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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樱乃绮罗帆的恋爱处方笺【系列第二作】【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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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2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樱乃绮罗帆的恋爱处方笺
  
  
作者/月见草平
插画/裕龍ながれ
译者/好吃棒
  
扫图/Ozzie
录入/axel1007
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bbs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禁止转载SF小说频道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樱乃绮罗帆与身旁的同班同学鞠菜目前正在进行跟踪。目标是绮罗帆的好朋友·班长,又名田中智子。看那班长一身精心打扮且又频频注意手上的表,就知道她正在等待约会对象的到来。「班长,抱歉了。」即使在内心如此赔罪,绮罗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而继续跟踪。因为,说到那个约会的对象,无巧不巧偏偏就是……究竟,在跟踪的最后绮罗帆两人所目睹到的会是!?
  围绕着专治「一般难以想像的疾病」的天才魔法医与绮罗帆满怀爱的幻想故事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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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Karte B-01 Influenza of Love 恋爱的流行性感冒
  Karte B-02 Treatment of Vampire 吸血鬼的治疗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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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Karte B-01 Influenza of Love 恋爱的流行性感冒


  1  班长的秘密


  「唉——」
  这已经是樱乃绮罗帆今天第十次的叹息了。
  某个天气晴朗的礼拜三上午。新宿御苑,由新宿车站南口沿甲州道行进一段距离之后的一座大公园。就在御苑入口附近,绮罗帆躲躲藏藏地站在行道树翠绿的树荫里。
  她一身破旧的牛仔裤、朴素的深褐色T恤,还搭配了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古早风橙色领巾及墨镜,头上则戴着黑色棒球帽。看起来就跟步出恋人公寓的那一刹那被八卦周刊逮个正着的艺人打扮没两样。
  不过,在绮罗帆身旁还有一名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打扮得更加诡异的少女。
  少女娇小的身躯上披着一件在六月中旬会让旁人看了都嫌热的宽松长大衣,脸上挂着一副男用墨镜;另外,头上还戴着一顶露出金发的鸭舌帽,左手握着一具无线电对讲机,脖子上则垂挂着一副双筒望远镜。那模样与其说是变装,感觉还比较像是在玩侦探的角色扮演。
  只不过以当事人鞠菜·大江·彼特利菲而言,似乎本来就是想做间谍的打扮。
  「我是M。Mr.K,你那边有任何异常情况吗?OVER。」
  把双筒望远镜对准御苑人口的同时,鞠菜悄声地向无线电对讲机说道。
  「这里是Mr.K。目前并无异常情况。」
  耳熟的沉稳男性嗓音从无线电对讲机回传过来。
  「唉,鞠菜,刚刚那个Mr.K该不会就是……」
  「正是岸田没错。」
  鞠菜咬着拇指指甲回答。
  (就连岸田先生也……)
  一想起那个正经八百的管家,一手握着无线电对讲机、一手拿着双筒望远镜偷窥的模样,绮罗帆就无力地垂下了头。
