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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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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初校][渡濑草一郎][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第4卷][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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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 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xxholic 于 2009-6-13 01:16 编辑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4
作者:渡濑草一郎
插画:岩崎美奈子
译者:柳怡如

─────────────────────────────────────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kingdom.com/
扫图者: Ozzie
录入者: xelloss646
校对者: nanayaloki
转载请先申请 不可修改TXT档或去除转载标示
─────────────────────────────────────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8-10 21: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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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风格 + 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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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简介
阿尔谢夫的二王子雷吉克企图将自己的国家出卖给塔多姆。
四王子菲立欧在得知其骇人野心之后,如今已高举反旗,与盟友共同蓄积战力……
然而,与菲立欧一起奋战的司祭乌路可,却得知自己所侍奉的威塔神殿竟有意支持雷吉克那一边……
菲立欧与雷吉克即将以王都为舞台展开一场正面对决。这场赌上国家存亡的战役,胜利将会落在谁家——?
引爆话题的异世界SF奇幻小说第4弹登场!!

渡濑草一郎
昭和五十三(1978年)年型,横滨制。每当新书出版时,我都会为岩崎老师的插画而兴奋不已,现在也是如此。第2集以后乌路可的出场篇幅增多,说不定就是因为插画的力量大大地影响了作者喔!今后也请多多指教。照片是姐姐送我的万岁招财猫。
(注:如同呼喊万岁般高举双手,象征同时招财并招福)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1~4
插画:岩崎美奈子
新泻出身,现居琦玉。虽用这名字,但似乎性别不详……在游戏公司任职五年后,成为自由插画家,现正活跃于各领域。


Contents
中场.来访者与这个世界
十四.心思交错之处
十五.翱翔于暗夜中的黑色羽翼
十六.开战之后——
十七.梦之终焉
中场.大地神殿



莱纳斯迪的阿尔谢夫王宫介绍
莱纳斯迪 「话说……我们也差不多要攻进王城了呢……!」
丽莎琳娜 「我第一次进城,不知道会不会在里面迷路……」
莱纳斯迪 「好好好,那么为了这位小姐,不才在下莱纳斯迪就献丑了。先请看这边的地图!」
黛梅尔  「你还是老样子,专会这种没什么大用处的事。我看你干脆别练剑了,改行拿画笔吧!」
莱纳斯迪 「我才不要。把兴趣当成工作通常都很痛苦。丽莎琳娜大人,您看了这张地图后,有没有觉得什么奇怪或有问题的地方?」
丽莎琳娜 「嗯……中庭好像特别大……」
莱纳斯迪 「喔!您注意到很棒的重点了。听说当时建筑王城的国王陛下,是个非常喜欢观赏庭院的人——以前城内大部分的地方好像都被当作庭院使用。虽然很多地方现在已经自然变成了森林,但还是处处保有一些小河、桥跟假山的遗迹喔!」
黛梅尔  「哦?原来还有这样的历史啊?我是不了解那种情趣啦!不过中庭确实是大得有点浪费。」
莱纳斯迪 「不不,黛梅尔,宽广的中庭倒也不是完全没用的喔!幸亏空间够大,现在那些有力贵族才能在外城墙内侧建造宅邸……」
丽莎琳娜 「这里还有威士托大人的宅邸跟骑士团的宿舍呢!」
莱纳斯迪 「是啊!对贵族来说,在这块土地上拥有宅邸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还有官员的宿舍也在这里……只有高层官员可以拥有个别的房舍。也因为这样的状况,还保有城堡感觉的就只剩内城墙里的建筑,而外城墙内侧俨然已经变成一个城镇了呢!」
黛梅尔  「以一个城镇而言,这里的进出也未免太不方便了吧?真希望有人来规划一下……」
莱纳斯迪 「可是这里毕竟还是王城,进出不便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只好把东西南北各有一个城门当作『优点』了。」
丽莎琳娜 「这么说来,北侧的出口好像跟王城相通呢……」
莱纳斯迪 「是啊!因为王城本身靠近这块土地的北侧,后门就成了连接王城与外面的直接通行口,是城里工作的平民、厨师、侍女或工匠出入用的门。城门由钢铁制成,而且窄到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防御堪称相当坚固。再加上这里因为与外侧相邻,城墙比起正门附近还要高出许多,连盗贼都放弃从北侧侵入了呢!」
黛梅尔  「哦……你这么说感觉很像以前当过盗贼喔?」
莱纳斯迪 「咦!?这这这……怎么会呢——」
丽莎琳娜 「莱纳斯迪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莱纳斯迪 「………………我什么都没……」
黛梅尔  「莱纳斯迪,你的眼神在飘喔?」


登场人物介绍
——反叛军——
菲立欧·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四王子。
乌路可·迪古雷………………菲立欧的故友、威塔神殿的司祭。
丽莎琳娜·耶里妮斯…………自佛尔南神殿御柱现身的来访者。
拉希安·罗姆…………………以风流倜傥闻名的外务卿。
阿戈尔·卡洛司………………政务卿的长子。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脱离王都的武将,克劳斯的好友。
洛西迪…………………………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商人,同时也是克劳斯的心腹。
莱纳斯迪………………………守护菲立欧的骑士。
黛梅尔…………………………守护菲立欧的女骑士。
——国王军——
雷吉克·阿尔谢夫……………菲立欧之兄、二王子,正在筹划谋略。
克劳斯·桑克瑞得……………军务卿,辅佐雷吉克。
西兹亚…………………………塔多姆的暗杀者,帮助雷吉克。
——被囚禁的人们——
布拉多·阿尔谢夫……………菲立欧之兄、生性懦弱的三王子。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王宫骑士团团长,也是菲立欧的剑术老师。
达斯堤亚·卡洛司……………政务卿,也是知道雷吉克身世的人。
——其他——
西瓦娜…………………………为佛尔南神殿工作的神柱守护一族族人,拥有多重身分。
安朱·薛帕德…………………住在罗姆家领地的少年猎人。
依莉丝·耶里妮斯……………统率来访者的少女,正在追捕丽莎琳娜。
卡西那多·库格………………威塔神殿司教,正计划与塔多姆结盟。
妮娜·桑克瑞得………………克劳斯之妹,也是雷吉克指腹为婚的妻子,目前生死不明。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场.来访者与这个世界
从马车窗口举目望去,视野中是一整片绿油油的蔬菜田。
那反射着耀眼阳光的水嫩绿叶,让车上的男子看得眯起了眼。
他是个全身长着厚实肌肉、秃头的中年男子。
他的一身肌肉远比此处所有的战士都还发达,相对地却有着稳重而清澈的眼神。在他那俯视着窗外的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
男子的名字叫做「穆司卡」。
这个意味着「肌肉」的名字,并不是他一出生就被赋予的,而是在经过自我改造而获得能力之后而得来,并且一直延用至今。
从少年时期获得此名,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他生长于乱世之中,从事过许多以战争为目的的研究。
然而现在——
不知何故,他正从马车的窗户眺望着外头。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乘坐由马儿拉拽的马车。无可否认地,虽然都这把年纪了,他的心却还像个孩子般雀跃不已。
穆司卡的双眼远眺着窗外的苍翠群山。
他心想——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不管是美丽的自然、还是对丰饶的大地感到心满意足的朴实人们……虽然他明明对这两者应该完全都不了解,但却莫名有种怀念的感觉……
「喔~教授,外头的景色这么吸引你啊?」
头戴着南瓜的男子以唱歌般的爽朗声调说道。他并没有在看窗外的景色,而是直接坐在地板上,仿佛不想让窗外的人看到自己。
「是啊!我很喜欢喔!邦布金,这是个好地方,和平、美丽,而且——」
穆司卡低声答道。
「而且还没有到『为时已晚』的地步。我们能活着看到这样的世界——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是神所赐予的奇迹。」
南瓜头闷声笑了。
坐在穆司卡身边的金发女童西亚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不禁缩起身子。
坐在这辆马车上的,只有穆司卡、邦布金和西亚;与他们同时来到这个世界的依莉丝、凡尼斯和卡多尔则乘坐另一辆马车。
他们在这个世界被人称为「来访者」,而在这个世界的来访者,似乎都应该受到「神殿」的保护才是。
马车现在正朝向佛尔南神殿前进。
那里还留有因这个世界的人而活动停摆的迦古伊之身体。
迦古伊是试验型机械,还远远谈不上量产;他属于一种行动用的终端机,不但可用来处理各种分析作业的设备,同时也可用来搬运物资。他的庞大身躯和装甲可做为对抗轻型枪械的盾牌,手臂也可以当作拆除瓦砾之类的怪手,是一种通用性很高的后勤支援用机种。
像这种坏掉的机械人偶之类,在一般的情形下本来是不需特地回收的……但是,这次却有不得不回收的原因——
在这个世界所谓的零件,都是些钉子、木板或齿轮,几乎没有可用来修理精密机械的东西。
因为依莉丝所持的手环被打倒迦古伊的少年给一刀斩断,到现在还没有修复。为了修理手环,就必须要从迦古伊身上取得某种零件。
穆司卡眯起了眼,凝视着窗外的景致。
一望无际的田地上架设着纵横交错的水渠,水渠中稳定地流淌着澄净的清水,带给人清凉的感受。
对穆司卡来说,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风景。他所知道的风景,是由冷硬墙壁所构成的建筑物、配上连杂草都长不出来的铺设道路,以及干枯的土地、灰暗的天空——
然而这里简直就是完全相反的世界。
这里完全没有穆司卡等人看惯了的任何事物,恐怕连最原始的电灯泡都没有,更别说什么生物芯片或是量子电脑了。
相对的,这里却留存着许多在穆司卡等人的世界中失去已久的事物。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呢——就算被景色所吸引,穆司卡还是一直在思索这件事。
「这个世界到底是——」
穆司卡不禁开始自言自语。
「——教授,你非得想出一个解释才能释怀,对吧?」
邦布金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以嘲弄般的声音说道。
穆司卡苦笑着,将眼光从窗外的风景移回南瓜头身上:
「就算说要解释,我也什么都不懂啊!不过,古典SF里常说的平行世界,我是不相信的。这里乍看之下就像是其他星球一样,可是——」
「可是却又有很多你曾经见过的文化、文明。这就是奇妙的一点,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大谜团,没错吧?」
邦布金吟唱道。
穆司卡点点头。这里有很多他见过的植物、动物。最主要的还是「语言」可以相通这件事,可不是用奇迹来解释就能让人轻易接受的。
经过街道时,他们碰巧看到了一间名为「施疗院」的场所,那里有点滴、注射、金属制的手术刀等,虽然古老、却千真万确是全套的医疗器。如果说这里是中世纪的世界,从这个部分看来,文明上又已有了相当的进步。
总之,有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了。
首先,这里是不同的星球——这点应是错不了的。毕竟不管星球的环境再怎么变化,不可能连天空上的星座都完全不同。就算是过了悠久的岁月才变成如此,然而语言还能相通、人们的姿态也丝毫没有改变,这才是奇妙之处。
「是平行世界呢,还是……要把这里当成『死后的世界』呢?不过现在要下结论还太早,不多了解一点这个世界不行,否则目前什么都还无法确定。」
穆司卡如此一回答,南瓜头下的邦布金就吟唱道:
「……嗯,说得极端一点,这也有可能就是『我』所正在作的『梦』。我无意抄袭『梦蝶』的故事,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你的梦——不然就是集团催眠所产生的幻觉,或者是有某个东西占领了我的头脑,让我看见幻觉——」
听到邦布金荒诞不经的推论,穆司卡晃了晃肩膀:
「那也很有可能……现在,说不定真正的我们已经被在脑里接了电极,而受到假的五官感受所支配。可是这又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做的?这是第一个疑问。还有一个疑问是——」
穆司卡还没说完,邦布金就点点头、插嘴道:
「嗯,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已经涉入其中太多了。还有,这五官感受实在太过真实!根本不让人觉得是假的。教授,噢!教授啊!我们是不是被卷进奇怪的事情了?」
在头上戴的东西下,邦布金愉快地笑着。
穆司卡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错,正是如此。该说是被卷进去呢,还是我们自己一脚踏进去呢——因为国王与皇太子的死,这片土地马上就要掀起战乱了……我们做了很对不起这国家的事呢!」
穆司卡说着,打从心底为此事担忧。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前几天才分别的少年猎人身影——
「还有那个村子的少年猎人——说不定他哪天会被征召入伍,真是令人惋惜啊!」
邦布金笑道:
「哎呀呀!教授你好像非常喜欢那个少年嘛——」
「……嗯,是啊!可能是因为他很像我死去的弟弟……」
穆司卡简洁地答道。邦布金收敛起笑声,沉默不语。
「那孩子他一直希望有个永远不要有战争的世界——偏偏争斗乃是人世间常有之事,这真是是可叹啊!」
穆司卡伸手抓抓那秃得发亮的头顶。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和平的世界,在举目所见的范围内,简直可说是一个乌托邦……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世界里也存在战争。
穆司卡对此事感到很遗憾。
坐在一旁的西亚,静静地抓着穆司卡的袖子。
那孩子不安地仰望着他,眼眸里流露出依赖的神色。
穆司卡虽然因为秃头而看起来年纪较大,其实他才不过三十来岁。不过即使如此,两人的年纪差距也足以当父女了。
穆司卡用大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小小的头,笑着对她说:
「你很不安吧?」
西亚极轻地点了点头,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可是——丽莎琳娜也在这里吧?」
听到西亚的话,让穆司卡皱起眉头。听见那个女孩的名字,痛苦的回忆也随之而来。
对穆司卡来说,她是曾经照顾过自己的恩人之女,然而——现在却成了叛徒。
「——是啊!她好像也在这个世界。」
「……我好想见她哦!」
西亚的话充满了孩子气的感伤,但那对穆司卡来说则是徒增困扰。
西亚很怀念那个女孩。但丽莎琳娜是叛徒,对身为一行人指挥官的依莉丝来说仍然是可恨的敌人。恐怕他们一见到她就只能下手杀了她。
该说是近亲相恶吗?这两个拥有相同遗传基因的女孩从以前感情就相当不好。稳重的丽莎琳娜倒还好,但依莉丝对丽莎琳娜的厌恶却是难丛言喻的,而「背叛」这件事,更让那种厌恶根深蒂固。
因为丽莎琳娜的背叛,让许多同伴的努力和牺牲都成了泡影。关于这件事,穆司卡也感到很羞愧。
但是——他在心底某处却又感到松了口气,这也是事实。
『那种技术不是我们应该拥有的——』
他如此想道。穆司卡的想法原本就是这样,但他却无法背叛同伴,结果现在只好站在追捕丽莎琳娜的立场。
穆司卡不是很清楚幼小的西亚是否可以理解这些事。
邦布金可能是察觉他脸色的变化,坐在马车的地板上出声道:
「噢,教授啊!依莉丝好像对丽莎琳娜的事非常执着哪——不过就算把那个女孩杀了,要是我们回不去原来的世界,那也什么意义都没有不是?或许那个依莉丝的私怨是可以解决啦!但我对这件事可没啥兴趣。」
邦布金嗤之以鼻地说道。
「可是她是个叛徒,这是不能被原谅的!」
穆司卡口中说出的话完全违背他真正的心意。在穆司卡看来,她的行动虽然可以理解,但并不能因此而视为正当。
邦布金高举着双手说道:
「噢~我们又不是天上的神,人是不能原谅另一个人的——所谓原谅是被害者才能施予加害者的东西,依莉丝跟教授你是被害者吗?不是。既然这样,就没有资格开口说原谅,不然这岂不只是傲慢的被害妄想而已?」
听到这番话,穆司卡只能叹息以对:
「……所以你会原谅那孩子吗?邦布金,你的意思是不会下手杀她,是吗?」
「不、不、不,我可没有这么说。」
邦布金迅速以爽朗的声音说道:
「要是我的话,连辩解的时间都不会给她,在一瞬间就会确实把她杀掉,毫不犹豫地、干净俐落地,就如同一阵狂风——但是,这跟原不原谅这个话题无关,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杀人。我对任务这种事是不会有所犹豫的。」
戴着南瓜头的杀人者如此回答,随后又嗤笑着:
「不过,教授你一定不是这样的!你一向对任务并不是那么忠诚,为什么会在可能是异世界的此处,还这么执着于无聊的任务呢?这不是很滑稽吗?你的回答又是如何呢?」
「……我非回答不可吗?」
邦布金忙不迭地摇摇头说:
「『拒绝回答。』也是一个很好的回答。我尊重你。」
穆司卡闭上双眼。
邦布金只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在替穆司卡着想——「你发发牢骚会比较轻松,我会听你说的。」——虽然他这么说,但穆司卡并不打算这么做,毕竟发牢骚也于事无补。
实际上——穆司卡自己并无意执着于任务,但他如果摆明这种态度将惹得依莉丝不快,更会失去她的信赖。对于穆司卡来说,「为了依莉丝好」,他希望能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一旁的西亚紧紧地抓住了穆司卡的衣服。
穆司卡轻轻地抚摸她的头:
「西亚,你不必担心。虽然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但至少这里不像我们以前所在的地方那么危险呢!而且食物也很好吃……总会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我们只要认真地找出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就好了。」
邦布金夸张地张开了纤细的双手:
「噢~从教授你的话听来,还真是一派乐天哪!真是美好的人生,乐天是最好不过了。能乐观地度过短暂的人生,对人来说可是至高无上的幸福啊!要是再加上美味的食物,就可以更加乐观了!所以我也来支持教授的话好了。」
邦布金如此歌咏着,同时左右摇晃着南瓜头。
年幼的西亚没有说话,把视线转向穆司卡。
穆司卡又摸摸她的头,再次把视线转向马车外。
田地已不复见,周围的风景已变成了果树园。虽说季节像是夏天,但树上却已结实累累——那果实就有如熟透的艳红苹果。
然而苹果本来应该是秋末冬初时才能采收的……
那位名叫安朱的少年猎人曾说,这个国家的土壤相当肥沃,一整年都有果实、蔬菜和谷物得以丰收。
穆司卡望着这丰饶的大自然恩赐,一边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自己的祖先舍弃了如此美好的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突然如此想着。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心思交错之处
沿着街道的平原,已经被人马所淹没。
在抡刀舞剑的两军士兵头上,无数箭矢交错飞舞着。
激烈碰撞的刀刃发出锵然巨响,长枪此起彼落地挥舞,军马奔驰其间。
菲立欧正在距离稍远的位置凝视着这一片激烈混战的光景。
一边是王宫骑士团的人马,一边则是贝尔纳冯所率领的佣兵部队,他们各自成了两边的中心部队,带领着部下作战。而包围在他们的周遭、正在作战的,则是才刚征召过来的士兵们——
虽然其中也混杂有部分志愿兵,但是两边人马中的绝大多数还是那些几乎未曾接受正式训练的外行人。虽然第一天有很多人在战斗时慌了手脚、无法作战,但是随着日子的经过,如今他们已经能很快地对指挥官的号令有所反应。
(只要在指挥上没有出错,应该勉强能够一战——吧?)
菲立欧的感想就是如此。
这里是外务卿拉希安·罗姆管辖的领地。
一个星期前,他们自王都脱逃——在菲立欧等人晚了一步、好不容易终于和先回到这里的拉希安会合之际,拉希安已顺利地进行征兵,加上来自各个村落的志愿兵,阵容已逐渐成形。
而在这几天的训练之中,士兵也逐渐地增加,目前总算已确定有约上千人的人数。
菲立欧凝望着对峙的两军动向。
早已习惯于和平的人民,能够作战吗?
——这件事一直让他很在意。
村子里血气方刚、对自己的肌肉很有自信的力士们,似乎率先响应了拉希安的征兵。这些以狩猎为业的人们,比起城里的士兵更擅于使用弓箭。
但是这并不代表在真正的战场上,他们就可以发挥实力。
(还是只有让王宫骑士团当前锋,先「制造出」气势来才行吗——?)
菲立欧一边想着,一边转身离开演习现场。
此时训练也正好告一段落,士兵们奉命稍作休息。
菲立欧正打算回到拉希安的宅邸时,有一人骑马来到了他的背后:
「菲立欧大人,如何?这些人临阵磨枪的结果还算不赖吧?」
在马背上发声的,是身为一军指挥的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新兵训练主要以他为中心。这个半张脸上留有烫伤伤痕的独眼青年显得特别有活力。
菲立欧仰望马上的人,点点头道:
「是啊,相当不错,让人无法想像竟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训练出来的。」
虽然话里带有些许场面话的意味,但这感想大致上还是发自真心。事实上,贝尔纳冯的操练技巧是很不错的,因此几天前看起来还手忙脚乱的士兵们,现在的行动看起来已整齐划一了许多。
以贝尔纳冯为当家之主的李斯特霍克家,在军阀中也特别以专长「训练士兵」而闻名。据说是因为过去的一名当家相当热衷于军事演练,而他所传下来的心得和笔记,似乎也已流传到现任的当家手上。
如今的演习场面,可说是拜这名祖先的智慧结晶所赐。
担任教官的贝尔纳冯一派天真地挺胸说道:
「我说得没错吧?虽然人家说阿尔谢夫的人民生性沉稳,但肉体上可不比其他国家的士兵来得差,不足的只是经验和战斗心而已,而要补足这些,就要看指挥官的本事了。」
菲立欧露出了苦笑。他虽然对贝尔纳冯没有恶意,不过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是很享受这场战乱一样。
贝尔纳冯虽然让人觉得很可靠,但也有点孩子气——这倒不是说他还不成熟,只是比起无所事事地度日,他更热爱付诸行动。而他专注于训练士兵,也纯粹是乐于发挥自己的长才,并不是为了其他原因。
「真不愧是军阀贵族,你比克劳斯卿更适合当指挥宫呢!」
接任军务卿的「敌方」指挥官——克劳斯·桑克瑞得,是个看来相当稳重的青年。虽说同样是军阀贵族,他与贝尔纳冯的个性就有相当大的差异。
但是贝尔纳冯立刻摇了摇头:
「菲立欧大人,您误会了,千万不可以小看那个男人。」
贝尔纳冯在马背上低声说道。菲立欧觉得奇怪,便抬头看着他。
「他是个危险的男人,相较于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几天我们之所以能够离开王都,全都是因为卫兵们太过大意。要是那个男人完全掌握了指挥权、而且花时间将态势调整到万无一失,当时结果会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喔——你对他评价很高呢!」
菲立欧觉得很意外,他认为克劳斯应该是一个优秀的文官人才——毕竟把桑克瑞得贸易公司在短短几年间培育成大公司的就是克劳斯。而且从外表和身段来看,也让人觉得他似乎不适合当个武官。
贝尔纳冯边皱眉边下马,拉着缰绳走在菲立欧身边。
「菲立欧大人,那个男人打从骨子里就是个『军师』喔!」
「……军师?」
贝尔纳冯点点头,大大地叹了口气说:
「是的。虽然他现在因为亲人的死而失去理性,但说到放眼大局、拟定战略这些方面,我可是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当年他把才干发挥在商业方面,结果成就了今天的桑克瑞得贸易公司。」
贝尔纳冯的声音僵硬,连听他说话的菲立欧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前几天我们从王都脱逃,那根本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对手的战力只有那些没有觉悟的卫兵,而我们这边则是饱经历练的佣兵。而且就算放手不管,我们也只会逃走而不会攻击——因此卫兵会有那种见风转舵的心态也是理所当然。当时那种规模的战斗,并不能发挥克劳斯真正的实力。一旦那个男人握有重兵并确立起战略与指挥系统,才是他真正『恐怖』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贝尔纳冯如此断言道。
菲立欧也有所感叹。虽然他无意看轻克劳斯,但再怎么说他还是对二哥雷吉克怀有较深的警戒心;如果克劳斯·桑克瑞得的实力真的如贝尔纳冯所评价的一般,那就更麻烦了。
拉希安·罗姆的宅邸已近在眼前。
正因为他是握有实权的贵族,其宅邸也相当宽阔豪奢,但却不具备作为要塞的格局。虽然他们无意在此进行防卫战,不过它确实是一座易攻而难守的宅邸。
他们穿过大门,来到了前庭,贝尔纳冯在此将所牵的马交给了负责管理马厩的人。
在前方不远处,玄关沉重的门缓缓地开启了。
出来迎接菲立欧两人的是两位少女,她们可能是从宅邸的窗口看见他们回来的。
一位是扎起一头天蓝色秀发的少女司祭乌路可·迪古雷。
另一位则是有着一头让人联想到暗夜之黑发的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耶里妮斯。
发色恰成对比的两人,一左一右地迎接菲立欧和贝尔纳冯。
菲立欧分别看了看两人,发现她们脸上带着浓浓的不安。
「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乌路可表情奇异地点点头:
「菲立欧大人,欢迎您回来。我刚刚正要去叫您呢!西瓦娜大人刚刚才来到这里……」
丽莎琳娜也接着开了口:
「听说部分贵族正要奉王命领军进攻这块领地……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到,不过——」
听到乌路可和丽莎琳娜的话,菲立欧表情一凛:
「哥哥终于有所行动了啊!贝尔纳冯卿——」
菲立欧低声说道,转向眼神严肃的独眼男子。贝尔纳冯以不屑的表情说道:
「是啊,菲立欧大人!我们去见拉希安大人吧!」
进入宅邸的两人快步地走着,两位少女也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女炼金术师西瓦娜是帮助菲立欧逃出王都的恩人,她让菲立欧平安地与佣兵部队会合,并搭乘玄鸟隐藏行踪。但或许是因为她从事谍报工作的关系,菲立欧尚未能真正掌握她的本性。
他只知道三件事——
她的立场是为佛尔南神殿的高司教工作。
同时,她也跟潜伏于榭卜拉兹山地的北方民族有所关连。
还有,对菲立欧来说,现在她似乎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她所属的组织究竟规模如何、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行动的?还有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属于反抗雷吉克体制这方的势力——至少这点是不会错的,只不过现在还有很多疑问……
菲立欧等人走进拉希安所等待的接待室。
拉希安和银发女子相对而坐——
年约五十的外务卿拉希安·罗姆与御柱的守护者西瓦娜,一齐把视线转向菲立欧两人。
拉希安一如往常地穿着贵族般的服装,而西瓦娜则乔装成一般的旅人。
「哎呀!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嘛!中毒后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西瓦娜转头一看到菲立欧,就微笑地说道。看到她那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菲立欧不禁呆了一下。
「——是啊!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倒是西瓦娜你总算回来了。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以我的角度看来——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拉希安代替银发女子低声说道。看来西瓦娜似乎已经向拉希安报告过了。
菲立欧等人陆续入座,过了一会儿,小个子商人洛西迪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相较于在场的其他人,他的地位虽低,但在经济方面却是强而有力的支援者。
拉希安环顾众人,像是要让大家更能清楚理解般特意放慢了速度说道:
「先从坏消息说起——部分军阀贵族们似乎接受了雷吉克大人的敕命,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也就是说,对方是以『讨伐有叛乱征兆的拉希安与四王子』之敕命作为号召,他们计划回到领地、组织士兵,再向此地进攻。还有一个更糟的消息:集结在国境附近的塔多姆士兵似乎正渐渐增加——以上是来自西瓦娜小姐的情报。」
听到拉希安的话,菲立欧咬紧了牙关。塔多姆已经不只是蠢蠢欲动,而且愈来愈大胆露骨了,似乎正专心一致地磨刀霍霍对准阿尔谢夫而来。
拉希安似乎想安慰一脸严肃的菲立欧,开口说道:
「目前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破国境,但倒是有不少令人讨厌的小动作。再接下来是好消息——以卡洛司家为首的部分贵族,已经公开表示要加入我们这一方了。」
听到拉希安这带来好消息的话语,大家一起松了口气。
以达斯堤亚为首的卡洛司家与军务卿桑克瑞得家、外务卿罗姆家一样,都是阿尔谢夫建国以来的有力贵族。因为当家已被当作人质囚禁起来,其他人原本还在思考高举反旗是否妥当,但目前似乎已在拉希安的说服下同意出兵了。
「目前雷吉克大人在王都约有四千人左右的兵力,而这里的兵力则只有我领地内的一千多名士兵,以及王宫骑士团一百骑、佣兵部队一百人——光是这样看起来似乎十分教人担心,但是若再加上以卡洛司家为首的诸侯兵力,应该可以确保有三千人到四千人左右的程度。只要有这么多兵力,想救出达斯堤亚卿或威士托卿就不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无法逮捕雷吉克大人,只要能救出那两位,应该就会有许多正举棋不定的诸侯决定加入我们这一边。只要达斯堤亚卿平安无事,应该也可以整合已故的正妃派系才是。」
拉希安如此断言道。虽然菲立欧知道要安心还太早,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放下了心中的一颗大石:
「在这种情况下,卡洛司家能有所行动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拉希安卿,辛苦你了。」
「不,我只不过是写信而已。只是诸侯人数太多,让人有点伤脑筋就是了——」
面对菲立欧的安慰,拉希安报以苦笑。
拉希安似乎在先菲立欧一步回到领地后,就马上写信给了诸侯们。
信中的要点如下:
「关于暗杀军务卿的事件,达斯堤亚卿和正妃都是无辜的。」
「这起暗杀事件是出自于邻国——塔多姆的阴谋。」
「雷吉克王子因吸食鸦片过量而导致精神错乱。」
「而且,雷吉克王子可能并非已故先王的亲生子嗣。」
「本人与菲立欧王子为了救出达斯堤亚卿、平息国内混乱,必须阻止雷吉克王子。」
——拉希安公开传达给诸侯们的,基本上就是这些讯息。
然而,他还隐瞒了好几个事实:
暗杀军务卿的行动可能与雷吉克本人有关。
邻国塔多姆与雷吉克似乎在暗地里有所勾结。
还有菲立欧曾经亲自潜入王城里——
他之所以不公开这些事实,是有苦衷的。
事实有时比刻意捏造的说法更接近谎言,要是他大声宣扬「雷吉克杀了母亲与心腹大臣」、「登上王位的人是邻国的傀儡」这种一点真实感都没有的事实,反而很有可能损及发言人本身的信用。
讽刺的是,雷吉克这边也基于同样的理由而并未宣称「是菲立欧暗杀了正妃。」假设菲立欧当时遭到逮捕而被杀,或许可以把他的尸体当作证据向诸侯展示,但是身为关键人物的菲立欧与拉希安已经会合;而且更重要的是,一国的王子连部下也没带就潜进王城,这种事就算是一般人也只会当作是谎言。
事实上,杀了正妃等人的也不是菲立欧,而是塔多姆的暗杀者。当菲立欧侥幸存活下来之际,雷吉克也只能放弃这个如意算盘了。
「雷吉克并非王室血脉」——关于这件事,拉希安也只说了有此「可能」,而避免妄下断语。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大声主张这种近乎诽谤的言论,要是弄巧成拙,将很有可能让拉希安失去诸侯的信赖。所以明知道这样做很卑鄙,拉希安在信中还是把这个说法的来源记在被囚禁的达斯堤亚卿头上。从雷吉克逮捕达斯堤亚的经过来看,这种作法多少具有说服力。
另一方面,雷吉克竟与邻国塔多姆暗中勾结,这点连置身事内的菲立欧等人都很难置信。
不管他们是否掌握到关于这件事的证据,都很难不加以隐瞒。
这件事实要是被人发现,确实会成为把雷吉克赶下台的绝佳理由。但这样的说法一开始就不会受到人们相信,就算有人相信,结果也只会让贵族与人民对王室的信赖消失殆尽,还有可能影响到其后的施政。万一有贵族为求自保而投靠塔多姆,国家也可能因此而陷入严重的混乱。
中央的官员大致上对王室都是忠诚的,但是远离王都之地的贵族中,也有人对目前的境遇感到不满。即使他们没有胆量起兵叛乱,但为了保住领地和性命,还是有可能与塔多姆私通。
拉希安最想避免的正是这件事,菲立欧也是如此。他们都希望能在伤口还未扩大之前,尽快地收拾这场混乱。
拉希安凝眸说道:
「那么——当前的问题就是雷吉克大人与我们之间的战争。承接了王命的势力不久就会组织成军、攻向此处吧!在我们被包围之前,必须迅速地压制王都。」
菲立欧点了点头,在场的所有人也以沉默代替回答。
「加入我方的卡洛司家势力已经朝向这里而来了,明天应该就能跟我们会合才是!同时,我们也要准备出发,一边向王都进军,一边与其他地方的部队会合。」
拉希安看着菲立欧,无声地询问着:「这样可以吗?」而菲立欧亦强而有力地回应道:
「现在正是时候!要是我们再等待下去,那些优柔寡断的诸侯中可能会出现更多支持哥哥的人。而且要是彼此的战力增加、让战乱继续扩大,那就正中塔多姆下怀了。」
听见菲立欧的话,拉希安也深深地点点头:
「对我们不利的也正是这一点。虽然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来调整战力以取得『胜利』,但是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发展为让国家分裂的大内乱……」
要是雷吉克获胜,对与其私通的塔多姆而言是再好不过了。而就算菲立欧等人获胜,阿尔谢夫国内也会因内乱而疲惫不堪,如此一来,邻国塔多姆更可能毫不留情地出兵侵略。
对菲立欧等人来说,必须摸索出使伤害不致扩大的胜利之道。
「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大部分诸侯读了我所写的信之后,都对向雷吉克大人宣誓效忠有所犹豫。若是能早点决定胜败,应该就可以避免内乱扩大到全国各地了。」
拉希安耸了耸肩,大大地吐了口气。

