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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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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初校][渡濑草一郎][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第1卷][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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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19 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xxholic 于 2009-6-13 01:15 编辑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1

─────────────────────────────────────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kingdom.com/
扫图者: james
录入者: 肥王  朽影  七夜  james
校对者: nanayaloki(感谢真茶包无双的校对意见)
转载请先申请 不可修改TXT档或去除转载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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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8-11 22: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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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9 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序  追忆的天空,两颗星星

满天星辰照耀着夜晚的世界。
少年独自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星空。
他逐一凝视闪烁的星斗,确认它们发亮的模样。
每颗星星都很相似,但仔细一看,颜色还是有些许不同——据说光芒的颜色不同,是因为星星的岁数差异。
最多的是发出白色光辉的星星,这些星星以人来说似乎就是壮年期,偏黄色的星星是才刚诞生的小孩,而开始混有淡红或绿色的星星,则已经是老年人了——街头的占星术师们煞有介事地如此说,其真假不得而知。
星群之中,有些星星某一天会突然开始强烈闪耀,在过了数年到数十年也许就会消失,那些星星可能就是突然死去了——那每颗星星,不就是生物了吗?幼年的菲立欧,呆呆地想着这些问题。
现在躺着的自己,背上也连接着一颗星——虽然也有人认为大地是活生生的生物,但毕竟跟人类这种生物有明显的不同。就像小鱼若聚集成群,也会化为一只大鱼。虽不能说星星不是生物,但把它当作—条命来计算,却也是令人却步的——从天空俯视这里,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菲立欧也想着这个问题……是跟其他星星一样发着白色光芒?或是其他颜色?还是根本就看不出在发光呢——他不得而知。
根据占卜木师们的传说,天上星辰的颜色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的,但也有人持不同的意见,说是因为温度,环境的差异,或者是因为距离的不同。
对菲立欧来说也是—-样——光是眺望星空,并不需要知识或真相。
在星空下,今夜王宫正在举办大哥的庆生宴。
菲立欧溜出了宴会,待在这里——
他躺在设于宫殿中庭的假山缓坡上,眺望着星空。
这里距离欢宴中的大厅相当远,舞会乐队的演奏仅隐约可闻。
这个时候,正是父亲和几位哥哥、以及受邀而来的贵族们,在祝贺皇太子诞辰、进行无聊社交活动的时间吧!虽然菲立欧一声不响地偷溜出来,但身为四王子,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才是。他甚至想,不管是溜出宴会,或是他永远离开这座城,都不会受到多少的关注。
菲立欧并不是在闹别扭,他很清楚,对哥哥和贵族们来说,他的存在不过如此。虽然他也是王室的人。但离政治利害关系很远,也没有人会想要拉拢他。
在这个名为阿尔谢夫的国家,菲立欧很明显是多余的人。反正将来也只是降为臣籍、成为贵族并仕奉哥哥们一途……虽然要是所有的哥哥都死了时,他还是有可能登上王位的,但这种可能性非常低,也不是他自己所希望的事。
对一个才九岁的少年来说,王位并不是那么具有吸引力,还比不上舍弃王子等立场、去外头世界看看的好奇心。
他觉得所谓的王族之类,就是因果的交易。
看着身为皇太子的大哥,菲立欧就觉得非常遗憾。
哥哥没有同样身份的朋友,从早到晚身边都跟着一群走狗或照顾者,连个人在街上散步都不被允许。菲立欧很喜欢剑术,常向骑士团的威士托学习,但哥哥却没有这么悠闲的嗜好。
二十五岁的皇太子维恩,虽然常被认为是没有大志的人,但他严以律己,相当听从父王和官僚们的话,应该也会是位很好的君王吧!菲立欧虽然不明白怎样才是所谓的“好君王”,但他了解——哥哥对这个同家而言,是位很重要的皇太子。
夏夜——菲立欧躺在草地上,感受着吹拂过脸颊的暖风。
过了几分钟,正当他开始有点睡意时,突然有人来到假山面对宫殿的一边——
“——菲立欧大人,您在这里吗?”
声音相当清脆,甚至给人一种清凉感。
虽然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但菲立欧还是抬起上半身,回过头去。
穿着神官服饰的小孩,伫立在小小的假山上,天蓝色的头发在星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什么嘛!是乌路可呀!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菲立欧朝着同年龄的朋友微笑,并招招手。
乌路可年纪虽小,却是神殿的神官,在慎重地行了礼后,才走到菲立欧身边:“我正在寻找菲立欧大人……虽然失礼,但还是追到了这里,我还在夜晚的一片黑暗中跟丢了呢!”
“是吗?反正先坐下吧!”
菲立欧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对方很快地坐了下来。
乌路可是距此很远的威塔神殿的人,因为父亲身为司教,所以才暂时留在这个国家。
菲立欧约一年前在宫廷里的社交场合认识了乌路可,两人年纪相近,也很投合,从那以来,就不时会说说话。
乌路可是个成熟而伶俐的孩子——不像同年纪的小孩一样在街上跑来跑去,总是静静地读着书。比起好动的菲立欧,虽然个性完全相反,但却奇妙地很“合得来”。
菲立欧和乌路可一起仰望星空——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连视线都没有交会,一起沉默着。
菲立欧心里很清楚,乌路可马上就要回威塔神殿去了。听说神殿高层已有政治动作,乌路可必须回去,似乎就是受到此事的影响.就连神官之间,也有跟贵族们一样的权力斗争。虽然这还不在菲立欧的理解范围,但他了解,这现实跟乌路可及自己倒不是毫无相关的。
他也知道,在不远的将来,乌路可跟自己就会置身其中……
“——你什么时候回去?”
菲立欧先问出口。
乌路可吓了一跳,似乎以为菲立欧还不知情。只能以低低像是难以启齿的声音说道:“……我星期一后就会出发,菲立欧大人,多谢您的照颐。”
乌路可郑重地低头行礼,菲立欧则摇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像外人一样多礼了。跟你一起玩的这一年,一直都很开心,我才要谢谢你呢!”
“——真可惜,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年……”
乌路可的话虽然很世故,但其中确实含有悲哀的声调。
菲立欧与乌路可这一年来玩得很开心——虽说是玩,倒不是像街头的孩子般跑来跑去,而是菲立欧陪乌路可读书,乌路可也会去看菲立欧修习剑术,两人是以这样的方式在交往的。在空闲时,两人也会聊聊关于国家将来的事和彼此的立场等等——这确实不像是孩子间的对话。
但是如今,两人可以说是彼此的知己。
对菲立欧来说,说分离不难过是骗人的,但是他对这件事也早就有所觉悟了。
像这样两人—起眺望星空,今晚将是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乌路可将会很忙,一星期后就已经踏上返乡的旅途……即使以后还有机会再相见,但说不定这就是两人可以好好说话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只是菲立欧和乌路可都很少开口,倒不是因为没有要说的话,而是两人之间,就算不用说话也可以相互理解。
在一阵凝重的沉默过后,乌路可取下自己佩戴的配饰,那是个无色透明的小小圆形玉佩。
“菲立欧大人,您愿意接受——这个吗?”
虽然它看起来不过是颗玻璃珠,但菲立欧知道它是什么。
乌路可递出这配饰后说道。
“这是神殿赐给我的‘生命辉石’,希望它能保佑菲立欧大人的生命安全——”
辉石含有从神殿产生的神力。虽然看起来不过是颗玻璃珠,但其价值堪与昂贵的宝石匹敌,要是脱手卖出,可会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菲立欧毫不犹豫地收下了它。
这是乌路可与他友情的证明。因此他并不想因其价值而不识相地予以推辞,或是装模作样地拒绝。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菲立欧非常珍惜地将拿到的配饰握在手心里。
乌路可微笑着,看起来非常开心。
他把视线转向夜空,将与其头发一样颜色的双眼眯成细缝。
“菲立欧人人,有一天我一定会当上神师!”
听见乌路可的话,菲立欧点了点头。
“神师”的地位崇高,在神殿里掌握了最高权力,当然不是想当就可以当的。然而乌路可身为神官,以这个地位为目标,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菲立欧可以理解他的动机。
“加油喔!乌路可。我不想说‘如果是你一定可以!’这种敷衍的话,但是……加油!”
“是!”
乌路可点点头,凝视着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您将来想做什么呢?”
“我?我啊——”
菲立欧停顿了那么一下下。
“我还不知道呢,什么都还没决定,不过我想,可能我—辈子都会是这样吧!”
他回答后,又像讲给自己听似地再开口说道。
“如果能—直这样就好了……”
菲立欧躺回草地上。
身为四王子的自己,要是抱着权力的野心,很可能会使国土分裂。现在的菲立欧虽然不会被王位等吸引,但到了将来也可能会如此希望。
乌路可想说些什么,又闭口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菲立欧就是觉得能明白他想说什么,以及为什么不说的原因。
所谓的王族血统,往往会成为枷锁。就算坐上了权力的宝座,枷锁也不会消失,但却可以摆布周围的人。
然而,远离权力核心的人,就不太具有这样的影响力了。若是关于美食或女人这种程度的愿望,应该还是可以实现,但要说到更本质的部分……王族是受到血缘束缚的,只能以国王的亲属身份受保护,却没有靠自己力量出人头地的乐趣……
过了一会,乌路可小声地说。
“菲立欧大人,若是有机会,还请您到威塔神殿来,不管几年我都会等您的。”
“嗯,总有一天我会去的。”
菲立欧尽量以明朗的声音答道——虽然他觉得自己以后并不可能离开这个国家,但他还是如此问答。
仰望天空的星星,正以近乎刺眼的程度闪耀着光辉。
乌路可今后一定会更耀眼的。
他觉得年纪相同的自己,却像老年的星星般,今后该会渐渐地改变颜色吧?
菲立欧甩开郁闷的心思,把眼光放远。
身边的乌路可,也默默地看着相同的方向。他俩的视线并没有交会,而只是仰望着伸手不可及的高空。
当天晚上,一直到宴会即将结束,两人都—-直如此。
前序 完  

第一章 御柱少女
那年,即将举办夏季圣祭的佛尔南神殿,流传着奇妙的谣言。
不管真实与否,众说纷纭的谣言,大致可分为两种——以只有真实性的臆测为根据,属于闲谈的遥言;脱出常轨的谎言,或只是单纯为使话题更有趣的谣言——前者有时是接近真实的,也有时是误传……后者则十有八九是虚构的,但有时也包含极稀有的真实性。
今年夏天,佛尔南神殿里流传的谣言,就是属于后者。
“到了深夜时,‘御柱’的一部分,会浮现年轻女子的身影——”
“我不相信幽灵故事。”
菲立欧·阿尔谢夫对这谣言一笑置之。
刚洗完澡的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深紫色的头发,一边对带来这谣言的侍从、同时也是一位少年神官报以苦笑。
神官艾略特却挺起身子、从喉咙挤出声音。
“菲立欧大人!这是千真万确的。我看到了呢!就在刚刚——”
艾略特的脸色很苍白,他是跑着来的,所以气喘嘘嘘、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菲立欧坐上起居室的椅子,用眼神示意艾略特也坐下来。
“艾略特,你先静下来吧!发生了什么事?”
菲立欧觉得很纳闷,催促少年把话说下去。
艾略特是个善良的人,同时也有着善良人常有的懦弱缺点——这点菲立欧很清楚。但是就算如此,怕成这样也是很不寻常的事。
艾略特在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肩膀还发着抖。
“就、就在刚刚——我打扫完祭殿,回来时正好落单……正觉得有股寒气时,回头一看,就发现御柱的表面,有—个女人……”
艾略特断断续续地说道。
“那不是你的倒影吗?”
他拿少年宛如女孩般的容貌开玩笑,艾略特拼命地摇头。
“不,绝对没有错!虽然我没看到她的脸,但那是个短发的女人。我眼睛很好的,绝对不可能把那个跟自己的样子弄错。”
少年一边发着抖,一边用双手做祈祷状。
负责照顾菲立欧的艾略特·雷文,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在十六岁的菲立欧眼中,总有些如同弟弟般的印象。
艾略特是个地道的神官,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这神殿里,这里就像他的家一样。这样的艾略特,竟为神殿里的某种事物而怕成这样,看起来实在有点滑稽。
菲立欧就像安慰弟弟般地轻声说:“不过,幽灵都是在深夜出没的,现在才刚天黑呢!”
虽然外面大色已暗,但离深更还有一段时间。
菲立欧才刚从房间附设的浴室走出来,正觉浑身舒畅,艾略特却突然跑来,吵着说:“我看到幽灵了!”
艾略特频频擦拭冷汗,并小声地说:“一定是它们改变出没的时间了。总之,我从来没那么清楚地看到过——”
“原来是作息不规律的幽灵啊!”
听到菲立欧超冷的笑话,艾略特一点也笑不出来——
“菲立欧大人,您是因为没看到,才说得出这种话!真的很可怕!  ”
他生气地说道,并恨恨地瞪着菲立欧。菲立欧也只好苦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是没看到。”菲立欧坦率地道了歉。
这几天,据说在好几个面向祭殿柱子的地点都有人目击谣传中的幽灵,渐渐地,就连神殿的高层人员也无法将之视为“那只是谣言”而不予理会。
菲立欧自己倒是认为,可能刚开始只是看错,某人觉得有趣而予以添油加醋,才会演变成这种谣言。
然而艾略特气量虽小,却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连他也害怕地说“我看到幽灵了!”这点让菲立欧开始产生了点兴趣。
“那么,我们就去看看吧!艾略特,你带路。”
他才刚拿起剑以轻松的口气如此说着,艾略特就愣住了。稚气未消的脸上,明显出现狼狈的神色——“菲立欧大人!那可不行!不能这么做!”
虽然这反应在预料之中,菲立欧还是故意装傻。
“为什么?”
“那还用说吗?因为很恐怖呀!我不想再问去了!”
面对真心害怕的少年,菲立欧只能报以苦笑。
“不过,要是一直搞不清楚它的真面目,也没办法安心吧?”
“我知道它的真面目——就是幽灵,绝对没错!”
艾略特表现出令人意外的顽固一面。
“因为它是在御柱里喔!是在‘那个’御柱里——”
“要是这样,也许不是什么幽灵,而是女神降临呢!”
菲立欧本来只是开开玩笑,艾略特却一脸严肃地摇摇头。
“地神佛尔南不像风神加鲁尼耶一样有人的模样,她化身时会变成树木的样子。而且,那种阴森森的影子——绝对不是女神什么的!那个要是女神的话,我们就变成邪教的教徒了。”
“阴森森的影子啊……”
艾略特夸张的措词,在菲立欧耳里听来有点可疑。要是一开始就认定是幽灵,就算是美丽少女的笑容,可能都会看成是恶魔的嘲笑。更有甚者,先入为主的想法会让人连墙上的污渍都看成幽灵。
“总之先去看看吧!我想去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你看错了。”菲立欧不由分说地先站起身走了出去。艾略特虽然还在发抖,也只好跟在他身后。两人离开房间,走进了约可容纳三人并行、天花板也很高的石造走廊。
通往通路之处设有玻璃窗,得以迎进星星和月亮的光辉。不过今夜天空的云层浓密,走廊要比平常来得暗一些……
在这可说是阴森的一片黑暗中,菲立欧一手拿着灯,向祭殴的某个方向走去。
从菲立欧的房间到祭殿的距离,走路约需几分钟。展现神迹的“御柱”相当巨大,而有如围绕着柱子建造的神殿,大小也足以与一座城池匹敌。
走在他身边的艾略特,还是相当不安,于是菲立欧轻拍他的肩膀:“不要这么害怕。目前还没有人受到幽灵袭击,不是吗?”
“啊……我可不想当值得纪念的第一号牺牲者啊……”
艾略特用手在胸前做祈祷状,菲立欧笑了。
“身为神的信徒,怎么可以这样,消灭幽灵可是你们的工作啊!”
他这么一说,艾略特不满地嘟起嘴巴。
“那是菲立欧大人您误会了。根据佛尔南的教义,死者的魂魄会消失于冥界,绝不会留在这世界上的。认同世上存在幽灵的,可是西边加鲁尼耶神殿的教义呢!还有,关于消灭幽灵这类的事,是传说中的故事,其实——”
听到这种理由,菲立欧不禁一愣。
“既然如此,若不是幽灵,你又没看错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是某人的恶作剧了。既然有人这么鲁莽,敢在神殿开这种玩笑,难道你要放任不管吗?”
艾略特的双眼因不安而闪烁了—下。
“这、这……可是——”
这话让少年神宫无言以对,菲立欧边摸着剑柄,边小声地说道。
“我们一起去查查看吧!要是查不出原因的话,就交给上面的人好了!反正他们也什么都不会做的。”
对于发生在不认同幽灵之神殿里的幽灵骚动事件,高层都尚未有任何反应。或许,他们会对“扰乱风纪的奇怪传言”感到愤怒,即使其实还不曾造成任何实际的损害……
菲立欧快步地走在石造的走廊上——之前提过面对柱子的祭殿,就位于几阶楼梯之上。
艾略特似乎终于死了心,配合着菲立欧的脚步。
对菲立欧·阿尔谢夫来说,在佛尔南神殿的生活是平稳而令人心满意足的。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却比王宫更舒适,而且这里也较少有微妙的谋略气氛。
菲立欧在这种殿内的工作,仅只是“待着”就好。他的立场与其他信徒、司祭们不同,是真正“王室的人”,因此不会被要求遵守教义的规矩或礼拜。
阿尔谢夫王室与领土内独立自治且受到保障的佛尔南神殿——两者间友好关系的证明,就是会有具有王室血脉的人长期居留在神殿之中——这已经成了向来的惯例。
在过去,这样做还有警戒、监视神殿内风吹草动的目的,但因为双方长久以来维持着友好关系,原本的目的就形同有名无实了。
一个月前,菲立欧代替过世的远亲出任此一亲善特使之职,而神殿就派艾略特来照顾他。
虽说菲立欧身为王族,但却是庶出的第四王子,地位比哥哥们还要低。虽然因此而被赋予留在神殿担任亲善特使的闲职,但反正他待在王宫也没什么事可做,自然也没有理由感到不满。
虽然别人认为他是被“贬职”的,但对菲立欧来说,却因能暂时逃离王宫这座牢狱而有一种解放感。
这一个月来,菲立欧偶尔会被邀请参加神殿内的会议,但还是跟在王宫时一样,过着无聊而平静的日子。唯—不同的是,这里有许多对菲立欧很友善的人们。
在这样的日子里,漫天乱传的幽灵传言,与今晚坚持传言乃为真实的艾略特,为其平稳的生活带来了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现在,两人离开了神殿的居住区域,站在通往“御柱”的祭殿前——横在两人眼前的是一扇坚固的铁制门扉,虽然这扇门虽然牢牢地紧闭住,但旁边设有日常出入用的小门,而且并未上锁。
虽然一般人很少进入这座祭殿,但若是隶属于神殿的人,就算是见习的神官,也可以自由进出。听说也有很多人有空就会来这里,许下自己的愿望——这次的幽灵事件,就是由深夜来这里祈祷的人所传出来的。
菲立欧向比自己小三岁的照顾者使了个眼色,他的手早就握住了插在腰间突刺剑的剑柄。要是幽灵事件是某人的恶作剧,有人再次潜入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艾略特明显地露出嫌恶的表情,点了点头,打开了铁门旁的小门。
“——我先进去比较好吧?”
艾略特怯生生地问。菲立欧摇了摇头。
“不,你跟着我,注意我后面的状况。”
毕竟让心生畏惧的艾略特正在前面,菲立欧也会觉得良心不安。艾略特虽然老实地默默点了点头,但明显地松了口气。
菲立欧先弯下身子,以接近于趴在地上的姿势,穿过了狭窄的门——祭殿就位于神殿的四楼。
石造的墙壁与地板虽然已年代久远,但特别的房间依然打扫得很干净。
这里跟走廊不同,并没有窗户,室内自然陷入一片漆黑。在当作祭殿使用时,到处都有点亮的烛台,但今天因为没人,所以也没有烛光。
菲立欧举手拿着灯,走进房间的深处。
靴子哒哒地踩出响亮的回声,令人产生这里有两个人以上的错觉。
艾略特紧紧地跟在菲立欧身后,战战兢兢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祭殿内的尽头就是“御柱”——它为神殿的中心,也被称为是神所完成的作品。
菲立欧举着灯,看到了它的一部分……
位于祭殿正面、有着圆滑曲线的黑色墙壁——只是柱子侧面极微小的一部分。
御柱是佛尔南神殿的象征,它是一根巨大的圆柱,直径将近一百公尺,浮在半空之中——佛尔南神殿就是围绕这根柱子所建造的,而这祭殿,只是为了让人能够亲手触摸这神圣的柱子所建造的房间。
菲立欧从祭殿斜眼看着这壮观景象的一部分。
接近柱子后,用灯一照,散发着黑光的柱面,立刻淡淡地映出菲立欧的脸庞。
根据神殿的传说,这根柱子似乎在人类出现之前,就存在于此地。
人们的手得以碰触到柱子,是在几世纪之前——建筑技术发展、建筑物足以攀到其高度寸的事。在此之前,御柱一直浮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俯视着住在下面的人们。
这根柱子是何时完成的呢?建筑物又是出自何人之手,是身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抑或这正是神的神迹呢——没有人知道真相。
在大陆,与这相同的柱子总共有五根,东西南北与中央各有一根浮在空中,其周围也同样建有神殿。
有史以来,“御柱”集众人的敬畏于一身,时而形成动乱的原因——
菲立欧边指着柱子的部分,边转向艾略特问道:“你就是在这里看到幽灵的吗?”
艾略特大大地点点头。
“对,正好就是在这一带!我那时是在这祭殿中央附近,回头看御柱时,就看到那女人……”
艾略特说话时,表情因恐惧而变得僵硬。
菲立欧还是无法相信他的话。
“这么暗的地方,真的看得见那种东西吗?”
要是没有灯光,那里就是一片漆黑了……
艾略特还是一脸紧张,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它看起来像淡淡地发着光。总之,我看到它了,这是千真万确的……够了吧,我们回去吧!”
佛尔南的教义里否定幽灵的存在,死者的魂魄也亳不例外地经由神的手获得拯救,不会留在这世上——
这位理应忠实遵守教义的少年神宫,却无意隐藏自己的恐惧。所谓的教义,是大方向的原则。多愁善感的少年,似乎并非单纯地信仰着教义而已。
对教义漫不经心的自己,并不相信幽灵的存在,而理应忠实遵守教义的艾略特,在现实中却害怕幽灵,菲立欧总觉得有点滑稽。
菲立欧轻轻地抚摸着柱子的侧面——有点冰凉,一下子就夺去了掌心的温度。
菲立欧试着以拳头轻敲柱子的侧面,只传来如岩石般坚硬的触感。他对神所赐的御柱做这种轻率的举动,让艾略特不禁皱起了眉头。
也许是考虑到身份的差异,艾略特嘴上虽然什么也没说,却投来责怪的视线,察觉到此的菲立欧,也只好回以辩解的苦笑。
“什么都没有啊!我也想看看那个幽灵呢,不管是恶作剧还是真的……”
“我可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艾略特毫不逞强、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菲立欧也只好耸耸肩说:“下次我要一个人在深夜时来……”
“请别这样。要是您有什么闪失,身为照顾者的我是要负责任的.....”
艾略特夸张地叹着气,却突然睁大了双眼——那双眼眸中,映着与灯光不同的淡薄光芒。
瞬间,菲立欧迅速回过头——
与祭殿相连的黑色巨大御柱,其侧面隐约出现了蓝白色的柔和光点,大小约与人相同,轮廓渐渐地愈来愈清楚。
艾略特发出不成言语的悲鸣。
菲立欧的双眼紧盯着这个光景,他不管已经腿软、跌坐在地上的艾略特,急忙跑向发出淡淡光芒的那侧。
光芒并不是从外侧照进来,而是很明显地由柱子的内侧所渗出来的,性质跟灯火的红色灯光、太阳的白色光辉都不同。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从水中仰望明月般的淡淡光芒。
菲立欧正面对着发出光芒之处——他并没有任何不可思议或恐惧感,一方面是因为他并不相信幽灵,另一方面,心里也为这第一次遇上的状况而激动不已。他一心想要找出事实的真相,完全没想到要逃走。
艾略特在背后呼唤。
“菲、菲立欧大人,快逃啊!快啊!”
虽然那声音颤抖到让人觉得可怜,菲立欧却头也不回,只是一直像在观察般地凝视着柱子的侧面。
光芒极为微弱,弱到要不是这里一片漆黑,就很有可能忽略掉了。在这层意义上,那就像月光一样……
这轮廓愈来愈像人的姿态。
身后的艾略特,已经开始快速地诵念神名。
那里隐约浮现的,是一位少女的身影。
菲立欧一直凝视着那个少女——她弓着背、抱住膝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服装和表情虽然模糊不清,但就像在水中一般,长而有光泽的黑发向周围展开。
淡淡的光芒从手腕附近流泄出来——她的两手手腕上戴着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手环,正微微地发光。
从柱子内侧浮现的这个身影,就像雕像般清晰,因此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幽灵。
明明是黑色的柱子,却只有这个部分给人以透明如水般的错觉。菲立欧反射性地伸出于,但是他所碰触到的侧面,却依旧像冰般冰冷坚硬,跟刚刚完全一样。
艾略特看到这蜷曲着身子的少女,不禁以发抖的声音说:“……咦、咦……好像跟我刚刚看到的不一样……”
菲立欧充耳不闻,把两手贴在柱子上,对里面叫道。
“喂!你啊!”
靠近一看,只看得出她应该是活生生的人。菲立欧一边叫,一边用一只手大大敲打着柱子。
他以手握拳,像敲门般向里面呼唤着。
坐在地上的艾略特慌张地站起身,跑到他背后。
“菲、菲立欧大人!您怎么可以对御柱——!”
这跟轻轻拍打的程度是不同的。在过去的战乱中,曾有人想破坏造成这争夺原因的御柱,而以剑或槌子加以激烈地攻击。这些人的攻击,虽然无法对坚固的御柱造成丝毫损伤,但无异是一种冒渎的行为。
然而,艾略特想要制止自幼习剑的菲立欧,只不过是自不量力,就算他压着菲立欧的背,也无法阻止他的举动。
菲立欧毫不在意地继续敲打着巨大柱子的侧面。
在菲立欧眼中,那个少女简直就像是被囚禁于柱子里一样。
为什么会这么想,菲立欧自己也不明白,但眼前很明显地是她恐怕活着、却身处谈不上自由的环境。
“艾略特,你看清楚!她不是幽灵,而是人类,她就在这里面呢?”
“怎么可能!御柱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它又没有入口——”
艾略特虽然加以否定,眼神却因动摇而飘移不定。
菲立欧又强力地敲打着柱子。
“你要是听得到就回答啊!你是谁?为什么在那里?”
少女没有反应。艾略特也战战兢兢地从菲立欧的肩头窥探着。
“菲立欧大人,她听不见啦!就、就此放弃吧——”
“艾略特,你对这种情况一点都不在意吗,明明就看得这么清楚啊!”菲立欧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艾略特痛苦地皱着眉。
“可是,我们又不能……而且,万一有什么危险——”
艾略特用因困惑而口齿不清的口气低声说道。
菲立欧不理会他的制止,朝柱子再次喊叫。
“喂!你听得见吗?”
把脸埋在膝盖之间的少女,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那发着淡淡光芒的手环,隔着一片墙就近在眼前,模糊的光芒渐渐地增强,比身影更鲜明地浮现出来。
这时菲立欧注意到她所穿着衣服的奇异处。
她的体型虽然纤细柔和,但曲线明显,很明显是个女孩。不过她却穿着像是男人穿的长裤以及没有任何装饰的长袖衬衫。上衣的下摆相袖子简直没有宽松之处,仿佛紧贴在身体之上。要是只看剪裁,可能会误以为她是一丝不挂,但实际上露出肌肤的部分,只有脸和手而已。


菲立欧无法想象,这样的衣服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布料和缝制方法所做的?往菲立欧背后僵住身子的艾略特,突然在他耳边失声叫道。
“菲立欧大人!那是……?”
艾略特的手指出现在菲立欧的头部后方,直指向他胸口的衣服——菲立欧因受到他的指出而转移了视线,一看到那里出现的白色光辉,立即慌张地确认那到底是什么——正在发光的,是小时候朋友送的配饰宝石。
对这第一次看见的光景,菲立欧和艾略特都一起屏息以待。
菲立欧手里抓着的“生命辉石”,有着像小太阳般的白色光辉,然而即使如此,它并没有特别发热……
也许是接收到辉石的光辉,柱子中的少女身子突然颤动了一下。
少女把脸从膝盖处抬起来,与菲立欧的视线交会,她睁大了双眼——
……菲立欧也清楚地看到了这张脸。
毫无疑问,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虽然菲立欧不认识她,但她的年纪应当跟自己相近,没有任何疑似神魔的要素。她身上所穿的奇妙衣服,虽然稍微给人不可思议的印象,但却是一看就能了解的款式。
菲立欧感到背部发颤,并不是因为恐惧或惊讶,只是为了未知的事态而颤动,而这颤动也传遍了全身。
菲立欧直凝视着她,少女也用大大的双眸注视着菲立欧。
少女似乎相当疲倦,她的双眸充满空虚,只有一瞬间因惊讶而睁大,现在则正茫然地凝视着菲立欧。
在隔着柱子壁面的两人之间,“生命辉石”强烈地发着亮光。
少女从里面慢慢地伸出手,像是渴求那道光似的,菲立欧也跟着少女的动作把手贴在柱子的壁面之上。
——壁面的触感在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对少女伸出手有所响应,原本坚硬地拒绝了菲立欧的壁面,竟滑溜地将菲立欧的手吞了进去,宛如积木般的感触,像是连手臂都整个包裹起来。
菲立欧虽然吃惊,还是继续向少女伸出手……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手交叠在他的手掌上。
他身后的艾略特虽然惊恐地发出悲鸣,菲立欧却充耳不闻,用力握住了少女的手——柔软的肌肤有点冰冷,但确实有着人体的体温,她并不是什么幽灵。
菲立欧将握住的手一拉,少女就这么一点也没有抵抗地被拉出了外头,壁面完全地解放了她的身体。
少女的脚步不稳,菲立欧瞬间成了扶持她的支柱。
在他将倒下的她全身抱住那瞬间——少女的嘴唇稍微动了动。
“——不要杀——大家——”
少女用似乎要消失的微弱声音确实地这么说。
菲立欧不由分说地摇晃着怀中的她:“喂!你没事吧?振作点……”
少女闭上了双眼,像是已经昏厥、没有醒转的迹象。
辉石的光芒消失了,少女的手环也失去了光芒,柱子突然又恢复成原本黑色坚硬的壁面。
周围被一阵寂静包围,祭殿陷入一片漆黑,前不久发生异状的残像早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菲立欧抱着少女摇晃的手臂,感到一股黏滑、令人不快的触感。
当他发现那是什么时,立刻冷冷地皱起眉头。
“艾略特!叫施疗师来!还有,把她搬到我的房间。”
“……咦?咦咦?”
不时何知又瘫坐在地的艾略特失声叫道。
菲立欧焦急地叫着。
“她受伤了!流了很多血,要是不快点处理……”
菲立欧抱着少女的身体,在黑暗中边找寻伤口,边如此说道。
弄脏菲立欧手的,是从少女体内流出来的温热血液。
菲立欧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件奇妙的衣服脱下,只好找寻她伤口的大致方向。轻轻抱起她的身体,发现伤口好像在腹部,溢出的血将衣服染成了浅黑色。
在灯光照明下仔细看,少女的脸和衣服上,到处都沾满了他人溅出来的血,简直就像她刚刚正身处于战场上似的。
艾略特依旧动弹不得地发抖着,菲立欧瞪着他。
“……艾略特,不要坐在那里,快点!把施疗师带来我房间。还有,不要把在这里看到的事讲出去。施疗师那里也由我来讲,在那之前你什么都不要说。”
艾略特默默地点点头,终于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菲立欧小心翼翼地抱起昏厥的少女,快步走出去。
在他们离开祭殿的瞬间,有那么—下子,他回头看了看灯。
那盏因为他抱着少女而无法带走的灯,微弱地照亮着柱子的角。
释放出怀中少女的御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恢复了原来的壁面。

