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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做,文源为台版尖端正版扫描,非精品堂版本。才做了第一章,有兴趣合作的可以留言。
死神的歌谣
长谷川启介
——铃。
铃声.轻微地响起。
睁开双眼,看到三名小学生蹦蹦跳跳地从面前跑过去。
其中一个书包上挂着御守.汇以不规则的韵律晃动着。
看来.自己刚才似乎不小心睡着了。
心脏规律地震动.随着电车发出的隆隆声响.
走在既定轨道上,按照既定时间前进的声音。
同样一成不变的空气。
同样一成不变令人作呕的笑声。
同样满脸苦闷散着眉头打瞌睡的人们
同样一成下变的风景。
同样一成不变的自己。
习惯了,早已经习惯了。
还有几站才会到家,但车内广播传来下一站的站名,自己要先在这里下车。听见如此平板毫无起伏的广播声,任谁都会感到呼吸困难神经紧张吧。
至少几问大辉定这费觉得.
电车减缓速度.慢慢地滑入月台,看不见的力道将身体轻微拉扯。
大辉站起身来,走到车门前.
窗外天色依然明亮,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污浊空气,
然而当车门一开启,属于一月的冷风便迎面吹来,拂过脸颊。
在这个月台下车.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在那之后.曾经数度来访,每次都会有种几乎要无法呼吸的沉重感。
最初,是藉着报章杂志的记载内容和照片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的,幸亏离车站并没
有太远。到加今已经能够熟练地通过票口闸门,直接走向正确的出口,大辉朝目标场所
迈出步伐。
走了一段距离,眼前出现一栋建筑物,散发出诡异的气息,与周遭环境的宁静显得
格格不入。
这是一栋未完了的,荒废许久的大楼,如今已成为一座废墟。
铁丝网上面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大辉纤瘦的身体从狭小的缝隙间钻进云,走入了工地里面。沿路看到一些足迹,似乎有人与他同样踏进了这块工地,而墙上那些难以称之
为艺术的喷漆涂鸦,更加强了荒废感。
也许那些涂鸦是所谓自我表现的方式.但其实别人根本也看下懂在表达什么东西。
一楼的玻璃全部都被人砸破了.散落在地面上。大辉踩过这曲一碎片,走进建筑物当中,一座垃圾堆积而成的小山,随即映入眼帘。
在垃圾堆旁。有一条小路通往楼梯。
大辉穿过小路,爬上楼梯.就和当时的那个少年一样。
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爬上高楼,肉体的劳动引起呼吸困难,已经超过了电车到站时精神上的窒息感。虽然大楼有电梯,但是当然了,是不可能有在运作的。
九楼……每一次来这里,都要这样千辛万苦地爬上来。
所以.这层楼不像楼下那样堆满了垃圾,玻璃也没有被砸破.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地毯般厚重的尘埃,以及用麦克笔写下的文字。即使事发之後已经过了许久,字迹依然清晰地留在现场……那名少年自杀身亡,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正就读中学三年级的少年——就从这里跳了下去。
在这层楼的墙壁上.留下了许多文字,既非遗言.也非诗句。
很没意思。
一切都,很没意思。
活著,很没意思。
活著,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什麼也没有。
很没意思。
为什麼,都没有人或觉到呢?
这些句子成为留给世人最後的讯息。
大辉往那扇少年飞向黄昏天空的窗门走近。在少年自杀後,警察将整层楼的窗户都用胶带封住,但大辉之前已将其中一处胶带撕起,可以从窗口看出去外面。
因为他想要看看少年死的所看见的风景。
他用力推开老旧的窗框.由於前额的头发过长,大辉看起来有些阴沉而忧郁。仿佛拒绝与一切事物交流。从无数黑色的线条之问看到扭曲的世界.太阳正逐渐下沉,再没多久天空就会染成一片深橘色了吧。
一年前.少年也是从这里看着相同的风景。即使发现自己没有翅膀.依然奋不顾身地飞向天空。
是什么促使少年付诸行动的呢?大辉俯瞰著眼中无趣的世界,一年来,他始终思考著同样的问题。
然後,也到了和少年同样的年纪。
同样站在这里,看著同样的风景。
同样充满鄙弃,俯视同样的世界。
少年已经死去,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了自己的道路。
而大辉虽然没有死亡,却也没有真正活着。
少年留下的诗句充满了绝望,但大辉从中感受到不可思议的深刻悸动,仿佛在绝望中看见的“光芒”。因此,大辉认为少年是散发着光芒的。
而他也一直觉得。已经看见了那道光芒。
答案,其实很简单。也许很久以前自己就知道了。
我也——和他一样。
和他一样,想要成为一道“光芒”。
该怎样做,才能和他一样,成为一道“光芒”呢?