  从望远镜拾起头来的鞠菜神色严厉地望向绮罗帆。
  「麻烦绮罗帆也一起监视。御苑很大耶,只要一看丢了,搞不好就再也找不到啦。」
  鞠菜鼓起白嫩嫩的脸颊气呼呼地抱怨,绮罗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行道树后方探出头来。
  一名与她交情深厚的同班同学正站在御苑前方。那正是班长·田中智子。
  平时夹住浏海的发夹已换成了黄色缎带,身上则穿着白底黄色花纹的连身洋装。虽然厚重的眼镜还是老样子,不过明显看得出来用心打扮过。她那抱着藤篮频频注视时钟的模样,让一百人来看,大概一百个人都会认为她是在等着约会对象出现吧。
  「绮罗帆,你觉得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呢?」
  「应该是便当吧。」
  绮罗帆意兴阑珊地回答。
  「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呢?」
  「天晓得,那很难猜吧……」
  「听好,绮罗帆……或许你觉得我是那种连菜刀都不曾拿过的女孩子,但别看我这样喔,其实我对料理还满有自信的。」
  「是、是这样喔……那你擅长什么料理呢?」
  「烤饭团。」
  「——」
  那种东西也能叫作料理吗——尽管绮罗帆心底好纳闷,可是自己也没资格批评别人啦,因此只能放弃吐槽的机会。
  「朝永怎么拖拖拉拉的?明明他家住得比我还近耶!」
  瞄了手表一眼的鞠菜愤愤不平地跺着脚。
  绮罗帆一边不停来回打量着气呼呼的鞠菜与班长,一边又叹了一口气。
  「唉——」
  她不禁心想: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般田地啊。不,应该说她可以理解鞠菜待在这里的原因,可就是不懂为什么连自己也搅和进来。
  绮罗帆搔弄着从棒球帽底下露出的浅褐色刘海,回想起那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事情经过——


  *


  「我想参加社团。」
  鞠菜是在前一天,也就是礼拜二放学的时候,告诉刚刚才结束了最讨厌的值日生打扫工作,趴在自己桌上休息的绮罗帆这件事的。
  「社团?」
  绮罗帆从桌子上抬起头,回望这名才刚转学过来的少女。
  「对,就是社团活动。」
  鞠菜涨红着脸,兴奋莫名地说着。
  她是个如同洋娃娃般的美少女,拥有一头以红色缎带绑起来的金色长发、蓝眼睛、修剪得漂亮整齐的浏海以及白雪般的肌肤。尽管因为是混血儿的缘故,很难看出年纪,但同是高中一年级,她的五官和身材看起来却很稚嫩。
  不过,绮罗帆知道其实两个星期之前的鞠菜外表更为年幼。由于她患了『同步功能不全症』,一种比起一般人身体发育迟缓许多的疾病,所以尽管她与绮罗帆同龄,肉体的年龄却只有十岁左右。
  绮罗帆和鞠菜两人由于这个疾病而认识。然后,经过朝永手术完全康复的鞠菜转学到绮罗帆就读的高中,这是不久之前,也就是上个礼拜发生的事。
  教室周遭出现一阵阵吵杂声。
  绮罗帆悄悄地张望之后,发现所有放学后仍留在学校厮混的学生们(绮罗帆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无不对她们投射好奇的眼光,甚至还有那种可能呼朋引伴,突然冲出教室外的家伙。
  (嗯——真是有够引人注目的耶。)
  绮罗帆噘起嘴巴。
  因为那张不像日本人的美少女容颜,以及如假包换的大小姐言行,鞠菜立刻成为班上的……不对,是「六花学院」所有人注目的焦点了。不仅男生,她甚至还很受到女生的欢迎,在这个礼拜期间,鞠菜四周总是围满了好奇的人潮。
  转眼间就连亲卫队也成立了。在亲卫队名单上,除了学生以外还参杂了数名老师,这般可信度极高的八卦也传了开来,还造成了小小的骚动。
  对于新偶像登场,学校的新闻社与广播社也闻风而至。他们将这当作提高发行量的好机会,不断发布以鞠菜为中心、真假不明的号外报导。不知为什么,甚至连可能从转学前就是鞠菜朋友的绮罗帆也每天都有人登门请求采访,光是一一婉拒就让她累得要死。
  如此动见观瞻的鞠菜竟然宣称希望加入社团。即使不是亲卫队,一般人会因此产生好奇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绮罗帆一边留心同学们的视线,一边面向悠哉地坐在前方,班长座位上的鞠菜。
  「哦,是喔。如果现在找到想加入的社团,暑假就可以参加社团活动了呢。」