那天,佛尔南神殿的神师雷米吉乌斯,比平常更早就寝。
就快到每年例行的圣祭季节了。一旦开始祭典的准备工作,神殿的所有人都会过着忙碌不堪的日子。雷米吉乌斯这可以好好休息的时间,就只剩这几天了。
身为神师的他,身处佛尔南神殿的最高位阶——他那慈祥老人般的稳重个性,在神殿内外都有相当高的声望。他担任神师一职已经五年了。
虽然已是高龄之身,但还是精神矍铄地执行着每天的任务。
即使如此,他也对自己的老化有所自觉,而执行任务的疲劳也愈来愈难以恢复。
雷米吉乌斯才刚上床不久,侍从就敲起了寝室的门。
“雷米吉乌斯大人,打扰您休息,真是抱歉。”
听到女神官的声音,雷米吉乌斯张开了闭上的双眼,他还没入睡,所以马上就坐起身说道:“有什么事吗?”
雷米吉乌斯以稳重而沙哑的声音向门那边说道。
特地将已经就寝的神师唤醒,可见事情非比寻常。
女神官在门的另——边抱歉地说。
“身为柱守的高司教现在紧急求见,他想见雷米吉乌斯大人一面——”
雷米吉乌斯皱起眉头。这名字是这神殿任何人都知道的高层圣人,以职位来说,虽然是雷米吉乌斯的职位较高,实质上在此人面前,地位却是相当卑微。
“高司教吗……我知道了。我马上换衣服,请帮我一下。”
雷米吉乌斯从床上起身的同时,房门也打开了。进入房间的女神宫梅雅,以熟练的手势开始帮助老神师换装。
她是雷米吉乌斯的侍者,也是他的孙女,今年才满十七岁,但已是正式神官里不可多得的人才。她之所以崭露头角.虽然出自雷米吉乌斯的影响力,但就算排除这个因素,她还是一个虔诚的佛尔南神殿神宫。
将闪耀的金发束在脑后的少女,灵巧地用梳子替穿好衣服的祖父梳理整齐头发。
“梅雅,高司教有提到是什么事吗?”
听到祖父的询问,梅雅机灵的眼神闪过—丝阴影。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内部机密,他吩咐说想先见见您。”
雷米吉乌斯完成换装,同时从容地点点头。
出了寝室,看见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流泻出灯光。神师所在的一隅虽在神殿之中,却拥有像是一户住宅般的格局,另一方面,要想进入办公室,也会遭到守候在走廊的卫兵制止。让高司教先行通过,好像是随从梅雅随机应变所做的指示。
雷米吉乌斯一进入办公室,就见到高大而熟悉的身影伫立其中。
将神官服的风帽压得低低的身影,慢慢地转向雷米吉乌斯。
“——雷米吉乌斯司教,打扰您休息,真是过意不去。”
这是清澈而年轻的声音,虽然极为温柔,但却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的威严。
雷米吉乌斯恭敬地行了礼,梅雅随侍一旁。
“不,我还没入睡——对了,请问有什么事呢?”
这身影——也就是高司教,依旧把面孔隐藏在风帽下,慢慢地点点头。
“就在刚才,我感受到御柱的声响,恐怕是来访者到来了。”
“……来访者?”
雷米吉乌斯反问道,过了几秒,他才张大了眼。
“您说来访者?此事当真?”
他失声叫道,完全失去人生阅历丰富的老者风范。高司教刻意地缓缓点了点头。“这可能性很高。我最近正在注意关于御柱幽灵的传闻——就在刚才,我们族人感觉到了一般人无法察觉的声响和光芒。”
高司教密谈般压低了声音。
“不过,雷米吉乌斯大人,请冷静下来。也许对您来说,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但却是这世上理所当然之事——只要平静地依我所说去做即可。我也是柱守族,一定会尽所能帮助您的。只是——”
“只是……?雷米吉乌斯屏息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身旁的梅雅虽然不明白缘由,但以她的立场是无法插嘴的,只能保持沉默。
高司教以温和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重要的来访者现在在哪里。我一感到异状,就马上赶往御柱,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燎火和血迹,似乎有人曾在那里……”
“血迹……”
雷米吉乌斯呻吟着。
“那么,是某个卫兵向来访者挥剑……?”
高轻轻地摇了摇隐藏在帽子下的头后说。
我不知道。不过并没有尸体,来访者很可能是在神殿里迷了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留有灯火,也许是谁遗忘在那里的、或是来访者留下的——不论如何,希望能紧急请卫兵协助。“
听见高司教的请托,雷米吉乌斯神师用力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就请高司教在此等侯,我发现就立刻跟您联络。”
“拜托您了。”
高点点头。雷米吉乌斯向他行了礼后,就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梅雅小声地说:“雷米吉乌斯大人,呃——”
“梅雅,请你什么都不要问,我现在什么都无法对你说。”
雷米吉乌斯以紧张的声音说道。
“这究竟是神的心意,或者只是它反复无常……不论如何,这关系到神殿的机密。等你的地位再高一点,就会知道的,请你等到那时吧!”
听到祖父顽固的话,梅雅轻轻地点点头。
“是的,这是——从以前就很少见的事。没有必要特别声张、引起骚动……”
雷米吉乌斯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
然后他走向值勤室,打算直接下令卫兵们对可疑人物给以“保护”。

菲立欧把来路不明的少女放在床上,首先确认她的伤口。她身上穿的白色衣服是由长裤与长袖上衣所组成,但在腰部却没有分开,而是上下连起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脱下。
材质虽然很像丝绸,表面却像可以防水,不太沾染血。因此血不被衣服所吸收,而立刻流到外面,染黑了床单。原本积蓄于衣服中的血,似乎正因少女的躺下而向外流淌——把少女抱进来的菲立欧,身上也沾了她的血。
少女的双腕戴有在柱子中发光的手环,靠近一看,是没有任何装饰、样式非常简单的白色手环,虽然有着金属般的光泽,却看不出它本身会发出光芒。
被叫去请施疗师的艾略特还没回来。
菲立欧一边注意手环,一边取下房间里的一盏灯,照着少女的身体。
他的视线停留在少女仰躺着的身上,找寻着可能受伤之处。
找到流血特别多的腹部,立即发现那部分的衣服被浅浅地划开来,被利刃划了一道之处,看得出肯定是出血的源头。
菲立欧用短剑慎重地将衣服裂口再割开一道,并小心不让伤势扩大。将灯火放在一旁,一边用布擦拭血污,一边在微暗中找寻伤少女雪白的肌肤,光滑得教人惊讶。
——太过于光滑,以至于完全找不到“伤口”。
菲立欧皱起眉头。
虽然他找过衣服有无其他裂开之处,但就算染上血迹,也很难说除了腹部外还能有什么大伤口。然而实际上,少女身上并没有类似伤口之处。
菲立欧把衣服再割开一些,凝视着她的肌肤。
侧腹有着极细的旧伤痕,但伤口愈合已久,应该不可能再流血了。
正当菲立欧纳闷不巳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菲立欧大人,我把施疗师库娜大人带来了。”
艾略特的声音响起,他带来的是菲立欧也认识的神殿施疗师。
菲立欧马上回答:“好,把她带进来。”
“是。库娜大人,这边请。”
艾略特打开寝室的门,女施疗师点点头,跟他一起进门。
她是个满脸温柔笑意、人见人爱的女孩。
她身上所穿雪白洁净的服饰,是施疗师的工作服,跟神官所穿的法衣不同。上半身虽为长袖,但为了让手臂方便动作,有露出肩膀的部分,下半身为裁成左右两半的裙子,是重视容易活动与清洁感的独具匠心之作。
曲线和缓的胸前,衣服上缝有点缀着十字星的徽章,那是施疗师的身份证明。
被叫来的施疗师库娜·里多亚尔,在优雅地瞥了菲立欧一眼后,快速地走到床旁。
库娜虽然才二十五岁左右,但已是个医术高超的施疗师,在神殿内深获好评。
菲立欧让出位子,让施疗师坐在少女身边。
库娜很快地开始借着灯光诊视少女的身体。
“受伤的人就是这位吧,她是什么身份的人呢?”
库娜一边探查着伤口,一边问道。艾略特似乎听了菲立欧的话,什么也没告诉她。
菲立欧不慌不忙地道出早就准备好的谎言。
“我发现她倒在神殿外,才把她带回来的。虽然想送去街上的施疗院,但已经这么晚了,她又流了很多血,才紧急请你——”
菲立欧在艾略特面前讲话虽较为不拘小节,但在年纪较长的库娜面前,就不得不意识到自己身为公职人员的守场,自然采取相符的语气。
库娜点点头,同时也跟刚刚的菲立欧一样纳闷。
“原来如此。她确实流了很多血,不过——”
她移动着灯火,手指从少女衣服的裂口慎重地抚摸着肌肤。
“……却找不到最重要的伤口。”
她疑惑地嘀咕道。
库娜把手贴在沉睡少女的额头上,接着把脉再用灯光确认瞳孔的状态。
菲立欧一直在旁边看着诊疗情形。
“她似乎是失去意识了,这血是她吐出来的吧,身上完全找不到像伤口的地方呢。”
施疗师库娜下了这样的结论。
菲立欧依旧困惑地指着沾染床铺的大片血迹:“不,库娜,这血是积存在她衣服里的……”
库娜又感到不解。
“没错,衣服里还积存着血,可是找不到伤口,脉搏也正常,简直就像……把血注入到衣服里一样。”
菲立欧一句话都答不出来,他本来以为少女受了重伤而大为惊慌,但这重要的少女既然没有受伤,叫施疗师来就没有意义了。
即便如此,菲立欧还是不相信她没有受伤———要是没受伤,她为什么会失去意识?其中的原因也让他很在意。
库娜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少女被菲立欧割开的衣服。
“菲立欧大人。这血虽然很不可思议……这衣服也很教人惊奇呢!实在是很罕见,这到底是哪里的织品呢?”
菲立欧也有相同的疑问——少女所穿着的衣服,很明显地不属于这里的文化。
这广大的索里达帖大陆,有各式各样的文化混杂其中,但就菲立欧所知,她的服装并不符合其中任何一种。
应该也有很多菲立欧不知道的异文化,但少女的衣服很明显地是从高超技术所制成,虽然那会是交易商人们所乐于交易的布料,但菲立欧和库娜却都没有见过。
听了库娜的疑问,艾略特从身后窥看着少女,但他被血迹吓得双脚发抖,又马上退到了房间一角。对胆小的艾略特来说,大量的血似乎太刺激了。即使是因剑术修行常受伤而见惯了血的菲立欧,也觉得不大舒服。
“艾略特,不好意思,你可以帮她准备更换的衣服吗?”
菲立欧注意到温柔的神官怕看到血,故意叫他去办事。
“是、是。那我马上去。”
艾略特不知是不是被血腥味“吓坏”了,走出寝室的步伐显得有点不稳。
菲立欧重新端详起沉睡少女的脸庞。
她的肌肤非常白皙,是个十分美丽的少女。—头黑发光滑柔顺,连发尾都保养得很好,恐怕她从没有在大太阳底下做过农活吧!是身份地位相同?还是哪个商人的干金小姐?又或者——她不是人,而是女神吗?菲立欧马上在心里否定了自己脱离现实的幻想。他原本就不相信神的存在,而且少女的身体确实看起来像活生生的人。
一道光洒上少女的脸庞,房里随之突然大放光明——窗外,隐藏在云层后的月亮,恰好在此时露脸。
这星球的卫星,是纯粹的蓝色、相当接近于天空的蓝,它温柔地照亮了暗夜。马铃薯形状的变形月亮,在这个国家自古被称为“天空之钟”,每年有那么—次,恰巧在举办圣祭时,月亮会发出钟声般的响音。
当然不可能是月亮真的在响……虽然谁也不明白其原因,但这不可思议的响音每年一定会从天而降。因此,自古即传说月亮会变成钟而发出声响。
在这蓝白色月光与柔和灯光融合的房间内,菲立欧转向库娜。
“受伤一事好像是我判断错误了。库娜,辛苦你了,不好意思。”
“哪里,一般人看到流这么多血,都会以为是受伤的。”
库娜柔柔地微笑答道。
“那么,在她恢复意识前,就待在佛尔南施疗院吧!让她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库娜带着温柔的笑容如此提议。
神殿所经营的施疗院,也为贫穷的人施以便宜的治疗。这一方面是为了守护神殿的权威,赢得民心、但在现场实际治疗民众的施疗师们,也有许多是真心为病患担忧、人格高尚的人。库娜虽然是在在神殿里、“属于神殿”的施疗师,但她却是以“佛尔南施疗院外派医师”的身份留在这里的。
即使相交不深,但在菲立欧眼中,她是足以信赖的人。
“若能这样,就帮了我大忙!”
菲立欧回答时配上了社交性的柔和微笑。
“我会发现她,也是某种缘分。请用我的名字让她住进施疗院吧!治疗费也由我来负担。”
这也含有某种“托付”的意味。
库娜有点疑惑——王族成为“病倒路边的人”的保证人,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
菲立欧在这神殿里本来就是做客的身份,这样做可说是太过火了。
“不,还不需要这样……”
抢在库娜委婉地拒绝之前,菲立欧接着说道。
“我不认为她只是个病倒路边的人,她的衣服虽然奇特,但是从外表看来,我想是相当有地位者的千金。”
菲立欧暗示的是女孩的头发或肌肤没受过日晒一事。再说,她那纤细的四肢与突出的五官,怎么看都不像劳动阶层的人民,这也是事实。
库娜的眼里有着微妙的动摇,像是敏感地察觉出菲立欧话里隐藏的意思。
这少女说不定有政治上的利用价值——菲立欧的话里有着这样的意味。
就算没有利用价值,王族帮助人民的“慈悲”善行,也会成为一段佳话。不论如何,对菲立欧都是有益无害——虽然不太令人愉快,但菲立欧是以这种形式说服库娜的。
老实说,他只是在意少女的身份,不愿在此把她交给别人。若说她是从御柱中跑出来的,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吧!若是少女醒来后如此说,很难不被人当作是神经病。
所以菲立欧认为,当她醒来时由他先把事情间清楚,是自己的责任。因此才利用自己的地位,就算被库娜误会,也必须坚持己见。
先把少女交给库娜,她一醒来,库娜定会马上跟菲立欧联系。另外,在面临该怎么处置她的问题时,菲立欧的想法应该也有—定的影响力。
库娜没有反对,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这样安排的。”
声音里带有些许不快。
她恐怕是曲解了菲立欧的本意。然而此时对他来说,这样反而比较好。菲立欧在心里苦笑着,她把我当作庸俗的人了啊,但他的反应也仅是如此而已。
菲立欧只是出于好奇心,才追查艾略特的幽灵故事。他对这个少女虽然也感到好奇,但却有更确实的感觉……
菲立欧有预感,这不仅只是不可思议的现象,应是某事的“契机”——这并非空穴来风。在看见柱中少女时,艾略特曾说:“跟我看到的幽灵不一样……”之类的话,虽然有必要再问个清楚,但一般来说,应该是指柱中还有其他人。
而且少女在失去意识前,把菲立欧误认为某人,低声说了“不要杀”、“大家”。既然是“大家”,那少女应该还有其他同伴才对。“不要杀”这种话,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和平的说法,那柱中也许还会有其他像少女一样的人出现,这可能性是无法否认的。
菲立欧在心中这样想着时,库娜对他说道。
“菲立欧大人。我先帮这女孩脱掉衣服,把她身上的血擦干。可以清您到房外去吗?”
不知是不是为刚才的对话,她声音里多少带点凶恶。
“啊——说的也是。我都忘了!那就拜托你了。”
菲立欧也赶紧以此为借口,迅速退出。这里虽是他的寝室,现在却是昏睡少女的寝室。而且此刻库娜正感到不快,菲立欧也无心反抗她。
他走出寝室,关上房门,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样,在少女恢复意识前,他也不能问她任何事。
不久,门另一边传来衣衫悉索之声。
菲立欧闭起眼睛。
——遥远的从前,儿时。
那时他也同样不被允许进入房内,只是在门外听着衣衫悉索之声。
他突然回想起那时的记忆。
那是在即将举办圣祭典礼、正忙于准备时的事……
三兄弟为了出席典礼,各自在不同的房间更衣。
当时菲立欧没有玩伴,只是独自在门前等待着哥哥们——就仅仅是等待而已。
哥哥们出来后,菲立欧也没有跟着前往,就这样等在门前——这次则是等哥哥们参加完典礼后回到家来。
菲立欧虽然是王族的人,但并不被允许出席典礼。
表面上的理由是他尚年幼,而且是四王子,但其实他身为王子,亲属却并不认同他是王族的一分子。
居于侧室末席的母亲,在生下菲立欧之后就立刻过世了。母亲娘家是式微的贵族,而她的双亲——也就是菲立欧的外祖父母,早在菲立欧出生前就因为马车翻覆事故而丧命。
因此在王宫中,他没有可以当后盾的母方亲人,又因为身为四王子的立场,遭到贵族们的轻视,在王宫中并没有容身之处。
父亲拉巴斯丹王,虽然怜惜菲立欧而将他留在王宫,但记忆中父王很少跟他说活。兄长的母亲们,基于他母亲是夺走国王宠爱的婢妾、便心生嫉妒而加以疏远,甚至曾当面侮辱他,叫他“下贱之子”。
将菲立欧抚养成人的,是负责照顾他的奶妈,以及目前身为骑土团之首的重臣威士托·贝赫塔西翁。
正当幼小的菲立欧无事可做,只是在门前茫然地等着哥哥们时...一双粗壮的臂膀突然从背后将菲立欧抱起来。
那是正值壮年的威士托。
当时他还只是王宫骑士团的小队长,虽然他的剑术一流众所皆知,但并未位居要职。菲立欧也认识他,但在此之前倒不是特别亲密.然后他就在典礼正盛大举办时,将菲立欧带到高塔上。
到现在,菲立欧还清楚记得从那里俯视典礼的情景。


典礼相当豪奢——王宫的中庭里,身着华丽衣衫的王族与贵族聚集,在乐团演奏中,仪式以意义不明、过分拘泥于形式的方式进行着。
其中也有哥哥们的身影。
大哥并不曾和菲立欧说过话,他是正式的皇太子,每个贵族无不另眼相待。
二哥则以有放荡习性与贵族嗜好的酒色之徒而闻名。他虽然跟菲立欧说过话,但对话的内容非常无情。他明白地说,菲立欧的存在是王上“玩乐”的结果,没有人希望他来到这世上。
三哥是唯一会跟菲立欧玩的哥哥。一方面他们都离王位继承权很遥远,一方面也是因为年纪相仿,对菲立欧而言,他是唯一的“哥哥”。即使如此,三哥的母亲也疏远菲立欧,而他也因顾虑到这一点,在人前并不太与菲立欧亲近。
对幼年的菲立欧而言,王宫并非令人愉快之处。他总是被人疏远,也习惯寂寞的日子,渐渐地变成一个不笑的孩子——恰巧出现的威士托带菲立欧来到塔上,正是此时之事。
“菲立欧大人,请看那边。”
威士托说着,将手臂伸出窗外,越过中庭的典礼,指着远方的街道。
各色屋顶之间,有几条小路纵横交错,人们及马车忙碌地穿梭其中。
从塔上的窗子所在的城市街道。对菲立欧而言,就像是故事里的异世界。即使他知道那里居住着许多人,但还是很没有真实感。
将他抱在胸前的威士托粗声说道。
“——现在人多数的贵族、官僚们,满脑子只想要让典礼顺利完成,您的兄长们恐怕也是如此吧!不过,对这个国家人多数的人来说,王宫里各种典礼什么的,只是非常微小、不重要的琐事而已!”
威士托的眼神非常温柔,简直跟他壮硕的体型不搭轧。他用那双眼睛自塔上凝望这个国家,然后凝视着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这个国家很辽阔吧?”
菲立欧点点头。自塔上所见的全部范围,都属于这个名为阿尔谢夫的国家。更远处还有不曾见过的其他国家,以及广阔的海洋。
威士托低声说道。
“官僚们并没有把这光景看在眼里,您的兄长们恐怕也……菲立欧大人,请恕我无礼,希望您与其注意王宫的事,不如以这个角度来看这个国家。”
威士托说着,以厚实的手掌抚摸着菲立欧的头。
“王宫只是这个国家中封闭的极小世界,世界不应被锁在里面,而是应内外拓展——希望您别忘了这件事……”
对当时的菲立欧而言,威上托的话有一半以上他都听不懂,但他把这番话牢牢记住,也许过了几年,他多少可以了解话中的含意。
这几年间,菲立欧为了防身而向威士托学习剑术,迅速地成长起来。
而今他离开了威士托、并独自留在佛尔南神殿。
菲立欧好歹也是个王子,而威士托是个骑士,由旁人看来,两人为主从关系。然而,菲立欧却这么想——若没有威士托照看自己,自己也不会成长为今天的样子吧!到这神殿来以后的日子里,菲立欧偶尔会这么想。
菲立欧被请出寝室后不久,面对走廊的另一扇门即响起敲门的声音.这间分配给亲善特使的房间,以面对走廊的起居室为中心,设有办公室、寝室和浴室。
听见起居室的门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菲立欧轻轻走近。
“菲立欧大人,打扰您休息,真对不起。”
响起的是他认识的卫兵声音。
菲立欧放心地打开门,亲自走到走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么间,年轻卫兵惶恐地低下了头。
“是,其实神殿里可能出现了可疑人物——神师大人刚才亲自下了搜索令。”
菲立欧吓了一跳,脑海里虽然浮现沉睡少女的身影,但脸上还是假装平静。
“可疑人物?有小偷进来了吗?”
“不,详情我也不清楚,但神师大人指示,要是发现奇怪的人,一定要尽力加以小心保护。菲立欧大人,若是您发现什么人……”
尖锐的女子惨叫声突兀地打断了卫兵的问答——声音来自菲立欧的寝室。
菲立欧和卫兵对望一眼,呆了一会儿。但下一秒钟,两人一起有所反应,冲向寝室。
菲立欧踢开房门,眼前所看到的光景,跟他听见惨叫时所联想到的画画一模一样,不禁咬住了嘴唇——浑身血污的半裸少女,从身后制服库娜、紧紧地压着她的脖子。被控制在床上的库娜,只能一脸困惑地发出惨叫,却无法抵抗。
上半身赤裸的少女似乎被库娜脱了一半的衣服。她以怯懦的眼神看向菲立欧等人,以沙哑的声音喊叫着。
“请、请你们不要动!要是动的话,我就把她……”
看也知道少女压在库娜脖子上的手指是很用力的。
菲立欧以手制止正要采取行动的卫兵,努力地轻声说。
“等等,虽然我不是很明白现在的情况,但如果你想要人质,那就由我来跟她交换吧!这个人怀孕了,现在正是重要的期,所以不能太过粗暴……”
菲立欧隐藏了内心的焦急不安,语气非常温柔,希望可以削弱对手的气势。
听到他的话,少女双眼瞪大。同时,库娜和卫兵也睁大了眼——说库娜身怀六甲,是菲立欧急中生智所想出来的谎言。若对方是坏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但若是有良心的人,就无法做出粗暴的举动了。
果然,少女很明显地非常惊慌,匆匆地观察四周后,视线停留在窗口。
连菲立欧也看得出来她想做什么,但碍于库娜在她手上,还不能轻率行动。
少女押着库娜,从床上站起来,急急地靠向窗边。
她确认过外面的情况后放开了库娜,转瞬间她就自己打开窗、在月光下纵身一跃。
菲立欧倒抽了一口气——这里是二楼,窗外还有沟渠,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响亮的水声。
菲立欧不管呆立着的卫兵,取下腰间的配剑,追向少女。
“菲立欧大人,不行啊!”
虽然听见库娜在身后惨叫着,菲立欧还是纵身跃向沟渠。
他在黑暗中落下,身体立刻掉进冰冷的水面,背脊瞬间结冻。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迷失了方向感。
在蓝白色的月光照耀下,菲立欧找寻着少女。在发现她的踪影之前,耳朵先听见了她游泳的水声。
仔细一看,少女游得出乎意料地快。
菲立欧游泳追在她身后,心中暗自咬牙切齿。
要是少女表现得很乖巧,在怎么样也可以先安抚她。然而她似乎在害怕什么,竟然做出这么轻率的举动。
少女游到沟渠边,开始攀爬钉在石头上的铁梯——神殿内的沟渠就像画圆一般包围内部,只是用来做为小规模的运河,并没有什么防备的意义,因此到处都设有通往岸上的梯子或楼梯。
“——真是的,我才刚洗过澡!”
浑身湿透了的菲立欧一边叨念着,也跟在少女之后握住梯子。
在月光中,少女从上方回过头说道:“不要过来!请你不要靠近我!”
听到她的惨叫,菲立欧有种矛盾感。声音虽然很清脆,但音调却略显疯狂。当她从御柱中出现时,虽然他也想过她并非这个国家的人,但此刻更确信了这一点。
菲立欧向少女喊道。
“你为什么要逃?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佛鲁南神殿周围被高耸的墙壁所包围。除了四个方向的门以外,没有别的出口,若不依程序出入,要入侵或脱逃都非易事。
显而易见地,如果就这样让少女逃走,事态将会变得很复杂,为了她好,菲立欧心想稳健地处理此事,于是追在她身后。
少女越过包围沟渠的石垣,逃入了中庭的树林中。树丛枝叶茂盛,连月光都足以遮蔽。虽然眼看着菲立欧就要追到,但在树根盘根错结的森林中,少女也似乎无法跑得很顺利。菲立欧趁隙追到了少女的身后……
少女发觉他追过来,背靠在一根树干上,面向菲立欧。
“请你不要过来!”
她再次以悲痛的声音叫道,那声音给菲立欧一种忍无可忍的感觉。
“——请冷静一下,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菲立欧以沉稳的声音说道。
“你为什么突然逃走呢?我们并没有想对你做什么啊!”
“不行……别、别靠近我……不要……”
少女的声音颤抖着。
“……求求你。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请不要……管我了……否则,否则,我…”少女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菲立欧不禁背脊一阵发凉。
在森林笼罩的一片黑暗中,他有种仿佛野兽潜入的错觉。而给人野兽般错觉的,很明显的是眼前的这名少女——现在的她浑身湿透,穿着破损的衣衫,披着肩长发,理应给人相当凄惨的感觉才对——然而,她却散发出切换成“什么”了的氛围。
应该是与自己年纪相近的少女,令他直冒冷汗。
菲立欧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腰部,那里通常挂着一把突刺剑,但在眺下沟渠前却放在房里,这时他真是悔恨不已。
“……我对你没有任何加害之意。”
菲立欧低声说道。
少女没有回答,他下意识地在手脚使力。
对手只不过是个少女,自己究竟在怕什么,菲立欧也对自己的胆小感到不可思议。然而无法解释的第六感,在脑中敲响了警钟。
少女不知从何处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声。
菲立欧记得听过这种声音,他小时候扮成一般百姓外出时,曾经看过那只老虎虽然是驯养的,但还留有许多野性,来自深山的老虎——少女的声音非常像那只老虎的吼声。在表演场地的帐篷里,简直像看到饵一样地看着菲立欧。如今在一片黑暗中,虽然看不见少女的脸,但在感觉上则非常相似,彼此依旧看不见对方的脸,却焦急地互相瞪视着。
终于,从神殿内传来通报异常状况的高亢钟声,连续响了三次,一再重复——那是通知有可疑人物入侵的暗号。
少女对那声音出现反应而有所行动——她朝着远离菲立欧的方向,一溜烟地跑进森林里。
那像弹跳般远离的脚步声,让菲立欧无力追赶,双脚变得僵硬。
怎么也无法相信,刚刚还在此处的那个可爱的黑发女孩,一瞬间,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或者,换成别的“生物”一般,感觉完全不同。
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菲立欧嘴角浮起微笑。
他自己也不了解为什么会笑,只是自己刚刚确实“感觉到恐惧”,而现在则有种从恐惧中解放的安心感,才会有微笑的表情。
菲立欧大大地深呼吸,再度开始追逐消失在黑暗中的少女。
他找到了方向,加快了脚步,总之要先快点穿过中庭的森林才行!菲立欧有所自觉……
刚刚在感觉到恐怖的同时——内心也稍微有所跃动,那是对未知的好奇心,在他心中大大地膨胀起来。
“那只不过是个女孩,不是吗?”
菲立欧轻轻地自言自语,在树下的黑暗中加快了脚步。