阿尔谢夫的常备兵力虽高达三万人,但几乎都驻守在国境附近。
以国土的规模而言,这人数算是相当多的。之所以能从平时就维持这样的兵数,完全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土地相当肥沃所致。
在蒙受大地辉石恩惠的阿尔谢夫,就算不工作也不会饿死。因为此地的粮食生产力极高,远比其他国家容易豢养士兵,而其庞大的士兵人数,也成了让其他国家在意图侵略阿尔谢夫时裹足不前的抑制因素。
要是这部分兵力也参与内乱,想必会让战事更加惨烈吧!为了避免防御力降低,有必要趁他们还不知如何反应的时候先解决这场战争。
拉希安环顾众人说道:
「另外,既然已经有了援军,我还有一个提案——」
这位迈入中年的英俊男子表情一变,以稍微坚决的语气说:
「关于我们这支军队的指挥宫——我想退居辅佐职。」
这几近于唐突的发言,让菲立欧吓了一跳。
「拉希安卿,你这是——」
他不禁想问清楚。
不论在表面上或实际上,目前这个军队的指挥官都是拉希安·罗姆。这里是他的领地,大多数士兵也是他领地里的人民,而与援军诸侯联络的也是他。要是没有拉希安,是不可能对雷吉克高举反旗的。
菲立欧虽以盟友的身分挂名与此军有所牵连,但他也很清楚知道自己顶多是用来保存大义名号的装饰品。
拉希安一脸困惑:
「菲立欧大人。我的专长不是指挥军事、也不是内政,而是与其他国家的『外交』。虽然擅长处理情报,但要调兵遣将就完全不行了。我连最基本的战略都不了解,像我这样的指挥官,也会让士兵们感到困惑的不是?军务这方面至今都是由已故的葛楚德卿全权处理的——所以我打算就此退居幕后。」
「那么……」
菲立欧歪着头,一一环视在场众人的脸。商人洛西迪、来访者丽莎琳娜、炼金术师西瓦娜、司祭乌路可——每一个都不可能当指挥官。
只剩下一个人——
「那么就委由贝尔纳冯卿出任?」
独眼的青年贵族差点把喝下去的红茶一口气全喷出来:
「说什么蠢话……啊啊,不,失礼。是我这蠢蛋失言了。」
贝尔纳冯在形式上道歉之后,一脸吃惊地望着菲立欧。他说:
「如您所见,我是个莽夫。也许看起来很了不起——但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的贫穷贵族而已。关于用兵虽然多少有点心得,不过,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取代拉希安卿的,再说,诸侯也不会接受的。」
他的回答让菲立欧皱起了眉头。
他默默地考虑起其他理想人选,像是拉希安的亲戚、援军的贵族们——不过要是贝尔纳冯不行,其他人应该也办不到才对。
看了认真在烦恼的菲立欧,拉希安大大地叹了口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菲立欧,乌路可等人还在旁边轻轻地耸了耸肩。
菲立欧终于注意到大家的视线——
「……你们该不会……」
「不是『该不会』,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请容我说明,您也许忘记了,但您毕竟是『王族』一员呢!」
拉希安循循善诱地解释道。
这让菲立欧一下子非常困惑。要是叫他做个「名义上」的指挥宫,虽然可能无法胜任但勉强可以理解。但是依拉希安的话听来,他是在要求菲立欧担任实际上调兵遣将的指挥宫。
「不过——就算身为王子,我也是第四顺位,根本就不被当作正式的王族看待。加上我的年纪也太小,这点会让士兵感到不安……」
「说到年纪,这点应该会让大家更加团结。重点是菲立欧大人您具有吸引众人的特质,何况您现在已经不是『第四顺位』了。」
拉希安将双肘靠在桌子上,正视着菲立欧说:
「其实您是第三……不,是第二顺位。」
拉希安的眼里有着近乎威严的光芒,菲立欧被这种气势震慑住了。
外务卿为了说服他,继续以沉静的声音说:
「您也知道,雷吉克大人并不具备当国王的资格。姑且不论血缘如何,那位大人正打算背弃这个国家,所以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人当上国王——」
拉希安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摇了摇头。
「在皇太孙已死的当下,拥有第一顺位王位继承权的是布拉多大人,而第二位就是菲立欧大人您。您也差不多该对此有所自觉了。」
被拉希安这么一说,菲立欧也哑口无言。
理论上拉希安的话可说是一针见血,但有些事还是让菲立欧无法释怀。
在菲立欧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所有的贵族都不把他当作王族看待,不管是正妃与政务卿的派系,还是第二王妃与军务卿的派系,全都对菲立欧心生排斥。
菲立欧觉得,这样的自己在指挥系统中超越拉希安的地位是件奇怪的事。菲立欧等人的军团应该是「拉希安卿的军团」,而菲立欧自己只是个配角。
恐怕诸侯也是这么想的。
纯粹凭感觉来理解此事的菲立欧认真地感到困惑,于是开口问道:
「拉希安卿……你是认真的吗?」
「事已至此,还能开玩笑吗?」
拉希安的语气比起平常稍显强硬。
贝尔纳冯从旁插嘴:
「菲立欧大人,政治局面当然要倚赖拉希安卿,而在军事局面,在下虽不才,也愿意辅佐您。日后将会合的贵族们想必也会成为您的有力助手!菲立欧大人您当前的工作,就是以主帅的身分成为这支军队的招牌。」
拉希安深深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今后我就把指挥权委让给菲立欧大人。我已经陈述过自己的意见,但决定权还是在您手上。也许您并不喜欢,但还望您看在身为王族应尽的义务上接受这项重任——这样您是否愿意接受呢?」
然而拉希安的语气却不由得他不接受。
拉希安与贝尔纳冯所说的也有道理。菲立欧虽不认为自己拥有身为将领的才干,但站在拉希安等人的立场试想,他们恐怕也无法将王族当作部下看待吧!
菲立欧总算下了决断:
「——我明白了,我接受。不过,拉希安卿、贝尔纳冯卿,你们也知道我还年轻,若是我有选择错误的时候,请尽量给我意见,千万不要有所顾忌。」
菲立欧如此一回应,拉希安随即面露喜色,其他人也似乎松了口气,纷纷点了点头。
乌路可凝视着菲立欧的脸,微笑道:
「菲立欧大人,您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将领,请您要有自信。」
菲立欧点点头,不管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将领,他将会不惜一切努力。
「接下来——西瓦娜小姐,请你说刚刚那件事。」
拉希安呼唤其名。
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西瓦娜,把视线转向菲立欧。
她以纤细的手指拢了拢银色秀发,微笑道: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不过『佛尔南神殿』已经确定会支持你和拉希安卿了。虽然神师雷米吉乌斯和高司教似乎很烦恼,但是对佛尔南神殿来说,他们也想要避免受制于塔多姆的事态。只是因为神殿骑士团乃是由威塔神殿直接派驻的部队,因此佛尔南并不能出兵支援,但就算如此,应该也可以输出辉石给你们当作军事资金才是!」
「喔!这件事听起来很吸引人哪!」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商人洛西迪,他又变回了那张打算盘时的脸,笑咪咪地逢迎讨喜的生意人脸孔。
「我们很感谢佛尔南神殿提供辉石,但更重要的是神殿这番话。有了神殿的支持,就充分证明我们这么做是大义凛然的。」
「不,很抱歉,这件事是不能正式公开的。」
西瓦娜立刻打断了众人的喜悦之情,洛西迪不禁一脸讶异。
菲立欧也同时感到不解:
「为什么?当然我们无意勉强他们支持……但要是神殿站在我们这边的话,也有助于说服诸侯啊!」
西瓦娜以带着忧虑的叹息回答:
「真对不起。不过,我希望各位相信神殿也是出于无奈。毕竟神殿的基本方针是不干涉内政,而且——卡西那多司教一派也正从中阻挠。」
这个名字一出口,菲立欧身旁的乌路可立即浑身一震。
「卡西那多司教?西瓦娜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你——就是神姬之妹吧?」
西瓦娜有点难以启齿似的说道:
「这不是早就料想到的事吗?卡西那多的目的就是不择手段地保护威塔神殿,而他的策略似乎渐渐与塔多姆的动向不谋而合。」
乌路可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但是菲立欧光从西瓦娜的这番话,还听不出事态的严重性。
「西瓦娜,请你详细说明一下。光这样说我们是不会明白的……」
「我也不是全盘了解,不过——这个叫做卡西那多的男人,好像深受神姬信赖,是神殿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西瓦娜边叹息边说道:
「威塔神殿现在正在警戒大陆西部大国拉多罗亚的动向,他们与同样对拉多罗亚怀有戒心的塔多姆可说是具有同盟一般的关系——拥有共同的敌人就等于是同伴,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这有点麻烦……」
西瓦娜从所拿的袋子里取出随身携带作为食粮的果实,迅速排在桌子之上。
果实一共有四个——各自隔开排列。西瓦娜以指尖指着说:
「这是威塔神殿的势力,这是塔多姆,然后这是与塔多姆敌对的『北方民族』,这是佛尔南神殿。这四者的关系——」
西瓦娜在两个果实之间以指尖画了一条线:
「『佛尔南神殿』和『北方民族』是长年的盟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菲立欧一下子还未能掌握其中奥妙。
但当他意会过来时,便当场瞠目结舌。贝尔纳冯也差点站起身来,只有完全不明来龙去脉的丽莎琳娜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西瓦娜浮现压抑感情的微笑:
「这样你懂了吧?我是协助佛尔南神殿的北方民族其中一人。在遥远的过去,佛尔南神殿对受到塔多姆镇压的我们伸出了援手。从那以来,我们一方面以神柱守护者的身分协助佛尔南,一方面从神殿那里获得辉石。我们族人大多隐居在榭卜拉兹山地,深居简出。在断崖上袭击军务卿和第二王妃等人的,则是自我族叛逃的叛徒,他们现在似乎受雇于塔多姆,正在帮助雷吉克。」
菲立欧这才终于理解西瓦娜的真面目与其背后的关系。
她并不只是为神殿工作,而且似乎是连系北方民族与佛尔南神殿的人。
西瓦娜指着另一个果实:
「对塔多姆来说,我们北方民族是其敌对势力。而支持北方民族的佛尔南神殿,也可说是间接与塔多姆为敌。然而,威塔神殿就在此时出面插手……」
西瓦娜忿忿地说着,又用指尖弹着最后一颗果实:
「对威塔神殿来说,塔多姆是用来对抗拉多罗亚威胁的防壁,所以神殿并不想与之为敌,而且要是塔多姆变得弱小,神殿也会很困扰,因为他们对拉多罗亚的防御力就会降低了。塔多姆的防御力之所以低落,最主要就是因为其粮食的生产力低,所以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佛尔南所生产的『大地辉石』……」
西瓦娜以有些自虐的表情笑道:
「而对阿尔谢夫这个国家来说,塔多姆是长久以来的敌国。佛尔南神殿与阿尔谢夫和北方民族还处于蜜月期,不可能把大量的辉石交给这样的敌对势力。也就是说,这次卡西那多来访的主要目的有二——逮捕佛尔南神殿里暗中支援北方民族的人,或是削弱其势力。总之首先就是先断绝对我们的辉石供应,而多出来的辉石就可由威塔神殿接收,然后再暗中转交给塔多姆——他的目的应该就是这样吧!」
菲立欧在感到战栗的同时,也了解了她话中的含意。
他到现在才知道,众人在前不久还认为这个国家一片祥和,其实台面下早已经展开了一场明争暗斗的政治戏码。
他看了看拉希安,他还是跟平常一样地神色自若。
外务卿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菲立欧突然对这一点感到疑惑。
因为关于威塔神殿动向的情报是最新的,拉希安应该还未掌握到才是,但就算他早已了解北方民族与佛尔南神殿的关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说不定连已故的拉巴斯丹王也早就知道了。
菲立欧握住了腰间的佩刀,这把刀是威士托送给他的,听说是由北方民族所制造。「刀」原本就是他们所喜好使用的武器,除了北方民族以外,能使刀的剑士并不多见。
虽然听说西瓦娜也是北方民族,但菲立欧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相较于阿尔谢夫的人民,她的外表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同之处。
据说北方民族不只会操控玄鸟,其与生俱来的身体能力也特别优秀,而这也正是他们被塔多姆视为危险对手的一个原因。
西瓦娜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说道:
「那位可爱的司祭大人好像还不知道,对威塔神殿来说,如果能趁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内乱让雷吉克当上国王就太好了。当然,佛尔南神殿并无法对威塔的意向视若无睹,所以才不能公开发表任何意见。要是顽强抵抗,万一弄得不好反而会让对方以此为借口,彻底铲除偏向北方民族的神官们。因此,佛尔南支持你们的这件事是不能公开的,就算要帮助,最多也只能做到辉石的供应而已。」
西瓦娜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下了这样的结论。虽然她把「供应辉石」说得轻松,但供应可以高价交易的辉石,对菲立欧等人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支援。而且,战乱平定后仍可与神殿维持友好关系,这点也让众人信心大增。
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的菲立欧,先看了看乌路可的侧脸。
这位司祭少女是在场唯一脸色苍白的人。她细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力地交握着双手。
「威塔神殿支持的不是阿尔谢夫,而是『塔多姆』——」
这个事实才刚由西瓦娜的口中获得证实。
菲立欧立刻扶着她的肩膀站起身来:
「拉希安卿,真对不起,我先离开一下。请各位继续谈。」
「——好的,接下来也只剩下细节要讨论了,我跟贝尔纳冯卿讨论过后会再告知您。还请好好休息。」
菲立欧离开细心而体贴的拉希安,将乌路可带出了房间;而面对丽莎琳娜担心的眼神,他也轻轻地点头致意。
乌路可明显地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她现在待在菲立欧身边,可是威塔神殿不乐见的状况。
乌路可离开卡西那多等人开始与菲立欧一起行动,是在尚未发生内乱之前,其后虽然局势急转直下,但她一直未和卡西那多等人取得联系。
菲立欧也觉得很痛苦,要是她在这场内战中继续站在他这一边,会对她将来在神殿的发展有不好的影响——西瓦娜话中的现实就是这个。
两人一来到走廊,乌路可就以颤抖的眼神凝视菲立欧说:
「菲立欧大人——我、我……」
「乌路可,冷静下来。我们先回房里去,谈谈今后的事吧!」
菲立欧一边如此提议,一边已在预测她可能会做出什么结论。
乌路可的人生目标是当上神殿的神师。
菲立欧认为——在这个节骨眼,她回去可能会比较好。
两人一进房间,菲立欧立刻让乌路可坐下,自己也坐在她的身旁。
这是由拉希安所为她所安排、待客用的宽广房间,白天的耀眼阳光正从窗口照进房里来。
乌路可的天蓝色秀发沭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然而她的表情却是一片阴暗,与那耀眼阳光恰成对比。
「——乌路可,我想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菲立欧如此断言道。乌路可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抬起脸来。
「我虽然不了解神殿的事,但如果你的目标是当上神师,那还是不要违抗神殿的方针会比较好。接下来我会努力阻止王都的哥哥,要是你为了这种事被神殿盯上就太笨了。我不要紧的。」
「菲立欧大人——」
乌路可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菲立欧微笑着对她点点头:
「又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再见面了——乌路可,我真的很感谢你一路陪我到现在。老实说,我真的希望你能继续陪伴我——不过,这是这个国家的问题。虽然你现在已经置身其中了,但为了不伤害到你的将来,我还是不希望继续拖累你。」
菲立欧以平稳的声音如此说道。
乌路可凝视着他的眼眶湿润了,她还没有从这突然得知的事实中平复过来。
现在的她只是依照自己的意思擅自行动着。正因为她身为神姬之妹,立场特殊,大部分的事都会获得他人谅解。但也正因为这个立场,更不容许她的行动在想法与政治上违反神殿。
菲立欧耐心地等待她整理自己的心情。
乌路可终于低下头——用无奈而极细微的声音说道: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如果我说我想待在您身边——您会觉得困扰吗?」
菲立欧一时无言以对。
*
我在说什么呢——
乌路可一边说着,一边却觉得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乌路可的话似乎也让菲立欧觉得很意外。
继续留在这里、引起威塔神殿不满会是一件多危险的事,乌路可自己其实也很清楚。认真想想,正如菲立欧所说,她应该再度与卡西那多会合。
虽然她也明白这点,但乌路可的话还是走向与理性背道而驰的方向。
「我……我不想离开菲立欧大人身边。至少也要等到这场战乱平定——」
「……乌路可——」
菲立欧看起来很困惑,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目光也因为困惑而偏离。
乌路可虽然没有让他困扰的意思,却无法克制自己。
成为神师的梦想和待在菲立欧身旁——如果要问她哪一件事重要,现在的乌路可会选择后者。她倒不是毫无迷惑,但乌路可的梦想本来就是建立在「当上神师、平息各方争端」的这个立足点之上。
只不过在长久以来对现实的了解下,她知道也有连威塔的神师都平息不了的争端。现在她也对自己的梦想抱有相当多的疑问。
她之所以特地从威塔神殿来见菲立欧,也许是回想起童年的事,然后无意识地在追求重新检视自己梦想的契机。
这问题的答案好像已经找到了,又好像还没有找到。
菲立欧幼年时也曾因为自己的立场而找不到可以做的事。相对地,那时的乌路可却只要专注于自己的梦想就好了。
只是在如今——
身心都变得更加坚强的菲立欧正专注于自己可以做的事。相反地,乌路可却渐渐对梦想感到迷惑、烦恼,甚至迷失了方向。
她觉得要是待在菲立欧身旁,说不定可以找到新的「某种事物」。
一想到这里,乌路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梦想什么的只是借口,自己只是想要待在这个人身旁——
连自己都对心底的这种想法有所自觉。
她把纠缠不清的思慕深埋在心底,以湿润的双眸凝视着菲立欧。

心跳变得好快。她甚至幻想,如果就这样投入菲立欧的怀里——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就在她的身体正要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乌路可突然回过神来,浑身僵硬,而菲立欧则转头看向门口。
「失礼了。我可以进来吗?我想跟乌路可大人谈谈今后的事。」
女炼金术师西瓦娜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
菲立欧还来不及阻止,她就擅自打开了门、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西瓦娜身后还跟着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她一边对西瓦娜无礼的举动感到惊慌失措,一边以眼神对菲立欧与乌路可致意。
「西瓦娜,你打扰到——」
「我又没有打扰他们的意思。」
面对拚命圆场的丽莎琳娜,西瓦娜笑着回答。
乌路可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靠菲立欧太近,于是慌张地改变姿势。
她对进房来的两个人挤出微笑,笑容却有点僵硬。她们是救了菲立欧的恩人,虽然她打从心底感谢她们,但同时也感到些微的不安。
她悄悄地窥视菲立欧的侧脸,确认没有什么变化以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丽莎琳娜客气地坐下,而西瓦娜则是堂而皇之地坐在菲立欧与乌路可面前说道:
「乌路可司祭,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你愿意听我说吗?」
这银发女子以连女人都会着迷的、若无其事的表情问道。
「……请说。」
乌路可侧着头应道。西瓦娜随即微笑着说: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帮忙监视卡西那多司教。」
听到西瓦娜这番开门见山的话,叫出声的不是乌路可,而是她身旁的菲立欧。
「咦?你是说监视吗?」
乌路可红着脸反问道。西瓦娜则悠闲地点了点头:
「是啊!接下来我打算开始调查卡西那多这边的动向。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到目前为止已经做了太多引人注目的事,日后将很难公开行动。要找一个能自然地进入神殿、接近卡西那多司教的帮手,最佳人选就只有乌路可司祭你了——」
「西瓦娜,等等!」
菲立欧失声叫着并探出身子。相较于激动的菲立欧,乌路可倒是十分冷静。
「你是想让乌路可去当间谍吗?这怎么行——」
「别插嘴,这是我跟乌路可司祭之间的事。」
虽然西瓦娜自己也硬生生地插进来打断了原本菲立欧与乌路可的对话,却没把菲立欧的话当一回事。
菲立欧毫不退让:
「我怎么能不说话?这不是让乌路可身陷危险之中吗?姑且不提她出面是为了帮助我,要是她被人发现支持与塔多姆敌对的北方民族——」
「的确,这样一来她就不能荣升为神宫了喔!这可是不折不扣的渎职行为。」
西瓦娜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我不会勉强你,要是你愿意这么做,我们也会小心注意,不让你被人发现。但是——虽然还未经确认,但有传言说增援的神殿骑士团正朝向我们而来,我很在意这件事的真伪。此外,威塔神殿对这次的内乱打算干涉到什么程度呢?我也很想弄清楚这点。所以就需要能近距离接触卡西那多司教,或是出访神官们的人。」
西瓦娜对菲立欧滔滔不绝地说完这番话后,把视线转向乌路可:
「——不知道你觉得如何?这件事只有你才办得到。而且只要小心注意不被发现,也不会被威塔神殿的人盯上。」
「西瓦——!」
菲立欧虽然想要加以阻止,但乌路可却伸手拦住他:
「——菲立欧大人,我已经决定了,我愿意做这件事。」
乌路可回应道,话里带有坚定的决心。虽然她的声音温柔、脸上常带着微笑,但她也有令人意外、顽固的一面——这一点也常让在吉拉哈等待着她归来的父亲感叹不已。
菲立欧苦着一张脸,抓住乌路可的肩膀。他的力道与传过来的体温,让乌路可发现自己涌现了些许不谨慎的感情。然而菲立欧却一点也没有察觉乌路可的心意——
「……乌路可,为什么……」
乌路可简直像是在哄菲立欧般,笑咪咪地对他说:
「请放心,我不会勉强自己的。我也不想离开,那就像是抛下大家逃离这里一样——不过,为了菲立欧大人您,如果有什么只有我才做得到的事,我是没有理由犹豫的。我很感谢来委托我做这件事的西瓦娜大人。」
——这是乌路可的真心话。
西瓦娜高傲地对还是一脸严肃的菲立欧点点头:
「菲立欧,你可以这样想——今后你将要上战场,是把乌路可带去比较好,还是把她托在佛尔南神殿比较好呢?我先告诉你,拉希安卿的领地可是最危险的喔!这里的将领和士兵几乎都会出征,到时宅邸将会空无一人,不会有多余的兵力留下来保护她们吧?」
菲立欧无言以对。
乌路可静静地低下头,握住了菲立欧的手。
她就这样用双手捧起了他的手,做成祈祷的形状。
——菲立欧的手很温暖。
「菲立欧大人!这样的说法也许很老套,但我的心会与您同在的。若是『连这点小忙』您都不肯让我帮,我是无法安心地回神殿去的。至少,请您相信我跟西瓦娜大人。」
她抬起头来微笑,菲立欧的脸颊有点泛红。
西瓦娜对愈来愈无言以对的菲立欧眨了眨眼睛:
「菲立欧,你要不要说几句话呀?乌路可司祭都已经这么说了,你该不会没有话要说吧?」
即使听到这带着些微取笑感觉的话语,菲立欧也完全没有反应。
乌路可捧着菲立欧的手,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旁的丽莎琳娜。
来访者少女似乎是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话都不适当,所以几乎没有开口。
乌路可正视着丽莎琳娜黑色的双眸——
她那澄澈而黝黑的双眸,给人温柔而诚实的印象。
乌路可打算相信这对眼眸。她细声说道:
「丽莎琳娜大人,菲立欧大人就拜托您了。因为他是一不盯着——不,是就算盯着、也老是会胡乱来的人。」
乌路可如此请求道,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但眼眸里却闪着真挚的光芒。
丽莎琳娜显得有点困惑,似乎是对乌路可眼神里强而有力的想法、与其开玩笑般话语之间的落差感到惊讶。
只是听着她们这么说的菲立欧,在一旁轻轻地耸耸肩:
「大家都说我胡来,但我还是稍微有思考的啊!虽然我承认偶尔会采取轻率的举动……」
「只是『偶尔』都会在很不凑巧的时候出现,这才是让人不安的地方。」
乌路可又转向菲立欧,笑着说道。
虽然表情在笑,她的心里仍是极度的不安和恐惧。
乌路可再次凝视着丽莎琳娜。
听说身为来访者的她拥有远高于他人的战斗技巧,这股力量一定可以守护菲立欧——她想要如此相信。
丽莎琳娜终于轻轻、客气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接收到了乌路可的心意,她的眼神中带有力量。
丽莎琳娜似乎也为菲立欧的胡来而担心。乌路可对此有一点点嫉妒,却也莫名地感到心有戚戚。
老实说,对于丽莎琳娜即使在战场上也可以待在菲立欧身旁,她感到有点羡慕。
「菲立欧大人,等战乱平息后,在我回威塔神殿前,请留一点时问给我,到时还要请您教我马术喔!」
乌路可说出在王都时的约定,并放开了菲立欧的手。
菲立欧一脸担忧地凝视着乌路可:
「……乌路可,你也不要太勉强喔!卡西那多司教看起来很精明,你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优先考量……」
乌路可笑了:
「那当然,请让我去做吧!」
为了不让菲立欧再操无谓的心,乌路可如此回应道。
虽然依依不舍,但这并不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她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的事——
之前跟菲立欧一起逃离王都时——从商人洛西迪手上牵过马匹的菲立欧曾说过:「我的未婚妻,由我自己来保护。」并让乌路可与自己同乘一匹马……
菲立欧当然是开玩笑的,后来他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对乌路可来说,就算开玩笑也好,听到这句话真的让她「非常开心」。
每次回想起这句话,她的脸颊都会发烫。
她一边对这样的自己有点厌烦,一边与西瓦娜的视线交会了——
银发女子以看透一切的沉稳眼神,对着乌路可微笑。
乌路可默默地向他致意。
——她心想:跟菲立欧比起来,丽莎琳娜和这个女子都拥有更好的洞察力。
三个女生围绕着这迟钝的少年,悄悄地交换着带有各自想法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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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翱翔于暗夜中的黑色羽翼
即位为国王的雷吉克·阿尔谢夫,正在办公室里面对成堆的文件。
其中大部分才刚由军务卿克劳斯斟酌后予以裁决完成。目前因为政务卿与外务卿不在其位,使得内政运作有所停滞,但即使如此,文件数量还是不少。
雷吉克一边随意地加以处理,一边构思着新政府的组织。
关于重要职位,他打算任命已经向他表示顺服之意的贵族们来担任,但尚未具体地决定。虽然这些人大多都是小人物,但这样一来反而更好,可以任由他随心所欲地操纵。
等到政权稳定后一阵子,就与塔多姆缔结友好邦交——然后让阿尔谢夫成为其属国。虽然这样可以避免战乱,但之后辉石、粮食和劳动力等应该都会被对方一点一滴地榨干吧!
严格说起来,这种行为算是不战而无条件投降。对雷吉克而言,这不过是迂回地报复那些将毫无血缘的自己卷进王室诅咒的人。
只要失去王权,诸侯也就不能再借故作威作福。王室徒留其名,失去了实质的权力。
正在处理文件的雷吉克,耳朵里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陛下,我端红茶来给您了。」
留着一头黑色秀发的纤细女子,连门也没敲就开门走了进来。
雷吉克只瞥了她一眼,就又把视线转回桌上:
「……要是你没在茶里下毒,就给我来一杯吧!」
「哎呀!好过分喔!正在说毒话的不正是陛下您吗?」
走进门的女子是向塔多姆借调来的暗杀者西兹亚,她乔装成侍女的样子,浅笑盈盈地走到雷吉克身旁。
雷吉克轻松地未加提防。
「我倒觉得下毒这主意不错!听说你连玄鸟都出动了,还是没能成功干掉菲立欧是吗?」
「是啊!我想你应该已经接到报告了。是我以前就认识的人来搅局……玄鸟之间的战争是很危险的,特别是我的荷姆拉还戴有重装备……」
听到这个借口,雷吉克耸了耸肩说:
「我也不是在生你的气,只是你这样一再失败,不会损害塔多姆对你的信任吗?」
「正在损害啊!而且是现在进行式唷!」
西兹亚说得一派轻松,似乎对上头的评价并不是很在意。
「不过这次比较特别,我的失败说不定正合塔多姆那边的意呢!」
听到西兹亚的话,雷吉克哼了一声。
要是菲立欧等人和雷吉克就此正面对决,国内的兵力就会相互削弱对方的实力。而阿尔谢夫的的战力衰退,对身为敌国的塔多姆来说应该是求之不得的。
「——他们好像非常不信任我嘛!」
雷吉克虽然打算把这个国家卖给塔多姆,但在塔多姆国内,也分为相信他与不相信他的两派人马——也就是说,不相信雷吉克的人认为他只是利用塔多姆登上王位,所以在登上王位后就会背叛塔多姆。
西兹亚以早已看透一切的口气说道: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很多人一旦坐上宝座,就会操弄权力。你也是打算随自己的高兴与否来做吧?」
「我不否认在可能范围内我会照自己的意思做,不过要是在事成之前反抗塔多姆,岂不是太蠢了吗?你以为阿尔谢夫与塔多姆之间的战力相差多少?」
「不要对我说这种话。不相信你的人不是我,是本国的大人物们。」
西兹亚用装傻的口气说道。身旁的雷吉克一边把嘴凑到送来的茶杯杯缘,一边笑了:
「喔?你相信我啊?这我倒是不知道。」
「我相信你呀!因为——你其实是个非常纤细的人呢!」
西兹亚的嘴边浮现了冷酷的笑意。
雷吉克皱起眉头。西兹亚悄悄地凑近他耳边说:
「对小时候的记忆感到害怕,到现在还会作恶梦,所以才想把这个国家卖掉——真是个像孩子般可爱的人……」
雷吉克将视线从文件转到西兹亚身上,恶狠狠地瞪着她那一派轻松的脸。西兹亚以戏弄般的动作戳了戳他的手臂:
「我是从你那奇怪的梦话、还有那个坏掉的音乐盒得到线索的。找人帮我查了一下后,才知道陛下小时候去过塔多姆的故事——」
「……别说了。闭上你的嘴,给我滚出去!我还在工作。」
雷吉克难得一见地流露感情喃喃说道。西兹亚虽然闭上了嘴,但脸上仍带着笑容。
雷吉克一边因为自己的心事被人得知而感到愤怒,一边也对自己的拙劣反应感到意外。虽然说是对方一语道中他的心事,但他应该可以装傻敷衍过去的。但是他的感情却比理智更早一步有所反应。
西兹亚在雷吉克的耳边说道:
「——你生气啦?真对不起,我本来不是要来说这些的。我要说的重点是你弟弟……还有反叛军的事——」
雷吉克沉默地任由西兹亚继续说下去。
「卡洛司家的士兵打着『释放政务卿』的口号开始有所行动了。他们现在正朝向王都这里前来——可能差不多快跟拉希安卿的军队会合了。等到明天或后天,应该就会有阵容不可小觑的反叛军正式成立了。」
听到这等待已久的报告,雷吉克眯起眼说道:
「……是吗?终于来了啊!已经通知克劳斯了吗?」
军务卿克劳斯·桑克瑞得现在是阿尔谢夫最忙碌的官僚,正拚命工作着。虽说菲立欧与拉希安举兵早在意料之中,但一旦他们有所行动,克劳斯这边只会更加忙碌。
西兹亚摇摇头说:
「我们还没通知他,不过他属下的侦察兵也开始行动了。虽然比我们晚了一点,但贸易公司的情报网络也是不可小看的。」
西兹亚转过身,恶作剧似的回过头来说:
「我的荷姆拉受了点伤,飞是可以飞,不过无法作战。它没办法帮忙战斗——这样确定没有关系吗?」
「要是你在正式的战场上出手帮忙,这不就摆明了告诉诸侯,杀死母亲是我委托你干的好事吗?要是你觉得不放心,就去找个适合的重要人物把他给杀了,像是拉希安或菲立欧,这样他们的军队就会瓦解了。」
雷吉克以轻松的语气说道,像是根本就不抱有期待。从拉希安的领地到王都,快马加鞭最多也只要一天的时间,就算率领军队慢吞吞地徒步前进,顶多三天也可以到达。等到他们的军队整备完毕,就没有暗杀的机会了。
西兹亚伸出纤细的手指按在嘴边:
「说得也是。虽然由我出马比较好,但我不想让荷姆拉太过勉强;况且离开王都也不方便联络——我先让『用过即丢』的伙伴试试看好了,你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喔!」
雷吉克皱起眉:
「……用过即丢?你对伙伴的用词还真随便啊!」
西兹亚浅浅一笑:
「所谓的伙伴不过就是道具罢了。他们的技术虽然都不错,可惜内心都因为用药而腐坏了。反正让他们活下来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就要在这种时候使用啰!」
雷吉克嘴角微微牵动,抬头看着西兹亚,眼睛不由得凝住不动:
「——这也是拉多罗亚的新技术吗?」
「像是副产品吧!听说目前还在研究中。要是研发成功,就能够制造出很多忠实的部队了。原本塔多姆得手的就只是研究过程中的一部分——所以在这种时候投入那样的人力也带有实验的意味。」
「意思是说我的委托正好提供了一个实验的平台吗?」
雷吉克自虐般地说道。简单地说,对她和她背后的人们而言,雷吉克的委托也只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小事而已。
西兹亚摇摇头:
「陛下,请不要扭曲我的意思。他们就算因为用药而心灵腐坏,手段还是很高明、也具有判断力。而且我——实在不太会杀人哪!所以才请其他人来帮忙。」
这个确实已经杀了数十人以上的女子如此大言不惭地说过后,就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雷吉克又若无其事地回到文书工作上。
再过不久,听说卡洛司家举兵的克劳斯就会匆忙地赶来了吧!
在那一瞬间,雷吉克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必须演一场好戏给他看。
雷吉克以机器人般的动作,继续在文件上盖着印章……
*
军务卿克劳斯·桑克瑞得,正穿着一身不适合他的军装置身于会议中。
讨论已告一段落,他眯细了眼睛看着会议席间众人。
在场的诸侯们反应各有不同,有的因惊吓而缩着身子、有的则态度毅然却忍不住直冒冷汗,也有的人决定袖手旁观——
那个敢正面回视克劳斯的贵族——已不在现场。
克劳斯瞬间想起了已离去的独眼友人,又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拉希安卿举兵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我也已经收到侦察兵的报告了。」
一位年老的贵族胆怯地开了口:
「不过——在演变成这种局面之前,难道不能彼此好好谈一谈,说服对方做出让步吗——」
「我已经写信去,要他们乖乖来王都报到,但是却没有回信。而且——」
克劳斯拿起摆在桌上的文件:
「这是拉希安卿写给诸侯们的信件抄本……他竟用这样的文句煽动大家。要是我们没有相应的处理,就是有损王威。」
信上写的全是对拉希安有利的事。正因为这封信,本来应该加入雷吉克这边的诸侯也有所迟疑,对克劳斯来说虽然可恨,但也再次确认外务卿的政治实力有多雄厚。
光凭刚当上军务卿、年纪尚轻的自己与刚登上王位、同样年轻的雷吉克,是无法说服诸侯的。虽然有几个人愿意跟随他们并已赶回领地组织讨伐拉希安的军队,但城里也还留有一些打算继续观察事态发展的贵族。
一旦拉希安举兵攻来,他们应该就会即刻逃回自己的领地去吧!
「这个国家的贵族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
克劳斯如此沉思,并叹了口气。
提案促使双方谈和的贵族还算是比较好的,至少他们仍为了国家将来着想。但是,克劳斯对那些持保留态度、决定当骑墙派的大多数贵族已经感到很不耐烦了。
阿尔谢夫的王族政治原本就非「绝对权力」,诸侯虽奉国王为盟主,但在过去的历史上,治理各自领地的领主有时也会成为威胁国王的存在。
如果是抵抗外国的侵略,还比较容易整合国内各个组织;然而这次的情况是内乱,而且双方的意见完全相反,究竟哪一边有利、哪一边正确?由旁人看来双方的战力与主张都互相对立,这点也让诸侯感到迷惑而不知该如何抉择。
当然,拉希安的手段也相当高明,对于位处偏远地区的贵族,他不是以信件呼吁他们「协助」自己,而是建议:「一边警戒他国的动态,一边冷静旁观。」
克劳斯此时才对让拉希安逃走一事感到后悔不已。
「拉希安卿把菲立欧大人当作傀儡,打算夺取政权。我虽然对这位要臣之野心感到佩服——但绝能不允许国政继续如此混乱下去。我也期待各位能做出明智的判断。」
克劳斯拒绝了促成双方和谈的提案后立刻站起身来,他没空陪这些还犹豫不定的贵族们浪费时间。目前王都的军备是以桑克瑞得家的私人兵力为中心,正准备迎击和防卫。
他们建起阻挡马匹的栅栏及设置弓箭手的了望台,同时进行士兵的训练。
克劳斯受到雷吉克委任而出任总指挥,他根据管理商人的要领,将部队作了仔细的划分,架构出让各个小队都能顺利行动的指挥系统。
虽然敌方和我方的士兵都不习惯面对战争,但在活用王都地理条件整顿防御态势后,在战略上是对克劳斯等人有利的。加上可以期待支持雷吉克的贵族前来增援,要是演变成包围战,他们的胜算就更高了。
他们要等待对手并加以迎击、让对手因攻不下王都而失去斗志——这就是克劳斯所决定的方针,其实中也隐藏了部分他真正的想法——避免跟菁英辈出的王宫骑士团打野战。
离开会议席后,克劳斯带着随从来到外头。
王城周围正进行着动员城内众人的强化防壁土木工程。
阿尔谢夫王城至今从未受过其他国家的攻击,虽然也曾发生过内乱,但王城的形式跟当时已有所不同,有好几处都必须重新评估,以应付不知何时可能发生的攻防战。
克劳斯一个个解决王城防备上的弱点,亲自明确地指挥监工。加上重新编制军队、重新评估王城与街道上的防备、还有说服贵族的工作——克劳斯正因为这些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的克劳斯其实是藉着「忙碌」来逃避现实。在忙碌奔走之际,他就不会想起妹妹妮娜的死,只要累瘫了倒在床上,就算梦魇不断也能勉强入睡。
相对的,长期累积的疲劳也使得克劳斯的外貌更形险恶。
克劳斯来到外头眺望工事进行,王城的卫兵跑到他身边:
「军务卿阁下!侦察兵送来急报!」
士兵匆匆行了一礼,就接着大声报告。
克劳斯高傲地点点头,他不用听取报告也能想像到内容。
士兵快速地报告:
「以卡洛司家为首的部分诸侯已经开始起兵行动了!这应该表示他们呼应了拉希安卿的反叛军。侦察兵报告时他们似乎还未会合,但现在恐怕……」
「反叛军的士兵人数有多少?」
克劳斯问道。在部下们面前,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是。目前拉希安卿的势力约有一千人,加上协助的诸侯总计应该有两千人,不过接下来的会合人数可能会再增加。正确的数字还无法掌握——」
听到这样的报告,克劳斯点点头,他虽然掌握了几个反叛雷吉克的贵族姓名,但看来还有其他势力加入拉希安阵营。接下来各部队逐一会合,预计最后应该会有三千到四千人左右的兵力抵达王都。
非军阀出身的贵族能在如此短的期间内集结这么多兵力,也是让人惊讶的事。
听说在拉希安·罗姆的领地,身为领主的拉希安受到广大臣民的信赖,说不定正是因此才让集结兵力变得更顺利。
这对与其为敌的克劳斯来说虽是件麻烦事,但他也有了接受事实的觉悟及准备。
「马上通令全军。工事只集中在必要之处,今后尽可能让士兵休息。」
克劳斯做出了这样的指示。
拉希安的领地与国王的直辖地相邻,不过,就算他们在这个时间点开始有所行动,决战最早也要在两天以后才可能开打,何况他们应该也不会让不习惯战斗的士兵赶路前进。
克劳斯估计敌方约在三或四天后便会抵达王都,不禁绷紧了神经。
只要再忍耐几天,接到追捕拉希安命令的贵族军队应该也会整军待发。这样一来,他们就有可能与王都的军队联手夹击反叛军了。
克劳斯露出统整军队的指挥官眼神,抬头看着天空。
在蔚蓝天空的遥远彼端,可以看到黑色的厚重乌云——
久违的雨似乎即将落下。
乌云应该今晚就会通过此地,恰好朝向拉希安的领地移动。
克劳斯暗暗期待这场雨可以或多或少地夺去反叛军的体力和斗志,并转身离去。
*
这一天傍晚,约两千名卡洛司家的士兵抵达了拉希安的领地。
代替被囚禁的政务卿达斯堤亚·卡洛司率领军队的,是其长子阿戈尔。
他是个年近四十、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外貌神似父亲。他虽然矮小却展现出强大的存在感,这点也与其父相当类似。
出面相迎的菲立欧在此之前还不曾跟他说过话。
阿戈尔似乎正代替当家的达斯堤亚治理领地,虽然他原本也该参加国王的丧礼,但正好因为感冒卧病在床而并未卷入这次的事件。
在彼此寒暄、针对今后的方针协商过后,拉希安请阿戈尔住在自家的宅邸。
但是阿戈尔本人却以「不胜惶恐」为由,坚持婉拒——
「备战的士兵们都住在帐篷里,只有我睡在柔软的床上,这对部下未免太过意不去。请阁下不用在意我——」
阿戈尔以平稳而低沉的声调回应道。
拉希安似乎还不太习惯,苦笑着报以玩笑话:
「既然如此,那我也睡帐篷好了。」
「这里是您的领地,要是领主不在宅邸内该如何是好?」
阿戈尔一脸严肃地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宅邸。菲立欧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身为贵族的他就算住在拉希安的宅邸里,士兵们应该也会视为理所当然并欣然接受。而且他不在营区,贴身侍卫应该会比较放心。要是他待在帐篷里,其他士兵们更不能大意。
在他回到士兵们所搭起的帐篷后,拉希安笑着对菲立欧说:
「您觉得刚才那位阁下怎样?」
「看起来是个耿直踏实的人。」
拉希安一边以指尖抚摸着下巴,一边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个耿直的男人,不过同时也是个头脑精明的男人。他之所以不住在我的屋子里,除了士兵的士气外,还有其他的理由……」
听了拉希安的话,菲立欧歪着头表示不解。外务卿则以嘲弄的表情笑道:
「就是有所警戒啊!他说不定认为在我们之中会有『内应』——再怎么说,雷吉克的动作太高明了,想必是有手段高超的间谍才是!而这个间谍,也很有可能混在募集来的士兵之中……这可是一点都大意不得。」
拉希安带着叹息如此说道,接着像是要放松肩膀般地转转头,又说:
「除了担心有这样的人来袭,他之所以要待在士兵身边,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吧!万一发生什么事可以马上指挥士兵之类的。自己的父亲正被人囚禁,还能那么沉着——就一个面临危难之际的官员来说,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菲立欧听他这么一说,才终于理解。
阿戈尔之所以被视为政务卿的继任人选,他的行动与思考之所以充满威严,似乎都是因为他早已有此自觉。
在等待隔天一早出征的前一晚,士兵们被通令早点休息。
*
与夕阳同时降临的雨,到了半夜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在大床上睡得正熟的丽莎琳娜,被天空中突然响起的雷鸣惊醒。
雷声过后,是打在窗户上的雨声和菲立欧的呼吸声。他似乎睡得很沉,连打雷都吵不醒。
丽莎琳娜在房里悄悄起身。
她看了看睡在隔壁床的菲立欧那安稳的睡脸,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即将第一次出征,他却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不知道是神经太粗,还是在这几天已经习惯了紧张的情势——说不定两者都有。
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不只她和菲立欧,还有睡在简易床上的护卫骑士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一头金发的青年蜷曲着身子,而肤色黝黑的女子则是把双手放在身体上,各自沉入梦乡。
要是在平常,他们是不可能以这种形式跟身份高贵的人物同睡一室的,但如今他们必须随时提防暗杀者来袭。
为了随时可以战斗,所有人小心再小心,把自己的武器放在身旁。
丽莎琳娜下了床,走近放了水瓶的桌子。
「——睡不着吗?」
出声的是女骑士黛梅尔,她似乎是刚睡醒,声音还有点沙哑。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吗?」
黛梅尔的感觉很敏锐,虽然比不上具有特殊能力的丽莎琳娜等人,但在这个世界的一般人中也算是相当了不起的。南方出身的人一般来说在感觉上特别敏锐,不过听说她在其中算是更特别的一个。
黛梅尔还睡在床上,以极小的声音说道:
「不是您的错,我只是正好被打雷吵醒。那您呢?虽然您可能不习惯这里的环境,但要是不好好睡一觉,行军时会很辛苦的。」
「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正好醒过来。别看我这副模样,我可是很耐操的。」
丽莎琳娜压低了声音回答。黛梅尔只说了句「是吗?」就又闭上了嘴跟眼睛。
——没错,我可能是在场的人当中最「耐操」的吧——
丽莎琳娜带着若干自嘲的意味,在心中如此说道。
在原来的世界,丽莎琳娜被人视为失败的作品,理由只是因为她在「升华时会失去控制」,但身体方面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所谓升华,指的是思考和感觉为了战斗而特殊化的状态。在升华过程中,会失去大部分理性思考力、语言能力还有感情,但反射神经和瞬间的判断力却相对地大幅提高。
比如说——受命歼灭没有识别证的敌人时,就算对方是苦求免于一死的小女孩,她也可以摆脱一切迷惑、理所当然地杀了她——也就是说,在丽莎琳娜等人的技术中,所谓的「升华」其实是比人类思考更接近机械的一种本质。
在作战之前透过手环的端子输入升华时的条件,就能创造出依照此条件行动的人偶。但是这对头脑跟身体都是相当大的负担,因此通常设有时间限制以策安全。追捕丽莎琳娜的依莉丝等人在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曾处于升华状态,但现在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才是。
他们身为成功的实验体,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设定条件并升华。然而正因为会造成身体上的负担和负面影响,所以不可能轻轻松松地随意切换开关;这一点也跟他们的强弱有关。
就这一点面言,丽莎琳娜是失败的素材。就算输入作战的资料,她也无法透过人为设定进入升华状态,因此是个瑕疵品。
丽莎琳娜的升华是基于「自己的生存本能」而发动的——也就是说,走投无路时的恐惧、疲劳和愤怒等才会成为扳机——与自身的意志无关,而以接近逃避行动的形式发生升华。可能是因为完全失控,连本来应该保存下来的升华时记忆也随之完全消失。
正因为发动关键本身就是错误的,保障安全的时间限制也不太明确。她会有如野兽般任性地度过这段时间,而在睡眠后又恢复原状……并不断持续这样的半双重人格状态。
在伙伴当中,升华中的丽莎琳娜被形容像是只稳健的老虎,是不需依靠任何人即可度过孤高时光的密林王者——她似乎正给人这样的印象。
丽莎琳娜自己在看录影画面时也吓了一跳,那超然而冷漠地瞪着摄影机、悠然自得的样子,确实很像猫科动物。话说回来,升华中的她并不是那么狰狞凶猛,反而有逃避人类的倾向,也不会伤害逃跑的人——因为要是她发狂起来袭击人类,一定会立刻被「处理掉」才是。
在厘清造成缺陷的原因之前,她就背叛了伙伴们并遭到追捕,然后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样的自己现在在「这里」——丽莎琳娜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在短短的一个多月以前,她根本就没想过今天会是这样的局面。
丽莎琳娜以水瓶里的水润了润喉咙,正想再次钻回被窝。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异样的风声夹杂在激烈的雨声中靠近。
那跟暴风雨的风有一点点不同。
(……鸟的振翅声——?)
丽莎琳娜一发现到此,立刻吓了一跳,走近窗边。
西瓦娜和乌路可白天就出发了,她们当然没有乘坐玄鸟,而是装扮成旅人上路。
会不会是她们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西瓦娜才会骑着玄鸟回来呢?
开窗一看,夜空中风雨交加。
丽莎琳娜不怕头发淋湿,把头伸出窗外。
就在此时,雷光一闪。
就在那短短一瞬间,巨鸟的身影浮现在刺眼的闪光中,像是要遮住夜空般,窥视着地面上的状况,接着对准目标急冲而下——
下方正是士兵们的帐篷排列之处。
那不是西瓦娜——丽莎琳娜一发现到此,突然用力地跺着地板大叫道:
「菲立欧,快起来!敌人来了!」
她的动作比叫声还快,早已跳到窗外去了。她一边感觉到黛梅尔和慢了一拍的菲立欧惊醒,一边已经飞跃到室外,从二楼的高度以接近猫的轻盈姿态毫无困难地着地。
在帐篷那一带——确实有一位名叫阿戈尔的高阶贵族。
丽莎琳娜虽然不太了解这号人物,但她知道这人对现在的菲立欧等人来说相当重要。
急降而下的玄鸟撕裂了其中一个帐篷,又再次飞上天空。
丽莎琳娜判断,这只来袭的玄鸟恐怕就是在王都袭击菲立欧的那只,或是它的伙伴。
刚起床的菲立欧从她身后的窗口叫道:
「丽莎琳娜!我马上去,你千万别乱来!」
「放心!阿戈尔大人的安全就交给我吧!」
丽莎琳娜快速地回答道,专心一意地奔入雨中。
*
准备明天出征的士兵们正在帐篷内休息。
其中混有一名较他人更为年轻的少年。
这位住在罗姆家领地的少年,名叫安朱·薛帕德。
在几天前,他的周遭还围绕着一些奇妙的人。
他们来路不明,自称是神的使者——
戴着南瓜头的邦布金、看不见实体的卡多尔、聪明的俊美青年凡尼斯、年幼而怕生的西亚、肌肉发达的中年男子穆司卡,还有管理这些人的黑发少女依莉丝——
他们被从神殿来访的骑士称为「来访者」,而且在几天前离开了安朱家。
在那之后,心就像被人掏空似的安朱接到了征兵的通知——
这通知其实是与安朱无关的。
征兵对象是除了一家之主与长子之外的十八岁到三十五岁男子。而独居的安朱不但是一家之主,同时也才十六岁;也就是说,他根本就被排除在征兵的对象外。
所以安朱现在其实是以志愿兵的身分出现在此处。
像他这样的志愿兵很多,村子里对自己力气自豪、血气方刚的人们陆续加入了军队,而在年轻人之间,「上过战场」的事实也是一件足以夸耀之事……由此也可看出阿尔谢夫这个国家距离战乱有多遥远。不过,安朱的动机却与他们完全不同——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个家里——」
这也许是非常孩子气的想法,但是来访者离开后安朱突然感到很寂寞。这跟他父母亲死去时所感受到的空虚感相似,紧紧地缠绕住他的心,让他无计可施。等到自己发现时,安朱已经以志愿兵的身分来到此处。
也许他已经对一个人独自生活感到厌倦了,想要追求什么——什么都好,他想要追求一些「自己做得到」的事。
这就是他加入战场的理由,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愚蠢。
即使如此,安朱还是想要透过这次战争的契机,接触新的世界。
那里不必是个美好的世界,只要能带来跟以前不一样的刺激就够了。
帐篷里,在只能与周围的人肩并着肩的狭小空间中,安朱以毛毯裹住自己的身体。
随着夜色加深,雨势愈来愈强,明天就要出征了,这种天气会让打前锋的士兵感到不安……也许明天雨就会停了,但行军的道路一定会变得惨不忍睹吧!
雷鸣突然随着雨声响起。
安朱更加难以入眠,就保持仰卧的姿势思考起来。
——自己的选择真是对的吗?
在村子里一直很照顾他的弓箭师傅老爹一再劝阻他不要前来参战,说他又不符合征兵的年龄,却特地自愿参加,简直是荒谬透顶。
这次的战争并不是起因于其他国家的入侵,而是贵族与王室中人内讧。这场连「保家卫国」的大义名分都扯不上边的战争,确实是以前的安朱所无法理解的。
——安朱曾告诉其中一个名叫穆司卡的男性来访者许多有关这个国家的事,这时他才想起穆司卡当时所说的话——
「引起战争的理由主要有三个:一是为了争夺土地、物资或财产;二是因价值观或思想不同而引起争端;第三则是因为怨恨基于以上两个理由引起的战争——」
穆司卡一口否定了也许还有其他理由的说法,痛切地如此说道。
在来访者们的世界里,战争似乎相当频繁。所以当安朱形容阿尔谢夫非常和平时,他频频地加以赞赏。
他说:「这是很难得的事,一定要好好珍惜。」
但是,安朱却选择加入战场。也许对其他来访者来说怎样都无所谓,但穆司卡听了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吧!
雷鸣再次响起。
安朱突然觉得那声音相当怪异。
他觉得有某种破风之声跟着雷鸣一起向此处逼近。
那之后,就在相当接近安朱所在的帐篷之处,响起了激烈碰撞的声音。
那声音之大,连沉睡中的士兵们吓得也跳了起来。
一开始就醒着的安朱马上从帐篷的一角拿起爱用的弓与箭筒,迅速地跑到外头。
过了一会儿,周围帐篷里的士兵们也纷纷探出头来。
黑暗中,安朱窥探着周围的状况。
异变一目了然。
在前方不远处那最大的帐篷——也就是率领卡洛司家士兵的阿戈尔卿所睡的帐篷,篷顶已经完全崩塌。
虽然也可能是强风吹倒的,但风势并没有强到这个地步。
安朱抬眼仰望夜空。
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乌云密布,连星星与月亮都被遮蔽了。
「是玄鸟来袭!快救阿戈尔大人!他被压在帐篷下了!」
某个守卫的士兵叫道。
就在此时,破风之声再度响起。
刚起身的安朱——朝向夜空迅速地搭箭拉弓。