他为了将自己的思想传达给这个世界,留下了“诗句”。
不只这层楼的墙壁,据说后来还找到许多笔记本,里面写满了各种文字和诗句。
所有的思想,都化为光芒,遗留下来。
那麼,我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看过少年的诗句.更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赓.大辉从手提包里拿出素描本,用炭笔在纯白的纸张上,用力地刻画,彷佛要将纸张割裂般。
反正这是个无趣的世界,那就画出无趣的作品吧。
一切都……很没意思。
将眼毫无生气的风景,画成一幅昼,也画下句点。
将视网膜上、大脑中反映出的昼面,以黑线用力刻划,交织成黑白的构图。粗暴地、激烈地、偶尔有微细地,将线条从大辉手中不停延仰出去。
几乎要忘了呼吸,一口气描绘出来的世界是,黑色的。
充满了近乎悲哀的疯狂,快要满溢的孤寂,一个崩坏的世界。
即使用黑色的线条描绘.仍然浮现出背後鲜明的白色。
大口喘息,调整混乱的呼吸。
闭上眼睛,双手缓缓放下,素描本从手中滑落.只剩指头般大小的炭笔轻轻滚落。
厚重的灰尘如棉絮般,在空中飞舞。
呼——呼——呼……呼……
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与呼吸空气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着。
大辉再度睁开双眼,看到自己呼出的雾气,以及夕阳西下的天空。
身体自然产生反应。
强风猛烈地灌进来。像是要吹动沉积已久的念头。
大辉伸手抓住窗框,上半身探出窗外。
“……………………”
底下是遥远的地面。令人晕眩的高度。
这里是被世界隔离的场所,而他没有飞向天空的翅膀
四周飞舞的尘埃.像是飘落的羽毛。
没有翅膀。这件事情,自己老早就明白了。
很没意思。
很没意思。
很没意思。
很没意思。
很没意思——
这句话如同咒语般,在大辉的脑海中不停地不停地回绕著。
飞吧——飞向天空,随时都可以飞出去。
“这个扭曲的世界,死气沉沉的黄昏。再也不会看到了。永别了,虚假的世界……”
大辉的身体。从窗口朝外面倾斜,就在这时候——
——铃。
传来一道钤声,紧接著——
“——你要飞吗?”
身旁有人在说话。
不,声音就在耳边。
出乎意料的发展,令大辉倒吸一口气,吃惊得忘了呼吸。
这里应该不会有别人才对啊,即使自己再怎麼专注,有人走到身,靠得这麼近。也一定会察觉到的。他全身僵硬。努力转动眼球,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就在咫尺之间的距离。出现了一 张脸。
♪
黑色大眼、淡红色嘴唇、近乎透明的雪白色肌肤。
沿著两颊长长地垂落的,是白色的头发。
身材娇小,感觉有些稚气,却又令人惊奇的梦幻少女。
“……你……”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大辉甚至无法眨眼。
“要飞的话,就必须张开翅膀。还是说——你想死?”