通报有入侵者的钟声响起时,神师雷米吉乌斯·巴尔多雷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明明告诉值勤室的卫兵,不要把事情闹大,并且要保护神秘入侵者的。即使如此,他们却还是敲响了警钟,那就表示有什么紧急状况发生了。
在另一个房间等待的高司教,听了钟声,也若有所思地把头转向窗外。高司教把风帽拉得很低,从雷米吉乌斯所在的位置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他困惑的心情——“雷米吉乌斯司教,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啊!”
对于深谋远虑、沉稳持重的高司教所说的话,雷米吉乌斯点点头回应。“可能是因为联络不周……”雷米吉乌斯这么一说,高就轻轻地叹了口气。“从‘那边’来的,有各式各样的人,以前也来过粗暴的人或坏人……虽然并没有留下纪录,但应该也还是有一些被处理掉的人才是——这次的来访者若是个危险人物,那么很遗憾地,为了自卫——只好采取不得已的措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雷米吉乌斯接续的未尽之声。
“上一次的来访者,是在一百五十年前来的……当然啦,那时我们都还没出生,不过根据纪录,是一位很正派的有识之士呢!”
雷米吉乌斯提出从书本看来的模糊记忆。高司教也在风帽下点点头。
“是的,那位是埃鲁交易的创始人。他所带来的知识,虽然也有危险之处——但他个人似乎很巧妙地跟这世界的人相互妥协。至于这次的来访者会是什么样的人,那就不清楚了……不管什么样的人物,应该要紧急予以保护,而且我们必须视情况,负起神殿的责任来加以处理。”
“正是。要是让他逃走的话,可是有点危险——”
雷米吉乌斯说到一半,办公室门上响起敲门声。
雷米吉乌斯以预期最糟状态的声音回应。
“请进。”
应声而人的是年轻的卫兵。雷米吉乌斯隐藏起内心的不安,用平常的表情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刚刚在西边一角确认了,疑似可疑人物的是一位年轻女孩。”
声音因紧张而僵硬:“现在她正在逃亡中……呃,事情变得有点麻烦……”
卫兵的话变得含糊。
雷米吉乌斯的表情变紧张了。
卫兵困惑地继续说道。
“其实在我们之前,菲立欧大人似乎就已经在保护这位可疑人物了。后来这个可疑的女孩利用施疗师当人质想逃亡,现在她已经释放人质,而菲立欧大人也独自去追她——”
听到报告的瞬间,雷米吉乌斯的脸色转为苍白。
菲立欧·阿尔谢夫,是与这神殿关系最深厚的阿尔谢夫王国的王子,也是这两个国家间友好的证明。
拥有自治权的神殿,原本就具有接近一个小国的体制。要是菲立欧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就会演变成国际问题了。
不顾部下就在面前,雷米吉乌斯不禁发出呻吟。
“菲立欧大人…竟然……刚刚的钟声就是因为这样吧?”
“是——”
卫兵恭敬地回应。
雷米吉乌斯皱起眉头。
他无意责怪卫兵将这当作是足以鸣钟的现场判断。不过,没有阻止菲立欧王子单独去追可疑人物,就成了令人懊恼的问题。现在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很在意菲立欧在保护可疑人物这件事。
卫兵退出后不久,雷米吉乌斯与高沉默相对。
高终于在风帽下发出清澈的声音。
“偏偏是身为王族的菲立欧大人在保护来访的女孩——”
“是——这么一来,真的很伤脑筋。”
雷米吉乌斯以低沉的声音回答。
虽然一方面担心追逐女孩的菲立欧之安危,但还有一个问题——“来访者”的存在,是神殿的重要机密。在神殿内部深处的史书编纂室里,沉睡着这些纪录。知道其详细内容的,虽然只有雷米吉乌斯或高这些位高权重的人,但在他们之间,也有人将“来访者”等解释为一种童话。
雷米吉乌斯自己从未想过,在自己任职神师的期间会发生这样的事。前例只有过去的纪录,那也是他出生之前的事了。要是没有身为“柱守”一族的高司教这么说,他一定无法掌握状况。
不——即使是现在,他也无法掌握状况。现在连柱中会有个定期来访者的事,都还没有明朗化,因为那是取决于“那边”世界的状况。
而从柱子里“来”的人,不但再没有从这里到别的世界去,在来这里以后,也不曾再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这也是传说与纪录中才会提到的事。
过了一会,雷米吉乌斯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
“如果菲立欧大人跟那女孩说过话——事情似乎会变得有点棘手。”
神殿的机密泄露出去,是令人最不乐见的.但高仅仅笑了笑。
“菲立欧大人是个重情义的聪明人。只要我们诚心诚意拜托他,相信他是不会置之不理的。还有——就算泄露出去,世上的人也不会相信。万一要是有人相信,过了几百年,也只会变成‘童话’而已,并不会改变什么。”
听到高司教乐观的话,雷米吉乌斯深深地点点头。
他稍微释怀了。正如高所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住在另—个世界的人擅自——迷路到这边来而已。而且,如果只是个年轻女孩,应该就没有必要那么神经质了。
只可惜,理智上虽然明白,雷米吉乌斯还是一直毫无根据地感到心惊肉跳,这可说是有预感的直觉。
仿佛是证实他的心慌似地,敲门声又高声响起。
“爷爷,不得了了!”
身为侍者的梅雅惊慌的声音,把雷米吉乌斯吓了一跳。虽然他们约好在工作时要以雷米吉乌斯之名相称,但孙女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无法顾及这点。
“请进,什么事?”
打开门的梅雅,似乎是拼命跑来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雷米吉乌斯因不好的预感而皱起眉头。
“不,不得了了!可疑的少女躲过卫兵、穿过门,到街上去了!”
听了梅雅的报告,雷米吉乌斯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感到一阵晕眩。
高司教立刻从背后扶住他踉跄不稳的身体。
雷米吉乌斯语调茫然。
“她穿过那道门了?到底是怎么——”
在高司教提出有可疑人物的可能性时,雷米吉乌斯最先处理的就是门口守卫问题,他应该已经配置大量卫兵、并要他们确实锁上门才对。
梅雅迅速地回答。
“还没有收到详细的报告,虽然难以置信,但总之是被她逃出去了——”
她自己也似乎藏不住满脸的困惑。
“似乎没有卫兵受害,但少女跑到街上去是千真万确的——该怎么办才好?”
梅雅用向神祈祷般的声音如此报告。
雷米吉乌斯踌躇了一会以后,深深地点点头。
“让她跑了出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把神殿骑士团召集起来,借助他们的力量吧!”
虽然他眼中充满某种决心,但还是叹了口气。
佛鲁南神殿所拥有的神殿骑士团,是由以特殊战斗力见长的骑士们所组成的。若是少女加以反抗,可能难以手脚完好地回来。但也不能因此就眼睁睁让她跑走。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动用骑士团——虽然他们同样隶属于神殿,却是不好对付的一群人。
“梅雅,请你以我的名义,对他们下达出动的指令。以捕获可疑者为第一优先——请他们‘尽可能’别杀人,把人抓回来。”
听到雷米吉乌斯的话,梅雅说了声“是”,点点头后,快步地离开了办公室。
留下来的雷米吉乌斯与高司教,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高终于以空虚的声音小声说道。
“能够突破那扇门——难道来访者是拥有优异战斗技术的人吗?”
“我想这可能性很高,最严重的状况是——无法避免知识的流出。”
雷米吉乌斯如此回应,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菲立欧在落后可疑少女许多之后,终究平安地穿过了中庭的森林。
虽然途中数度因黑暗而迷失方向,但他总算是来到了接近自己所想的地点——那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卫兵的喊叫声回荡在包围神殿的石壁上。
“她突破包围了!逃到街上去了!”
听到这喊叫声,菲立欧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封闭的神殿之门,不是靠少女个人的力量就可以突破的。这铁门的大小以供马车通过为前提,是以极为沉重,即使是熟练的卫兵们,也需要好几人才能移动。若是上了锁,也需要对应的钥匙才能开启……
菲立欧走近门附近的那一片骚动中。一位年轻卫兵在看见了浑身湿透的菲立欧后,不禁惊讶地说:“菲立欧大人,您没事吧?”
“恩,没事。那女孩呢?”
卫兵愤愤不平地说。
“您相信吗?那女孩——”
卫兵指着那道“门”。
菲立欧将视线移往灯火照耀下的铁门——铁门的高度有成人身高的好几倍,而且因为可供马车通过,所以相当宽阔沉重。现在几个卫兵们正拉着绑在门把上的绳子,慢慢地打开门。
看了他们的样子,菲立欧不禁皱起眉。
“喂,如果门刚才一直没有打开的话……”
“那个女孩是飞越过去的啊!”
年轻的卫兵回答。
菲立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把眼光移向他。
“……飞过?这扇门?”
“不是飞过这扇门,是旁边的石壁!简直就像背上长了对翅膀一样……”
仔细—看,卫兵指的是就在门边、比门还高的石壁。包围着佛尔南神殿的石壁,比一般的城堡外墙还要高上许多。这样的高度在神殿里虽然被说成会遮蔽阳光、毫无意义,但此处是生产贵重辉石的重要场所,所以防备比碉堡和城池都还要坚固。
菲立欧仰望着月夜下耸立的石壁,摇摇头。若不是鸟,根本难以飞越这样的高度。
“就算她是——”
“我没有说谎。那个少女突然用很快的速度跑过来,把手脚贴在石壁上往上爬,就这样消失在对面了。”
听了卫兵的话,菲立欧背脊一阵发冷。即使是老虎,恐怕也做不出这种事。石壁下方虽然有点角度,但上方却是几近垂直,顶端还设有防鼠板般的突起物。另外,就算越过石壁,也非得在对面跳落下去才行。
不过,现实是少女不在这里,卫兵们为了追上她,正拼了命地想把门打开。
菲立欧放弃以常识判断,他对那少女还一无所知。也许对她而言,穿越这道石壁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菲立欧快步地走向渐渐敞开的门。门已经开启至可容人通过的程度,追上的的卫兵们也拥向狭窄的出口。
卫兵挡住正要走出去的菲立欧面前、快速地包围住他,神情相当严肃。
“菲立欧大人,由我们来追可疑人物,请您回房间去。若是您有什么不测,对神殿来说问题可就大了.”
“这又不是神殿的错,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
菲立欧笃定地如此说道。虽然他也害怕要是发生什么事,会使神殿与王宫之间的关系恶化,但要是从王宫的角度来看,应该也不想为了菲立欧“这种人”,而结束与神殿之间的蜜月期。对王宫而言,菲立欧本来就是碍眼的人。
比起双方龌龊的政治考虑,现在的菲立欧只在乎少女的安危。
“我不会要你们许可,是我自己要去的。为了那个女孩,我还特地潜入水里。要是就这样空手而归,岂不是傻瓜吗?”
“但是要是菲立欧大人发生什么事——”
菲立欧伸手制止企图说服的卫兵。
“而且,我还记得她的长相,让我来帮你们忙吧!”
卫兵无言以对。那女孩在一瞬间逃走,他们也确实无法确认她的面容。
菲立欧不理会踌躇不定的年轻卫兵,通过了分隔神殿与街道的铁门,其他卫兵们也迅速跟了上来。
神殿外头有着范围辽阔的外沟渠包围着,虽是引自街上的流动河川,但越过石壁的少女一定曾掉落在这里。其后逃往哪个方向,就有赖直觉判断了。
穿过门、渡过桥的卫兵们,单手拿着火炬分散至街上各处去了。
菲立欧从神殿与街道的交界,凝视着被黑夜所包围的街道。
这里被称为“神域之街”,住在此地的居民虽然跟其他街道没什么两样,但在拥有高度经济实力的神殿影响下受惠良多,街道也更加蓬勃发展。
少女此刻一定在这广大街道的某处。
菲立欧再次大大地吸了口气,眼神变得有点严肃。
还有件事让他十分在意——要追的“只是个可疑人物”,神殿的对应也未免太快、还有动员的卫兵人数也未免太多了。
对神殿而言,菲立欧是个外人,就算其中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内情,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但还是有些令人费解之处。
菲立欧略为察觉到事有蹊跷,但还是浑身湿透地跑进了夜晚的街道。
梅雅·巴尔多雷正身处佛尔南神殿一隅、神殿骑土团的宿舍内——背后还跟着几位护卫她的卫兵。
“咦?你找团长有事?团长已经就寝,你明天早上再来吧!”
如此说着迎接梅雅的,是不知名的年轻骑士。
梅雅以尖锐而厌恶的眼神看着这笑得猥琐的骑士。
“要是你是他的女人,我就放你进去,小姐?”
一听到这样无礼的言语,侍立于梅雅身后的五个卫兵变了脸色。
但是梅雅静静地用手制止他们,一点也不为所动。
“我是自接受到神师雷米吉乌斯的指示,要是你不让我通过,我就先去办理稍嫌繁琐的手续再来拜访——”
听到雷米吉乌斯的名号,年轻骑士用“没办法”的表情耸了耸肩。
“进来吧!不过,团长在睡觉是真的。他喝得大醉后才睡着的,所以不能把他叫起来喔!他说过‘谁敢吵醒我,我就杀了他’!我可还不想死。”
年轻骑士如此说道,侧过身让一行人通过。
梅雅也不多说什么,毫不客气地往里走。
神殿骑士们的宿舍位于神殿内部,是独立房舍般的格局。不过,在这里起居的众多骑士们,绝非为佛尔南神殿工作的人们。
被称为神殿骑士的他们,基本上隶属于中央的威塔神殿,而以从那里被派赴任的形式,成为各神殿的守备队。指挥权虽交给各神殿的神师,但骑士们早已习惯仗着中央的威势我行我素。另外,正因为他们是具有特别强化战斗力的严谨组织,有许多人明显地背离神殿教义,也曾为此和其他神官们之间产生过磨擦。
但是,令梅雅生气的是——这些人确实颇具实力,他们拥有就算所有卫兵联合也无法匹敌的力量,其勇猛果敢更胜王宫骑士团。还有,他们过去的丰功伟业,也让人不得不默许他们的少数无赖行径。
宿舍内实在非常杀风景,在没有任何日常用品的粗糙石造走廊尽头,有间当作餐厅的大厅。
——梅雅与卫兵们先在这里等待。比大厅更深处则应该是一间间团员们的寝室,但梅雅自己并未进去过。
过了不久,立刻出现了一位年轻骑土——他一边用于梳理着光亮的褐色长发,一边向梅雅微笑,就像见到老朋友一般地举起一只手。
面对这样亲切的男子,梅雅却整个绷紧了脸。
他并不是骑士团团长,而是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虽然才二十五岁左右,但家世相交都不差,因此位居骑士团要职。
在梅雅眼中,他是个把人生赌在欺骗女人、宛如恶魔般的生物。本来她连跟他说话都不屑,但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里卡德用夸张的手势展开双手,表示出欢迎的态度。不过,他的没有把梅雅带来的卫兵放在眼里。“哎呀!美丽的梅雅·巴尔多雷。这么晚了,你来到这简陋之处有什么事呢?”
那口气之亲呢,仿佛若是梅雅不管,就会亲吻她的手背似的。
梅雅声音僵硬,尽可能地用事务口吻说明本意。
“这是神师雷米吉乌斯的指示,请神殿骑士团的各位紧急出动。”   
里卡德淡淡地微笑。
“这样啊!既然是‘梅雅小姐的’请求,我当然乐意舍命陪君子啦!”
她都还未告知正式的内容,里卡德就做了如此戏剧性的回答。
梅雅无视对方轻薄的态度,冷冷地继续说道。
“我再说一次,不是‘我的请求’,而是神师雷米吉乌斯的指示。就在刚才,有可疑人物侵入我们神殿,虽然现在这个人物已经逃往街上了,但希望你们抓住她,把她带回来。”
里卡德轻轻地点点头。
“对方只有一个人吗?”
“应该是。”
“是小偷吗?”
“不,她什么都没偷。”
“容我失礼——”
里卡德耸着肩膀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为什么需要劳动我们呢?”
梅雅冷冷地盯着正在笑的里卡德。看到她的眼神,里卡德慌张地摇摇头。
“不不,我并不是不想为了你出动。只不过,神殿骑士团再怎么说也是防卫用的集团。仅仅是追捕一个可疑人物,那是卫兵们的工作吧?要我们逾越本分、抢别人工作——”
听到里卡德的借口,梅雅强挤出微笑。
“是说你没办法决定是吗?那我就直接跟贝里耶团长谈吧!”
里卡德耸耸肩。
“不行。团长要是被人吵醒,心情会很差的,这是为了梅雅小姐你好,刚睡醒的团长跟野兽没什么两样,不能接近他啊!”
“我会祈祷我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要说野兽,其实里卡德也蛮像的。贝里耶团长只是单纯在暴力意义上像野兽,但眼前的男人,却是在女人之敌的意义像野兽。梅雅所认识的女官,也曾经被他骗过。
里卡德压低了声音。
“要是把团长吵醒的话,你们会被赶出这里喔!不过说也奇怪,不是我在自夸,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们。为什么要为这种小事借助我们的力量呢?我想你们应该尽可能不想要借用我们的力量才对……”
梅雅心想,你还有点头脑嘛——但是却没说出口,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因为可疑人物不单只是可疑人物,她知道神殿的机密。而且根据卫兵回报,她已经‘飞越’这神殿的外墙了——”
里卡德笑了:“飞越外墙?这是某种比喻吗?”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个少女在瞬间攀上高耸的石壁,降落在另一边,往街上逃亡去了。”
“少女?你说是少女吗?”
里卡德的双眼定住不动。
“有一位少女侵入这神殿,接触到机密,然后越过外墙逃出去了?”
“正是如此。”
梅雅深深地点点头。
“所谓的机密是?”
“非常抱歉,这连我也不知道。”
梅雅这么一回答,里卡德的嘴边浮现了痉挛般的微笑。正因为他还算是美男子,一旦显露出来,就给人一种非常凄惨的印象。
里卡德的声音透出一种寒气。
“这样啊——那你们的订单是?”
“订单?”
梅雅不解。里卡德一边站起身,一边重新问道。
“死的也没关系吗?”
这问题引起梅雅明显的不快。
“——请你们尽可能抓活的回来。”
“那么,要是抓回来是死的,或是让她活着跑掉,哪一边比较好呢?”
单卡德一脸微笑地问道。
“——请你们‘尽可能’抓活的回来。”
梅雅重复相同的话。
她背上一阵发凉,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里卡德·巴杰斯这个男人的本性。
里卡德笑了,那是打从心底愉悦的笑声。
“那么,我就用我的权限出动骑士团吧!明天我再向团长报告,啊!”
他回过头,好像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逃掉的那个女孩,是个美女吗?”
“——我不知道。现在正请目击者帮忙画出她的肖像。”
“是吗?那我就自己亲眼确认好了。”
里卡德笑了。
从里卡德往深处消失的背影,梅雅似乎突然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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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9 09:2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月下的逃亡者

少女独自隐身在夜深的街道一隅——在照不到月光的黑暗小巷后,充满着人们生活的气息。少女对这种味道产生奇妙的怀念感,同时顺着墙壁跳上了屋顶。
她悄悄窥看周围,发现稍远处有人正在搜捕自己。
少女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人追捕。
她之所以逃跑,纯粹只是因为被追捕,并没有其他理由。
以后要往哪里去呢?少女茫然地想着。
她没有特别要去或想去的地方,硬要说想去哪里的话,只要能安心睡个好觉、有丰盛食物的地方就好了。
少女掀动鼻翼,嗅着街上的味道。
混在酒香之中,抹遍辛香料的鱼或兽肉,正渐渐飘出烧烤的香气……
少女被香气所吸引,飞越过几个屋顶,最后落到地面。
桌椅被摆在街上的吊灯下,有许多男人对饮着。
少女自暗处凝视着他们。
她本能知道他们是危险的生物。
不——少女的本能是认为除了自己以外,几乎所有生物都是“危险”的。虽然她对眼前的男人一无所知,但应该还是尽量不要与他们接触比较好。
可是,肚子饿了……
少女慢慢地蜷缩起身子,一溜烟地从暗处飞跃而出。
有几个男人注意到少女,但她的动作比他们的反应还要快。
少女穿梭在桌子之间,抓了离自己最近盘子上的鱼类料理,就衔在口中跑开了。
不一会儿,响起了不明所以的愤怒之声,但少女带着猎物拼命逃跑,也不特别在意,有几个男人自位子上站起,但少女早已跑到附近的屋顶上去了。
她从高高的屋顶上回顾酒铺,男人们都呆住了,愣愣地仰望着少女。
看来他们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
她转过身,开始沿着屋顶奔跑,过了一会儿是有听到些人声的话语,但她还是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在飞越过几个烟囱,确认身后没有人追来后,少女停了下来。
她坐在屋顶一角,慢慢地大口咬起还冒着热气的猎物。
加了一点辛香料、以水果酱汁调味的烤鱼,相当圆滚肥硕。
这是她久违的一餐——少女吃得满嘴都是,沉醉地把鱼吃个精光。
她吸吮着最后剩下的硬骨头,终于心满意足地在屋顶上蜷曲起身子。
过了几分钟,沉重的胃让她躺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冒出几只猫来。
少女以怀念的感觉看着它们,她稍微移动了一下,几只猫就坐在她啃鱼的地方,开始吃起掉落的酱汁及鱼肉碎屑。
少女稍稍眯起眼,把地方让给它们,自己跳到别家屋顶之上。
这里似乎是它们的地盘。要是打起架来,少女应该会赢,但她现在不想留在这里。肚子也很饱,比起受无谓的伤,她比较想要认真寻找今天要睡的地方。
抬头仰望天空,变形的斗大星球透着蓝白色的光芒,表面上还有三条看起来像是被爪子划过的线条。
那是她没看过的星球——她所看惯的黄色正圆形月亮,不在这天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少女略感困惑,不过也仅只于如此……正当她仰望月亮时,某个男人的脸又重叠在月亮上。
自己确实是被那个男人所饲养的,但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也可以回去找他,只是她不想这么做。她记得在男人身边时,是很难被带出来在外面走走的……虽然已经记忆模糊。但就算饲料再怎么丰盛,待在男人身边就是没有自由。
少女想要好好享受一下在外面的生活,从屋顶飞落到小巷之后——就在那一刹那——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它紧紧缠住想要逃跑的少女,让她动弹不得。在挣扎和喧闹中,少女的脚踢倒了立于小巷边的铁棒。
铁棒撞到石壁后反弹回来,撞倒了一旁堆得高高的鸟店鸟笼。
正在打盹的几十只鸟儿受到了惊吓,一齐鸣叫起来。
少女以不同于鸟儿声音的低沉吼声向周围威吓.在坚硬网子的包覆下,她拼命地找寻着敌人。
在微暗天色中的踪影——火炬被点亮了,眼前出现了穿着黑色铠甲的男人们。
另一侧的火炬也立刻被点亮,少女在一瞬间被包围了。
少女这才知道自己的轻率,她习惯了街上的纷杂气味,竟没有发现男人们已然逼近。
少女一边以吼声威吓敌人,一边拼命地挣扎,想要自网子逃脱。
其中一个男人,将抽出剑鞘的剑打在肩头,边嘲笑边俯视着少女。
“真让人吃惊啊!听说你飞越石壁,我还以为你是像只猴子一样的女孩呢!哪知道——竟然是这么一个上等货色啊!”
喜不自胜地如此说着的,是一位有着深褐色头发、年约二十五岁的青年。他似乎在男人中的身份特殊,只有他的铠甲周围镶着银边,装饰也比较讲究。
少女并不是很明白这个男人话中的意思,然而她感受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也引起她强烈的厌恶感——那是接近野性的直觉。
少女在网中蜷曲起身子,想要伸出“爪子”。
两只手腕上所戴的手环开始隐约发出淡淡的光芒,那光芒就像具有自我意志的水般,包围着双手。
但是那光芒不久就像蜡烛的火被吹熄般,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少女困惑了,她平时总是得以伸出“光之爪”的——刚刚她从不知名的地方飞越石壁时也是一样,竟无法随意地伸出爪子。她觉得很奇怪,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再一次加强气势,手环终于出现了一点反应,再次发出光芒。
这爪子纵向撕裂了网子,划出只容头和身体穿过的裂口。与此同时,光之爪又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么一来,举着火炬的男人们紧张起来。
“怎么可能?她把用神钢编的网子撕裂了?”
“这家伙是妖怪吗……”
褐色头发的青年像是为了制止男人们的骚动,静静地发号施令。
“不要让她跑了,抓到的人有赏。”
男人们听到指示,随即有所反应,从街道前后举剑蜂拥而上。
少女瞬间跃起。
她跳得比人还要高,在男人们的头或肩膀上一蹬,穿越了他们的包围。
少女轻盈的身子飞舞在空中,咚咚咚咚,就像是拍打着节奏一样。
她穿越过高举的剑林,身形移动之快,有如狂风乱舞。
等男人们回过神来,她已落在数步之外的街道上。
看到这杂耍般的华丽动作,唯一做出响应的,只有褐色头发的男人——男人在少女飞跃时,拔出了插在腰间的一把小刀。
他算准了少女着地的瞬间,射出锐利的刀子。
刀子化为一道闪光掠过少女的脚,划伤了她。
在落地瞬间遭袭的少女,就这样扑倒,发出不成言语的惨叫,倒在石板跑上。
比膝盖稍高处立刻流出鲜红色的血。
一头褐发的男人跑向少女,朝她的腹部用力一踢。军靴尖端所包覆的铁片部分,深深陷入胃部一带,少女的身体瞬间弹跳起来。
——那是毫不留情的一击。
一记闷响伴随着少女的呻吟声,她弓起背部、差点昏了过去。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吐,一边不断颤抖着,一边以锐利的眼神抬眼看着男人。
男人嘴边浮现微笑,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看看你的对手吧!他会让你逃掉吗?你也不想要疼痛吧?”
少女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认定了对方是有意加害自己的敌人,因此带着反抗之意瞪着他。
男人轻轻耸耸肩。背后的其他男人们,默默地凝视着他的举动。
“真伤脑筋,看到你那种恐怖的表情。”
男人的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动了,随着一声钝响,军靴再次陷入了少女腹部。
少女因冲击而瞪大了眼,反射性地鼓起两颊。
男人以深深踢入少女腹部的脚,将她翻身仰躺,再以脚跟踩在她的腹部上。
少女纤细的身躯承受着他的体重,发出低低的慘叫,把刚吃下肚子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她哆嗦着,身体有如弹跳般颤抖着。
她用两手抓住男人的脚,拼命地想要逃跑,但男人一脸笑意地俯视着她:“你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岂不是让我想使你更痛吗?反抗我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喔,但要是你‘想更痛点’,那又另当别论了——”
少女眼眶里因痛苦而蓄满了泪.以奋不顾身的表情瞪着男人。
男人依旧踩着少女,把手上的剑以剑尖处朝向脚边:“我先切断你的脚筋,应该就会比较乖一点了吧,之后再慢慢地——”
男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舌头舔湿嘴唇。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正渴求着对暴力的扭曲欲望。
少女还想挣扎,虽然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接近本能的部分,认为自己“会被杀”。
男人高举起剑。
少女立刻闭上了眼。
接着下一瞬间,高亢的剑击之声冲击着少女的耳朵。

菲立欧人在酒铺。
这里距离繁华街道相当近,少女似乎稍早曾在此处现身,她以猫般的灵敏动作偷走了鱼类料理——醉客是如此说的。
听分散街道的卫兵们说,找寻少女有了重大的成果,由路人的话推出方向,并向附近的人家询问,确定了少女的所在地。
在卫兵群中,穿着黑色钢铁制铠甲的男人们也在附近走动。卫兵们像是顾虑他们,不太接近他们。
他们的步伐,在菲立欧眼中看来也是杰出战士的表情。他们体格健壮,给人的感觉跟一般的卫兵就是不同。
菲立欧叫住了身边的卫兵。
“那些人是你的同僚吗?”
年轻的卫兵压低了声音问答。
“怎么可能!‘他们’是恶名远播的神殿骑士团呢?”
菲立欧皱起眉头。
他只听过谣传,那是以守备各神殿为名的所设置的军队,其战斗力受到极高的评价——不过,其实他们是中央的威塔神殿所派来的“监视者”。
为了使各神殿与各国不会对中央威塔神殿出现奇怪举动——或是为了防止有人煽动各种形式的动乱,他们会负责台面下的工作,这“台面下”的工作,也包含了暗杀对神殿而言不顺眼的重要人物。
很久以前,所谓的“骑士”似乎是对忠贞不二、有名誉的战士之称号。然而今日只是单纯指称骑乘马匹的士兵,或是像神殿骑士团一样,被滥用为部队的名称。
菲立欧抱着些许兴趣及更大的不快感,看着这些骑工们。
“他们就是神殿骑士啊——”
负责照顾他的艾略特也警告过他:“要是遇上他们的话,別跟他们交谈。”当然,菲立欧也不是那种会掀起无谓争端的人。
卫兵继续嘀咕。
“说来奇怪,就算非比寻常,要动用骑士团来追捕一个区区可疑人物——应该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隐情吧!”
卫兵边发牢骚般地说道,边回去进行搜索作业。
菲立欧环顾四周,利用卫兵们的搜查网。
穿着黑色铠甲的男人们并没有协助卫兵,而是独自进行搜索,其中也带有与卫兵们比赛谁先找到目标的意味。
菲立欧有不好的预感——若是神殿骑士团先对少女施以保护,就很有可能由神殿骑士们来安置她。要是由他们来进行调查,对少女只能说是大不幸。
不管如何,他有必要先找到少女。
菲立欧略为感到焦虑,抬头仰望天空。
夜也深了,凹凸不平的蓝色月亮更加耀眼。
她应该就藏身在这月下的某处。
根据酒铺客人的话,她似乎是飞上了屋顶。
菲立欧自己也想到屋顶上搜索,才刚这么想之际——出乎意料之外的鸟叫声就打破了深更的寂静。
那不是三两只.而是好像有数十只鸟一起鸣叫。
菲立欧在街道上四望,找寻鸟叫的方向。卫兵们也有所行动,各处都响起呼叫声:“喂,好像出现了!”
“被骑士团抢先一步了啊!”
菲立欧从卫兵们的声音听出了不甘心的感觉,他也感到不安。他只听过神殿骑士团作风粗暴的传言,而且,这些传言中没有一件是好事。
菲立欧朝卫兵们移动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不久他就来到了穿着黑色铠甲的男人们——神殿骑士团的人群旁。
他们在街上稍窄的小巷更高举着火炬。
在鸟店鸟笼散落一地的街道,有位少女蹲在地上,好像是脚受了伤,只看到一点血迹。
先赶到的菲立欧,在下一瞬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一个像是神殿骑士的男人走到蹲着的少女身边——顺势用力地踢向少女的腹部。
少女不自然地蜷曲的身体,瞬间像是弹跳了起来。
少女挣扎着差点昏过去,倒在石板路上。在菲立欧赶到前,男人再次踢了少女,这次还踩在她身上。
少女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鼓起双颊,当场把胃里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即使如此,男人却笑了。
过了那冲击的一瞬,少女的眼睛再度出现强烈的光芒,但那双眼眸中,确实闪着泪光。
像是在诉说疼痛的激烈,少女的身体数度稍微弹跳了起来。
面对这令人不忍的光景,菲立欧无法思考。
他从呆立一旁的卫兵手中抢了长枪,有如燕子般飞跃到少女身边。
神殿骑士的男人边踩在少女身上,边拔出剑,正要挥向脚下的猎物。
跑上前的菲立欧在千钧一发间,以长枪枪尖挡住了剑尖。
尖锐的金属声响起——骑士挥下的剑,被菲立欧插入的枪所阻止。
周围的骑士们,因这出乎意料的程咬金而纷纷嘈杂起来。
让少女痛苦不堪的男人,慢慢地回过头看着坏了好事的菲立欧。
那是个有着褐色头发、端正五官的青年,虽然看起来很文雅,但菲立欧已经把他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不会被外表所欺骗。
在男人开口之前,菲立欧从喉头挤出因愤怒而发抖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那是极为沉静的声音,但光是那股气势,就可以教人毛骨悚然。
听到这用以威吓对手的声音,骑士青年报以柔弱的微笑:“你用眼睛看不就知道了吗,为了让这不断反抗的女孩安分一点,我只不过稍微‘教育’了她一下。”
“也不需要这么过分吧?她又没做什么。”
“我可是有注意别伤到她漂亮的脸蛋哦!”