  「我就是这个打算——我记得绮罗帆是田径社的没错吧?」
  「最近三不五时就跷掉练习就是了,我国中也是田径社的啦。鞠菜,你在上一个学校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白凤是没有社团活动这种玩意儿的。」
  「一个也没有?」
  「没错。」
  鞠菜转学以前就读的「白凤学院」,是只收世家子弟及财产多到数不清的有钱人家大少爷与千金小姐的贵族学校。因此,所有学生放学后不是另外有排得满满的工作和才艺课,就是参加了预定的宴会,似乎没有举办社团活动的美国时间。
  「所以我从以前就对社团活动十分幢憬。你想想嘛,人家常说『青春就是在社团活动的汗水中诞生』的呀。」
  鞠菜对在窗外前庭做着伸展操的体操社学员们投以热切的视线,一脸陶醉地抚着脸颊。
  「青春吗……」
  绮罗帆皱起眉头,低声闷哼。
  「……虽然我这么说很像在泼你冷水啦,但是,社团可不是什么事情都那么美好喔,也有那种上下关系非常严苛的社团,没经验的话可是很辛苦的。」
  「我觉得所谓的青春也包含了吃苦,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呃……真是这样吗?」
  在感觉鞠菜那一脸有如外国洋娃娃长相和给人幼稚感的「青春」两字之间,有着一道非常深的鸿沟的同时,绮罗帆用手指搔了搔耳朵后方。
  「嗯,好吧,我知道了。既然鞠菜希望参加社团,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谢谢你,绮罗帆。」
  鞠菜感恩似的作势抱向绮罗帆。
  「不要这样啦……鞠菜!」
  绮罗帆满脸通红拉开往自己脖子抱来的鞠菜的手。万一两人抱在一起的情景被人拍了下来,铁定被刊在下礼拜学校报纸的版面上。
  「那、那么,你喜欢哪一类的社团呢?」
  绮罗帆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询问,鞠菜则是傻愣愣地歪着脖子。
  「哪一类社团是指?」
  「就是你要在社团里干什么啦!你私底下有玩什么运动吗?因为鞠菜是千金大小姐嘛,所以应该是打网球、骑马、西洋剑之类的啰?由于我们学校创校历史悠久,自然社团种类也很丰富喔。啊,既然你要要青春的话,或许团体运动很适合你唷!像是垒球啦足球啦等等,可是,如果是篮球的话你的身高可能不够吧。另外还有……」
  绮罗帆列举主流社团的名称后,只见鞠菜摇了摇头。
  「基本上,我对运动不在行,所以文艺系的社团比较好。」
  「咦?可是,你刚刚说青春就是要在社团活动的汗水中诞生……」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鞠菜理直气壮地反驳。绮罗帆听了不禁日瞪口呆,心想这家伙就算身体长大了,耍任性的个性倒是没变。
  「文艺系吗……那要不要去参观文艺系社团?」
  「好呀。」
  鞠菜粉桃色的薄唇如花卉般绽放笑意。
  「我问你喔,鞠菜。」
  从走廊前往鞋柜的途中,绮罗帆确定附近没有任何人影之后,与摇曳着一头金发走在身旁的鞠菜聊了起来。
  「什么事?」
  「老实说吧,为什么你要转学到六花学院来呢?」
  鞠菜是日本名列前茅的富豪·大江集团的当家。和表面上虽是私校,但几乎都是平民老百姓的六花学院学生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就算因为『同步功能不全症』发作,而一口气长了好几岁,以致无法留在『白凤』就读,但是市区内应该还有其他专为富豪设计的高中才对。为什么偏偏选择『六花学院』呢……自从她转学以来,绮罗帆已经跟她问过不下百次了,可是每次都被她巧妙地转栘话题。
  鞠菜停下了脚步。
  她垂着头让整齐的浏海遮住蓝色的眼眸,一边微微地颤抖着身体,一边「呵呵呵」地——笑得十分诡异。
  「那是——为了报仇。」
  「报仇!?」
  绮罗帆尖着嗓子大叫。
  「……你要向谁报仇?」
  「那还用说。就是那个赏了我两次耳光,让我丢尽面子的臭男人。」
  「那、那个人指的是朝永吗!?」
  「不然还有谁呢?」
  「慢、慢、慢着,或许当时那家伙是有对你动手动脚又恶言相向没错,可是他那些举动全是为你着想……他或许没这么好心啦,不过他绝对不是恶意的……」
  鞠菜抬起脸凶狠地瞪了绮罗帆一眼。
  「你要站在朝永那一边吗?既然如此,你也一样同罪。」
  「怎么这样……」
  「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有受到绮罗帆不人道对待的样子耶。像是被你拿鲷鱼烧利诱、被你剥光光、被你抢走手机……」