少女用漆黑的大眼直视着他。稚气而柔软的嗓音,说起话来却十分成熟。
“从这里摔下去会非常地痛喔。除非真的很想死,先考虑清楚吧。”
少女微微一笑。
大辉突然清醒过来。想要逃离少女的视线,於是离开窗边。
眼前的少女,仿佛一开始就只是他脑中浮现的幻觉。
比自己略为稚气的容貌。
宛如漂浮在空中的白色洋装。搭配着显眼的红色鞋子。
手中握着比身高还长的铁棍,顶端有一个灰色的大钩。
仔细一看。少女身旁还有一只黑猫。
猫眼有如夜空中的金色月光,红色的项圈上有一个大铃铛,只有向上竖起的尾巴末端,带着一抹奇妙的白。
黑猫动作轻巧地跳到大辉刚才抓住的窗台上。铃铛也随之轻响。
然後,它开口说话了。
“哇!!这里真的很高耶……”
黑猫睁大眼睛,表情丰富地颤抖着。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名少年。
“丹尼尔,过来。”
少女一呼唤,黑猫便跳回去。
只猫居然会开口说话,这样不可思议的现象。少女却若面其事,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少女本身比会说话的猫更神秘,全身散发出奇特的气息。光看她在寒冬中只穿着一件薄洋装,就已经够另类了。而且丝毫不以为意大方地站着。
一股近乎恐惧的冲动在大辉体内涌起。心跳加速,血液却无法传到脑部的感觉。
眼前出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啊,我奸像忘了自我介绍。”少女回应了他的问题,似乎是听见他心里的声音,又或许是大辉自己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丹尼尔——”
少女点点头,那只名叫丹尼尔的黑猫便以两脚站立,尾巴向前卷起。然後它前脚俐落地抓住末端白色的部位。
於是猫身形成一个圆圈。少女把手伸进去。
“——咦?”大辉再度停止呼吸。
少女的手伸入圆圈中。却没有从另一侧穿出来,仿佛那道由尾巴围出来的圆形是一个结界,通往异次元世界。
“奇怪?放在哪里啊?”
“喂喂……不要那麼用力啦!好痛!”
丹尼尔痛叫着,但少女完全不于理会,继续把手往前。直到手肘都伸入圆团里。
“呜噢噢噢——”
“嗯……找到了,好——”
“呼——”
“不用作那么多反应吧,你真爱表演耶。”
少女从圆圈当中抽回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盒子。
丹尼尔已经全身僵硬,像木偶般垂直倒在地板上。
少女依然不于理会,直接打开盒子,将盒中的卡片拿到大辉面前。
“——请看。”
一张类似身分证的东西,上面是少女板着面孔的大头照,旁边印着几个文字——
“死神A— 一〇〇一〇〇号”
“……死、死神?”
“如果觉得A— 一〇〇一〇〇号不好念的话,可以直接叫我“百百”就好,反正丹尼尔也是这样的叫我的,而且我也比较喜欢百百这个称呼。”
少女——百百她,语气平淡地说出这句玩笑般的台词,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她的态度非常认真。
可惜对大辉而言,这一切实在太今人难以置信。
“死神?”
这两侗字特别显眼,微微牵动心中的某个角落。
“没错,我就是死神。”
百百非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就太荒谬人可笑了。
这个世界上,会自称死神的,只有格斗家跟小混混吧。
然而。他连叹息都已经办不到了,
我该为这种事情感到惊讶吗?或者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而已?搞不好这个女孩子脑筋有问题。
即使脑中如此思考,眼前名叫百百的少女,却既不像格斗家,也不像小混混。她手中的确拿着一把大镰刀。但距离死神的形象还差很远,甚至可说完全相反。
白色洋装、可爱的红鞋,加此天真无邪的少女,怎麼可能是掌管死亡的死神。
“别开玩笑了。”大辉的喉咙有点乾涩,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对她说。
“我没有说谎。不过,常常被误会就是了。”百百这么说。
“对啊,百百是很出色的死神耶,虽然……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像啦。”丹尼尔恢复四脚着地,立刻在一旁附和着。
在周围奇妙的气氛中,猫会说话似乎已经没什麼好大惊小怪的了。
“哈哈,死神?你是死神?哦,是吗?原来是死神啊,那你是来杀我的啰?”
大辉怀着期待,鼓起勇气问她。
“不,我不是。”可惜百百立刻就否定了。
“我只是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然后就看见你在这里。”
百百无声无息地朝大辉走近。
“你现在正准备要死对不对?”
“……”对於百百的问题,大辉无法回答,这并不是因为喉咙沙哑的缘故。
“真奇怪耶,你不是很想死吗?那就死死看啊。”
这句台词丝毫不带任何情感,令大辉不由得全身发颤。
百百微微一笑,离开他身旁,伸出手比着敞开的窗口。
“来吧,请跳。”
稚气的眼眸,笔直的视线,令大辉无法躲避。
“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你就如愿以偿了……没错吧?那还等什么,快啊。”
死亡的字眼。不停地重复着。
丹尼尔突然紧张地对百百小声开口。
“百、百百,不太好吧。这家伙并没有在名单上耶。如果把不必要的灵魂也带回去,一定又会被局长骂吧。”
“你是指天界已经爆满了,没有办法再接收多余的灵魂吗?没关系,反正把魂魄先放着,而且他这么想死,就让他死嘛。”
丹尼尔无言以对,似乎已经快昏倒了。
“怎麼样,要不要跳跳看?”百百再度对大辉这么说。
大辉依然无法动弹。
“你在做什么啊?刚才不是已经准备要跳了,不是很想死了吗?”