他笑嘻嘻地说道,突然把剑一转,想用剑柄敲击菲立欧的头部。
菲立欧侧身避开攻击,并挥枪引开骑士。菲立欧也会使枪,只是不像快剑那么厉害就是了,他的枪术基础是在王宫骑士团长威士托训练下奠定的。
骑士睬了个空,后退了几步,他似乎现在才发现对手不是个普通少年。他的眼里出现了蠢蠢欲动的光辉,手举着剑等待时机。
周围的骑士们想把菲立欧团团围住,但年轻骑士出声制止。
“你们不要出手。这孩子好像想跟我一决胜负。”
骑士看似开心地笑着。
“我也不讨厌这种事,就接受你的挑战吧!”
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看到骑士的样子,菲立欧只觉一股寒气。
他曾听威士托说过,在持剑者中,也有沉迷于战斗本身、以蛮横无理的暴力为乐的人。
身为菲立欧剑术老师的威士托非常讨厌这种人,认为他们是在“侮辱剑”。剑的存在意义依使用者的心态不同也会有所改变。持剑者若居心不良,他的剑只会变得丑恶。
对菲立欧来说,剑是用来防身的,同时也用来锻炼虚弱的心灵。
但是对眼前的骑士而言,剑似乎是用来让他人屈服,并满足自己对暴力的欲望。
两人仅只是对峙,菲立欧就清楚地感受到这件事。
他一边感受到喉咙刺痛般的紧张感,同时不敢大意地持着枪。
少女还躺在脚边,为了解救、保护她,一定要对眼前的骑士做些什么。
两人对峙了几秒,有一个还身陷突发状况、慌乱不已的卫兵,终于首次发出了声音。
“菲立欧大人,不行啊!里卡德大人也请收起剑吧!”
被称为里卡德的骑士,斜斜瞥了一眼叫唤的卫兵:“菲立欧——‘大人’?以前没见过你呢!你是身份地位崇高的人吗?”
抢在菲立欧回应之前,卫兵就先回答了。
“这位是来自阿尔谢夫的亲善特使菲立欧大人!您不能以剑相向——”
“哼”,骑士点点头。
“先出手的可是这位菲立欧大人啊——要是不希望我对他出手,就请带他离开吧!我们要带回去的只有这位少女而已。”
骑士缓下剑气,以下巴催促着菲立欧。
这种表面客气、实则无礼的样子,让菲立欧感到不快。既然他无意把少女交给这些人,当然也就不可能说句“这样啊……”然后就此离开。
菲立欧保持着防卫姿态,瞪着骑士。
“对不起,她已经预定由我来照顾了。我会向上面报告是你们抓到她的,不过在此希望你们把她交给我。”
菲立欧这么一说,里卡德就眯起了眼。
“你知道这个女孩是谁吗?”
“不知道!不过,我不会把她交给你们的。”
菲立坚决不退让,他只在谣言中听过神殿骑士团的粗暴,现在才亲眼目睹。要是就这样让她接受他们的“调查”,他会良心不安的。
见菲立欧不离开,里卡德再次加强了剑气。
“为了一个女孩?既然这样,就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吧。”
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但眼里却毫无笑意。
神殿骑士团则相反地偷笑出来。有一个认真的贵族小孩,正在对抗他们的同僚——他们似乎是如此认为。旁人看来,这确实只是菲立欧在耍任性而已。卫兵们则是困惑不已,也有人跑去叫小队长。
菲立欧动也不动——因为他手上的武器是长枪,一挥动起来,就会出现很大的防守漏洞。先动对自己不利,但要是被对手洞悉自己的想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要对手一动,在那一瞬间——他打算趁机举枪挺刺。
里卡德似乎也察觉到此事,不会这么简单地移动,像是在等待时机般地一步步移动着,并逼视着菲立欧的双眼。
“——你是叫菲立欧没错吧?”
里卡德说道。
“你的武艺是跟哪位学的?”
菲立欧没有回答,要是无谓地开口,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力就白费功夫了,若里卡德想趁隙攻击,他也没有道理自投罗网。
然而,这样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
突然间,身后的少女扭动着身子,正想离开现场。
菲立欧有一瞬间分散了注意,里卡德趁机一跃而上。
菲立欧转瞬间以长枪挡住了刺过来的剑,但反应稍慢了些。他侧身向一旁逃开,总算是闪过了最初一击,但整个防备也随之瓦解。
里卡德将挥下的剑趁势一转,瞄准了菲立欧的手横扫过去。
菲立欧把长枪竖直,好不容易才挡住他的一击,但是已转为守势、枪尖朝上没有余裕化守为攻了。
“你先逃!快跑!”
菲立欧不加思索地朝少女叫道。虽然他自己也是一路追着她来到此的,但希望她至少可以避开神殿骑士团的追捕。
卫兵们有所行动,想要包围少女。
菲立欧灵巧地挡开里卡德的一道道攻击,同时等着少女站起身来,但她的动作却很迟缓。
里卡德不耐受阻,剑招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最初数击的力道只是想要伤害对手手部,但菲立欧出乎意外地高明,让他的想法有了改变。他以杀害对方的气势挥剑出招,但这样正顺了菲立欧的意。对手一旦加重力道,空隙也随之变大。
受了里卡德强力的一击,菲立欧的枪大大地弹跳起来。
骑士的嘴边总算浮现了满意的一笑。
但那正在菲立欧的计算之中——随着弹跳之势,菲立欧将枪一转,以与枪尖相反端的枪柄部分对准骑士的侧腹,瞬间锁定没有刺中防御之部位,竭尽全力地突刺。
里卡德满意的笑容,变成了惊愕。
菲立欧随着这一记攻击得手,飞跃到里卡德的身后,并顺势丢掉了长枪。里卡德还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神殿骑士们对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起了一阵骚动,随即拥向菲立欧,跟同样向少女逼近的卫兵们混在一起,使得不太宽阔的街道陷入一片混乱。
舍弃长枪的菲立欧,顺势用两手抱起少女。
“抓住我!”
他朝她耳边叫道,并把附近堆积如山的木桶朝路中央踢倒,让它们散落一地。
散落石板路上的木桶使得情况更加混乱,而惊恐的笼中鸟还在呜叫不已。
菲立欧趁隙抱着少女跑进狭窄的小巷里。
与其说这里是道路,不如说是建筑物之间的空隙。
换做是体格稍微粗壮的男人就会当场动弹不得。
菲立欧灵巧地穿梭其间,但神殿骑士们就办不到了,他们钻进小巷后,因为肩膀的宽度与护肩的关系,只能横着走路、追赶着菲立欧两人。想当然耳,他们连抱着少女的菲立欧都追不上。
少女刚开始还扭动着身子,但在菲立欧抱着她的继续奔跑中,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穿过小巷,来到另外一条路,那里虽然没有卫兵们和神殿骑士,但他们应该随即就会追上来才对。
菲立欧找寻着相似的狭窄小巷,跑过通道。腿受了伤的少女,乖巧地环抱着他的脖子。
在奔跑着的菲立欧面前,有一只纤细的于从小巷伸出——一个以风帽遮住脸的女子向菲立欧招手。
因为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也,菲立欧想无视于她、快步通过,但女子所在的小巷正好相当狭窄,而后方又有神殿骑士们的怒吼声逐渐逼近……
为了混淆逃脱方向,也只好逃进那条小巷里了。
菲立欧抱着少女进了小巷。招手的风帽女子,走在他前方,像是在引导着他。
看不出她是谁,只知从背影看来是个年轻女子。
进入小巷后,菲立欧忍住不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小巷确实很狭窄,而前端被其他建筑物挡成了死巷。
女子溜进尽头旁的一扇不显眼的门里,又向菲立欧招手,菲立欧早已有所觉悟,反正他现在也不能回头了。
他钻进这扇小门,女子锁上铁制门锁,将菲立欧引进屋里。
到目前为止,女子仍是不发一言。
眼前是房中狭窄而微暗的楼梯,菲立欧在女子背后开口。
“——谢谢你的帮忙。不过你又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帮助我呢?”
女子爬上楼梯,同时头也不回地回答。
“你是被神殿骑士们追捕吧?那么对我来说,你就不是敌人。”
声音听起来是年轻女子,但用字遣词就像男人般地有条不紊。
菲立欧在楼梯上,一直仰望着这来路不明的女子背影,在楼梯垂吊的灯光下,女子看起来就像幽灵般令人不快。
这时菲立欧还不知道能否信任她,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已经暂时摆脱了神殿骑士们的追捕。
女子取下灯,头也不回地又向菲立欧招手。
“我叫做西瓦娜,有话来楼上谈吧!我不会对你不利的,上来吧!”。
那是有如歌唱般行云流水的语调。
菲立欧默默点点头,想先在楼梯下把少女放下来,但她还是抱着他的脖子,无意离开,虽然力道不大,却是全身依偎在菲立欧身上。
“……你站不起来吗?腿上的伤这么严重啊?”
菲立欧问道,但少女还是不发一言。她应该并非不能说话,在神殿里也听过她的声音、有过对话。她所穿着的奇特服饰,还留有菲立欧割开的痕迹,就证明了并非弄错人。
菲立欧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抱着她上了楼梯。
名叫西瓦娜的女子上了二楼,用灯光照亮狭长的走廊,轻步走着。
那里似乎是集合式住宅的走廊,左右依一定间隔有门相连,是菲立欧几乎不曾涉及的空间,但四处都有人生活的气息。
“我是这间公寓的房东,住的人都像伙伴一样,你可以放心。”
菲立欧明明没问,西瓦娜却这样自言自语。虽然她要他放心,但换个角度想,也就是说菲立欧两人已被西瓦娜的伙伴所包围。
“你是什么人?伙伴指的是——”
“告诉你也没关系,但先进我的房间吧!反正在明天早上以前,你们都不能离开吧,外面全都是神殿骑士与卫兵,等到早上,他们就会离开了。”
西瓦娜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那里似乎是她的居所,比其他房间的门要大,脚边还设有可供猫出入的小门。
进门闻到的是某种香水的独特甜香,这种香气绝非引入不快的那种味道,但却足以蛊惑人心,让菲立欧不禁有某种联想。
——炼金术师——或者是被称为魔术师的人们。
据说他们多数忌惮着人们的眼光生活,时而使出奇怪的巫术来蛊惑人心。
神殿将这些人视为“异端”,以前也曾激烈地加以镇压。如今镇压行动已是过去的事了,但他们还是不被视为正规居民。
这些异端的人们,一般来说有着形同地下组织的联系方式。菲立欧心想所谓的伙伴,就是指这个吧。
他们被引进的房间,正符合了菲立欧的预感——那是个极为杂乱、堆放着各种东西的房间,一面墙被书架所包围,中央的桌子上放着看起来相当怪异的水晶球。
一只长毛的白猫将堆在地板上的书当作床、睡在上面。依然抱住菲立欧脖子的少女,像是吓了一跳。
白猫也因被来客所惊扰,而一溜烟地逃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西瓦娜请菲立欧坐在椅子上。
“你可以坐在那边的椅子上。还有,那女孩受伤了吗,我去拿消毒药跟绷带来。”
说着就消失在其他房间了。
菲立欧浏览着周围的书架。
魔术、历史、科学——有几个类似单字映入眼帘。
神殿不论书的内容,虽然不禁止“持有”书籍,但对贩卖还是有某种程度的限制。女子房间里有好几本书,似乎都在限制范围之内。
他回顾进来的出入口加以确认,并靠向窗户。
桌旁的窗户相当大,若真的想逃走,应该还是可以轻松办到。正巧邻居的屋顶就在眼前,也不必担心落脚处。
正确认过紧急状况时的逃脱路径后,菲立欧想先让少女坐在椅子上。
他把怀中的轻盈身躯放在椅面上,但少女就像是紧紧缠住他一般不肯放开。
菲立欧想叫唤她的名字,这才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呃——你可以放手了哦,坐着谈吧!”
菲立欧以为她还在害怕,尽量以温柔的声音说道。
少女的脸庞就在他的头旁边,菲立欧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根本没有想要逃出去的意思。
不只如此,他想让她坐在椅子上,她却一点都不想离开他。
她并非昏厥过去,菲立欧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拉开。
此时,他的脸颊突然接触到濡湿的物体——菲立欧一边纳闷地放开她的手,一边用手摸脸。一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做什……”
在茫然地说了这话后.菲立欧总算弄清楚少女在做什么。
她紧抱着菲立欧,简直像只幼犬般,用舌尖舔着他的脸颊。
菲立欧对这意料之外的发现显得狼狈不已。
“你、你在做什么——住手——哇……等……”
他失声叫着,想要把脸转开。
但少女的脸还是追过来,凑到他眼前。
她开心的微笑近在眼前。
那纯洁的——甚至让人觉得奇异的纯真眼眸,正面凝视着菲立欧。
菲立欧似乎从那对眼眸中看见了奇妙的光辉,她的表情也太过纯真了,纯真到让看得人都忍不住纳闷起来。
少女不发一语,用脸颊摩蹭着菲立欧的脸颊,向他撒娇。
菲立欧初次感受到女孩身体柔和而温暖的触感,在逃离神殿骑士包围的过程中,他没有余裕来想这种事,仔细想想,才发现今晚自己一直抱着她不停奔跑。
少女边摩蹭着菲立欧的脸颊,边安心地依靠在他身上,菲立欧也只能就这样腿软地坐在倚子上。
脑袋里真是混乱到极点,他也知道自己双颊在发热,但同时也冒起冷汗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正好变成将少女抱在腿上的姿势。
“你在想什么呀——还舔起我来了!放开我——”
菲立欧抗拒时所说的话,少女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若是菲立欧想对她凶一点,少女就会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着他,稍微歪着头,像是不懂菲立欧在讨厌什么。
门开了,女炼金术师回到房里,手上还带着消毒药与绷带。
看到菲立欧与少女的姿态,名为西瓦娜的女子笑了起来。从旁人眼中看来,两人一定看起来像在谈情说爱吧!“你们的感情真好呢!不过,这里可不是做这种事的地方,等你们独处时再说吧!”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这女孩有点奇怪呢!”
菲立欧以沙哑的声音辩解着。
其实很明显地,少女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寻常,她不说话、以喉头发声向菲立欧撒娇的样子很接近动物表示亲昵的动作。但其实他们的关系尚浅,连对方的底细都还不清楚。
菲立欧此刻已不是纳闷,而是感到有点不舒服了。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女子边问道边取下风帽,露出自己的脸。是个银发的美丽女子。
年纪约在二十四、五岁——清澈的眼神与白皙的肌肤相当引入注目。
菲立欧见到她的容貌,觉得她不像成人,倒给人少女的印象。
女子利落地拢一拢剪短的银色秀发,向狼狈不堪的菲立欧走近。
她一靠近,抱着菲立欧的少女迅速转过头,把身体更往他身上贴近,抬眼瞪着这位疑似炼金术师的女子,发出低吼。
明显表现出敌意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只野兽,至少这并不是人类的“威吓”方式。
西瓦娜可能是被吓到了而停下脚步。连被少女抱住的菲立欧也开始冒冷汗,不过冒冷汗的原因跟刚才不同。
他想起了少女跳下神殿沟渠、来到了中庭后——在被黑暗包围的森林里,当时那少女的喉头发出与那时相似的吼声。
表情也跟刚刚向菲立欧撒娇时完全不同,变得非常凶恶。
菲立欧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据说在阿尔谢夫以外的某个国家里,有着兽人的传说。
兽人在白天虽然是人的姿态,但到了黑夜就会变成狼人,并吃掉人类……当然这只是个自古流传的故事,还无法确定其真伪。
菲立欧并没有把少女想成“那个”故事中的兽人,连外表也会变得宛如野兽,但她依然是个美丽的黑发少女,只有像野兽一样不自然的举动。
虽然令人费解,但不管是从御柱现身、还是飞越石壁的身体能力,可以肯定的就只有她是个充满谜团的人。从他自神殿骑士们的手中救下了她,她就不发一语,一直是这个样子。
虽然搞不懂的事太多了,但唯独她对自己抱有好感这件事,从她露骨的态度表露无遗。
菲立欧轻轻地抚摸着威吓西瓦娜的少女头发,像是在安抚她一样。
少女把视线转向菲立欧,刚刚那瞪视着瓦娜的凶恶眼神就像开玩笑般消失,变成了微笑,又再次摩擦起菲立欧的脸颊。
菲立欧哄着撒娇的少女,同时露出伤脑筋的苦笑。
站在正对面的西瓦娜则是不断地眨眼。
“——看来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她就是‘来访者’吗?”
西瓦娜用澄澈的声音问道。
“——来访者?”
菲立欧反问。这是来自其他国家的意思,她确实不像这个国家的人。
西瓦娜一脸温柔地微笑道。
“你不知道就算了,先治疗这女孩的伤吧!我接近她会很危险,这是你来吧!”
西瓦娜把消毒液的瓶子和绷带放在地上滚过去。
菲立欧伸出手接住,将怀中的少女稍微挪动了一下,探视她的脚。在被神殿骑士袭击时,她确实受了伤。菲立欧找寻伤口,确认她的衣服。
触摸少女时,她怕痒地发笑,像猫般扭动着身子。
他立刻找到了衣服割裂之处,以指尖将裂口撕开,菲立欧用绷带擦拭着少女的肌肤,抹去血污。
湿黏的血濡湿了手指,但出血量并不多。
他从衣服的缝隙间观察她的脚——那里有着已愈合的白色伤痕血已止住,肌肤也已光滑地再生。
菲立欧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那脚伤应该是刚刚才造成的,虽只是被抛过来的小刀划伤,但再怎么快,伤口也应该要花好几天才能复原——人体就是这样啊!但少女的伤口已经没有用消毒液或绷带包扎的必要了,也找不到其他的伤口。
菲立欧吞了一口口水。
少女在他脖子一旁嬉闹着,轻轻咬着他的耳朵。


菲立欧再次确认了应出现伤口之处,大大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以单手抵住额头。
西瓦娜在稍远的位置微笑着。
“似乎没错,这女孩应该是我们保护的人物呢!”
西瓦娜在胸前交迭双手,轮流看着菲立欧与少女。

“‘来访者’中,似乎偶尔也会有这种人。依照过去的纪录,他们的体质好像多少跟我们有点差异,小伤口很快就会愈合——我本来也很怀疑到底是真是假,总之现在是用不到绷带了。”
“等一下,‘来访者’究竟是什么?”
菲立欧粗声说道。正在撒娇的少女,被他的气势吓得直眨眼。
西瓦娜一动也不动。
“你到这个年纪还不知道吗?这样啊……”
西瓦娜眯起了双眼。
“等你以后出入头地,一定会在图书馆之类的地方明白这意思的。”
“若是可以,我现在就想知道。”
菲立欧以认真的眼神凝视着西瓦娜。
她似乎误以为他是个年轻的神官,他正好将错就错,试着问出情报。
西瓦娜微微一笑。
“好吧!就当作是你救了这女孩的奖赏,告诉你也无妨,但我可以先问你的名字吗?”
听她这么一说,菲立欧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报上姓名。
一瞬间有些疑惑,该报什么名字好呢?但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
“——艾略特。我叫艾略特·雷文。”
匆忙间报出的假名,是菲立欧未经照顾者同意所擅自借用的名字。
哈啾——少年神官大人地打了个喷嚏,随即纳闷起来。
这又不是感冒的季节。
“失礼了。”
在高司教与神师雷米吉乌靳面前,艾略特·雷文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在协助画出逃脱的少女肖像后,艾略特对这两人说出了事件经过——包括他与菲立欧两人前往御柱祭坛的事。
那时少女白柱中现身的事。
还有将少女搬到菲立欧的房间……
虽然菲立欧要他“有人问起,什么都別说,先来告诉我!”但菲立欧自己却又不知去向。
再说,身为神殿最高指导人的神师当面要求他。“为了菲立欧大人,你应该说实话!”他自然也无法再隐瞒下去。
艾略特已经有被人痛骂一顿的觉悟,要是他自己听到从神圣的御柱中出现少女,也不可能会相信这种鬼话的。
但是神师雷米吉乌斯与高司教的反应,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
两人听完他的话后,几乎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彼此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高司教自风帽下以清澈的声音对艾略特说道。
“你看到的并不是幻影,不过——请别泄露出去。菲立欧大人想把她藏起来,这么做是正确的。虽然他什么都不知情,但一定也有某种感觉吧——”
高司教感触良深地喃喃说道。
“艾略特,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必须保密。所谓的真相,确实‘有其保密的价值’,但是有时真相也包含了残酷的危险,这会使世界濒临灭亡——我们应该要保守秘密。与其探求、追究真相,不如克制肤浅的欲望与好奇心,才是智者的选择。”
艾略特不大明白高司教话中的含意,不过,他严肃的表情让人不敢插嘴,因此也只好默默地站着不动。
“……我们必须对世人隐瞒她的存在。”
高司教低语的同时,响起了敲门声。
神师的办公室今晚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响起梅雅的声音了——“打扰了!”
随着爽朗的声音,一位明艳的金发少女走进门来,那是在年轻神宫们间有“梦中情人”美誉的梅雅·巴尔多雷。当然,艾略特也包含在这“年轻神官们”里,他突然间心跳加速。
梅雅带着灿烂的微笑,以愉快的声音说道。
“好消息。高司教手下的柱守大人们刚刚通报,守护者西瓦娜大人抢在神殿骑士们之前,已对这次的可疑人物加以保护。”
听了这个报告,雷米吉乌斯浮现安心的微笑。高司教也在风帽下深深地点头。
“希望骑士们和卫兵能在早上之前回到神殿来。若是他们继续留在街上,路上行人也无法好好走路。”
“没错,那就这么吩咐吧!”
雷米吉乌斯站起身来。
梅雅继续说道。
“另外,有一位名叫艾略特·雷文的少年跟这少女在一起。他武艺高超,甚至击退了神殿骑士里卡德大人……”
从梅雅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艾略特吓了一跳。
站起身的雷米吉乌斯也皱起他原本就满布皱纹的脸孔。
“——你说艾略特·雷文?”
“是的,他自称此名——”
梅雅有点纳闷,似乎感到不可思议。艾略特没有当场表现出伤脑筋的表情,而只是摇晃了一下,犯人只有可能是那个人。
说到神殿骑士里卡德——那就是神殿骑士团副团长。
虽然艾略特和菲立欧相处时间不长……身为照颐者。他很了解王子的个性,但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
高司教苦笑了。
“是菲立欧大人用了假名,应该是在西瓦娜面前,他无法透露自己是王子的身份吧。”
听到善于推测的高司教的话,雷米吉乌斯也“原来如此”地轻轻颔首。
“这样啊——的确,菲立欧大人身为亲善特使,还亲自去搜索可疑人物,神殿对阿尔谢夫太失礼了。菲立欧大人年纪轻轻,却是机智过人……”
他绝对没有考虑这么多——艾略特在心里如此确信,但嘴上什么都没说。只要菲立欧没事,他就安心了。那位王子的个性不符合自己的立场、有着先做再说的特色,说好听是临机应变,但也可以说是行动先于思考的个性。
要是身边没有人给出建议,那只会让自己身陷危机。
艾略特觉得比自己年长的菲立欧是个头痛人物,但在内心某处还是松了口气,再怎么说,他就像是一位令人无法讨厌的兄长。
看到不明就里的梅雅,雷米吉乌斯笑了。
“梅雅,艾略特是这边这位的名字,他负责照顾菲立欧大人。”
梅雅听了雷米吉乌斯的话,终于明白来龙去脉,她对艾略特轻轻地点头示意,微笑以对:“这样啊,真是无妄之灾呢!”
“不。知道菲立欧大人没事,已经是万幸了。”
雷米吉乌斯也点点头。
“那么.我去向神殿骑士们下达指令——艾略特,你也可以回去了。不过,不可以把这里的事说出去。”
“是。我明白。”
艾略特对神师、司教和可爱的女神宫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仔细想想,被菲立欧带着东奔西跑,这还真是个漫长的一夜。
这时艾略特突然兴起某种遐想。
拜菲立欧所赐,心仪的梅雅·巴尔多雷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虽然艾略特这是很担心菲立欧与少女,但唯独对这点还是充满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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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9 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月亮、星星与钟的夜晚

当天早上——阿尔谢夫政务卿达斯堤亚·卡洛司,在读了来自威塔神殿的信后,叹了口气,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达斯堤亚今年已六十岁了,早就养成老人早睡早起的习惯,但今天早上怎么都睡不好,那令人费解的信就是在此时送到的。
阿尔谢夫及其领土内的佛尔南神殿即将迎接圣祭时期,偏偏在这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信上说,大陆中央的威塔神殿要派特使前来。
今天早上才送到的信乃是急件,说特使本人已出发,再过几天就会抵达本地。
从中央的威塔神殿到位于东方的阿尔谢夫,并不是可以轻松移动的距离。要是搭乘慢吞吞的马车,就算天候良好,也要花大约一个月才到得了。
一行人舟车劳顿地来到此处,应该有什么重要的目的,但信中却一个字都没提。他们的目的就是拜访佛尔南神殿,对阿尔谢夫这个国家似乎没什么要事。
威塔神殿在大陆所有神殿中地位最为崇高,同时也掌握了最大的权力。若将拥有自治权的各神殿比喻为一个个小国的话,威塔神殿就相当于治理他们的大国。
其力量不只影响各地神殿,更能影响诸国。从各种意义来说都扮演着中枢角色。
从送到政务卿,即达斯堤亚手中的信看来,特使一行人似乎将停留布佛尔南神殿。
虽说神殿是完全独立于阿尔谢夫的自治组织,但仍位于阿尔谢夫领土内,特使一行人必然路经其领土,其间阿尔谢夫要将他们视为宾客,因此必须交代各单位不可出差错。
达斯堤亚把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叫到办公室来。
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骑士,他向达斯堤亚行礼后,朗声说道。
“政务卿阁下,您找我吗?”
“一早就找你,真不好意思,是为了公事。”
达斯堤亚以眼神示意他就座,威士托也顺从地坐下。他虽然有着骑士的壮硕体格,动作却像贵妇人般地柔和。即使已满头白发,但举动却一点也不显老态。
达斯堤亚以公事公办的声调向这五十多岁的伟岸男子说道。
“最近可能会有几位威塔神殿特使前来,包含神官与护卫在内,总共有十几人——在他们进入阿尔谢夫领土之前,会有邻国的士兵护送,但从国境到佛尔南神殿就是我们的领土了,我希望请骑士团加以护卫。”
“啊,我明白了,可以告诉我详情吗?”
威士托立刻答道。关于工作上的事,这个男人一向不说多余的废话。
达斯堤亚详细解说了来信的内容。
“特使中地位较高的有卡西那多司教,维尔吉妮司祭、还有乌略可司祭——都很年轻呢!嗯,他们似乎打算穿过榭卜拉兹山地——要是不年轻,哪有这种体力呢?”
将大陆南北分隔的大山,一向以陡峭险阻闻名,连接威塔神殿到阿尔谢夫最短距离的路径尤其险峻,被称作是会让旅人哭泣的难关,商队等都会有意避开这条路径,宁可多花时间绕远路。
听了达斯堤亚的话,威士托沉思地说。
“看来他们相当急切呢!”
“似乎是如此……不过,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的用意。”
达斯堤亚嘴上不说,但还是以某种眼神暗示威士托。
威士托默默地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你去找出他们来访的理由。”——达斯堤亚传达此意后相当满意,深深地陷进椅子里。
眼前的硬汉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口风相当紧,唯独温柔的眼神恰恰成了对比。
他是阿尔谢夫的军务核心人物,原本是个流浪剑客,但因剑术受到年轻时的君王欣赏而步上仕途,现在则位居王宫骑士团团长之要职。
自古即侍奉国王的贵族们,对其功成名就虽不免妒忌,但他获得现场士兵莫大的信赖感,身为指挥官的能力也很强,加上身为平民,非贵族出身这一点,也增加了士兵们对他的信赖感。
相对的,达斯堤亚生于自古即侍奉王家的纯正贵族,跟威士托等人的血统完全不同,但达斯堤亚对威士托并没有怀恨之心,虽然他并没有非要重用他的打算,但文官和武官级域不同,接触的机会本来就很有限。
讨厌威士托的,主要是代代守护武官职务的贵族们——对达斯堤亚来说,这些纷争并不关他的事。
“威士托,来客就是来客。为了避免有所疏失,我们还是派懂礼节的人去迎接吧!”
达斯堤亚想着不需说出口的话,同时如此嘱咐道。
威士托嘴边微微浮现了微笑。
“请您无需操心,我会亲自前去。”
“什么?”
达斯堤亚皱起眉头“这可不需要身为骑士团团长的你特意出迎,无论如何,也不该让骑士团单独去。为了行礼致意,也派了其他文官——”
“政务卿阁下,其实,在被派遣来的司祭大人之中也有我认识的人,我想借此机会跟他打个招呼。”
达斯堤亚吃惊了。
身为骑士团团长的威士托几乎不曾离开过王宫,而他竟然会认识威塔的年轻司祭,大部分的人一听到,都会百思不得其解吧!
“怎么会——是哪位呢?”
威士托的眼神柔和。
“是乌路可司祭大人。他小时曾留在这阿尔谢夫约一年左右,因此我曾稍微照顾过他。”
听着威士托粗犷的声音,达斯堤亚眯起了眼。
“哦——是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位跟你真是有缘啊!原来如此——”
达斯堤亚想到某种政治立场上的考虑。
——作为威塔神殿与阿尔谢夫之间的联系管道,这位司祭将来很有可能发挥作用。
“这样啊,那么就交给你吧!拜托你了。”
他将护卫的重任交给威士托,并要他退下。
接下来,达斯堤亚立刻指示,将预定出迎的文宫改为层级略高者。

从嵌着木格的窗户洒落了细碎的日光——耀眼阳光晒到紧闭的双眼,让菲立欧微微张开了眼。
一醒来,马上感到身边人的体温。
菲立欧看了一眼,那光景正如预料,他不禁叹了口气。
同一张床上,少女正睡得安稳香甜,她紧紧地将菲立欧的手臂抱在胸前,简直是不想放开,似乎一整晚都把它当做抱枕。
在阳光下一看,黑发少女端正的五官相当醒目。
菲立欧也到了思春期,要是更“正常的状况”——这种想法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秒,他就慌张地打消了念头。
他是因习惯而醒来,不过昨晚并不怎么好睡,所以还有点昏头涨脑。就算想马上起床,也得先把手臂从少女怀里抽出来。
昨晚,他看着少女入睡,好几次想把手抽出,但这时少女就会在半梦半醒间重新抓紧他的手,菲立欧在无法脱身的情况下。到凌晨也就睡着了……
菲立欧就这样一直看着身旁的少女。
漆黑的长发相当滑顺,保养得很好,肌肤就像是未经日晒般地白皙,虽然因前一晚的骚动而有点脏污,但还是近乎透明般的美丽。
若是下层阶级的女孩,一定不可能如此的。但另一方面,考虑到前晚发生的事,也无法认为她是上流阶级的女孩。
简单地说,她是来自异世界的“来访者”——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炼金术师西瓦娜说了,除了“这个世界、也就是以索里达帖大陆为中心的这个星球以外,还有其他人所居住的不同世界。而偶尔会有那个世界的人,为了某种理由来到这边……
她是从御柱现身的、还有她表现出不像人类的身体能力、以及伤口的痊愈能力——西瓦娜说这就是证据。
据说神殿会保护很少出现的他们,并引导他们在这世界生活,同时也因某种理由而向世人隐瞒其存在……西瓦娜只愿意透露这些,无法自她口中问出更多事了。
西瓦娜是为神殿搜集情报、隶属于某特殊组织的人。她虽然不是神官,但却是为佛尔南神殿卫作,神殿也相当倚重她。
简单地说,她就像“间谍”一样。虽不知其组织规模有多大。但却是直属于拥有大于一国权力的佛尔南神殿,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西瓦娜说,到了早上就要带菲立欧和少女去神殿。
菲立欧心想差不多该起床了,却没有坐起身,就这样一直凝视着少女安稳的睡脸。
现在她在这世界上应该是孤独的。
据说“来访者”是很少出现的,似乎是好几百年才有一次的频率。
——说不定这里并没有她的同伴。
菲立欧对孤独这个字感到厌恶。不只是对自己,他也对他人感到孤独这件事抱有疑问。如果是自己想要抛弃世界也就罢了,但若是无关本人希望与否而变成的“孤独”,那就太没有道理。
菲立欧也曾经很孤独——他的亲哥哥不太理他,家臣们也不站在他这边……
而将这样的菲立欧从孤独中拯救出来的,就是骑士威士托,还有他的部下们。渐渐懂事以来,他透过威士托知道有足以信赖的家臣存在,也交到少数朋友,方才拓展了他的世界。
菲立欧把自己的童年影像重叠在少女的睡脸上。
正因为知道孤独的恐怖,他才想要帮她。
在她刚从御柱现身时,菲立欧只是觉得很有趣,但看到她害怕的样子,又听了西瓦娜的话,让他的想法有所政变。
在晨光的照耀下,少女微微动了动——“——嗯……?”
她小声呻吟着,用纤细的手掌遮住眼睛。
菲立欧以为她总算醒了,但下一瞬间却又发现自己错了。
少女放开菲立欧的手,像是压在他身上般翻了个身,这次是用两手环抱住他的脖子。
少女的气息吹拂在他耳边,垂下的秀发轻抚着他的脸颊,女孩特有的甜香钻进了他的鼻子。
菲立欧被这温热柔软的身体覆盖住,不禁慌张叫道。
“喂——起来!求求你!”
他用手推着少女细瘦的双肩,用力推开了她的身体。
少女这才总算醒了。
“嗯——呼啊——”
双眼还闭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她被菲立欧的手支撑着抬起上半身,用指尖揉着眼睛。
被她当作垫被的菲立欧动弹不得。
揉着眼睛的少女,迷糊地张开了双眼。眼睛似乎还无法对焦,她俯视着菲立欧,还有点摇摇晃晃。
“……你醒了吗?”
菲立欧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少女睡眼惺忪地歪着头。
当那双眼睛觉醒时,歪着的头回到正确的位置,表情也僵住了。
少女原本垂下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嘴。
过了两次深呼吸的时间——尖锐的惨叫声响遍了整个房间。
菲立欧立刻捣住耳朵。
少女惨叫的同时,跳下了床靠在墙边。然后用凶恶的眼神瞪着菲立欧,大声叫道:“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
虽然被骂得莫名其妙,却让菲立欧放下了心中的一颗大石。
离开神殿以后,这还是少女第一次说起正常人的话。虽然他还是很在意昨晚她“那样”是怎么回事,但要是语言不通,什么事都无法问。
为了不要刺激到心生恐惧的少女,菲立欧慢慢从床上下来,背靠着与少女所在墙壁相反方向的窗边。靠在墙边的少女,则用手抱住了身体。
“我的名字叫做菲立欧——啊,不,只有在这里,我用假名艾略特……我什么都没做。放心吧!你呢?”
少女没有回答,倒是提起另一个问题。
“你……是昨晚在‘那个’房间的人吗?”
菲立欧点点头,她似乎还记得在神殿的事。
“是.不过这里跟那里是不同的地方。那之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少女摇摇头。昨晚她没有说话,行动也宛如野兽般,种种脱离常轨的奇异举止,似乎都是“另一个”她所做的。
在菲立欧提问之前,少女又发问了。
“这里是哪里?军事设施?收容所?还是——”
少女滔滔不绝地说着。相较之下,菲立欧则是慢条斯理地回答。
“这里是很接近佛尔南神殿的神域之街,名叫西瓦娜的人的家里。你大概不知道吧——”
听到这回答,少女眨眨眼。
“——呃,嗯……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这似乎出乎少女的意料之外,声音听起来很空虚。
菲立欧再次答道。
“离佛尔南神殿很近的神域之街,一位叫做西瓦娜的炼金术师家里。”
“神殿……神域?炼、炼金术师?咦?咦?”
她重复着菲立欧的话,同时环顾四周,看起来非常不安。
菲立欧尽可能用稳定的口气对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肩膀颤抖着,跟刚刚有点不同,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啊……我叫做丽、丽莎琳娜……丽莎琳娜·耶里尼斯……”
她的双眼闪动着不安。菲立欧刻意微笑着说。
“丽莎琳娜,你一定很不安吧,我没有想要对你做什么,要是我意图不轨,昨晚就可以做了。我想我可以成为你的同伴。所以放心吧!我们先来整理一下状况。好吗?”
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清澈的双眼颤抖着。身子稍稍僵硬了一会儿。
她虽然疑惑,终于还是对菲立欧点了点头。菲立欧接着问道。
“你昨晚为什么要逃?甚至还跳下沟渠——”
丽莎琳娜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嗯——我只一心想要被军事设施抓到了……因为那个女人胸前有军事徽章——”
“军事徽章?”
菲立欧皱起眉头。施疗师库娜身上所穿的衣服,确有缀有十字星的徽章刺绣,但这徽章是表示她身为施疗师,并非故意让人看成是军人的设计。
“她所戴的是施疗师的徽章啊,你好像误会了。”
菲立欧指出这点后,凝视着站在墙边的少女双眼。
“丽莎琳娜,我们先来把重要的事弄清楚。现在你所在的世界,跟你所在的世界好像是‘不同的’世界。”
莉莎琳愣住了,纳闷不已。
“对不起,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就是这个意思,你过来这边。”
菲立欧坐在外推窗户的窗边,对黑发少女招招手。
少女颤抖着脚,战战兢兢地靠近。
菲立欧站在阳光照耀的窗边,手指向窗外。西瓦娜的家并不高,视野多被道路对面的房子所遮蔽。而其上可看见高耸的佛尔南“御柱”——御柱飘浮在半空中,早在菲立欧不知道的遥远从前就已经存在于那里,俯视着住在下面的人们。
神殿是这一带最高的建筑物,而它也仅只跟御柱底面接触.其上有不管怎么伸出手也摸不到之高度的柱子。
少女的黑色双眸映出沐浴着晨光的黑色御柱。
丽莎琳娜手扶窗框,凝视着御柱。
菲立欧看着她茫然的侧脸,继续说道。
“佛尔南神殿——你就是从那大柱子现身的。正好我在现场,你记得这件事吗?”
少女轮流看着菲立欧与御柱,屏息说道。
“那是——‘魔术师之轴’……?”
这次换菲立欧纳闷了,那是他没听过的名称。
“我们不叫这个名字,在这里叫做‘御柱’,你所在的世界也有相同的东西吗?”
“我所在的世界——那,这里是——这里真的是……?”
少女茫然地说道,无力的双眸浮现出近乎绝望的困惑。
这让菲立欧感到心疼。也难怪她无法相信,就连他也无法完全相信西瓦娜的话,但他已经把她从御柱现身那时的光景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了。
然后少女自言自语般说道:“真的吗?爸爸所说的事……”
这引起了菲立欧的兴趣。他继续沉默地听着。
伫立着的丽莎琳娜,无言地看着柱子。
终于,她像是为了消除紧张般地叹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我父亲约在两个月前就行踪不明,不,除了我父亲以外,还有好几个人——都是研究专家——他们在失踪前也不断地说,在那个世界也有跟我们世界的那个相似的‘东西’……几乎没有人相信,但真的——”
少女的双眸蓄满了泪水。菲立欧默默地把视线转向御柱。
少女开始无声地哭泣着,与其说是因为哀伤,不如说是因为受到太大冲击,她的感情过于激动,应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哭吧!
菲立欧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只能把房间里的毛巾放到她手里。
少女擦干眼泪,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她脸上的不安减轻了许多。
“我父亲说不定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丽莎琳娜的声音里有求救般的意味。
菲立欧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希望。
在这个世界,少女应该是感到孤独的。如果可以为她找到什么“目的”的话,那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对现在的她而言,最重要的恐怕就是这份希望。
在深入思考之前,菲立欧已说出心里想到的话。
“如果你要找你父亲,我可以帮你,要是你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许也有办法——虽然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后才想起自己的立场,反正他无事可做。在立场上,他无法离开这个国家,但相反地,也有只限于国內的做法。就算要搜集情报,菲立欧的立场也可以发挥作用。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菲立欧这么问,丽莎琳娜稍稍开了口.“名字是——拉米埃尔斯·卡契斯,或是埃尔西翁·耶亚尔、吉克·斯皮亚·多雷克·哈库曼、兰多留·欧奇思——”
少女摇摇头。
“其他还有很多我不知道、或记不得的名字——他为了某个原因,分别使用好几个假名,所以要用名字去找他可能很困难。”
菲立欧轻轻呻吟。
他略略察觉到状况并不单纯。她自柱中现身时的呓语,又在耳边响起。
菲立欧问起这件事。
“或许我不应该问——不过,我可以问有关你‘同伴’的事吗?”
“同伴——?”
少女一脸莫名其妙。
“虽然你好像记不得了,但你离开柱子之后,曾经这样呓语……不要杀大家——”
菲立欧这么一说,少女的表情冻结了。
他立刻发现,这确实如他预料的说错话了,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可能是我在做梦吧!”
丽莎琳娜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所在的地方,战争还在持续——我幸运得救了,不过大家——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对不起。”
菲立欧道歉。他好像碰触到了她昔日的伤痛,虽然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一看到少女的脸,就无法再问下去了。
听见菲立欧的道歉,丽莎琳娜报以带点哀愁的微笑。
“——艾略特,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啊,还是菲立欧?”
“我的本名叫做‘菲立欧’,艾略特是我朋友的名字,在这里拿来当做假名。”
在对丽莎琳娜的误解做出解释后,菲立欧再接着说明——“还有,我并不是特別温柔,可能只是因为我的个性是对任何事都想一探究竟,还有,这一定也算是某种缘分吧!”
就算把他的嘴撕裂,他也不会说出是因为不想让她感到孤单,又不是在搭讪,只会招来奇怪的误解。
“那,我现在是要叫你艾略特吗?”
丽莎琳娜微笑问着。她露出与年纪相符的表情,就产生了一种明朗的气氛。
菲立欧正要回答时,墙的另一边突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不,没有这个必要。”
这出乎意料的西瓦娜美妙的声音,让菲立欧打了个寒颤。声音是从极近之处所发出来的,当然,刚刚的对话也全都被偷听到了。
虽然是自己太过轻率.但对菲立欧而言还是相当意外。在修行剑术的过程中,多少也学到如何察觉他人的存在。而这样的自己,竟然在她出声时才发现她就在附近……
又或者,她可能拥有某种可以隐藏声息的技术。
分隔寝室与走廊的木制古门开了——炼金术师西瓦娜摆动着一头银色秀发现身。
“丽莎琳娜,你好!还有——菲立欧大人。真是被您骗得好惨啊!”
西瓦娜带着一脸柔和的微笑如此说道,口气跟昨晚完全不同。
菲立欧苦着一张脸,丽莎琳娜也困扰地轮流看着西瓦娜和菲立欧。
“……西瓦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门外的?”
“从听到这女孩的惨叫声开始,我就一直在那里了。这里跟神殿不同,墙壁是很薄的。”
美貌的炼金术师微笑看着冒了一身冷汗的菲立欧。“不过我真正确认您的身份,是在昨晚——我派去神殿的特使回来后,才告诉我您的真实身份。我昨晚不知情,做了许多无理之事,请原谅我,我衷心向您道歉。”
西瓦娜恭敬地说道,并深深地行礼致意。
“别这样,跟昨天一样就行了。要是正式场合也就算了,在这里突然用这种态度对我,感觉很不好呢!”
菲立欧像发牢骚般的说道,西瓦娜扑哧一声笑出来。
“哎呀,我是故意试一试你的,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这是对你骗了我的回礼。”
她干脆地恢复原本的口气,菲立欧又再次吓得不知所措。西瓦娜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不过你匆忙间能想到用假名字这点,我倒是很欣赏你的机智,原来王子中也有想你这样机智的人啊!”
听到这样公然侮辱王室的说法,菲立欧眨了眨眼,虽然他对这话的内容并不感到生气,但一般市井小民敢在真正的王子面前说得这么坦白,还是很少见的,就算这里是神殿的自治地区,但若要以侮辱罪将其移送法办,她也应该没什么好怨言的。
西瓦娜眯起眼睛:“听好,艾略特,就当我不知道这件事,你的立场比你想象的更微妙,昨晚打败神殿骑士的不是你,而是一个住在街上,一个叫艾略特的少年,跟神殿的艾略特是不同的人,请记住‘这件事’,神殿骑士好像也是这样讲的。”
她说完后,似乎又感动地叹了口气。
“我都听说了,真是的——不管你再怎么想保护这个女孩,竟然跟神殿骑士打起来,而且还打败那个里卡德,这太惊人了,那个人可是只疯狗呢!以后别再跟他扯上关系了。”
听到西瓦娜的话,菲立欧点点头,事实上,他也不想跟这样的人决斗,这个男人的剑术是极恐怖的。
丽莎琳娜一脸困惑地插嘴。
“呃——为了保护我,是指——”
“是啊,没错。”
西瓦娜报以意味深长的笑。
“因为他不小心让你跑掉了,所以才追捕你。正当那群王八蛋差点伤到你时——”
丽莎琳娜脸红了。
“伤、伤到……啊!”
仿佛现在才第一次想起来,她唐突地高声叫起来。
“我、我……呃——果然还是大闹了一场吗?”
听到她的问话,菲立欧和西瓦娜面面相觑。
像是察觉他们的神色有异,丽莎琳娜用力地低头道歉。
“对、对不起!我眼别人有点不一样——呃,到了极限状态,也就是危险时、呃……就会变得像动物一样——对不起!”
少女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不停地低头致歉。
“我不记得变成那样时发生了什么事……呃,我该不会让谁受伤了吧——”
菲立欧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早就发现她不记得了。昨晚她是那样地对他撒娇,到早上却发出惨叫声——这并不寻常。
菲立欧把视线转向其他方向。
“没有人——受伤喔!嗯。”
“是啊,我也没听说有人受伤。硬要说的话,只有身份不明的‘艾略特’,让神殿骑士的自尊心受伤了吧!”
西瓦娜的回答中也带有苦笑的意味。
丽莎琳娜听到后,也像是放心了。
“那、是菲立欧把我驯服的吗?”
“不,与其说驯服——不如说没有驯服的必要。”
菲立欧说着,寻求西瓦娜的帮叻。
炼金术师笑了,转过脸不回应。
菲立欧没办法,只好试着详细说明。
“也就是说,不知为何你就抱着我——一整晚都没放开,如果我硬要拉开,你还会不高兴,所以连睡觉都在一起——看你睡着后,我也想离开,但你又醒来……最后我也睡着了……”
菲立欧一边尴尬地回答,一边观察少女的表情。
少女的表情明显地充满怀疑,她眨着眼,像是难以理解话中含义般地凝视着菲立欧。
“……‘抱着你’,是……我吗?”
菲立欧点点头。
没有其他的说法了。虽然她还舔了他的脸颊和嘴唇、咬他的耳朵,但老实说,他觉得连回想起来都对“现在的”她很失礼。
少女茫然地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以自己的手遮住嘴,向菲立欧投以惊讶的眼神:“——你是在开玩笑吗?”
“要是开玩笑的话,我应该会睡在另一个房间……”
尴尬的气氛降临在两人之间。
“但是怎么可能——”
丽莎琳娜止不住困惑地自言自语。
“变成‘那样’的我,怎么可能会抱着别人呢?请你说实话。”
丽莎琳娜的口气比刚刚更强硬了一点。
这次轮到菲立欧感到困惑了。
西瓦娜静静地代替菲立欧回答。
“他说的是真的。似乎是因为菲立欧大人救了你,那时你就把他当作是‘同伴’了吧!我稍微靠近一下,你就以低吼来威吓我,但你抱住他的样子很夸张喔!连我看了都有点难为情呢!”
两瓦娜并非夸大其词。少女的双颊开始泛红。
“那、那是……真的吗?”
“你今早醒来时是什么情况呢?”
被西瓦娜这么问,丽莎琳娜变得难以启齿。菲立欧虽然感到困扰,还是安慰她。
她抬眼瞄了菲立欧一下,但立刻又低头不语。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是不要太在意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啊!正常的你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嗯.嗯——”
虽然如此回答,丽莎琳娜还是没有把脸拾起来。
看了她那纯真的样子,西瓦娜笑了。
“你不记得了吗——穿过柱子、来到这边时的记忆也没有了吗?”
西瓦娜这么一问,丽莎琳娜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是的——我不太记得了。到底是不记得,还是本来就没有好好掌握状况……我可能在那边发生过什么事,不过那前后的事——似乎就像昨晚样‘切换’了。”
菲立欧想起昨晚的她——那种状态下的她,跟目前状态下的她,记忆是不能并存的。这么说来,她的记忆里应该有许多空洞才对。
西瓦娜自以为是般地点点头:“我想你的身体可能经过加工吧,我听说那边的世界里有这种技术,受伤会很快复原、具有某种身体能力——像你是在濒临危机等的紧要关头,身为人的理性会消失无踪吧?”
丽莎琳娜点了点头,瞬间对菲立欧投了个道歉的眼神,但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西瓦娜点点头,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丽莎琳娜,真对不起,我们可能要暂时限制你的行动。请你先学习这个世界的事,我们要先确认你是不是危险人物。以你的情况来说,没有什么特別的问题,所以应该不会很不自由,不过规定就是如此。要找你父亲,就要等以后了——”
西瓦娜拉起少女的手。
丽莎琳娜不再僵硬,终于有所反应。
“我不打算让你讨厌,现在请你相信我们吧!”
听到西瓦娜这番诚恳的话,丽莎琳娜轻轻地点点头。
那细瘦的肩膀相当弱不禁风,其实应该是具有柔韧的力量,但光从外观来看,会给人轻轻一推就会倒下的印象。
她对这个世界应该是一无所知,随之而来的不安也表现在外。
菲立欧想成为支持她的力量。
换个角度来看,也许菲立欧所做的一切只是多管闲事。而他对自己想要帮助她,到底是出自对她的兴趣还是单纯表示亲切呢,他也没有把握。
不过,他只清楚一件事——就是他不打算就此抽身不管。
既然已经参与此事,他就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至少直到自己明白为止。