他在故事里听过玄鸟。栖息在阿尔谢夫附近的玄鸟大小顶多跟老鹰差不多,但之前袭击军务卿等人的玄鸟,好像是栖息在榭卜拉兹山地的最大品种。
不过——
反正也就是区区一只鸟。
安朱是这么想的。
自己的本职是猎人,要是害怕野兽就别想混饭吃了。
而其他刚睡醒的弓箭兵还没清醒到可以射箭。
黑色的风随着雨势同时落在帐篷旁,周围点起的火堆刚刚才添满燃料。黑暗中,逼近的巨鸟身影逐渐清晰。
在黑色羽毛中,只在那么一瞬间,更黝黑的眼眸闪闪发光。
安朱算准了那一瞬间,从下方射出弓箭。
像是不输给风雨般,他将弓拉得满满地,并且在瞬间预测鸟的速度与前进方向,让箭在那个场所、那一瞬间抵达——
这是安朱从小到大练出来的猎人本领,也是自然而然习得的技术。
对安朱来说,弓箭就是手脚的延伸。虽然一直独自狩猎的他没有注意到,但他的技术不知不觉中已经达到人们所说的「达人」境界。
来访者们当然不知道,连军队中的长官们、长年来往的村人们也不知道安朱有这样的本领。而他就在这样的突发事态中,毫无自觉地将这高超的绝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直线飞出的箭像是被吸入般地射入了玄鸟的左眼。
黑色巨鸟的惨叫声响起,巨鸟失控地飞上了天空。虽然摇晃得很厉害无法顺利飞行,总之还是自现场撤退了。
瞄准、射击,然后射中——
对安朱自己来说,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在现场的士兵们却一齐欢声雷动,几乎所有人都把这结果看成是「偶然」和「奇迹」。
「喂!小伙子,干得好呐!」
睡在同一个帐篷、出身猎人的中年男子尽情地拍着安朱的背。
安朱腼腆地笑了笑,点点头。虽然他也为瞄准、射中敌人而感到安心,但是现在应该先为阿戈尔卿的安危担忧。毕竟以他的个性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喜上眉稍的……
帐篷虽然是简易型的,但骨架使用的却是木材;要是正好击中要害,阿戈尔卿很可能会死,就算只是骨折,恐怕也很难继续指挥大军。
士兵们立刻集结在崩塌的帐篷旁——这时,与阿戈尔卿在一起的护卫兵们也陆续从帐篷下爬了出来。
其中虽有人受了轻伤,但玄鸟看起来没有要折返的样子,因此救援作业也顺利地进行着。
安朱放下弓箭,也加入救援行动。
拍着他背的中年士兵唠唠叨叨地说:
「即使如此,这种袭击手法也太过霸道了,应该是想取阿戈尔卿性命的塔多姆所干的好事。不过,用这么鲁莽的方法能否杀得了目标还得碰运气呢!」
他边说边啧了一声,随后加入了救援作业。
安朱也注意到了他的话,要是自己的箭没射中,此处一定会陷入一场大混乱吧!在这种下着大雨的黑夜之中——愈是混乱,玄鸟就愈是难以命中「目标」。
帐篷总算被搬开,壮年的小个子男子被人救出。他那充满威严的脸孔略为冷淡地扭曲着,扶着士兵的肩膀才得以站起身。
「平安无事!阿戈尔卿平安无事啊!」
放松的心情感染了所有士兵。
安朱此时才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的贵族。这个名叫阿戈尔的中年男子有点像弓箭师傅老爹,倒不是他们脸长得像,只是都有着顽固的表情和锐利的眼神。就算两人身分对调,感觉应当也不会太奇怪。
换句话说,贵族也不过就是普通人。
安朱靠向路边,让出一条路,而在他站定之后的视线范围内——可以看见一名士兵站在阿戈尔背后稍远处。
这名男子将一把短剑藏在手上,从安朱的位置隐约可以看见那把剑的光芒。
(……那是?)
他一瞬间呆住了。男子长得一点都不起眼,就这样隐身于其他士兵之中。
周围的人们完全没注意到他。
在场的有拉希安·罗姆的士兵,还有阿戈尔从领地带过来的士兵。因此就算出现不熟悉的脸孔,也不会有人觉得可疑。
就在安朱的注视下,男子以若无其事的步伐走近阿戈尔,然后——
「等一下!」
少女高亢的叫喊声突兀地响起,周围掀起了一阵风。
她以令人误以为是燕子飞出的快速身形,迅速地挡在阿戈尔卿与男子之间。
「各位近卫队员请保护阿戈尔卿进入拉希安卿的宅邸!快点!」
高声叫喊的是一名黑发被雨淋湿的少女。虽看不清她的脸,但可看到她穿着便于灵敏活动的短裙以及宽袖的随从上衣。
在周围的士兵一阵错愕中,少女飞奔向其中一位士兵——也就是藏有短剑的刺客。
在黑暗中,她的手背发出模糊的光芒。
刺客男子啧了一声,也手持短剑冲向少女。
——「她被刺了!」安朱心想。
少女的动作虽快——正因为动作太快,看起来不像是已顺利应付对手的突刺。
然而,刺客脸上却浮现茫然的表情,转身逃亡。
少女追上前去,「折」成对半的短剑就落在她脚边的水洼里。
刚刚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只是其他士兵们,就连安朱也不知道。那少女注意到刺客的举动,然后在危急之中解救了阿戈尔卿,这是错不了的。但是她到底是如何在一瞬间折断短剑,就不得而知了。
「大家注意!这个人是暗杀者的伙伴!」
少女边追边喊。
乔装成士兵的暗杀者一转身,跑向右方,正好朝安朱所在的方向跑来。
安朱摆好架势。虽然弓箭已摆在一旁,但是他想在瞬间用身体冲撞来阻挡对方。
「不行!他手上还有武器——」
少女叫道。刺客的左手闪现「另一把」短剑。
安朱发现到此,不禁浑身僵硬。
避不掉了——
他这么想的下一瞬间,只见银色光芒闪动,刺客的手臂已朝向不可思议的方向弯折。
这不过是在安朱眨了眨眼的瞬间发生的事。
刺客持有短剑的那只手臂的肘关节整个被弯折。刺客受到这冲击而跪倒在地,刚好与安朱撞在一起。
安朱的双脚陷入泥泞之中,就这样跟刺客一起向后摔倒在地。
「把他抓住!别让他自杀!」?
头顶上响起的巨大声音,出自一位少年之口。
仰躺在泥泞上的安朱看见了一位一头紫发、与自己年纪相近的少年。从举止来看,他似乎是个贵族子弟,虽然身穿平民服装,手上却握着一把已出鞘的剑。
乍看下虽然是细剑,但只有单边有刀刃,金属也比细剑还厚。那是北方民族所爱用、在战场上相当稀有的剑。
被那把剑锋折弯手臂的刺客,就在安朱身边遭到士兵们的逮捕。
刺客完全没有抵抗,颓然不起。
——他的双眼已经失去焦点。
嘴边溢出黑色的血。
少年虽指示「别让他自杀」,但在这方面刺客还是占了上风。他以另一只手握住针般的剑刃,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宁可自杀也不能被捕……吗——」
少年以痛苦的声音说道,表情扭曲。安朱也移开了视线。
最初来袭的玄鸟恐怕只是声东击西之计,掀起骚动后再由刺客趁隙暗杀重要人物,这才是暗杀者的如意算盘。但是玄鸟的骚动在中途就被安朱的弓箭打断,暗杀行动也被少女阻止了。
阴谋未能得逞就自杀的刺客,遗体已被士兵们运走。虽然士兵们想从其手上的东西找寻谁可能是委托人的线索,但由他选择一死的手法来看,他来时应该早就有了相当的觉悟,应该不会带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才是。
少年向倒在地上的安朱伸出手:
「——你没事吧?我刚刚在老远就看到你射箭了,真是了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尚轻的关系,他的声音以贵族来说算是相当亲切。
安朱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吸引人的特质。
「不,没什么——」
还不习惯与高贵人物谈话的安朱顺口以随便的语气回应道。当他抓住对方伸出的手时,却意外地感受到一股强健的力量。外表虽然是贵族子弟,但力道的强度却接近战士。
成功阻止刺客暗杀阿戈尔卿的少女也快步跑向两人身边,问道:
「菲立欧大人!你有没有受伤?」
这听来相当担心的声音,安朱觉得似曾听闻。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从少女被雨濡湿的黑发间看见了她端正的脸孔。
从正面一看她的容貌,错不了,那是——
「依莉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朱才刚站稳就失声叫道。
她应该跟其他来访者一起去神殿了,但那让安朱想忘也忘不掉的「她」现在却站在他眼前。
少女吓了一跳,呆立在当场,她瞪着大大的双眼,以一只手掩住自己的嘴。
——不对。
安朱立刻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她和依莉丝的脸孔虽然相似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依莉丝给人的感觉更为尖锐,而且十分冷淡。她总是绷得很紧,让看的人都感到不忍心——那个少女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眼前的少女却给人柔和的印象,眼眸中流露出亲切的神色。再说依莉丝的头发也没这么长。
安朱慌慌张张地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因为你太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你认识依莉丝吗?」
少女的声音颤抖,身子前倾。她的反应让安朱一下子慌了手脚。
然后他才想起……
穆司卡说过,他们正在追捕一个与「依莉丝」极为相像的少女——
「那么,你就是——丽莎琳娜吗?」
安朱叫出她的名字。丽莎琳娜和另一位少年的表情突然都变得僵硬。
被称为菲立欧的少年紧紧抓住安朱的手腕,其力道之强让安朱皱起眉来。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跟我们一起过来吗?我想在宅邸里跟你谈谈。这里交给其他士兵就好了。」
安朱没有理由拒绝。对他而言,她——丽莎琳娜,也是他与依莉丝等人的连接点。
名叫里卡德的神殿骑士说过,来访者们杀了国王,而阿尔谢夫的人们也正在追捕着他们。
不过,依莉丝等人应该不知道,这个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现在跟王室中人在一起。
安朱点了点头,名叫菲立欧的少年才减轻了力道。
安朱听过他的名字。
那确实是——拉希安卿这次举兵所拥立的阿尔谢夫四王子——他应该就叫做菲立欧,在王族中是极为不起眼的存在。安朱自己在这次动乱发生之前,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安朱一边对他与丽莎琳娜的关系感到好奇,一边在雨中被引导至领主的宅邸。
*
在菲立欧面前,少年报上自己的姓名——安朱·薛帕德。
给人的印象是个有点阴沉、沉静的少年。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直率,明知道对方是王族却并不胆怯、也不虚张声势。从这一点看来,他虽然年纪轻轻,却给人一种隐士的感觉。
身为罗姆家领民的他似乎住在邻近的村子,靠着打猎为生。
菲立欧起初对他是「志愿兵」一事感到很意外。
正因他给人一种隐士的印象,看起来不像是会「志愿」从军的人。如果是喜欢夸耀力量以增加自己的价值的人,行为举止应该会更引人注目。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狂热的爱国分子。
这样的安朱,以平稳的口气淡淡地说起自己与来访者们认识的经过。
说到几天前来访者们被神殿骑士带走时,他的故事也就说完了。
「——安朱,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
听完安朱的话,菲立欧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拉希安宅邸深处的一个房间,在将帐篷被破坏的阿戈尔卿安置在另一个房间后,菲立欧等人一边听着安朱的话一边平静了下来。
丽莎琳娜坐在菲立欧身边不停颤抖,背后则是护卫骑士黛梅尔与莱纳斯迪。
所有人都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对骑士们来说,来访者是杀了国王与皇太子的仇人,而对菲立欧也是一样。然而因为之后发生了种种令人头痛的问题,让他们对来访者们的感觉变淡,这也是事实。
他们还来不及累积恨意,意外的变卦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再加上对菲立欧来说,被杀的哥哥和父亲都是不算亲近的亲人,虽说是家人,却只交谈过几次,简直就像陌生人一样。连在葬礼时,菲立欧都没有流泪。
安朱所说的话也让菲立欧再次认清一件事:虽然国王等人之死在他的记忆中日渐淡薄,但造成如此结果的犯人仍然存在。
「那些人要是被捕,会被处刑吗?」
安朱问道,口吻略显凶恶。刚开始他的措词虽然稍显冷淡,但提出这问题时却带有一种接近敌意的味道。
菲立欧被他这么一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要是抓到他们,至少下手杀了国王的南瓜头是死罪难免的。但是他们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而且最重要的前提是「能抓到他们」——光是这点似乎就不太可能。
恐怕在发现他们的踪影时,即会演变成杀了他们或被他们杀掉的争端。另外,菲立欧也对他们要取丽莎琳娜性命这件事怀有危机感。
「处刑吗——也许会演变成类似的情况吧……」
菲立欧思考过后,诚实地答道。安朱的眼神变得更凶恶了。
「但是事情没有这么单纯……我很在意神殿的态度,而且也不觉得杀了他们就是件好事。」
黛梅尔动了一下。
「菲立欧大人,您是说不要为陛下报仇吗?」
「报仇是一回事,但要是为了报仇而跟威塔神殿兵戎相见,就更对不起死去的父亲了。而且就算报了仇,父亲也不会再复生了。」
菲立欧压低了声音说道。黛梅尔可能觉得自己太多话了,随即闭口不语。
据说来访者们受到神殿骑士的保护,而佛尔南神殿位于阿尔谢夫的领土之内,对他们来说并非可以安居之地,所以应该会被带往威塔神殿吧!
菲立欧有两个选择——
是追捕他们呢?还是先放着不管呢?
菲立欧的脑海里浮现已故拉巴斯丹王的面容。
他虽然不喜欢哥哥,但却想为父王报仇。虽然他与父亲并不亲近,但他认为这是身为人子应尽的义务。
不过——他并不认为报仇是最好的选择。
来访者在极机密的状况下受到神殿的保护,也就是说——威塔想要隐瞒他们的存在、并且加以保护。
照安朱的说法,威塔神殿似乎是需要来访者们的知识。
若是阿尔谢夫要求威塔神殿交出来访者,他们一定会隐瞒其存在吧!而要是阿尔谢夫采取强硬的态度,很有可能会产生新的「战乱火种」。
威塔神殿说不定会对这火种感到高兴。要是以此借口出兵攻打阿尔谢夫,就可以自由地运用佛尔南神殿的辉石,也可以更加巩固跟塔多姆之间的关系。
问题根本不是两边的想法何者较为正当。
「要是给了他们掀起战争的借口,那是绝对不行的——」
菲立欧下了这样的结论。
拉巴斯丹王热爱和平与和谐更甚于一切。要是为了报仇而让阿尔谢夫的人民死亡、甚至招致这国家灭亡——他一想到此,身为王族的理性就战胜了感情。
「在人民之上者,不能够失去感情。」这是菲立欧从威士托身上学到的,而那位剑圣同时也继续这么说:
「话虽如此,也不能太过感情用事。身为王族尤其是如此,要抛弃私欲和私怨,以国家的事为优先考量。身为一介战士还无所谓,但若是站在王族的立场,就必须先考虑国家的事才行,只要从这个角度看,就可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菲立欧反刍着现在身陷囹圄的老师所说过的话,咬着自己的嘴唇。
若他不是王族,也许就可以任意行动了。但是现在菲立欧的双肩上还背负着国家的将来。
在这种状况下,他不能容许自己昧于事实。若是只想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就无法尽到身为王族的义务了。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紧张屏息地等待他开口。
「——刚才的话,希望大家能暂时保密。」
菲立欧在思考过后,如此告诉大家。
「关于来访者的事,只要知道其行踪就够了。现在我们应该要专心对抗雷吉克哥哥,不让国内先安定下来,就更无法处理来访者的事。丽莎琳娜——这样可以吧?」
菲立欧凝视着丽莎琳娜的双眸,意思是希望她不要再失控。
丽莎琳娜的表情僵硬,没有说话。
「也许你想去追其他的来访者,但『威塔神殿』的人比你想像中还要来得危险,他们跟佛尔南神殿的人是完全不同的。要是你独自行动,一定也会给西瓦娜带来困扰。」
菲立欧以略为严肃的声音说道。丽莎琳娜迟疑了一会儿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决定现在先帮你的忙了,放心吧!我跟乌路可也是这样约定的。」
她的话将迷惑一扫而空。原本她的立场就是「被来访者追捕」,而不是「追捕来访者」。
接下来,菲立欧再次转向安朱说道:
「安朱,也请你对这件事保持沉默。要是知道你把这些事说出来了,我想神殿应该会派人杀你灭口。至于该怎么对应来访者,目前只能先不去想了。」
安朱无言地点点头,态度相当冷静。
神殿骑士也要求他守口如瓶,即使如此,他还是将一切和盘托出,因为他很担心来访者们的安危。只要是了解神殿骑士恶名的人,一定都会这么做的。
但是,菲立欧等人与那些来访者们是敌对的关系。
对站在来访者这一边的安朱而言,神殿骑士固然不可信任,但也无法因此而相信菲立欧等人——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安朱明知如此还是把来访者的行踪告诉了菲立欧等人。
菲立欧也对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安朱,你好像很担心来访者的安危,那为什么要把他们的事告诉我们呢?再怎么说,我们跟他们也算是敌对关系——」
菲立欧问道。猎人少年安朱低下头去: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刚才在危急之时救了我——也或许我只是单纯地想把这件事告诉谁,还有——」
安朱不太会说话,结结巴巴地说:
「还有,我也很在意『来访者』那些人——我知道自己的立场不能要求任何事,但要是不会妨碍大家,我也想要知道依莉丝等人的事,可以吗?」
安朱的视线投注在丽莎琳娜身上。
丽莎琳娜感到很困惑,转而窥探着菲立欧的表情。
安朱将身子探出桌子:
「不是很重要的事也没关系。我只是因为完全不了解那些人……像是有没有家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等,我都很在意……因为穆司卡几乎没有告诉我这些事。」
安朱断断续续的声音里,还有某种比好奇心更为确实的意味。
对他来说,来访者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这件事再次让菲立欧感到很在意。
只要看看丽莎琳娜,就可以知道来访者虽然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却也是拥有感情的人。
就像菲立欧无法放下丽莎琳娜不管一样,安朱也很关心来访者们的事。从这件事也可看出其他来访者们并不是杀人魔,至少也拥有人类的心。
丽莎琳娜在等待菲立欧开口,似乎是有所顾忌而不敢擅自对安朱说话。
菲立欧一边思索,一边小声地问道:
「丽莎琳娜,我会准备马车,我们三个人在行军时慢慢谈好了。要是你有事不想告诉我们也可以不说,不然,我也有几件事想先问问清楚……」
等到菲立欧说话后,丽莎琳娜坦率地点点头说:
「……好的。除了我们的技术以外,我想都是可以说的。还有,我也很在意依莉丝他们的状况,所以也有很多话想问安朱。」
安朱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
另一方面,菲立欧思考着。
照理说安朱绝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虽然现在彼此没有相争的理由,但要是找到来访者们的所在地,安朱一定会站在他们那一边。菲立欧深知这一点,也这么认为。
他的存在说不定会形成与来访者们的连接点——
这是菲立欧隐约的期待。
而在安朱那一方面,一定也在期待能否由丽莎琳娜形成与其他来访者们的连接点。目前他们都「想获得资讯」,至少这个目的是一致的。
在后面听着这段对话的莱纳斯迪和黛梅尔,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应该很在意杀死国王的仇人行踪,但现在还是以救出威士托和达斯堤亚为优先。而且如果来访者们真的受到神殿保护,要是对应得不妥,也会危及阿尔谢夫这个国家的安危。
这种事态对一介骑士来说,是很难下判断的。
莱纳斯迪耸了耸肩,略带苦笑地说:
「菲立欧大人,这件事可以告诉拉希安卿吗?」
菲立欧点点头:
「当然,明天我会告诉他。如果情况允许,我也想告诉西瓦娜等人,但是目前没有办法跟她们联络……」
西瓦娜并没有告诉菲立欧等人该如何跟她联络,或许是因为还不够信赖他们吧?她只是抱怨道:「因为卡西那多司教来到此处,联络的管道几乎都断绝了。」
这恐怕也是事实。由于神殿派出的间谍频繁地四处活动,西瓦娜等人似乎已暂时放弃了大部分的据点。
北方民族西瓦娜与佛尔南神殿之间的关系,要是被卡西那多等人抓到足以作为证据的把柄,佛尔南神殿的自治权说不定会因此被取消。
为什么佛尔南甘冒这种风险也要支持北方民族?菲立欧对此感到疑问。西瓦娜只说「可能是因为过去的因缘」,但他们之间的强烈羁绊似乎不仅如此。
也许——那羁绊比起阿尔谢夫与佛尔南神殿之间更为深厚。
其背后的关系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明朗化了吧?
窗外渐渐泛白。
雨不知何时停了,遥远群山的棱线清晰可见——
这是出征当天的清晨。
*
外务卿举兵进犯——
在这报告传遍王城与王都后,城里的人们陷入一片混乱。
大家各自打包家中财物,争先恐后地逃往其他城镇。
在拉希安·罗姆出奔时,虽然多少有人嗅到危险的气息;但在其士兵实际采取行动的此刻,人民的不安更达到顶点。
城内也陷入严重的骚动。
因葬礼而滞留在王都的诸侯也陆续离开,表面上都说「要回自己的领地整兵」,结果留下的只有属于军阀一派的少数几人而已。
他们以辅佐克劳斯的形式指挥调度士兵。
诸侯所乘坐的马车以十万火急的速度离开王都,这时雷吉克还关在自己房间,整理克劳斯送来的文件。
防壁修补工程已完毕的报告、已让麾下商人们成功确保粮食的报告、有力贵族格瑞纳汀家加入支援的报告——其他各式各样的事项也皆以报告书的形式整理妥当。
而克劳斯·桑克瑞得现在正专心一意地准备迎击作战。
拉希安的领地离王都相当近,快马加鞭只需要花一天就能到达。但若是以千人为单位的行军,再怎么赶路也要两天;普通速度则应该要花上三天。如果因太急着赶路而累坏了士兵,对重要的战役是没有帮助的。再加上前一晚的那场雨,也让通往王都的路况变得很糟。
雷吉克本身预测决战将在三天后。
他一边进行着乏味的文书工作,一边思考着这场战役——
关于战略或战术,就交给克劳斯。现在的雷吉克所思考的,是战争的意义与决定胜负后随之而来的结果。
虽然这次的战争看起来像是阿尔谢夫国内的权力斗争,但实质上却并非如此。这场战争背后其实藏着北方大国塔多姆的影子。
雷吉克接受塔多姆的支援——话是这么说,却不是实际上的物资支援。对方虽然很贴心地供应了鸦片等等,但那不过是次要的援助。
塔多姆方面提供了西兹亚等人为首的间谍情报网,这才是对雷吉克而言最重要的支援。
要得到塔多姆方面的信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刚开始雷吉克只不过是站在被监视的立场,直到这几年塔多姆才真正理解他的想法。
从那之后,为了要让雷吉克在拉巴斯丹王死后掌握权力,双方一步一步地演练着对策。
而国王与皇太子出乎意料的死讯突然传来,也让他们的计划乱了调。
雷吉克不得不掌握「实权」,然而却有太多人会妨碍这个目的,像是认真的军务卿、政治力强大的政务卿、以及精明的外务卿等。要是由他们掌握实权,让雷吉克本人成了傀儡,他即位也就没有意义了。
雷吉克的目的并不是只要「当上国王」就好,而是要独断独行,由他一个人来决定国家的施政方针。
所以他暗杀了军务卿,并以让正妃与政务卿背黑锅的方式解决掉那一派的势力,然后顺利地登上国王的宝座。
在这次的内乱中,只能选择逃跑或决定当骑墙派的贵族们早已不具政治上的发言权,剩下的敌人就只有外务卿与四王子菲立欧了。
「那些家伙真的要一决生死吗——要是我一定会选择『无条件投降』啦……」
雷吉克喃喃地说道。
他喃喃自语的重点不在于这次的内乱,而是针对邻国塔多姆的存在——
大国塔多姆觊觎阿尔谢夫肥沃的土地与其劳动力,同样也极度渴望佛尔南神殿的辉石及其经济利益,这是无庸质疑的。
只因为土地的些微不同,就产生了如此大的贫富差距,雷吉克觉得这是很不合理的。将阿尔谢夫的富足分一些给塔多姆,对他来说是不痛不痒而且理所当然之事。
在阿尔谢夫的王室中,这么想的本来就只有雷吉克一个人。
这两国自古以来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阿尔谢夫是站在防守的一边,而塔多姆则是站在侵略的一边。尽全力想要打破这个局面的塔多姆是坏人——人们这样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
因此两国在不久的将来势必会爆发战争。
——「势必会」。
这场内乱真正的意义其实在于「避免那样的情形」。
对于塔多姆,雷吉克早在战前就已决定「无条件投降」,塔多姆也深知其心意。也就是说,一旦雷吉克掌握实权,塔多姆与阿尔谢夫之间就可以避免一场战争。
外务卿那些人应该早已注意到这件事了吧!不过菲立欧也许还不知道。
引导这场战争的结果,就等于是选择这个国家的未来。
是要避免战争、顺从塔多姆,虽然被榨干,却可以苟延生命呢?
还是相信这些微的胜算,不屈服于塔多姆的威胁,为守护这个国家与人民而战呢?
不论选择哪一个,都会给人民带来相当大的负担。
而且要是选择后者,赢了塔多姆固然可以守住这个国家;但要是战败的话,将会失去所有人力和物资。而且就算赢了,也要付出惨重的牺牲代价。
其实在雷吉克眼里,这个名叫阿尔谢夫的国家是没有「胜算」的——
贵族们松懈不振。
人民不习惯战争。
士兵疲弱,很少人具备指挥官的才能。
唯一的优点只有物资丰富,但人民却一心追求安稳生活,缺乏可能面对战争的觉悟。
雷吉克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有任何希望。
如果用陈腐的比喻来说,阿尔谢夫就犹如一只肥猪。
相对地,塔多姆虽然物资缺乏,却也因此而拥有剽悍的国风,就像一只饥饿的野兽。
双方一旦开打,阿尔谢夫是没有胜算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在战前先降伏,不但可以减少伤害,对雷吉克来说,这也才是他对王室真正的复仇。
这些贵族一直以为人民是为了守护王室而存在的。
他觉得这种想法太过自以为是——为了守护什么无聊的王室而与其他人战斗,是一种叫人作呕的思想。
雷吉克本就出身平民,身为被卷入王室自以为是理论中的一人,他并不打算犯下同样的错误。这并不是针对人民,只是单纯对于这样的王室得由「其他人」来保护一事感到不快。
他无意让这个王室成为战败者这样的悲剧主角。
王室就像现在这样徒有虚名即可——不需为将来攻打其他国家有什么实质上的作为,只要畏畏缩缩地一味迎合就好了。
这样一来,人们就会认为这个王室是「没用」的。让王室失去威信,正是雷吉克的希望。
这是扭曲的欲望,对雷吉克来说却只是令人愉快的、对王室的小小报复。
雷吉克犹自沉浸在幽暗却带有热情的思考中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陛下,布拉多大人求见。要请他进来吗?」
女子的声音传来。
三王子布拉多——
雷吉克这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家伙在啊!」虽然他下令将他软禁,但这体弱多病的王子原本就没有体力可以逃出去。他的兴趣是编织,是个生来就是无法骑马的孱弱青年。
雷吉克不知他所为何来,也没有特别的理由拒绝他。雷吉克很有兴趣知道,在这种状况下,这个什么都无法做的三王子会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让他进来。」
雷吉克冷淡地说道。
女子离开门前,不久后就响起脚步声——
「皇兄,打扰了。」
三王子布拉多那纤细的身躯就像滑行般地进了房间。
雷吉克装出表面的微笑:
「你觉得舒服一点了吗?今天怎么想到要来呢?」
在母亲第三王妃死后,布拉多因深受打击导致健康情况恶化,应该是因这阵子都待在房里的缘故,他的脸色更添苍白了。
布拉多那细长的瓜子脸上浮现了懦弱的微笑:
「是的,托皇兄的福。今天我来是有事想跟您谈一谈。」
「有事要谈?坐吧!」
雷吉克站起身来,将布拉多引导至里面的桌子。
就在他转身背对布拉多的那一瞬间——
惨叫声响起。
「啊——」
雷吉克回头一看,布拉多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按倒王子的正是乔装成侍女的塔多姆间谍西兹亚。
倒在地上的布拉多手上握有锐利的短剑。
雷吉克吓了一跳,刹那间浑身僵硬。
西兹亚用力扭转三王子的手臂关节,噗哧一声笑了:
「——你们果然是兄弟,想的事都很相像呢!」
这是在揶揄雷吉克常用的「暗杀」手段,雷吉克听了也只有苦着一张脸。
事实上,他真的吓了一大跳。
懦弱的三王子布拉多,到底是从哪里冒出这样的决断力呢——关于这一点,雷吉克也只能说自己对他的认识太过天真了。
雷吉克缓缓地走近被按倒在地不断呻吟的弟弟,问道:
「……布拉多,你打算杀了我吗?」
他俯视着眼前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以洞悉一切的口气问道。
布拉多痛苦地呻吟着,眼里有着相当强烈的光芒,雷吉克看了皱起眉头。
(——这家伙说不定是兄弟里最像老爸的。)
他突然这么想。已故的拉巴斯丹王平时虽然个温和的男人,但有时眼里也会露出这样的光芒,这一点本来就是与国王极为亲近的人才会知道的国王真面目。
从这一点看来,三王子虽然体弱多病,或许比皇太子更像先王。
「你身体这么虚弱,竟然有这等决断力。我真的很惊讶哪!你的动机是?」
雷吉克浅笑着问道。
布拉多以凶恶的眼神抬眼看着他:
「——因为你对这个国家而言是个阻碍。」
雷吉克立刻往他的头踹了一脚。
发出闷声一响后,布拉多喷出鼻血并因痛苦而沉默。
「阻碍也无所谓。听你这么说,好像已经知道大概的情形了。我要不要干脆狠心杀了你呢?」
雷吉克尚未打定主意地如此说道,心想布拉多会不会哭着求饶。结果他只是以更为凶恶的眼神抬眼瞪着自己。
「……随你高兴。就算我死了,还有菲立欧在。」
由三王子口中一吐出这个名字,雷吉克立即眯起了眼。
布拉多压低了声音说着,长发披散着的他虽然趴在地上,却不失气魄。
「那孩子一定会『尽全力』阻止你的。皇兄——菲立欧是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言词虽然听起来陈腐,但声音却强而有力,简直令人无法想像这番话是出自他口中。
雷吉克也对他的变化感到讶异。
是内乱和母亲的死改变了他吗——应该不只是这样。说不定布拉多原本就有这样的资质,只是在长久和平的国内,他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发挥这份资质。
而对于菲立欧,雷吉克也是太过小看他了。虽然他听说菲立欧的剑术高强,但他竟然能击退西兹亚而且屡次从陷阱中逃脱,能力绝对非同小可。
——难道这个国家的人才也意外地让人不可小看吗——
从内乱前到现在,雷吉克渐渐对许多事改观。
不只是外务卿,被埋没的人才现在都开始有所行动了。
辅佐雷吉克的克劳斯·桑克瑞得。
高举反旗、脱离王都的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
与拉希安卿会合的政务卿长子阿戈尔·卡洛司。
刚刚才出人意料地展现出坚强意志的三子布拉多。
还有四王子菲立欧——
若加上锒铛入狱的政务卿、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或许可以组成一个比起他国毫不逊色且有能力的家臣团。
「布拉多,你说——菲立欧会赢过我是吗?」
雷吉克对着眼下的布拉多,冷冷地问道。
布拉多回以凶恶的眼神。

