威力面前却像个纸娃娃似地飞了出去。他的身体直直地飞往走廊上的窗户,撞破玻璃并且飞到医院外,身体只感觉到一股讨厌的飘浮感,真九郎随后头上脚下地看见医院的屋顶,下面则是停车场。
这里是七楼。
看不见的重力伸出手抓住真九郎,他只能全身乘着强风重重落下,真九郎就在极短的瞬间内失去意识,这大概是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吧?受到足以粉身碎骨的撞击后,眼前充满杂讯,真九郎在地上小幅度地弹跳两次,终于落到柏油地上不停翻滚,或许因为事态过于严重而让感觉麻痹,因此迟来的疼痛感在落地后逐渐袭卷全身。
「咳……」
脑袋好痛,眼泪、鼻水及唾液倾泻而出,真九郎痛苦地在柏油地上打滚。好痛!好痛!痛死了!不过会觉得痛,就表示感觉还在活动,体内的神经平安无事。真九郎一边弓起身子痛得发抖,为了让自己不再在意痛觉,真九郎一边不断思考。
法兰克是怎么侵入医院的?
近卫队没有注意到如此巨大的醒目物体吗?
不可能,但是那家伙确实在医院里,还是近卫队里有叛徒?林倩心是叛徒吗?以上的可能性应该都是零,医院员工被恶宇商会收买、负责在内接应的可能性也很低,这当中有个想不起来而且没有注意到的肓点。
真九郎不断思考,接着想到上次的情况。
对喔,那次是……
真九郎想起上次在牛排馆里,店员看到法兰克时的奇妙反应。
真九郎做出假设,那家伙通称《大脚》,代表意义是未知的生物,也就是个拥有异常外表、模样却完全未经证实的生物。十分显眼又不醒目……换句话说,法兰克虽然身材巨大,却擅长在暗地里行动,就像野生动物藏身在森林里一样,法兰克相当善于隐藏自己的行踪,这样就能解释店员的反应了,因为店员根本不知道法兰克是何时进入店内,法兰克不知不觉地潜进店内角落里的房间,今天他也是这样进入医院的。
真九郎原本以为法兰克是仗着巨大身躯让众人看傻,从正面强行通过,没想到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潜入医院,还好理津不在自己的病房里,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被发现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此时传来一道沉重的金属响声,真九郎抬起头,接着看到出入口及窗户前的卷帘式铁门正在逐渐关闭,好像有人启动了紧急系统。林倩心的策略是将敌人阻挡在外一并歼灭,原本紧急系统能够让这个策略奏效,但是当敌人已经侵入时,这个系统反而会成为一大阻碍,这样就会没办法让里面的人员逃生。
该怎么办?
通知警察吗?但是手机在……
真九郎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眼前冒出一双眼熟的靴子,真九郎往上一看,看到一位绑着黑色蝴蝶结的少女。
她是《断头台》斩岛切彦。
「怎么样?你已经要放弃了吗?」
切彦露出挑衅的笑容低头看着真九郎,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切肉的菜刀,似乎是在途中买的菜刀,因为标有一千六百日圆的标签还贴在上面。
这就是疯狂的切彦所使用的凶器吧?
「你想逃走也没关系。」
带着菜刀的切彦毫不在意地说完这些话后,便掉头走向医院,身上的蝴蝶结及围巾不停随同摇摆。
站住!
真九郎想要大叫出声,却没有化为实际的声音,嘴里只发出微弱的呼吸声,就在真九郎思考是因疼痛还是自身意志才让自己无法出声时,剧痛逐渐侵蚀着他的意识深处。
真九郎就在意识不清的状况下经过几分钟……抑或是几十分钟后。
真九郎抓着拍油路面爬到树下,扶着树干在膝盖上使力挺起身体,胃在此刻开始痉挛并且开始呕吐,吐出胃里都没有东西后,真九郎便往前缓缓行走,虽然身体重得宛如铅块,他依然努力往前行进。
医院外一片寂静。即使有人经过这里,或许也不会发现到里面的异状吧?但是只要竖起耳朵,真九郎就会听见从铁门对面传来枪声及惨叫声,医院里已经展开战斗了。
……混帐!
真九郎开始找寻可以进入医院的地方,近卫队的主力还在外面,他们应该会立刻冲进医院内,所以可能会有被破坏或是以手动打开的地方,真九郎在四周稍微绕绕,便立刻发现入口,这似乎是切彦做的好事,因为员工专用入口处的铁门下半部被完整地切开。
真九郎稍做犹豫,便从铁门下钻进医院内,即使真九郎痛得意识朦胧,他仍然努力向前迈进。医院内十分明亮,虽然铁门遮蔽住外来的光线,不过天花板上的照明设备还在运作,因此视野非常清楚,就连走廊上有好几具尸体都看得相当清楚。尸体分为两类,一种是头被砍断的无头尸,另一种则是惨遭蛮力殴打致死的死尸,代表《断头台》与《大脚》刚刚才经过这里,现在这个无处可逃的医院仿佛成为两人的狩猎场似地,四周飘散着一股臭味,似乎是空调的薰衣草香味混着血液的气味,这或许就是地狱的味道。真九郎在房门敞开的病房里不禁握紧拳头,因为他看到一个幼童的尸体连带整个床被切开。
那两个人正在滥杀无辜,只要见人就杀。
这样下去,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的牺牲者。
真九郎凭着微弱的枪声赶紧加快脚步。
那两个人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焦虑引起疲倦,疲倦感则是大幅增加痛觉,真九郎跌跌撞撞地不停前进,突然发现有位身穿白衣的女性蹲在柱子旁,那位女性一边哭喊着:「别过来!」一边挥动灭火器,真九郎躲开灭火器,并且让那位女性的情绪稳定下来,打算从女性身上探听情报,那位女性则是畏惧地说出医院里发生的事情--突然有个像怪物的巨人把医院闹得天翻地覆,她指的当然是法兰克,据说法兰克将人或东西都破坏殆尽,铁门会关上似乎也是他的破坏行动所引起的最坏情况。医院根本不可能事先设想到这种情况而拟定对策,因此所有员工都把病患忘得一干二净,只能慌张地四处窜逃。那位女性完全不清楚被杀害的人数,只能一直重复辩解「我哪有办法!我根本没有办法嘛!」
于是真九郎如此说道:
「这里已经成为战场了,请赶快带着病患逃走。」
真九郎将自己进来的地方告诉那位女性后,她立刻拔腿狂奔,虽然她也许会自顾自地逃走,不过真九郎并不想阻止她,因为医院里有两只怪物,此时选择逃走是正确的判断,不论是哪种职业道德都无法压过生存的本能。
真九郎一边继续前进,一边开始思考。
理津待的加护病房在一楼的角落,切彦和法兰克大概还没有找到那里,如果他们已经杀害理津的话,应该就不会久留而早早离开,还是那两个人打算杀死这里的所有人呢?
到加护病房带理津离开医院。
或是与近卫队会合迎战两人。
现在应该要先选择哪边?
真九郎一边犹豫不决,一边走进某个宽敞的空间。这里是直贯七楼的正门大厅,此处似乎已经成为双方倾注全力的主战场,无数弹壳及身穿黑衣的男子们零散地躺在地板上,所有人都没有头,由于手法实在太过俐落,让眼前的情景看起来就像是艺术品一样,如果要为这幅惨况取名的话,大概会叫做『无头人们的午睡』吧。
近卫队的最后一个人正站在大厅的正中央,原来是林倩心,她正在和《断头台》斩岛切彦相互对峙,切彦手上的菜刀宛如浸泡过红墨水般沾满鲜血。她究竟以那把便宜的菜刀杀死多少人、砍下多少人的头呢?
「怎么啦?武士,你已经不行了吗?」
切彦露出笑容,那是喜好争斗且快乐无比的笑容。
林倩心则是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但是从她的急促呼吸以及大量汗水来看,她显然正陷入一番苦战。
两人间充斥着浓密且锐利的杀气,让真九郎无法出声。
「一决胜负吧!」
林倩心先采取攻势,她将双刀在眼前交错以振奋精神,并且向地面一蹴往前冲刺,林倩心仿佛已经做好两败俱伤的准备似地,她注入自己所有的杀气挥动刀身,她的速度连真九郎的动态视力都无法捕捉,这就是价真货实的高手所使用的招式。即使如此,切彦却轻松地躲开攻击,而且是以深感无趣的表情加上草率的动作,接着菜刀便露出獠牙。切彦先砍断林倩心的左臂后,回手一刀砍断她的右臂,林倩心的双臂顿时在空中洒出汩汩鲜血。

林倩心曾经称里十三家的《斩岛》是「剑士之敌」,真九郎现在终于了解她的话中含意,切彦的动作根本不像一个剑士,她的动作既不合逻辑又不够洗练,甚至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切彦只是擅长操控利刃挥砍东西而已,其实她根本是个以超乎常理的动作胡乱挥舞利刃的外行人,对认真修行的剑士而言,切彦的确可以称为敌人。
「怎么会……」
林倩心看着自己失去双臂的手肘,并且看向落在地上的手臂,随后盯着正在大笑的切彦,她摇摇晃晃地后退,直到背部靠到墙壁后才停下动作。
锻炼出来的剑术、磨练出来的技巧、长久以来的努力。
都在此刻全部消失殆尽。
「怎么会这样……」
接着,她看到真九郎的身影。
像她如此坚强的人,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林倩心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并且从口中发出声音:
「红……!」
她好像想要说些话,想要告诉真九郎一些事情。
但是,永远都无法得知她究竟想说些什么了。
切彦随意地挥动菜刀,林倩心的头颅立刻从脖子上被砍断,喷洒出来的鲜血染红肩膀及后背,而她的头则是在地上不停翻滚。
「如果要比刀的话,不管是剑豪、剑王还是剑圣,根本都不是我的对手啦!」
那把利刃能够毫不留情地轻易致人于死,此种锋利的刀刃简直有如邪恶的刑具般。
Guillotine,也就是断头台。
真九郎完全不想确认自己眼前发生的状况。
冷静分析并且掌握现况,这些理论都是狗屎屁话!
「喔~~你没有逃走啊!」
切彦看着真九郎,而且带着笑容挥了挥手,真九郎则是脚软得无法动弹。这就是斩岛切彦的实力,再度亲眼见识的真九郎只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如果置林倩心于死地的利刃转向自己的话,自己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怎么啦?来吧!快过来啊!让我送你一程吧!」
切彦就像在邀小孩一起游玩似地对真九郎招手。
真九郎的双脚无法动弹,仿佛已经粘在地上一般进退维谷。
既无法迎战也无法逃跑。
切彦看到真九郎抖个不停的双脚后,便皱起眉头说道:「搞什么嘛!」随后以靴子的鞋跟踢着地面,并且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是我看错你了。你就待在那里继续发抖吧!只要待在那里发抖就好!不准出声!如果你敢出声,我就马上杀掉你。知道吗!」
此时,突然有阵暖风吹过乖乖地闭着嘴的真九郎身旁,法兰克不带声响地出现在大厅里。他究竟杀死多少人?他的双手和衣服上全都沾满血迹,衣服上的那些洞似乎是被子弹击中的痕迹,但是他的皮肤上毫无伤痕,那些子弹全被皮肤及肌肉挡了下来。法兰克转头瞥向真九郎,不过当切彦说出「别管那家伙」后,随即就对真九郎失去兴趣。
「法兰克,志具原理津在对面那区吗?」
「没、没有耶。」
「她也不在病房。员工都被我们杀光了,这样就找不到人问……算了,反正这里的人本来都是快死掉的病患,干脆把他们都杀掉吧,只要把人全都杀光光就结束啰。」
这些家伙……
真九郎相当惊讶。
两个人竟然非常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是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进行杀戮的,反正这里的人都没办法活命,所以杀再多都没关系。
恶宇商会派来的人是死神吗?