“‘那小子’绝不是普通的孩子。”
听到神殿骑士里卡德·巴杰斯以愤愤不平的口气如此说,骑士团长贝里耶不禁失笑。
他以手指梳理着用发油打理整齐的黑发,摇晃着肩膀嘲笑道。
“里卡德,输了就是输了,认了吧!”
“我承认。团长,但我还是有话要说。‘那小子’绝不是普通的孩子,至少那不是在王家温室长大的少爷所用之剑招。”
团长贝里耶一边听着比自己年轻的副团长愤怒之声,一边以早上的红茶润润喉咙。
他很清楚里卡德·巴杰斯的剑术。虽然他才二十五岁,相当年轻,但即使在卧虎藏龙的骑士团中也算是十分优秀。
贝里耶今年三十二岁,要是里卡德与二十多岁的自己交手,应该也会有一场恶斗吧7这样的青年才俊,昨晚竟然败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下?而且这位少年还孤身一人逃出其他神殿骑士的包围,帮助可疑人物逃脱。
里卡德会抓狂也不是没道理的。虽然不知道这少年在打什么主意,但神殿骑上们就形同被耍了一样。若是贝里耶在现场,今天早上肯定也没办法好好享用红茶了吧!只不过——要是由他亲自迎战,他有自信不会让两人逃脱。
他没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倒是提起另一件事。
“别这么激动。我们的本分本来就不是追捕可疑人物,而是力与力的正面对决——简单说,就是适合战场的战斗集团。你所面对的对手虽然很强,但追捕逃走的对手,毕竟这是其他部队的工作。”
他边打呵欠边发牢骚。
“算了,只要不向威塔神殿详细报告,什么都好啦!反正我们是被贬职的嘛!”
如此敷衍地搪塞过去。
里卡德像是还怒气未消般,眼里充满蠢蠢欲动的光芒。
贝里耶微微一笑。里卡德缠斗不休的气质,跟他的剑是相通的。
黏性强到近乎执拗的剑,在一对一单打独斗时最能发挥实力。而在一对一决斗中输给比自己年纪小的人,里卡德看来似乎相当心有不甘。
“阿尔谢夫王子也被发现是不好惹的啊……”
贝里耶像是事不关己地想道。
表面上,反抗骑士团的是一位街上的少年——那是考虑到为了避免神殿与阿尔谢夫的关系产生无谓的裂痕,而放出的假风声。
虽然如此,但在现场的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里卡德败下阵来的瞬间,不只是骑士们,连卫兵们也看到了。
若只是把玩剑招,里卡德是不会输的。那少年要不是具有相当的才干,就是经过不像贵族会接受的严格修行,不然就是两者兼具——无论如何,他多少引起了里卡德的兴趣。
有机会的话,贝里耶也想跟他“过一下招”。
对,至少“过一下招”……
不管从剑术和激烈的个性,即使是对自己人来说,贝里耶都像是无赖或野兽,令人畏惧。但过了而立之年的现在,他也自觉变得圆融许多。心情不好时还是会大为光火啦,不过,今天早上就算听到骑士团丢脸的事,倒是听听就算了。
贝里耶原本就并非深爱着他所领导的骑士团,对他来说,只要有让他可以尽情挥洒剑招之处,那就足够了。
以这个意义而言,自从他到地处偏远的佛尔南神殿赴任以来,实在是无聊得不得了。这里不是大陆另一边——也就是北方、西方民族斗争不绝之处,也非内乱不断的南边,偏偏是最和平的“东边”。
他甚至想过要赶快闯祸,就可以被调到前线去,但威塔神殿的长官却威胁他:“你要是闯了什么祸,就让你去带兵训练”。要他每天跟“毛头小子”耍弄剑招,那日子会比现在更难过。
所以他现在也只能乖乖等待,只要在本国的朋友升官,应该就会把贝里耶召回去。
正当贝里耶敷衍地看着暴跳加雷的里卡德时,办公室的门响起敲门声。
开门出现的,是身为部属的年轻骑士——“打扰了,团长。威塔神殿有信来,是由使者送来的。”
骑士在极力不去看副团长里卡德的情况下递出了信。与现在的里卡德视线相交,确实并非明智的选择。
“喔!辛苦了。”
贝里耶从骑士手中接过信,信封上的蜡油封箴,确实印有威塔神殿的徽章。
贝里耶粗手粗脚地撕破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他傲慢地仰躺在椅子上,冷眼读着信。
过了一会儿,他在椅子上更新坐好。
两次、三次,他反复地确认着信的内容。
里卡德对他的样子投以奇异的眼光。
贝里耶让年轻骑士退下后,对副团长微微一笑。
“什么事啊?这么可怕。团长你这种笑法,会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呢!”
里卡德以惊讶的表情说道。贝里耶笑得更开怀了:“里卡德,这几天会有有意思的事发生哦!说不定会有我们出马的机会。这‘似乎’更像是任务呢!”
贝里耶以蠢蠢欲动的声调低声说道。
野兽的休息时间,似乎终于要结束了。

在接近圣祭的早晨,佛尔南神殿比平常更加强了戒备。
施疗师库娜从二楼的窗户俯视着在大门待命的卫兵,悄悄地叹了口气。
她很清楚为什么要戒备——那是因为昨晚逃出去的少女,预定中午前要回来。
库娜身为施疗师,受命诊察她的身体有无异常,并视情况治疗伤处。
她在昨晚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间,成了少女的人质。
神殿方面似乎不太想让世人知道少女的事,为了让知道的人数降到最低,才选择已经清楚情况的库娜担任她的施疗师。
眼下门口的卫兵们有了动作,接近中午的当下,沉重的铁门完全开启,自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
坐在里面的,恐怕就是那个少女,以及保护少女的少年——那应该是有着紫色头发、太过年轻的亲善特使。
库娜对这位名为菲立欧·阿尔谢夫的少年印象甚佳,不知道是不是为他有着吸引人的特质,几乎不曾听过神殿里有人说他的坏话。
负责照顾他的艾略特神官,似乎也与他相当亲近。
她回想起昨晚的事——他表示是出自“政治意图”,希望由自己来保护这位少女。
她也不是不明白其根据。这些贵族、王室或是称之为官僚的人,之所以如此珍惜缘分,都不是以人情为着眼点的。
但菲立欧似乎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保护少女,甚至还与神殿骑士有所牵扯。再怎么珍惜缘分,要是赌上自身安危,就可得知其优先顺序了。再说,他的立场可是阿尔谢夫这个国家在神殿的代表人,他自己虽然似乎不太有所自觉,但要是听到“神殿骑士”在场,为了明哲保身,应该也会置身事外才是吧!究竟他只是个笨蛋,还是本质上是个好人呢——不论如何,可以说他身为负有外交之责的王室一员,是有失职守的。神殿骑士与王室,以接近打架的形式刀剑相向,这可是前所未闻的事,更何况——若是胜出了,神殿骑士应该也会有所憾恨吧?虽说年轻人莽撞无知,但他们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库娜又叹了口气。
——但这次也不得不允许了。还好结果没事,真是万幸,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一想到这个就令人不快。
库娜为了出去迎接他们,离开窗边,下了楼梯。
正好在下楼梯时,遇见了从内部通道走出来的高司教。
将风帽拉得很低的高层司教,向库娜轻轻点头致意。
“辛苦了,库娜小姐,你也要去迎接他们吗?”
他以澄澈的声音说道。其实,高·夏尔帕司教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就连遮蔽容颜的风帽,也因年代久远而相当陈旧,但却更添不可思议与高贵的印象。
“是的,我受命诊察菲立欧大人与那位来访者女孩。”
库娜周到地回应,高司教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将戴了手套的手贴在下巴上。
“容我问件无关的事……库娜小姐,你知道‘来访者’存在的这件事吗?”
库娜摇摇头。
“不,我昨晚第一次听说。神殿高层人士似乎知情,不过我只是低层的人。”
“是吗——是这样啊!”
高一脸苦笑。
“在高层的人士里,也有人误认为这只不过是个传说。这是对外保密的,而且原本就是很少见的事,因此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我想以后继续保持如此比较好。”
从高的声音中,库娜感觉到悲叹的意味。
“关于为什么会从柱中出现异世界的人,现在还不是很清楚。若是一两个人处理——不过要是将来有更多人大举出现——”
高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摇了摇头。
“——说不定多想也无益,是我多言了。”
“哪里——”
库娜并不是很明白高心中所想的事。
高·夏尔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神殿的机密,在众司教之间也如同长老一般。从库娜眼中看来,他就像是云端上遥不可及的人物,并非她可以推测其内心的人。
他们穿过神殿一楼,一起站在面对中庭的正面入口。
佛尔南神殿是包围御柱、像画圆般地建筑而成。虽然四面都有出人口,但正面的入口是其中最大的,铺设了大面积的石板,在祭典时可当作广场使用。
一辆马车停在石板的一端。
几位卫兵以挺立的姿势包围着这辆马车。虽然有前来参访神殿的民众在四周稀稀落落地走动,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辆马车。
第一个从马车下来的是菲立欧。
其身后是穿着全新神官服饰的黑发少女,菲立欧扶着她下了马车。
昨夜攀上包围神殿石壁的她,在阳光下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女孩,至少她不是虎背熊腰,背上也没有长翅膀。
库娜与高司教就站在神殿人口等着他们。
少女像是对神殿的雄伟感到惊讶,一边与菲立欧亲密地交谈着,一边环顾着四周。卫兵们包围着两人,将他们引导至库娜与高司教所等待的入口处。
先站住的是菲立欧——他站在宽广而平缓的楼梯下,对站立上方的高司教深深地行了一礼。身边的少女也慌张地学他行礼。
库娜身边的高司教慢慢地点了点头。
“菲立欧大人,辛苦了。你们两人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高以澄澈的声音高声慰问两人,菲立欧恭敬地说道。
“我为前一晚的擅自行动道歉,非常对不起。”
高司教在风帽下笑了。
“你还年轻,趁年轻时做些莽撞的事也好。不过——也请你不要太过卤莽,若是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阿尔谢夫与我们之间将会产生裂痕。”
“是,以后我会注意的。”
菲立欧坦率地答道。
库娜稍微感到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着从窗外跳出去的菲立欧。
“那位小姐就是来访者吧?你的大名是?”高这么一问,少女以紧张的表情回答。
“我叫做丽莎琳娜·耶里尼斯。呃——昨晚真是对不起,也麻烦到了各位卫兵们……”
“我都听西瓦娜的使者说了,先请进来吧!”
高以温柔的声音说道——然后拿下了遮蔽容颜的风帽。
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突然屏住呼吸。
高的容颜对库娜等人而言一点都不稀奇,少女却是浑身僵硬地看着他。
她颤抖着身子,从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蛇、蛇……蛇——?”
少女嗫嚅着这个字眼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冻结。
“咦……蛇……?笨、笨蛋!”
一旁的菲立欧慌慌张张地捣住丽莎琳娜的嘴。
库娜也打了个冷战,她身边就是高·夏尔帕那知性的侧脸。
散发美丽绿色光泽的鳞片,左右两边小小的金色眼眸,裂至大大的头旁的嘴,还有嘴里隐藏的尖锐牙齿——不管哪一部分,都是神殿的人们早已看惯了的。
高司教并非人类,他属于名为“夏吉尔”的稀有种族。
其外表酷似“蛇”,只看头与身躯的话,说是大蛇也不为过,虽然生有手脚,但跟人的不同,而是长了三根不灵活的纤长手指。
他们“夏吉尔”族被视为神圣的民族。



根据神话,夏吉尔负有保护人类的使命,不知何故,他们自己生来也有此自觉。
温和而知性的他们,自古即常帮助人类并与之共存。人类相互争战,在历史上所在多有,但几乎没有夏吉尔族与人类之间起纷争的例子。
他们拥有无关乎权力欲望或功成名就的精神性,以及比人类更澄澈的心灵。虽然并非没有任何势力厌恶他们,但大多数人民都对夏吉尔族心存敬爱之意。
高司教也以神殿之司教一职广受众多人民的爱戴。
神殿内绝对不会有无礼的人,敢向地位如此崇高的人说出“蛇”之类的话,那就像是叫人“猴子”一样带有侮蔑之意。
听到少女的失言,菲立欧和库娜都变得脸色苍白。包围的士兵们也露骨地表现出一脸不快。唯独被这样称呼的高司教,眼中带着笑意。
“没关系,菲立欧大人。刚刚的话正是她身为‘来访者’的证据。”
高司教说着,重新把帽子戴好。
“根据过去来访者们所说的纪录,他们的世界好像没有我们夏吉尔族呢!”
听到高司教的话,库娜吓了一跳。不只库娜,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夏吉尔族是人类生来就习惯的伙伴,对人类而言可说是祖父母一样,根本无法想象这世界没有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来访者看到我们,几乎没有例外,第一声都会叫出‘蛇’,并表现出非常吃惊的样子。真是失礼,我只是想试试看你的反应——丽莎琳娜大人,让你吓了一跳,真是抱歉。”
高司教对说出无礼言语的少女,郑重地低头致歉。
少女也似乎发现自己的措词失当,老实地缩着身子。
“对、对不起,呃——”
菲立欧急急地对少女耳语道。
“高司教是夏吉尔族的人,你可不能再对他说出失礼的话了。”
“是、是——”
像是为了包庇一脸沮丧的少女,高出言相救。
“菲立欧大人,请不要再责备她了,要求她注意她所不知道的事,是有点强人所难。从现在起,她要学的事还有很多呢!只要她能在这过程中慢慢理解我们就好了。”
高司教以一贯的清爽声音说道。
“丽莎琳娜大人,从今天起,就由我们神殿来照顾你,也请你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还有今后的事,请在此后几年之中慢慢地思考吧!你还年轻呢!”
高司教说着眯起了眼,在风帽下露出蛇脸的微笑。
从库娜眼中看来,那跟人的微笑没什么两样。
少女则是笨拙地致歉:“我说了奇怪的话,真是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高司教点点头。
“欢迎你,丽莎琳娜大人。虽然昨晚你有点粗暴,但我想我可以了解你的理由。”
高以手指向神殿内部。
“来,请进,雷米吉乌斯神师在里面等着。”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开始跟在高身后走,库娜也在旁边走着。
菲立欧边走边向库娜致歉。
“库娜,昨晚真是不好意思——好像连累到你了。”
“不要紧,这也是命运吧!”
库娜爽朗地答道,并微微一笑,内心多少有点感谢菲立欧。对于来访者这种奇怪的存在,她也有跟一般人相同的好奇心。
在菲立欧另一边的少女也向库娜道歉。
“对不起,你就是昨晚被我当作人质的人吧?”
“是的,不过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在意。我叫做库娜·里多亚尔,以后请多指数。”
库娜友好地向年纪应该比她小的少女打招呼。
少女似乎难以启齿,但还是忍不住不安地喃喃说道。
“呃,请问——你肚子里的宝宝还好吗……?”
高司教听到这话,惊讶地回过头来。
“库娜小姐,这是——?”
一旁的菲立欧按住自己的额头,库娜随即绷紧了脸。
在她成了少女的人质时,菲立欧所说的谎言,到现在似乎还留有影响。
库娜叹了口气。
“我没有怀孕——那是菲立欧大人为了避免我受到伤害而说的谎。”
库娜用力地否认着,像是要说给周围的卫兵听见一般。
高司教似乎也察觉到了,微笑着把视线转回前方。
少女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红着脸低下了头。
库娜看了她的样子,不禁苦笑起来。
真是个可爱、让人无法讨厌的女孩。
从今以后,这女孩还要多花一些时间学习关于这世界的事,而库娜则是被神师委托担任她的教师。
因为她还有施疗师的职务在身,曾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若是诊疗的任务,她一定会亳不犹豫地答应……虽然这是特殊状况,但当老师又是完全不同的领域。
不过,在跟少女对话过后,她开始觉得这份老师的工作也不坏。
在身为人质时虽然觉得她有点粗暴,但像这样接触过后,就觉得她只是个非常平凡的乖巧少女。
丽莎琳娜靠近库娜身边。
“呃、呃,对不起,虽然那时我也觉得很奇怪,你的身材明明纤细又漂亮,但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真对不起!”
她道歉的声音给人真挚而诚实的感觉。
库娜微笑着。光听这句话,就知道她是个温柔的人。
据说她是异世界的人……
即使如此,这件事也不会有所影响,她觉得应该可以跟少女处得很好。