  「那、那些都是希望鞠菜能接受手术,迫于无奈才动手的……」
  绮罗帆挥手解释。
  这时,原先斜着眼狠狠地瞪着绮罗帆的鞠菜忽然噗哧一笑。
  「你干嘛这么拼命解释呢?报仇的说法想也知道是开玩笑的呀。」
  鞠菜一面把手放在嘴边呵呵呵地笑,一面重新迈步前行。
  绮罗帆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被抛在一旁,不过她随即貌似不满地鼓着腮帮子追上前去。
  「鞠菜,你是不是在接受手术之后性格就变了啊?」
  「绝无此事,我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了。」
  鞠菜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后,又补充说明道:
  「——因为我觉得很新鲜,这就是你刚才问题的答案。」
  「……新鲜?」
  「没错,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甩耳光、被人那么鸡婆地多管闲事。」
  说着说着,鞠菜不自觉地抚摸起之前被朝永打了一耳光的那侧脸颊。
  「虽然这与学校没有直接关系,不过在我过去身处的世界里,周遭所有的人都只把我当作大江家的人看待,从来没有人像你和朝永一样表现出真的感情。」
  听到这儿绮罗帆忍不住有些脸红。
  「与其说那是我鸡婆多管闲事……那个、其实我只是想尊重鞠菜父亲的遗志而已……」
  「那样就算是鸡婆多管闲事了啦。」
  鞠菜露出了微笑。
  「这跟我个人的意愿无关,总有一天,我一定得回归原先身处的世界。所以我希望至少在就读高中的这三年时间里,待在有人愿意对我鸡婆、愿意痛骂我的世界。这就是我转学到『六花学院』来的理由。」
  鞠菜柔顺地将长长的金发拨到耳后如是说道。
  看着这样的鞠菜,绮罗帆心想:
  鞠菜果然在手术之后变得不一样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鞠菜虽然气质优雅,可是总感觉有阴影存在。由于深受过去惨痛事故的纠葛、并且一心寻死,所以浑身散发着一种昙花一现的凄美气息。
  但是,现在的鞠菜不一样,她的眼光锁定未来,拥有以大江财团继承人的身分活下去的坚强意志。
  现在绮罗帆更强烈地认为,虽然手段强硬了点,不过,当时有把鞠菜送往白川医院实在是太好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时间,就在离开鞋柜前往中庭的时候……
  「还有就是……」
  鞠菜面朝前方低声呢喃。
  「其实,动完手术以来,我……就……对朝永……」
  「嗯?」
  绮罗帆不可思议似的窥看发出如蚊鸣般细微声音的鞠菜。
  「没、没什么。」
  鞠菜倏地撇开飞上一片红晕的白皙脸庞,快步离开。
  「鞠菜,等一下,文艺社团的校舍不在那边耶?」
  绮罗帆头上顶着巨大的问号,冲上前追赶鞠菜。
  好了,相对于多采多姿的运动社团,一般提到文艺社团,莫过于乏味不起眼、阴沉、充满宅男气息这三种刻板印象,这一点就算在六花学院也不例外。在全国高中大赛活跃无比的网球社可以在校内报刊搏得超大版面,而围棋社就算在全国大赛打进决赛,也顶多只能无声无息地刊登在小角落,这就是报刊的「做法」。
  特别是六花学院文艺社所进驻的校舍,使用的是几十年前所建造的木制旧校舍的其中一部分。由于座落在新校舍的正后方,因此采光极差,在老朽化建筑物的加乘之下,让文艺社的印象显得更为不起眼、更是个性阴沉、更加小众化。
  「社团就在这里面进行活动吗?」
  在感觉就跟拒马没两样,放置了好几个不知是去年或前年曾经使用过的破烂看板的校舍入口前,鞠菜发出仿佛傻掉了的声音。
  「正是如此。」
  绮罗帆一面装模作样地回答,一面钻过看板的缝隙,往文艺社所在的校舍一楼大厅定去。
  「感觉这还……满有气氛的嘛。」
  鞠菜四处张望的同时,露出紧张的表情喃喃说道。
  这里寂静的程度令人忍不住怀疑屋子里头是否真的有人。不过,因为偶尔可以听见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哄堂笑声,所以肯定还是有人在里面就是了。
  「奸吧,你想先去哪儿?有特别感兴趣的吗?」
  「没有,如果你有觉得值得推荐的,就先去那边看看好了。」
  「推荐?我想想——」
  绮罗帆双臂交抱。入学后立刻加入田径社的绮罗帆从来没烦恼过选社团的问题。而且,一说到文艺社根本就提不起劲,当然也不清楚到底有哪些社团。