两名死神离开大厅走往里侧。
切彦与法兰克都没有看向自己。
可以趁现在赶快逃走,逃离这个地方,真九郎的脚离开地面渐渐往后退。我现在不是逃走,而是要找警察与呼叫救护车,我是为了拯救大家才离开的,所以没关系。
赶快逃走吧!
真九郎用自己的额头撞向墙壁,而且是不停地撞。
……真九郎!你怎么可以逃走!
放任两个人不管的话,理津会被杀掉,其他人也会被杀掉,大家都会被杀掉。你要置之不理吗?要逃走吗?你到底是为什么会过来这里?你为什么不惜伤害紫让她哭泣,还是坚持过来这里?如果这时候夹着尾巴逃走的话,之前所做的所有事情还有意义吗?这样就会变成自己为了毫无意义的事,让那孩子伤心而失去两人间的羁绊吧?这样真的好吗?
说出来吧!真九郎!
「……站住。」
两人并没有停下脚步,切彦和法兰克都没有停下来。
太小声了。
再说一次,这次要用丹田发出更大的声音。
「站住!」
从大厅向里侧的两人转过头,光是被两人盯着看,就让真九郎的脚完全僵硬,并且让他开始后悔自己的举动。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法兰克!」
切彦大叫出声,真九郎的头上随即被黑影覆盖,真九郎抬头仰望,只见法兰克轻盈地跳跃起来,发出「嘎哈!」的叫声并且挥下拳头,真九郎往旁边一跳躲开法兰克的攻击,他在地上翻滚两圈后站起身,却立刻被法兰克抓住额头丢了出去。真九郎的身体撞上水泥柱,呼吸在瞬间突然停止,脑中顿时充满晕眩感。
「我刚刚应该说过吧?只要你敢出声,我就会杀掉你,你敢说话就代表你正在说『请杀死我』,所以你去死吧!」
切彦冷冷地看向倒在地上的真九郎,随后转过身子。
切彦摆出一副不值得自己亲自下手的态度,已经对真九郎失去兴趣的她甩着右手里的菜刀,开始观望墙壁上的院内地图。
「这里还真大,从上面开始杀起吧……」
不行,我不会再让你继续杀人!
不会再让你杀任何人!
真九郎想要站起身,法兰克却抓住他的脚轻轻一抛,真九郎的身体撞倒挂号处的电脑荧幕后,再度撞上柱子。
「……咳……咳……」
真九郎倒在地上吐着胃液,某个人的头就在旁边,那颗头上有对细长的眼睛,还绑着三股辫,原来是林倩心的脑袋。法兰克的大脚踩在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间血肉横飞、骨头碎裂。林倩心的脸瞬间被压成碎片,她的眼球被冲击力道挤飞出来,看到连结神经的眼球时,真九郎不禁开始思考「那是左眼还是右眼」此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切彦!这、这家伙还打不死耶!」
「要打碎他的头,像这种耐打的家伙就要从脑袋下手。」
「像、像这样吗?」
法兰克乘着弹跳起来的力道,朝真九郎的头一脚踩下。法兰克不断践踏真九郎的头颅,头盖骨嘎吱作响,不停传出讨厌的声音,这也是代表自己即将毁坏的前兆。好痛!好痛苦!头快要裂开了!真九郎的视线四处游移求助,但是眼前只有林倩心的眼球以及一具没有头的尸体,已经走投无路了。
真九郎的思绪宛如泥沼般逐渐混浊不清。
唉,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
在这种地方呕吐、被揍、被践踏,我到底正在做什么事?
自从失去家人后,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我觉得自己很努力生活,即使只有自己,我还是很努力地活着。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我却让那个孩子受到伤害,居然让紫流下眼泪,变成一个连约定都无法遵守的糟糕大人。我到底是在哪上地方弄错了呢?究竟是弄错什么事呢?话说回来,那个孩子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我总觉得这只是我自己的幻想而已,她搞不好只是我很寂寞时幻想出来的虚构人物,因为一切事情都太过诡异,我怎么可能拯救那个孩子?怎么可能跟九凤院莲丈对决并且救出那个孩子?红真九郎根本什么都不会,我做不到任何事情,所以那个孩子一定是我虚构出来的产物,全都是幻想,实际上并没有九凤院紫这个人。
法兰克正在大笑,头好痛,我就快要被毁掉、快要死掉了。
这样也好。我应该已经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了吧?
全部都已经……
此时,手机突然发出声响。
切彦靠近没有头的林倩心的尸体,在她的情里找到一只手机,那是真九郎的手机,林倩心似乎一直带在身上。
「这是你的?」
切彦好像注意到真九郎的目光,便将手机随手一抛,手机在地上不停滚动,并且打中真九郎的脸颊。
「法兰克,等一下。」
法兰克则是依照切彦的指示松开真九郎的头。
虽然头上的压迫感消失不见,可是真九郎的头依然疼痛不堪,切彦则是低头看着真九郎说道:
「竟然在你快死掉的时候打电话给你,这个巧合还真有趣。你想接也没关系,看你想交代遗言还是想要哭诉,随便你爱讲什么都可以,等你讲完之后,法兰克就会马上杀死你。」
最后的电话,还真是无聊的同情心。
偏偏在我已经不在乎任何事情、已经全都放弃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真九郎伸手拿起手机,以不停颤抖的手指按下按键并且贴近耳朵。
是谁打来的?是谁都没关系。
完全没听见声音,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真九郎专心地侧耳倾听。
接着,似乎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是我。」
是紫的声音,那是睽违已久的那孩子的声音。
是幻听吗?
不对,真的是紫本人,真九郎没办法幻想出此种响彻心扉的声音。
「……真九郎,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
我要生什么气?
「……对不起,那次是我不对。真九郎明明有工作,我居然还在真九郎陪我。真的很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不,那是……
正当真九郎想要回话时,他发现紫的声音正在颤抖,而将想说的话吞回肚里。
因为紫正在哭。
「……真九郎讨厌我吗?」
怎么可能。
这是不可能的。
「……对我来说,真九郎是个很重要的人。」
紫的声音不停颤抖,虽然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她依然继续说下去:
「……真的……真的……真九郎真的很重要。只要你一不在身边,我就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紫的呼吸相当急促,声音带着阵阵啜泣声。
紫继续说着:
「……我想见到……真九郎……」
眼眶泛红的真九郎忍不住闭起双眼。
红真九郎并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魔法,那种东西只是幻想出来的产物。
但是,现在的他认为这个世上说不定真的有魔法存在。
不然,根本无法说明现在的情况。
只是听到她的声音,伤痛竟然会消失不见。
身体竟然变得如此轻盈,心情竟然会变得如此亢奋。
真九郎认为就算在此种绝境中、就算自己的生命宛如风中之烛,这些都只是总有办法解决的小事。
倘若不是魔法的话,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大概就是那孩子……名为九凤院紫的幼小少女在红真九郎身上所施的魔法吧?
真九郎忍不住用力地握紧手机。
一记巨大的拳头突然挥向正要回话的真九郎,等不及的法兰克使劲一挥,直接击中真九郎的头顶,真九郎的脸则是猛烈地撞上地面。
这一拳正中要害。
但是真九郎仍然没有放开电话,他咬紧牙根,强忍住想要吭出声的欲望。
「这、这家伙还打不倒耶!」
法兰克一边发出「嘎哈嘎哈哈!」的笑声,一边像只猴子般雀跃地拍着手。
真九郎冷静地抬起头看着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并且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接着开口说道:
「紫。」
声音清楚得连真九郎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道声音似乎让电话另一头的紫变得十分激动,即使看不到她的样子,真九郎仍然感觉得到是她。
「真、真九郎!我……我……」
「紫,抱歉,等我五分钟……不用,一分钟就好,可以等我一下下吗?」
「嗯。」
紫出声表示同意。当真九郎有所回应后,紫的声音好像冒出些许安心感。
真九郎按下保留键,将手机放入口袋并且站起身。
上吧!真九郎随即切换内心深处的开关,一鼓作气地解放右臂的角。皮肤绽开并且滴下鲜血,宛如水晶般光芒四射的角从右肘穿透而出。炽热的能量顿时传遍全身,细胞也跟着活性化,《崩月》家的强大力量正在红真九郎的身上渐渐苏醒。疼痛感比上次减轻不少,真九郎知道这是身体逐渐习惯角的证据,现在的自己充满即将满溢出来的活力,脑袋和身体都处于倍感轻盈的绝佳状态。
真九郎将满溢全身的力量一倾而出,转头面对法兰克的巨大身体。
「嘎哈!」
法兰克举起巨大的拳头,并且挥动粗大的臂膀,真九郎则只用左手就挡下这波迎头而来的攻击,法兰克的手腕瞬间「磅」地压住真九郎,脚边的地板立刻冒出裂缝,身体也有点发麻,但就只有这样,对现在的真九郎而言,这点刺激根本不算什么。
法兰克似乎首次碰到自己的腕力无法击倒的对手,因此一脸震惊地缓缓后退,换成真九郎逐渐逼近。
「喂,法兰克,你很不懂礼貌喔。」
「什么?」
「没看到我正在讲电话吗!你这混蛋!」
真九郎以惊人的气势举起右脚凌空一扫。法兰克靠着野性的直觉以手腕做出防御动作,但是毫无用处,真九郎一脚踢碎法兰克手腕上的肉及骨头,即使如此,威力尚未减弱的真九郎仍然将这个超过三百公斤的庞然大物踢飞到五公尺外的墙壁上。「咕哇!」这道攻击让法兰克上气不接下气,而真九郎则是继续乘胜追击。
「你实在很吵,到旁边睡觉吧!」
真九郎以右手一把抓起法兰克的头,用力地砸向大理石墙壁,真九郎完全无视于法兰克的叫喊及抵抗,使劲地挥动法兰克的脑袋撞墙五下,墙壁被间出一个大坑,真九郎看到法兰克翻白眼且口吐白沫的样子后才松手。
真九郎用衣服擦掉沾在手指上的法兰克的血及头发,并且再度拿起电话。
「紫,抱歉,让你久等了。」
「真九郎,你不要紧吧?你还在工作吗?」
「没关系,这只是小事,现在已经解决一半了,接下来要处理剩下的一半。」
真九郎望向切彦,切彦则露出哑口无言的神情。
她似乎没料想到真九郎竟然只花一分钟,而且是以肉搏战打赢法兰克。
真九郎向切彦轻轻地挥了挥手后,便继续讲起电话。
「紫,教学观摩是什么时候?」
「什么?」
「教学观摩是什么时候?」
「可是,我不想再为难真九郎……」
「没关系,你说吧,是什么时候?」
紫沉默片刻后,便出声如此回答:
「……这个星期日。」
嗯,是这个星期日。
那今天是星期几?