佛尔南神殿周围的神域之街上住着许多人。
其中虽然也有神殿的相关人士及其家属,但多数是跟这国家没什么两样的一般人民。
在神殿生产辉石所带来的经济效果下,神域之街大致上是丰饶而活力充沛的。神殿也是地方上的一大据点,许多交易商人们会顺路一游,还有前来参拜的信众也络绎不绝。
结果,街道因川流不息的人潮而蓬勃发展,至今仍每天都在持续变化中。
街道一隅,小巷里难以引入注目的角落,有家连招牌都很小的便宜酒铺。
酒铺周围有许多不甚富足的人们的居所,不论日夜都很少有人走动。
在这人烟罕至之处,有个穿着微脏长袍的女子快步地走着。
女子擅自打开挂着准备中告示牌的酒铺大门,踏进微暗的店內。
店内响起老人沙哑的声音。
“还没开门做生意哪!大白天的就要喝酒啊?晚上再来吧!”
女子笑笑地回应。
“别这么说嘛!给我一杯牛奶总行了吧?”
老人依旧未露面。
“这里只有做菜用的牛奶。”
“那就行了。”
“要是给你喝,今晚就不能煮饭了。”
“那我什么都不喝了。”
西瓦娜脱下帽子,坐在柜台前。
过了一会,老人缓缓地自厨房内现身,把装有牛奶的杯子放在桌上。
“喝完这杯就回去吧!小姐。”
他冷淡地嘟嚷道。
西瓦娜边把杯子凑近唇边,边低声对老人说。
“昨天那两个人已经平安回到神殿了!那个跟神殿骑士打架的男人,听说是阿尔谢夫的四王子,原来王室中也有危险人物啊!”
西瓦娜以毫不客气的口气如此说道。老人以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轻轻点头。
“我听说了。对手好像是里卡德,那家伙很会记仇的!”
“对手可是王室的人,哪那么简单就有机会报复。比起这个——”
西瓦娜自长袍怀中取出纸片。
“高司教有传言来,本国的人似乎有了动作。”
“来得正是时候。我这里昨晚也接到別处来的相同联络。还不知道目的为何,但使者似乎是为了急事来的。”
老人看着接过来的纸片,没什么兴趣似地说道。
“不过啊,卡西那多这小于也当上‘司教大人’啦,时代真是变了,就算他是库格家的少爷,不过也才二十六七岁吧7”
神殿的排序自最下层之见习神官学士起,向上则依序是神官、司祭、司教,大司教。虽然并非没有其他特殊立场,但大致分为这五个阶层。担任司教一职后,就已是身处关系到神殿运作的高层。
“是二十六岁,不过,我想你叫他小子是有危险的,他似乎相当精明能干。”
“哦?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我只是听人谣传。”
西瓦娜笑笑地岔开话题。
“在弄清楚这一行人的目的之前,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隐藏自己的行踪比较好,我也会暂时消失一阵子。”
她把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
酒铺的老人点点头。
“小姐毕竟还是必须常常出来露面,这样也比较危险吧?”
“还好啦,谢谢你的招待。”
西瓦娜站起身来,离开了还在准备中的酒铺。
酒铺的老人在她身后出声问道。
“小姐,昨晚跟骑士打架的,是名叫菲立欧的王子吗?”
“咦?”
西瓦娜只转过头。
“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是个孩子。”
西瓦娜立刻回答。
“有个女孩毫无防备地睡在身边,他也完全不会出手。与其说是绅士,不如说是太过年轻,简单来说就是太嫩了。”
“那孩于好像就是‘那个’威士托的爱徒喔!”
西瓦娜被这名字吓了一跳,老人继续说道。
“这是我从王都的伙伴那里听来的——那个‘剑圣’威士托不知为何收了四王子为徒,每天教他剑术,贵族似乎都加以嘲笑。身为四王子,是无缘继承王位的,那位王子也没有母方家的人可以做后盾,而且连王室和其他侧室也对他疏远。仔细想想,要拍马屁也是找错对象啦!”
老人边收拾杯子边说。
“该说威士托是怪癖、同情,还是——不论如何,既然是‘那个人’看中的男人,加以信任也似乎未尝不可。你还是别把他当个孩子会比较好。”
西瓦娜浮现微笑。
“这样啊——他是威士托的……不过,我应该没机会再见到他了。‘那个人’对我们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人物。”
西瓦娜只抛下这句话,就离开了酒铺。
白天的日照虽强,但酒铺前正好有巨大御柱所制造的阴影。
西瓦娜边以风帽遮脸,边抬头看着那柱子——那柱子的高度接近云端,自远古起就飘浮在那里。其间陆续生产包含了不可思议力量的辉石,直到现在仍然持续着。
司地的佛尔南辉石可让土壤肥沃。
司水的涅迪亚辉石可净化水质。
司火的札卡多辉石可强化火力。
司风的加鲁尼耶辉石则可召唤风。
不同的辉石各有相异的用法,但主要用于农耕、净水、制铁以及动力源。辉石的力量并不是永续的,石头本身也会因使用而愈来愈小,最后化成粉末而消失。因此,生产石头的神殿也得以受益。
这些被以高价交易的辉石,为神殿的生命线,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生命线。而要灵活使用辉石,则少不了夏吉尔人的协助。
他们有某种人类所没有的特殊感觉器官,这种感觉器官可以察觉御柱的异状,或是在检测辉石品质时发挥功用。
数量远不及人类的他们,主要是住在中央的威塔神殿周围。佛尔南神殿也以高司教为首,住有二百名左右的夏吉尔人。
西瓦娜跟这些族人的关系良好。夏吉尔人比起人类更为温和良善,几乎所有成员都有一颗纯洁的心。
一般说来,他们的欲望极少。他们因没有性欲而不会使种族繁盛,因没有金钱欲望而高风亮节,因没有支配欲而可消除他人的戒心。他们的食欲也很小,只摄取维持生命所必须最低限度的水果或蔬菜,因此每个人的体型几乎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虽然外表看起来像蛇,但他们不吃肉食——并非绝对不能吃,而是他们自己讨厌肉食,他们喜欢苹果之类的食物,但这并不表示对此有过度的执着。
要说对什么有强烈的欲望——那只有渴望保护同伴,永远抱着一颗博爱的心与人类接触。
他们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有史以来,他们对待人类就像其祖父母一样地温柔。
确实有人讨厌这样的他们,但是西瓦娜与其相信人类,更宁可信赖他们。
酒铺的老人也这么认为。
有点可惜的是,几天后将以使者身份来访的卡西那多司教,并不是这么想。
身为神殿人的他,与夏吉尔人绝非敌对的关系。然而——他想要将夏吉尔人所拥有的知识及人们的信赖,利用在自己的野心上。
而夏吉尔人则是站在想要阻止他这样做的立场。
——他们是不太受欢迎的客人。
西瓦娜一边摸索着藏身之处,一边独自走在神域之街。
那是在有关少女的诸多事宜大致确定之后——菲立欧回到自己的寝室,等着他的是艾略特的说教。
在听了一大堆怨言之后,菲立欧精疲力尽地垂下肩膀。
“……我完全了解了,是我不对……”
菲立欧以完全没力的声音嘟嚷着。
“所以你就饶了我吧!”
看到菲立欧认错,艾略特报以软弱的笑容。
“那可不行。请菲立欧大人利用这个机会,把神殿的内规全都背下来。别担心,不会很多啦!信徒用、神官用加上司祭用的,总共大约三册吧!”
表情虽然温柔,所说的话却是相当严格。这位年方十三岁的少年神官,这次像是真的气到忍无可忍了。
“至少把内规记下来,今后您也就会了解自己的立场了。”
“……不要这么说嘛!好像我是个不明白自己立场的笨蛋一样。”
“若您明白自己的立场,还跟神殿骑士打起来,那要不是笨蛋.就‘危险分子’啦。”
艾略特的话让菲立欧无言以对。
“好,那就从明天开始背吧!幸好您大致上算是没事,时间很多。”
“可是你看,就快到圣祭的时期了,你应该也会很忙吧——”
“不,我虽然不在,但晚上会来进行考试,所以请菲立欧大人利用白天背下来。”
“……艾略特,你真的在生气啊?”
他想起在西瓦挪面前擅自借用艾略特之名的事,所以这样问道.艾略特稚气未消的脸庞,浮现慈悲的微笑。
“我哪有生气,菲立欧大人您没事,我可是打从心底开心,绝对没有在心底胡思乱想些失礼的事,像是最好是您断了条手臂、得个教训之类的啦,不懂人家的心情、早上才慢吞吞地回来、真是大牌得可以啦,或是咒骂‘这个笨蛋至少也想想自己的立场吧!’之类的。”
“……艾略特,你好可怕哦——”
菲立欧稍微绷紧了脸。负责照顾他的艾略特竟然这么露骨地放狠话,这也是很难得的事。
艾略特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非常抱歉,菲立欧大人,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大概是为了道歉,他又鞠了一躬。
“说真的,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不过,考虑到与阿尔谢夫的关系,菲立欧大人您这次的行动确实有点问题。也许您是不得已的,但您背负着‘阿尔谢夫’这个国家的招牌,请別忘了这个立场。这也许是有点沉重、让人郁闷的招牌——但神殿诸位是透过菲立欧大人看着这块招牌,请您千万要自重。”
听了艾略特真挚的告白,菲立欧深深地点头。
“……嗯,我明白了,对不起。”
听到菲立欧的道歉,艾略特却叹了口气。
“不过。要是再发生相同的事,菲立欧大人您一定会再做出同样的举动吧——”
菲立欧也只有苦笑。
虽然他也打算想出更好的处理方法,不过,到现在他还是无法接受神殿骑士的做法。
那个名叫里卡德的男人,当时想要切断少女的脚筋。以那个少女来说,那种程度的伤应该可以很快痊愈。但即使如此,菲立欧却不能袖手旁观。
办公室的门轻轻地响起。
“请问——菲立欧,可以打扰一下吗?”
是那个少女——丽莎琳娜的声音。她似乎有点紧张,声音是僵硬的。
“嗯,请进。”
菲立欧以轻松的声音答道。
艾略特一打开门,门外就站着身穿神官服饰的丽莎琳娜,白色长袍更能衬出她长而有光泽的黑发。
“嗯——呃……”
丽莎琳娜略微低着头,有点困惑地轮流看着艾略特和菲立欧。
菲立欧这才发现到,丽莎琳娜还不认识艾略特。
“啊,这位就是负责监督我的艾略特·雷文。虽然他很年轻,可是这里了不起的神官……艾略特,她就是丽莎琳娜……”
“我知道,昨晚我已经见过了。今后请多多指教。”
艾略特正经八百地回应道。丽莎琳娜虽然因昏过去而不记得,不过在她自柱中现身时,艾略特也在场。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后,不知是不是艾略特机灵,而先离开了办公室。
艾略特一离开,菲立欧就要丽莎琳娜坐下。
但丽莎琳娜不但不坐,还突然深深地低头行礼。
“虽然这道谢来得太迟——呃,谢谢你救了我——”
抬起头来的丽莎琳娜,露出坚强的笑容。
“你是专程来道谢的?”
菲立欧瞪大了眼。
“是的。因为今早一阵混乱,白天神师大人和高司教又问了我很多事,根本找不到机会向你道谢——所以,现在——呃,你在忙吗?”
丽莎琳娜不安地问道。菲立欧报以苦笑。
“我在这里几乎没事可做,只要待在这个房间就好,所以大致上都是有空的。”
这并非开玩笑,也不是操心,因为这职务其实本来就是遭到贬谪的。
丽莎琳娜像是难以启齿般地继续说。
“我真的做了很多失礼的事,真对不起。今天白天我从雷米吉乌斯神师那里听说了,你是围绕神殿周围国家的王子——”
“虽说是王子,也是四王子。”
菲立欧立刻答道。
“我不知道你的世界是如何,不过我们国家的四王子,不管是否存在,特别是我的情况,还有其他原因——所以我并不是什么备受尊敬的王子。”
菲立欧像是在安慰少女般说道。
他绝非自贬身价。虽然神殿里也有人对他有所误解,但这就是“现实”,菲立欧自己也丝毫没有要反抗这现实的意思。若是硬要点燃火种,那就意味着内乱即将发生,而菲立欧并没有引发火势的野心。
丽莎琳娜微微探出身子。
“不过我还是做了很失礼的事,而且还——做了不少。”
“那很可爱啊!只要你没有恶意,我是不会在意的。”
菲立欧稍稍感到寂寞,说道。
“我确实是属于王室的人,但若其他人因为这样对我心生敬畏,会让我有点寂寞呢!艾略特或神殿的人们,因为有其职务或立场,在某些程度上是无能为力的,但你跟这种立场应该是无关的吧?要是你用平常的态度待我,我会比较开心跟轻松的,请不必勉强。”
菲立欧打从心底如此希望。
对昨晚才刚见面的对象拜托这种事,他也觉得很奇妙。不过,要是因为身份曝光,而态度突然转硬,那就会让人感觉不太好了。尤其是他的地位并没有实质的权力,更是如此。
他在这神殿內虽然受到崇高的待遇,但一回到王宫,立刻就成了受到排斥的人。
丽莎琳娜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菲立欧。
“菲立欧你——不喜欢自己的立场吗?”
菲立欧对这个疑问报以暧昧的微笑。
“倒也不讨厌。只不过,太过拘谨跟我的个性不合,你也别太拘泥礼数才好。尊敬王族的人,都是想要利用其权威的家伙。还是你也想要利用我呢?”
菲立欧用了有点坏心眼的问法。一如所预料的,少女慌张地摇头。
“我怎么可能——”
“既然这样,你就跟平常一样跟我相处就好了。反正哥哥继位之后,我就会被贬为臣籍,以后就是下级贵族的人了。”
“明明是王族……还会变成‘下级’吗?”
丽莎琳娜瞪大了眼。菲立欧坦率地点点头。
“是啊!我母亲的家族早就灭绝了,哥哥的母亲们又把我当作眼中钉。说是王族,也不过就是如此。”
菲立欧边笑边以极为世故的口吻说道。丽莎琳娜好像不知该如何接话。
菲立欧很了解她的心思。要安慰对方也很怪,但又无法同意——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似乎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孩。
为了转换气氛,菲立欧站起身,打开了通往狭窄阳台的玻璃门。
其正下方有沟渠,所以吹进来的风十分凉爽。
“丽莎琳娜,到这里来。”
菲立欧要丽莎琳娜到阳台来。
此刻正是落日吋分,天空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面向中庭的一侧被高耸的石壁挡住,看不见神域之街,但其上的辽阔夜空却是一览无遗。
两人倚在栏杆边,菲立欧手指着天空远处。
“坐马车往那个方向走两天,就会到达阿尔谢夫王宫。阿尔谢夫虽然不是很大的国家,但佛尔南神殿是位于它的领土内侧,所以对这地区来说,这国家是相当有存在感的。不过,这乡下地方,所以虽然说存在感,大家也都认为没什么大不了吧!”
丽莎琳娜一直倾听着菲立欧说的话。
他以遥远的眼神继续对她说道。
“这一带是和平的土地,在大陆的其他地方似乎是战火不断,但这里一直过着悠闲的生活呢!虽然多少有些山贼或盗贼,但并不会因此动摇到整个国家。”
菲立欧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你所在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呢?”他问道。
丽莎琳娜闪过一丝阴郁的表情。
“我所在的地方——很可怕,很危险——是个不太能相信他人的地方。”
丽莎琳娜就像在回想遥远的记忆般说着。
“但它也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不过,我想是在战争的影响下——社会才会变成这样,人心也变了很多。”
菲立欧窥视着她的侧脸。仰望夕阳的丽莎琳娜,眼神就像在凝视眼前所没有的某物一般。
菲立欧问了他一直很在意的事。
“你想回原本的世界去吗?”
丽莎琳娜摇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
那声音相当细微。
“倒不是一点都不想回去,有很多让我挂念的事,不过……”
丽莎琳娜过了一会儿才答道。
“要是回去过去的世界,我想我一定会马上被杀,不然就是会长期受到监禁。我知道一定会这样,所以——老实说,我并不太想回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菲立欧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
“——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菲立欧这么一问,丽莎琳娜浮现困惑般的微笑。
“高司教要我别多说,他说尽量不要说出那边世界的事——对不起。”
菲立欧点点头。他也不想勉强她回答。就算被下了封口令,只要她想说,也会马上说给他听吧。
菲立欧又问了一件让他在意的事。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的力量,嗯——在现在的状态下也可以发挥吗?就是飞越高耸的墙壁、以人办不到的速度奔跑……”
丽莎琳娜摇摇头。
“严格说来,那并不是我的力量。确实,就算在现在的状态下,我也比一般人更可以轻松地办到,受伤也可以很快痊愈。不过——昨天我的力量,是借助道具强化这些基础的结果。”
丽莎琳娜说着露出两手戴着的手环。
“是这两个手环的力量,虽然它们也可以当作武器——但现在应该不行了吧?”
“不行?为什么?”
菲立欧感到纳闷,丽莎琳娜微笑道。
“能量——呃,发挥这个手环力量必要的能量已经用完了,它叫做原料核心,在我们世界是相当贵重的物品——要是用完的话,这就只不过是个手环而已。昨天好像已经到了极限,今天早上起已经不能正式使用了。”
丽莎琳娜的声调与话语的内容相反,倒是有种安心的感觉。
菲立欧指出了这一点。
“为什么听起来你好像是松了口气呢?”
“我也不明白——要是我像昨天一样浑然忘我地大吵大闹,它就变成危险物品了。不能使用也许还比较好,这里好像是个和平的世界。”
丽莎琳娜如此一说,菲立欧却感到有点不安。
再怎么少有危险的场所,她也只是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以昨天的状况来说,若是她被神殿骑士们盯上了,难说哪天不会有受害的可能性。
那时不见得是由菲立欧来保护她。
不管一脸困扰的菲立欧,丽莎琳娜看着浮在空中的月亮。
变成马铃薯形状的蓝色月亮——表面有着三条直线。
“这里真的是另一个世界呢——”
丽莎琳娜以无力的声音说道。
“从我以前所在的场所也看得到月亮,不过,要比这更小,呈圆形,颜色也偏白或黄——只有浮在半空这点是相同的,但给人的印象差很多。还有……星空也没有这么漂亮。”
天空的夕阳余晖渐渐转暗,满天星斗开始绽放光芒。丽莎琳娜对这样的景色看得目不转睛。
“那月亮——虽然跟我所知道的月亮完全不同,不过非常漂亮。”
菲立欧以聊天的心情看着她的侧脸说道。
“月亮啊——快到了天空之钟响起的季节了呢!”
听到菲立欧的话,丽莎琳娜直眨眼。
“天空之钟……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在她的世界,这似乎是不存在的现象。
菲立欧以手指指着月亮。“所谓的天空之钟,就是那月亮的别名。每年一到了这个季节,宛如钟声的响声就会从天而降。倒不是月亮在鸣叫,不过你看,那月亮的形状不就像钟一样吗?所以人们自古就这么说。”
丽莎琳娜纳闷着。
“钟的声响……从天而降吗?”
“是啊!不知道它是如何响的,也不知道声响来自何方,不过确实听得见声响,你第一次听见吋,可能会吓一跳呢!”
菲立欧仰望着蕴含耀眼光辉的蓝色月亮。
“今年一定也快要敲响了,还有几天呢?”
菲立欧边说着边看着丽莎琳娜,她站得直直地,凝视着他。
“怎么啦?”
菲立欧微笑着问道。
丽莎琳娜的眼角有点濡湿。
菲立欧从那对眼眸中,发现了她所隐藏的不安神色。
在旁人眼中,或许她表现得很开朗坚强,但孤身来到一无所知的世界,怎么可能不会有所不安呢7即使如此,她还是拼命掩饰住自己的不安,菲立欧只要看着这样的她,就开始想要成为支持她的力量。
丽莎琳娜断断续续说道。
“其实我是——有事想问你,才来这里的。”
菲立欧沉默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丽莎琳娜以楚楚可怜的口吻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亲切呢?明明我们素未谋面——而且,我还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少女用手贴住自己的胸口,像是吐露心事般地说道。
一时之间,菲立欧不知该说什么好。
被她这样一问,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无意对她施恩,只是他自己想这么做,并没有想太多。
但是又不能随便回答这问题,对丽莎琳娜来说,连菲立欧的盛情也是让她不安的事。
菲立欧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选择适当的回话。
终于,他一边凝视着远方,一边挤出略显痛苦的声音。
“——我也不太了解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以及该做什么才好。”
声音自然而低沉。
“至少,我对阿尔谢夫这个国家而言是多余的人。不但可能会成为内乱的原因,也被一部分的同伴视为危险人物。所以呢,我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是‘可以做的事’、‘想做的事’,以及‘做了也无妨的事’?”
菲立欧自嘲般地笑道。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想要多少为別人做一点事……就像现在这样,我能成为支持你的力量——”
菲立欧说到这里,丽莎琳娜轻轻低下头。
“这是我任性的理由,对不起。”
丽莎琳娜微微一笑,也摇摇头。
“不,没这回事。我觉得你果然是个好人。”
她的声音里确实有某种安心的感觉,像是很喜欢菲立欧的回答。丽莎琳娜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中大石的样子,把视线转向空中。
“还有,这可能很失礼,说不定我跟你是很相似的。我也……我在那边也是这样的。”
丽莎琳娜说这话的同时,肩头一震。
菲立欧马上察觉到了。
天空的另一头——自遥远的天上,开始响起低沉而圆滑的钟声。
起初是极为微弱的,像是拍打着的细碎波浪,渐渐加强了音量.接着就清楚地响起来……
然后全世界都降下了钟声。
两人一起把视线转向天上的月亮。
丽莎琳娜一脸惊讶,专注地听着这声响。
菲立欧也听着这一年一度的天空钟声。
比神殿钟楼振幅还长的声响,一边震动大气,一边响彻大地。
从阳台眺望,天空转瞬间改变了颜色。
配合着大气的震动,类似极光的光带,覆盖了整片天空。
那光景——就像自透明的海底仰望纤细而柔和的光降临水面一般。
菲立欧眯起眼仰望着这光景。
丽莎琳娜只是茫然而着迷地看着这景象。
光带仅仅数秒就失去颜色,视野所及又恢复为原本的夜空。
蓝色月亮再度绽放光辉、满天星斗闪耀。


只是几瞬之间的景色变化——被这样的美景惊吓到的丽莎琳娜,依旧还茫然呆立着。
丽莎琳娜晃了一下,菲立欧慌张地从背后扶住她。
“啊——对、对不起。”
“还是吓到你了啊!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景象,有很多人都会错过,能在这么好的地点看到,算是运气很好呢!”
菲立欧似乎心情很好地说道。
天空之钟,以及随之而来的天空变化,是在索里达帖大陆几乎整个区域都会发生的现象。但是钟响多在夜深人静时发生。若是在白天响起,光带的光芒会被太阳光遮盖,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漂亮了。
这光景虽然每年都会发生,却并非一定见得到。
——今晚的钟,简直就是在最理想的状况下响起的。
光是因为这样,就令人心情畅快了。
过了一会,回过神的丽莎琳娜才欢叫起来。
那声音与其说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来访者”所发出的,不如说是非常有女孩味的、纯粹的欢乐之声。

那是在天空之钟响起后约四天的事。
佛尔南神殿因预计有两组人马来访,几乎是忙得不可开交。
所谓两组人马,就是来自威塔神殿的使者们,以及阿尔谢夫王室的贵客。
往年阿尔谢夫王家都有在“天空之钟”响起后到神殿礼拜的惯例。神殿与王宫之间距离不算短,所以虽然不可能当天到达,但只要没有政治方面的问题,最迟也会在两个星期内前往礼拜。
另一方面,威塔神殿使者的来访,简直就像突袭一样,结果佛尔南神殿陷入必须接连迎接两组人马的窘境。
更糟的是,举办圣祭的日期也迫在眉睫了。在圣祭期间前来神殿礼拜的信众将会激增,这期间也有许多必须进行的祭典,要花相当多工夫准备。
佛尔南神殿陷入这几年间最忙碌的混乱中。
在这混乱之中——只有菲立欧一人还是一如往常般闲着没事做。
虽然他想要帮神殿的忙,但依照内规规定,不允许“神官‘’以外的人插手祭典的准备工作。
像搬运或杂役等工作虽说可以委请领曰薪的零工来做,但以菲立欧的立场,更不被允许帮忙这种事。
连艾略特都一口咬定说:“您什么都不做,就是帮最大的忙了。”
就算想练剑解解闷,神殿里也到处都是人,不太适合。而周遭的人全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他一个人在练剑,也蛮格格不入的。
菲立欧在办公室闲着没事,只能憋住呵欠。
他在想自己还有没有其他嗜好——菲立欧的三哥对编织很拿手,这事只有随从知情。菲立欧突然想到,如果他有这类嗜好,这时候就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了。
不过,这种嗜好是不可以公开的。王子的兴趣是“编织”,从政治判断来说似乎不太妥当。
菲立欧伸着懒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要是艾略特在,至少可以陪菲立欧聊聊天,不过他也正为圣祭准备而忙碌。另外,丽莎琳娜现在应该正在向施疗师库娜学习一般社会常识。
她以见习神官的身份在这种殿中生活。知道来访者这事实的人极为少数,表面上,她是雷米吉乌斯朋友的女儿。她也正为适应新生活而忙碌中……
无事可做的,就只有菲立欧。
他正迷迷糊糊地在椅子上打着盹。
“啊——请进,门没锁。”
突然间响起敲门声——菲立欧边打呵欠边说道。
“失礼了,菲立欧。”
听到这几天已经听惯的少女声音,菲立欧站起身来。
门开了,现身的是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少女。
丽莎琳娜带着腼腆的微笑,一手端着盘子,上面是一套茶组与飘着甜香的烤饼干。“丽莎琳娜,你来得正好,我正无聊得不得了呢!”
菲立欧苦笑着说。丽莎琳娜浅浅一笑。
“我想也是这样。今天库娜去施疗院,不用上课。所以我就到神殿的厨房帮忙烤待客用的饼干——想让你尝尝看。”
丽莎琳娜把一种叫做克鲁思坦烤饼干放在办公室的桌上。这是用面粉做的、有着酥脆口感的小饼干,里面还加了干果实。
菲立欧拿出一片还温热的饼干放进口中,怀念的甜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嗯,很好吃哦,这是你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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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逝者与来者
“是的,是梅雅教我的,不过大部分都是她做的就是了。”
丽莎琳娜边倒香草茶边回答。
菲立欧也听过梅雅这个名字,她是雷米吉乌斯的孙女,年纪与丽莎琳娜相仿,她也知道丽莎琳娜是来访者。
从样子观察得知,她似乎已成为丽莎琳娜的朋友。
菲立欧开心地想着,丽莎琳娜正在一点一点地适应这个世界。
——她一定也稍微有所感觉到。
“没有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在三天前,菲立欧知道了这事实。
依高司教所说,纪录上并没有来访者回到原来世界,虽然也有可能有人回去,只是没有留下纪录。依现状来说也不可能知道回去的方法,这是不争的事实。
丽莎琳娜看起来并没有很消沉的样子。
究竟是切换得很快、个性坚强,或是还没有实际感?又或者是因为对原来的世界没有任何留恋呢——她心里应该还有种种纠葛的情绪才是,至少在表面上,她在顺利地适应这个神殿。
丽莎琳娜把冒着热气的杯子送到菲立欧面前。
就在他把接过来的杯子凑到嘴边时,敲门声又再度响起——咚咚,声音之强,以神官来说似乎太用力了点。
“菲立欧大人,您在吗?”
一听到这粗犷的声音,菲立欧差点拿不稳手上的杯子。
他像从椅子上跳起来般起站起身,在冲去开门之前,已先高声问道:“威士托!你为什么——”
沉重的木门打开,出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巨汉。虽然他一头白发,但表情却十分年轻,充满着活力。
拥有这不可能认错堂堂仪表的,就是阿尔谢夫王宫直属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
看到菲立欧慌乱的样子,丽莎琳娜直眨着眼。
威士托打开门,看到室內的丽莎琳娜,略为点头致意。
“您现在有访客啊?那我等会再来。”
菲立欧慌张地叫住正要转头离去的威士托。
“不,不,没关系。正好趁这个机会帮你们介绍一下——啊,在那之前——”
菲立欧慌张地想起某事,跑到门边。
他抬头看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威士托,与他正面相对。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王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他不安地问道。五十多岁的剑士笑了。
“没什么大事,我只是受命护卫威塔神殿来的使者,顺道过来这里而已。”
他眯起蔚蓝而澄澈的双眼,仔细端详着菲立欧。
“嗯,您果然又长高了呢。看起来很有精神,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也看起来很有精神呢!骑士团每个人都还是老样子吧?”
“他们跟我的唯一优点,就是身强体壮啊!”
威士托呵呵笑道。
“我部下黛梅尔和莱纳斯迪也来了,等一下再带您去见他们吧!”
这两人都是跟菲立欧相熟的骑士团团员。
虽说是骑士,但他们不像神殿骑士那样恶名昭彰,就算因为国家长治久安,而没有什么功绩,但说到阿尔谢夫的王宫骑士团,可是盛名远播。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自年轻时即有剑圣的美誉。身为骑士团团长,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菲立欧转向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这位是王宫骑士团的团长,也是我的剑术老师——威士托·贝赫塔西翁。威士托,她是——呃,我的朋友,是在这神殿见习的神官——丽莎琳娜·耶里尼斯,是个很好的女孩。”
菲立欧简单地做了介绍。
丽莎琳娜再次向威士托行礼。
“我叫做丽莎琳娜,受到菲立欧——嗯,不少照顾。”
威士托瞪大了眼。
“菲立欧大人照顾你?”
威上托苦笑着点点头。本来,以丽莎琳娜这种身份的女孩,应该要说“承蒙照顾”才对,若她是贵族之女,刚刚那样说虽然没错,但身为王室的菲立欧照顾一位见习的神官,这在王宫并非合理之事。
威士托好像把这当做是少女因紧张而说错话,所以微笑着听过就算了,向丽莎琳娜回礼。
“这样啊!我是威士托·贝赫塔西翁,是菲立欧大人的——怎么说呢,就说是心腹好了。”
听到威士托的措词,菲立欧又苦笑了。以在王宫的辈分而言,身为王室血亲的菲立欧虽然身份较高,但说到影响力跟存在感,则是远不及骑士团团长威士托。
因为威士托是相当杰出的人物,国王欣赏其剑术、并希望他为官,而他也深受骑士们信赖仰望,他的名声甚至凌驾于其上司,也就是军务卿之上。
皇太子和二王子虽然也想把威士托引进自己的派系,但他却选择了与政争无关的菲立欧。
菲立欧自己觉得威士托是抽中了一支下下签,但威士托认为,地位和名声等都是其次。
在互相打过招呼以后,威士托问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关于我所护送来的神殿使者,您已经知道了吗?”
“啊?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在这里基本上是局外人啊!”
关于神殿使者的往来等事,并不会——告知菲立欧。
威士托稍稍压低了声音说:“就是‘那一位’喔!”
还微微一笑。
“‘那一位’来了,菲立欧大人。虽然有公务在身,但想在非公务的场合见您一面,并吩咐我带您过去。”
菲立欧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说到他在威塔神殿所认识的人,想当然耳只有那一个。
“威士托,是真的吗?那家伙来了?”
虽然菲立欧知道威士托不会撒这种谎,但还是再确认一次,这实在太突然、太意外了。
“你们已经七年没见面了吧?‘那一位’现在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司祭大人了喔!你们要不要见一面呢?”
威士托笑着问。菲立欧立刻点点头。
这七年来他们偶尔会通信,但若有机会,当然希望能见面。
“那当然,他在哪里?”
“是,对方在住宿的房间等您。”
听到威士托的回答,菲立欧转向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开心地微笑道:“是你的朋友来了吧?请去跟对方见面吧!我要回厨房去了。”
似乎也看出菲立欧兴奋不已。菲立欧点点头。
“对不起,他难得来。我去去就回来——”
“好,那就晚点再见面。”
丽莎琳娜向威士托和菲立欧行了礼,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威士托目送她的背影,确认她听不见后,才小声地说:“菲立欧大人,那个姑娘是——”
菲立欧摇摇手。
“我们可没发生什么喔!威士托。她来神殿才第五天呢!目前的状况有点复杂,我也很在意,不过——算了,下次再说。”
威士托小声地说:“那么,她是您未来的新娘候选人吗?”
“我跟雷吉克二哥不一样,怎么可能会跟见面才五天的女孩有那种关系?”
菲立欧惊讶地说道。雷吉克是阿尔谢夫国王的次子,在四个兄弟中排行第二的他,生性放浪,极好女色。
威士托一脸正经。
“但是,菲立欧大人,只要有机会,会变成那样也是很自然的。菲立欧大人也到这年纪了,就算与某人见面当天就同床共枕,我也不会惊讶。当然啦,我相信如果您没喝醉,是不会做出这种蠢事的。”
菲立欧不禁绷紧了脸。
威士托只是随口打个比方。但其实菲立欧跟那女孩见面当晚就已“同床共枕”,虽然她并不记得就是了。而那晚对菲立欧而言,除了困扰还是困扰。
威士托似乎误会了菲立欧表情的变化。滔滔不绝地开始说教。
“虽然雷吉克大人是太过极端了,但如果您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那也很伤脑筋,将来就算您贬为臣籍、成了贵族,还是必须延续血脉,就算现在开始物色对象也——”
菲立欧慌张地打断他的话。
“这种话等到我实际被贬为臣籍再说好了,我会考虑找对象的,总之先带我去找乌路可!让他等太久不好吧?”
“啊,说得也是,那我们走吧。”
菲立欧跟着威士托走到了石造走廊。
他下了楼梯,快步走向分配给使者们使用的另一栋建筑物。
神殿之中,神官们比平常更忙碌地奔走着。在这圣祭时期,万物都活络起来。街道因来参拜与观光的游客变得更热闹,神殿也疲于接待信徒与贵族们。
对一个月前才刚来赴任的菲立欧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从內部观察圣祭。
两人边斜眼看着忙碌的神官们,边穿过中庭、往宾客使用的宿舍移动。
宿舍的厨房门口——翠绿浓密的树荫下,站着一位女神官。
她的年纪与菲立欧相仿。宛如透明的蓝色头发在发旋处扎成马尾,虽然相貌优雅,但有种英勇不凡的气质。
威士托对她行了一礼,看来在此要换人带路了。
“我就不陪您进去了,因为我想早点向神师大人致意。”
“我知道了,那就晚点再聊。”
威士托向菲立欧略略行礼,又回到来吋的中庭去。
匆匆目送威士托离去后,菲立欧走向洋溢透明美丽的少女。
“我是菲立欧·阿尔谢夫,我想见乌路可。”
少女微笑着。
——我曾见过这微笑?
菲立欧搜寻着记忆,但在他想出来前,少女已经打开了厨房的门。
“这边请,我带您过去。”
菲立欧在少女身后,保持几步的距离走着。
她的背影也让他想起什么。
少女边走边以澄澈的声音问道。
“菲立欧大人,您跟乌路可司祭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喔!恕我失礼……那你跟乌路可是什么关系呢?”
少女浅浅一笑。
“我呢——这个嘛,硬要说的话,应该可以说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吧!”
这句话的意思,就连迟钝的菲立欧也听得出来。
菲立欧不禁提高了声调:“乌路可的?你吗?”
少女笑眯眯地点点头。菲立欧瞪大了眼,接着又苦笑道。
“这样啊……我记得小时候的他发育比较慢,不过——那时他才九岁,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从那之后都已经过了七年了啊!”
说着说着,菲立欧也为自己的傻话笑了起来。
那时真令人怀念。
乌路可是个沉稳的少年,聪明伶俐,而且有着一颗温柔的心。
过了七年的岁月,他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呢——菲立欧抱着不安与期待交错的心情,跟在少女身后。
在前引导的少女,停在一间房间门前。
她连门都没敲就打开门,将菲立欧引导入内。
这里是客用房间,比起一般神官所住的房间更大,眼前有张大桌子,前面面对着阳台,寝室则在隔壁。
“乌路可,你在吗?”
菲立欧对室内叫着,但没有回音,而且房里看来空无一人。
菲立欧一头雾水地转向引导自己进来的少女。
一头蓝发的少女,带着一脸明亮的笑意转向他。
“菲立欧大人,好久不见了。”
她以愉快的声音说道。
菲立欧困惑地凝视着少女。
“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会注意到呢,最后还是没发现啊。”
少女边以手遮住嘴笑着,边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菲立欧愈发混乱了。
“咦?那乌路可是……”
“不记得我的脸了吗?”
少女对他微笑着。
——不会吧——菲立欧一边这么想,一边拼命地搜索记忆。
童年时一起游玩的乌路可,明明是个少年——他记得是这样,至少他当时是如此认为。
但是,这房里除了自己与少女,没有其他人了。
菲立欧认真地凝视着少女。
那优雅的脸庞,与幼年好友的面容微妙地重叠在一起。
他茫然地问道:“——你是乌路可吗?”
“是的,菲立欧大人。”
少女听到菲立欧叫自己的名字,就开心地回答。那优美而澄澈的声音,确实跟以前乌路可的声音很相像。
“菲立欧大人果然也把我当作是男生啊?”
少女——乌路可稍稍拾眼瞪着菲立欧,恶作剧般地笑着。
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菲立欧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呃,可是——咦?”
他被搞胡涂了,不禁发出愣愣的声音。
乌路可有点羞怯地羞红了脸,菲立欧将脑中误以为是少年的乌路可回忆,重叠在那可爱的表情上,感觉十分微妙。
“我以前常被人误认为是男生,因为我的头发剪得很短,又穿着父亲的旧神官衣……而且,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有趣,才会学男生的举动。”