  因此,她开始过滤起自己的朋友圈里有没有参加文艺社团的女孩子。
  「啊!」
  她马上想到一个对象。
  「我是想到一个地方啦……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就是了。」
  「那么我们就去那儿好了,麻烦你带我去参观吧。」
  「好,就从那里开始逛起吧。」
  绮罗帆带着鞠菜前往目的地。
  爬上昏暗的楼梯之后,绮罗帆在二楼的某间教室前停下脚步。
  「是这里吗?」
  鞠菜抬起头。在满是黑色污渍的木门上,贴有一张仿佛用奇异笔写在图画纸上做成的门牌。
  「物理社?」
  「对,物理社。班长就是这个社团的社长喔。」
  「班长?……喔喔,就是智子对吧?可是她才一年级耶,这么快就当社长了?」
  「好像是耶。」
  虽然四月时还有三名三年级的学长姊在,不过为了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三个人全退社了,因此班长才一年级就顺理成章地升格为物理社社长。绮罗帆之所以知道物理社社团教室的地点,也是因为曾经被班长拉来游说入团一次。附带一提,最后她还是慎重地婉拒邀约了。
  「因为社员严重不足,所以我猜班长应该会很高兴看到你来吧。」
  「那就好……可是,物理社团是干什么的呢?」
  「既然叫做物理社,就是在弄物理不是吗?」
  「所谓弄物理到底是在弄什么呢?」
  「这、这我就……被你这么一问我也搞糊涂了。」
  说到「弄化学」,会想到身穿白衣摇晃飘着白烟的烧瓶与试管;不过,说到「弄物理」的话,可就没办法具体想像出一个样子来了。
  「可能是在做两颗球撞来撞去的弹性实验之类的吧?」
  「这种实验……好玩吗?」
  「这我也不知道……」
  「真是让人猜不透。社员只有智子一个人吧?」
  「嗯,我有听她说过幽灵社员倒是不少啦。」
  「所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弄物理弄整天吗?」
  「呃,这件事只要问问班长就知道了,我猜她今天应该会出现吧。」
  「说得也是。」
  「叩叩」鞠菜敲了两声门,小声地说了句「打扰了」之后,便打开了门。
  那是一间五坪左右、还算宽敞的社团教室。
  在这间由一般教室隔成两半,近似长方形的房间中央,有好几铝钢管桌面对面地并在一起,上头放着几部老旧电脑与印表机。左右两侧的墙壁则安置了巨大的书架,扎实地塞满漫画、书籍和杂志,多到几乎快满出来。
  (班长人呢?)
  绮罗帆四处张望。当她的视线转到那堆电脑小山的对侧,亦即窗边的沙发组时——
  绮罗帆睁大了双眼。
  血色鲜润的嘴唇一开一阖地张成了O字形。
  「qコwせdrftgy七泥呵lp!!!!!!!!!!!!!!!!」
  脑袋瓜里冒出了一长串意义不明的字眼:
  她的呼吸停顿了。
  ………………………………………………………………………………………………………………………………………………
  映照在绮罗帆那双黑白分明瞳孔上的是……
  一名稳稳坐在沙发上面朝天花板的男子,以及一名把自己的脸挨近男子脸庞的女子。两张脸超近距离地几乎快贴在一起了。
  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好。
  以前绮罗帆也曾撞见过在学校打情骂俏的情侣。地点就在放学后的体育馆后面,而且是很熟的田径社学长姊二人组。那时候,尽管自己油然升起一种踩到地雷的心情,却仍旧佯装视而不见的模样静静地离开现场。
  可是,这回的情况——
  她没办法不当一回事。就算很想一走了之,身体也僵硬得无法动弹。因为这对情侣组合的冲击性就是如此强烈。
  ——那个微微地颤抖,和沙发上的男子脸贴着脸的女子,有一头用金黄色发夹固定起来的发型,以及注册商标的厚眼镜,是宇宙人OTAKU,比起吃三餐,更喜欢钻研数字的绮罗帆死党。
  也就是班长·田中智子——
  光是女主角的身分,对绮罗帆就已经是爆炸性十足的事实。没想到,那名男主角的身分更是拥有将爆炸性翻上两倍的破坏力。
  他拥有不同于日本人,仿如希腊雕像般的俊俏外貌、红色的瞳孔及散发光泽的乌黑发丝。
  是绮罗帆过去不曾交谈过,直到最近才突然产生交集的人物……
  朝永怜央麻——
  换句话说,如果将日前的状况扼要说明的话,就是班长和朝永的脸止逐渐挨近彼此……不,换个更简洁点的说法:
  现在朝永和班长正打算接吻。
  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是怎样!)