真九郎看向挂号处墙上的日历,发现今天是星期四,接着开始在脑中盘算行程--结束这里的工作后,星期五在家里稍做休息,星期六到学校跟银子借笔记并且看看夕乃姊姊,然后隔天再参加教学观摩,行程完全不会耽误。
「好,我会参加教学观摩。」
「可是……」
「没问题的,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去的。」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
虽然电话另一头的紫看不到,真九郎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我会特地过去,你记得要多表现一点喔!」
「……嗯。」
「要记得多举手,好好表现给我看看喔!」
「……嗯。」
「那我们星期天见。」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紫允诺的声音,还听见紫哭泣的声音。
真九郎有点犹豫是否要现在道歉,最后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等到事情全都结束后再道歉吧!我想要当着紫的面道歉。
于是真九郎挂掉电话后,便将手机放进口袋。
「《断头台》,我们做个了断吧。」
「……原来如此。」
切彦的嘴角上的轻蔑笑容早已消失。
这表示她将红真九郎视为敌人了。
「原来你是《崩月》家的战鬼,我虽然听爷爷和老爸讲到你们,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战鬼,难怪露西会想要把你挖进商会,真没想到一通电话就能让你这只咸鱼翻身……」
切彦甩着右手上的菜刀并且问道:
「顺便问一下,刚刚那通电话是谁打的?是天使吗?」
「没错。」
真九郎点了点头,而且是以既用力、正大光明又自豪的动作点头。
「虽然觉得有点不公平,不过,我的身边可是有个守护天使喔。」
接下来只剩解决问题,眼前已经没有任何困难的事,一切都很单纯。
就是打倒斩岛切彦就好。
只要打倒这家伙,这场杀戮就会停止,理津就会得救,我也能出席教学观摩。
看到摆出架式的真九郎,切彦忍不住露出笑容,笑容满面的她似乎正准备要大闹一场。
「今天真是太棒啦!好久没有这么兴奋啰……啊,这把菜刀应该派不上用场,这把刀根本没办法杀死《崩月》家的战鬼。」
切彦以脚尖踢起掉在林倩心的手臂附近的刀,接着用手指抓住那把刀,并且丢掉手上那把沾满鲜血的菜刀。
切彦以手指轻抚刀刃,一脸满意地笑着。
「……原来是备前长船,真不愧是受到优待的九凤院走狗。」
不论是长度、强韧度或杀伤力,这把名刀皆遥遥凌驾于菜刀之上,切彦只用便宜的菜刀就能杀掉林倩心,她会将手上的这把名刀发挥到什么样的境界呢?
「来吧,来玩一场吧!看你能不能取走我的性命吧!我会杀死你的!」
切彦并没有架起刀,只是垂着双手走向真九郎,真九郎十分清楚,她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只要挥刀就能砍下猎物的头,这就是《斩岛》的战法。
真九郎与切彦同时报上姓名。
「崩月流甲一种第二级战鬼,红真九郎。」
「《斩岛》第六十六代切彦!」
真九郎沉稳地发出声音,切彦则是高声地说出名号,两人的声音在正门大厅中四处回荡。
真九郎开始思考,今天是这几天以来最集中精神的一次。
他正在思考自己与切彦的差距有多大。
就实战经验而言,的确是切彦略胜一筹,再加上切彦是《斩岛》家的直系血缘而天赋异禀。她不仅是正统的杀手,也是天生的超一流高手,真九郎唯一能抗衡的只有传承自《崩月》家的武术及力气而已,即使能够运用自如也不一定有胜算。
但是现在不能退缩,我一定要放手一搏,因为我已经和紫约好了。
我不能再让那孩子流下眼泪!
真九郎的斗志与切彦的杀气在空气中相互掺杂,就在两人同时有所行动的瞬间,突然传出第三者的声音。
「……还好,看来我赶上了。」
志具原理津出现在正门大厅旁,她难道是靠自己从加护病房过来的吗?理津靠在通道的墙壁上撑住自己的身体,接下来的数秒发生一连串的事情--真九郎跑向理津,而切彦也朝理津跑去,看到这幅情景的理津则是露出笑容,法兰克随后慢慢地撑起身体……
「嘎哈!」
……并且爆炸。
法兰克巨大的身躯随着巨响四分五裂。
宛如风暴般的爆炸气浪将四周的所有东西都刮了起来。
……是自爆吗!
真九郎宛如纸屑般在地上不停翻滚,一边闪躲被吹过来的沙发,一边保护自己的眼睛不被玻璃碎片刺伤,当爆炸气浪结束后,耳鸣仍然持续约三十秒后才消失。真九郎抬起头四处观望,但是眼前的视野被灰尘遮盖而显得很不清楚。真九郎担心切彦可能会趁机突袭,因而提高对周边状况的警戒,不过切彦并没有采取行动,因为她比真九郎还要娇小,所以可能被刚刚的那阵气浪刮到别处去了。
真九郎一边伸手挥掉眼前的灰尘,一边定睛观察四周,虽然气浪几乎将照明设备全数破坏,不过光线还是从炸开大洞的天花板及坏掉铁门的缝隙里投射进来。片刻后,现场的惨状逐渐浮现在眼前,一楼的三分之一以上遭到破坏,大部分的柱子及墙壁皆已崩塌,从毁坏的程度来看,藏在法兰克体内的大概是军事用的炸弹,恶宇商会应该很容易取得这类武器。法兰克刚刚身处的附近只留下宛如陨石坑的大洞,或许正因为是未知的生物,所以并不会留下全尸吧?
「理津小姐!」
真九郎跳过碍事的瓦砾,即使灰尘让呼吸变得困难不已,他仍然不断地找寻理津。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她刚刚说的「我赶上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究竟在想什么?真九郎完全摸不着头绪。
许多巨大水泥碎片相互叠在理津最后站的地方,真九郎使劲地将石块移到旁边,最后终于在缝隙间找到理津的身影。她靠着墙壁,相当疲累地瘫坐在地上。
太好了!她没事!
真九郎看到她还睁着眼睛,心底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又在想要靠近她时倒抽一口气,有块似乎是从天花板上掉落的彩色玻璃碎片插在理津的腹部上,并且直贯背部而流出一大滩的鲜血。
「……嗯……跟我想象中差不多。」
真九郎来到理津的身旁,理津则是对真九郎露出虚弱的笑容。
真九郎确认完伤口的深浅后,虽然知道是致命伤,嘴中却说出完全不同的话。
「理津小姐,这点小伤不要紧的,这里是医院,总有办法……」
「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
「真九郎,我问你……」
她好像已经感受不到痛觉,因此理津的表情十分平静。
她以有如正在聊天般的轻松语气继续问道:
「你觉得人死掉以后会去哪里呢?」
「这……」
「大家死掉以后,都会到一样的地方吗?我觉得不是这样,因为妈妈也这样说过。」
有道光束从天花板照进室内。
理津望着将细小灰尘照得闪闪发亮的光芒,并且如此说道:
「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被杀死』的,既不是『意外身亡』、『病死』、『自然死亡』或是『自杀身亡』,而是『被坏人杀死』才会到另一个世界去,所以我如果想要到爸爸或妈妈身边,我就必须『被坏人杀死』才能到相同的地方,可是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非常绝望,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反复思考后,我终于找到一个方法。」
「难道……」
理津点点头表示肯定。
「委托恶宇商会的人就是我,我的生命就快要到尽头了,所以我拜托他们在死前先杀掉我。」
她刚刚说的「我赶上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样不就和自杀一样……」
「这不是自杀,因为我很努力地活下去,我接受莲丈老爷的善意让林小姐待在身边,而且还雇用你这个纠纷调解人。没错吧?所以我很努力地生活吧?剩下的问题就是什么坏人会来而已,照这个情况看来,派来的坏人好像还蛮厉害的样子。」
地上的鲜血逐渐扩散,即将浸湿真九郎的鞋子,理津却仍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已经用尽所有的生命力似地冷静。
无能为力的真九郎忍不住悔恨地咬牙切齿,理津则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你不生气吗?」
「……不会。」
「为什么?只因为一个这么无聊的女人而被卷入麻烦的事情里,为什么你不生气呢?」
「……我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
八年前的某天,被救出来的真九郎拜托来医院探望的银子一件事,他要银子赶快杀死自己,那并非一时冲动,也不是因为受到打击而想要逃避现实。真九郎很认真,当时的他真的只是一心寻死,因为他非常怨恨自己没办法和家人一起离开人世。此种心情还在真九郎内心的某处不断闷烧,那是颗随时都有可能会引火燃烧的火种,一辈子都不会消失,所以真九郎才不会对理津生气。
真九郎曾经想要寻死,但是现在还活着。
理津曾经想要寻死,现在正逐步走向死亡。
即使结果相异,两人的愿望还是一模一样。
「真九郎,把手伸出来。」
真九郎伸出手,理津便握住他的手掌。
以快要被折断般的纤细手指紧紧地握住真九郎的手。
「我问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我会带领你的灵魂一起上路的。」
理津露出微笑,这就是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得到救赎、会从痛苦中获得解放的笑容,理津想要将这份救赎分享给真九郎。
「家人都已经过世,你应该很寂寞吧?」
「……很寂寞。」
「晚上有时候会独自偷偷哭泣吧?」
「……会。」
「这份悲伤会一直持续下去喔?」
「……我知道。」
「你觉得以后有办法独自活下去吗?」
「……我不知道。」
「对吧?所以和我一起……」
「但是,我已经跟她约好了。」
「……约好?」
真九郎点头表示回应,明明面对此种状况,他的心情却十分平静。
一定是因为想起那个孩子吧?
「明明是我伤害她,还让她流下眼泪……她却原谅我,再和我重新做出约定,所以这次我一定要遵守约定。」
真九郎一拳击碎从天花板朝理津落下的水泥块。
理津呆呆地看着四处飞散的碎片,并且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你和女朋友和好啦,那就不能死掉啰。」
理津的手指顿时失去力气松开真九郎的手。
理津纤细的手落到地面,逐渐沉入自己的血洼中。
「啊……好像有点冷,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原来这就是死掉的感觉……」
「理津小姐!」
「不要叫得这么大声啦……我还有事情要做,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理津的声音随着平静的呼吸声越来越细小。
真九郎将耳朵靠近她的嘴边,仔细聆听她要说的话。
「我要过去那边……好好……道歉……我要好好地……说对不起……」
真九郎此时终于明白。
理津并不只是想寻死而已,她想要向父母道歉。
所以她认为必须前往双亲身处的地方。
她每天向上帝祈祷的一定是这件事。
她希望自己死掉后,能够到父母亲的身边。
她应该都是一直祈祷着这件事吧?