她稍稍歪着头,凝视着菲立欧。
“虽然久未相见,但我还以为菲立欧大人一定可以认出我来的,真是可惜。”
乌路可说着笑了起来。一副像在说“我很厉害吧?”似的,向菲立欧眨了眨一只眼睛。
菲立欧不敢置信地僵在当场。
但是,眼前有着一头蓝发的少女,确实还隐约留着幼时乌路可的面容,虽然淡淡化了点妆、很有女孩味,但他还记得她那端正的五官。
——她确实是乌路可“要共度一生的人”没错,因为她就是乌路可本人,怎么可能分开呢?
乌路可向不发一语的菲立欧问道:“如果我是女生,就不是菲立欧大人的朋友了吗?”
“不,没这回事。”
菲立欧立刻否认,随后苦笑着用手指顺了一下头发。
“虽然没这回事——老实说,我真的吓了一跳。说认不出来也许有点奇怪——不过,就是认不出来。嗯……”
菲立欧响应着,同时也嘲笑起自己的胡涂。
幼时的乌路可确实看起来像个少年,不过那也许是她故意配合菲立欧的结果。虽然菲立欧对于她是女生非常惊讶,即使如此,她——乌路可还是他重要的好友,这是不会错的。
菲立欧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向乌路可伸出手。
“乌路可,能见到你真是开心。虽然有点惊讶,不过也就是这样而已。看到你很有元气,我就放心了。”
“我也是,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轻轻地回握着菲立欧的手,那是柔细的、少女的手。
菲立欧苦笑着叹了口气。
“不过,我还是很惊讶,威士托早该先告诉我一声的——”
“在这次见面之前,威士托大人好像也是一直都把我当作男生呢!”
听到乌路可的话,菲立欧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前浮现他们见面时的情景。
“见面时,威士托大人说,来赌赌看菲立欧大人见到我时,会不会发现——不过我赌输了,都是您害的。”
乌路可笑着说,边用指尖梳理着头发,边请菲立欧坐下。
菲立欧坐下时,内心也同时埋怨着威士托。现在想起来,才发现那“找对象”的话就是威士托独特的促狭方法。
他一边感受到与再相见的乌路可之间七年的岁月,边喃喃自语。
“你已经当上司祭啦!这么年轻,真是了不起。”
“是靠父亲与姐姐的力量,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乖乖听他们的话而已。”
乌路可用稍稍寂寞的声调回答。菲立欧窥视着她的眼睛。
“现在也许是如此,不过将来你一定可以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你总有一天会当上神师的,不是吗?”
乌路可端丽的容颜浮现微笑,深深地点头.“我也是如此打算。所以一直在鞭策自己。”
菲立欧也点点头。
那是乌路可的野心。说野心听起来也许有点孩子气,不过比起梦想,又更逼真了一点。
乌路可一直凝视着菲立欧:“菲立欧大人您将来要做什么呢——决定了吗?”
菲立欧笑了。
“不,什么都还没决定,我真是一点都没长大啊。”
“……不,我不这么想。”
乌路可以温柔的声调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明白您的心情,我也——我也觉得这样很好,不过,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的双眸突然亮了起来。
“如果您必须有所行动,我一定会从威塔神殿支持您的。不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了解彼此目的的知己身份。请您记住这件事。”
“——谢谢你,乌路可。”
菲立欧微笑着。
“不过,我可不希望有这一天到来。”
菲立欧心想,自己必须有所行动的那一天,只有在国家陷入危难的时候。
若国家维持长治久安,就没有四王子出场的机会了。而菲立欧宁愿永远不需要自己出场,平安无事地终此一生。
所幸,皇太子和二王子都很健康,皇太子也已生有长子。虽然唯独三王子身体稍弱,但不久皇太子即位后,王位继承权就落到其长子手上,菲立欧的继承权应该就会变得有名无实了。
他想,这样也好,若是这个计划破局,对这个国家将是不幸的事。
乌路可心疼地看着这样想的菲立欧。
她终于犹豫地开口。
“菲立欧大人,如果——您有这种想法,我将来想请您到威塔神殿来担任神官一职。”
这提议让菲立欧大吃一惊。
乌路可充满诚意地继续说道。
“我了解王宫里的事。在七年来的通信中,我也了解您现在的立场。所以若您在王宫感到不自由——”
菲立欧举手制止她说下去,乌路可便闭上了嘴。
“谢谢你,乌路可。不过我无法当神官,我并不相信神——”
“在神殿里,像您这样的人也不少啊!”
听到乌路可率直的话,菲立欧苦笑着。
“我是这个国家王室的人。没错,我如果出家,就算身为王室也可以当神官,不过现在我没有这个打算。”
“那么——将来呢?”
乌路可问道。菲立欧摇摇头。
“将来的事还不知道,不过——乌路可,若是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会全力支持你的。如果有必要因此而出家,到时我也有可能这么做。但若不是为了这个理由,我想我是不会当神官的。倒不是因为讨厌神官,怎么说呢——”
菲立欧沉默着,找寻适当的说法。
“……我很喜欢这个国家。也许身为四王子,什么都不能做,但我想要在近处守护着它的未来,以防不测。我想这就是受人民‘奉养’的王室所应尽的责任吧!”
听到菲立欧的话,乌路可有点寂寞地笑着回答。
“果然,您一点都没变呢!那么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了。”
“嗯,不过,乌路可,将来若是你遇到危险,不必有所顾虑,就通知我吧!不管是保护你或什么事,我都会去做的。”
菲立欧说着,取出挂在胸前的配饰,那是小时候乌路可送他的。
在配饰一端摇晃着的,是威塔神殿所生产的、贵重的“生命辉石”。
菲立欧一取出这个,乌路可脸上随即绽放微笑。
“我好高兴,原来您把它戴在身上。”
“是啊,我很珍惜的。”
看到乌路可开心的样子,让菲立欧有点不好意思。
“每次看到这个,我就想起那时的事。我们那时都还是小孩子,不过当时说过的话,我到现在都还没忘记。”
听了菲立欧的话,乌路可也点点头。
两人共度的吋光,只不过是幼时的短短一年,但这一年对菲立欧来说,密度足以左右他的生存方式。
菲立欧问乌路可。
“你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还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同行者——我想,等卡西那多司教的事情办完了,就该启程回去了,也许要花一个星期左右吧!”
“这段时间会很忙吗?”
乌路可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似乎难以启齿。
“不,我是因为想见到您,才硬是要求司教带我来的。所以关于卡西那多司教的事,并没有计划要我帮忙。”
菲立欧微笑道:“我在这里也是无事可做。那么,暂时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聊天了。”
乌路可笑着点点头,用比刚才更细微的声音说:“好的。”
菲立欧没发觉到,当她回答时,白皙的双颊微微地泛着红晕。

对年轻的司教卡西那多·库格来说,所谓的“信仰”就是“工具”。
这是为了说服人,保护自己,以及为了掌握权力,而可随意使用的有利工具。虽然处理时要稍加注意,但只要掌握诀窍,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他出身库格家,那是代代在威塔神殿位居要职的名门。身为名门的长子,卡西那多也自年少时就顺利地平步青云,年仅二十五六岁就高升至司教之位。
他晋身之快,可说是特例。只要是家世清白人家的子女,十多岁就升至司祭者不算少见。然而“司祭”与“司教”之间有一大段距离,即使血统再优良,最早也要到二十五岁以后才能升上司教,若是能力不受到认可,往往就停留在司祭一职以终此生,卡西那多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地位,是出自“神姬”的推荐。
所谓神姬,就是整个大陆有关辉石信仰的所有象征。
整个大陆的信仰绝非只定于一宗。各神殿拥有各自的信仰,在佛尔南神殿为佛尔南教,在加鲁尼耶神殿为加鲁尼耶教,各自有着类似而不完全相同的教义,其下更因对教义的解释不同而衍生许多派別,就算是神殿的人,也无法完全掌握其全貌。
但是,这些分歧的教义和派系,共通点就是都认同“神姬”的存在。更因为如此,拥立神姬的神殿才被其他神殿称为“中央”或是“宗主”。
卡西那多就是得到神姬近卫者之信任,才早早就荣升司教。
目前他担任威塔神殿的信教监察院院士一职,简单说来,也就是谍报部的首领。
卡西那多如今正以神姬使者的身份,访问靠近边境的佛尔南神殿。
他向担任神师、名为雷米吉乌斯的老者行礼后,平安递上亲笔信,再告知自己将暂时停留此地一事。
然后——在结束行礼后,他立刻前往神殿骑士团的宿舍。
在眼前的圆桌对面,是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
来访的卡西那多,先是挺直背向他行了优雅的一礼。
“好久不见了,贝里耶司祭。”
留着头乱糟糟黑发的男子,微笑着迎接卡西那多。
“好久不见,你已经高升为司教了呢!先容我向你致贺。”
贝里耶以傲慢的口气低语道。
“这样一来你就是我的上司了,那我就更拾不起头了啊!”
他改变语气,大声地嚷嚷着。
卡西那多嘴边还留着微笑,慢慢地落座。
他五官英勇而端正,受到众多女神官的仰慕,同时也让同辈或部下们感到恐惧。而年长的司祭、司教们,则认为他是“可恨的小子”,或以“不可轻忽、精明能干的人”之眼光看待。
但是,对贝里耶这个伟岸男子而言,卡西那多最多只像个“盟友”。
在以危险暴动知名的男子面前,卡西那多也不改微笑。
“虽然我已位居高位,但并未忘记近卫时代你对我的恩惠,我了解你的希望。关于职务变动,现在正在调整中,请你再等一下。”
“嗯,我很期待呢!”
骑士团团长贝里耶的措词看似无礼,其实包含了亲密与敬畏感情。
卡西那多对此感到满足。贝里耶的措词虽然不佳,但他确实很赏识卡西那多。
先切入正题的是贝里耶。
“我看了你的信,虽然不太明白——确实这里有奇怪的人,虽然没做什么事,但是却偷偷摸摸地四处刺探,我本来还以为那些一定都是你的间谍呢!”
贝里耶边扬起下巴边说道。
“嗯。其中应该也有我的手下,不过那是为了探查‘他们’的动向喔!”
卡西那多低声道。
“嫌犯的名字就像在信上提到的,他牵涉在内是错不了,这是由威塔神殿抓到的人口中逼问出来的。不过——没有相关证据,连目的也完全不知道。”
“要说目的,我倒是知道。”
贝里耶轻声回应道。卡西那多皱起眉头。
“他们是为了他人而行动的,所以这也是‘为了他人’吧?不过——却不是‘为了掌权者’,这才是大问题。对你们来说呢?”
卡西那多点点头。
“原来如此——是‘为了他人’啊,也许因为这太简单了,才会变成盲点。我还在想会不会有更多内幕呢!”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个谋略家,这世上有许多家伙可是为了无聊到难以置信的事情丢掉性命的,就我所知,‘那个’也是这样的呢!”
贝里耶淡淡地笑了。
“不过,民众最没办法的就是这个了——这太容易获得人心,要是走错一步,如你所担心的,那就会变成‘火种’了吧!”
“是的,我是打算在引发大火之前,就把它扑灭……”
卡西那多边叹气边说道。
“不过,我光是对付北边与西边的火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南边的内乱也还没解决。要是连东边也不平静,整个大陆就会陷入一片混乱了。不论如何,就算赌上威塔神殿的权威,也一定要避免让神殿卷入战争的事态才行!”
“我倒是很喜欢战争呢!”
贝里耶嘲弄似地说道。
“不过,我也明白你所说的,我会帮你。相对地,你也要让我到前线去——”
“我明白,我会继续疏通军部的,只是这要花点时间才行。”
卡西那多以几乎要把贝里耶看穿的眼神看着他。
“贝里耶司祭,只要想到你‘以前所做的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豪气千云的贝里耶一瞬间也全身僵硬——“嗯,大概吧!”
贝里耶苦笑着抓抓头。
贝里耶曾经无视于某司教的命令,擅自出动部队。其后还殴打了怪罪他的上司司教,结果遭到被贬职的下场。
卡西那多站起身来。
“我会先搜集情报,再等待时机。毕竟这对手若是用正面攻击,还是有点麻烦……”
“我知道了,如有必要,你尽管动用这些骑士,不必客气。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帮你护卫。”
“我虽然会动用骑士们,但护卫就不用了。因为我要是与你太过接近,可能也会引来佛尔南神殿方面的警觉。”
“没错。”
卡西那多离开满脸笑意的贝里耶,走出神殿骑士的宿舍。
宿舍外有心腹的女司祭在等着他——她年方二十二岁,还很年轻。这美貌的司祭摆动着栗色的秀发,看了卡西那多一眼:“事情都谈完了吗?”
“嗯。维尔吉妮,我可能要暂时留在这神殿,你就说理由是想观摩一下圣祭吧!叫那些派到街上的人快点报告。还有,绝对不要被抓到把柄——”
名叫维尔吉妮·拉堤亚思的司祭,轻轻行了一礼,接受他的指示。
她是卡西那多的远亲,负责辅佐他的工作,相当能干,所以卡西那多也视她为秘书。
“那接下来的预定计划呢?”
“今天只有雷米吉乌斯邀请的晚宴。不过,明天阿尔谢夫国王一行人会到神殿参访——既然我们在这里停留,就有必要向其致意。”
“阿尔谢夫国王?”
卡西那多觉得很奇怪,“国王总不可能是亲自来见我们这些人的吧?”
“是的,天空之钟响起后,国王会在几天内亲自前往神殿参拜,这是惯例。迎接他们的准备工作与圣祭的准备工作重叠,神殿的诸位也变得极为忙碌……”
维尔吉妮以冷静而透澈的声音做出事务性的回答。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国王亲自前往神殿,也可以证明神殿的权威。佛尔南神殿与周围国家之间的关系据说还不错,由此例可窥见一斑。
卡西那多一边漫步在石造走廊,一边透过镶嵌的窗户眺望天空。
纯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
卡西那多淡淡地笑了。不久后,就要在这晴朗的神殿降下雨水——降下猜疑、失望与困惑的雨,以得到他所希望的结果。
目前还没有必要着急,必须先掌握神殿与城镇的内幕,再伺机演练对策。
卡西那多渴求的是力量。
有许多人对这种行为感到不快——为了击溃其势力之一,卡西那多来到这神殿,这一切都是既定的布局。
既然来到这里,他就不打算空手而返。
卡西那多眼中蕴藏着危险的光辉,漫步在走廊。

天生之钟响起后第五天——
阿尔谢夫国王一行人在这天下午抵达了佛尔南神殿。
菲立欧为了迎接父王一行人,在神殿入口附近等待着。
从王宮到神殿的路程,以马车缓慢行进大约需要两天。若考虑到旅行的准备工作,一行人可说是到得早了。
菲立欧的父亲拉巴斯丹王是一位瘦瘦高高、面容温和的国王。虽然他才五十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脸上皱纹很深,整体看起来苍老无力。虽然他一副穷酸相,却是个善良的君王,即使有点懦弱,但因为处事公正、思虑周全,深受臣子的信赖。
走在他斜后方的皇太子——维恩王子,面貌跟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但个性则是像母亲——也就是猜疑心重、以身为皇族而自傲,看不起其他人,而这种个性也表现在表情上,所以他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老,但那却跟他父亲的意义不同。他年方二十,比菲立欧的年纪要大上一截,已经娶妻,若是拉巴斯丹王引退,已确定他会立刻登上王位。
菲立欧跪在神殿的宽广入口,低着头迎接父亲与兄长。
四周有其他神官恭敬地随侍,菲立欧身旁还有骑士团团长威士托。
从门口引导国王入内的神师雷米吉乌斯,在菲立欧面前停下脚步。
父亲拉巴斯丹王的声音在菲立欧头顶响起。
“菲立欧吗?你在这里生活这习惯吗?”
听到这温和的声音,菲立欧保持跪姿、低着头回答。
“是的。神殿的诸位都对我很好。”
“是吗?”
国王从容地点点头,把视线移向威士托。
“威士托,护送使者前来,辛苦你了。”
“是。”
这五十多岁的剑士以粗犷的声音简短响应,也没有抬起头,这是对国王的应对方式。
兄长维恩没有对菲立欧和威士托说一句话,就经过他们面前。
菲立欧甚至不曾跟他说过话,因为维恩对他“视若无睹”,且维恩对偏袒菲立欧的威士托印象也不是很好。
维恩讨厌菲立欧的理由,也是因为自己的母亲。身为正妃的她是嫉妒心极强的人,讨厌其他侧室。特别是菲立欧年轻貌美的母亲,更被她视为眼中钉。就连其子菲立欧,正妃也继续以凶恶的态度相待。
兄长确实继承了母亲这种气质。
听着国王一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菲立欧依然跪着。
不久,周遭的人都纷纷站起身来。
威士托向菲立欧伸出手。
“菲立欧大人,我们也走吧!”
“好。”
菲立欧点点头,扶着威士托的手站了起来。
“我还是不习惯这种气氛哪!”
“我也对这种事不行。”
威士托笑着说道。
国王一行人走向与御柱相接的祭殿,那是几天前丽莎琳娜现身的房间。
威士托俯视着菲立欧,小声地说:“我会直接前往护卫国王,菲立欧大人您怎么办呢?”
“在参拜结束前我都会陪着你,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好做。”菲立欧答道。
乌路可身为来自威塔神殿的使者,预计将参与国王的参拜,在典礼结束之前,菲立欧也无法与她见面,至于丽莎琳娜,现在也正接受库娜的授课。
菲立欧环顾四周,找到了跟随着国王行列的乌路可的背影。
走在她几步之前的,似乎是跟她一起从威塔神殿来的两位神官。
两人都很年轻——一位是眼神相当锐利的青年,另一位则是给人冷静印象的女子,两位让人觉得都很符合中央神官高洁的感觉,同时也予人难以亲近之感。很明显地,他们跟被视为乡下的佛尔南神殿神官们格格不入。
菲立欧想起从乌路可那里听过的两人名字,男的名叫卡西那多·库格,女的是维尔吉妮·拉堤亚思。
库格这个姓氏,就连不通晓政情的菲立欧也曾耳闻——这个家族世世代代位居威塔神殿要职,在历代的威塔神师中,也有许多人是出身于此家族。
这位年纪轻轻就当上司教,名叫卡西那多的青年,不愧为其家族的菁英,举止英姿飒爽,让人一看就觉得相当精明能干。
菲立欧、威士托及其部下,就跟在行列的后面。
菲立欧身旁与他相熟的骑士,悄悄地在他耳边说。
“我们的皇太子还是老样子,我一想到‘那个人’要当下一任国王,还真是‘害怕’啊!”
莱纳斯迪,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骑士,夸张地耸耸肩说道。他是个中等身材、没有特别引入注目之处、一头金色短发的青年。他自年少时就是骑士团团员,跟菲立欧也认识很久了,虽然脸蛋还给人不太可靠的印象,但他也是威士托的爱将之一。
“喂!莱纳斯迪,你这么说对王室太失礼了.”
一位女骑士责骂莱纳斯迪的多嘴,轻轻地给了他一拳。头上挨了一记的莱纳斯迪,以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同辈的女骑士。
这位是轮廓紧实、身材纤细的女孩,有着光亮而微黑的肌肤和南方血统。
她那漆黑、且剪得短短的头发与微黑的肌肤相当调和,其容貌具有种温柔的美,让人联想到山鹿。
“黛梅尔也真是的,你上次不是也才发过一样的牢骚吗?”
“……我是说你要看场合说话,这里可不是便宜的酒铺。”
女骑士黛梅尔压低声音说道,又轻轻打了莱纳斯迪一下,狠狠地看了看周围。一同护卫使者的其他骑士,包含威士托在内,都笑嘻嘻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而神官们则似乎听不到。
菲立欧对着这两个他所熟识的骑士苦笑,也小声地说:“莱纳斯迪,要是被听到,你就惨了,会影响到你的升迁喔!”
“反正我们是平民出身,能升到什么位阶,大家都心里有数啦。”
莱纳斯迪回答:“第一,要是突然升了好几级,就会变得跟团长一样辛苦。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尽量活得轻松自在。为了达成这神圣而崇高的目标,我什么苦都可以吃喔!”
他挺着胸说道。
女骑士黛梅尔嗤之以鼻。
“你这个笨蛋,总有一天会因为不敬罪被处刑的。”
听到女骑士的毒舌,莱纳斯迪耸耸肩。
“我这是戏谑的反骨精神,你不懂吗?”
“你这叫墙头草的利己主义吧。”
莱纳斯迪被黛梅尔说得无言以对,只好朝菲立欧苦笑。菲立欧看到他一脸“好可怕哦!”的表情,也只能报以苦笑。
莱纳斯迪与黛梅尔总是如此说说笑笑。两人在骑士之间都是数一数二的实力派,说他们是辅佐团长威士托的年轻左右手也不为过。
菲立欧等人跟着国王一行人登上神殿的楼梯——与飘浮空中御柱相接的祭殿,就位于神殿的四楼。
神官或骑士们人多留在走廊,只有菲立欧与威士托进入祭殿中。
没有窗户的祭殿,在白天也是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有许多烛台并列,迎接国王的参拜。
菲立欧再次感受到这祭殿的宽广,以面积来说,似乎可以容纳一整栋贵族的居所。
在司祭们的围绕下,穿着长衣的国王与皇太子,慢慢地走向御柱。这被蜡烛所照耀的光景虽是每年的惯例,却仍有着庄严的气氛。
菲立欧静静地在后头守护这光景。
父亲及兄弟总是这种祭典的主角,虽然幼时他也曾觉得自己被疏远了,不过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他明白,前方的两人与他虽然有血缘上的联系,但所住的世界却是完全不同。
也许这差距不如贵族与平民来得大,但两者之间的鸿沟,也并非靠他自已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填平的。
身旁的威士托,悄悄地把手放在菲立欧的肩膀上。
菲立欧什么话都没说。
突然间——映入他眼帘的烛台之火,像是起了变化。菲立欧轻轻揉揉眼睛,重新确认微暗室内的状况。
烛台之火因微微的风而晃动,将国王等人的脸照成橙色。
菲立欧透过烛火凝视着御柱。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在烛台的橙色光辉中,似乎又混杂着其他光芒,让人有种不协调感。
他肩上威士托的手,稍微用了力。
菲立欧再次定睛凝望。那是极微小的变化——御柱的中央附近,也就是国王与皇太子正要接近的正面,有块模糊而淡薄的光影。虽然因烛台的灯火快消失而看不太清楚,但若是仔细看,那一带的颜色确实与柱子其他部分不同。
菲立欧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那渺小而微弱的光芒,看起来正一点一点向“这边”靠近。
国王等人身旁还有高·夏尔帕司教,这位高司教突然把眼光从国王身上移开,转往柱子。
菲立欧感觉背上冒出讨厌的汗水。
“菲立欧大人——是我多心吗?柱子的颜色——”
威士托小声地说道。
高司教举起一只手,正要制止国王,就在这时——御柱起了异常的变化。

维恩·阿尔谢夫是阿尔谢夫国王拉巴斯丹的长子。
他自幼即被视为皇太子养育,身负母亲、亲戚及身边官僚们的期待,如今已届而立之年。
父亲拉巴斯丹已经表示了即将退隐的意愿。
不只阿尔谢夫,很少国家的国王会在位至终老,大多是到某个年龄,就会把王座让给后嗣。
这虽然也出自避免无谓王位争夺战的智慧,但拉巴斯丹王年方五十多岁,要退隐也太早了。
他并非身患某种疾病,当他说出想让位时,维恩的感想是怀疑大于喜悦。
当维恩询问原因时,拉巴斯丹回答:
“我当国王已经累了。”
这让维恩相当愤慨,虽然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也未免太没出息了。同时,他也觉得不能把国家交给这么软弱的父王。
虽然退位的日期尚未确定,但等这次参拜过后,回到王宫就会详加讨论。
维恩来到这神殿,看到弟弟跪着迎接,他是阿尔谢夫的四王子,但维恩并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菲立欧诞生时,维恩已到了懂事的年龄,也很清楚这个四王子是“不受欢迎的”。
他的母亲虽然貌美,但是已式微的贵族,而且刚生产过后就香消玉殒了。
本来以她的家世而言,就不配成为国王的侧室,而且其他贵族曾向她求婚,国王却硬是介入,将她纳为侧室。
维恩还记得,原本个性温和的拉巴斯丹王当时做出这种事,受到了许多人的责难。被横刀夺爱的贵族也拥有相当的实力,王宮气氛一度相当紧张。
身为正室的维恩之母、以及二王子、三王子的母亲们也都很生气,她们将小妾夺走国王宠爱的嫉妒,转向了生下来的小孩。
维恩绝不会把这小孩当作是自己的“弟弟”——但以一个小孩来说,多少让人有点惋惜,因为他一出生就注定了遭人排斥的命运。
如今这小孩也长到十五六岁了,维恩不太确定正确年龄是多少。
等维恩正式即位后,他应该会被贬为臣籍吧。这样也好,把他留在某处,给予适当的闲职,眼不见为净。像是这神殿的亲善特使等职,可说是最恰当的。
虽然拥有实力的威士托就有如其监护人一般,但至少若是将菲立欧贬为臣籍,他就会远离王位继承权了。
维恩来到御柱的祭坛前,心不在焉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拉巴斯丹王很疼爱菲立欧,虽因顾忌正室和其他侧室而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但一有机会就会跟他说话。
父亲心中所想的,维恩也推测得出来,维恩的个性中有猜疑心强、缺乏决断力的一面,他自己有所自知,也知道这样的个性不受父亲喜爱。
二王子雷吉克则生性极为放浪,再加上个性冷酷无情,并不受臣子喜爱。他身边全都是不忠诚、只为利益而联合之辈,完全无法期待他登基后会有健全的施政。
三王子布拉多懦弱多病,并不具有足以担任国王的资质,过着来回病床与阳台之间的生活。
而离王位理应最遥远的四王子菲立欧——继承了母亲的端丽容貌,还拥有剑圣威士托所传授的剑术。虽然尚显得稚气,但也日渐成长,可看出相当具有可以成为国王的资质。
最近他已到了懂事的年纪,也慢慢地开始吸引了一部分家臣的注意。因此母亲们害怕他受到臣子的信赖仰望,而特意把他赶出王宫,让他担任亲善特使。
他能成长成今天的样子,很明显是出自威士托的教导。
如果他继续这样吸引家臣们,并以其力量为后盾而觊觎王位……这么一想,维恩就感到不寒而栗。
父亲说不定在心中也是如此期盼的,但要是以拙劣的方式进行,就有可能使国土分裂。
虽然父亲嘴上不说,但他一定是有鉴于以上几点,才会这么早就开始考虑退位。
维恩认为,在菲立欧长大成人、成为危险的火种之前,有必要以国王的身份完成坚如磐石的体制。而且必须封锁菲立欧,以绝内乱之忧。
维恩跟在父亲身后,站在御柱之前。
在烛台之森照耀下的佛尔南神殿御柱,散发着类似黑曜石的光。
这柱子虽位于阿尔谢夫领土内,但并非为阿尔谢夫所有,是由拥有自治权的佛尔南神殿管理,透过贸易商人们将辉石流通至大陆各国。   
阿尔谢夫在购买辉石方面受到优惠待遇,对国家来说,这是相当重要的权利之一。因此在维恩眼里的御柱,与其说是“神圣之物”,不如说只不过是一棵摇钱树。
这棵摇钱树泛着黑色光芒的表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看起来像是散发着极淡的光芒。
维恩以为那是反映烛台的光才会如此,并没有特别在意。
但是,身边的夏吉尔人司教则有了点反应。
“——这是——”
司教以清澈而微小的声音说着,举起一只宽松长袖包覆的手,想要制止国王与维恩。
就在那之后——位于正面的柱于一部分变得透明,映出某种庞然巨物的影子。
维恩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在瞬间判断下往后退。
“某物”从柱中飞跃而出。


这“某物”一出现,眼前的拉巴斯丹王随即颓然倒下,下一瞬间,“那个”便向维恩逼近。
维恩首当其冲地面对着速度快如野兽的“那个”。
他很像人——他的头上戴着开有眼鼻、类似南瓜的东西,极为细长的手脚弯成奇怪的形状,飞跃而来,他手边发光的某物,遮蔽了维恩的视线——然后维恩什么都看不见,那一瞬间之后,所有的思考都中断了。