百百用力叹了一大口气。
“结果还是舍不得死啊。刚刚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吗?连自己决定死亡的意志力都没有,真可怜……”百百的眼神充满了悲哀。“一直这样耗下去,你所盼望的死亡也不会到来。我看你应该是把自己周围弥漫的死亡气息,误以为是自己的死讯吧?”
这句话进入耳中,缓慢地传达到脑海里,像融化般扩散开来。
“你看得到我们,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你身上也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但绝对不是属于你的死讯,这点请你记清楚。好吧……再会了——”
——钤。
一瞬间,大辉眼前突然一片空白,令他摸不着头绪。
环顾四周,当然没有任何人存在。
刚才到底怎麼回事?难道是白日梦吗?
感觉很不舒服,仿佛胃酸逆流。头晕目眩,他硬撑着不让自己昏迷倒地。
……是恶梦,他做了一场恶梦。
是因为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关系吗?
可惜,已经错矢良机了。感觉像是被死亡一把推开。
看来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
才踏上月台,身后的电车立刻发出钤响,朝下一站出发。
将月票放到感应器上,通过票口闸门。
到家还有十几分钟的距离。大辉的头脑已经拒绝任何思考。
即使想思考也无能为力,脑中一团模糊。
那栋建筑物的九楼。从他开始画图的当下,记忆便开始模糊不清……
一幕幕影像有如照片般,断断续续地重叠着。
黑色线条构成的图画、深橘色天空、夕阳、不安,冲动。
红色鞋子、悲哀的眼眸、线条、连接、线条、麻木,冲动。
白色洋装、黑猫、少女、文字、风、尘埃,死亡的冲动。
一切的一切,都远离现实,大脑拒绝反应。
那并不是真的,不存在于我的现实生活当中。
“………………”
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口。
插入钥匙、转动、握住门把,正要开启的那一瞬间,大辉犹豫了。
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这样的心情。
曾经,当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对於这扇门总是……感到排斥。
如今早已没有任何感觉,应该已经不会胡思乱想了才对啊。
他开门进屋,踏上地板。
“我回来了”
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把鞋放好走进客厅。要回自己的房间,非要经过这里不可。
踏入客厅,“那个人”所偏爱的、令来访者眩目的(同时也是夸张而不实用的,让大辉与众人都无法理解的)古董家具,拥挤地陈列着。
在琳琅满目的古董家具中。他看到“那个人”的背影,父亲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手边放着一瓶白兰地。
父亲平日滴酒不沾,只在特殊场合或宴会当中才会酌量喝一点,几乎不曾在家中独
饮。今天发生发生了什么事情嘛?父亲似乎心情很不错。
想必是第几十次的海外个展,又大获好评了吧。
不愧是世界级的名画家——几间一阳。
无论本性如何,只要画出好作品,就能受到世人的推崇。
“爸,您回来啦,晚安。”他以不带任何情感的平板语调说道。
一阳维持不变的坐姿,连看都没看大辉一眼,背对着他开口。
“为什么在外面游荡到这么晚?你的个展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
低沉、却非常有力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与强势。
相对地,大辉的语气显得特别平淡。
“别担心啦。我不会让爸丢脸的,有持续在画就是了。”
“是吗?那拿来我看看。”
一阳这麼说,大辉便从手提包里拿出素描本。
他翻过一页页的作品,刹那问思绪沸腾。
在大楼上刻出的画面、黑色的扭曲的风景画……原本要成为遗书的作品。
没有真实感的经验,此时真切地浮现出来。
他拼命抵抗。
那些事情,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只是幻觉而已。不存在于我的现实生活当中。
“怎么了,快拿来啊。”
大辉还在犹豫着,素描本就被一阳抽走,停留在黑色风景的那一页。
一阳沉默地审视画作。
扑通,扑通,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怎么回事?为何如此焦躁不安?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就算被看到,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这个人说出什么话。也无关紧要了。
事到如今,我还在害怕些什么?