「是吗?你相信他会赢啊?那么你就好好看着吧!看结果是我赢还是他赢——我就让你活到那时候吧。」
雷吉克抬了抬下巴。西兹亚熟练地将布拉多的手腕绑起来,催促他站起来。
「陛下这么说呢!王子大人,多亏陛下的慈悲,您才能继续活命唷。」
西兹亚开玩笑地说道。布拉多什么也没回答,想必是把西兹亚当作普通的侍女。现在的西兹亚负责保护雷吉克,同时也负责监视他。
西兹亚将布拉多带走后,雷吉克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地回到文书工作。
菲立欧跟自己,哪一边会胜利呢——
结果将会明确地左右这个国家的命运。可惜的是,究竟哪一边的结果「较好」,也只能到后世才会见分晓。
那小子——菲立欧到底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雷吉克突然这么想。
*
菲立欧一边坐在运货马车的货架上摇晃着,一边歪着头。
他眼前是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还有名为安朱·薛帕德的猎人少年。
三人所乘坐的马车原本是用来运送士兵们的粮食、再普通不过的运货马车。周围有王宫骑士团的骑士们警戒着,一行人朝向王都急奔。
「——所以那个叫依莉丝的女孩,就是丽莎琳娜的妹妹吗?」
菲立欧对着正在述说来访者们事情的丽莎琳娜如此问道。
「她所知道关于来访者的事」——菲立欧正在马车中听说她述说这些事。正如之前跟安朱所约好的,她所说的内容是有关来访者个人的个性或成长过程。
听到菲立欧的问题,丽莎琳娜摇摇头道:
「跟妹妹有点不一样,应该说是复制品之类的……我和依莉丝都是复制人……不,这样说你们也不明白。依莉丝是另一个我,反过来说,我是另一个依莉丝……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所以我们并不是姐姐或妹妹的关系。」
丽莎琳娜回答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菲立欧也听不太懂。虽然他以为她们是双胞胎,但听丽莎琳娜说法似乎并非如此。
「你曾经说过,你父亲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了,对吧?」
还在佛尔南神殿时——丽莎琳娜之前受到保护时,曾在西瓦娜房间里提过有关父亲的事。虽然她父亲有很多化名,找起来很困难,但说不定他已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她是这么说的。
「你说的父亲,应该也是那个依莉丝的父亲对吧?」
丽莎琳娜马上摇摇说道:
「虽说是父亲,但因为我是养女,所以我跟父亲并没有血缘关系。事实上,他是制作我的研究者,在某种意义上真的像是我的父亲,不过——」
「……制作?」
菲立欧心想,这真是奇妙的说法。丽莎琳娜有些困扰似的歪着头说:
「在我所在的那个世界,可以用技术『制作』人类。因为高司教要我不要透露细节,所以我不能说——不过,我跟依莉丝都是用这种方法制作出来的人。」
菲立欧和安朱面面相觑。听到这无法理解的内容,安朱也是一脸疑惑。
「这种制作出来的人,身体要比一般人来得强壮;不容易生病,运动能力也很强——虽然拥有这样的天赋,但相对地也会被一般人当作研究用的素材,进行种种实验。」
丽莎琳娜以平静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我跟依莉丝一样,都因此而在特殊的环境下长大,直到最近才见到彼此……她在另一个研究所,而我是在穆司卡教授所在的研究所……这两个研究所约在七年前被整合,那时方针又有种种改变——这方面的事可能有点复杂——」
丽莎琳娜的言词含糊,菲立欧察觉她大概是难以启齿,于是问起其他的事:
「那么,那个叫做依莉丝的女孩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安朱最想问的问题。在被货物包围的狭窄货架上,沉默的猎人少年稍稍探出了身子。
丽莎琳娜点点头,开始说道:
「依莉丝是军人,虽然跟我同年、还相当年轻,但她相当早就出任官职,因此地位比起年长的穆司卡还来得高,在来访者们之中立场就有如指挥官一般。」
菲立欧这时才听丽莎琳娜说起来访者们的详细情况——
肌肉发达的男子穆司卡、白皙的贵公子凡尼斯、南瓜头邦布金、看不见身影的卡多尔、幼小女童西亚,还有——
与丽莎琳娜有着相同容貌的少女依莉丝·耶里妮斯。
这六个人就是为追捕丽莎琳娜而来到这个世界,因而迷途的来访者。
其中只是少女的依莉丝却拥有指挥权,这让菲立欧觉得有点不寻常。
「抚养这个名叫依莉丝的女孩长大的父母,是军阀贵族之类的人吗?」
「不,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贵族,虽然有特权阶级,但简单说来就只是『有钱人』,因此就算普通人也有机会成为这样的特权阶级。当然,家世比较好的人是比较容易出人头地……但我们并没有在这方面受惠。」
安朱歪着头问:
「可是那个叫做凡尼斯的家伙称呼依莉丝为『小姐』……」
「那个人是依莉丝的保护者,负责护卫依莉丝——我想菲立欧也知道,依莉丝的能力是指定某个『领域』并在那个范围内引起爆炸,但很难在瞬间发挥出来。所以凡尼斯的存在就是为了补足那样的空隙。」
像是重复丽莎琳娜的回答般,安朱又问道:
「那个男的老是非常冷淡,好像一直防着别人,该不会是个危险的家伙吧?」
丽莎琳娜微微地侧着头,说道:
「我想『危险』的应该是邦布金或卡多尔吧!凡尼斯虽然冷淡,但想法很正经,而且他有太太跟小孩——所以最想回到原来世界的,说不定是他喔!」
安朱沉默不语,像是对这个事实感到意外。菲立欧也见过这个名叫凡尼斯的青年,但他记得这青年的年纪看起来不像是已经有了小孩。
听了丽莎琳娜的话,菲立欧不禁有点同情起来访者的立场。
包适丽莎琳娜在内的来访者们,究竟能不能找到回去的方法呢——
听了安朱和丽莎琳娜的话,菲立欧这才清楚了解到,来访者们并不是杀人魔鬼,而是跟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们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感到困惑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在那之后意外杀了国王、随即被人追捕并被当成仇人,也可说是相当可怜。
「接下来,关于邦布金与卡多尔的个性,我也不太清楚——虽然我听说他们很有能力。至于穆司卡教授,因为他是我在研究所整合之前就认识的人,所以我很了解他。他虽然不是坏人,但因为我背叛了他们,所以他一定很生我的气。然后是最后一个西亚……她还是个孩子,还不太懂事。应该是为了训练她习惯实战才带她来的……」
丽莎琳娜叹息着。
「连那样的小孩都……真是残忍啊!」
从这百感交集般的简短言语,菲立欧可以推测出她背上的负担有多沉重。
猎人少年安朱抬起原本低下的脸问道:
「我可以叫你——丽莎琳娜吗?」
「可以,有什么事呢?」
「我想先问你……你有可能跟依莉丝他们和解吗?」
安朱所问的也是菲立欧在意的事。但是由支持来访者的安朱口中问出这件事,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如果可能,我并不想让她成为杀人者。而且向谁复仇这件事……我也总觉得有点……不太对。」
「……不太对?」
菲立欧问道。难道安朱对来访者少女「有什么感觉」吗?他觉得答案就在其中。
安朱犹豫地喃喃道:
「她……虽然看起来很冷酷,但看起来就像是在勉强自己……也许是我自己的错觉,但我觉得她并不是心中有恨,而只是想要怀有恨意……我是这么觉得的。」
如此回答着的安朱眼中,有着温柔的光芒。
菲立欧看了他的样子,察觉到他纤细的心思。
丽莎琳娜瞪大了眼,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才有点哀伤地摇摇头说:
「我想依莉丝是不会原谅我的。刚刚提到那位她的保护者——就是我『杀掉的』。」
丽莎琳娜如此说道,肩膀微微颤抖着。
听到了她杀人告白的安朱,以惊讶的表情直眨着眼。
菲立欧倒没有特别惊讶。
她的另一种「战斗力」,菲立欧是很了解的——那种力量很明显地是为了战争而生。
「我杀了依莉丝的保护者,那个人也正是研究所的负责人。我背叛同伴、并杀了他——所以才被大家追捕。所以依莉丝会对我恨之入骨也是理所当然的。」
丽莎琳娜像是一吐胸中累积许久的东西,大大地喘了口气。
菲立欧把手放在她肩上安慰着她。这一定是她不太想要忆起的事……虽然不知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事态,但他似乎已经能掌握丽莎琳娜与依莉丝的关系了。
菲立欧接着转向安朱说:
「……安朱,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要告诉来访者们丽莎琳娜在这里吗?」
安朱的视线飘向别处。
不管他怎么回答,菲立欧都不可能让他这样做,而菲立欧也预测他不会这样做。
安朱说过「不想让依莉丝杀人」——如果这番话可以相信,那他现在让其他来访者知道丽莎琳娜在这里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是——志愿兵。」
安朱吞吞吐吐地答道。
「在这场内乱结束之前,我都会认真作战。接下来的事——以后再去想。老实说……我虽然站在依莉丝他们那一边,但也并不认为他们一定是正确的。」
「那是——为什么呢?」
丽莎琳娜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安朱叹息着说:
「穆司卡本人也说过:『我们走错了路。』在依莉丝他们听不到时,他还对我说:『其实我觉得就算找不到丽莎琳娜也好……』」
丽莎琳娜僵住了。
菲立欧也皱起眉头思索着。来访者们的想法似乎有很大的落差。
「教授他……已经原谅了我吗——」
丽莎琳娜断断续续地说道。安朱把手靠近嘴边:
「——我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说得很仔细,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在怨恨任何人的样子。硬要说的话,反而让人觉得他在责怪自己——说不定只是我的错觉吧。」
丽莎琳娜听了他的回答,眼眸里浮现泪光。
那并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一个看见希望的人因充满感动而浮现的泪水。
菲立欧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丽莎琳娜点点头,仿佛卸下肩上重担般地叹了口气。
该说的都说完了之后,安朱从马车罩篷下望着他们所经过的道路。
菲立欧也跟着他眺望起来时的道路。
土壤在雨后变得松软,道路在前行马车车轮的辗轧下变得惨不忍睹。
但不管路况再怎么糟,毕竟还是一条通往目的地的重要道路。
说不定来访者们也正走在这道路的某处……
菲立欧也只能先将他们的事抛诸脑后,因为眼前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三个人所乘坐的运货马车一边轻微摇晃着,一边以战场为目标顺利前进。
*
王都的动乱也为相隔一段距离的佛尔南神殿罩上了阴影。
对阿尔谢夫来说,这处能够生产大地辉石的重要场所是相当重要的经济枢纽,两者的关系也相当密切;阿尔谢夫政治情势有所变化时神殿也可能受到影响,因此神官们也紧张地屏息等待着内乱决一胜负的时刻到来。
看在威塔神殿的年轻司教卡西那多·库格眼里,神官们的紧张模样就成了他冷笑的对象。
「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内乱就坐立难安,真是让人担心他们的前途。」
在分配到的一间宿舍里,卡西那多如此说出他的真心话。
隔着一张小桌子,坐在正对面的是满脸胡须的大块头男子——
他就是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
贝里耶以手指顺了顺梳得整齐的黑发,又抓抓头说:
「就因为有这么朴实的一群人,你才会这么好做事啊!你已经抓到支援北方民族那群人的把柄了吗?」
他眯起那蠢动不安的眼,淡淡地嗤笑道。
听到他的询问,卡西那多以要射穿人的锐利眼神盯着他,早已习惯的贝里耶却不为所动。
「还没掌握到确切的证据,不过已经锁定可疑的人了,接下来——」
「这样啊!只要捏造证据就好了是吗?信教监察院院长大人在这一方面的手段,应该就是毕兰却司教调教出来的吧?」
贝里耶晃着肩膀可疑地笑着。他所说的信教监察院院长正是卡西那多,而毕兰却则是卡西那多的支持者,是个在威塔神殿有着「冷酷无情的调停者」外号的老司教。只要是为了神殿,不管多卑鄙的手段,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用上,是个擅长幕后工作的男人。
卡西那多以不带感情声音回答:
「请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们本来就是让应该有的证据重现而已。我们也经过调查,并且充分留意证据的内容。」
这话虽然很郑重,但声音里却带有常人一听就觉得不寒而栗的冷酷。
贝里耶轻轻挥挥手,不当他的发言是一回事:
「吹牛!捏造证据就是捏造证据,不过也罢,跟我没关系。」
卡西那多也不再否认。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走廊传来卡西那多的心腹——神官维尔吉妮沉着的声音:
「副团长里卡德刚刚已经抵达了,『客人们』也跟他在一起。」
卡西那多立刻起身,贝里耶也像是等待许久似的站起来。
打开门的维尔吉妮以毫无感情的眼神微笑着说:
「已依您的指示马上安排他们前往灵安室了。请两位到地下层去见他们吧!」
卡西那多听了部下的报告,点了点头,快步走到走廊上。
维尔吉妮所说的客人就是「来访者」。本来计划安排他们不经过佛尔南神殿而直接前往威塔神殿——因为他们毕竟是杀了国王的犯人,神官中也会有人认出他们。
但是来访者们强烈希望能来检查一下来访者之中一位——名叫「迦古伊」的怪物之尸体。
虽说已答应了他们,但要是被此处的神官们见到可就麻烦了。在由神殿骑士团们做好严密警戒等事前的准备后,总算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这是卡西那多第一次正式见到来访者们。
虽然在国王被杀的那一天他曾持剑与南瓜头对峙,但对于其他人却不太了解。根据成功完成说服任务的骑士里卡德报告,他们看起来似乎就是普通人,只不过是多了一点点超乎人类智慧可理解的部分。
卡西那多对这「超乎人类智慧可理解的部分」非常期待。
为了对抗西方大国拉多罗亚正在研究中的新技术以及使用该技术的士兵,他们十分渴望获得来访者的知识与力量。
其中一个力量——迦古伊的身体,正安放在位于地下的灵安室。
迦古伊的身体本来预定由佛尔南神殿秘密加以处理,却被卡西那多阻止,现在正进行将其运至威塔神殿的动作。然而,以高司教为中心的夏吉尔人民却担心「来访者的知识」会外泄,不太能够理解他的作法。
要是采取强硬的做法将会侵害到神殿的自治权,也许这会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但现在是否已经到了那种时期还很难说。要收回神殿的自治权也需要相应的理由。
楼梯下的地下楼层正受到神殿骑士们的严密戒备。
这一阵子,神官们都静静地在祈祷中度日。这段期间本来应该举行圣祭,却因国王的死而中止,整个神殿就像火焰熄灭般地寂静。
灵安室的门大大敞开着——
卡西那多毫不客气地踏进门,眼前出现高大男子的背影。
那秃头、结实的身躯让人联想到战士。他蹲在迦古伊的身体旁,不断地翻弄着什么。
一旁的少女注意到卡西那多的到来而回过头。
那是美得引人侧目的美丽少女。
她摆动着剪得短短的黑发,轻轻点头致意。
她跟大块头的男子都换上了骑士们准备的神宫服掩饰身分。
像是监视两人般站在一旁的,是一名脸庞很有魅力的青年——神殿骑士团副团长里卡德。
「哎呀!卡西那多司教,团长,辛苦了。这两位就是我所提到过的……」
里卡德挺胸说道。将他们说服并带来此处,正是他所立下的功劳。
卡西那多只露出敷衍的微笑:
「里卡德副团长,你辛苦了,多谢你带他们来。」
在双方结束表面上的寒喧后,里卡德恭敬地行了一礼。
一直在翻弄迦古伊身体的秃头男子,终于回过头来:
「真是失礼了,你就是卡西那多司教吗?」
被男子这么粗声一问,卡西那多深深地点头说道:
「我叫做卡西那多·库格,是威塔神殿的司数,也是信教监察院的院长。诸位来访者能光临此地,真是令人感到荣幸——」
「我知道我们的身分,你不需要对我们这么客气。就快点进行我们各自要办的事吧!我们不宜在此地久留,不是吗?」
男子以沉静的口气说道。
他的口气跟他肌肉发达的身材不大相称,反而像学者般理性;这外表和谈吐上的落差让卡西那多感到有点疑惑。不过,对方看起来是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人,这点让卡西那多很满意。
「我叫做穆司卡,这位小姐叫依莉丝。其他伙伴因为太过醒目,所以便将他们留在外面。那我就直接问了——有谁检查过迦古伊的身体吗?嵌在『这里』的石头到哪去了?」
「石头?」
卡西那多窥看着穆司卡的手边。在灯光照明下,迦古伊身上有个小小的凹陷处,那里似乎曾嵌有一颗石头之类的东西。
「详情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检查这身体的事,跟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有关——」
「丽莎琳娜——没错,就是她偷走了!」
少女以澄澈的声音说道,虽然有着一张可爱的脸蛋,她的声调却相当冷酷。
「你说偷走了,那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的物质吗?」
卡西那多这么一问,穆司卡轻轻地耸耸肩说道:
「那是武器的能源——也就是像补给物资一样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是拿不到的,所以我们才认为如果有剩余的资源就必须加以保存,她的想法应该也是一样的。」
「要是没有那个,你们就无法发挥超乎常人的力量了是吗?」
卡西那多带着些许的失望如此问道。就算只能获得他们的知识,他也不会放过;当然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得到其武力。
穆司卡皱起眉来:
「你打算让我们上战场吗?」
卡西那多心想:「这下糟了……」他刚才的问题也许无意中加强了对手的警戒之心。
「我并无此意。但正如两位所知,此地目前正处于动乱之中,一旦发生什么事,诸位来访者也必须有能力自卫。我只是提醒各位罢了。」
这辩解似乎稍稍获得对方的理解,穆司卡的表情略为严肃,但并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
「我们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不需要你来担心。我们只是想把原本在这里的石头拿来储备,而且这石头只在用来强化我们的武器或战斗力时才会消耗,我们应该都希望不会有这个机会才对吧!」
穆司卡如此回答,离开了迦古伊的身体。
「石头就不去管它了。如果可能,我们现在需要迦古伊的身体,要是能让我们带走,那我们将会非常感谢。」
「关于这件事,请等待几天可以吗?」
卡西那多尽可能装出诚实的表情,脸颊上浮现微笑。
「可以。我只是想用它来更换故障的零件。」
穆司卡回答时,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他似乎是个相当谨慎的男人。
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后,站在一旁的依莉丝对卡西那多微笑道:
「你这么年轻就当上司教,真了不起呢!我叫做依莉丝·耶里妮斯,在立场上算是这位穆司卡教授的长官。请多指教。」
这番话让卡西那多有点慌乱,他本来以为这个秃头的大块头男子才是管理来访者们的人物。
依莉丝微笑着,伸出手来要和他握手。
从她的微笑里,卡西那多察觉某种危险的东西。
卡西那多在这个名叫依莉丝的少女身上嗅到了恶女的气息。
「对这女孩可不能大意——」
卡西那多理智的警钟响起。要是被她的外表所骗,下场可能会很惨——他有这样的预感。
他一边轻轻地握住少女纤细的手,一边与她的视线正面相对。
依莉丝没有转开视线,从她的眼眸中也读不出丝毫感情。
卡西那多放开手,将视线转到穆司卡身上问道:
「对了,你们所使用的『石头』,是很贵重的东西吗?有没有可以取代的矿物?」
穆司卡以一声叹息回应:
「在我们的世界,那是非常不易获得的东西。在这神殿里,有叫做『御柱』的东西对吧?」
卡西那多点点头。
「在我们的世界,也有一根非常相像的东西,叫做『魔术师之轴』,但不是像这里的这样垂直竖立,而是以横躺的状态在遗迹中被发现的。我们正在对它进行研究。手环所使用的石头叫做『原料核心』,就是这个研究的副产品。」
穆司卡以指尖翻弄着自己的手环,打开盖子的部分给他看。
卡西那多一看,里面有个白色、混浊,像大姆指指尖般大小的小小石子。
「在研究轴的过程中,我们想要分析隐藏在其中的讯息和其组成成分,试图再次重现那不可思议的素材。这还在研究中,不过我们曾以仿制品的形式,成功地制造出藏有巨大能源的原料核心。要是把魔术师之轴比喻成钻石,这就是制造失败的石墨吧?」
卡西那多虽然不很明白穆司卡所举的例子,但比起他所说的内容,原料核心给人的印象更教人在意。
「这——不是『辉石』吗?」
卡西那多迟疑地问道。
穆司卡凝视着从手环露出来的石头,终于露出苦笑:
「我们也希望如此,所以在经过的村子借了大地辉石,试试看能否用在手环上……结果完全不行,果然不会那么刚好……」
卡西那多歪着头,从穆司卡的指尖借来白色而混浊的石头。
市面上流通的「辉石」大致上是无色透明的。
不过——
「……恕我失礼,你们试过『精制前』的辉石吗?」
卡西那多这么一问,穆司卡和依莉丝都直眨着眼。
这对卡西那多而言也是预料中的反应。
不只是来访者们,一般民众也没有机会拿到精制前的辉石,而就算有机会拿到,也只是颗无法使用的「白色石头」而已。
若不经过夏吉尔人的精制,辉石就不具有任何效果。所以流通在世间的辉石,全都是已经过精制的。换句话说,也只有精制过后的辉石,才会被当作「辉石」看待。
卡西那多对他们说明:
「辉石若是不加以精制,对我们来说便是毫无用处的。经过夏吉尔人民的精制,辉石就会随着其生产地不同而产生种种效果。这白色而混浊的石头——非常类似刚从御柱涌出的辉石。你们要不要试试看呢?」
「——当然。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听到精制这件事,我们想再多听听详情。」
穆司卡探出身子,眼里有着知性的光辉,看得出他主要是出于「好奇心」,才向卡西那多询问的。另一方面,少女依莉丝虽然也有所反应,却不像穆司卡来得强烈。
卡西那乡思索着:
「——请让我准备精制前的辉石吧!它应该有一试的价值。关于这件事,就让我们稍后换个地方再慢慢谈——」
卡西那多是如此确信的。
夏吉尔人民有史以来一直隐瞒着某件事,他们与来访者们之间应该有某种密切的关系。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们自古就积极地保护来访者。
「因为他们突然在这个世界里迷了路,一定非常困扰,所以要加以援助。」——当然也有这一层人道的理由,毕竟夏吉尔人民敦厚温柔到几近愚蠢的地步。
不过——卡西那多还是不能释怀,这让他很不舒服。夏吉尔人民愈是对人温柔相待,他就愈想要探索其内心深处。
卡西那多凝视着两位来访者,眯起眼说道:
「——在你们的世界里有夏吉尔人民吗?」
依莉丝依旧是眼神冷淡,摇头说道:
「你是指有像蛇般外表的人吧?我们听猎人少年说过,但那种人在我们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他们会察觉御柱的异状,对吧?」
「是的。他们是不能以一般方式看待的——这一阵子若有机会,我再帮你们引见,不过不能让你们跟佛尔南神殿的夏吉尔人民接触就是了。」
要是被发现他们就是来访者,一定会引起争端的。穆司卡两人也坦率地点了点头。
伫立在卡西那多背后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
在他蓄满胡须的嘴边,浮现了冷漠的浅笑。
对于他散发出来那种类似杀气的斗争心,卡西那多一律假装视而不见。
——他想要跟来访者们作战。
虽然贝里耶考虑到现在的状况而没有出手,但他何时会爆发出来,卡西那多可就不知道了。
来访者与神殿骑士团——现在的卡西那多手上,握有这两支蠢动不已的利刃。
要是处理得不妥,利刃将会危及自己的性命,但卡西那多自己则打算好好地使用它们。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7: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开战之后——
这一天,阿尔谢夫王都榭拉姆城里的生活气息几乎消失殆尽。
除了极少部分冥顽不灵的人,大多数民众都已退避到附近的城镇去。由于军务卿克劳斯·桑克瑞得也建议民众避难,人们的动作算是相当迅速。
自从国王死后一直笼罩着王都的不安阴影,现在终于演变成真实的威胁。
让王都陷入混乱的两军势力,在早上仅保持着看不见对方的距离展开对峙。
这一天早上,双方派遣出使者并交换了劝告对方「投降」的书状。而双方的回答也如出一辙地都是「拒绝」,避免决战的最后希望在此也宣告落空。
菲立欧和拉希安的军队派出的使者是一位少女士兵,她和随行护卫的肤色黝黑女骑士共骑一匹马而来。
——代表雷吉克派出迎的部队长对此感到相当惊讶。
他虽然不知道随行女骑士的名字,但倒是曾经见过这名隶属于王宫骑士团、肤色看来像是出身于南方的女骑士。
而另一个人——以正使身分前来的是一位留着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但她的气质却跟战场气氛完全不搭调。
她虽然身穿步兵的胸甲,但不论是那曲线柔和的纤细身材还是雪白耀眼的肌肤,都让人完全无法把她误认为普通士兵。
在士兵重重包围下,她带着微笑将书状交给部队长,并小声说道:
「一旦双方决裂,我方会在今天中午开始攻击,由王宫骑士团打前锋。所以你们如想逃跑,就得要趁早上。」
面对她带着微笑说出的无礼言词,部队长强自压抑住怒气,反击道:
「身为阿尔谢夫的人民,我跟部下们都一样无意在叛国贼面前弃守逃走。书状我先保留,使者你还是先回自己的阵营吧!」
对部队长来说,身为敌人的她也是同一国的人民。就算是在战场上,对使者出手也是很要不得的事,何况她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孩子。
——连这么柔弱的少女都不得不征召来当兵,拉希安卿的军队是走投无路了吗——
不只是部队长,连士兵们看到她这样的使者也都有相同的想法。
「在回去之前,我想先听听你这方的回答——」
少女说道。部队长当然早已经接到了来自长宫的回答指示——
「我方的使者应该也正前往你那边的阵营,战争恐怕是难以避免的……我看使者你并不是适合作战的人,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躲在我们这里……」
听到部队长的温情攻势,少女的微笑因为哀伤而有些扭曲:
「即使是这么美好的土地,也无法避免战争吗?」
那冷静而澄澈的声音有如讴歌。
一身步兵轻装的少女以温柔的眼神凝视着部队长:
「您有时会——相信有神明护佑这件事吗?」
部队长皱起眉头,心想她在胡说些什么。少女笑咪咪地——露出女神般的微笑。
不知为何,那笑容却让部队长感到毛骨悚然。
「在这场战争里,神明会保佑大义这一边。具体来说——」
少女将手伸向石板路。
手的前端发出模糊的光芒——石板的一部分就此被切断,少女用纤细的手将石块拿了起来。
石块的切割面有如打磨过般光滑,差不多跟人的头部一样大,连身材魁梧的男人都要使劲才拿得起来,少女却毫不费力的以单手就举起来了。
看到这不可思议的光景,周围的士兵们一起向后退了一步。
少女将石块轻轻往上一抛,两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纵横挥舞,然后——
石块当场化成了许多细小的石子,纷纷坠地。

部队长当场腿软,吓得跌坐在地上。
然后少女脸上浮现略带哀伤的微笑:
「——在今天的战役中,我负责保护菲立欧大人,并上战场作战。我再说一次——」
周围的士兵们也听到了少女澄澈的声音。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所切碎的细小石子散落在她脚边,证明了刚刚的光景并不是梦境或幻觉。
「……要是你们不想『变成这样』,就趁现在赶快逃。否则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少女以圣母般的容颜冷冷地如此说道。
「呜……哇啊……」
年轻的士兵发出小声的惨叫,接着守卫的士兵们之间也开始恐慌。
被这股气势压倒的士兵们纷纷发出惨叫,抛下腿软的部队长当场逃了出去。
然而,也有人听闻这场骚动而跑来一探究竟。
「发生什么事了?队长!请振作一点!」
一片混乱中,部队长被赶上前来的士兵扶起,方才回过神来。他连忙慌慌张张地找寻着少女的踪影,但她却早已和女骑士在混乱中消失无踪。
「——神明的护佑吗——?」
部队长茫然地说道,绷紧了脸。

那天早上实际脱逃的士兵只有在场的十几个人而已。不过,「敌军里有会使用来路不明力量的少女」这样的谣言却立刻在周围的部队传了开来,确实地让士兵们感到了不安。
*
菲立欧与贝尔纳冯让士兵在王都前的平原上停下了脚步。
担任部队将领的两人都很年轻,贝尔纳冯二十八岁,菲立欧才只有十六岁。
「那么,对方会怎么应战呢——」
贝尔纳冯以独眼远远凝视着王城,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菲立欧一边因为回到这个地方而感慨,一边眺望着王城突出的钟楼。
雷吉克的士兵还在街上布阵,尚未有所行动,那是在等待菲立欧等人进攻的阵势。
而菲立欧等人也察觉到他们不离开王都的理由:第一,应该是不想在王宫骑士团的骑兵可以尽情挥洒的平原上决战,另一个理由则是想让菲立欧的军队「攻进王都」,这样诸侯们才会认为他们确实是反叛军。
另外,在战术上还有一点对雷吉克这边的士兵们有利——
既然双方士兵都不习惯作战,至少选在比较熟悉的地方比较有利;而且在王都中设置用于迎击的栅栏等也较为容易。若是演变成持久战,诸侯也不可能一直袖手旁观;要是情况恶化,也可以推出人质作为要胁。
菲立欧等人也正因为这些原因而想要避免持久战。他们不能让对方有利用人质的机会,必须尽可能地迅速压制王城,救出政务卿和威士托。
菲立欧等人的策略已定。
不要花太多时间进攻,以纺锤形的阵势突破敌方中心,一口气压制王城——贝尔纳冯这样的提案虽然非常鲁莽,但却不难理解其原因。而且并不了解如何用兵的拉希安和阿戈尔也对这个提案表示赞同。
不习惯作战的阿尔谢夫士兵大致上都是欠缺战斗意志的。所以由王宫骑士团打前锋——要是能在这方面增强气势,敌方应该会有很多士兵打退堂鼓。他们之所以采取强硬策略,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在军事会议上当然也还讨论过其他方案,但己方士兵的人数明显不足以包围王城,加上又不能打持久战,这样的情况下能采取的策略就很有限了。
万一对手主动出击——他们也曾这么想,所以在可以眺望街道的平原上等了约三十分钟,但对手完全没有打算行动的样子。
敌方果然是采取埋伏的阵势。
依据侦察兵的报告,街道上设有对抗骑马队的栅栏。骑兵在广大的平原上能发挥相当的战斗力,但要是在狭窄的街道上又隔着栅栏与对手对阵,就无法充分展现其机动力了。
虽然几乎所有大道上都设有栅栏,小路却是畅通无阻的;但是他们不可能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让士兵走进小路而拉成细长的队伍。要是有弓兵从民宅屋顶上狙击,很有可能让他们无路可逃而全军覆没。
就算多少有点蛮干,但不攻下大道就无法前进。
坐在马背上的贝尔纳冯抚着下颚,陷入了沉思。
「他们还是不出战吗?对方的指挥官克劳斯·桑克瑞得太难以对付了,要是由那个男人全权掌管军队,坚持不出兵也是理所当然的——」
贝尔纳冯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胆怯,却泄露出紧张的感觉。
菲立欧在马背上问道:
「我上次也问过这个问题,克劳斯卿真的是那么强劲的对手吗?」
过了好一会儿,贝尔纳冯才回答道: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虽然他应该并没有实战经验才是,所以也有可能是我对他的评价过高……」
贝尔纳冯的眼神变得很严肃:
「那个男人在短时间内就在商场上获得了成功。以前——那个男人曾经说过:『商业交易就跟战争没两样。』」
菲立欧不解地听着他的话。
「战争的基础是洞悉彼此的战力、理解战场情势、准备武器和物资之类的补给,演练致胜的对策。而商业的基础则是了解顾客的希望和自己的商品、理解市场、整顿通路、运送商品、演练贩卖对策等。除了光是纸上谈兵绝对行不通之外,两者相似的部分出乎意外地多——」
贝尔纳冯的表情相当严肃:
「不同的是,战争会导致人们流血流泪,商业交易却能带给人们活力和欢笑——克劳斯是这么说的。」
贝尔纳冯所说的内容有一部分很有道理,但难以理解的部分也不少。
「意思是说,优秀的商人也会是优秀的指挥官吗?」
听菲立欧这么一问,贝尔纳冯摇摇头说:
「人是有天分的,不能说优秀的商人就一定是优秀的指挥宫,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就算两者相似的部分多,但要求的技能不同——然而,有极少数的人可以在这两方面都发挥长才,这也是事实。以我看来,克劳斯应该就是这极稀少例子中的一人吧!那个男人的经商法则完全是根据军阀桑克瑞得家宅里所有的兵法书内容,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从事商业交易,却获得了那么大的成功——当然,有像洛西迪那样的商人为他打下天下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不过,他要是把才干发挥在战场上又会如何呢——对我而言,他是绝不能不小心提防的。」
菲立欧陷入沉思。
贝尔纳冯的说法也许只是杞人忧天,但如果他不幸言中,那这场战役可就不是那么好打了。
在这逼近开战的时刻,金发的青年骑士莱纳斯迪以及肤色黝黑、一身轻装铠甲的黛梅尔都跟在菲立欧身边。
来访者少女——丽莎琳娜也在他身边。因为她无法独自骑马,现在与黛梅尔共乘一匹马。
虽然她以近卫军的身分堂堂加入战局,但其外表明显地比其他人醒目许多。
她今天早上才跟黛梅尔一起以使者的身分前往敌营,当众演了场好戏重挫敌军的战意。原本菲立欧认为「太危险了」而意图加以阻止,但她说自己有自信成功而不顾他的阻止……所幸结果似乎相当成功。
周围的士兵们当然不了解她的真面目。
菲立欧看了周围的人一眼以后,转向士兵们。
他们的前锋士兵有两千人——主战力为骑兵四百人,其余皆为步兵。菲立欧是名义上的指挥宫,贝尔纳冯则是参谋;麾下的部队由各贵族的子弟出任士官并加以分组。
之后的第二阵是由拉希安与阿戈尔率领的士兵一共约一千七百人,一阵与二阵加起来几乎就是全部的兵力,且在第二阵中约有三百名士兵负责压阵,担任护卫、救护与补给物资的工作。
不能让这些训练不足又不到四千人的士兵太过分散。要是采取愚蠢的分散策略,只会被对手轻易地各个击破。
菲立欧环顾着准备就绪的士兵,他们现在因为接到暂时待命的指令而大多坐着休息。
士兵们的眼睛不安地仰望着这与其说是年轻、还不如说是「年幼」的指挥宫。虽说他身旁有着贝尔纳冯这个伟岸大丈夫,但众士兵看起来还是充满着疑惑:「我们真的要把性命交给这个指挥宫吗?」
菲立欧在马背上朝向步兵们高声喊道:
「全军起立!」
配合菲立欧的号令,信号的喇叭声随之响起。临时负责吹奏的是随侍一旁的骑士莱纳斯迪。
这位拥有多项奇妙才艺的青年,当场吹起了高亢而清亮的喇叭声。
奉命等待的士兵们陆续站起身来。
面对凝视着自己的士兵们,菲立欧尽可能地保持镇定,在马背上朗声叫道:
「从现在起,我们要向王都进军!」
响亮的喊声——让密集在一起、担任先锋的两千名士兵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其实菲立欧只要下令让集合在周围的小队长们听到就够了。不过菲立欧还是想让其背后的士兵们都听见,所以尽力高声喊叫。
菲立欧以王族的身分带领他们为了这个国家「战斗」。
而他也把这话说给自己听,因此从腹部尽力发声。
士兵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们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压制王城,救出政务卿等被囚禁的人们。也许诸位弟兄们会感到不安,但等着迎击的敌军也是一样的。没有必要怕他们!这场战役不只是单纯的内乱,而是关乎这国家命运的一战。战功显著的人一定会得到嘉奖。我期待弟兄们的奋战!」
早已与菲立欧心意相通的王宫骑士团和佣兵部队立刻高声欢呼,欢呼声迅速地感染了其他士兵,变成震天撼地的波浪扩散到周围。