此时,两人的头上响起一阵讨厌的声音,天花板逐渐开始崩塌,真九郎想要保护理津不被碎片伤害,所以用身体挡在她的身上,理津却阻止真九郎的行动。
「没关系,真的很对不起造成你的困扰,谢谢你陪在我的身边,因为有你,我才不会那么害怕,最后……」
理津的嘴角冒出血泡,眼神突然迅速地失去力量。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继续述说:
「……最后,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理津以即将失去光芒的眼神看着真九郎,并且说出她的愿望。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犯人的话……找到那个混帐犯人的话,拜托你一定要用力揍他一顿,连我的份一起……」
说完后,理津闭上眼睛,她再也无法睁开双眼了。
四周宛如等待这件事结束似地开始轰隆作响,因为一楼被炸毁的关系,数栋建筑物的结构开始崩塌,水泥碎片不断落下,伫立其中的真九郎正在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道死神的声音却突然打断他的思考。
「……真是的,法兰克那个混帐,竟然把我也牵连进去!」
斩岛切彦砍断近乎损坏的铁门后冒出身影,她好像被刚刚的气浪刮到外面,因此衣服上沾满尘土,她的右手上则依然握着日本刀。
切彦看到默默地站在原地的真九郎,又看到他身旁的理津的尸体,顿时垂头丧气地像个闹脾气的小孩般发起牢骚:「搞什么嘛,她已经死掉啰……」并且踢掉脚边的瓦砾后,便将刀扛在肩上。
「没关系,虽然目标已经死掉,至少你还活着,我们赶快继续打吧!《崩月》和《斩岛》的决斗在地下世界的历史中很少……」
「过来帮忙。」
「……你说什么?」
真九郎对摸不着头绪而有点惊讶的切彦如此说道:
「这栋建筑物已经撑不住了,要赶快让剩下的人避难,过来帮忙。」
「过来帮忙……叫我帮忙吗?」
「没错。」
「喂喂……」
切彦忍不住笑了出来。
并且对一脸正经的真九郎说道:
「你这家伙,还在开什么玩笑……」
「开玩笑的人是你!」
真九郎用右手一把抓住切彦的前襟。
切彦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似乎因为真九郎的行动超乎自己的预料之外。
真九郎将切彦拉近自己的面前,以鼻子几乎碰到对方的距离瞪着切彦。
「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本领,就不要杀死那些无法抵抗的病人!多用点脑袋!」
「吵死了!我是杀手耶!」
「那记得好好选择工作!」
「你这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稍微用脑袋思考看看!你有一流的本领,脑袋却只有三流的水准!」
「……三流的水准?」
「你现在做的事就和那些杀人魔没两样!」
「我是……」
「快用脑袋好好想想!仔细思考过后再行动!」
「……你这家伙,这个混帐……」
「你现在该做的事是什么?是和我一决胜负吗?不管什么时候,看你要打多少次我都奉陪!所以现在快点帮忙!」
「……」
「快帮忙!斩岛切彦!」
店内的罐装咖啡只有冰的和热的两种,真九郎稍做犹豫,便决定买两罐热的咖啡,当他到柜台付钱时,收钱的中年妇女就饶舌地开始询问:「我问你,你有听到刚刚的声音吗?医院那边的声音好大声,好像有东西爆炸,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呢?而且救护车和消防车都一直开过来开过去的。」而真九郎随口回答:「大概是瓦斯爆炸吧?」随后便走出店外。切彦盘腿坐在店旁的红色邮筒附近,真九郎靠近她的身边,并且将罐装咖啡递给她,切彦虽然露出「……怎么是热的」的不悦神情,却还是收下咖啡。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台的救护车及消防车响着警铃,声势浩大地经过两人面前的道路,眼前却还没出现半台警车,警察还是一如往常地懒懒散散。
真九郎与切彦正在西里综合医院附近的小型商店前稍作休息。
真九郎打开罐装咖啡,远远地窥视着医院的情况,虽然医院冒出枭枭细烟,不过还不算是火灾。现场的救护人员应该都忙得不可开交吧?真九郎及切彦也已经尽力了,他们将留在建筑物里的病患及员工全都疏散到外面避难,虽然电梯不能使用、楼梯早已崩塌,但是真九郎与切彦仍然毫不在意,两人沿路击碎或砍断碍事的瓦砾开出通路救助伤患。当他们出来几分钟后,建筑物的半边应声倒塌,而两人则是趁着建筑物崩塌时的混乱离开现场。
又有台救护车经过眼前的道路,原本真九郎担心那些救护车及消防车到荒效野外来会花费更多时间,他们却出乎意料地迅速抵达,也许林倩心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因此她已经做好事前的准备,照这样下去,他们应该可以在太阳下山前完成工作。虽然真九郎将包括理津在内的所有尸体全都置于原地不动,不过他觉得自己决定优先抢救活人的判断并没有错,要是这样不对的话,将来应该就会受到报应吧?
微风拂过真九郎的头发。自从来到这里后,真九郎首次觉得凉风非常舒服,这阵温柔的微风仿佛正在慰劳自己满身大汗及布满尘土的身躯似地。真九郎往下一看,发现切彦正在手掌上滚动罐装咖啡,右手上还握着日本刀。
真九郎喝了一口咖啡,一边感觉到热气流进空无一物的胃里,一边开口说道: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切彦不发一语地抬起头,真九郎则是继续说道: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为什么要给我一记警告的伤口?」
「那天……啊,那个喔……」
切彦灵活地以单手打开咖啡后如此回答:
「因为我在游乐场里欠你一次。如果不算清楚人情,我就会觉得很不舒服,所以这次就算你逃走的话,我也不会继续追着你不放。」
当时切彦说出那句「你想逃走也没关系」原来不是挑衅。
她拥有见人就杀的冷酷无情;即使是小事也会觉得有所亏欠的忠厚老实;以及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会听从真九郎的话帮忙疏散病患及员工避难的柔软想法。
真九郎认为这女孩还真是让人搞不懂。
「你刚刚好像说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奉陪。」
「我讲过。」
「那现在应该也可以吧!」
真九郎右臂上的角早已消失,伤口疼痛不堪,体力也已经接近极限,要是现在迎战切彦的话,肯定会立刻被杀死吧?
面对不发一语的真九郎,切彦拿起罐装咖啡。
嘴角还浮现出好战的笑容。
「喝完这罐咖啡后,我们就开始吧!我会杀掉你,砍下你那颗头的。」
切彦一口气喝下咖啡。
接着……
「……好烫喔……」
即使手持利刃,她似乎还是一样怕烫。切彦的气势瞬间减弱,整张脸皱在一起,并且以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真九郎觉得她的动作很可爱,因此忍不住笑了出来,即使发现到切彦满脸恨意地看着自己,真九郎还是无法压下笑意。切彦小声地发出「你很吵耶,混帐」的牢骚,又再度啜饮一口咖啡后,便将罐子放在脚边站起身。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不知道该说你是哪根筋不对劲,还是该说你这个很扫兴,总之就是很奇怪,和我听到的《崩月》战鬼完全不一样。」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看到真九郎的笑容逐渐缓和下来后,切彦叹了一口气说道:
「算了,乐趣就留到下次吧……」
切彦环视四周并且找到垃圾桶,便随手将日本刀插进垃圾桶里,虽然她擅长运用利刃,不过好像对品质不太要求。切彦霎时间仿佛切换成省电模式似地,气势完全消失不见,迎面而来的寒风让她的身体不停发抖,她以围巾包住嘴巴,带着疲倦的样子将双手放进口袋。
「……今天好累。」
切彦弓起身子擤了擤鼻水。
「……那么,有缘再会。」
真九郎则是对着正要离去的切彦说道:
「谢谢你,小彦。」
照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向同是加害者的切彦道谢,真九郎却不知不觉地脱口说出感谢的话语。明明被她弄得那么惨,却无法对她恨之入骨,这大概也是斩岛切彦的骇人之处吧?
切彦十分惊讶地看着真九郎,最后也笑了出来。
那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笑容。
「……你居然还会这样叫我。」
切彦指着真九郎并且说道:
「淤啊奈斯该(You are nice guy)。」
接着,《断头台》斩岛切彦便朝着医院的反方向扬长而去。
真九郎再度远远地窥视着医院的状况,医院依然冒着枭枭细烟,看着那条仿佛被吸进天际似的白色烟束,真九郎忍不住在心里想着:理津的灵魂到哪里去了呢?有没有顺利地到另一个世界去呢?她见到家人了吗?
正当真九郎沉浸在回味里没多久,手机突然传出响声。
对方是……
「红先生,辛苦您了,我是露西·梅。」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与你同行

这里是位于市中心的高级饭店四楼的某间咖啡店。
店员以不悦的眼神看着走进店里的真九郎。他来到这里前,甚至还被警察盘问过两次,不过警察会有这种举动也是无可厚非,因为真九郎的脸上挂着狰狞的表情。「这位客人,请问……」虽然店员想要叫住真九郎,真九郎却完全无视于店员自行走进店里。店内的桌椅满溢出一股古典味,小声谈笑的客人们看到真九郎时都皱起眉头,但是真九郎并不在乎,那些事根本不重要。
目标是店内最深处的位子。
露西正在位置上带着笑容向他挥手。
「真是不好意思,在您这么累的时候把您找出来。」
真九郎完全不看她一眼,走到正对面的位子坐下,并且轻轻地深呼吸。
当真九郎接到露西的电话后,立刻就赶到这里,虽然身体充满伤口与疲惫而急需休息,然而真九郎的心中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前来点餐的店员为难地看着真九郎,并且将装满水的杯子放在桌上,似乎怕他会在店内乱来而保持戒心。
「红先生,您要点什么呢?这家店的樱桃派很好吃喔。」
「不用了。」
「请别这样说嘛。这餐就让我请客,而且我先前也向红先生借过钱。」
接着,露西向店员点了两人份的红茶及樱桃派。
真九郎看到店员离开后,便开口抨击: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事到如今……」
「恭喜您。」
「什么?」
「红真九郎先生,您已经合格了。」
露西以公务式的口吻对纳闷的真九郎如此说道。
「法兰克·布兰卡已经死亡,虽然不是由您亲自下手,不过我身为人事部的一员,判断您算是合格。」
「……这是什么意思?」
「志具原理津的委托加上您的测验,我们非常庆幸能够同时完成这两件事。」
「难道你一开始就打算……」
「啊~~不是的,我们只是顺势利用切彦的鲁莽个性,我在观察途中的确捏了一把冷汗,虽然切彦的杀人技巧无话可说,不过说真的,她是个名符其实的大笨蛋,如果志具原理津、法兰克以及红先生全都死掉的话,对本公司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还好那个笨蛋一时兴起放过红先生,事情才没有发展成最糟糕的结果。这样该说是锲而不舍还是一石二鸟呢……算了,是哪个都好……」
此时店员端着红茶及樱桃派放在两人的面前。
露西喝了一口红茶并继续说道:
「总之您合格了,本公司认为您是比《大脚》法兰克·布兰卡更为优秀的人才,愿意与您签约。」
露西从大衣的外套里掏出一张摺起来的纸,并且在桌上摊开。
那是恶宇商会的合约书。
「那么,请您在这里签名。」
真九郎却闻风不动。
「啊,您没有笔吗?请稍等一下,嗯……」
露西开始翻找各个口袋,真九郎则是低声说道:
「……你知道有多少人死掉吗?」
「您是指什么事?」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这次事件里死掉吗?」
「什么?」
「你知道有多少人死掉吗!」
店内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激动努吼的真九郎身上。真九郎很想对她破口大骂,才会答应与露西见面,不然觉得很过意不去,身为亲眼见到现场惨状的人,他根本没办法对恶宇商会闷不吭声。
露西向扳起脸孔的店员低头表示歉意后,便将一颗方糖丢入红茶里,并且用汤匙稍加搅拌,接着语气平淡地开口问道:
「那么我想问您,总共有多少人死掉?」
「你……」
「牺牲当然能压得越少越好,但是对本公司而言,完成委托的任务为第一要件,我们并不在意带来多少牺牲。」
不与善恶为伍,只有生意上往来的组织;不带任何感情,不论多少人都会杀害或拯救的组织--这就是恶宇商会。
真九郎不想过问是非对错,因为这个世界上或许需要这种组织。
但是,真九郎只知道一件事。
就是这个组织与自己的信念在基础上势不两立,自己永远无法理解这个组织。
「我不想加入恶宇商会。」
「红先生,不用这么急着下决定,我们还可以慢慢谈……」
「不用了。」
「请您先冷静下来。比如说,您不想知道那件事的内情吗?」
「哪件事?」
「您不想知道国际机场爆炸事件的犯人是谁吗?」
「……你知道犯人是谁!」
真九郎以极度前倾的姿势逐渐逼近露西,露西却只是静静地带着微笑。
她一边以叉子切着樱桃派,一边继续述说:
「您果然很想知道有关犯人的事,毕竟那个人是将您、理津小姐以及许多人的人生搞得一团乱的罪魁祸首。」
「难道是恶宇商会的人……」
「不是。不过我们的手上握有情报,只要您与本公司签约,就会将情报全都告诉您。」
「……我也可以在这里让你说出来。」
「靠蛮力吗?」
露西咀嚼着樱桃派,并且露出笑容。
因为她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对现在已经精疲力尽的真九郎而言,根本无法迎战实力深不可测的露西。
「红先生,请您仔细想想,虽然发生许多不愉快的事,不过这次的事让您学到不少经验吧?」
「经验?」
「就是社会经验。透过这次的事件,应该让您多少了解到自己的能力能做到多少事情,包括自己的极限等等。」
「这……」
「如果您认为这几天都只是浪费时间,只想要早点忘记这件事,那也没关系,您可以马上离开这里。不过,如果您觉得经过这件事后多少有些成长,即使只有一点点也行,希望您能与本公司签约,本公司绝对可以提供您学习的教材。」
「……真是强词夺理。」
「我的意思是只要跟本公司缔结关系,就可以得到许多类似这次事件的经验。」
露西若无其事地将樱桃派放入口中。
「我有点在意您刚刚提到的死者人数,说不定他们也能因您而获救,虽然无法改变过去,但是未来总是充满未知的变数,只要您的能力有所提升,将来即使再度遇上类似这次事件的事,或许就能不让任何人丧命并且完成工作。您是个拥有才能的人,而我最擅长发掘出他人的才能,我相信您还能继续成长,但是依照您现在的做法,绝对无法变得比现在更好,将来的您会与现在没有两样,如果将来再度碰到类似的事件,应该会有很多人丧命,不过只要在本公司工作,您就能改变自己。」
露西的声音宛如涓涓细流般,在真九郎的耳边不停回荡。
真九郎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而露西的话语则是持续流进他的耳里。
「红先生,请您仔细想想。这次的事件让您觉得十分不愉快,接下来您会怎么做呢?先回家让身体获得充分的休息后,之后到学校上课,然后再继续等工作上门吗?还是等待追捕内衣小偷或涂鸦犯的小工作上门呢?这个事件对您来说,只是您将来会偶尔回想起的回忆吗?这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吧?如果不将这次的事作为教训,就会失去这件事所含有的意义,所以将这次的事作为出发点,红先生,相信您一定会有所改变,变得比现在更加优秀,您的另一个愿望也会就此实现。」
「……另一个愿望?」
「就是爆炸事件的犯人,我会提供您复仇所需要的情报及人才,让您能够替家人报仇。」
复仇。
真九郎从来没想过要向犯人报仇,只因他不知道谁是犯人,也不知道犯人究竟在想什么,或是为什么会做出那种恐怖行动,即使想怨恨犯人,情报也不足以找出犯人。但是如果知道这些答案的话,如果不小心知道这些答案的话,自己又会怎么做呢?