“陛下!殿下!”
雷米吉乌斯宛如惨叫般的声音大大地响彻祭殿。
对这从柱中飞跃出来的某人,菲立欧很快反应过来,当他正要奔上前去,这某人已经从国王和皇太子身旁跑开。
烛台照耀的祭殿中——皇太子眼部以上的头盖自头部分离、飞舞在空中。血与脑浆四溅,神官们大声地惨叫。
比皇太子先倒地的国王尚还生死未卜,菲立欧立即拔出腰间的突刺剑,奔向这突然出手袭击的家伙。
这男人头上嵌着类似南瓜的绿色头套,配上极度纤长的手脚,形成头部特大的剪影。
他的手上没有武器,但确实有某物切开了皇太子的头,那是足以将头盖骨一分为二,锐利得不可思议的“某物”。
袭击者接着攻击的,是附近的神官。
几个司祭就成了那看不见刀刃下的牺牲品。
几个头颅一起在空中飞舞,嘴巴犹自张成惨叫的形状,简直就像只是在丢石头或什么般,几个人头咚咚落地。
菲立欧激愤不已。
他以跟附近烛台灯火消失的相同速度穿过微暗之中,以突刺剑剑尖向南瓜头刺去。
这是尽全力的一击,被对方以野兽般的动作闪过。
南瓜头的脸上刻有眼鼻和嘴巴,看来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慨。
那嘲弄般的脸出现在菲立欧眼前。
菲立欧突然坐下,当场低下身来,南瓜头的手腕如疾风般自他头顶上扫过。
“菲立欧大人!”
威士托的剑伴随着充满气势的喊叫穿过其上,南瓜头为了闪避,冷不防飞至身后数公尺。
在其动线上的神宫们,头颅飞舞在空中.就在这一瞬间,又有好几条人命殒落。
菲立欧发出近乎惨叫的呐喊。
“快逃!逃到外面去!”
留下几个腿软站不起来的人,神官们有如雪崩般地涌向出口,与正要进来的卫兵们撞个正着,一瞬间挤成一团。但也仅止是一瞬间,原本在祭殿内侧的就只有高层司祭和卫兵们而已。
神师雷米吉乌斯惊魂未定,还跌坐在地上,高司教帮助他站起身,才开始行动,乌路可与其他司祭们看到他起身后,也加快了逃跑的脚步。
菲立欧为了吸引南瓜头的注意,再次举起突刺剑冲向前。
不知南瓜头是不是料到其突刺剑的一击,又跳了开来。
正以为他消失了,他却经过远离头顶的上方,再度转回。
菲立欧转头看见稍远的南瓜头背面,他的手腕这次挥向高司教等人。
那是追也追不上的距离,菲立欧心想这次完了,威士托也因要保护菲立欧而无法赶过去。
但是在高司教等人与南瓜头之间,还有一位阻挡者。
“你这奇怪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举着剑、以凶恶的声音大叫的,就是前面提过、名叫卡西那多的司教。他高举适合携带的突刺剑,威吓般地盯着南瓜头。
卡西那多、菲立欧与威士托,正好形成三角形、包围住南瓜头。
南瓜头迅速地环顾周围,高与雷米吉乌斯趁机冲向出口。
以室内用短枪武装的卫兵们也慢慢聚集过来。
菲立欧一边举剑刺向南瓜头,一边看着倒在视野边缘的拉巴斯丹王的身体。
倒下的烛台之火,引燃了国王的衣服,开始渐渐地燃烧起来,但是国王一点反应也没有。
在其周围,紫黑色的血水范围正在扩大。
从出血量来看——那伤势应该是来不及治疗了,或者国王已经气绝——菲立欧咬着唇,狠狠瞪着南瓜头。就算他想确认国王的伤势,要是被眼前的敌人趁虚而入,立刻便会送命。
南瓜头突然仰望天空。
卡西那多趁隙挺剑刺去,南瓜头往正上方一跳,从容不迫地避开了这一击。
他跳得非常高,飞跃到石砌的天花板附近。
菲立欧两眼追着他,但烛台的灯火照不到天花板,那一带是一片漆黑。
——南瓜头没有落下。
菲立欧边警戒周围,边高声叫道。
“这么暗的地方对我们不利!全员边戒备边退到外面去!”
卫兵们对这指示有所反应,快步跑到走廊,菲立欧等人也慢慢地跟在其后。
眼界所及,国王的身体正被烈焰所包围。
虽然想救他,但又无法背负着他逃离此处,血迹的范围愈来愈大,看来这条命是没救了。
威士托咆哮着。
“下来!恶徒!我要替陛下报仇!”
烕士托变得像恶鬼般凶狠,这也是菲立欧第一次见到威士托如此狂暴。
南瓜头还未落下,他一定是贴附在天花板上,虽然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方法办到的就是了。
在退离神殿时,菲立欧又看到柱子隐约发出光芒。
这次的光芒极为强大。
就在转移注意力的那一瞬间,南瓜头降落在地面。
菲立欧半似跌倒般地躲开。
“咻咚”随着轻轻的落地声,南瓜头大大地张开了细长的双手。
他的手腕——嵌着一对手环,跟丽莎琳娜所戴的很相似。
手环淡淡地延伸出光芒,把南瓜头的双手完全包覆。似乎就是那光芒形成刀刃,而切掉神官们的头颅、杀掉国王和皇太子的。
从走廊赶过来的威士托属下骑士们和神殿骑士们,一起堵住了祭殿的人口。
女骑士黛梅尔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菲立欧大人!威士托大人!请快点来!”
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也不甘不弱地叫道。
“卡西那多,那家伙就交给我!你到外头来吧!”
贝里耶一边厉声叫道,一边冲进来。
南瓜头四处跳来眺去,退到柱子旁边。
柱子所浮现的、发出庞大光芒的身影,正好就在此时现身。
所有人都一齐紧张地看着新访客的出现。
慢慢通过柱子出來的,是让人必须仰视的巨汉。他全身包覆着类似黑色铠甲般的东西,还用类似鸟的奇妙头盔遮住了脸。
南瓜头慢慢地移动,坐到黑色巨汉的肩膀上。
巨汉的手腕抓住了南瓜头的细脚。
“轰!”随着强劲的声响,巨汉手腕一甩,被丢出的南瓜头身轻如燕地飞在空中。
位于其抛射线上的卫兵、骑士们,发出身体被砍伤的惨叫声,其中有人幸运地仅受擦伤,但有人则是被斩首,或是被斩去手臂。
南瓜头正想落在对面墙壁停下,但又有短枪来袭,便再次跳上天花板。等到其他人发现时,他已再度回到巨汉的肩上。
菲立欧再次确认状况不利,边逃出祭殿、边再次高喊。
“关上铁门,把他们关起来!趁这时候准备弓箭!”
听到这号令,卡西那多也叫道:“神殿骑士团也准备神钢武器!‘他们’不是正常人!”
在南瓜头再次飞跃前,菲立欧等人已逃到走廊,骑士们和卫兵也合力快速地将铁门板上。
祭殿的墙壁虽然一面与御柱相接,但其正面则是厚实坚固的石壁,只要关上铁门,他们应该就不可能脱逃了。
旁边的小门,不弯腰低身是无法通过的。黑色巨汉原本就无法通过,就算南瓜头想勉强挤出来,也会当场成为枪靶。
神师雷米吉乌斯苍白着脸,伫立在走廊上。
“那、那——那到底是——”
高司教以悲痛的声音响应。
“似乎是——来访者。不过他们很明显地跟以往的来访者不同——是像野兽般危险的人——”
四周弥漫着血腥味。
卫兵们受到菲立欧稍早的指示,纷纷前去拿取弓箭,神殿骑士们也暂时消失无踪。
他们手上拥有由威塔神殿所配给的贵重“神钢”武器,这种远比铁还要强韧的金属,是神殿骑士团强大的关键。
剩下的人在威士托的指挥下,开始在铁门前布起阵来。
菲立欧边喘气边擦汗,环顾着四周。
乌路可就在不远的地方——这个发着抖、像是没能逃离成功的少女正凝视着菲立欧。
菲立欧跑到她身边说道。
“乌路可,这里很危险,你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乌路可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但眼看着当场就要跪倒。
菲立欧慌张地扶住她轻盈的身子。
“振作一点,你不舒服吗?”
“没、没事,我可以走。”
乌路可以无力的声音答道。
有那么多人在眼前被杀,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菲立欧自己也是因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光景而想吐,全靠一股气势在支撑。
菲立欧用两手抱起乌路可。
乌路可吓了一跳,“呀”地叫了一声,她轻盈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乌路可,我们要快点!”
菲立欧在她耳边说道,抱紧了她,开始快步走。
他穿过四处乱窜的卫兵们和骑士们,跑下楼梯。
他经过自己房门、最后停在丽莎琳娜的房门前。
乌路可被他抱在怀里,动也不敢动。
菲立欧用力地敲着门,高声叫道。
“丽莎琳娜,库娜,你们在吗?”
“菲立欧,我们在啊!”
马上就有了响应,那是丽莎琳娜的声音。
菲立欧放下乌路可,开门进了屋内。
库娜和丽莎琳娜正坐在张小桌子旁,一起看着一本书。
身为丽莎琳娜老师的施疗师库娜,以惊讶的表情看着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您怎么这么惊慌?”
“发生大事了,你们快点逃离这里吧,还有也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丽莎琳娜浮现困惑的表情。
“菲立欧,是什么——”
菲立欧简短地回答重点,“又有来访者通过柱子来了,不过这次来的人不由分说地就袭击大家——我父亲被杀了,还有兄长与神官们——现在上面是太混乱,大概马上就会下达避难的指令了——”
菲立欧说话时,钟楼就敲响了通知紧急事态的警钟。
库娜和丽莎琳娜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
“菲立欧大人的父亲——是国、国王吗?”
库娜的声音沙哑。
丽莎琳娜也站起身来。
“来访者是——是什么样的人?请告诉我!”
菲立欧皱起眉头。
“一个是顶着南瓜头的家伙,另一个是全身包着黑色铠甲的巨汉,卫兵完全抵挡不住他们两个人。”
丽莎琳娜瞪大了眼。
“……是邦布金(注:Pumpkin,南瓜之意)和迦古伊(注:Gaegoylc石像鬼之意)。啊,啊……”
丽莎琳娜呻吟着当场跪倒。菲立欧跑到她身旁,用手扶着她的背。
“丽莎琳娜,你认识他们吗?”
“他们是——是来抓我的……一定是……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
丽莎琳娜以两手遮住脸。
“……来抓你?”
听到菲立欧这么一问,丽莎琳娜哭丧着脸点点头。
“对不起,都是——都是我害的!”
丽莎琳娜想往外跑,菲立欧早已料到她会这么做,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
“冷静点!对方不是普通人,他们是突然来袭的,要是有什么方法可以对付他们,就请你告诉我吧!”
丽莎琳娜激烈地摇着头。
“不可能的,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能赢得了他们两人!”
“丽莎琳娜。”
菲立欧静静地叫着她的名字,正面凝视着她的双眸。
“你只要说出你所知道的事情就好了,我现在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丽莎琳娜不去看他的眼睛。
“……如果他们是突然来袭的,大概就像以前的我一样,现在是处于失去自我的状态。那两个人是以镇压据点为目的,完全的实战型——因为他们应该是受到指示,要把没有持有识别证的人全都杀光——”
丽莎琳娜飞快地说着。菲立欧不解。
“……识別证?那是什么?”
“可以发出特殊的电磁波——不,简单说,就是这东西可以分辨对方是不是不可杀害的伙伴。要是没有这个,他们一定会继续无差别杀人的,所以——”
“所以,要是你出现的话,会变得怎样?”
菲立欧以稍稍严厉的口气问道,丽莎琳娜噤口不语。
“也没有用吧?这手环——虽然你说可以成为武器,但也说过不能用了。这个叫做邦布金的家伙,用的就是相同的东西喔!”
菲立欧用力握住丽莎琳娜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你快逃吧!这两个家伙就由我们来想办法——”
“不可能的!既然他们来了,说不定其他人也——”
丽莎琳娜发着抖叫道。
要是还有其他宛如怪物的人出现,那就更加无法对付了。
菲立欧觉得背上冒起冷汗,握住丽莎琳娜肩膀的手更用力了。
“现在那两个人已经被关在祭殿里,那铁门不是轻易就可以打破的,周围还有弓箭兵布阵,这样还不够吗?”
丽莎琳娜点点头。库娜和乌路可则是茫然地听着菲立欧与她的对话——“穿着黑色铠甲的——迦古伊,用弓箭是伤不了他的,另一个邦布金虽是活生生的肉体,但行动很快——虽然我记不得了,但我的伤应该就是他造成的。”
菲立欧回想起丽莎琳娜刚从御柱现身后的事,他记得她的确是腹部受伤,而伤口虽然愈合了,但衣服里却还积蓄了大量的血。
“若是他们来到这里,其他特种部队的人也一定……菲立欧,请快逃吧!还有神殿的人……不然大家都会被杀死的!”
丽莎琳娜眼眶含泪地拼命叫道。
菲立欧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丽莎琳娜,镇定下来。我们已经关上铁门,把他们关在里面了,祭殿的周围是石壁,若他们出不来,过几天就会衰弱……”
“不行!”
丽莎琳娜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焦躁的神色。
“铁这种东西,只要给他们时间,再多也可以破坏的。”
“——啊?”
菲立欧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同时一声轰然巨响从楼上传来。
这时间点也未免太准了点,让一旁的库娜身子发起抖来。   
“刚、刚刚的声音——”
“库娜!丽莎琳娜还有她——乌路可就拜托你了!先到神殿外面——”
菲立欧只说了这些,就快步地走出去。虽然他听到留下者的制止声,但并不打算理会。
威士托等人应该还在楼上。
途中,菲立欧顺道走进自己的房间,从为数不多的行李中取出一把剑——那是剑柄略长、剑身细长的剑。
并非携带用的突刺剑,而是被称为“刀”、北方人所使用的剑。
刀刃纤细,容易缺损,绝对不适合与一般骑士们所使用的大剑对战。但也正因为如此,它非常锐利,若是剑术高手,甚至可以用它斩断铁器。
菲立欧所持有的这把刀,曾为威士托所使用,刀刃的部分是用“神钢”做的。即使用来劈砍铁器也不会有所缺损,以刀来说,是最高级的利刃。
菲立欧带着这用惯了的武器,急急跑上楼。
他一跑上石阶。上面就传来震动。就算不想,也可以清楚知道发生了一场大暴动。
菲立欧在三楼与退下的卫兵人潮擦身而过。他们一边自口中发出怒吼声。一边宛如雪崩般地跑下来。
“让路!让我上去!”
菲立欧高声叫道,穿过人潮,跑上楼梯。
一上祭殿的某段阶梯,就闻到强烈的血腥味。
狭窄的走廊上,王宫骑士团以威士托为主布阵,形成夹击从门口出来之两位敌人的形势。
较靠近菲立欧这边的莱纳斯迪与黛梅尔正与黑色巨汉相斗,另一边则是威士托与南瓜头相斗。其周围满是已然气绝的骑士和卫兵的尸体。
去取神钢武器的神殿骑士们还没有回来。
威士托独自一人和南瓜头斗了个势均力敌,绝对剑无虚发,一边避开对方被光所包覆的手刀,一边再以剑反击,这时南瓜头会退开。结果两人就持续着一进一退的攻防战。
威士托所施展的剑术与身形,以某种意义来说是艺术性的。昔日的剑圣即使已五十多岁,却仍宝刀未老。
南瓜头遇上威士托,实在是左支右绌。
在有窗户的明亮走廊一看,他的姿态就有如个滑稽演员。服装是丽莎琳娜曾穿过的、上下相连的长袖上衣与长裤,但脚上却穿着变形的、金属制的靴子。
另一方面。以黑色巨汉为对手的莱纳斯迪等人,也从两人变成一人一组,在狭窄走廊上反复攻防。
黑色的巨汉很明显地动作缓慢,也没有携带武器,单纯以包裹黑色铠甲的拳头作战。其每记拳头虽然足以威吓四周的人,但就像挥动着打不到对手的榔头一样,不太具有攻击效果。
其举动给人很强烈的印象——让人感受不到知性,只是什么都不加思索地蛮干。但是,对全身都包覆坚硬铠甲的他来说,刀刃是伤不了身的,因此战士们也陷入苦战,巨汉简直就是个全身都是盾甲的男人。
菲立欧接近战场一看,铁门的门栓已被劈成两个,那肯定是出自南瓜头之手。虽然可以切断头盖骨的锐利度不算什么,但一想到铁门的厚度,恐怕已经超出削铁如泥所形容的范围了。
菲立欧跑向前去——他在奔跑时握住刀柄,低身穿过骑士间的间隙。
黛梅尔等人注意到他的身影,但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装作没有发现他。
莱纳斯迪吸引了巨汉的注意。他用长枪边保持距离,边逗弄着巨汉。
菲立欧趁隙飞身跃向巨汉死角的一侧,用力拔刀出鞘。
他以左手握住的刀鞘调整切人的角度,一口气转腰抽刀。
拔刀。一闪——菲立欧心存斩铁之意,挥下一击,锵!瞬间响起刺耳高亢的声响,手里传来剌击的沉重触感。
菲立欧挥出一刀后,直接大大向后跃出。
挥出一击的刀,此时责任已尽,被收进了刀鞘。

确实有手感——虽然对菲立欧来说,是令人“讨厌”的手感,但他想这应该会是致命伤。
黑色铠甲的巨汉,慢慢地转过来,身体不自然地摇晃,侧腹溢出鲜血。
地面一声轰然巨响,他跪倒在地。
全身包覆着黑色铠甲的男子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声,想要向菲立欧伸出手。
但菲立欧已经不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内。
南瓜头回过头来——他抛下迟迟分不出胜负的威士托,像蚱蜢般地眺着飞跃到巨汉身边。
菲立欧为了迎战,将手放在刀柄上,放低了身子。
眼前的南瓜头男子,简直就像野兽一样,他正在散发一种气息,就像那天夜晚丽莎琳娜在森林中给人的感觉一样。
然后——菲立欧突然感到杀气从南瓜头之外的方向传来。
“菲立欧大人!”
黛梅尔的惨叫声响起,菲立欧立刻向后退。
前不久脑袋所在的位置,掠过某种看不见的“某物”。
这个“某物”,在走廊的墙壁上,发出耀眼的白色闪光。
一瞬间,眼睛被闪光照得张不开眼。
菲立欧马上把注意力转回南瓜头。接着又看向飞出“某物”的源头——祭殿的深处。
菲立欧当场身子僵硬。
那里有着这几天来看惯的“少女”身影。
同样有着纤细的身材、光亮的黑发,是跟菲立欧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菲立欧倒吸一口气,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是——“丽莎琳娜”,那姿态就像是映照在镜子上一样。
但是,让人怀疑是否她本人,也仅仅在这一瞬间而已。
菲立欧所认识的丽莎琳娜,现在正在楼下,身穿神官服饰。而眼前的这位少女,穿着跟初见的丽莎琳娜一样、那种上下相连的奇妙服饰。
还有一点——少女跟丽莎琳娜不同,黑发剪得短短的。
在这位少女的背后——又有几个身影从耸立的御柱出现。
菲立欧不禁绷紧了脸。看着这光景。
首先滚出来的一个人——那是一位娇小、不满十岁的金发少女,她跑到神似丽莎琳娜的少女身边。
下一个落到石造地板上的,是一位有着白皙肌肤、身材瘦削的青年。他的眼神不带有感情,给人宛如雕像般、极为冷漠的印象。
再接下来是体格健壮的秃头壮汉,背上背着大大的行囊。整个眼睛都被黑色板状物所覆盖,看起来就像是眼罩一样。
最后出现的是——看不见的“某物”。虽有脚步声、气息和影子,却看不见最关键的身体。也许是心理作祟吧?其周围的空间就像是在水中般地盘曲,给人那里有“某物”存在的感觉。
菲立欧发现,丽莎琳娜的预感正往不好的方向实现。
南瓜头跳了起来,可能是发现有伙伴来援助,他退出祭殿,与新人会合。
几乎与此同时,与御柱和反侧的走廊,传来大批人马的脚步声——那是以神钢装备加强防卫的种殿骑士团。
菲立欧慌张地阻止高声呐喊、正要冲人祭殿的团长贝里耶。
“等一下!敌人的人数增加了。”
“别阻挡我,好久没遇上这么强的对手了。你想剥夺我唯一的乐趣吗?”
贝里耶在黑色铠甲下笑得十分开怀,看到他那目中无人的表情,菲立欧里欧只觉一阵凉意,当场呆住。
团长身后响起副团长里卡德的声音。
“你做的已经够了,辛苦了。”
听到他那嘲弄的声音,菲立欧身旁的黛梅尔皱起眉头。
贝里耶又以狂妄的口气说道。
“接下来由我们来帮国王陛下与皇太子报仇!”
听到这话,王宫的骑士们大大地骚动起来。
威士托大声喝止他们的嗜杂。
“不要吵!陛下的仇,由我们来报!”
威士托威猛的声音里,掺有自责与懊悔之意。不管是什么突发的状况自己理应保护的国王与皇太子,就在他眼前轻易地被杀了。
他心中的沉痛,就连菲立欧也可以感受得到。
这件事必定不会就此结束。
威士托是存心对国王与皇太子见死不救的——菲立欧或神殿设下了暗杀国王和皇太子的陷阱——现在就可以预见,世上会流传这种谣言。
不过,比起今后的事,必须先对付眼前的敌人。
自柱中现身、神似丽莎琳娜的少女,以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四周。
神殿骑士们正由祭殿入口突击而入,在威士托的号令下,王宫骑士们和菲立欧也随之进入。
在敌人中,混着一位相当幼小的孩童。为了不让孩童送死,菲立欧先向他走去。他想尽可能地让她与神似丽莎琳娜的少女会合,并加以保护。这个孩子一脸胆怯看起来与他人不同。
神殿骑士们手持大量的火炬,作为临时的照明。只要有了照明,宽广的祭殿比起狭窄的走廊,更能活用人数上的优势,然后——微暗的祭殿里,战乱就此展开。

少女感到迷惑。
这里是最初所见到的地方。
被墙壁所包围的微暗大厅,充满血腥味,无数的尸体就散落在自己脚边。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环顾四周。
这里有识别证的反应。
这里有同伴。
前方数十公尺——同伴一边让疲劳的身体休息,一边瞪着手举武器的少年。
少女想要支持同伴,便以手环对准少年,并抛过去一个形成的“天球”,那可以暂且牵制对方的一击。
攻击虽然被挡下,但少年如她所预料的退开了,少女趁隙飞跃到注意到她出现的同伴身边。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少女——依莉丝又再度想道。
这里可以感受到“她”的味道,她并不是凭嗅觉捕捉到。她就是“知道”。
“她”是自己的分身,她可以用宛如野兽的感觉掌握她的气息。
对——少女奉命来追捕她。追赶、寻找、捕捉——再加以杀害。
她也受命在这过程中,也要杀害没有持有识別证的人。
她很清楚这就是自己肩负的使命,其他同伴们应该也一样。
她不太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只要使命没有改变,她必须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未持有识別证的人潮,一波波涌向眼前。
仔细一看,这些人别说没有携带特殊兵器,连一般的枪类都没有。敌人在这样的状态下上阵,让依莉丝有点困惑。
不可能的——这些人是想来送死,她下了这样的结论。
回头一看,其他同伴们也穿过奇妙的墙壁,来到了这里。
依偎在自己脚边的,是有着金发、琥珀色眼睛的小孩“西亚”。
两旁是肤色白皙的贵公子“凡尼斯”与威猛无比的“穆司卡”,看不见的刺客“卡多尔”也在身边,还有距离较远的“邦布金”也已过来会合。
似乎已先投入战局的“迦古伊”,在大厅出口附近动也不动。
他是完全停止活动呢?还是受了伤、完全动弹不得呢?从远处看,实在看不出来。
先不管他的事,少女开始对付一拥而上的敌人。
自手上的手环做出几个浮游的银球后,依莉丝将拳头大的球排成三角锥形,自眼前飞出。
跟球形成三角锥的顶点,创造出一边两公尺的三角锥空间。
敌人冲进这空间,依莉丝就发动“领域力”。
银球所形成的三角锥空间——只有在这里面,发生了伴随着耀眼白光的爆炸这对少女而言,是极为常见的光景,而毫不知情而冲入三角锥中的男人们,便纷纷在其中化为肉块。
惨叫声与怒吼声交错。
少女立刻重新展现银球——也就是天球。
敌人的动向有所改变,依莉丝从中看出了敌人的迷惑和恐惧。
守在两旁的同伴也开始动了。
他们也使用被赋予的力量,陆续开始屠杀眼前的敌人。
人如其名,会让被其手指抓住的部分“消失”的“凡尼斯”——驱使超乎人力的怪力,将抓住的对手在半空挥舞,再扔向敌人的“穆司卡”——还有舞动着看不见的身体切入敌阵,以剑刺人对方要害的“卡多尔”——他们以各自拿手的战技,确实地将袭来的敌人加以击溃。
这行为伴随着动物般的快感,在每夺走一条命时,狩猎成功的喜悦会让脑子麻痹。虽然了解这种“天性”,但还是难以抗拒这种诱惑。
天球所包围的领域爆炸,又再次让几个敌人在眼前烟消云散。
少女敷抖着身子。
在脚边的小孩西亚,则以不同的意义发着抖。幼小的她,对狩猎还是会感到恐惧。琥珀色的眼眸里泛着泪,双脚不停地发着抖。
让她同行,并不是要她协助这次任务,而是为了让她自己习惯任务。
奉命照顾她的依莉丝虽然有点不快,但她想,自己也有过跟这孩子一样幼小的时期……
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邦布金在身后休息,虽说他是瞬间攻防的强袭要员而欠缺持久力的类型,但想必也已经历过相当激烈的战斗。
天球的领域更为开展,又再次爆炸。在大厅中连续发生的爆炸,应该可以有效地重挫对手的战斗意志。
然而,敌人虽看起来心生胆怯,却像是豁出性命的样子,无意退散。
在依莉丝眼前,一位紫色头发的少年飞跃而出。
少女正要展开“领域”,但犹豫了一下。
少年的身上除了血腥味,还有某种令人怀念的味道。
是“她”的味道——少女立刻发现这件事,那是她要杀的人的味道。
她就在这附近——少女更加确定这一点。
转移到少年身上的味道虽然微弱,但那就是她的味道,绝对错不了。
要这样杀了他,还是要把他当成诱饵、先活捉他呢——少女经过一瞬间的疑惑后,选择了后者。
要杀随时都可以杀。当下最重要的是杀了“她”,否则就不算完成任务。眼前的少年说不定知道她在哪里。
依莉丝展开天球的领域,包围住少年四周。
她将爆发的威力调到不会杀伤他的程度。正要发动的时候——少年的右手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刀出鞘。
少女想以野兽般的动作避开,但少年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刀刃前锋划过她的胸口,划开了衣服,并在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之后,她就发动了天球。
在她眼前,发生了威力远比之前微弱的爆炸。受到天球所做出的“领域”所阻,连爆风都没有吹到少女处。
少年当场颓然倒下。
少女的心脏因瞬间的恐惧而狂跳。
接下来。一想到要是他的刀再砍近一点点——冷汗就流个不停。
“菲立欧大人!”
怒吼声响起。
一位体格壮硕的老人以与其庞大身躯不相称的速度冲过来。少女打算在他周围放置天球。
但是——球发不出去。她焦急地往手腕一看,重要的手环已经一分为二。
依莉丝战栗了。
少年挥过来的刀,似乎曾掠过她的手腕。虽然他应该不是瞄准手环而砍过来的,但要说是凑巧砍坏手环,也未免太厉害了点。
若是不能发出天球,就只能用自己的敏捷身手当作武器。
邦布金发现到她正有危险,站到前面来。
在突击而来的老战士面前,邦布金手环上所发出的光芒飞舞着。
难以置信的是。战士一边以单手边抵挡其攻击,边还以另一只手举起少年的身体。
“撤退!撤退!暂时撤退!”
那位战士以惊人的巨大音量叫道,他似乎在叫喊着什么,但少女却无法理解。
抱着少年的老战士一退,其他战士即为其守住退路,挡在邦布金身前。
那是有着金色短发的男子,以及肤色微黑的女子。
两人起举剑刺向邦布金以牵制他,并慢慢后退。武器恐怕很原始。但其动作以战斗者而言,是相当熟练的。
环顾四周。新的尸体增加了。另外,也有人被凡尼斯的手抓住、因失去身上的部位而昏厥,也有人被穆司卡丢出、因冲击的力道而站不起来,因此伤者的人数相当多。
依莉丝在这一带找到良机。
每个人的手环力量并非能永久发挥,若是滥用会消耗能源,一旦没有补给,就无法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她知道“她”就潜伏在附近。
暂时脱离战线与总队会合,经过补给后再度进攻——在敌人退却的此刻,时机正好。
能发出天球的手环既然损坏,那么继续留在这里就很危险了。
依莉丝回顾自己所来的奇妙墙壁那边。
跃近一看,硬质的墙壁抗拒着少女。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少女连自己一行人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找寻其他通道。
正面有出口,敌人虽然有点多,但只是要突围而出,并不成问题。那里恰好有迦古伊在,确定其生死后,应该就可以逃出重围了。
少女吹起暗示撤退的口哨。
以穆司卡和凡尼斯为前锋,在对其气势心存畏惧的敌阵中杀出条血路。
依莉丝抱着幼小的西亚跟在他们身后,卡多尔和邦布金则在左右护卫。
出了大厅,就发现走廊上迦古伊颓然倒地,他似乎已失去意识,伤势也很重。
穆司卡轻轻抱起他的身体,却立刻放下。
——已经死了——依莉丝察觉这件事,便放弃同伴的身体,在走廊奔跑,从最近的窗户飞跃而出。
她一边将手脚轻点在途中的墙壁或窗户,一边自四楼的高区落下。
怀里的西亚虽发出惨叫声,少女却沉醉在破风而下的感觉。
耳边听着身后敌人战士们的声音,少女及其伙伴们一溜烟地跑向这片不熟的土地。
总队到底在哪里呢——依莉丝也不知道。
但是,自己一行人既然出现在这里,表示总队应该就蛰伏在附近吧!总队一得知我们撤退,应该会发出指示的信号弹吧——少女抱着这样的期待,向前奔去。

黑暗世界中,少年独自躺着,仰望着夜空。
看不见星星。
简直像是墨水流过般,天空的颜色漆黑一片。
(真是讨厌的天空啊——)少年纯粹出自感官地如此想道。
这黑暗看了并不会让人的心得到舒缓,反而更添不安——背后有着人的气息。
虽然他想起身,身体却非常疲倦。再加上有如发烧般闷热,少年就这样躺着。
天空没有变化。
他突然想到:这是梦境吧。
“对,是梦。”
头上传来澄澈的女子声音。
这声音是谁的呢——少年思考着。
“你知道‘现实’与‘梦’的分界吗?”
女于的声音响起。
“醒来时是‘现实’,睡着时是‘梦’——这是错的。就算睡着时。现实也就在身旁。只是因为自己是睡着的,所以才无法有所知觉。”
女子的声音继续说道。菲立欧茫然地听着这声音。这是重复在某处听过的话。
“那么,醒来时就是‘现实’吗?不,这也很奇怪。有人无视于现实、逃避现实,要是对现实有错觉的话,那也可以叫做梦。也就是说,不管是梦或现实,其分界也是非常暧昧的。不——可能根本就没行分界吧!所有的现实都跟梦相连,所有的梦也都跟现实相连,人虽然拥有区别两者的能力,但也可以说这两者是表里一体的。”
女子喃喃自语地说道,看着菲立欧。但菲立欧却想不起她的脸。
“梦与现实——也许用这种说法会让你觉得奇怪,但我觉得,告诉你每件事都是现实、每件事都是梦,这不是也很好吗?并非说何者是梦,何者是现实。也可以谎是依个人主观,来改变现实与梦境的分界。”
女子继续自言自语。
“那么——‘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的关系又是怎么样?”
女子问道,少年无法回答。
“对‘那女孩’来说,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对你来说,这里是你的世界。对‘那女孩’来说,那边是‘自己的世界’,对你来说,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那女孩”——少年被这么一说,迷惑了那么一会儿。
他突然间看向自己沉重的身体,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少女。
雪白肌肤与黑色长发的对比相当美丽,她靠在少年身上,睡得正热。
“你认为她所在的世界是另一个地方,我们为了方便,也确实是如此称呼。但是这种想法看似正确,其实有点错误。不管是这里还是那边,只要把视野放大,都是在同一个世界里,而且两者是密切相关的世界。不过——只有一点是大大的不同。”
女子叹了口气。
“那就是‘御柱’的存在——她所在的地方,只有一根御柱呢,而这里有五根。这意味着什么?追究其真理,也就是我的‘炼金术’。”
少年问道:炼金术的目的不是为了制造黄金吗?
女子笑了——“你觉得黄金是什么呢?”
少年不懂她话中的含意,纳闷着。
“黄金就是不会生锈的金属。所谓黄金,就是对时间有超强耐力的金属。炼金术本来确实就是以‘黄金’为目的之一,其他依个人研究内容而有各种面相,但事实上,几乎所有研究,都是简单以炼金术概括。只是我们所思考的正统炼金术,是为了解释‘时间流逝’的相关关系。你看,以前就有‘时间就是金钱’的说法,不是吗?”
少年分辨不出女子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时间——就是使两个世界产生关连的一个要点。现在我无法跟你说更多,就算说了你也无法理解。等那女孩跟你之间产生信赖后……那时我再继续跟你说吧!”
女子说着转过身去,依旧没有露脸。善良的银色秀发飘动着。菲立欧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
说穿了也没什么,这是前几天记忆的反刍。
“西瓦娜——这太难了,我不是很明白,你说以后要说的话,是很重要的吗?”
少年问道。女子稍微想了一下。
“对我来说,是很有兴趣的问题。”
“那对她来说呢?”
女子淡淡地笑了。
“若只是要活下去,知识是不见得必要的,只要有最低限度的知识就够了。而我所研究的知识,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是无用的废物。不过——”
女子离开:“我想那女孩将来可能会想知道‘这件事’。”
女子边说着边远去。

少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
胸口感受得到少女的体温。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她,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只是伤口很快就会复原、身体能力很强,还拥有来路不明的手环,但不会让人觉得是异质的存在。
她会哭、会笑,作为一个人,这样就很充分了。
少年边看着漆黑的夜空。边找寻着星星。
他想要光明。
就算只有一个也好。
少年觉得,只要有照明的东西或是目标,那就会连接到他所追求的答案了。
在梦中,少年将视线从夜空移到沉睡中的少女。
她的身体隐隐约约地发着蓝白色光芒。
他所寻找的星星,不在遥不可及的天空——而是近在眼前。
菲立欧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睁开沉重的眼皮,所隐约看到的是阴暗房间里的天花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忆有点模糊不清,但唯独父王与皇太子被杀害的那一瞬间,他却记得很清楚。
在那之后,他与从柱中现身的人们战斗,然后——其后的记忆就中断了。可能是受到什么攻击,昏过去了吧。
他想坐起身,身子却很沉重,菲立欧无法出力,只能重重地叹口气。
特別是胸口很沉重——拥有温度的某种东西,让人感觉有点热。
菲立欧将视线慢慢从天花板转向胸口,终于发现沉重和热的理由了。
黑发的少女将裹着毛毯的菲立欧当作枕头,睡得很沉。
她坐在菲立欧身旁的椅子上,只有头靠在他胸口。
环顾四周,艾略特也睡在床边。
骑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也睡在他床边,可能是要保护他。
菲立欧在心中苦笑着,没人醒着吗?——这就表示昨天的战斗及后续处理很费事。
虽没见到乌路可、库娜还有威士托等人,但丽莎琳娜、黛梅尔等人睡在这里,大家应该也都平安吧!乌路可应该是碍于立场才无法前来照顾他。
他也很在意雷米吉乌斯、高司教,还有其他人的安危,现在把其他人叫醒,应该可以从他们口中得知才是。
“重点在以后——”
菲立欧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
事态将会加何发展,还很难推测,但要想这样平安落幕,那是不可能的。
为了国家后继者的人选,阿尔谢夫很可能会爆发内乱。
关于国王和皇太子同时身亡,菲立欧终于有了真实感。
以现况来说,继承王位的候补人选有三位。
继承的候补并不包含菲立欧。首先是他不受到贵族们认同,而且二王子和三王子都健在,菲立欧应该表明支持哪一位,并追随他才对。
菲立欧边思考今后的事,边回想起昨天的灾难。
到底死了多少人呢——死亡的光景在脑海里扩大,让他觉得悲伤。
被杀害的人之中,应该有很多是菲立欧也见过的司祭、神宫、卫兵和骑士们。
突然遭逢祸事,菲立欧还没有悲哀的真实感受,他只觉得昨天的事,全都像场梦。
但是,国王的死和皇太子的死,都不是梦。
若是就此引发内乱,会有更多人丧生——他想要避免这点。
为此,自己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才好呢——菲立欧还不知道。
菲立欧大大地叹了口气。
可能是他肺部的起伏,让丽莎琳娜动了一下。
“……嗯——”
少女发出沙哑的声音,揉揉自己的眼睛。
“早安。”
为了不吵醒艾略特等人,菲立欧小声地说道。
丽莎琳娜身子抖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菲立欧……?”
“早安!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菲立欧微笑着说道。
从父亲、兄长还有许多人的死亡所感受到的冲击,绝对不小,只是他也确实为她及其他人的平安而松了口气。
拾起头来的丽莎琳娜双眸里蓄满了泪。
“啊……菲立欧……你醒了……太……太好了……我好不安……”
丽莎琳娜边流着泪,边浮现安心的笑容。可能是昨晚哭过了,脸颊又红又肿。
她用手压住正要起身的菲立欧。
“啊——请躺着,还不能起来。”
丽莎琳娜一边制止,一边打从心底感到安心似地凝视菲立欧。
朝阳升起。窗外开始微微透着光。
阳光照耀着少女的黑发,闪烁柔顺的光辉。
菲立欧以还不清楚的脑袋,凝视着她的姿态。
——突然间思考到国家的前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等起床后、跟人家讨论,再仔细想想好了。
所以。现在——首先希望她在这世界不会不幸——菲立欧决定了当前的目标,对着眼前的“星星”,在心中如此立誓。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nanayaloki 于 2008-4-20 10:0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4-19 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我记得去年底,当我的责任编辑提议下一奉要不要来写类似战记的奇幻作品时,我确实还发了一番牢骚。
不好意思、这只是我自己在耍耍任性。不过老实说,这并不是我很喜欢的题材……不,我喜欢看这类的作品。但是看跟写是完全不同的。就像我喜欢吃荞麦面,但并不是那么喜欢做荞麦面。
再举一个例子。不管再怎么喜欢牛肉的人,要是有人说:“那你自己养条小牛就好了”,大概也会再三犹豫吧!虽然有接下来方向可能会有些偏差的预感,但在经过一阵子的任性后,还是被强力说服。
“就往这个方向吧!”因为我本性单纯,不知不觉就说出“原来是这样啊!”而加以认同。最后这一年来花了一些时间,做了许多推敲研究。
刚开始,我还不太习惯,努力地写还是没被采用,再写又还是没被采用,但即使如此,还是愈战愈勇,矛盾感也随之消失了,于是就完成了这样的形式。
起初将类似“奇幻文学”感觉的东西纳入考虑——但在经过讨论与尝试失败后,几度改变了方向,最后得以这种形式呈现。虽然经过了一番迂回曲折,总之是平安完成第一集了,实在很开心,也非常感谢一直很有毅力地鼓励我的o先生。
还有关于插画,这次请到岩崎美奈子老师帮这部作品画图,我从以前就是老师的粉丝了。百忙之中,真是感激不尽。
再来——关于这个故事的世界,并不会出现龙与魔法。(大概吧!)虽然出现最近流行的字眼“炼金术”,但跟一般所谓的炼金术,多少有不同的解释。
背景类似当今的欧洲,但今后未必会是如此。
虽然这世界不像植物会讲话那种奇妙的世界,但我想应该总会有些让读者说“奇怪!”而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例如——本作所谓的“辉石”,是现实中也存在的矿石。但是现实中,它是种很脆弱的岩石,一碰就碎,所以并不是价格昂贵的矿石,也就是“透石膏”。
所以,在本作中出现的辉石,只有名称相同,实质上却完全不同。
故事才正要开始——
今后漫长的日子,还希望各位读者继续守候着我们。
2003年  秋渡濑草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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