「……真是令人动容的演出哪!」
在他身边的贝尔纳冯带着苦笑说道。事实上,菲立欧的大声量和骑士团的欢呼都是事先就排练好的。
必须找个机会帮士兵「增强气势」。那从腹底深处发出的欢呼声,正是为了让他们振奋斗志的苦肉计。
「拜王宫骑士团与佣兵部队的欢呼所赐,要是能就此一举振奋士气就好了——」
菲立欧耸耸肩如此说道。贝尔纳冯眯起了眼:
「……喔?您没发现到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菲立欧不解地问:
「什么事?」
贝尔纳冯闭起了眼,他可能是想要眨眼示意吧,但因为他原本就是独眼,结果就成了闭上双眼的样子。
「士兵们可不是因为骑士团的欢呼就会被带动的唷!其实他们是对您宏亮的声音有所反应——演说的内容虽然没什么个性,但刚刚的声音真是太棒了。连本来就知道剧本的我也莫名地受到感召呢!」
听到贝尔纳冯的话,菲立欧不停地眨着眼。独眼贵族胆大无惧地笑着,轻轻踢了踢马腹。
「——这个国家有您这样的王族,真是太好了。」
贝尔纳冯一边转过身去,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菲立欧一下子无法回答,而贝尔纳冯看起来也好像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通令开始进军的喇叭声响彻了士兵们待命的平原。
小队长们回到自己的部队指挥行进,军队立刻有板有眼地开始行动。
马匹由慢步变成快步奔驰,四百匹马接连前进,步兵们也跟在其后开始移动。
菲立欧也与独眼将领并肩策马前进。
英勇果敢的军队有如波浪般向前推进,终于开始一步步逼近王都。
*
丽莎琳娜与女骑士黛梅尔同乘一匹马,加入前锋阵营。
一进入王都的街道,立刻就看到了拦阻马匹的栅栏。
栅栏的构造相当简单,只是将原木的前端削尖并往前方突出,但其效果却不容轻忽。
栅栏的背后是以弓兵与枪兵为中心的敌军部队正伺机而动。
看起来心存胆怯的他们,目前只是从稍远的位置放箭。
菲立欧停下马,让持有盾牌的士兵与枪兵们出列。
敌军也将木盾高举至头顶,看来弓箭无法轻易射进敌营……
丽莎琳娜察觉到这里似乎会展开一场肉搏战。
「弓兵部队开始援护射击!枪兵突……」
在菲立欧正要发出突击号令的瞬间,丽莎琳娜从黛梅尔的马上像猫般地飞跃至地面。
「菲立欧,这里就交给我!」
她微微一笑,就突然开始向前飞奔。就算她说明自己欲采取的行动,大概也只会被阻止或是不被接受……
「什……丽莎琳娜!?等……」
菲立欧慌张地高声叫道,但丽莎琳娜头也不回地以野兽般的动作奔向敌营,逼近栅栏之前。
然后——两军就亲眼目睹了这位后来被称为「战姬」之少女初次上阵的模样。
*
丽莎琳娜一边奔跑一边确认手环的状况。
她从「迦古伊」身上回收的原料核心还留有充分的能量。活力从手环盈满至四肢,感知的范围变广,让她可以全盘掌握三百六十度的状况。
就算不藉助手环的力量,丽莎琳娜通晓的格斗技术也不输给这个世界的任何战士。
只要藉由手环的力量强化身体能力和其他要素——
丽莎琳娜毫不费力地闪过陆续飞射过来的箭,她用发着光的手刀将飞来的箭连箭头一起弹开,瞬间来到了防护栅栏之前。
站在栅栏正后方的枪兵们完全被她的举动给吓傻了。
他们从尖端朝外的几根原木之间瞄准缓莎琳娜伸出长枪。然而,从木棍间突出的长枪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小儿科的攻击,比箭更容易挡开。
光晕围绕着的手刀飞舞着。
丽莎琳娜四周的原木立刻落地,挡住大道的栅栏当场瓦解。
丽莎琳娜以有如舞者般轻巧的动作高高地飞跃至空中,在她所经过的轨迹周围,栅栏一一轻易地毁坏了。
欢呼与惨叫声同时交错。
欢呼的是菲立欧等人的军队,而惨叫的则是守护王都的雷吉克军队。
「这、这个女人——!」
几名士兵们迫不得已,只好举起长枪对准了丽莎琳娜的身体突刺。
丽莎琳娜徒手「挡住」了刺过来的长枪枪头。
接触到手刀光芒的枪头就像是树上的落叶一般,粉碎、落地。
然后,丽莎琳娜对敌营的枪兵们投以温柔的微笑——
那是出自演技的笑容,只要对手认为「她是来路不明的怪物」,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一如预料,年轻敌兵那紧绷的表情可说是近乎悲惨。
从他身旁突刺出的其他枪兵的枪,也被丽莎琳娜迅速地切断。
同时,她也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并「抓住」了飞射过来的箭,并投回原来的方向——箭在掠过弓箭手的脸颊后,穿越至后方。
士兵们陷入了恐慌状态。
丽莎琳娜只不过以一阵旋风之势闯入,就让敌营几近溃散。
「突击!」
丽莎琳娜敏锐的耳朵听见了菲立欧的指挥声。
阻塞道路的栅栏几乎都已毁坏,骑兵因此得以行动自如,他们在石板路上发出轰天巨响并杀进敌营,这番魄力让敌兵再也承受不住。
而深深畏惧丽莎琳娜的士兵们也无法好好地战斗,当场一哄而散。于是骑兵们便以追击的形式占领这一带。
「丽莎琳娜!」
菲立欧手持马枪取代惯用的刀,骑着马赶到她身旁。
丽莎琳娜周围已经没有任何的敌兵,而在骑兵队的突击下,战场转向了王城里的一角——追击的当然是菲立欧等人这一方。
贝尔纳冯一马当先穿过战场,王宫骑士团的骑士们也乘胜追击。
「丽莎琳娜,上马!」
菲立欧示意着他的身后。
丽莎琳娜有点迷惑,自己还不觉得疲倦,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坐上菲立欧的马,也让她多少有点顾忌。
「连我们的士兵都被你吓到了!为了让他们知道你是我们这边的人,你还是暂时跟我们一起行动比较好!」
菲立欧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焦虑。
丽莎琳娜这才惊觉——在「这个世界」,以她这种方式战斗的人应该并不存在。虽然她希望让敌人认为她是「怪物」而心生恐惧,但要是连同伴都与她为敌,那可就麻烦了。
到目前为止,这边的士兵们一定以为她只是跟菲立欧比较亲近的随从。毕竟她的外表看起来并不像个战士,这一点丽莎琳娜也有所自觉。
但这样的她却展现了超乎现实的战斗力,这会让同伴感到困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丽莎琳娜轻轻跃起,坐到菲立欧的身后。
菲立欧以指挥官的身分,面对骚动不安的士兵叫道:
「这女孩是我的护卫!别放过她帮我们制造的大好机会!乘胜追击!」
听到他如此指挥,士兵们突然气势大增。
丽莎琳娜一边抓住菲立欧的背,一边感到讶异。
这个少年自己恐怕还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和举止有种极为吸引人、令人欣赏的力量。
而这种「吸引人的力量」可以在士兵们之间发挥作用、提高他们的士气。
这是因为菲立欧身上流着王室血脉的关系,或是他本身的特质?然而不论是哪个原因,那都是身为指挥官难能可贵的天赋。
「丽莎琳娜,如果有机会我们就这样冲入王城。突破城门时,希望你能再帮助我。」
菲立欧小声地说:
「——对不起,增加你的负担了。」
对这听来相当抱歉的声音,丽莎琳娜报以微笑:
「请不要放在心上。你对我有比一宿一饭更重大的恩情。还有,我不是故意学乌路可大人,但我也不希望你身处危险中。」
她一边笑嘻嘻地回答着,一边抓住飞射过来的流箭,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把箭抛开,再重新抓好菲立欧的背。
丽莎琳娜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他——
起初她只觉得他是个亲切的少年,一方面也因为年纪相近之故,她觉得应该可以跟他成为好朋友。
这样的他现在竟成了肩负这个国家未来的重要人物,他的重要性今后一定只会有增无减吧!
这点似乎会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遥远,虽让丽莎琳娜感到有些寂寞,不过又觉得开心。
丽莎琳娜想起了在佛尔南神殿时的事,那时的菲立欧说过:「皇兄继位后,我就会被眨为臣籍。」他毫无野心,只是默默接受自己的立场,努力不让自己成为内乱的火种。
结果还是引起了内乱,然而——
等到这场内乱平定时,他一定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支柱。既然他曾有恩于她,现在她也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越过菲立欧的肩膀,她看见了城楼耸立的王城。
丽莎琳娜再次振作精神。
军队迅速地驰入王都大道。
*
军务卿克劳斯·桑克瑞得正站在沿着城壁建造的了望塔上眺望着街道。
——从那里可以看见大致的战况。
敌军一分为二,分别是菲立欧等人所率领的突击部队,以及与补给部队一起在其背后压阵的拉希安总队。
这样的布阵吻合克劳斯预期中的形式之一。
王都大道并不宽广,随便增加突击人数反而会降低机动性。以精锐部队突击,驱散敌军、逼近王城——这战略在克劳斯眼中看来也是相当合理的。
不过就算合理,还是欠缺独创性,可以说只是不经思考地照惯例用兵。这种硬碰硬的战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贝尔纳冯相当喜爱的用兵方式。
克劳斯远远地观察着街道上的样子。
敌军与我方的兵力相接触,战端终于开启。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我方阵势瓦解了,敌军突破了防护栅栏。
克劳斯瞠目结舌,不禁将身子探出窗外,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随从的卫兵也在他背后低声叫道:
「军、军务卿阁下——」
克劳斯说道:
「被敌军突破是『预料中的事』……但也实在太快了。快点叫他们报告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位卫兵答应后立刻冲了出去。
克劳斯一直关心着战况——我方的防御突然间瓦解,敌人一边追击,一边向王城逼近。
在这样的内乱中,能在短时间里一决胜负是最理想的。敌人应该会急着想要救出人质,而对雷吉克这边来说,也想避免政治中枢陷入长久的混乱。再长也不能超过一个星期——尽可能在三天内就决定胜负。
克劳斯细长的双眼凝住不动:
「他们竟然能这么干脆地突破——比我想像的还要强。」
他兀自点点头,转向随侍在他背后的士兵说道:
「提早进行预定计划——向格瑞纳汀队发出红色狼烟的信号,用黑色狼烟指示被击溃的一号队伍撤退。二号队伍继续进行王城防御,准备随时出击。一旦要出击时,就与一号队伍会合。」
克劳斯以严肃的声调飞快地下达指令。传令兵快速地复诵一遍之后飞奔了出去。
不久,红色与黑色的狼烟自中庭升起。
一见到狼烟,克劳斯胸口仿佛有种火烧的感觉。
在妮娜死去、他陷入怅然若失状态的「那一天」——克劳斯就答应接受雷吉克的邀请,和他一起向敌人复仇。
那时,城内的中庭也升起了狼烟。
——他的心正骚动不安。
他一边忍着想吐的冲动,一边毅然地俯视街道。
反叛军主张杀了妮娜等人的不是正妃一派,而是塔多姆的势力。
就算真是如此,克劳斯也不会改变支持雷吉克的决定。因为父亲和祖父都如此决定,桑克瑞得家是要「支持雷吉克」的。
这个方针不会改变。
克劳斯憎恨杀死妮娜的犯人,这是不会有错的。但在被视为主谋的正妃已经被某人杀害的现在,驱使克劳斯行动的并不只是憎恨……
而是身为臣子,必须平定战乱的责任感。
还有必须让正统后继者雷吉克的势力坚若磐石——
在暗杀事件发生之前,克劳斯并不看好雷吉克,甚至曾向祖父进言应该拥立皇太孙为王。
他认为有鉴于当时的情势,自己的进言是没有错的。要是那时能说服祖父等人就好了——他现在也对此感到后悔。
结果父亲与妹妹、第二王妃、第三王妃被杀,连外务卿拉希安和王子菲立欧也险遭不测。
——关于他主张背弃雷吉克的进言,其实有一部分是为了妮娜;而这一点也被祖父识破了。
妹妹妮娜与雷吉克有婚约,但是嫁给像雷吉克那样不断玩女人的丈夫,只会让妮娜过着不幸的日子……克劳斯确实打算趁着这场政局的混乱来做些什么。
幸运的是,三王子布拉多生性温柔,而且还没有未婚妻,跟妮娜年纪也相近。若是祖父决定舍弃雷吉克,克劳斯就打算撮合三王子与妮娜。
然而,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克劳斯还没机会看到她当新娘的样子,她就比他先一步到冥界去了。
克劳斯一边被失落感所侵蚀,一边像被魔鬼附身般成为雷吉克的部下而埋首工作。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
反叛军的中心是外务卿拉希安·罗姆——只要击溃这位政治家,就可以瓦解其军队了。
克劳斯冷眼俯视着街道。
菲立欧王子率领的前锋部队正势如破竹地展开进击,结果形成拉希安的总队留在其后压阵的局势……
克劳斯的眼里有着细微的光芒。
*
前线的战况一一被通报至外务卿拉希安·罗姆耳中。
菲立欧与贝尔纳冯所率领的前锋突破了设在道路上的防护栅栏,现在正朝王城逼近——
侦察兵以兴奋的语气报告——在战斗过程中,有一位疑似菲立欧随从的少女展现了迅猛无比的行动。
「啊?」拉希安侧着头,回想起那个少女的事——
那个名卫丽莎琳娜的女孩似乎是在佛尔南神殿与菲立欧相识的。拉希安尚不清楚她的来路,骑士们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拉希安也没有特意质问。
她似乎受过相当扎实的战斗训练,阿戈尔被暗杀者狙击时,也是拜她所赐才得救的。
在本阵的帐篷内侧,阿戈尔·卡洛司也在座——
「拉希安卿,我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这位中年贵族带着苦笑说道:
「身为王子的菲立欧大人在最前线作战,而身为臣子的我们却在后方备战——我总觉得这样有点令人难堪。」
听了他的话,拉希安也点点头说:
「是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用兵方面,菲立欧大人曾受教于骑士团团长威士托卿,他对骑士团的指挥也相当熟练。而我们身为文官、又对作战毫无心得,上了前线反而只会成为绊脚石……」
拉希安淡淡地说道。
阿戈尔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那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也就是正被囚禁的政务卿达斯堤亚·卡洛司陷入沉思时的表情:
「的确,我们一定会变成绊脚石的。不过,我们应该还有其他不能站在前锋的理由——拉希安卿,您也差不多该对我坦诚相告了。」
阿戈尔压低了声音说道。