  咚碰——
  一旁出现巨大的声响。鞠菜的书包落地。
  同一瞬间,就像相互吸引的磁铁突然变成互斥的同极一样,班长飞快地离开了朝永。
  班长以如同少了润滑油的机器一般的动作,生硬地转头回望绮罗帆两人所在的方向。她那张往后仰起的睑,就跟摆错了季节的暖炉一样火烫晕红,支支吾吾地张着嘴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
  「绮、绮罗帆!你什么时候站、站在那里的?」
  「呃、呃,刚刚,就在刚刚。」
  班长的紧张感传染了开来,连绮罗帆的声音也跟着慌张失措。
  「……」
  「……」
  两人互望着彼此,绮罗帆和班长同时陷入了沉默。两个人都在思考该怎么发问、怎么解释才好,就是这种感觉。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而鞠菜毅然的嗓音粉碎了这道沉默。
  「能麻烦你说明一下这是什么状况吗?」
  鞠菜一面抽搐泛起红潮的脸,一面拉住绮罗帆的手踏进房间里。
  她「碰」地一声关起房门,伸出颤抖的手来回指着班长与朝永。
  「这、这是肮脏的异、异性交友!」
  就连时下的家长也不会挂在嘴边的老古板台词从鞠菜嘴里脱口而出。
  班长拼命摇头否定。
  「你、你误会了!」
  「这不是误会也不是舞会!就在刚刚,正正正、正好智子你、那、那个、打算和、和朝永、接接接吻,难道你要说是我看错了吗?」
  「所以说你误会了,因为朝永眼睛里有异物跑进去,他拜托我帮他清除,我才帮他看看而已。」
  「有异物跑进眼睛……?」
  鞠菜一脸狐疑,在班长与朝永之间来回打量。就在此时,从容不迫旁观全局的朝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是真的,因为我觉得眼睛里有异物,所以拜托田中帮我拿掉。」
  朝永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好吧,接吻的事也就算了,可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今天的诊疗……」
  话说到此,鞠菜慌忙用手捣住嘴巴。因为朝永像要吃掉她似地瞪了她一眼。班长并不知道白川医院的事情。
  「你平常明明一放学就马上跑回家,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绮罗帆为鞠菜提出质疑。朝永则稀松平常地回答:
  「因为我是物理社的社员。」
  「咦咦?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的?」
  「记得是一开学我就加入了。因为田中说社员人数不够,要借我的名字登记,我就借她了。」
  绮罗帆被游说入社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转头望向班长,她火红着一张脸点头称是。
  「我只是心想至少也该露一次脸吧,所以才跑来的。」
  朝永向上拨弄着刘海。
  「嗯——」
  绮罗帆噘起嘴巴沉吟。
  朝永自称是物理社社员一事,恐怕真的没错。他们俩不是会撒这种无聊谎话的人。可是,过去以来一次也没到过社团教室的朝永,会没有任何理由来社团教室闲晃实在数人难以相信。他甚至还不惜因此延后开院时间。
  此外,班长的态度也怪怪的。虽然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却一直神经兮兮地摸着镜框与发夹,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如果说发生在社团教室的卿卿我我纯属误会,那她大可一如往常坦然面对不是吗?绮罗帆心中如此暗想。
  朝永拿起放在沙发旁的书包。
  「好吧,那我要回家了。」
  「你、你要回去了喔?不是刚来没多久吗?」
  班长发出惊讶的声音嚷嚷。
  「我的目的达成啦,眼睛的异物似乎也因为刚刚的骚动消失了。」