他自问自答,在内心对自己说。
於是,大辉心中的思绪和情感,又逐渐退去。
“……这是……什么东西?”
一阳的视线离开手中的素描本,朝大辉看过去。
“你在开玩笑吗?大辉,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
“这次的个展是你正式成为画家的出发点,你自己应该也知道有多重要吧?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画出这种像涂鸦一样的东西?”
“…… 对不起。”
“你刚才不是有说过,不会丢我的脸吗?”
“是的。”
“这种东西拿出去岂止会丢脸.根本连垃圾都称不上。画出这种东西,你自己都不觉得难为情吗?你可是几间一阳的儿子啊。”说完便将手中的素描,一口气撕碎。
然而大辉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对不起,爸爸。”
一阳将画纸撕个粉碎,全部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然後用力叹了一口气,重新走回沙发坐下。
“再也别画十这种东西了……再也不要有这种…… 这种……”
一阳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算了,你走吧。”
“是的,我回房了。”
大辉离开客厅.朝二楼的卧室走去。
为什麼,那个人永远都只想到自己呢,刚才那句没说完的话,是想叫大辉别丢他的脸,别丢闻名世界的画家,几问一阳的面子吧?
实在是,很没意思。
我只要遵从你的旨意,当个听话的傀僵就好,是吗?
这才是所谓的现实世界。
这才是属于我的现实。
一直以来,我都在听从你的引导。
然後——我才发现,你所引领的道路,是一条没有出口的隧道。
真没意思。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句,隐约的低喃。
♪
在懂事以前,大辉就认识了绘画。除了绘画以外,自己没有其他存在的价值,但他却也无法在绘画中把握到自我。于是现在的他,越来越有否定自我的倾向。
自己只不过是几问一阳的一部分,无法表达自我,也无权反抗。
小学时期的大辉,每天放学后都看着同学们从无聊的课业中解放,到处去玩耍,而自己总是马上乖乖回家。
因为父亲禁止他跟朋友们一起去玩。
跟同年纪的孩子交朋友,会损害对艺术的敏锐感受,也会不小心受伤,基于这些理由,他连跟朋友玩乐的自由都没有。
一开始,绘画只是一种纯粹的乐趣,但时间一久,大辉越来越感觉到痛苦。虽然他一直都瞧不起那些同学,却又羡幕别人可以边抱怨考试边去上补习班。
所有被苛求的痛苦,所有的艰辛,都在绘画中寻求慰藉,希望在画图的过程当中遗忘不愉快。
可惜,还是有父亲的存在。
想要达到父亲的期望,想要被称赞,这些念头太过强烈,太过沉重,终于把自己的心也给压垮了。如果依照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地作画,就会被父亲驳斥,说是上不了楼面的作品,但迎合父亲的标准去画,又被批评得体无完肤,硬要逼他压抑内心的情感,画出能够得奖的作品。为了逃避痛苦的心情,只好让自己没有想法,成为一座机器,自动地画出父亲要求的作品。
跟别人保持距离。不对任何人产生情感。对谁都不感兴趣。只是看着时间走过。
牺牲内心真正渴望的事物,只为获得出色的画技。
之俊,他得奖无数,终於受到大出版社的赞助,准备筹办个人画展。
即使如此,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丝毫没有雀跃的心情,无法发自内心地欢笑。
无趣的人生。
无聊的世界。
这就是我的现实生活,所谓的现实仅此而已。
这一定是—一某种报应吧。
因为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因为我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
这是一种报应。
♪
“——几间。 ”
下课铃响,大辉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移动到下一堂课的理科教室,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回头一看,是两名班上的男同学,正神神秘兮兮地笑着。
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位男同学跟女同学,也都一起看着大辉。
看来是有话要对他讲,派两个同学来作代表。
那个伸手拍他背后的家伙开口了。
“你最近要开个人画展对不对?听说还接受了电视采访,是真的吗?”
“……嗯。”
“美术本来就是你的专长嘛,对了,校长室门口挂的那张图也是你画的没错吧?”