拉希安微笑以对:
「哎呀,你是说我隐瞒了什么事吗?」
「也许是受到家父的影响,我对于政治方面的事也是很敏锐的。您对那位大人有何期待——我想我也稍微感觉得出来。」
阿戈尔的声音很稳重。拉希安眨了眨一只眼睛:
「正如阿戈尔卿你所想像的,我希望菲立欧大人能更『引人注目』,因为那位大人将来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支柱。」
拉希安无限感慨地说道。
第四王子,也就是这名为菲立欧·阿尔谢夫的少年,在前不久还是个不太引人注目的王族。他没有来自母亲的亲族势力,又受到正妃等人的排挤,几乎是被贵族们所遗忘的存在。他的立场是如此薄弱,就连拉希安在此之前也没注意过他。
而让拉希安对他刮目相看的,是在国王葬礼那天——
那天,菲立欧还带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
那就是威塔神殿司祭、同时也是神姬之妹的乌路可·迪古雷——
这是连外务卿拉希安都感到惊讶的组合。
拉希安这才在菲立欧身上看出他在政治上的价值。
在威塔神殿治理的国家吉拉哈与阿尔谢夫之间,几乎很少有交流。并不是因为两国的关系紧张,而是中间还夹着一个国家,因此自古以来关系就很薄弱。
考虑到将来,拉希安希望能加强与大国吉拉哈之间的关系,于是菲立欧与乌路可的关系也就成了布局的准备。
后来,拉希安虽然根据间谍的报告与自己的推理看穿了婚约这个谎言,但这桩姻缘仍非毫无可能的事。
乌路可对菲立欧非常有好感——这是拉希安从年轻时就经常参加社交活动磨练出的直觉告诉他的。
之后当他与菲立欧谈话,并逐渐了解他的个性、剑术后,拉希安的期待更转为确信不疑。
也就是说,他认定菲立欧·阿尔谢夫就是能够保护这个国家未来的人才之一。
阿戈尔似乎也有同感——这在菲立欧小时候还完全看不出来,但现在的他的确具备了某种吸引人的特质。
这也可以说是「王者的资质」,不知道是出于威士托的教育,还是他的天赋才能终于开花结果——原因不得而知,但拉希安已决定:为了这个国家,要拥立菲立欧。
菲立欧应该作梦也没想到拉希安会愿意效忠自己吧!然而,拉希安已经一步步地为他的出人头地订定策略。
而委由菲立欧出任这支军队的总司令官,也是策略中的一环。
他果敢的作战英姿应该会让士官们传诵、让贵族们瞠目结舌才是!只要这件事一流传出去,以前对菲立欧视若无睹的贵族们应该也会对其愈来愈感兴趣。
如果在这场战乱中获胜,最后会是由三王子布拉多或是由菲立欧继位?关于这点拉希安也还不清楚,但就算由布拉多继位,菲立欧身为王弟及一名勇将,一定也会被赋予重任。
菲立欧并没有继位的野心,不过在「保护这个国家」这件事上,他所表现出的责任感却连拉希安都感到大为震惊。
身为前辈与这个国家的忠臣,拉希安认为可以把这个国家的将来交给菲立欧。
因此,有必要开始寻求贵族们对菲立欧的支持。
达斯堤亚和拉希安都年事已高,背负着这个国家未来的就是菲立欧这一代了。拉希安以微笑隐藏住内心的这种想法,对阿戈尔使了个眼色。
阿戈尔察觉他眼神中的含意,轻轻说道:
「打定主意保持中立立场的拉希安卿竟会如此支持菲立欧大人,这也让我感到很惊讶。」
拉希安摇摇头说:
「阿戈尔卿!也许我此时还这么说会被人当作戏言,但我并不打算舍弃中立的立场。即使我们赢了,在这场战乱结束之后仍避免不了与旧雷吉克派贵族们间的纠纷,因此我打算在这场战乱结束后,找时机回归中立的立场。但也因此,我必须趁现在为菲立欧大人做些我能做到的事。」
「嗯。」阿戈尔点点头说:
「也真难为您了。不过,这工作也只有您才做得到。」
「我也很期待阿戈尔卿你所扮演的角色。」
拉希安诚恳地凝视着他的脸。
小个子的阿戈尔皱起严肃的脸,抬头看着帐篷的篷顶:
「我只是代替我父亲待在此处。」
「不。政务卿属于正妃派系——因为正妃与皇太子的死,已经失去所拥戴的人了。只有『以反叛军的立场支持菲立欧大人』的你开口,才让他们与菲立欧大人结合……这样我也才能安心地回到中立立场。」
阿戈尔夸张地叹了口气:
「——由您来拥立菲立欧大人不就好了吗?我认为您才有这资格。」
「这么一来,卡洛司家和桑克瑞得家的诸侯可能会心怀不满——他们并不全都像政务卿和你一样,能正确地了解我的立场。阿戈尔卿,就万事拜托你了。」
拉希安对着不属于自家的后嗣如此请托。
阿戈尔无言地点点头。就在此刻,他们之间订下了一个秘密约定。
几乎在话题结束的同时,帐篷外响起士兵的声音:
「拉希安大人!有敌兵出现!」
拉希安瞪大了眼。他们刚刚才接到菲立欧等人挟着优势逼近王城的报告,敌兵应该是在菲立欧等人前面才对。
「你说敌兵?」
「是的,是伏兵!有大约一千名左右的部队正往我军的『背后』逼近。请您下指示!」
听见士兵接近惨叫的报告,阿戈尔毅然地站起身来。他虽然身材矮小,表情和态度却从容不迫,看起来非常强而有力——
「拉希安卿,看起来情势也不容我们文官做骑墙派了。」
听见阿戈尔的话,拉希安一边点头,一边迅速地离开帐篷。
*
外面的士兵们还来不及等待指挥,就已经采取了备战的动作。在前方警戒的士兵们已经陆续转至后方,指挥其行动的似乎是在后方警备的贵族。
敌兵出现在跟王都相反的一侧——也就是拉希安等人的背面。
敌军是何时设下这些伏兵的呢——为什么拉希安等人一开始完全没有发现?这让他感到非常疑惑。
直到远远看见敌兵高举的旗帜徽章,他才明白理由所在。
出现的敌兵既非王都的卫兵也不是桑克瑞得家的私兵,那在盾牌上印有三只鸟的徽章,正是在邻近王都之处拥有领地的格瑞纳汀家家徽。
——格瑞纳汀家是军阀里的中阶贵族。
虽说是军阀,但他们家与桑克瑞得家的关系并不是太好,再加上这次的战乱在很多方面都要小心避免轻举妄动,几乎所有贵族一时之间都采取保留的态度,原本料想格瑞纳汀家应该也是如此,然而——
(一旦开战,他们就想出兵援助,好卖人情给雷吉克吗……?)
拉希安如此猜测,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看到王都那边升起了红色与黑色的狼烟,那表示这一切都是事先就计划好了的。
格瑞纳汀家的士兵应该是先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待命,避免被拉希安等人发觉吧!主力菲立欧等人离开后,他们再突然进行奇袭。
拉希安叫道:
「我们的人数占上风!稳住阵脚!」
阿戈尔跨上马背,跟近卫兵一起前往支援。
本阵的士兵们组成了防壁般的阵势,与逼近的敌军枪兵们以长枪互攻。
弓兵虽然在其后加以援护,但弓箭数量毕竟有限,不可能使用太多。
此时,从王都那个方向也有骑兵队的马蹄声如波浪般涌来。
一瞬间,拉希安还期待着是不是王宫骑士团回来了。
然而,来者却是——
「把反叛军的首脑——外务卿拉希安——抓起来!」
粗声高叫的是应该与达斯堤亚一同被捕的近卫骑士团团长,其背后跟着约一百名骑兵与约五百名步兵。
近卫骑士团负责警护王族,是以出身贵族者为中心所组成的骑士团。
名义上,王宫骑士团为保护王宫、而近卫骑士团为保护要人,但彼此任务交换倒也不是罕见的事。现在,「王宫骑士团」正准备进攻王宫——
现身此地的近卫骑士团似乎已从正妃派系转而投靠雷吉克。原本「近卫骑士团」的职责就是保护王族,那么要他们保护刚继位的雷吉克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拉希安咬紧了牙关。
近卫骑士团似乎避开了菲立欧等人的前进路线,从王都旁绕到这里来。
拉希安等人率领的本阵呈现被前后夹击的局势。
近卫骑士团的骑士们从马背上突刺长枪,开始攻击地面上的步兵。
「稳住!不要被突破了!先把军马解决掉!」
这样的指挥虽然欠缺具体性,但对现在的拉希安来说已经是竭尽全力了。换作是其他人,在这种状况下也会束手无策的。
拉希安不断高喊着,拚命地继续鼓舞着周围的士兵们。
*
菲立欧等人察觉到背后的异状,是在逼近王城城墙的时候。
首先注意到战乱声响的是丽莎琳娜。
骑在菲立欧身后的她突然表情大变,转向背后。
她轻盈地跃上附近屋舍的屋顶,确认所见无误就立刻飞跃至地面。
然后她表情严肃地叫道:
「——菲立欧!拉希安卿的本阵遭到伏兵袭击了!」
菲立欧大惊。没想到敌人还有多余的兵力。他们才刚驱散在街上防卫的桑克瑞得家私兵,卫兵们也都守在王城这边——他还以为这就是敌人的所有兵力了。
事实上,伏兵的半数以上来自原本众人以为持保留态度观望的格瑞纳汀家,才正要逼近王都的士兵和菲立欧是不可能得知此事的。
拉希安等人所在的本阵升起了通知紧急事态的狼烟,大多数士兵注意到此都停下了脚步。
菲立欧的背上冒出冷汗,虽然他不是没想过有伏兵的可能性,只是他原本以为敌兵会以埋伏的形式狙击前锋。
然而对方的目标似乎对准了外务卿拉希安。
对方很清楚:只要拿下首脑,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他们让菲立欧等人以为自己采取守势,但却一口气转守为攻。
他们故意等待主力菲立欧等人离开本阵——
菲立欧的目光游移了。
不知不觉中,菲立欧等人已完全落入「进攻」的心态。对手一味地坚持守势,固守在王都与王城里,现在看起来反而像是在争取时间让周边诸侯行动。
但是这一切似乎只是故意让菲立欧等人误会的陷阱。
全军一起攻入构造复杂的王都恐怕难以自由自在地活动,况且拉希安的部队还必须保护缺乏机动性的补给部队。
因此战力一分为二,分成攻入王城的部队、与在王都外侧待命的部队。但万一这正是克劳斯期待的结果——
莱纳斯迪策马来到沉思中的菲立欧身边。
「菲立欧大人!现在该怎么办……要继续攻陷王城?还是要赶回去救援呢?」
年轻骑士以焦急的声音叫道。
菲立欧掉转马头说:
「阿尔谢夫王城应该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攻陷的。要是处理得不好,只会先让拉希安卿的部队陷入毁灭之境!」
这样一来,菲立欧等人也会受到前方王城与背后的两股势力夹击。
「莱纳斯迪,你去向前面的贝尔纳冯卿传话!全军折返回去救援本阵!」
一下了决断,菲立欧迅速展开行动,麾下的士兵们也配合其号令开始往原路折返。趁现在行动还不晚,应该可以让拉希安等人率领的总队与自己这支前锋军队形成夹击敌人的局势。
这种情况下分秒必争。
莱纳斯迪策马奔向先行部队传递菲立欧的决定,而女骑士黛梅尔则跟在菲立欧身旁:
「菲立欧大人,如果这正是敌人的计策,刚刚被驱散的敌人说不定会回头来拦阻我们。请您千万要留心。」
黛梅尔以机敏的口气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保护菲立欧的王宫骑士团骑士们也缩小了其包围的范围。
菲立欧拚命地策马奔驰。
他这才想到,贝尔纳冯之所以说「克劳斯难以对付」,原来是指这么回事。
这绝非什么妙计奇策。让对手乘势进攻,伏兵再趁隙狙击本阵,不过是兵法中的惯用技俩。
只不过,这对菲立欧等人来说也是个盲点。
克劳斯故意表现出「坚持守势」的样子,因此菲立欧等人不得不「攻击防守的对手」,而开始了这场战争。
在那个时间点,菲立欧等人就已经中了他的圈套。
不过这还不是致命的失策——本阵还留有相当多的士兵,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就败下阵来。
现在赶回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救援。
丽莎琳娜紧抓住菲立欧铠甲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她虽然是局外人,但也为这个国家而担忧。一切都是因为追捕她的来访者杀了国王和皇太子而起,那件事的影响至今仍余波荡漾。
菲立欧对自己的误判感到痛苦,也很过意不去。要是为了突破敌人的防守而明显消耗掉我方士兵的力气,就更救援不了拉希安等人了。
原本以怒涛之势逼近王城的军队,此时迅速地掉转方向,折返救援总队。
*
军务卿克劳斯从了望塔上俯视着街道。
已逼近王城的敌兵,注意到本阵受袭而陆续折返。
这对克劳斯来说是意料中的事。
在他身旁,身为国王的雷吉克也亲自来视察战况。
他以那散发冷酷光芒的双眼一直盯着城内的情势:
「菲立欧那小子掉头了吗?我还以为他会继续犹疑不定呢——」
「贝尔纳冯似乎在一旁辅佐他,应该不至于犯下这种愚蠢的错误吧!」
克劳斯如此断言。他并不知道这迅速的判断其实是出自菲立欧。
「要是他们就这样攻进王城来,那突袭部队在剿灭拉希安卿之后就会与王城的军队形成夹击他们的局势——对方应该不会笨到这个地步吧!」
对手所采取的行动虽然正确,但几乎都在他们预料之中。关于自己这方之后的行动,也只要以狼烟通知援军采取事前联络过的对策就好了。
雷吉克淡淡地嗤笑道:
「不管是拉希安或菲立欧,只要杀掉其中一个,他们的军队就会瓦解——克劳斯,你曾经说过这种话吧?」
克劳斯点点头说:
「正是。卡洛司家的阿戈尔卿好像也加入战局了,不过实质上的中心还是拉希安卿,以及理所当然会被推举成为精神领袖的菲立欧大人——不管哪一个人被捕,反叛军都会失去重心。」
只要击溃首脑,这次集结在一起的反叛军就会无力化,克劳斯是如此判断的。
他为这次战役做了周全的准备,甚至刻意不让格瑞纳汀家的援军前来会合,要他们在远离王都之处待命。以目前情况看来,局势是对他们有利的。
克劳斯的策略是制造出误导菲立欧等人的盲点,再一举攻击其盲点。
威士托一手训练的王宫骑士团与自桑克瑞得贸易公司分离出去的佣兵部队,都是难以对付的战力。人数虽少但勇猛果敢、剑术高超,这些兵力不但提高了伙伴的士气,同时也削弱了对手的士气。
如果可能的话,克劳斯并不想与这些人正面对决。
以雷吉克的继位与正妃的死为契机,他成功地拉拢了亲近正妃派系的近卫骑士团,又加上格瑞纳汀家援军这剂强心针。对近卫骑士团而言,要是能在这场战役立下战功,也可以达到废除王宫骑士团、大大提高自身地位的目的。近卫骑士团一直十分厌恶成员多为平民的王宫骑士团,对他们面言,这是展示自我存在感的绝佳机会。
克劳斯有效地将这两个部队用作伏兵,直捣拉希安卿阵营。
他表现出坚守的态度、固守在城里,还紧急在市街上建起栅栏,并不主动出击,摆出等着迎战的态势。
结果,敌方在无可奈何之下采取了顺势而为的策略——也就是以主力攻城,让补给部队在后方待命。眼前的战况一点都没有偏离克劳斯早就写好的剧本。
雷吉克意味深长地瞥了克劳斯一眼: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场战役——应该在今天、最慢在三天之内就会结束了。之后只要尽可能让它以好的形式结束就好。」
克劳斯以军师的眼神说道。
雷吉克也满怀信任地点点头说:
「你能站在我这一边真是太好了,光凭我一个人是不可能跟那些家伙缠斗的。」
「您这么说太抬举我了。」
克劳斯礼貌地回答,声音里却不带任何感情。雷吉克听见他那僵硬的声音后仅是挤出扭曲的微笑,并没多说什么。
克劳斯将军服衣摆一翻,凝视着战场。
菲立欧等人现在应正要与拉希安会合吧!克劳斯趁此将最初负责街道防御工作的部队召进王城休养,并派出之前养精蓄锐的卫兵出外迎战。
他计划让袭击拉希安的格瑞纳汀家士兵与近卫骑士团的强袭部队,分成左右两边暂时退避。
这么一来,菲立欧等人应该会先会合,再各个击破两方人马吧!
到了那时——也就是克劳斯以及雷吉克获胜的机会。
*
拉希安与阿戈尔正在奋战中。
在周围被敌兵包围的状态下,近卫骑士团的骑兵在战场恣意妄为,他们手持马上枪,对步兵来说是相当危险的存在。
理应可以与之对抗的王宫骑士团不巧正随菲立欧一起攻进王城。两军在人数上虽然势均力敌,但战况很明显地不利于拉希安这边。
「对抗骑兵要先解决他的马!枪兵不要乱了阵脚!」
拉希安虽因很少放声大喊而有些嘶哑,仍不断大声鼓舞着士兵。
士兵们虽然还不习惯作战,却表现得很好。阿尔谢夫的人民虽然欠缺斗争心,但其实本性认真、责任感也很强,而被征召来的士兵也很有身为士兵的自觉。
换作是其他国家的士兵,就算局面糟到令人想干脆放弃武器逃走,只要指挥官好好振作,应该也能稳住阵脚,战到最后一刻为止。
虽然辛苦,但只要忍耐下去,菲立欧等人的部队应该会回来救援的……现在的他们也只有等待救援了。
穿戴着铠甲等重装备的骑兵趁着混战的空隙逼近——那是受过正规训练的近卫骑士团骑士。
为了保护身为指挥宫的拉希安,自古以来就侍奉于罗姆家的少数私兵们挡住其去路。
他们以长枪突刺马匹,挡住了几匹马。然而在他们还来不及拔枪时,又有其他马匹自倒下的伙伴背后飞跃而出。
「拉希安卿,觉悟吧!」
眼看敌人的气势挡也挡不住,拉希安不禁绷紧了脸。
此时,拉希安背后有道一直线的光芒疾射而来。
飞来的是一支箭——
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射中敌马的眉心,乘坐的骑士从马背上被抛了下来。在骑士因冲击还未站起身时,长枪已杀到。
接着又飞来第二支、第三支箭,让逼近的马匹也全都停下了脚步。
这神速的箭支支对准敌人而来,一支都没有落空。
拉希安吃了一惊,回头寻找弓箭手的身影。
拉弓射箭的是一名穿轻装的少年士兵。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凶恶的样子,只是无心、淡淡地射箭。由少年的弓射出来的箭总是不偏不倚地射下了马或人,让他们只能当场退出战圈。
拉希安见过这名少年。三天前,前往领地与他会合的阿戈尔·卡洛司被刺客狙击时,就是这名少年以弓箭逼退从天上来袭的玄鸟——菲立欧对其功劳赞不绝口,在途中还与这名少年共乘一辆马车。
在拉希安的凝视下,少年迅速地射出手边的箭,其速度和准确度都绝非泛泛之辈可及。
少年转身背对瞠目结舌的拉希安,回到阵中补给箭矢。虽然其间有其他弓兵取代他上来救援,但技术就只是一般的程度了……
拉希安无言地望着少年的背影。
他有种「这怎么可能」的感觉。接二连三地射中正在奔跑的马匹眉心,简直不像是出自人类的技术。
拉希安虽然不记得少年的名字,但听说他射瞎了玄鸟的眼睛。本来拉希安还以为那只是偶然侥幸,但从今天所见的技术看来,他确实瞄准并「射中」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即使如此,他本人的态度却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平淡。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拉希安好不容易又回到了指挥岗位。
刚才那名少年的确救了他一条命。要道谢稍后再说,先让彼此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目前的状况还松懈不得。
持续的苦战中,前线战况发生了变化。混战中的敌兵开始四处逃散,显得有点慌了手脚。
拉希安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赶回来救援的王宫骑士团,以及率领他们的菲立欧。
「拉希安卿!你没事吧?」
菲立欧在马背上所发出来的大声量连在战场上都显得太过响亮,却也同时成了鼓舞己方士气的声音。
在手持马上枪的菲立欧周围,有骑士一行人和身手矫健的少女。少女为了杀出一条通路而跃起身子,她以那笼罩着奇妙光芒的双手赤手空拳地对抗敌兵。
看到菲立欧平安无事,让拉希安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对少女的神乎其技感到不可思议。那是暗杀者的身手,还是——他还来不及细想,敌兵转眼间已被击溃四散。
菲立欧冲到拉希安身边,再度掉转马头:
「拉希安卿!」
「菲立欧大人!这里没事!后头也有阿戈尔卿挡着!格瑞纳汀家的伏兵居然会出现,确是出人意料,不过——」
菲立欧点点头——露出跟眼前这种紧张情况毫无关连的微笑。
拉希安瞪大了眼。菲立欧那游刃有余的表情,瞬间看起来与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的面容重叠了。
拉希安急忙揉了揉眼睛。
菲立欧还相当年轻,体格也不像威士托那么壮硕。但是,这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却相当类似。
威士托也是如此,光是「待在」现场,就可以鼓舞士兵,是个具有不可思议器度的武将。身为他弟子的菲立欧,似乎连这个要素都继承到了。
菲立欧将长枪高高举起,用周围的士兵都可以听见的巨大声量说:
「贝尔纳冯卿也马上就会回营了!近卫骑士团就交给王宫骑士团吧!」
骑士团的反应几乎可说是震天撼地。
此处位于远离市街的平原,地形足以让骑兵更加活跃,因此拉希安等人才会与近卫骑士团陷入苦战。
不过要是双方都是骑士,战斗条件就不相上下了。
近卫骑士团的骑士们将目标锁定在王宫骑士团,一边整队一边突击而来。
——这两个部队的关系正如水火不容。
相对于身穿豪华铠甲的近卫骑士团,王宫骑士团所穿的装备各自不同,大致上是类似佣兵的轻装备。就连女骑士黛梅尔都露出了细致而结实的手腕,那模样在战场上可说是分外清凉。
隶属于近卫骑士团中的数十骑马匹,采取长枪般的阵形一起逼近。
这使得从旁守护的拉希安担心不已。
「菲立欧王子!您的头我要了!」
一马当先的前锋如此叫嚣着,他正是近卫骑士团的团长。虽是体格壮硕、强而有力的贵族,但跟目前正被囚禁的另一团团长——威士托相比,人品跟剑术都差了一大截。
菲立欧听到他说「您的头我要了」这种话,眼神随即变得严肃而凝重。
属下的骑士们也各自策马奔驰。
这些属性完全不同的骑士们,彼此策马对击着。
经过一番近身对战后,胜负就已大致底定。
近卫骑士团团长与菲立欧擦身而过。
马上枪从菲立欧的手上消失,枪的一端已刺入狙击菲立欧的敌方马匹身上。
近卫骑士团团长的头颅自头盔与铠甲的分界线分离,高高地飞上了天。
经过一瞬间的寂静,头颅噗咚一声落地。
还留在马背上的身体喷出鲜血,周围响起一阵惨叫。
菲立欧回过头来,刀上连血迹都没有留下。这把仅仅在一瞬间就要了敌将性命的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拉希安感到不寒而栗。
(——对王族说出「您的头我要了」这种话,还真是失言哪!)
要是他不说出那种无礼的话,或许顶多被砍断一条臂膀就没事了。
被驱散的近卫骑士团看起来相当凄惨。大多数人因马匹被杀而只能退出战场,平安无事的仅有少数几人。相对的,王宫骑士团这一边仅有少数几匹马被杀,也几乎没有人身受重伤。
拉希安再次深深感受到两者精练程度的差距。近卫骑士团确实是经历过身为骑士必须接受的修练,然而王宫骑士团是威士托培育出来的部队,不问身分贵贱,只以「技术」为基准。若考虑到此,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斩杀了近卫骑士团团长的菲立欧,却表现得极为平淡。
菲立欧毫不留情地斩杀了敌人这件事其实令拉希安相当意外。因为他总是很温柔,但到了战场上却表现出战士的样子。
菲立欧以有如烈火般的厉声叫道:
「我已杀了近卫骑士团团长!接下来要大举扫荡敌军!但不要太过乘胜追敌!」
那是震天撼地、深入人心的指挥。
那一头紫发在战乱中蒙尘的英勇姿态,就像一幅画一样。他以毅然的眼神凝视着战场,展现出的威严让人看不出他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加上守护在他身旁、名叫丽莎琳娜的美丽少女,以及骑士团英勇骑士们的衬托,更把他的威严推向高峰。
凝视这一切的拉希安,突然感到震撼不已。
他以前认为菲立欧不过是个「聪慧的王子」,虽然也知道他剑术高超,而且之前在逃离王都时,也曾稍微见识过他的剑术……
但是,拉希安在战场上所见到的菲立欧·阿尔谢夫,却远比他所想像的还要「耀眼夺目」。
拉希安动摇了。
「我现在——正目睹英雄诞生的瞬间吗——?」
战场上的菲立欧是如此醒目,甚至让拉希安觉得活到这把年纪的自己还不如他。
菲立欧等人恰好赶上回防支援,使得战况出现大逆转。
敌兵大为惊慌并开始撤退,而失去指挥官的近卫骑士团也开始在副官的指挥下撤退了。
王宫骑士团乘胜追击,其他士兵们也跟在其后。要是在此给予他们一记痛击,应该会对今后的战况有利。
菲立欧想起了在几天前的军事会议中,十分了解用兵之道的贝尔纳冯所说的话。
不光是在内乱中如此,作战时「使其受伤」比「杀死」敌兵更容易削弱敌人的势力——他是这么说的。
死去的士兵只要丢在战场上就好了,但受了伤的士兵却需要粮食和治疗,更会成为移动时的负担。留下许多无法作战的士兵,对敌军来说有时会造成比士兵死亡更严重的打击。
况且这次的情况是同一国家中的内乱。士兵也是人,而且他们也有家人,应尽可能避免招致怨恨的事态比较好。
菲立欧似乎也了解这个道理。他斩杀近卫骑士团团长的举动,虽然看似与贝尔纳冯所说的有所矛盾,但领袖被击溃的近卫骑士们,实际上已经开始四处逃窜。
结果菲立欧的行为有效地削弱了对手的士气。
看起来相当温柔的菲立欧却有如此果断的一面,让拉希安暗暗心惊之余,也觉得他相当值得信赖。
——这就是战争。只把杀人当作乐事固然令人困扰,但只会温柔待人却也无法保护国家。
拉希安一边远远凝视着负责指挥的菲立欧,一边默默地对培育菲立欧的骑士团团长威士托心怀感激之意。
*
丽莎琳娜在战场上十分活跃——
她一边在菲立欧身旁保护他,并不时打落飞过来的箭、以手刀击倒敌兵。
伤害他人绝非她所喜欢做的事,那倒不是因为她惧怕战斗。
即使如此,丽莎琳娜还是选择了站在战场上。
与其什么都不做而事后后悔,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诚实地活着比较好——这是目前行踪不明的养父常说的话。
现在的丽莎琳娜希望自己能够保护菲立欧。他对她曾有相救之恩,她也曾给他添过麻烦……更何况这少年的处境怎么看都十分危险。
佛尔南神殿的高司教,曾要她避免在这个世界施展武力。
「若是你想过安稳的日子,那么除非是为了自卫,否则最好隐藏起你的能力。」
那位蛇首人身的夏吉尔司教如此说过。然而,丽莎琳娜却破坏了这个约定——
她并不后悔,她只是顺着自己想要帮助菲立欧的意愿。
她挥舞着笼罩着光芒的手刀,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破坏了敌兵的铠甲和剑。丽莎琳娜仿佛飞舞般不停战斗,使对手一一负伤。
她一边战斗,一边强烈地感受到周围的视线。她也明白自己已经被视为「怪物」——姑且不论敌人的视线,己方同伴的视线中倒没有不可思议或不快的感觉。
在丽莎琳娜面前,好几名枪兵挡住她的去路。
几个骑士迅速地予以援护——
「丽莎琳娜大人!这些家伙就交给我们吧!」
声音里并没有对于丽莎琳娜的警戒心或敌意。
然后她注意到了。
骑士们看着她的眼神包含了许多尊敬与亲切感。
那是对于强者的敬意——
还有对于想要保护相同一人的连带情感——
丽莎琳娜在心里笑了。原来为菲立欧安危担忧的,似乎不只是自己和那位名叫乌路可的司祭。对骑士团的骑士们来说,菲立欧不只是主人,也是像家人般的存在。
——菲立欧还在继续奋战着。
丽莎琳娜觉得有点疲倦,跃到菲立欧的马上,想要休息一下。
「丽莎琳娜,你累了吗?」
菲立欧暂时把追击行动交给骑士们,关心地问道。丽莎琳娜摇摇头说:
「我还好,不过考虑到以后的事……」
丽莎琳娜说着,突然间嗅到异样的臭味而闭口不语。
周围充斥着人或马匹所发出的血腥味与汗臭味,虽然这肯定也是教人不快的味道,但在这味道中却混有某种异样的东西……
这东西确实是——
丽莎琳娜感到不寒而栗。
心知已经败北的敌兵陆续逃向平原,他们的动作不像是受到指挥,而是作鸟兽散的样子。
其中一名逃跑中的敌人,吸引了丽莎琳娜的目光。
这名士兵的腰际挂着一个皮袋。
在逃跑途中,他同时打开皮袋的袋口,将里面的液体洒向平原。
平原上的草相当短,还不到人的脚踝,士兵们一边泼洒着某种液体,一边逃跑。
「菲立欧,请快点下令全军撤退!尤其是补给部队!」
丽莎琳娜发觉不对劲,立刻在菲立欧的耳边叫道。
菲立欧直眨着眼问道:
「丽莎琳娜,这是怎么回……」
「是油!那些人边逃跑边在这一带洒油……」
丽莎琳娜的鼻子嗅到了很明显的油味,之前混杂在血腥味并不明显,但现在四周到处都充满了那种味道。
此时,一支弓兵部队出现在持续追击的菲立欧等人面前——
他们各自持有特殊形状的弓箭,箭头并非一般铁制箭头,而是缠绕了浸泡过油的布——丽莎琳娜学习过的知识让她认得这种古式武器,就叫作「火矢」。
菲立欧跟骑士团都察觉事态不妙。
「是火攻吗……」
菲立欧失声叫道,与此同时,敌兵已点燃了箭矢。
接着射出来的箭一边熊熊燃烧一边飞向平原,一支支插在大地之上。
几乎所有方位立刻都冒起了白烟。
火焰同时燃烧扩散,就连训练有素的军马也感到畏惧。即使王宫骑士团的军马饱经训练,早已习惯剑与长枪,但却不太能忍耐火焰。
丽莎琳娜与菲立欧为了追击敌军而来到战圈外围,因此并没有受到火势波及,但本阵的中心部分就没这么幸运了,四面八方几乎都被火势阻挡住去路。
飞射而来的不只是火矢,还有在前端挂着油袋的箭,让火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是补给部队所在的方位,火势更加强烈。
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敌兵已经开始撤退全军,施放火矢的弓兵们完成任务后也开始逃跑。
菲立欧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不断扩散的火势。
丽莎琳娜抱住他的肩膀说:
「菲立欧,我们快离开此地吧!今天没有起风,烟很快就会弥漫到这边了!」
菲立欧呻吟道:
「可是拉希安卿和阿戈尔卿——!」
一旁的女骑士黛梅尔像是要阻挡菲立欧的行动般,把马骑到他面前说:
「不,他们两位应该都有办法立刻逃走的。即使我们现在鲁莽地冲回去,也只会造成混乱而已。我们应该在烟雾外重新整军待发。」
听到黛梅尔冷静地指出这点,菲立欧只能边呻吟边点点头。
丽莎琳娜也看着快速蔓延的火焰陷入沉痛的思索中。
烟雾已经逼近。正因为不是在建筑物里面,所以他们有很多路可以从火焰中逃出。即使是泼洒了油,也总是有一定的燃烧范围。
不过,这里没有水可用来灭火,一起火,就让人不得不联想到补给物资的下场将会如何。
菲立欧那被火焰照亮的脸庞,悔恨不已地扭曲着。
以单纯的意义来说,菲立欧等人已赢了这场战争。前锋部队干净俐落地打跑了防卫的敌兵,就算本阵遭遇突袭,拉希安等人也守得相当漂亮。当然,前来救援的菲立欧等人也赢得相当可观的战功。
然而,虽然在这些面获胜,从结果来说却是惨败。
补给物资被烧光殆尽,士兵也疲于奔命,而敌方的城堡却几乎没有任何损害。
对于拚尽全力进攻时的忽略而导致「这个结果」,丽莎琳娜也感到错愕不已。
「——军师……克劳斯·桑克瑞得吗……」
菲立欧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很严肃,其中也带有痛苦的成分。
丽莎琳娜窥视着他的侧脸,默默地扶住他的背。
「没关系,你还有我在——」
虽然丽莎琳娜很想这么说,却又把话吞了回去。
这话听起来恐怕也只是一时的安慰吧!所以丽莎琳娜只是默默地抚摸着菲立欧的背。
我方的士兵陆续从燃烧的平原中逃出。
这混乱非常的样子,忠实地反映出这场战役实质上的胜负。
*
当晚,拉希安军露宿平原的模样非常之惨。
因为帐篷都被烧光了,大多数的士兵都只能露宿在外,而且只剩下一点点粮食没有被烧光,所以晚餐只有平常的一半。
「……这次真惨哪!」
在军席会议上率先发言的,就是在前线领军的贝尔纳冯。
军队首脑们集中在幸运逃过一劫的帐篷里,纷纷感到意志消沉。
外务卿拉希安·罗姆陷入沉思,一句话都没有说。
政务卿长子阿戈尔·卡洛司则是面无表情,仅动了动眉毛。
守护补给部队的商人洛西迪因为中了敌人的火攻之计,显得相当沮丧。
武将贝尔纳冯、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在今天的战役中都毫发无伤,不过战况却相当不乐观。
在场还有五位加入拉希安军支援的贵族。他们是中下阶层的贵族,所拥有的士兵人数并不多,而且是不习惯于战争的文官,这些人的脸上也是一片阴霾。
总计不到十个人围成一圈,参与这次的军事会议——
「粮食还剩下多少?」
贝尔纳冯压低了声音,向洛西迪问道。
这位中年商人以沮丧的表情摇摇头说:
「今晚只配了给平常量的一半,但即使如此明天早餐的份量还是没有着落,因为绝大部分都被烧光了……我刚刚已经指示属下到附近的街上调度粮食,但问题出在补给路线。如果只让补给部队行动,可以预期一定又会受到敌人狙击;这样一来就只能全军一起饿肚子——看来我们也只好从王都暂时撤退了……」
要是没有粮食,士兵们是无法战斗的。
若以打倒的士兵人数来看,菲立欧等人得到了压倒性的胜利,但实质上却输掉了这场战役。对方显然完全看穿了我方的行动,并且想好了万全的对策。
「……那个王八蛋!不偏不倚地戳穿了我方的弱点。被完全看穿至此,恐怕是已经有敌方的间谍混进了我方。」
贝尔纳冯愤怒地扭曲着独眼,呻吟般地吐出诅咒的话。
拉希安叹息着:
「可能真的有间谍吧!我们为了这次反叛而四处招募士兵,所以间谍很容易混在里面,而我们在管理士兵时其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次失败的原因并不是情报泄露,单纯只是因为克劳斯卿的指挥先发制敌吧!我们也太过大意了,一味地认定敌人不会从王城出击。话说回来,姑且不论近卫骑士团,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连格瑞纳汀家都——」
领地与国王直辖地相邻的格瑞纳汀家虽然隶属于军阀贵族,却一直跟桑克瑞得家保持距离。正确地说,现在的当家马格努斯·格瑞纳汀跟前任军务卿葛楚德·桑克瑞得非常不合,所以总是避不往来。
这虽然只是上一代的恩怨,后来两者也并没有发展为家族性的对立,但这次的联手作战还是有些不太自然。
阿戈尔低声说道:
「恐怕是因为葛楚德卿的死亡,也让格瑞纳汀家的态度有所软化,也比较理性。加上克劳斯卿强力地加以说服——不论如何,敌人的兵力比我们所预测的还要多,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也许需要重新调整态势。」
菲立欧默默地听着几位重要人士的话。
身旁的丽莎琳娜一副静不下来的样子,她是个女孩子,而且只是毫无身份的一介士兵,一定不明白自己为何置身此处吧!
然而,劝她同来参加会议的正是菲立欧。
「那么——明天早上我们就先行撤退——」
拉希安勉强以痛苦的声音下了这个结论。
「……不,请等一下。」
菲立欧静静地说道。
在微暗灯光照耀下的帐篷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菲立欧身上。
菲立欧沉思着。
今天的战役确实是败得很惨。
无法发挥骑兵的真正能力,动向完全被敌人看穿,还中了对方所设下的圈套。
不过——
「我们明天就让这场战争结束吧!」
菲立欧像是被某种念头触动般,如此下了决断。
拉希安眼神扭曲地问:
「但是——」
「我考虑了很多,不过,我认为只剩这个方法了。」
菲立欧毅然决然地说道。
「要是明天我们撤退,就会让皇兄那边占了优势,这样一来就大势底定了。想要加入胜利一方的贵族,一定会表态支持皇兄吧!就算我们重整旗鼓,获得可与之对抗的战力,那样也只会使得这场内乱的规模扩大。不论最后哪一边胜利,都会元气大伤,结果应该会使得塔多姆更加容易进攻……」
所有人听完菲立欧这番话,都陷入沉默。
要是闹到国家分裂、国力衰弱,就更抵挡不住塔多姆的侵略。不只是如此,若是今天败退的消息传到诸侯耳中,雷吉克的军队就会更加壮大,想要打赢他就更难了。
菲立欧的声音里并没有激动,只是静静地对所有人训示:
「既然已经没有粮食了,我们就在明天一决胜负。王城里面应该有存粮,所以要是我们战胜就能取得粮草了。总之,要是现在撤退的话,那就等于是彻底失败了。」
在座的诸侯中,有一位最年轻的贵族胆怯地举起手说:
「可是——明天要是就这样出战,会不会还是战败——」
声音略显颤抖。
菲立欧刻意地向他微笑道:
「辛贝尔卿,我们当然有胜算。」
这话让全场的气氛变得很紧张。
菲立欧缓缓地巡视众人,众人凝视他的样子,有的是一脸期待,有的是面露怀疑,有的则是带着惊愕的表情。
——可不能在此说错话。菲立欧调整气息后说道:
「……威士托以前教过我——」
菲立欧把刀连刀鞘一起握在手中,欲言又止地看着诸侯的眼睛。
菲立欧一度把刀高高举起,又立刻放下:
「在一较高下时,对于『失去』手中武器的对手,才更要注意——在给予对手最后一击之前,总是会安心地以为自己稳操胜算。但是在最后一击之前,胜负其实还没底定。因为有些剑士会故意掉落武器让对手大意,再使用暗藏的武器致胜。」
众人听见菲立欧的比喻同时抬起头,满脸狐疑。不过,唯独贝尔纳冯若有所思地深深颔首。
菲立欧接着说道:
「我们前锋突破敌阵时没有遇到任何困难,所以才会一时大意。今天这场战争就是败在大意轻敌。那么……」
「相反地,要是雷吉克那边轻忽我们,就会变得大意——您是这个意思吧?」
贝尔纳冯低声说道。
菲立欧点点头:
「事实上现状对我们不利,就算对手确信自己能获胜也没什么奇怪。但我们虽然失去粮食,还拥有武器。王宫骑士团都还在,士兵的死伤人数也不像敌方那么多。要是我们专注在短时间一决胜负,应该还是有相当的胜算!」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充满活力,不过还是有点半信半疑。沉默的诸侯中,有一个人胆怯地插嘴道:
「可是,就算我们致力于短时间速战速决——但对方已经把我们的粮食烧光了,也有可能坚守不离开王城——」
「所以我们正是要想办法让他们主动出城。」
菲立欧对着拉希安微笑着说:
「拉希安卿,你愿意帮助我吗?」
「啊?我吗?」
拉希安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问道。
「但是我对于战略——」
「不,这是政治策略的范围。所以要拜托你了。」
「政治策略……?」
拉希安皱起眉头,眼里却有着强烈的光芒。菲立欧凝视着拉希安:
「在战略上,虽然是身为军阀的克劳斯卿略胜一筹,但说到政治策略,我想没有人可以在拉希安卿之上。从现在起到晚上,可能会有点忙——」
「嗯——我明白了。如果有什么我做得到的事,请尽管吩咐!」
拉希安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那么,该怎么做呢?」
被这么一问,菲立欧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帐篷周围虽有王宫骑士团警戒,但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是极机密的……
众人围成一圈而坐,仔细聆听着菲立欧的话。夜,不知不觉中更深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7:2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梦之终焉
隔天一早——
国王雷吉克·阿尔谢夫正满足于前一日的胜利,沉浸在安稳的梦乡。
其枕边坐了个纤细的人影——
「陛下,可以请你起床了吗?」
「……是西兹亚吗?」
雷吉克醒过来,凝视着扮成侍女的这个女子。
从塔多姆借来的间谍——西兹亚正坐在床上,以手指顺着光滑的黑发。身上那明显不属于侍女所应有的媚惑香气,飘进了雷吉克的鼻腔。
「你乔装成侍女时还是别擦那种香水吧!会被人识破的。」
雷吉克一边起身,一边说道。
西兹亚噗嗤一声笑了:
「我才不会去接近可能识破我的人。我来这里可是为了比这更重要的事——有个好消息要向你报告。」
「好消息?」
雷吉克皱起眉头。西兹亚露出微笑:
「要是你在这场战役中赢了,塔多姆就会配合剧本出兵侵略。怎么样?你明白吗?」
雷吉克听了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
「……也就是说要『作假』吗?」
「你可要好好感谢呢!要获得本国人们的信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哪!」
雷吉克轻轻笑着。
塔多姆若是派兵侵略,将会让阿尔谢夫举国团结一致,而站在中心位置的就是雷吉克。在雷吉克的指挥之下,阿尔谢夫的和平得以维持,诸侯和国民也会认定雷吉克是「国王」——剧本似乎就是这么写的。
塔多姆的将领将会为此特意输给阿尔谢夫。当然士兵们不会得知真相,因为这是援助雷吉克计划中的一环。
经过这场战役,雷吉克将掌握这个国家的实权,并与塔多姆缔结已谈妥内容的讲和条约,经过几年后,再将阿尔谢夫渐渐地纳入塔多姆的支配下——这就是预定的计划。
「也就是说,要把微不足道的名誉送给盟友当作礼物是吗?那你可要好好表演,展现所有的优点呢!」
虽然口气听起来像是把人当傻瓜,雷吉克却没有特别动怒。
「告诉他们我很感谢。反叛军已经兵败如山倒,粮食也被烧光了,昨晚好像还有士兵脱逃。克劳斯真是了不起哪!」
「不过,那个人有点精明过头了呢!」
西兹亚说道。雷吉克眯起了眼说:
「你是说他总有一天会注意到我的目标是吗?」
「要真是这样,就得考虑把他也给解决掉了。到那时还请你多多关照——」
西兹亚拉起裙摆,戏剧化而恭敬地行了一礼。
雷吉克嗤之以鼻:
「你们也工作得很认真哪!到时我会送上大礼的。」
「你不必放在心上,塔多姆会给我报酬的。」
西兹亚轻描淡写地说道,走出了寝室的门。
在关上门之前,她又轻轻地回过头说:
「啊!不过我还是想要那个音乐盒。」
「你还真顽固,我是不会给你的。」
雷吉克的口气相当愉快,跟嘴上所说的话一点都不相符。西兹亚笑了笑,就消失无踪了。
——这是在天色还早,连晨霭都还未散去的时间所发生的事。
雷吉克开始准备着装。因为西兹亚随时会来,所以他的寝室并末安排侍女。走廊上虽有士兵警戒,但这个时间带站岗的都是西兹亚的伙伴。
当他还在换装时,卫兵就敲了门。对方尽可能地放轻力道,告诉他有访客到来:
「陛下,失礼了。克劳斯卿求见……」
「我马上去。请他到办公室等。」
一大早到底有什么事呢?他曾告诉克劳斯:「要是有了重要情报,就算在半夜叫醒我也没有关系。」若是因有所顾忌而使得情报传递延宕,就成不了事了。
雷吉克动作迅速地整好衣装,走进了办公室。
克劳斯站起身来相迎。
这个有着细长眼眸的青年一脸紧张。
雷吉克走到办公桌旁,以目光催促他提出报告。
「陛下,一早就打扰您,真是过意不去。这个先请您过目——」
「咦?信件吗?」
克劳斯所递出的是一封密函,信封已经打开过了。
「这是我们潜入敌军的间谍所传回来的……」
「——你连间谍都安排了啊?」
雷吉克有点惊讶地接过书信。
在阅读之中,他的心里渐渐涌出了不快感。
「之前有些士兵从敌军脱逃,或是为了奖赏而叛变、投奔王城……他们也说过与此书信相同的内容。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敌人散布的假情报……」
「……可是,反叛军还没撤退吧?尽管粮食都被烧光了——」
雷吉克这么一问,克劳斯就点点头。
密函里所写的内容,不管对雷吉克或克劳斯来说都难以忽视。
书信本来要送到在邻近之处拥有领地的中级贵族亚斯特尔家。亚斯特尔是名年老的贵族,在面对这次内乱时,一直到开战前都还向克劳斯提议「保持和睦」。他目前已经离开王城,表面上应该是在整顿「对抗反叛军的士兵」……
依信中所言看来,目前在国境附近警戒的诸侯部队中,有几支队伍抱持着与拉希安相同的想法,正准备举兵。
拉希安写信给亚斯特尔家的当家,还提及诸如以下的内容:
『初战时虽成功击退敌军,但因一时大意,粮食被烧光殆尽。预备的补给部队现正于佛尔南神殿待命,预计明后天就会抵达王都。但我军为了进攻王城,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很抱歉,在您的援军来到此处前,请先与该补给部队会合,协助他们进行抵达王都前的警戒任务——』
敌兵人数增加,粮食也可望获得补给——如果这是事实,那我方昨天的胜利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粮食被烧光的敌军并未退去,事态也证实了这封书信的真实性。如果没有援军,敌军应该早就在昨晚或今天一早撤退了。
城内的粮食因为人民避难与王城的征收而等于零,敌兵就算是要掠夺,也抢不到什么重要的物资。要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作战,士兵也不可能会强大的……
克劳斯的间谍似乎是袭击了握有此信的使者,并夺取信件送到城里来。
稍晚之后,为了奖赏而背叛的敌兵也进到城里来了。
这个情报并非绝对真实,但却没有证据断定它是谎言。
「——拉希安一向以精明著称,就算他事先安排这些事也并不奇怪。」
雷吉克叹息道。
克劳斯正面凝视着雷吉克的双眼。
雷吉克也看着他,低声说道:
「克劳斯,出击吧!」
雷吉克已下了决断。
「我们没有理由等待对方的援军到来。现在那些家伙已没有军粮,这是事实。要是我们再悠悠哉哉地等下去,他们也许还可以吃吃附近的野猪或杂草撑过这一两天。但要是持续作战却一直吃不饱,士气一定会低落,逃跑的士兵也会变多。这正是一举解决拉希安和菲立欧的良机。」
克劳斯沉思了一会儿。
雷吉克歪着头不解,他还以为克劳斯一定会立刻同意的。
「你有什么疑虑吗?」
他这么一问,克劳斯立刻摇摇头道:
「不——我觉得这样也好。只是在昨天的战斗中,包括近卫骑士团团长在内,我方已蒙受相当大的兵力折损。再说,要是城里不保留一些战力,也是很危险的——」
克劳斯抚摸着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
雷吉克笑了:
「王城还有城墙和城门。要是敌人攻过来,那不是正合我们的意吗?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在城墙内外夹击敌人了。」
「——是。那么我这就尽速准备。」
克劳斯退下后,雷吉克走近窗边。
迎接早晨的天空一如往常地蔚蓝,地面上所发生的战乱仿佛只是虚幻假象。
雷吉克看着这似乎从未改变的景象,暗自怀着有点想嘲弄天空的心情。
他轻轻啧了一声,接着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重重坐下。
这时,他突然觉得胸口不明所以的骚动,肩膀不禁一震。
*
「走快一点!你这小鬼!」
卫兵在背后催促着,安朱·薛帕德顺从地往前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阿尔谢夫王城——城内比他所想像的还要广阔。
安朱并不知道王城里的土地上还建有贵族们短期停留时居住的宅邸以及官僚和卫兵的宿舍,在某种意义上已接近一个「城镇」。
昨夜,安朱以一名逃兵的身分逃到王城来。
他是带着情报来投降的。原以为自己可以获得郑重一点的对待,但那实在是太过天真的想法。在接受问话后,情况就变成「先关进牢里再说」,因此他现在正走向监牢。
「这样就可以了吧?菲立欧王子——」
安朱在内心里如此询问那位生有一头紫发、对人和善的少年。
安朱是以「叛徒」的身分来到此处的。
「为了让敌人落入圈套,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在昨夜受到如此的请托。一听过原委后,安朱立刻同意帮忙。
还有另外一人——王宫骑士团里一位名叫莱纳斯迪的骑士——则负责扮演携带密函的使者。要是敌方的间谍就是看准这个的话,便可以假装一时大意让密函被窃取。
不知道那个计划是否顺利进行。以安朱来说,他已经依指示完成自己的工作,接下来会如何就要看王子了。
为什么要接受这么危险的任务呢——安朱自己也不太明白。不过他之所以下定决心,是因为对菲立欧怀有好感,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菲立欧虽贵为王族却不虚张声势、作威作福,也告诉他许多关于来访者的事。
不过,安朱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就甘冒如此的危险。他既不是被报酬所吸引,更不是想要沽名钓誉。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安朱在内心苦笑着。
他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再见到依莉丝等人时,这样就多了很多可以聊的话题。
(简单说,我只是——讨厌「什么都不做」吗?)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这样的事,终于走进了监牢。
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两侧连接着一间间的牢房。他面前的牢里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再往里面走似乎有人,可以听见发自不同人的鼾声。
在潮湿的空气中,安朱闻到一股恶臭——
「什么?吃饭的时间到了吗?」
牢狱一角传来男子粗犷的声音。
带安朱进来的卫兵以略为僵硬的口气回答:
「不,是新人。」
「喔?新人啊!这样啊!」
这是爽快的中年男子声音。
卫兵只对安朱说了句:「你暂时待在这里吧!」就把他关进牢里。
被关进牢里当然是他前所未有的经验。石头地板很冰冷,周围一片漆黑,但设有采光兼换气的铁窗,可以从那儿照进来一点地上的光。这里似乎是半地下的构造。
安朱独自一人被关进面对这些男子的监牢里。
正对面加上旁边总共有四间牢房,各自关了三个人——总共关了十二名男子。
安朱在黑暗中定睛望去。男子中有人受了伤,每个人都是一副胡须没刮的邋遢模样,但眼里的光芒却未消失——
「新人,你干了什么好事?」
被这么一问,安朱也答不出来。而且他不知道是关在哪里的谁问了这个问题,又不能随意敷衍,毕竟他还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
其中一个男子向牢房更深处投以开朗的声音:
「团长,这下太好了!这样一来,你就从『新人』升格为『前辈』啦!」
深处牢房的一个庞大身躯慢慢地动了动——从安朱所在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身影。
「说什么傻话。我可是比你们还早被捕呢!虽然确实是昨天才被移到这个牢房来的,但在那之前还跟达斯堤亚卿在一起,所以我可是比你们还要高一级的囚犯哩!」
这半开玩笑回应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沉着,一点都不像是身陷牢狱之人所说的话。而且语气相当强而有力,在人耳里留下了余韵。
在眼前牢里的男人仔细盯着安朱,说道:
「不过,这位新人还真年轻哪!应该跟菲立欧大人差不多年纪吧?」
听到这名字,让安朱吓了一大跳。
另一个男人说道:
「喂!新人。从昨天起外面就闹哄哄的……应该是内乱终于展开了吧?我们被关在这里,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事……喂!怎么样?你应该不是不会说话吧?」
安朱不知该说些什么,觉得很困惑。
里面的牢房响起的声音似乎在替他解危:
「葛拉姆,不要突然问这些问题。你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再问对方的名字才对吧?」
里面的男人似乎是囚犯中地位最高的,刚刚还被其他人唤作「团长」。
安朱开始猜测起被关在这里的人们的身分。
他们应该是——
沉着的声音再度自里面的牢房响起:
「我叫威士托·贝赫塔西翁,是王宫骑士团的团长。这里的人就是我那些笨到被抓的部下。」
被叫作葛拉姆、满脸胡须的伟岸丈夫大笑道:
「哈哈哈!谁是最先被捕的『笨老大』啊,讲得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
那是带有友爱之情的笑声,并不是对自己的长官,而是对彼此有强烈羁绊之战友的笑法。
自称为威士托的男人也回以苦笑:
「笨这件事还真是难以否认啊!真是的——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方便的话,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安朱。安朱·薛帕德——」
安朱讷讷地回应道。在威士托温柔的声音里,同时具备了让人不由得遵从的威严。
「嗯——安朱吗?好名字。」
这个声音正是来是「王宫骑士团团长」。
就是那位名闻遐迩的剑圣,同时也是菲立欧王子的老师——
这样的偶然让安朱呆了一会儿。