自己绝对不可能保持冷静。
「红先生,麻烦您在合约书上签名吧。」
露西面带笑容地递出笔。
那是一支宛如装满鲜血的红笔。
「本公司将会成为您的助力,所以也请您助本公司一臂之力。」
真九郎仿佛被露西的声音牵住似地握住笔。
脑袋好重,我好累。
实在遇到太多事情,我已经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想做什么。
自从八年前的那件事后,我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呢?八年前为什么会发生那件事?究竟是哪里有问题?为什么会出问题呢?
到底是谁造成这个问题的呢?
与恶宇商会签约应该没关系吧?真九郎想知道犯人是谁,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光是能够获得情报这点就有签约的价值。
只要喝下这瓶毒药,自己就会向前迈进。
真九郎将笔移向合约书。
「那些话是骗人的。」
旁边突然冒出一道年幼的声音。
有名少女站在真九郎及露西的视线前方。
是九凤院紫。
紫一如往常地穿着及膝短裤,双手叉腰并且紧紧瞪着两人。
「你怎么会来这里……」
「等等再说。」
紫拒绝回答真九郎的问题,接着走到满脸错愕的真九郎身边,随后坐在他的大腿上。
真九郎感觉到一股舒服的重量感、柔软的触感、体温以及让人安心的味道。
她的确是九凤院紫。
这不是梦。
「继续说下去吧,我会在这里听你说。」
紫突然出现,还以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参与对话,让露西不禁惊慌失措。
对露西而言,这大概是个出乎意料的进展吧?
「……红先生,这孩子是您的朋友吗?」
「嗯,算是吧……」
「为什么会找她过来这里呢?」
「不,我没有找她……」
「别管那么多,继续说下去吧!你这个女骗子!」
紫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并且摆出准备抗战到底的姿势。
露西露出宛如面对任性小孩般的笑容如此说道:
「小妹妹,为什么你会说我是女骗子呢?」
「因为你正在说谎。」
紫看到桌上的樱桃派及红茶,便以「我可以吃吗?」的表情抬头望向真九郎,真九郎点点头表示可以后,紫就用小小的手拿起叉子吃起樱桃派。
「我的耳朵很灵敏,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听你们说话,原本想要等你们说完话再出现,但是你们的对话实在很愚蠢,所以我才会忍不住走出来。」
「哪里让你觉得很愚蠢呢?」
紫看着面带笑容的露西,吞下口中的樱桃派后说道:
「我不太懂得更加优秀、有所改变或是经验这些太难的事,不过我知道你说的话全都是谎话。」
「那些不是谎话。」
「这句也是谎话,你根本没有为真九郎着想,你这样就叫做……」
紫将叉子放在桌上,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那是儿童专用的字典。紫开始翻阅字典,视线突然停在某页上。
「嗯,就是这个,你说的话全都是『伪善』。」
「……什么?」
「你没听过这个字吗?真九郎,麻烦你说明一下。」
紫将字典交给真九郎,便再度开始享用樱桃派。
真九郎则是将紫所指的地方念出来。
「意思就是……『表面上看起来是为对方着想,实际上是谋取自己的利益。』」
真九郎边念边深表赞同。
原本沉重不已的脑袋现在变得轻松不少,在脑中飘荡的浓雾仿佛被清风一扫而空,这都是紫的功劳。
「……还真是聪明的小妹妹。」
即使笑容显得非常僵硬,露西还是从容不迫地拿起红茶杯,慢慢地啜饮一口红茶,并且静静地吐出一口气。
「但是,小妹妹……」
「我有问题。」
紫以叉子指着露西的脸提出质问。
「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美国的佛罗里达州。」
「说谎。你几岁?」
「二十四岁。」
「说谎,你叫什么名字?」
「露西·梅。」
「这也是假的,你一直都在说谎。你看起来像是个女人,这应该不是骗人的吧?」
露西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殆尽,明显地露出慌张的神色,因为紫不靠任何依据或理论,单凭直觉就看穿露西的虚伪面具,身为恶宇商会的人事部成员,接触过许多人的露西应该是首次碰上这种小孩吧。
真九郎也感觉到与紫为敌的可怕。
这个孩子凭直觉就能看清真相,谎话对她根本不管用。
露西似乎终于发觉到紫并非一般的小孩,便从外套拿出厚重的记事本。她快速地翻阅记事本,神情也随着惊讶的情绪渐渐扭曲。
「……原来是表御三家,真是百密一疏,没想到自从《铁腕》那次事件之后,你竟然会和红先生的感情变得这么好。」
「我们不是只有感情变好而已!我和真九郎是两情相悦的……」
真九郎不想连恶宇商会都对他们有所误会,于是赶紧捂住紫的嘴巴,虽然紫不耐烦地抬头望向真九郎,但是当她看到真九郎认真的表情后,便立刻闭口不谈。
真九郎在心里对紫道歉。
但是,这次的事和紫没有关系。
这是身纠纷调解人的红真九郎,与恶宇商会人事部的露西·梅两人间的谈话。
真九郎松开捂住紫的手,一边轻轻地抚摸紫那软绵绵的脸颊,一边对露西提出问题:
「有件事我想要确认,你刚刚说知道犯人这件事也是假的吗?」
「关于这件事……」
「到底怎么样?」
「……应该说正在调查中。」
「那倒是真的。」
露西以厌恶的眼神瞪着若无其事地插嘴的紫,即使如此,她似乎觉得自己还是大有胜算,因此继续述说:
「红先生,我说的话的确并非全都是事实,我承认就如同那孩子所说,里面掺有些许谎言,但是只要隶属于本公司……」
「我拒绝。」
真九郎轻松且自然地说出这个答案。
他甚至有点惊讶,自己的心情居然会如此平静。
真九郎抬头望着天花板,并且吐了一口气,随后将视线移回露西身上。
「我不知道将来会变成怎么样,不过我还是要以我自己的方式走下去。」
「而且是和我一起。」
坐在大腿上的紫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加上这句话,虽然露西再度瞪着她,但是紫毫不介意地以餐巾擦拭嘴巴,接着从真九郎的大腿上跳下来。
「话就说到这里。走吧!真九郎!」
紫迅速地离开现场。
真九郎也站起身,向露西轻轻地行了个礼。
「谢谢你让我学到很多道理。」
「喔,原来是这样啊。」
露西懊恼地撇着嘴,并且摇了摇手上的红茶杯。
「差点就能得到《崩月》家的战鬼……如果顺利的话,还能跟《崩月》家拉近关系,都因为那个自大的死小鬼,现在全都泡汤啦。」
她居然还有这种打算……
原来还有可能会造成崩月家的困扰。
自己果然很单纯,不但缺乏经验,还很容易放松戒心,真九郎忍不住深深警惕自己。
「红先生,先给您一个忠告,劝您早点跟那个死小鬼切断关系。」
露西的脸上再度浮现笑容。
那是侮辱他人的笑容,也是侮辱紫的笑容。
「你知道那个死小鬼的身世吗?你知道她的本性吗?她虽然打着表御三家千金的名号,私底下其实是个垃圾,那个死小鬼是从养育无能淫荡女人的里之……」
「闭嘴。」
真九郎面无表情,这种表情绝对不会在紫的面前显露出来,而且是绝对不能被她看到的表情。
有道冷漠至极的声音从内心深处……从那个黑暗至极的地方缓缓爬上喉头。
「只要你再继续说那些废话,我就拔掉你的舌头。」
真九郎的右手不受意识控制……或者该说是下意识地伸向露西,他的右手却突然停下动作,因为露西正在大笑,她的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
「……我果然没看错!」
即使流出些微冷汗,露西依然继续笑着。
「您是个有才能的人!只要加入本公司,我们一定会将您教育成优秀的『怪物』!」
这就是恶宇商会。
真九郎听完露西的话后完全明白,这是个他永远都无法理解的组织。
真九郎留下不断狂笑的露西,转身离开桌边,虽然露西在背后继续说话,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那些话毫无倾听的价值。
应该不会再见到恶宇商会的露西·梅了吧?
倘若还有机会见面的话,双方应该会站在敌对的立场吧?
「真九郎,你在做什么!快点过来!」
「好啦。」
紫在咖啡店的出口等着他,真九郎则是以小跑步跑向紫的身边。
紫为什么会知道真九郎在哪里呢?
详细情形由在饭店外待命的骑场负责说明。
「靠监视卫星。」
「……那应该是军用的卫星吧?」
「属下担任近卫队副队长,多少有点权限启动卫星。」
不愧是九凤院家,意思就是自由使用一两个军用卫星都没关系吧?
另外,听说骑场也收到部下林倩心的定期报告。
所以才会对近日内真九郎的行动了若指掌。
关于林倩心丧命这件事,骑场只以「如果是殉职的话,她应该会瞑目吧」短短一句话带过。他那平淡却不失专业的冷静态度,显示出近卫队副队长在九凤院家的警备人员中属于首席的地位,这分身为负责人的心理准备远远超乎真九郎的想像。
真九郎对前几天自己的无礼举动向骑场道歉,骑场却只是微微地笑着回答:
「当一个人认真地面对事情时,感情并不是这么容易控制的东西。」
即使面对不成熟的年轻人,态度也依然落落大方。
真九郎认为自己的气度完全比不上他,因此不自觉地低下头。
「实在很不好意思,我……」
「喂!你们两个!不要再说那些很复杂的话啦!」
紫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十分不悦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大人间的对话只会让小孩子觉得很无聊。
「骑场!我要和真九郎出去散步,你就在这里等我们……不准跟过来喔!」
紫便背对默默行礼的骑场迳自跨出步伐。
散步?
为什么要散步……?