“……嗯。”大辉敷衍地点点头。
眼前当然都是熟悉的面孔,但彼此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交谈。总之,随便敷衍几句就没事了吧。结果——
“这也是应该的啦。你老爸是那么有名的画家,身为他的儿子一定——”
下一瞬间。大辉立刻瞪向那个多嘴的家伙。
那家伙被大辉犀利的视线给吓到,突然说不出话来。
大辉没有等他说完,直接转身定出教室。
——碰!
门板被用力关上的声音回响着。
真是无聊透顶,这些家伙。
我父亲很有名又如何?
我终究比不上他是吗?
永远无法超越那个存在。
没有人了解我,没有人知道我的价值。
这也难怪,因为我根本没有价值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做什么?
活在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我的存在也毫无意义,是吗?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我应该还有救。
倘若我能得到救赎,想必——只有在那个地方才办得到吧。
太辉离开教室之后。对於他的态度。包括刚才开口说话的家伙,以及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同学们,全都一脸的不爽。
“什么东西嘛。”
“睥气直大。”
“太差劲了,那是什么态度啊?”
“只不过是问一下画图的事情而已。”
“其名其妙,去死啦。”
其中一人不眉地说。一旁的女学生听到了,立刻脱口而出。
“对了,我听一个国小跟他同班的人说过,去年不是隔壁那问中学有学生跳楼自杀
吗?那家伙常常跑去那栋大楼耶。”
“真的假的?”
“那又怎样?”
“笨蛋,如果他偏好那种地方的话……”
“怎样?”
“说不定也会跑去自杀啊。”
“哇——有可能耶。那家伙老是阴阳怪气,超恐怖的。”
“无所谓啊,要死就赶快去死。这种碍眼的家伙早点消失掉,对大家都好啊。”
“说得也对。”
说完这些人都笑了。
张大嘴巴,高分贝地拍手大笑。
将别人的死亡拿来说笑的画面。
♪
那一天,少年产生了什么样的念头?
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什么动力,让他从这里跳下去?
大辉再度爬上九楼。
眼前的景象与前几天没什么两样。
之所以再度进入这栋大楼,就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个脱离现实的“梦境”感觉太过逼真,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记忆。
本来,待在这里能令他感到安心。有种酸酸甜甜、又有点苦涩的,彷佛回到出生之地的感觉。只要一站上这里,彷佛就能明了少年心中的思绪,跟少年渐渐“同化”。
向来都是如此,然而今天却不一样。
无法同化。什么也感觉不到。
少年所留下的诗句,也没有给予任何启发。
都是那场“梦”造成的,是那场梦扰乱了现实生活。
他专注地盯着灰色的墙壁,希望能看到些什么。
仿佛咒语般,低声念出映入眼帘的文字。
很没意思,很没意思,很没意思……
夕阳西下的景色、黑色素描、脏污的双手、血液的颜色。
黑色线条、破碎的构图、无聊的言语。
描绘这个无趣的世界,实在很无趣。连这一点都不了解,更是无聊透顶。
很没意思。很没意思,很没意思
文字在大辉心中化成一支笔,描出巨大的图像。
终於开始同化了,无法抑制的冲动,在体内汹涌。
没错,这是一种报复。
对於生存意义的报复。
对那个人的报复。
什么表现自我,传递思想,说到底只不过是藉口罢了。
如果那就是所谓的艺术,我宁愿舍弃。
舍弃一切。
只有那幅画,以及我自己,才是直正的艺术。就像那天……少年让自己成为一首“诗”,我也要让自己成为一幅画,成为最强最大最后的艺术。
大辉打开窗户,爬上窗台,将上半身探出去。
心中的画笔挥舞着,宛如交响乐团的指挥,描绘着那张被父亲批评得一文不值的黑色素描。
通往天空的高塔,穿入天空的高塔。
如果没有翅膀,就用双脚爬上去吧。
化身为那天的少年,想像自己站在一年前的现场。
只活了短短十四年,却已经看到世界尽头的少年。
活着很无趣,少年舍弃了一切,还谁能阻止他的飞翔。
所以,我也要去飞。
飞到尽头,飞到最高点。
没有谁能阻止我。
即使是操纵死亡的死神。
死神——?