*
「走快一点!你这小鬼!」
卫兵在背后催促着,安朱·薛帕德顺从地往前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阿尔谢夫王城——城内比他所想像的还要广阔。
安朱并不知道王城里的土地上还建有贵族们短期停留时居住的宅邸以及官僚和卫兵的宿舍,在某种意义上已接近一个「城镇」。
昨夜,安朱以一名逃兵的身分逃到王城来。
他是带着情报来投降的。原以为自己可以获得郑重一点的对待,但那实在是太过天真的想法。在接受问话后,情况就变成「先关进牢里再说」,因此他现在正走向监牢。
「这样就可以了吧?菲立欧王子——」
安朱在内心里如此询问那位生有一头紫发、对人和善的少年。
安朱是以「叛徒」的身分来到此处的。
「为了让敌人落入圈套,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在昨夜受到如此的请托。一听过原委后,安朱立刻同意帮忙。
还有另外一人——王宫骑士团里一位名叫莱纳斯迪的骑士——则负责扮演携带密函的使者。要是敌方的间谍就是看准这个的话,便可以假装一时大意让密函被窃取。
不知道那个计划是否顺利进行。以安朱来说,他已经依指示完成自己的工作,接下来会如何就要看王子了。
为什么要接受这么危险的任务呢——安朱自己也不太明白。不过他之所以下定决心,是因为对菲立欧怀有好感,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菲立欧虽贵为王族却不虚张声势、作威作福,也告诉他许多关于来访者的事。
不过,安朱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就甘冒如此的危险。他既不是被报酬所吸引,更不是想要沽名钓誉。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安朱在内心苦笑着。
他也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再见到依莉丝等人时,这样就多了很多可以聊的话题。
(简单说,我只是——讨厌「什么都不做」吗?)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这样的事,终于走进了监牢。
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两侧连接着一间间的牢房。他面前的牢里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再往里面走似乎有人,可以听见发自不同人的鼾声。
在潮湿的空气中,安朱闻到一股恶臭——
「什么?吃饭的时间到了吗?」
牢狱一角传来男子粗犷的声音。
带安朱进来的卫兵以略为僵硬的口气回答:
「不,是新人。」
「喔?新人啊!这样啊!」
这是爽快的中年男子声音。
卫兵只对安朱说了句:「你暂时待在这里吧!」就把他关进牢里。
被关进牢里当然是他前所未有的经验。石头地板很冰冷,周围一片漆黑,但设有采光兼换气的铁窗,可以从那儿照进来一点地上的光。这里似乎是半地下的构造。
安朱独自一人被关进面对这些男子的监牢里。
正对面加上旁边总共有四间牢房,各自关了三个人——总共关了十二名男子。
安朱在黑暗中定睛望去。男子中有人受了伤,每个人都是一副胡须没刮的邋遢模样,但眼里的光芒却未消失——
「新人,你干了什么好事?」
被这么一问,安朱也答不出来。而且他不知道是关在哪里的谁问了这个问题,又不能随意敷衍,毕竟他还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
其中一个男子向牢房更深处投以开朗的声音:
「团长,这下太好了!这样一来,你就从『新人』升格为『前辈』啦!」
深处牢房的一个庞大身躯慢慢地动了动——从安朱所在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身影。
「说什么傻话。我可是比你们还早被捕呢!虽然确实是昨天才被移到这个牢房来的,但在那之前还跟达斯堤亚卿在一起,所以我可是比你们还要高一级的囚犯哩!」
这半开玩笑回应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沉着,一点都不像是身陷牢狱之人所说的话。而且语气相当强而有力,在人耳里留下了余韵。
在眼前牢里的男人仔细盯着安朱,说道:
「不过,这位新人还真年轻哪!应该跟菲立欧大人差不多年纪吧?」
听到这名字,让安朱吓了一大跳。
另一个男人说道:
「喂!新人。从昨天起外面就闹哄哄的……应该是内乱终于展开了吧?我们被关在这里,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事……喂!怎么样?你应该不是不会说话吧?」
安朱不知该说些什么,觉得很困惑。
里面的牢房响起的声音似乎在替他解危:
「葛拉姆,不要突然问这些问题。你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再问对方的名字才对吧?」
里面的男人似乎是囚犯中地位最高的,刚刚还被其他人唤作「团长」。
安朱开始猜测起被关在这里的人们的身分。
他们应该是——
沉着的声音再度自里面的牢房响起:
「我叫威士托·贝赫塔西翁,是王宫骑士团的团长。这里的人就是我那些笨到被抓的部下。」
被叫作葛拉姆、满脸胡须的伟岸丈夫大笑道:
「哈哈哈!谁是最先被捕的『笨老大』啊,讲得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
那是带有友爱之情的笑声,并不是对自己的长官,而是对彼此有强烈羁绊之战友的笑法。
自称为威士托的男人也回以苦笑:
「笨这件事还真是难以否认啊!真是的——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方便的话,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安朱。安朱·薛帕德——」
安朱讷讷地回应道。在威士托温柔的声音里,同时具备了让人不由得遵从的威严。
「嗯——安朱吗?好名字。」
这个声音正是来是「王宫骑士团团长」。
就是那位名闻遐迩的剑圣,同时也是菲立欧王子的老师——
这样的偶然让安朱呆了一会儿。
*
把将官们集合在王城中庭后,克劳斯就站在他们的最前排——
将官们都露出了战士般的表情……就在不久之前,他们都还是半调子的军人,然而在克劳斯的操练之下,现在已可说是国防的重要战力。
侦察兵传来几点报告——
根据今早的统计,从拉希安阵营逃脱的士兵已经高达数百人。
指挥官们似乎一直对士兵们说:「再等两天就好了,到时援军就会来了。」
这番话也证实了密函的内容。
——难道亚斯特尔家真的叛变了吗?
克劳斯沉思着。说「叛变」也许并不恰当。他也是主张双方和谈的贵族,原本就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只不过,克劳斯认为他并没有那个本事反抗已掌握王权的雷吉克。没想到那个优柔寡断的当家竟然下了这么大的决断。
况且克劳斯也很在意国境附近的部队。拉希安身为外务卿,因为常与诸外国斡旋,应该与国境附近的贵族们都有密切的联络。要是他们在这次的战乱中私下连成一气,那可就麻烦了。
(就像雷吉克大人所说的——想要早点决一胜负吗?)
克劳斯在内心喃喃自语,举起了一只手。
在他眼前待命的,是管理桑克瑞得家私兵的将官们——克劳斯静静地对他们说道:
「敌军已经离开了前几天的平原,在南方的森林附近布阵——你们的任务就是歼灭他们。关于详细的作战内容,我刚才已经说明过了,没有任何变更。」
抬头挺胸的军人们将剑高举至胸前。克劳斯望着他们一丝不乱的动作,一一环视大家的脸:
「我们的目标是拉希安卿、阿戈尔卿,还有菲立欧王子的首级——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这番话一点也不慷慨激昂,但还是让在场的将官们胸口一阵热血沸腾。
想要鼓舞人时,气势和怒吼声并不是绝对必要的。只要将潜藏在个人心中的力量充分引发出来就够了——
克劳斯的话术近乎一种魔力,那是因为他从经验中得知:停顿的方式、音质和肢体动作,都可以左右自己留给对方的印象。
这些都是从经营买卖的商人们身上学到的智慧。
而身为他其中一位教师的心腹手下,现在正在敌营里。
那位名叫洛西迪的小个子商人。虽说他是叛徒,但克劳斯还是想要救他的命——只是,他现在身为指挥宫,这种话是无法自他口中说出的。要是洛西迪平安获救,他也许还可以为他说情减刑;但要是他在战争中被杀,那一切就完了。
不过——说不定洛西迪在背叛的时候就对此有所觉悟。
接着浮现在他脑海的是好友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的脸孔。这位独眼的青年虽身为军阀贵族,却有着天生的将官个性——凶悍、果敢,对部下情谊深厚,脑筋又动得很快。
要是贝尔纳冯站在他这一边,相信一定可以大大减轻他的负担。
克劳斯大大地吸了口气,把各种杂念自脑海中挥去。
在吐气的同时,自腹部底部发出声音:
「出兵——!」
将官们一起将剑向下挥舞、让剑鞘在石板路上鸣击出声。
就这样,阿尔谢夫的王都榭拉姆迎向了交战的第二天。
*
敌兵已经出城——一收到这个报告,拉希安就对武将贝尔纳冯、盟友阿戈尔点了点头。
「敌人真的出兵了呢!」
这位独眼的青年将官带着叹息说道。
阿戈尔眯起眼,高傲地深深点了点头说:
「既然对方为了我们出兵,我们不好好招呼怎么行呢?」
声音里有着不似文官的气魄。身为政务卿达斯堤亚之子的他,也有令人意外的一面。
三个人各自上马,分向三个方向骑去。
关于接下来的作战方式,他们早在昨夜就演练好了。
再来,就要看可以战到什么程度了——
拉希安对自己也不太相信的神明祈祷着。
菲立欧说今天内就要一决胜负。
拉希安虽然不相信神明,但他现在却相信菲立欧的这番话——他如此下定决心后,就开始指挥作战。
现在他手上的兵力约不到三千人,虽然多少有一些士兵逃走,但死伤者并没有那么多。就算在昨天的战役中被敌军烧光了粮食,但是光由战斗的场面来看,他们大致上还是占上风的。
敌军在城里约留有一千到两千名士兵警戒,只派出三千到四千左右的军队阵容出来迎战。这是出自贝尔纳冯的估算。
「阁下!敌军来了!」
随侍一旁的老士官叫道。
在拉希安的面前,我方组成了枪兵与弓兵的防壁——但由于弓兵的箭已经在昨天的袭击中被烧掉许多,即使已从战场上尽量回收,但能使用的箭并没有很多。
作战时必须比昨天更加谨慎才行。
「好!尽可能引敌军上勾!跟其他部队共同串联,边迎击边一步步后退!」
拉希安高声叫道。他的声音里虽然欠缺菲立欧的雄壮威武,但士兵们的反应还是很热烈——他们是在拉希安的领地由贝尔纳冯操练的士兵,大家都有着要在领主面前拚死奋战的气魄。
敌兵通过王都大道追击而来。攻守之势与昨天对调,今天拉希安等人成了防守的一方。
敌军的前锋是团长被菲立欧所杀的近卫骑士团之骑兵阵,由其副官指挥、正面勇敢地突击,而背后也跟着许多枪兵与弓兵。
怒吼声在战场上此起彼落,箭矢在空中交错飞舞,长枪与剑隔着盾牌交击着。
在拉希安身旁,随从兵高声叫道:
「阁下!近卫骑士团来到此处,但王宫骑士团……!」
「他们在贝尔纳冯卿那边。那边的人数比较少,这里由我们撑住!」
他迅速地回答,内心却暗暗叫苦。在贝尔纳冯的指挥下,恐怕会说王宫骑士团在阿戈尔那一边;而在阿戈尔的指挥下,大概会说他们在拉希安这一队吧!
拉希安再次高声鼓舞士兵:
「不要勉强反击!作战时记得把敌军引诱到我们背后的森林里!」
他们并不是一味地撤退。士兵们回应着拉希安的指挥,有时进、有时退地迎击敌军。
(菲立欧大人——一切就拜托您了……)
拉希安对着不在现场的他如此祈求。
太阳正升至中天,这场正午的战役接下来才是关键时刻。
*
从了望塔眺望战场的克劳斯,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十分愉快。
不管是侦察兵的报告或是他远观所见,敌军部队的行动都出乎意外地整齐划一。
即使我方从各个方向攻击敌军部队,但对方却没有太大的溃散。
虽然有许多士兵脱逃,但对方士气却出乎意外地高昂。
「若是对阵时即以气势压过对方,我方应该能够占优势才对——」
克劳斯不禁喃喃自语。
对方都是不曾插手军事的文官贵族,对用兵有心得的只有贝尔纳冯,再来顶多就是身为威士托弟子的菲立欧,从这点看来,敌军的指挥官实战经验是不足的。
然而拉希安与阿戈尔还有其他贵族就算指挥得不得体,还是不断鼓舞士兵、自己也一点都不退缩。
他无意小看对方,但也觉得必须一改自己之前对「文官风格」的认知。
即使如此——
克劳斯思索着。
除了敌兵的顽强,关于拉希安卿与亚斯特尔家的关系,他还抱着疑问。
亚斯特尔家的当家前不久遗留在这个城里。也许是透过其他家人而不是由他本人跟敌军取得联络,但就算如此,只花了约两天就发起援军,这动作也未免太快了。
——可以说是快得离谱。
为了确认情报的正确性,克劳斯今天一早派出探子,只是尚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接到回报。
若战争在这期间内结束则无妨,若是继续拖下去,只要能在这场战役先占优势,诸侯应该就会倾向支持雷吉克吧!
(再等一下!妮娜,再等一下,这个国家就会获得平定——)
克劳斯回想着亡妹的面容慨叹道。他的身心都已经因为她的死而腐蚀,让他试图藉着不停工作来逃避现实。要是她还活着,克劳斯也许不会加入这场混战,而会选择冷眼旁观。
在这种情况之下,军阀名门桑克瑞得家的私兵原本应该是不会帮助雷吉克的才对,那么内乱很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人的生死和国家的未来,都是难以预料的。
眺望战况的克劳斯,突然注意到敌阵出现奇妙的动态。
敌人一点一点地往后退,而且还分成左右两队,造成正在全力突击的我方军队受到左右夹击的情况。
(夹击……?不对——)
敌兵的人数并没有那么多,我方的军队顺着人潮渐渐地深入森林深处。分成左右两队的敌军渐渐向四周散去,并像包围般再次向中央集合。
就像是以布化解牛的突击,再趁机绕到其背后去一样。
结果,敌阵在靠近王都这边,而桑克瑞得家的士兵则朝向对面移动,形成了跟开战时位置相反的状态。
这仅仅是在一瞬间的用兵。
然而,克劳斯哑口无言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只要再从王城出兵,拉希安等人的军队就会完全被夹击。考虑到兵力的差距,敌人应该会就此兵败如山倒——在今天内就可以分出胜负了。
就算这是敌军出于迫不得已的举动,也未免太过不小心了。
「——毕竟还是文官的战略吗?怎么会犯这种基本的错误——」
克劳斯茫然地低语,飞快地向传令兵下达指令:
「紧急调派留守城内两千名士兵中的一千五百名前往支援,与前锋共同夹击敌军,一举歼灭拉希安卿和菲立欧王子。」
传令兵复诵一遍后就跑开去传令了。
只要能解决掉拉希安与菲立欧,这场战役也就结束了。
传令一下,城门立刻开启,负责警戒的一千五百名士兵火速前往阵前支援。
他们穿越过街道,一心一意地奔向战场。
过了不久,来自前线的探子回来向克劳斯报告:
「军务卿阁下!我军目前正与敌人交战中,但有一件事——」
「什么?」
克劳斯转向年轻的传令兵,士兵带着紧张的表情站得直挺挺地报告:
「是。敌兵仍然继续奋战……可是其中……好像没有看到『王宫骑士团』等人的踪影。而且……也没见到前几天像狮子般英勇奋战的菲立欧王子——」
克劳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他从其他报告中得知敌兵人数要比昨天来得少。
克劳斯只是单纯把它当作对已有利的报告……因为敌军的粮食被烧光,会出现逃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如果真是如此,敌阵的士气也太过高昂了。一般来说,若有一起奋战的伙伴逃走了,那周围的人是一定会有所动摇的。
「难道说——」
「逃兵」——
如果「士兵脱逃」这件事只是用来让人误以为阵营里的士兵因此减少——
「升起狼烟!把全军召回……」
正当克劳斯发出这命令的同时——
「军、军务卿阁下!」
一名士兵高声惨叫着跑进塔里,表情狼狈不堪。
克劳斯立刻发现自己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不好了!有两百名左右的敌军从王城后面入侵……!现、现在正在中庭附近与我方人马交战中——」
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让克劳斯瞪大了细长的双眼。
「从后面入侵!?不是有城墙保护吗?为什么入侵前没有任何人通报——」
「不、不知道!敌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当我们发现时,内门已经打开了——总之,请您下令指挥!」
克劳斯啧了一声,下令道:
「升起狼烟告知前线部队!下令中止对敌人进攻、马上回到城里!我要到王城后面去!马上通知陛下!」
克劳斯只说了这些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护卫兵紧跟在后。
克劳斯这才终于发现到自己中了计。
他现在才终于理解敌人奇妙的举动。敌阵现在正在前线部队与王都「之间」——
也就是说,前线部队若是想要回到王城,就必须突破敌军或是迂回前进。
但他不解的是:王城后面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突破?在敌兵现身、克劳斯接获报告之前,他们就已经侵入王城了。
要是城门关得滴水不漏,这就更难以理解了。虽然很可能有内应,但即使如此,对方的动作也实在太快了。
克劳斯迅速地奔跑在极为广阔的王城之内,快步赶往现场。
*
时间再稍微往前回溯——
菲立欧与一百多名王宫骑士团的骑士、经过挑选的佣兵,再加上以前就为拉希安和阿戈尔效命、值得信赖的士兵等,组成了一支部队——
总计约两百名的士兵趁着夜里潜入了王城后面较偏远处的民家。因为居民已逃离避难,所以附近并没有人烟,可以轻易地将民宅用来当作藏身之处。
菲立欧等人分散于此处,等待早晨,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敌兵的注意力一定都集中在拉希安等人的总队,不可能会连王城后面都有警戒,菲立欧等人也因此才能屏息等待「这个时机」。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总队发出作为信号的狼烟,意思是:「王城所有的士兵几乎都出动了」。
于是,精锐部队一起自民家飞奔而出,直冲王城后方的城门。
当然,他们立刻就被看守的士兵发现,但士兵却来不及向克劳斯报告。
那时,城墙上有三名卫兵——
因为大多数士兵都配置在正面城门,背面本来就只需要几个人负责监视而已。因此中庭虽需要数十位士兵,但城墙上留有三人就已绰绰有余了。
在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看见逼近而来的骑士们。
当这卫兵正想通知另外两人时,却发现他们消失无踪,不禁慌张地叫道:
「喂!你们在——!」
「对不起。」
耳边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这是留在卫兵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几个小时后,当他在其他地方恢复意识时,还在歪头思索着——「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使出这种粗暴招数的,当然就是来访者丽莎琳娜了。
对能够轻松翻越佛尔南神殿城墙的她来说,要登上王城的城墙再轻松也不过了。她为了掩护看见狼烟后飞奔而出的菲立欧等人,独自先行潜入王城,解决掉监视的卫兵。
然后丽莎琳娜飞跃至地面,依照菲立欧所教的顺序打开了内城城门。
与此同时,菲立欧所率领的混合部队攻进了城里。
紧接着,城里就陷入了一场大混乱。
两百多名精锐们各自高举手里的武器,从一端驱散迎面而来的卫兵们。
在其中心挥舞着刀刃的,就是这个部队的指挥官菲立欧·阿尔谢夫。
「莱纳斯迪!黛梅尔!你们去找达斯堤亚卿和威士托!我去找皇兄!」
「了解!菲立欧大人您也要小心!」
一头金色短发的青年莱纳斯迪一边挥舞着剑,一边轻快地回应。他今天早上才刚刚扮演被敌人夺去密函的使者角色,却看不出丝毫疲态,在弹开突刺而来的长枪时,更猛烈地加以反击。
「莱纳斯迪!你再继续发呆我就不管你啰!」
肤色黝黑的女骑士叫道。她就像只弹跳自如的鹿般应付着敌人,其周围聚集了几十位骑士,组成了救出人质的部队。
剩余的一百多人则是压制卫城的部队。虽然拉希安等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诱使相当多的敌兵出了城外,但即使如此,留在城里的卫兵仍是我方的好几倍以上。
菲立欧高举着刀,鼓舞着旗下的骑士与士兵们:
「接下来我们要牵制雷吉克的行动,决一胜负!跟我来!」
他不再称呼没有血缘关系的雷吉克为皇兄,一马当先向前冲去。
他的目标是放有国王宝座的大厅——雷吉克哥哥不知是在那里,或是在自己的房间——他虽然无从断定,但还是先以那里为目标。
雷吉克执着于身为「国王」这件事——既然如此,菲立欧觉得他会在那里等待。
卫兵们听闻骚动,陆续开始集结而来。
菲立欧等人一边与其交手,一边向王城深处进攻。
时间不多了。拉希安等人当下应该正在为了阻挡大批兵力而奋战才是!王城的部队刚刚才出城,就算很快折返也不足为奇。
要是不能迅速地取下敌人——雷吉克的首级,那这场战役就会以失败告终了。
菲立欧想出的唯一致胜机会,就是这次奇袭。
他将大多数敌军部队引出城外,趁隙强袭王城,一口气击溃其首将——这跟克劳斯所采取的策略基本上是相同的。克劳斯也是将菲立欧等人分为前锋与总队,以取坐镇总队的拉希安的性命为目标。
这个策略后来虽因菲立欧等人太早返回而失败,但即使如此,还是赢得了烧光补给物资的绝大战果。
「只要击溃领袖,这场内乱就结束了——」
对于这一点,菲立欧的想法跟克劳斯是一样的。原本因为对手让士兵固守在王城里,使得我方的奇袭变得很困难。不过,在对手因昨天的胜利而大意之情况下,藉由传入假情报,便创造出了王城兵力变得薄弱的瞬间——
如果不趁这个机会出奇致胜,那就再没有其他胜利的机会了。
菲立欧等人击退卫兵,一步步地向王城深处逼近。跟打开城门的丽莎琳娜会合后,战力更大为增强。
他们一边在石砌的走廊上与卫兵交锋,一边打开各式各样的房间,里面或许有人质,雷吉克本人也有可能就藏在里面。
「菲立欧大人!」
同行的其中一位骑士失声叫道。在骑士们形成对抗卫兵的防壁中,菲立欧跑进了那个房间。
在里面的是三王子——布拉多。
他似乎是被软禁了,门也从外侧上了锁。在房里的布拉多脸上虽受了轻伤,但并没有特别衰弱的样子。
他的两手行动自由,衣饰也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但脚上却被铐上了防止脱逃的枷锁。
雷吉克竟然对病弱的布拉多哥哥做出这种事,这让菲立欧激愤不已。他压抑着怒气,跑到布拉多身边。
丽莎琳娜立刻伸出光之爪,把他脚上枷锁的锁头切断。
「皇兄,你平安真是太好了——」
菲立欧满心激动。
布拉多也扁着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深深地点了好几次头。然后他紧紧地握住了菲立欧的手:
「菲立欧,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你来得正好,雷吉克皇兄现在怎样了?」
「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皇兄,请你暂时继续躲在这里!」
菲立欧如此说过后,就转过身去。
布拉多是下一位继任国王的人选,要是让他在这场混战中受伤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而菲立欧自己现在光是对付雷吉克,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重获自由的布拉多,对着菲立欧的背影说道:
「菲立欧,雷吉克皇兄现在一定在王座大厅,他一定会在那里等你……」
布拉多一边悲哀地摇摇头,一边继续说道:
「他就是这种人。他一定是想……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他是不会逃的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说不定会反过来被他杀掉。」
菲立欧点点头,看来布拉多所感觉到的似乎也跟他一样。
菲立欧让哥哥留在房里等待,又再次快步向前。在确认布拉多平安无事后,他暂时放下了心来,就算自己跟雷吉克两败俱伤,只要布拉多健在,这个国家应该就能安定下来。
正当他急步跑在通往王座大厅的石砌走廊上,前方出现了卫兵部队。
这多达数十人的集团,一马当先的就是军务卿克劳斯·桑克瑞得。
年轻的军务卿眯起眼,凶恶地瞪着菲立欧叫道:
「把他抓起来,不论死活!」
手持短枪的卫兵们冲向前,而骑士们为了要保卫菲立欧也跟着向前踏出一步。
菲立欧站住不动,对敌将高声叫道:
「克劳斯·桑克瑞得,让开!我有事要找皇兄雷吉克!」
克劳斯用细长的双眼瞪着菲立欧:
「如果您有事,请循正常的谒见管道提出申请——只不过对象如果是您,申请应该是不会被批准的。」
这话的内容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克劳斯的声音和表情却毫无开玩笑的余地。
在可容纳约十个人并排站立的宽广走廊之上,菲立欧等人与卫兵们正面对峙。卫兵们就像设下防壁般一起高举短枪应战,让敌人难以轻易穿越雷池一步。
菲立欧看着克劳斯的双眼——
他的身影看起来瘦而憔悴,似乎失去了从容。当然,他原本就是身材瘦高的青年,但如今浑身上下散发着尖锐的气魄,更添如经研磨之锐利刀刃般的精悍气息。
菲立欧忍不住迁怒于他。
若是雷吉克身边没有像克劳斯这种才干的人,这场战乱一定早就结束了。而且要是他心理状态跟以前一样正常,应该也不会帮助雷吉克才对……
菲立欧不由忘我叫道:
「克劳斯卿,你还不觉醒吗?」
这严厉斥责般的巨大音量,让克劳斯吓了一跳。
菲立欧再次叫道:
「皇兄逮捕了无辜的达斯堤亚卿和威士托卿,又因为在政治上妨碍他的理由,连拉希安卿都想逮捕!支持这种接近独裁者的人当国王会有多危险,你应该可以理解才对!皇兄到目前为止的行动,并不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担忧,而是基于个人私怨的暴行。你打算要为虎作伥到何时呢……」
克劳斯气得眉毛倒竖:
「您对陛下说这种无礼的话,就算是国王之弟也不可原谅。请最好有所觉悟!」
卫兵们举起短枪突刺,一场乱斗就此展开。
菲立欧迅速地架开枪,挥舞起手上的刀,并在周围骑士们的援护下逼近克劳斯身边。
克劳斯也举起自己手上的突刺剑,上前迎战菲立欧。
他似乎对武艺没有多大修为,动作相当笨拙。不过光是凭他的气魄,也远远凌驾在场的其他剑士。
「不要对克劳斯卿出手!让我一个人对付他!」
菲立欧对周围的骑士如此说道,并挥刀斩向克劳斯。菲立欧并不是真心想要伤他,只是为了牵制他而挥出这一刀。
然而克劳斯并没有闪避,反而迎上前来。
菲立欧反而因此一惊,斩击的刀中途偏移了方向。
刀刃从克劳斯身边掠过,但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并不是他避开那一刀,而是菲立欧没有斩下去。
接着,克劳斯挥起反击的突刺剑,菲立欧虽扭身闪避,但并没有对此加以反击。
在与克劳斯刀剑互击的瞬间——菲立欧发现了他的心意。
虽然他与克劳斯的关系并不亲密,却吋以在交锋时感受到某种东西。
(克劳斯卿他——在逃避什么吗……?)
克劳斯是为了逃避所以才战斗——菲立欧是如此感觉到的。

菲立欧加以防卫,并在克劳斯举起突刺剑攻击时趁隙靠近他身旁,在他耳边低语道:
「克劳斯卿,皇兄并不是这个国家王室的血脉……当年第二王妃无法产下子嗣,是因出于对正妃的对抗心理,才把皇兄带进王宫的……」
他小声地说出此话,是为了不想让周围的士兵听见。因为这件事关系到王室的信用,以菲立欧的立场而言,这是无法开诚布公的事实。关于此事拉希安也只是对诸侯含糊其辞地说:「有这种可能」,但他们并未握有证据。
克劳斯应该也只把这种话当作谣言,但还是挑了挑眉毛。
就像是要把菲立欧的话挥开一样,他只是徒然地挥舞着突刺剑。
菲立欧一边顺势化去他的斩击,一边说道:
「皇兄知道自己的身世,并憎恨这个王室,打算把这个国家卖给塔多姆。你打算帮助他吗?杀了正妃等人的,就是来自塔多姆的暗杀者。」
克劳斯咬紧了牙根,又对准菲立欧一剑刺去。
但是却没有刺中——剑尖掠过头发,一剑刺空。
虽然在周围的混乱中,刀剑撞击之声此起彼落,但克劳斯应该听见了菲立欧的声音才是。
菲立欧架开突刺剑的细刀,愈说愈激动:
「——而杀了军务卿的,也不是正妃等人。那是皇兄觉得军务卿和第二王妃碍事,而请塔多姆间谍所进行的暗杀。你知道这件事吗?」
克劳斯睁大了他那细长的双眼,这可能性似乎是他从未想过的。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也要有个程度!」
他以更加猛烈的斩击劈过菲立欧身边。
菲立欧察觉到他的动摇,一个劲地说下去:
「这也许听起来是胡言乱语,但却是事实。就算你不相信,它还是事实——要是我这样说,应该任谁都不会相信的吧!但不管人们信不信,这件事都会让王室的威信扫地。假如二王子……不,现在位于王位上的那个人不但杀了无辜的家臣,竟还想把自己的国家卖给其他的国家,简直是岂有此理。」
站在菲立欧的立场,就算他主张这件事,诸侯也和克劳斯一样只会当作是「妖言惑众」吧!而假如他大力主张「这种蠢事」,很可能还会失去正直诸侯的支持。
就算诸侯相信了,也会因此认为「不能把国家交给这种王室」而更容易引起内乱。
既然不论怎么都会导致不好的结果,就更不能将此事向人们公开了。
「……所以连拉希安卿也不得不隐瞒此事。不过,对你就……」
克劳斯的突刺剑发出响声,却没有刺中。
菲立欧瞪着他那僵硬的表情。
「——菲立欧王子,我错看您了。」
克劳斯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本来认为接受威士托卿培育的您再怎么样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我父亲是公开表示过支持雷吉克大人的官员,雷吉克大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削弱自己军阀实力的事!」
他的声音里略带颤抖。
菲立欧眼里加重了力道,看着克劳斯位于他稍上方的脸说:
「……你所知道的哥哥——是那么值得信赖的人吗?比起贝尔纳冯卿、洛西迪都还——」
克劳斯的脸色一变,全力挥舞着突刺剑。
菲立欧在千钧一发中闪过他的剑锋,挥刀突刺到对方眼前。
菲立欧将刀刃停在克劳斯眼前,然后瞪着他。
克劳斯浑身僵硬。就在眼前——几根手指之前的位置,散发着锐利光芒的刀刃就在他眼前。只要菲立欧稍微一动,立刻就可以要了克劳斯的性命。
但是,菲立欧却一动也不动:
「——你很溺爱妮娜小姐吧!」
克劳斯瞪着菲立欧。
两个人相互瞪视着,完全静止不动。
丽莎琳娜和其他骑士们已陆续将周围的卫兵们驱散。
察觉菲立欧意思的骑士们守在两人周围,不让卫兵们接近。
菲立欧以压抑的声音威吓克劳斯:
「我为什么不杀你……你知道吗?」
克劳斯没有回应,只是瞪着菲立欧。
菲立欧继续说道:
「要是杀了你,就等于背叛了帮助我的贝尔纳冯卿一片忠诚之心,对洛西迪也是一样。他们是为了你,才与你为敌的。但你又是为什么——『为了什么』而战斗的呢?」
克劳斯没有回答。
「是为了对皇兄的忠诚吗?或是为了这个国家?身为军阀名门的责任?为了报至爱亲人被杀的仇?还是说——」
菲立欧更加强烈地瞪着克劳斯。
克劳斯的眼睛里燃烧着憎恶之火,但他的眼睛已不再望向菲立欧。
「——是要『惩罚』没能保护深爱妹妹的自己呢——」
他一直在憎恨着自己——菲立欧与克劳斯刀剑交锋时,才发觉到这件事。
克劳斯绷紧了脸:
「您……您懂什么?」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争辩什么。但是他并没有挥舞手上的突刺剑,而是对着逼近面前的刀高声叫道:
「您是反叛者!你没有遵从先王所订下的正统王位继承顺序……就连拉希安卿也做出有违臣子本分的事——」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菲立欧以克劳斯为对象,平静地问道。
「没错!我身为臣子,对陛下效忠……」
菲立欧打断了克劳斯的话,抓住他的胸口。
克劳斯颤抖了,那并非出自恐惧的颤抖,而是出于愤怒的颤抖,是一股不知该朝向何方发泄的怒火。
菲立欧以燃烧般的眼神凝视着他,清楚地说道:
「那是谎言。在我眼里看来,你——你简直就像是想要『早点死掉』一样。」
菲立欧非常确信这件事。
克劳斯震了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
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菲立欧什么话都没有说。
克劳斯也同样什么话都没有说。
菲立欧的沉默,是在等待克劳斯说些什么的沉默。
然而克劳斯的沉默只不过是难以将心事诉诸言语,徒然让时间流逝罢了。
经过这段沉默,克劳斯以极低的、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既然如此,请杀了我吧!」
他给人的感觉为之一变。
原本那凶猛和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不见了,只是以无力的眼神看着菲立欧。
克劳斯断断续续地慢慢说道:
「这场战争中胜利的是您那一方。如果您打算以这股力量夺下权力也好……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谁说的话才是真实的了……」
克劳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个极度疲劳、心生绝望的旅人。
那个以精致军略让菲立欧等人吃了不少苦头的军师,在此已不复见。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失去生存勇气的青年。
菲立欧皱着眉头,看着他的模样。
克劳斯低下头说道:
「谁杀了她……这个事实也已无关重要。反正——她——也『不在』了……」
声音的最后是沙哑的。
在克劳斯心中,有某个东西崩坏了。
不——真正崩坏的,是在那一天——
说不定克劳斯在失去最爱的妹妹那一天,整个人就已经崩溃了。
他一定不曾想过雷吉克竟会是真正的犯人吧!不过,就算真的是如此,这场战争也已大势底定。雷吉克接下来会受到菲立欧的讨伐,不管哪一方是真实的,克劳斯都失去复仇的对象了。
所以对他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或许在正妃死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就算向敌人复仇,妮娜也「不可能再回来」。
只不过克劳斯对这个事实视若无睹,用仇恨麻痹自己。
突刺剑自意志消沉的克劳斯手中滑落。
「……请杀了我吧!菲立欧王子,是您赢了。」
他以无力的声音如此说道。
菲立欧不语,将锐利的刀展示在他眼前。
克劳斯毫无惧色。那是失去一切感情——包括恐惧在内的眼神。
菲立欧瞪着他——然后说道:
「你听好。我这把刀是绝对不会斩杀你的——」
如此说过后,菲立欧便收刀回鞘。
然后——
他挥手给了克劳斯一记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在走廊响起。
骑士们和卫兵对此异样的声音有所反应,一起望过来。
菲立欧放开了他。
克劳斯就像断了线的人偶般,当场坐倒,似乎是因为这一记耳光而引起了轻微的脑震荡。
菲立欧俯视着这样的克劳斯,静静地断言道:
「你是继承桑克瑞得家的人,而且是收拾这次内乱残局时不可或缺的人——我绝对不会杀你这样的人。就算你希望我杀了你,那也办不到!你还有活下去做事的责任。」
克劳斯茫然地仰望菲立欧。
菲立欧大大地吸了口气——
「——你给我清醒一点!克劳斯·桑克瑞得!」
——他如此大喝道。
这声音在墙上引起回声,在走廊上剧烈地回荡着。
菲立欧继续说道:
「继续把自己的软弱推在死者身上,无视于想要救你的朋友们,一心寻死,这就是你的希望吗?要是你想为没能保护妹妹这件事赎罪,就要活下去雪耻!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而最重要的就是——」
菲立欧凝视着克劳斯疲惫的双眼:
「事情还没——『完全结束』。」
——他如此说过后,转向骑士们:
「小心地保护克劳斯卿,我要去皇兄那里。你们接着攻上狼烟台,马上放出『投降』的讯号。克劳斯卿和士官们应该有些特定的联络方法,你们要分别询问被捕的人,不要给他们串通的时间!」
菲立欧下达指令后,又俯视着克劳斯:
「克劳斯卿,在这一点上,请你务必要协助我们。这是为了让战乱终结、不再增加阿尔谢夫士兵伤亡的办法,对身为贵族的你来说,这也是你的责任!懂吗?」
克劳斯虽然没有点头,但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他被骑士们扶着站起来。
一直在周围作战的丽莎琳娜,也跑到菲立欧身边:
「呃……菲立欧大人,『那件』事——」
她说的是「哪件」事——菲立欧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他也知道那件事在这个时候还提不得。
「现在不行。理由你应该知道吧?」
丽莎琳娜屏住呼吸,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是克劳斯知道「那件事」,一定又会重新燃起生存的希望。但要是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只怕很有可能让他再次面对痛不欲生的哀伤。
那是令人无法忍受的。
还是先不要告诉他比较好。先视情形维持现状吧——菲立欧带有此意地与丽莎琳娜彼此交换了视线。
丽莎琳娜也哀伤地垂下双眼。
菲立欧转身背对被骑士们带走的克劳斯,快步奔向雷吉克所等待的王座大厅。
*
连在牢中都可以听见王城的骚动之声,安朱立刻就知道作战成功了。
(那位王子顺利做到了啊……)
安朱在牢里自然地浮现了微笑。自己也身为作战的一分子,所以一旦成功了,当然打从心底觉得开心。
「喂!外面的声音是什么事啊?」
名为葛拉姆的中年骑士竖起耳朵聆听,狐疑地问道。
在这种情况下明白整个事态的,在现场只有安朱而已。他并没有对刚好关进相邻牢里的骑士们泄露这个作战方法,当然也因为附近有卫兵监视而心存警戒,不过既然已经成功了,说出来也就无所谓了。
安朱将视线转向关在对面的骑士们:
「——菲立欧王子和他的伙伴们已经攻克王城,这场骚动大概是起因于此。」
被囚禁的骑士们一齐大感惊讶地叫道:
「菲立欧大人他……那么——」
安朱点点头。
「我是隶属于拉希安卿阵营的民兵。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们,不过那是因为我一直很担心被卫兵听见——我之所以投降,都是出自菲立欧王子的作战策略,看来是成功了。」
在他说这番话时,监牢的入口也展开了一番战斗。
金属撞击之声几度响起,还听见女子的怒吼声。
「快点!搜过这个监牢之后,还要搜索东边高塔!别慢吞吞地!」
那是跟随在菲立欧身边之女骑士的声音,她是个有着黑色光泽肌肤、精悍面容的女子,名叫黛梅尔。
一听见她的声音,葛拉姆就高喊道:
「喂喂!小姐!这里啊!这里!」
其他骑士也配合葛拉姆的声音,各自高声喊了起来。
有几位骑士跑进牢里,带头的就是黛梅尔。
「笨蛋!真慢!你们在干什么呀?」
葛拉姆的骂声中带着笑意,大概是看见骑士们来救他,想掩饰自己不好意思的心情吧。
黛梅尔越过铁窗向内窥伺:
「那就让你再待一阵子好了……嗯,你是不是胖了一点啊?」
面对明显变得憔悴的骑士们,她粗枝大叶地如此说道。
葛拉姆嗤笑道:
「托你的福,我是运动不足啊!对了,团长在里面,你动作快一点!」
其他骑士们也跑到安朱的牢房前——
其中一位名叫莱纳斯迪的金发青年看见了安朱,就直眨着眼说道:
「喔!原来我们的功臣在这里啊!辛苦了。等一下,我们马上让你出来。」
莱纳斯迪留下亲切的笑容,就先向里面的牢房走去,手上还握有奇妙的道具,那是几根细长的金属棒——形状各有不同,有前端弯曲的,也有的是具有平缓弧线等等。
在团长威士托被囚禁的里面牢房前,莱纳斯迪蹲在钥匙孔前面——
「团长,您没事太好了!」
听见黛梅尔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威士托也在牢房深处笑了。安朱则是被墙壁挡住,从他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威士托的身影。
「是啊,我没事,本来还以为会被下毒就是了——不过,情况似乎半途改变了……多亏有这场叛乱,我好像从囚犯升格为人质了。在牢里虽然不能说很舒服,不过倒是好好休息了一番。」
他带着苦笑说道:
「真是辛苦你们了。对了,菲立欧大人呢?」
「他现在去找雷吉克大人了,由我们负责搜索人质。」
莱纳斯迪一边回答,手一边俐落地动着——他似乎正在试着不用钥匙打开门锁。
黛梅尔看着他的动作,暧昧的眼神里夹杂着佩服与怀疑:
「……你啊,真的是会很多奇怪的特技呢——以前是不是干过盗贼啊?」
「不不,我偷的只有少女的心而已……好痛!」
他很快地挨了一记拳头,从安朱所在的位置也可以看见。
「少说这种冷笑话,动作快点!我很担心菲立欧大人,要快点去支援他。」
「不要生气嘛!牢房的锁很难搞耶!而且这个太旧了,有点生锈——好!打开了!」
莱纳斯迪顺利地取下锁头,马上就来到安朱面前。
接近铁窗的安朱,凝视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影。
走出铁窗的,是年约四十到五十岁、体格魁梧的男子。
他的表情虽然平和,却能让人感受到奇妙的魄力,是那种光是待在现场就很有存在感的人。
因为过了一段囚禁的生活,他脸上有明显的胡须,但即使如此,看起来却一点都不邋遢。
(他就是……王宫骑士团的团长啊!)
安朱突然觉得似曾相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他却觉得已经见过他了。
他心想——这个人跟谁好像。
安朱歪着头,努力思考。威士托对着他微笑道:
「你是受了菲立欧大人的指示吗?你做得很好。」
慰劳的声音里,带有打从心底发出的感激。
莱纳斯迪打开了安朱牢房的门,接着又去处理其他骑士们的牢房。
安朱走出牢房后,威士托轻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说你叫做安朱,是个民兵对吧?你不怕吗?」
「我只担心计划是否可以顺利进行……」
他并不太感到害怕。因为他了解菲立欧的作战方式,而且也对他挑中自己感到有点高兴。
但是要把这种事说出口,又有点土气,所以安朱说得含糊不清。
威士托像是察觉什么般地点点头:
「这样啊——好吧!我的身体都有点钝了,也来动一动吧!」
「不,团长请先去避难……」
黛梅尔虽然想阻止他,但威士托却一笑置之:
「只是当个装饰品应该还可以吧!如果我重返战场,让王宫骑士团『复活』,一定也会对卫兵们造成不小的影响!交给我吧!而且我要是在这种场合夹着尾巴逃走,可是会被死去的拉巴斯丹王笑话的。」
即使从旁人的眼光看来,威士托的身体也充满了活力。超过十天以上的幽禁生活,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休息了一阵子,而这一点在其他骑士们身上似乎也是一样的。
在莱纳斯迪打开其他锁时,威士托和黛梅尔、安朱已走出了监牢。
监牢周围的打斗声已经消失了,几十名骑士似乎已经击退了卫兵们。
一见到威士托平安无事,在场的骑士们欢声震天:
「团长!」
「您没受伤吧?」
「喂!快去通知菲立欧大人!」
骑士们一边高声叫着,一边为威士托的重获自由而欣喜若狂。安朱看到这个光景,才发现刚刚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奇怪……
(这个人——跟那个菲立欧王子好像——)
两个人的脸孔和体格完全不同。不过,包括奇妙地吸引周围的人这一点,他们却都让人感受到一种非常「相似」的东西。
在这场骚动中,骑士们穿越已经被镇压控制的走廊,从王城深处急步奔来。
他们带来了一位脸色苍白的贵族——这位歪斜着细长双眼、身着军服的青年,一点都没有要抵抗的样子。
这些骑士们见了威士托,也同样地欢欣鼓舞。
威士托一边回应着,一边走到他们带来的贵族身边问道:
「——克劳斯卿吗?他是被菲立欧大人逮捕的吗?」
年轻骑士敬礼之后回答:
「是的。菲立欧大人指示,接下来占领狼烟台,对敌军放出『王城陷落』的消息,并请克劳斯卿告知暗号——」
「嗯。」威士托点点头。
安朱也曾经从菲立欧口中听过克劳斯这个名字,他是雷吉克的心腹,也是王城军队实际上的指挥官。
逮捕到这位青年,意味着接下来只剩主谋雷吉克了。
「克劳斯卿——能请您帮忙吗?」
威士托以沉静的声音对着成了囚犯的克劳斯问道。
双方的立场已经完全不同于昨天和以往了。
克劳斯面无表情,轻轻地点点头:
「都到了这个地步,至少也要减少这个国家的人员伤亡——这应该也是先父所期望的。」
这位名叫克劳斯的青年,声音里已经完全不带有霸气。他原本就是这种个性的人吗?还是因为觉悟到失败而消沉呢?安朱无从得知。或许还有其他的理由,才令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吧!
「您真干脆,那么,就请您快点下令施放停战的讯号吧!内乱是最愚蠢的战争了。」
威士托说着,开始将部队引导至狼烟台所在的方向。
黛梅尔和安朱也跟在他身后。
这样一来,内乱就终结了——安朱一想到此,不禁觉得有点茫然。
光是逮捕为首的几个人,就可以让情势丕变,安朱对此感到很意外。反过来看,这也正意味着这场「战争」是由极少数的掌权者所引起的。
他心想,不过只是因为个人的事就引起这样子的内乱,未免也太危险了。
*
在有着国王宝座的谒见大厅——
这个由历代国王为夸示王威不断守护至今的房间,有着令造访之人心生敬畏的高耸天花板,以及象征王权范围的宽广地板。
在这么宽阔的房里,只有雷吉克一个人——
他坐在宝座上,以手撑着头陷入了沉思。
在场没有一个护卫的士兵。因为雷吉克是躲过警护兵、只身一人来到这里的。
所以没有人知道雷吉克身在此处。
相对的,应该有几个人推测得出他正在此吧!
雷吉克正在等待着其中的某个人。
他的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他还以为自己「赢了」。
这场内乱会以自己获胜的结局告终,将无视王威高举反旗的拉希安和菲立欧视为罪人处刑,让碍事的诸侯闭嘴,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这个国家了。
但是雷吉克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阻碍了他的胜利,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误决策。
硬要说的话——
是谁打开了王城后面的城门吗?
只要城门不被打开,留在城里的卫兵就可以从城壁上射箭以御敌,让出城的战力有时间可以回城。
然而,正因为城门轻易就被打开了,藏身的奇袭部队潜入城里,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占领了这个王城。
王城里的五百名卫兵全都没有实战的经验。
相对地,身为奇袭部队而来的王宫骑士团乃是成员多为佣兵的纯粹战斗集团,在剑圣威士托全力栽培下,可说是阿尔谢夫最强的骑士团。
就算以两倍的兵力与之对抗,恐怕也无能为力。城里的士兵们人数少,又分散在各处,这也是其中一个败因。
「——真是一场短暂的梦啊——」
雷吉克笑了,以舌头舔湿了嘴唇。
谒见大厅的门沉重地开启了。
雷吉克以冷冷的眼神看着走进来的人。
那是有着一头紫发、气宇不凡的剑士——
身边跟着一位来路不明的黑发少女。
两人背后还有骑士们的身影。
这位剑士少年瞪着坐在宝座上的雷吉克,朗声说道:
「皇兄——我要逮捕你。」
「菲立欧,你这声招呼还真突然哪!」
雷吉克嗤笑道,这才像菲立欧。这个弟弟率直到令人不禁怀疑他的凛然正气是哪来的。他毫不怀任何野心,只是一心一意地为这个国家着想,实在是个怪人。
雷吉克误判了他的实力。
他还以为菲立欧虽然多少会一点剑术,但却太过正直,只不过是个随随便便就能击垮的小孩罢了。
然而,跟他的预料相反,菲立欧竟顽强地存活了下来,不只如此,现在还把他逼到了绝境。
雷吉克不觉得菲立欧原本就具有这种能力,应该是在这次内乱中一点一点地有所成长,并使自己的才能开花结果的吧!
最好的证据,就是这个好久不见的弟弟此时看起来竟然比以前还要高大。
「就是你这『没有必要存在』的第四王子,击垮了我的野心吗——」
雷吉克小声地说,又嗤笑了起来。
「皇兄,希望你不要再抵抗了。克劳斯卿他已经——」
菲立欧边如此说边向他接近,雷吉克看向他:
「我要是想逃,老早就逃了。我们聊一聊吧!现在战争等于已经结束了,对吧?」
雷吉克对如此提案的自己感到滑稽,而叹了口气。
菲立欧来到宝座下方,停下了脚步。