紫转头看向歪着头想不透的真九郎,一脸不耐烦地大声呼叫:
「真九郎!」
「好好。」
听从紫的话似乎会比较好,因此真九郎赶紧与紫并肩行走。
这里是时间已经接近傍晚的闹区,真九郎望着在小酒馆前集合的学生、速食店前相约见面的情侣等等,配合紫的步调缓慢地前进。
事情终于结束,这几天过得真的很不轻松,不断被砍伤、被丢出去、被痛打或是被践踏,身体已经残破不堪。
现在居然还能活着,真的是个奇迹。
带来这个奇迹的人就在真九郎的身旁。
真九郎偷偷瞄向紫,她不发一语地往前迈进,打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说过半句话。
真九郎以为紫想要散步应该是有话要说,没想到她却出乎意料地安静。
……话说回来,我还没有好好向她道歉。
真九郎决定在这里向紫道歉。
首先是感谢她的话语。
「刚刚很谢谢你。」
「都是因为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才会差点被那个女的骗走。」
「……说得也是。」
真九郎不禁心想:
也许真的是这样,这几天的事或许就是自己伤害这孩子的惩罚。
真九郎抬头仰望天空,漆黑的夜空被都市的光害影响而看不到任何星星。
真的有上帝吗?他是不是正在仔细观察这个世界呢?
「真九郎,工作都已经结束了吗?」
「嗯,总算结束了。你不用担心,星期天我一定会参加教学观摩。」
「……嗯。」
紫点了点头后,便欲言又止地咬住嘴唇。
片刻后,紫小声地说道:
「……真九郎。」
「嗯?」
「今天晚上好像会很冷。」
虽然真九郎还能忍耐这种程度的寒冷,不过小孩子应该没办法忍受吧。
应该要回到骑场身边呢?还是随便找家店休息呢?
当真九郎正在思考时,紫继续说着:
「我好冷。」
「好吧,那我们先过去那边的日式丸子店……」
紫突然停下脚步,真九郎也随着她停下步伐。
紫抬头直盯着真九郎的脸,又再度说了一次。
「我好冷。」
这句话就表示出紫全部的心情。除了这句话之外,紫什么都没说。
不知为何,真九郎知道紫现在想要做什么。
人生中总有这种时候。
于是真九郎将手伸进紫的腋下,轻轻地抱起她的身体,而紫则像是总算等到真九郎的动作似地,将头靠在真九郎的肩上,用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并且用那只小手用力地抓紧真九郎的衣服。

「紫,对不起。」
真九郎温柔地拍着紫的后背,将心中想说的话一吐而出。
「是我不对,全部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紫没有回应。有点担心的真九郎偷偷看向紫的脸颊,发现她已经眼泛泪光并且哽咽地开始述说:「我好怕,一直都好害怕,真九郎爽约真的让我受到很大的打击。我真的好生气,所以隔天才会不管特地跑到学校的真九郎,可是我马上就后悔了,虽然爽约不对,但是任性的我也有错。第二天我想要跟真九郎道歉,一直在校门前等待,真九郎却没有过来,真九郎也不在五月雨庄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回来房间里。一种恐怖的感觉突然让我浑身发抖,我以为真九郎会消失不见,只因为我很任性,所以真九郎才会生气不想管我了,然后就这样消失不见。」
而今天紫抱着祈祷的心情打电话给真九郎,电话总算接通。
对真九郎而言,这通电话竟然让他拾回性命;对紫来说,应该也有相同的感觉吧?
紫呜咽地不断诉说:
「……我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喔……」
紫将额头贴在真九郎的肩上,有如河水溃堤般开始放声大哭。
真九郎则是轻抚着紫小小的后背。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有人觉得哭泣的小孩很吵。
也许有人觉得小孩的哭声很令人心烦。
但是,真九郎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真九郎认为小孩子会坦率地将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而且小孩子流泪的动作也相当惹人怜爱。
「……真九郎,你不会再乱跑了吧?」
「不会了。」
「……会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吗?」
「嗯,我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你看,鼻水都流出来啰。」
真九郎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帮紫擤掉鼻水,接着为了避开寒风,真九郎将背靠在电影院的柱子上,虽然有人以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但是真九郎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认为周遭的眼神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九凤院紫需要红真九郎,而红真九郎也需要九凤院紫,虽然不知理由为何,心情却能够像现在这样如此平静,这份心情毫无虚假,所以根本不需要再东想西想。
真九郎感觉到紫的眼泪沾湿肩膀以及响彻心扉的声音,她那小小的身体不停颤抖。
他突然想起闇绘说的话。
只要找到一个答案就好,只要有那个答案,大部分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对真九郎而言,答案或许就是这个孩子。
这怎么可能呢……
真九郎不禁对自己的想法露出苦笑,但是他知道一件事。
就是往生的人会去的地方。
在那个世界里有自己的家人,有爸妈与姊姊。
但是,紫这个孩子只会在这里。
所以,真九郎认为自己现在还不能到那个世界去。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约定


这里是睽违数日的学校。
放学后,真九郎待在新闻社的社办里。说到向学校请假后会产生的困扰,那当然是跟不上进度这件事,对成绩只能维持在及格边缘的真九郎来说,这是个挺严重的问题,所以他决定依赖成绩优秀的青梅竹马。
真九郎将自己的笔记以及跟银子借来的笔记摊开放在桌上,埋头拼命地抄写,原本真九郎想把笔记借回家,但是银子表示借回去就要收钱,因此无可奈何的真九郎只好待在社办里抄写笔记,至于为什么在社办里就不用收钱,真九郎还是搞不清楚。
真九郎握着自动铅笔的右手还有点发麻,而且身体各处都还很痛,但也只能忍耐下来。由于昨天休息一整天,所以身体状况多少有些恢复,虽然环跑来房间胡闹「我好无聊喔~~好无聊喔~~你不陪我玩的话,我就要跟你一起睡觉喔!」不过真九郎还是出乎意料地充分休息。真九郎认为,五月雨庄或许已经渐渐变成能够让自己休养身心的地方了。
右手越来越麻,真九郎只好暂时停下动作,他转头望着银子的笔记。观看他人的笔记就像窥视抄写者的想法般十分有趣,银子不愧是成绩全校排名前十名的资优生,不论是重点的整理方式还是字体的漂亮程度,全都和真九郎相去甚远,她的脑袋里一定也是整理得有条不紊吧?
真九郎偷偷瞥向银子,发现她一如往常地看着笔记型电脑,整间社办里只有银子敲打键盘的声音四处回响。虽然真九郎受到重伤,还向学校请假,银子却没有深入追究原因。真九郎并不清楚银子都是和哪些人交易消息,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已经和过去无话不谈的时候大相迳庭,彼此已经做出不可侵犯的领域。到底该为双方都已经长大成人高兴呢?还是应该对双方都已经不再是小孩而感到难过呢?
真九郎想不出原因,不过他还是针对擅自盗用名字一事向银子道歉,而银子只是简短地回答「喔」,接着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道:
「反正你欠我的东西那么多,现在再增加这一点点根本没关系,你就尽量活久一点慢慢还我吧。」
虽然无法约定自己能活久一点,但是真九郎认为欠银子的债一定要还清。
前提是,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
暖气恰到好处的社办让睡意蠢蠢欲动,真九郎憋住呵欠,再度开始抄写笔记。此时有个人敲了敲社办的门,真九郎很纳闷居然会有人拜访这里。
银子露出诧异的表情,但还是发出「请进」的回应。
「打扰了。」
崩月夕乃伴随着爽朗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夕乃姊姊……」
「原来你在这里,真九郎,我一直到处找你呢。」
夕乃先带着微笑向真九郎打个招呼,随后便转头环视社办。
「我虽然是第一次过来,不过这里还真不错呢……感觉就像秘密小房间一样。」
「这么狭窄真是不好意思。」
这间社办的主人--银子如此说道。
面对冷淡的银子,夕乃仍旧面露微笑地打招呼。
「哎呀,村上学妹,好久不见。」
「你好。」
「真是抱歉,我们家真九郎好像常常受到你的照顾。」
「……我们家?」
「嗯,我们家真九郎。」
银子不悦地眯起眼睛,一直看着脸上挂着微笑的夕乃。
银子在生什么气啊……
搞不清楚状况的真九郎决定先询问夕乃来访的理由,他向夕乃提过这间社办的事,不过她还是初次拜访这里。
「有关那件事情……嗯……在这里不太方便说,我们到走廊……」
「没关系,崩月学姊,请在这里讲吧。」
银子迅速地转过身,再度把精神放在电脑上,不过银子敲击键盘的方式变得有些粗鲁,似乎因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被夕乃扰乱而感到很不高兴。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说吧。」
夕乃拉着真九郎的手走向社办的角落。
她将脸凑近真九郎,轻声细语地说道:
「其实就是之前的那件事,我没办法参加了……」
「之前的那件事?」
「就是明天的事。」
「喔……」
因为夕乃的讲法别有涵义,所以真九郎顿时有点摸不着头绪,原来是指教学观摩。
听过理由后,由于夕乃好像要代替法泉出席地下世界的聚会,虽然《崩月》家已经从权力斗争中引退,但是并没有断绝所有关系,真九郎不太清楚内情,不过崩月家的人好像偶尔会到此种聚欢会上露面。
「师傅不能参加,难道是身体有问题吗?」
随着年纪增长,崩月法泉的交友态度变得更加积极,打算带着正在交往的女性参加温泉旅行。
真九郎忍不住心想:以师傅的作风,的确会以异性关系为优先。
「真九郎,真的很抱歉……」
夕乃打从心底感到遗憾地道歉。
「没关系,而且是我硬找夕乃姊姊参加的嘛。」
「可是,真九郎很期待和我一起扮演夫妻的角色吧?」
「其实也没有那么……」
「很期待吧?」
「……嗯,很期待……」
「我也很期待喔!偏偏却……」
夕乃小声地说出「爷爷这个大笨蛋……」的抱怨,便轻轻吐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对了,真九郎,另一件事处理得怎么样呢?」
「另一件事……那件事喔……」
真九郎思考片刻后,搔了搔头如此答道:
「算是打成平手吧。」
面对西里综合医院出现的大量死伤者及崩塌事故,条大媒体似乎也相当伤脑筋,然而报导却出乎意料地少,与事件的规模完全相反,应该是九凤院家动用力量控制情报吧?也或许是病患的家属希望能够就这样处理。
关于与斩岛切彦间的胜负,结果让真九郎深感庆幸……或许该说是非常幸运。
「平手……」
夕乃将手贴在脸颊上,苦恼地发出「嗯……」的沉吟声。
「如果真九郎打赢的话,我原本想做那种事的……要是打输的话,我打算要真九郎做那种事的说……这次就先保留吧。」
真九郎有点在意到底是哪种事,不过他决定不继续深入追究。