恍然惊觉,全身冷汗如泉涌。
“……怎么可能……那只是梦而已啊……”
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得到。
——铃。
“你所盼望的死亡并下会到来——我下是说过了吗,”
少女就站在身后。
♪
百百依然无视寒冷的天气,依然穿着白色洋装搭配红鞋子。手中握着巨大的镰刀,身旁跟着黑猫丹尼尔。
她微启红唇,开口说话。
“虽然你直接跳下去也无所谓,但是不在名单上的灵魂。我不能带回天界。没有按照预定安排死亡的灵魂,无法得到天界的指引。会暂时被放逐在人间游荡。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升天,永远要当个游魂喔。总而言之,你无法到达心中所向往的地方。”
“喂,小子,听懂了吗?别给我们添麻烦。”丹尼尔不客气地说。
“……什么跟什么啊……” “
“嗯?小子,怎样?”
“吵死了!”大辉突然吼出来。
丹尼尔被他的声量吓到,全身毛都竖起来,一溜烟躲到百百身后。
“莫名其妙地出现,还一直讲我听不进的话——”
大辉从窗口回到室内,朝百百走近。
“不要来扰乱我的现实!不要随便干涉我的心情!”
“……”
“你只不过是个幻觉而已!不可能存在的!我才不怕你!一点也不怕!”
“哦……真的?你其实很害怕吧?”
听到百百这句话,大辉表情僵硬,一脸的狼狈。
“你所害怕的是我——还是死亡?”
“我才不怕死!我也不怕你!跟活着的痛苦比起来,死亡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真的不怕,那你就快点去死吧。”
百百的声音变得相当冰冷,仿佛足以镇定一切。
如此天真无邪的外貌,为何会有那么充满魄力与威严的声音?
原本躲在她身后的丹尼尔,也被吓倒在地上。
然而更令大辉惊讶的是,方才回头那一瞬间,她脸上悲痛的表情。如此令人窒息的美丽容貌,却带着前所未见的感伤,双眼直视着大辉。
为何她要如此哀伤地看着他,大辉无法理解。
“你是不是正想说死了此活着还轻松,这就是你的想法吗?”
百百缓慢地摇头,声音如雨滴般,在空间里反弹着。
“别闹了,那是下可能的。我曾经夺取过无数人的姓名,无视于他们的泪水或笑容,将所有想活下去的心声置之不理。”
丹尼尔在她冷静的语调中恢复正常。
“百百,别露出那种表情嘛,我也会被感染耶。何必为这种家伙让自己伤心啊……”
她盯着丹尼尔,以眼神表示并非如此,然后将他抱到胸前,转过身面对大辉。
“可是,我真的想死啊。”
“就算死了又怎样?”
“死了以后就能成为一道光,永远散发出光芒。”
“不可能的。”
“有可能啊。那些生前默默无闻的画家。死后一幅画的价格就变成天文数字,因为他们都成为永恒的光芒了!死后永远都会发光发热!永远不会消失!我也会一样成为不灭的光芒!”
“你错了。”
“我哪里有错!”
百百看着他的眼神依然充满丁悲哀。同时也充满了怜悯。
“人不会因为死去而发光,真正会散发光芒的,是一个人努力生存,认真活过的痕迹。“死亡”,并非单纯地等于“永恒”你呢,你有认真,努力地活过吗?”
大辉无法回答。
内心一阵刺痛。原本已经丧失情感的,机械般的内心世界,开始疼痛。
“一年前,我曾经来这里看着那位你想效法的男孩。当他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时,说出‘这是我所期望的结果’。然而却承受了非常多的痛苦、非常地孤单。这是当然的,因为真的很悲哀啊。人在想死的同时,却又渴望活下去。”
“百百……”听着从头顶上传来的话语,丹尼尔低喃道。
为什么,你会如此悲伤?
为什么,要用如此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大辉从百百身旁快速走过,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
现场只剩下少女和黑猫。
“百百。干嘛要对那种家伙特别在意啊。”
“……没有啊……”
“身为死神,你未免对人类太过关心了吧。”
“没有啊……”
“那你到底准备怎么做呢?”
“没什么……”
“真是的,那就别多管闲事嘛……算了,阻止也没用,反正你就是爱管闲事。”
“……还是你了解我。”
百百将黑猫举高到面前,丹尼尔立刻用灵活的尾巴轻抚她的脸颊。
“明明是个爱哭鬼还要逞强。这样干涉人类的事情,被局长知道一定没好脸色看的啦。为那家伙延长寿命也于事无补啊,我可不想惹麻烦。”
“唉……真伤脑筋。”少女叹息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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