「……菲立欧,当你还是个小鬼时,我就对你说过了……」
雷吉克眯起了眼,凝视着已长大成人的菲立欧:
「你是不需要存在这个世上的人,是故作纯情、欺骗了父王的第四王妃芙丽雅的小孩——你应该是只会成为多余的战乱火种、不管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的王子。我这样说过,你还记得吗?」
菲立欧还是以严肃的眼神仰望着雷吉克。他虽然没有点头,但沉默已代替了回答。
雷吉克淡淡地笑了:
「——这话其实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雷吉克想起了以前的事。
遇见威士托以前的菲立欧,是个没有笑容、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没有人愿意与他作伴,所以他总是孤单一人。
而这样的他——对雷吉克面言,就是一面「镜子」。
「我是二王子,是皇兄的储备人选、发生万一时的替代物。而且还不是老爸的亲生子——我不是『我』,而是这个国家的道具——菲立欧。结果你也跟我一样,被什么王族义务所束缚,像这样站在我面前的你,只是立场不同,其实是跟我很像的喔!」
雷吉克轻蔑般地如此说道。
菲立欧静静地——静到有点令人嫌恶地回答道:
「我跟皇兄你是不一样的。」
菲立欧淡淡地如此说道,声音里丝毫不带激昂,也没有任何迷惘。
雷吉克凝视着他的眼。
在菲立欧的眼里,看不出对雷吉克的憎恶,他不可能不恨他,但眼里却看不出这种感情。
「哪里不同?你说,哪里不一样?」
雷吉克问道。菲立欧勇敢地面向宝座、回答雷吉克的问题:
「我没有逃避身为替代物的事实,我觉得这样也好。若是这个国家能因此而获致和平,那也无所谓。要是皇兄你——也这么想的话,那就好了。」
雷吉克嗤之以鼻:
「……说得好像你已经大彻大悟了……我从以前就是讨厌你『这一点』。」
「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指望你会喜欢我。」
菲立欧停顿了一下后又说:
「我只是——希望威士托、乌路可和街上的人们——我周围的人们能够幸福。要他们幸福,这个国家就必须要和平。就只是如此而已。为了这个,不管我自己的将来怎么样都无所谓。」
雷吉克眯起了眼。
窗外升起大量的狼烟,那是在告知王城陷落与战争告终的讯息。
城外的士兵们应该也一一投降了吧!在失去应保护的主人时,他们也没有再战斗的理由了。
雷吉克一直眺望着那将他那溃散野心燃烧殆尽的狼烟。
「……我知道我跟你决定性的不同点在哪里了。」
他脸上浮现笑意。
「我不满意自己的立场,而你却顺势而为——不过如此而已。」
菲立欧什么话都没说;雷吉克摇晃着肩膀笑了。
「——陛下,你好像很开心嘛?」
背后有人低语。
雷吉克敛起笑容,菲立欧也在台阶下严阵以待。
宝座背后有条秘密通道,那本来就是供国王在非常时期逃跑用的设备,有时也作为护卫的士兵藏身的场所,但雷吉克并未在那里安排任何守卫。
这声音是他相当熟悉的。
「是西兹亚——吗?」
雷吉克呼唤其名。
「……我来『迎接』你了,陛下。」
一身黑色装束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脚步轻盈得有如微风一般。
「就是你杀了正妃——!」
菲立欧高声叫道。西兹亚以若有所思的眼神环顾四周。
她手上的刀刃已靠近雷吉克身旁。
雷吉克吐出一声叹息:
「唉——我想也是如此吧!」
他早已有所觉悟。若能在这场内乱中获得胜利,他就会成为塔多姆的盟友;但要是败北,他就成了知悉其内情的危险人物。
来自塔多姆的暗杀者西兹亚微笑着说:
「真对不起喔!因为你知道太多了,我只是受人委托办事,要是你失败了就得加以处理。」
西兹亚像是在诱惑雷吉克般展露出艳丽的笑容。
雷吉克一点都没有要逃走的打算。
「菲立欧,不要插手。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没错。安静一点喔!」
西兹亚一边说道,一边抱住雷吉克的头。
然后两人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菲立欧等人凝视着一切,完全不明所以,只能茫然地看着。
就在两人舌头交缠、脸庞略微分开时——
一把短剑已经深深地插入了雷吉克的胸口。
「什——皇兄……!」
菲立欧的表情僵在脸上。
雷吉克吐出一口血,对西兹亚笑了:
「……我没有当场死掉,这样好吗……?」
西兹亚报以天真无邪的笑容:
「对不起,因为我刚刚想到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如果不提工作,我还是很喜欢你的。这是真的喔!」
「啊……这话听起来让人一点都不高兴——」
雷吉克背靠在宝座上,又吐了一口血。
「再见了——陛下。」
西兹亚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将刺入的短剑深深送进雷吉克体内。
雷吉克的眼前出现了一道黑影。
「住手!」
原本在菲立欧身边的黑发少女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冲到宝座旁。西兹亚为了躲避她的攻击,放开了短剑,从现场逃逸。
「你是——!?」
西兹亚难得困惑地失声叫道。
雷吉克也以模糊的眼角余光看着她。
这个逼近的黑发少女,手上环绕着光芒——雷吉克知道这种力量。
那是西兹亚潜伏在大国拉多罗亚时所得到的其中一种技术。
——死亡神灵的力量——
少女的手上正有着与此极为相似的力量。
(难道是拉多罗亚的人帮助菲立欧吗……?)
雷吉克感到一片混乱,他并没有得到这种情报。
「——看来这下子不妙了。」
西兹亚低语道,转过身去。
「等一下!」
菲立欧高声叫道,但还是慢了一步。
西兹亚已打破了窗户、飞落至室外地面。换做是常人,免不了一定会骨折,但她身上也有所谓神灵的力量,在现状下要脱离一片混乱的王城,对她应该是毫不费吹灰之力。
菲立欧制止还想再追的黑发少女:
「丽莎琳娜!不要追!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菲立欧应该与她交过一次手。这个少年处理自己的事虽然鲁莽,但换作是其他人的事,态度就不一样了。
(他这一点也跟我不一样啊——)
雷吉克想要深吸一口气,却被一口血呛住了。
他的胸口还刺着短剑,剑上似乎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涂上了毒药,让他连痛觉都麻痹了。
菲立欧跑到宝座旁:
「皇兄——!」
菲立欧皱着眉看他,雷吉克则报以轻蔑的微笑。虽然他没有当场死去,却的确受了致命伤。
他看着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边吐血边说道:
「……菲立欧——既然你阻止了我,那你就要对这个国家的未来负起责任喔——」
对他面言,应该没有什么话要说了才是……
但雷吉克仍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而菲立欧只是伫立在他身旁……
雷吉克又说道:
「塔多姆马上就会进犯了——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从以前就一直觊觎这个国家——」
他又被血呛到,气管阻塞住了,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雷吉克喘着气,还是挤出声音:
「我选择不战投降……因为既然一定会输,让士兵白白牺牲,简直是、笨、蛋啊——」
然后他笑了。视野变得模糊,正渐渐转暗。
「——我会在、地狱、一直看着——以后、你、会、做、什么。顶、多……」
声音停顿了。
最后浮现在雷吉克脑海里的不是阿尔谢夫,而是其他国家的光景。
他最后想到的不是女人的肌肤或鸦片的香气,也不是假父母的身影——而是在异国遇见的、那个憔悴老人的面容。
在幼时造访的手工艺工作室,雷吉克曾与那个老人有过短暂的对话。
就只是那样的记忆——
*
在已断气的雷吉克面前,菲立欧茫然伫立了一会儿。
他这并不亲近的哥哥的人生,竟然就这样毫不起眼地结束了。他并没有抵抗,反而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暗杀者的行动。
最后的最后——就在刚才,他说出了奇妙的话:
『……爷爷,我还是不能赎罪…………』
他在意识模糊中说了这句话,接着就断气了。
菲立欧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祖父——也就是拉巴斯丹王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而母亲那边的外祖父亚那格·桑克瑞得则长期住在自己的领地疗养。他跟雷吉克的感情并不亲密,而且雷吉克也不可能喊他爷爷。
菲立欧一边感到不解,一边凝视着雷吉克安详的表情。
「菲立欧大人!」
菲立欧在听到这大声呼唤后回头一看,就在门前看见了剑圣的庞然身躯。
「威士托!你没事吧?」
菲立欧跑到他的身旁。
只不过相隔十几天,威士托看起来却那么让人怀念。被囚禁的他脸上虽然满是杂乱的胡须,但并没有特别衰弱的样子。
站在威士托背后的,是骑士黛梅尔、莱纳斯迪,还有安朱。
「安朱,你也——干得好!大家都没受伤吧?」
黛梅尔点点头说:
「是的。达斯堤亚卿也被平安地救出了,他虽然有点衰弱,但并没有生命危险,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休息。」
看见人质都平安,让菲立欧松了口气。
「雷吉克大人他——?」
威士托看了看宝座的状况,皱起眉头问道。
「嗯……他被塔多姆的刺客杀了。」
菲立欧在回答过后,又小声地说:
「这样——这场内乱就结束了。」
这是可以确定的事。只不过,虽说内乱结束,但并不表示和平的日子已然恢复。在雷吉克背后暗中活跃的塔多姆,现在还正在对这个国家虎视耽耽。
「塔多姆马上就要进犯了。」
雷吉克在最后留下了这句话。
虽然平安度过这次内乱,但还是无法拂去那模糊而笼统的不安。
菲立欧烦恼不已。莱纳斯迪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菲立欧大人,我们好不容易赢了,您也要露出开心一点的表情嘛!团长跟达斯堤亚卿都平安无事,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他的声音故作开朗。虽然在雷吉克的遗体面前,菲立欧还是被他的笑脸所感动。?
莱纳斯迪用力地点点头:
「对,就是要这样笑嘛!菲立欧大人。要是赢了战争的指挥官一脸焦躁的样子,那经历一场奋战的士兵们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呢?雷吉克大人的事虽然很让人遗憾,不过他跟暗杀者有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现在应该为内乱结束而高兴——塔多姆的事情就再跟拉希安卿一起慢慢烦恼吧!靠您一个人要扛起这么多事,会受不了的啦!」
莱纳斯迪的口气虽然一派轻松,但他是真的在为菲立欧担忧。
「你说得对——莱纳斯迪,谢谢你。总之,现在事情是告一段落了,这是可以确定的。」
菲立欧如此说道,跟丽莎琳娜交换视线。
来访者少女微笑着点点头说:
「菲立欧,我也赞成莱纳斯迪所说的。我想乌路可司祭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喔!」
在佛尔南神殿等待着的好友——菲立欧在脑海里描绘着她的身影。
她终将会回到威塔神殿,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想找时间慢慢跟她聊聊。要是彼此都有时间,也可以依约定教她骑马。
菲立欧大大地吐了口气,然后又望向宝座上的哥哥。
出乎意外地,他的遗容竟然非常安详。
——因为他总算逃离「王族的诅咒」了。
菲立欧以眼神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致意,转身离开了宝座大厅。
*
这一天,阿尔谢夫短暂的内乱宣告终结。
对于表明登上国王宝座的雷吉克,高举反旗的拉希安·罗姆主张依以下方式处理:
「雷吉克王子尚未得到周遭的理解,就以强硬手段表明继位、夺取王权,并不当地逮捕无辜贵族。以国王之身,却对臣子采取这种姿态,理应受到弹劾,为了正其行动,我等方才起兵。」
——诸侯也接受了这个大致上怀有善意的声明。
关于暗杀正妃事件,也强烈倾向推断为雷吉克所干的好事。虽然塔多姆的涉嫌与雷吉克自杀的说法受人议论,但至少拉希安这边是无辜的说法受到了达斯堤亚卿的保证。
而关于雷吉克王子并非王室血脉的这个事实,也因为未留下证据,只简单以「有此可能」一言带过。
这些事情的真相,就此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中。
拉希安也没有忘记在声明后附注这件事:
「虽在这次内乱中为了大义而举兵,但我罗姆家今后将继续坚持中立立场。对于以私心垄断国政的人,我罗姆家会断然予以抵抗,但并不会因此抵抗而觊觎更强大的政治地位。关于这次内乱,基本上乃是出自雷吉克王子的胡作非为,并不追究被卷入其中的诸侯责任。内乱再持续下去只会徒然削弱国力,期待诸侯们能有贤明的政治判断——」
署名虽只有拉希安·罗姆,但其声明的背后也有政务卿达斯堤亚的影子。身为军务卿的克劳斯已完全投降,因此并没有贵族反对这份声明。
从监禁的塔中被救出之达斯堤亚虽因暂时的幽禁生活而有点衰弱,但还是可以自行走路。
他现在正在建于城内领地的自宅中疗养,并由他的儿子阿戈尔暂时代行政务卿职责。
王位现在依然空着,若依照继承权的顺序,被雷吉克囚禁的三王子布拉多即为第一候补。
战后的残局处理就此展开——
关于雷吉克的死,就当作觉悟到败北的他「自尽」了。
实际上,杀了雷吉克的是塔多姆的暗杀者,但要是公开这个事实,就不得不公布雷吉克与塔多姆之间的关系。众人判断应该将这个会让王室信誉毁于一旦的事实保密,所以许多事仍保持密而不宣的状态。
而关于身为雷吉克得力助手的克劳斯·桑克瑞得,如今正命其闭门思过。
——这是相当轻的处分。
考虑到他所扮演的角色,虽不至于处以极刑,但就算幽禁他也不为过。当然,随着状况逐渐稳定,也应该再研究是否再予以正式惩处,例如没收其领地等等。
关于克劳斯的立场,也有许多贵族寄予同情……
这次内乱发生在他的至亲——前军务卿被杀之后,以他的家世面言,协助雷吉克也是理所当然的责任。
在这股同情浪潮下,大家的共识是至少避免将其当作「罪人」加以处分。
顺带一提,关于他的处境,在战争终结之后的王城里有一段微妙的对话——
当时在四王子菲立欧和拉希安·罗姆所率领的军队中,有位一手负责补给且手腕灵活的商人——这名隶属于桑克瑞得贸易公司、名叫洛西迪的商人坚持婉拒关于补给物资的报酬,相对地,他强烈要求对克劳斯减刑。
「克劳斯大人在立场上不得不协助雷吉克大人。我也曾亲眼看过克劳斯大人为此事烦恼的样子,因此才更加坚定了我加入反叛军的决心。也就是说,恕我僭越,我之所以帮助反叛军是打算代替克劳斯大人。若不能看在这点之上给予减刑,我也会采取相对的动作……」
洛西迪以商人特有的柔软身段,滔滔不绝地如此说道。
不知是不是受了他这番话的影响,但最后对于克劳斯的处分例外地仅只是「闭门思过」。
要求减刑的商人是由担任反叛军武将的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介绍的。
独眼的青年贵族逮到了这个巧妙地让策略奏效的伙伴,带着苦笑问道:
「你啊——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是获胜就要为克劳斯要求减刑,所以才背叛他的吗?」
商人装傻地回答道:
「要是我们输了,相信克劳斯大人也会为我和贝尔纳冯卿求情的吧!要我真正地背叛『那样的人』,我是办不到的。」
就这样,阿尔谢夫这个国家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不过,以拉希安和阿戈尔为首的部分贵族,也预料这仅仅是短暂的和平。
*
那是在终战后三天的事——
在城内依旧一片骚动下,闭门思过中的克劳斯·桑克瑞得突然在深夜被叫了出去。
说是「菲立欧从玛杰托镇派急使来」,克劳斯在搞不清楚情况的状况下搭上了马车,连夜被移送到那个城镇。
菲立欧之前曾为了计策擅自用了贵族「亚斯特尔家」的名号。为了亲自为此事道歉,他似乎也来到了玛杰托近郊。
至于被叫到这种地方来的理由,克劳斯是完全摸不着头绪。
这辆在深夜驶离王都的马车,在黎明前的微暗时分来到了这镇上。
对克劳斯面言,这是他初次造访的地方。
玛杰托镇离王都相当近,是个典型的商业都市。此处有与佛尔南神殿有关的大教会,也有许多顺道而来的参拜者。
玛杰托也有设备齐全的施疗院,是与该大教会并设的。
在一片微暗中,马车就停在施疗院门前。
「这么早——是要我住院吗?」
克劳斯对着负责监视的青年王宫骑士问道。
这位亲切、有着一头金色短发的青年听到他的问话后,只是轻轻地耸耸肩回答:
「谁知道?我也只是听团长的话陪您来的……有事就请问菲立欧大人吧!他应该在里面。」
这位名叫莱纳斯迪的骑士,看起来似乎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克劳斯一边觉得可疑,一边在他的引导下走进了施疗院大门。
「啊!莱纳斯迪、克劳斯卿!这边,从玄关进来。」
一头紫发的少年从尚新的木造建筑一楼窗户探出身子。
菲立欧·阿尔谢夫——这位在两天前击垮雷吉克野心的年轻王子,这时就像是个普通少年般在窗前挥着手。
在薄薄晨霭的笼罩下,克劳斯困惑地眯着细长的双眼。
「那位」看来天真无邪的少年,跟那天在战场上所见到的少年——怎么样都无法连接起来。
克劳斯和骑士立刻依他的话走进了施疗院。
还不到诊疗的时间,所以还没有外来的病患。不过,施疗师已迎着晨光,各自在微暗中开始工作了。
一走到走廊,名叫丽莎琳娜的少女出来迎接他们,她似乎是菲立欧的随从——
「克劳斯大人,这边请。不好意思突然把您叫出来……」
少女虽然郑重地低着头,但脸上却露出相当开心的笑容。
这让克劳斯更加不解了。
菲立欧也出现在丽莎琳娜背后:
「克劳斯卿,劳烦你这么早来。来,快点到这边来——」
克劳斯在路上终于对菲立欧抛出疑问:
「菲立欧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我应该没有住院的必要——」
菲立欧把视线转向天花板:
「啊!住院吗?如果你希望的话,暂时住进来也不坏。总之,先请你到这边来。」
「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菲立欧是胜者而自己是手下败将,所以多少有些情况是自己必须容忍的,但完全不知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实在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克劳斯被半强迫地带到位于施疗院深处的一个房间,途中虽与几位施疗师擦身而过,但他们都正忙着工作。
「克劳斯卿,就是这里。因为还是早上,请你安静一点。」
「我刚刚就问过了,究竟是——」
「你不亲眼见到是不会相信的。」
菲立欧自顾自地说道,并打开了门。
迎接清晨的病房中还是一片微暗。
一位略为年长的施疗师,正在病床旁调整点滴的管子。
她注意到克劳斯的来访,只是微笑看了他一眼当作打招呼。
然后克劳斯把视线移到睡在病床上的病患——就僵住了。
在微暗的病房里——
在他眼前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位吊着点滴的绿发少女。
看来她正闭着双眼睡觉,胸部微微地上下起伏,证明她还有呼吸。
克劳斯没有移动——也无法移动。
他的视线停留在床上,屏住了呼吸。
「我都听说了。您是她哥哥克劳斯大人吧?这边请。」
施疗师以沉稳的声音说道,但克劳斯一点也没听进去。
女施疗师微微一笑,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她刚被送到这里时,老实说我还以为没救了。其实她在生死关头挣扎了大约十天——昨天才终于清醒过来,我们立刻急着派人去联络菲立欧大人。就连我们也吓了一跳呢!要是她再过几天还不清醒,可能就真的没救了。真的该好好感谢带来这奇迹的神明呢!」
施疗师将两手交握成祈祷的形状,对佛尔南的大地致上谢意。
克劳斯则是——
一步、又一步地踏进了室内。
他的双脚颤抖、步伐踉跄,菲立欧连忙从旁扶住他。
病床上沉睡中的少女大概是注意到门附近的动静,微微睁开了双眼。
直到她的双眼聚焦、映出克劳斯的身影,这整个过程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
站在一旁的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什么话都没说,一起把手放在克劳斯背上。
绿发少女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哥——哥?」
——她凝视着哥哥,脸上浮现愉快的笑容。旭日初升的朝阳柔和地照耀在她脸上。
她那不服输的眼眶一下湿润了,凝视着伫立门前的克劳斯。
克劳斯颤抖着。
——以为已经「失去了」的她,现在就在「那里」。

克劳斯·桑克瑞得踉舱地走了几步——
然后当场跪倒,把额头抵在床边,放声大哭了起来。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看了他的模样,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他们在走廊交换了视线,一起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漫长的夜——如今总算天亮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场.大地神殿
菲立欧等人胜利的消息也传到了远离王都的佛尔南神殿。
听到这消息,比任何人都要安心、欣喜的,就是司祭乌路可·迪古雷了。
自从在拉希安的领地分别后,她就一直挂念着菲立欧的安全。
内乱终结、二王子自裁——阿尔谢夫已经开始进行战后的整顿工作。
菲立欧等人暂时也会忙碌一阵子吧!但可以确定的是,总算度过了一次苦难。
「乌路可大人,这真是个好消息呢!」
坐在眼前的艾娃司祭笑眯眯地如此说道。
她是榭拉姆第九教会之主,也是曾经帮助菲立欧一行人藏身的司祭。
乌路可等人逃离王都后,她以「在毫不知情下被卷入的司祭」身分接受佛尔南神殿的保护。
乌路可回到神殿时,最先出来迎接的也是她。
「我真是松了口气啊!那位王子看起来很令人不放心的样子——这下子乌路可大人您一定也放心了吧?」
乌路可笑着点点头说:
「是的,我总算放心了。」
她真诚地如此回答,艾娃司祭沉稳的双眼眯得更细了:
「……乌路可大人,您真的把菲立欧大人的事看得很重要呢!」
听到这带有弦外之音的话,让乌路可不禁感到双颊发烫:
「不,哪有这回事——我只是——」
她慌张地想要辩解,却拙于言词。艾娃司祭笑咪咪地说:
「都这个节骨眼了,也不必害羞了吧?不过,您一定要小心别让卡西那多司教注意到——」
艾娃司祭的声音压得很低。
乌路可冷静地点点头。
和西瓦娜一起回到佛尔南神殿后,乌路可就先来到卡西那多司教面前向其报告。
这精明的司教表面上虽为她的平安归来而欣喜,但应对方式却相当冷淡。似乎是对乌路可的存在怀有戒心,而且他现在一定在进行「某些事」。
站在卡西那多的立场,他恐怕并不希望乌路可回来,这是可以确定的。
乌路可和他之间的关系谈不上十分险恶,而且乌路可原本就对他不甚了解。
卡西那多·库格司教深受身为神姬的姐姐信赖及重用,在威塔神殿是无人不知的优秀青年。
不过,在乌路可初次被介绍给他时,却从他眼里的强烈光芒中感受到非常危险的某种东西。两人虽然只交谈过一两句话,但她到现在还是印象深刻。
(这个人一定是……很可怕的人——)
这种直觉确实没错。现在的卡西那多管理着一个名叫信教监察院的危险组织,将一群号称「无名氏」、直属于神殿的谍报员当作手足般指使运用。从周围的人都对他投以畏惧的视线这点看来,也可以推知他的手腕有多高明。
乌路可告诉卡西那多:「菲立欧只不过是我的老朋友。」要是他知道她对菲立欧有好感,不知会因政治的判断而做出何种干涉。
绝对要避免因此而带给菲立欧麻烦。
敲门声突然响起了——
「啊,呃,乌路可大人!我是梅雅。可以打扰一下吗?」
来访的是佛尔南神殿神师的孙女梅雅·巴尔多雷,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迫。
乌路可一打开门,披散着一头美丽金发的梅雅就站在眼前,她好像是一路跑来的。
「梅雅大人,怎么了?您怎么这么惊慌——」
乌路可平稳地问道。梅雅就把双手交握在胸前,不安地看着乌路可。
「那是因为——呃——就在刚才,来自威塔神殿的神殿骑士团来到这个神殿求见——」
「——神殿骑士团……」
乌路可压低了声音。在这佛尔南神殿,也有威塔所派出的神殿骑士团滞留于此。以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为首,在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以下有超过百名的骑士。
而既然另外又有新的部队来到此地,那就是增援部队了。
乌路可曾听西瓦娜说过:「其他神殿骑士团可能正要展开行动。」看来这个情报是真的。
「他们一共有将近三百人,好像是伪装成几支商队进入阿尔谢夫的,感觉十分危险——乌路可大人,您没听说任何消息吗?」
听见梅雅这么一问,乌路可摇摇头说:
「不——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先去看看吧!」
乌路可跟梅雅、艾娃一起离开了房间,急步定向神殿中庭。
*
佛尔南的神师雷米吉乌斯·巴尔多雷感到相当困惑。
这群突然从吉拉哈来到此的新神殿骑士团,立刻与原本就驻留与此的神殿骑士团会合,不理会神官们的制止,开始准备在此扎营。
身穿铠甲的骑士们随意在神殿内来回走动的光景,对讨厌纷争的雷米吉乌斯来说有如恶梦。
「这、这到底是——」
雷米吉乌斯一边感到不知所措,一边找寻负责人。
「雷米吉乌斯司教,您在找谁呢?」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雷米吉乌斯慌张地转过头去。站在他背后的,正是他所急于寻找的人——卡西那多·库格。
这位来自威塔神殿的精明司教以冷漠的眼神看着雷米吉乌斯。
雷米吉乌斯立刻逼问他:
「卡西那多司教!这是怎么回事?」
「正如您所见,是神殿骑士团的增援部队啊!虽然来得晚了一点,不过这是来自吉拉哈的命令信函。」
卡西那多递出一张纸,周围的其他神宫也趋上前去。
雷米吉乌斯像是要吞下去般地阅读着那张纸。
愈往下读,他的脸色就愈苍白。
信上的意思是,威塔神殿将佛尔南神殿与「北方民族」之间的关系视为重大问题。
神殿将全权委由卡西那多调查此事,对于他的要求,佛尔南应全数接受,并予以协助——信上如此记载,信末还有大司教休坦贝克与神姬诺爱尔的署名。
雷米吉乌斯吓到了。
吉拉哈与塔多姆已正式联手,他们的目标想必是驱逐北方民族,并将阿尔谢夫所生产的大地辉石交给塔多姆。
「我、我们拥有自治权,你们怎么可以这么粗暴——」
还想抵抗的雷米吉乌斯,此时见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神殿骑士团的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逮捕了一位司教。
他有着绿色的鳞片和金色的双眼,是温柔的夏吉尔人民——高·夏尔帕司教,他的双手被骑士们绑在身后。
高司教无力抵抗,正被骑士们带走。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温和的雷米吉乌斯失声叫道,神官们也跟着发出近乎惨叫的抗议声。
夏吉尔人民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存在,对高司教做出这种粗暴的举动,是雷米吉乌斯所无法接受的。
立刻有神殿骑士团包围住开始骚动的雷米吉乌斯等人。
卡西那多冷冷地说道:
「未得到本国的允许私下支持敌对势力,是不可饶恕的背信行为。很可惜的,我们可以举出好几个高司教与北方民族间有密切关联的证据,所以要将他以重要参考人的身份纳入管理。请您了解这一点。」
卡西那多淡淡地说出这番话后,就转过身去。
雷米吉乌斯紧追着不放:
「卡西那多司教!请等一下!就算是威塔神殿的命令,这么粗暴的行为也是不被允许的!」
「——『不允许』这话,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呢!如信上所说,本国的『允许』命令,老早就已经发出了。」
卡西那多回过头来,眼里有着锐利的光芒:
「……雷米吉乌斯司教,您好像误会了。您的自治权是我们吉拉哈授予的,并不是阿尔谢夫。若是您背叛吉拉哈,那我们当然就不得不干涉您的自治权了。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们也感到相当遗憾——」
卡西那多周围站着一群骑士。
其中有一名女子,五官端正,但眼里却有着凄厉的光芒。那扎起金发的模样虽看来相当有女人味,但其肌肉发达的体格,却很明显地非比寻常。
卡西那多对呆立当场的雷米吉乌斯报以毫无感情的微笑,说道:
「对了,我来为您介绍吧!这位就是这次率领神殿骑士来此的蕾韦·古列斯奈夫司祭。她看起来虽然是个秀丽的女子,其实却是活跃于南方、身经百战的强人。还请您不要怠慢了。」
经他介绍的新任骑士团团长,向雷米吉乌斯深深地鞠躬。
在她身后,佛尔南神殿骑士团的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正嗤笑着。
在雷米吉乌斯身后,一位神官呻吟出声:
「……雷米吉乌斯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雷米吉乌斯无言以对。听说高司教遭到逮捕的夏吉尔神宫,也陆续聚集到周围来……
但是,他们只能聚集在此,什么事也做不了。对方是将近四百名的神殿骑士团,手无寸铁的司祭们要是抵抗,应该只会让事态更严重。
神师雷米吉乌斯什么也无法做,只能茫然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他感到心脏一阵剧痛,跪倒在石砌的地板上。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相当激烈,使他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胸口就像塞了铅块一样沉重。
在周围一片骚动中,雷米吉乌斯的视野逐渐变暗——终于,他的意识就像蜡烛的火焰被风吹熄般,突然中断了。
——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在写这四集的过程中,最常让我在写作中停笔之处就是战斗场面。
极为单纯的理由只有一个——
「……马……马儿……」(泣)
——因为舞台设定及其他因素,由骑士作战是理所当然的,否则就奇怪了。不过写到马死亡的场面时,我在理性上虽然可以理解「因为是故事嘛!」但感情上却十分抗拒,所以就硬生生地停笔,无法再写下去——
这也是一种自作自受吧!我常常一边对书中的人物发怒:「笨蛋!干嘛把马牵扯进去!」一边抱怨到底是谁写出这种作品的,然后又继续执笔。心里的感触可说是相当复杂。人世上的事大多都是自作自受吧!(略)
——就是这样。
以上虽然是半开玩笑,我倒是真的在写书之中再次感受到:「马跟人的历史真是悠久啊……」这件事。
军马的历史似乎也是相当古早,其实我不怎么了解详细状况,不过要是正式调查起来,资料量一定很庞大,这是可以确定的。我觉得这真是个有趣的领域啊!
那么,以下就来聊聊关于马的小知识。各位知道吗?就在几年前,「马的年龄」计算方式有所变更了。
在此之前,日本将刚出生的马年龄算为「当岁」(一岁),隔年是两岁,再来是三岁、四岁,简单来说就是算虚岁。
但是现在制度已有所改变,刚出生的马还是「当岁」,但接下来就仿效国外以足岁计算,隔年称为一岁,再来是两岁、三岁。
赛马世界也配合这个变化,像是「朝日杯三岁有奖赛」改名为「朝日杯未来有奖赛」,而「阪神三岁雌马有奖赛」就改名为「阪神两岁雌马有奖赛」,这种一堆拗口的名称让人每次在念时都差点咬到舌头。
也因为这样的变化,以前日本德贝(Derby)的介绍词「年满四岁的年轻骏马——」也变成了「年满三岁的年轻骏马——」。
据说马的一年就相当于人的四年,所以三岁的马大约是人的十六岁——日本德贝在赛马界被称为「最高峰竞赛」,出赛的主要就是十六岁左右的年轻马匹。
知道此事时的我正值十五、六岁,当时只觉得「马真是了不起!这么年轻就大大活跃!」并因此而抱着近乎一厢情愿的感动,也从未想过人跟马的世界是不同的。
后来——我所支持的马,大部分都死了。
像是在竞赛中骨折、预测恢复状况不佳而被予以安乐死的莱斯夏瓦(Rice Shower)和无声铃鹿(Silence Suzuka),还有成为「种马」后就英年早逝的成田白仁(Narita Brian)与神鹰、(El Condor Pasa)——
就算是再出名的马,都一样死得相当早。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它们不过才约二十多岁到三十出头而已。
对不了解赛马的人来说,一定完~完全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真是抱歉。这么说来,从读者的年龄层来看,应该是听不懂这些才对——我并不是单纯想写出马名,而是当它们因突然发生的事故、或是不幸病死时,我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只是想写出这类的事情而已。
他们就这样走完一生时,我似乎并没有特别地感到「哀伤」。「寂寞」的心情当然会有,也会觉得遗憾,但要问我有没有哀伤到哭泣的程度,答案则是否定的,我并没有对它们寄予那么深厚的感情。
不过,我因某些缘故而感到「焦虑」,那倒是千真万确的。
莱斯夏瓦当年精神充沛到可说是调皮捣蛋的程度,而无声钤鹿也真的很强——当我看到曾经叱吒风云的它们在画面上动弹不得的样子,老实说真是无法接受。
而三冠王成田白仁、还有在世界最高峰竞赛凯旋门奖获得亚军殊荣的神鹰——两者都在成为种马的短短几年后病倒,这真是不可思议。
而我为什么会对它们的死感到焦虑呢?因为它们曾经是那么强壮,前途不可限量,生命却突然「就此告终」,这真的是太突然了。
播报员的声音愈来愈小,解说员也发出呻吟般的声音,隔天,报纸的一角就刊了一篇小小的报导——
也许就是它们曾如此年轻而强壮的模样让我感到害怕吧。我并不是炫耀自己从不生病,我以前身体很弱,常被朋友担心「你可别死哦!」而现在虽然很健康,但回想起学生时代,还是曾有一段时间健康情形「不太乐观」。
然后那时我还曾经一边看赛马、一边认真地想着:「在死之前,想要做什么事呢?」
人生苦短,不知何时会走到终点——把这种「焦躁」教给我的,就是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马的奔跑模样。
马儿真的是拚了命奔跑。正因如此,像我这样怠惰的人看了以后——就会感到非常地焦躁。而这样焦躁的结果——就正如将本书拿在手上的各位所知,我选择了这条道路,从事了这样的工作吧——
虽说赛马、赛马,其实我是个不会去买赛马券的人,但即使如此,每次在看赛马直播时,就会再重新感受到学生时代的那种「焦躁」。特别是在截稿之前,常会有一种获救的感觉——这大概也是自作自受吧!
嗯——就是这样,这篇后记跟本书故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顺带一提,依法律规定,学生、学徒、未成年的人是不可以购买或接收让渡赛马投票券的。就算法律没有明文规定,赌博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赢的,所以即使你有兴趣,我还是真心劝你看看就好。(笑)
那么,期待在下一集中再相会。
二○○四年 夏 渡濑草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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