夕乃只留下「下次有机会的话,记得要再找我喔!」这句话后,便打开社办的门准备离开。
接着,她静静地向银子行个礼。
「村上学妹,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不会。」
「从今以后,也请你继续和我们家真九郎保持朋友的关系喔!」
「没问题,我们的交情已经维持很多年了。」
「我和真九郎的交情不只很多年,还是血浓于水喔!」
「是喔。」
「是的。」
两人对看短短数秒种后,便立刻结束对话。
夕乃转身离开社办,并且关上社办的门。
真九郎想要再度开始抄写笔记,银子则是带着叹息如此说道:
「从崩月学姊的外表真看不出来,其实她的个性还满好强的……」
「会吗?夕乃姊姊很温柔吧?」
「……你这个迟钝笨蛋当然看不出来。对了,刚刚你们在讲什么事?」
「刚刚讲的事?」
「就是明天的那件事,还说到扮演夫妻角色,你们在讲什么事?」
明明摆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银子好像还是很仔细地竖起耳朵偷听。
「没有,这和银子没关……」
「快说。」
银子狠狠地瞪着真九郎。
真九郎只好从实招来,银子则是边说着「原来如此……」边眯起眼睛。
「不错嘛……你好像很期待,很棒嘛……居然可以和漂亮的学姊还有可爱的小妹妹这么要好。」
「不,那是因为……」
「所以教学观摩是明天啰?」
「是这样没错……」
「我可以陪你参加。」
「什么?」
「我可以代替崩月学姊陪你参加。」
「……你要参加?」
「有什么问题吗?」
真九郎再度被银子瞪着,只好赶紧摇了摇头。
这样也好。
总比只有自己参加还要能让人放心吧。

今天是举行教学观摩的星期日,早起的真九郎从橱柜深处拉出睽违已久的西装,并且仔细地换上衣服,这件西装是真九郎开始独自居住时以备不时之需的正式服装,不过真九郎做梦都没想到,竟然会因为出席小学的教学观摩而首次穿上西装。
如果被闇绘或环看到,肯定会被消遣一番,所以真九郎快步走出五月雨庄。真九郎一边行走,一边确认与银子相约的时间,后面突然有车传出喇叭声,真九郎转头一看,发现有台任何图鉴上都找不到的漆黑流线型特制跑车正在眼前。
某个人摇下驾驶座的车窗,那名世界首屈一指的纠纷调解人叼着香菸,还露出不可一世的微笑。
「嗨,真九郎。」
「……红香小姐。」
「上来吧,我送你一程。」
真九郎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上车。当真九郎说出目的地后,红香轻轻地踩下油门,车子便仿佛会在地上留下煞车痕似地急速前进。红香不断加速,完全不在意速度限制,车子则是在路上疾速奔驰,虽然有骑警注意到他们,不过红香只是一边哼着歌,一边换档并且踩下油门。
真九郎往后一看,红香的车已经甩掉骑警,后面已经看不到骑警的踪影了。
真九郎虽然不太介意,不过他上次坐车的时候,发现红香开车真的很鲁莽。
「……我想先问个问题。红香小姐有驾照吗?」
「只要开个十年,就不用那种东西啰。」
从语气听来,她好像真的深信自己的言论绝对没错,所以真九郎只好避而不谈。在这个世界上,得以如此傲慢的人也很稀有,真九郎根本无法想像红香去驾训班上课或是考驾照等等的样子。
「真九郎,你和紫处得还好吗?」
「……还算可以。」
「还算可以?」
大概是真九郎暧昧不清的反应很有趣,红香突然放声大笑。
她仍然是个豪爽的女性。
由于不太想谈到有关紫的事,因此真九郎换个话题说道:
「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您,您正在处理工作吗?」
「嗯,手上需要追查的案子还不少,例如东南亚的走私器官组织、法国的食人姊妹、拥有变态恋童癖的邪教和尚等等,还有人拜托我处理好莱坞的砍头事件。」
「……啊,我在报纸上看过。」
就是大名鼎鼎的导演以及十几人的贴身保镖在自家里被砍断头颅的杀人事件,也因为手法相当夸张,因此至今仍然被媒体大幅报导。
「顺带一提,犯人是恶宇商会的杀手,叫做《断头台》。」
真九郎差点惊讶地叫出声,他赶紧闭上嘴巴。
原来是小彦做的好事……
如果是她的话,这点程度的小事的确是毫不费力。
「虽然已经查到那家伙现在好像在日本,不过恶宇商会的戒备很森严,所以我没办法继续查出其它事。你的手上有消息吗?」
「我也不清楚。」
妨碍红香的工作让真九郎有点过意不去,不过现在他决定以装傻应对。
因为真九郎并不讨厌切彦这名少女。
红香狐疑地看着真九郎的侧脸,最后还是笑着说出「好吧」轻松带过。
「老实说,我也对这个案件没什么兴趣。」
红香迅速地切换排档并踩下油门,再度加快车速。
接着,红香将媒体没有报导出来的内幕告诉真九郎。
那位被杀害的名导演表面上是个慈善人士,却好像在暗地里经营不法组织,他从贫困的家庭买下孩童,然后把他们当作「玩具」卖给有钱人家。
红香还说那名导演是个万恶不赦的鼠辈。
只要是工作,不管是何种歹徒或病人都能杀害,这就是恶宇商会。
真九郎有点犹豫是否要将这次的事全盘托出,并且寻求红香的意见,不过最后还是作罢,因为不论是挥别恶宇商会与死去的理津,他决定全都放在自己的心中。如果继续从事这份工作,将来一定会把更多事件收进心里,也许某天自己会因此崩坏,就像现在已经有某个地方已经损坏般,即使如此,自己还是能够看起来像个正经的人勉强地生活,因为周遭有很多人成为自己的支柱。
但是,以后还能继续期望这些助力吗?
红真九郎打算永远依赖周遭的人吗?
真九郎一边看着流逝而去的景色,一边开口说道:
「……我适合待在地下世界里吗?」
这是真九郎首次发问,他连刚开始当纠纷调解人时都没有问过红香这个问题。
因为他很害怕,如果遭到红香否定的话,一切就会马上宣告结束。
「虽然现在才说,我……」
真九郎想要继续说下去,但是看到红香的表情后,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因为红香正在拼命地憋住笑意。
「……我很认真耶……」
「因为看你愁眉苦脸的,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我……」
「天职和适合的职业不一样。」
红香在菸灰缸里捻熄菸,又再度叼起一根香菸,并且以ZIPPO打火打点燃香菸,随后慢慢地吐出烟雾。
「我认为纠纷调解人是你的天职。」
「咦?」
「不对,应该是适合你的职业。」
「……拜托您认真点。」
「反正,我想说的是……」
红香将手伸入座位下方,拿出一份摺好的报纸丢给真九郎。报纸的社会版上刊出某对老夫妇所犯下的猎奇杀人事件,这对老夫妇数年来在全国各地四处移居,以幼儿为目标犯下多起案件。报纸详细地记载事件的全貌,在专家提出「应该对这类犯罪事件做出严惩」的发言下方,有个地方刊出「由于民众协助,犯人才能顺利落网」的消息。
「那是你解决的事吧?」
红香叼着香菸如此说道。
「稍微肯定一下有办法做到这种事的自己吧!」
「但是,这种事是偶然碰到……」
「笨蛋。」
红香轻易地打散真九郎的烦恼。
「能够偶然地拯救别人,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虽然红香说得有点笼统,让真九郎有点搞不清楚,不过他了解红香想表达的意思。
真九郎无法在红香身上找到想要的答案。明明是自己的事情,真九郎认为自己根本不应该在别人身上找到答案,换个方式思考,或许应该感谢红香没有轻易地说出答案,如果告诉他答案的话,真九郎大概会永远依赖那个答案吧。
由于是星期日早上,路上的车子很少,再加上是红香开车,所以真九郎比预定的时间提早许多到达车站。
真九郎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红香则是对着他说道:
「对了,你怎么会穿成这样?」
「……那个……其实我正要过去紫上课的小学。」
「小学?」
「今天是教学观摩的日子。」
「那是什么?你讲的是国语吗?」
红香好像对这件事没有半点兴趣,对身为小孩的母亲而言,这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经过真九郎详加说明,红香则是惊讶地张嘴回答「原来如此」。
她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件事。
「……我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不过还是请您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孩喔。」
红香只是以笑容回应,真九郎不知道那是敷衍的笑容还是了解的笑容,抑或是因高兴而露出笑容。
因为不够成熟的真九郎还没有办法分辨。

银子刚好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出现在车站前。
似乎考虑到搭配真九郎的风格,银子选择穿着较为轻便的套装配上高雅的高跟鞋。真九郎不禁心想:如果班上同学看到她这个样子,应该多少会对村上银子这个人改观吧。
而且是往好的方面发展。
真九郎不发一语地盯着银子,银子则是开口问道:
「怎么样?」
「还不错。」
「就这样?」
「嗯。」
银子好像不太高兴,但是真九郎并不会很惊讶。
因为银子是真九郎出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虽然她戴着眼镜、既强势又有点可怕,不过仍然是个非常温柔可爱的女孩子。
「因为我从以前就知道你长得很漂亮啰。」
真九郎老实地说出感想,银子只是有点惊讶地说声「……喔」并且露出微笑。
看来她今天的心情很好。
于是,真九郎就与银子并肩前往小学。
教学观摩的形式依学校各有不同。真九郎以前念小学的时候,主要是在星期六的上午举行;不过紫小学则是选择星期日的上午,然后在星期一补假。
是不是该跟紫的导师打声招呼呢?到时候,要怎么说明自己的立场呢?
正当真九郎思考这些事时,走在身旁的银子开口说道:
「我有件事想要认真地跟你谈谈,可以吗?」
「请说。」
「你和九凤院家的女儿走得这么近,到底有什么企图?」
「什么企图?」
「你该不会想要少奋斗十年吧?」
这个问题还真是直接,真九郎只好带着苦笑回答:
「你还记得水蜜桃班的甲野老师吗?」
「……你怎么会突然讲到这件往事?」
幼稚园时,担任真九郎及银子班上的女性导师就是甲野老师。
「我那时候很喜欢甲野老师,还想过长大后要娶她当我的妻子。」
「是喔……」
「可是,我现在连她的脸都忘记啰。」
甲野老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不仅教导真九郎学习平假名及片假名,哭泣的时候会安慰他,还会认真地听真九郎说些无聊的话,小时候的真九郎真的很喜欢她。
现在真九郎却几乎忘记她的声音,甚至连脸的轮廓都完全想不起来。
对真九郎而言,她是个被过去埋没的人。
「时光流逝就是这么回事吧。」
「……所以,那个九凤院家的小孩将来也会忘记你吗?」
「没错。」
就像银子说话很直接一样,真九郎对银子也不会避讳,因此这并不是场面话,而是真九郎的真心话。虽然现在紫在社会上的朋友还不多,还有很多地方不习惯,但是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变得更加成熟,和真九郎见面的机会也会逐渐减少,最后真九郎就会变成紫的过去,真九郎认为这样对紫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青梅竹马的少女却对真九郎的想法提出「你太天真了」的反驳。
「天真?」
「虽然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我认为未来并不一定会变成这样。有些人会怀着过往的心情,也有人会一直记得以前听过的微不足道的话,而这些话有可能会变成照耀终生的光芒。」
「……会发生这种事吗?」
「会。」
是这样吗?会有这种事吗?
虽然银子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真九郎只是紧紧盯着前方。
随着越来越接近小学的校门,路上的大人们也开始增加,目的或许都和真九郎一样,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有些人的穿着很随兴。穿过校门走进学校的两人换上室内鞋,和周围的人相比,自己看起来实在太过年轻,因此真九郎有点紧张,不过看到身旁的银子抬头挺胸的样子后,真九郎也努力地朝她看齐。
这里不是两人以前上的小学,不过差别并不大。走廊的布告栏上贴着『正确的交通规则』以及『正确的刷牙方式』的海报,旁边则有个饲养青鳉鱼的小水槽,窗户及布告栏的位置都是比高中稍低的儿童尺寸。真九郎顿时感觉到流逝的时光,自己已经不是能够待在这里的人,因此忍不住有点落寞。
由于所有学年的教学参观都在同一天举行,所以校内到处都是家长。真九郎与银子一边闪避大声交谈的母亲们及交换名片打招呼的父亲们,一边在走廊上行走,虽然照着紫拿回来的通知单勉强找到教室,但是教室里早已人山人海。
身旁的银子用斜眼瞥向真九郎。
「怎么办?」
「只能挤进去吧……」
总之要先让紫知道自己已经抵达学校,真九郎打算穿越人群前进,但是他寻找的对象却迎面走来。
「真九郎!」
紫穿过家长们的脚边,急忙地从教室里飞奔出来。
紫趁势抱住真九郎,真九郎则是温柔地接住紫的小小身躯。
「今天状况怎么样?」
「有真九郎在旁边的话,我每天都会很有精神喔!」
「那就好。」
「这件西装很适合你,很帅喔!」
「谢谢。」
真九郎抚摸着紫的脸颊,紫忍不住露出满脸幸福的笑容。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真九郎身旁的银子。
「……你是谁?」
「你好,小紫。」
银子弯下膝盖让自己与紫的视线同高,并且轻轻地露出微笑,虽然平常的银子很冷淡,但是她出乎意料地很喜欢小孩。她在学校里绝对不会展露出笑容,不过在小孩面前就会坦率地表现出来。
银子向紫说明自己是真九郎的老朋友,即使银子的口气像是育幼节目里的大姊姊,但是真九郎还是很喜欢面对小孩就会不自觉地放下身段的银子。
紫听完说明,便从容不迫地点头表示了解。
「欢迎你过来,银子!不用客气,放轻松点参观吧!」
紫夸张的语气让银子忍不住露出微笑。
此时,周遭的家长们都在谈论「那个就是九凤院家的小孩?」「听说她是小老婆的小孩。」「那两个人也是九凤院家的人啰?」不过真九郎决定不理会他们,银子和紫也不在意,那些闲话都只是杂音而已,对杂音唱反调根本是毫无意义。
「真九郎,过来这里!我要介绍你给班上的同学认识!」
「不用这样吧……」
「一定要!因为真九郎是我的……」
拉着真九郎的紫突然闭口不说话,她只是紧盯着真九郎,随后便仿佛做出决定似地点了点头。
「好!真九郎,过来这边!」
「咦?」
紫前进的方向并非教室,而是在走廊底的楼梯。
真九郎以眼神要银子稍待片刻,看到银子挥挥手表示了解后,便被紫拉着走上了楼梯。真九郎并没有抵抗,因为他相信这孩子不会做坏事,如果是有事要找真九郎的话,应该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虽然心里如此思考,真九郎还是以年长者的身分做出符合常识的建议。
「紫,就快要开始上课啰……」
「真九郎比较重要!」
这句言出必胜的台词让真九郎顿时无话可说。
紫的目的地比最高的楼层还要再更上一楼,推开铁门后,立刻就有阵强风吹向两人,真九郎轻轻地撑住快要被吹回来的紫,并且走出门外。
这里是铁网围绕四周的学校屋顶,这个时间当然是空无一人。
明亮刺眼的蓝天在头顶上豁然开朗。
「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我一下。」
紫选择一个阳光恰到好处的位置,不知为何突然跪坐在地上。
随后在自己的大腿上啪啪地拍了两下。
「很好,准备就绪。」
「什么东西?」
「这叫做拿大腿当枕头。」
「……什么?」
「你没听过吗?」
「当然听过,可是为什么现在要……」
「因为真九郎很累。」
「很累?」
「你好像还很在意之前那个女骗子说的话吧?」
「那是……」
为什么这个孩子能够轻易地看穿自己的心思呢?
真九郎搔了搔头,并且将视线从紫身上移开。
关于恶宇商会的事,结果并不是真九郎做出选择,他只是舍弃掉一个选项而已。真九郎并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改变的迹象。
勉强存活下来后,留下的只有一如往常的自己。
以及不知该如何面对未来的自己。
真九郎正在思考该如何对紫说明,却又马上打散这个想法。
真是多余的想法,敷衍过去又能怎么样?
我不想对这孩子说谎。
「……或许就跟你说的差不多吧。」
模糊不清的肯定,这也是真九郎那微弱的自尊所做出的暧昧回答。
紫点点头说出「果然是这样」,又再度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所以你躺在这里吧。」
「为什么?」
「因为躺在女生的大腿上,就会让男生有种获得疗愈的力量。」
「是谁告诉你这种事的……」
「妈妈告诉我的。」
「……」
「妈妈绝对不会说谎,所以真九郎试试看效果怎么样吧。」
紫满脸笑容地拍着大腿催促真九郎。
好吧……
自己居然会轻易地接受提议,真九郎有点不敢相信。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只要对象是这个孩子,就会常常发生这种事。
紫抓住真九郎的手,引导他躺在自己小小的大腿上。
视线自然地转往上方。
「真九郎,感觉怎么样?」
接着,真九郎看见澄净透澈的蓝天。
虽然刚刚就已经看到这片蓝天,但是有种不太一样的感觉。
虽然无法用言语说明,不过就是不太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后脑勺传来一股柔软的感触及体温,光靠这些就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吗?
就会让心情变得如此沉静安稳吗?
「妈妈有说谎吗?」
「……没有,你的妈妈真的很厉害。」
深爱莲丈并且生下紫,同时被红香视为知心好友,此种女性肯定不同凡响。
真九郎认为这个孩子也很与众不同。
紫知道自己的行动让真九郎倍感满足后,便高兴地露出笑容。
「真九郎,今天谢谢你过来参加。」
「因为我和你约好了嘛……」
「嗯,还是很谢谢你。我很高兴,非常非常高兴喔!」
紫用小手抚摸着真九郎的头,动作充满温柔及疼爱的触感,柔软的指尖触摸到真九郎的额头,传达出紫想要慰劳真九郎的心情。
有种不自觉地诱人入睡的舒适感,同时让疲劳及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真九郎,你知道吗?听说每年都会举办教学观摩。」
「嗯,我知道。」
「那就好,其实……」
紫抚摸着真九郎的头,并且低头看着他说道:
「我希望明年真九郎也能参加。」
说完这句话后,紫的脸上随即显露出不安的神情。
她以完全不合乎个性的微弱声音试探地继续说道:
「……可以吗?」
真九郎闭上眼睛。
没错,「约定」真的很重要,真九郎认为「约定」是两人间无法取代的羁绊。
只是想要遵守约定,就会从心中不断涌出力量。
不仅会让人冒出想要继续生活下去的想法。
为了遵守约定,一定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真九郎睁开眼睛,为了让紫感到安心而露出微笑。
「没问题,我明年也会参加,我们约好啰。」
「真的吗?」
真九郎点头表示同意,紫则是感动地睁大眼睛,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并且带着充满幸福的微笑小声说出:「……谢谢。」
真九郎看到紫的笑容,便开始在脑中思考。自己并不会成为这个孩子的男朋友,当然也不会跟她结婚,但是自己想要陪在她的身边,直到有个深爱她的人、有个能带给她幸福的人出现为止,红真九郎都会为了九凤院紫继续活下去。只要有这个理由,真九郎认为自己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那个人没出现的话呢?
内心某处突然冒出此种声音。
……如果没有出现能让这孩子幸福的人,那该怎么办?
真九郎开始认真地思考。
到时候就……
「……真下流。」
旁边突然传来银子的声音。真九郎急忙坐起身,望向传出声音的方向。
村上银子带着从未见过的严厉表情站在屋顶的入口处。
「想说你们怎么还没回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是,因为我有点睡眠不足,所以想要睡个午觉……」
「我正在让真九郎躺在我的腿上疗伤。」
紫直截了当地打碎真九郎的辩解,事实胜于雄辩。
「躺在大腿上啊……」
银子以有如忍耐头痛似地眉头深锁,并且走近两人的身边。
紫则是不管身旁想要解释的真九郎,充满活力地大声嚷嚷:
「对了!真九郎,你忘记我们还有约定!」
「什么?」
还有什么约定?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就是性教育!真九郎跟我约好要告诉我的!」
「啊……」
……完全忘得一干二净。
真九郎偷偷看向银子,她正在释放出冷冽至极的眼神。
「真九郎,你还跟她约过这种事吗?」
「好像有……吧。」
「好像有?」
「有……我曾经说过。」
「原来是这样,这还真是……」
银子带着愤怒及轻蔑的神情眯起眼睛。
接着,她却好像想起事情似地微微扬起嘴角,并且坐在紫的旁边。
「小紫,我也可以一起听讲吗?」
「银子也不懂吗?」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耶。」
「那么,银子就和我一起听真九郎说明吧!」
「好啊,我很期待真九郎老师会怎么教我们喔。」
真九郎同时被两人紧紧盯着,顿时无言以对。
「那个……」
心存故意的青梅竹马以及天真无邪的年幼少女正在看着自己,在晴朗的天空下,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真九郎开始思考。
上帝一定不是个善良的家伙。他夺走我的家人,又让我遇上紫这个孩子,他对我做出这么多过分的事,还在暗中偷偷取笑我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现在一定正在嘲笑我吧?既然如此,我才不想向他祷告,不管我有多么烦恼,我都不会向他祷告。
真九郎瞥向天空,随后便搔了搔头,为了化解眼前的窘境,他决定找个相关的话题,那是自己的记忆中最安全且热情的话题,他决定述说许久前关于父母相识的经过。
也就是所谓的「恋爱故事」。


后记


人生中常常会有后悔「早知道先做什么事就好!」的时候,后悔也能分成许多种类,有回想起来就会气愤不已、让人不禁露出苦笑、让人觉得空虚等等不同的回忆。在我记忆中的后悔,多半都是属于会让我倍感空虚的回忆,只有一件事,不知为何会让我有种奇妙的感觉。
那件事是我在小学时代收到一封信的时候。
当时我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常常转学,就在决定离开已经就读近两年的学校时,导师发稿纸给班上的同学,并且如此说道:「大家一起写出和片山同学相处的回忆吧」,而我的桌上也有一张稿纸,老师则是要我「片山同学就写下到这个学校以后的回忆吧」,但是当时的我以及现在的我都非常不擅长写作文,虽然拥有许多回忆,然而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将那些回忆写成文章。该怎么办?该写些什么填满稿纸呢?教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在不停动笔写字,我却在座位上伤透脑筋,不论怎么想就是没有灵感,正当我面露呆滞地四处环视教室时,看到有个学生从座位上站起身,那是个小个子的女生。她走到老师的讲桌前,小声地跟老师说些话,便拿着新的稿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接着默默地埋头动笔写字。原本发给班上同学们的稿纸是一人一张,她却拿了第二张稿纸,原来是因为一张稿纸不够写的关系。我还记得当时班上同学们的表情以及自己心中的困惑情绪,她是个经常被欺负的女生,我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被欺负,当我转学过去时就已经是这样,她被当作是个「脏东西」对待,只要碰到她就会变脏,只要摸到她的桌子或东西就会变脏,甚至只要和她说话就会变脏。至于我对她的印象,就是「她是个说话很小声、个性好像有点阴沉的女孩子。」虽然对她没有好感,但是我认为跟着周遭同学一起欺负她很差劲,所以我只以平常心对待她。我很平常地对她打招呼、与她对话或是拿讲义给她,并不会对她特别亲切,这样好像有点难以判断是否算是朋友,她却是班上写出最多回忆给我的人,虽然有人冷眼旁观或是泼她冷水,她仍然毫不介意地不停动笔。
至于她到底写些什么,我不知道内容。
因为我没有看过。
从老师手上接过大家的信后,我心想「等搬完家后再看吧」,便将信跟搬家的行李收在一起,最后却因为搬家业者的问题,不知为何只搞丢装有那些信的纸箱……
当时我的心中充满「我应该马上看过那些信!」的感觉,虽然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气愤,但是经过一阵子后,心中的感觉逐渐变成「不知道也好」,现在则是在脑中擅自整理成「不用知道也没关系吧」的想法。后悔归后悔,该如何将这件事分门别类其实相当困难,总觉得这种后悔有点模棱两可,不过就是因为不够明确,所以才会潜藏无限的可能性。人的心中一定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带,每个人偶尔会为它们加上适当的解释,用来安慰自己或是鼓舞自己吧?

以下篇幅请容我表达谢意。
这次因为我的笨拙举动而造成大家的困扰,真的十分抱歉。
我会努力反省的。
陪着我将近八年的电脑,希望你能一路走好。
由衷地感谢画出迷人插图的山本先生、非常有耐性容忍我的藤田编辑、编辑部的各位、以及阅读这本书的读者们,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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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陈忻怡
图源:蓝天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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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1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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