  朝永翻好衣领之后,丢下哑然不知所措的班长,往绮罗帆的方向走去,然后在半恍神状态的绮罗帆身边停下脚步。
  「樱乃,有关明天的诊疗,因为临时产生变化,所以你不用到医院来了。」
  他面朝前方,以只有绮罗帆和鞠菜才能听见的微细音量低语。
  基本上,绮罗帆的出动日只有礼拜六下午与礼拜天而已,不过由于明天礼拜三是创校纪念日有放假,所以原本被吩咐要上班的。
  「咦?怎么了?」
  「我有杂事要办,因此决定白川医院临时休业。」
  「杂事?」
  朝永没回答,他越过绮罗帆身旁打开门之后,转头回望班长说:
  「那我先走了,田中。记得中午十一点。」
  丢下这句话后,朝永「碰」一声关上门,离开了社团教室。
  (十一点!?)
  问题:请问「十一点~~」的~~符号所省略的适当话语是什么?请作答。
  答案:「碰面。」  「在有乐町见个面吧!」等等。
  (所谓的杂事,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不成是?)
  绮罗帆的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智智智、智子!」
  鞠菜发出悲鸣般的叫声露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班长。绮罗帆慌忙跟上前去。
  站在班长面前的鞠菜,白皙的脸时而火红时而铁青,就跟红绿灯一样令人眼花撩乱。
  「呜呜呜呜、呜、呜呦、呜呦……唔咕唔咕!」
  绮罗帆从背后用双手捣住鞠菜那张可能胡言乱语的嘴巴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班长。
  「班长。」
  「干、干嘛?」
  班长从额头上垂下一道汗水,回看绮罗帆。
  「难道你明天……」
  「唔。」
  「要和朝永约会?」
  「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先从约会的定义开始理清才行。」
  「约会的定义?」
  「总之,也就是互相坠入爱河的男女在某处相会……」
  「别管定义了。是他开口约你的,没错吧?他怎么跟你说的?」
  班长除了眼镜以外,其他的部分全部变得一片通红,一颗头垂得低低的。
  「那个,朝永他……」
  「朝永他?」
  「——他约我去看电影。」
  「这就是约会啦!」
  鞠菜甩开绮罗帆的手放声大吼,绮罗帆则露出了有些受到打击的表情。
  「然后班长……答应他了是吧?」
  「嗯……只不过请你们不要误会。我是第一次被朝永约出去……这次也是因为他拿到了免费的电影票才……还有,我之所以会答应去看电影……并不是因为我对朝永他……那个,并不代表我对他萌生好感啦……」
  「不然你为什么会答应他呢?」
  「那是……因为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班长断断续续地喃喃说道。
  「想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原本绮罗帆打算这么问,却被感觉对此问题毫不关心的鞠菜给打断了。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又要文看什么电影呢?」
  「十、十一点在御苑的,要去看的电影是『太郎过去所爱的方程式』……」
  班长仿佛要被鞠菜的气势给吞噬了般回答道。
  鞠菜甩乱一头长发,转头面向绮罗帆。
  「我们岂能这样坐视不管。绮罗帆,我们走!」
  鞠菜一把抓住绮罗帆的手之后,便用力拉着她朝掉头往门口的方向走。
  「定,要走去哪儿?」
  「这用得着问,当然是去思考对策呀!」
  要思考哪门子对策啊?绮罗帆虽然不以为然,但是忤逆她的话后果可能很恐怖,便任由她拉着走了。
  「喂、喂,你们跑到这儿来应该是有事找我吧?」
  班长错愕的声音从身后冒了出来。
  「抱歉,有机会我们肯定会再来的。」
  绮罗帆回过头,满怀歉意地举起一只手眨眼示意。接着就像被鞠菜给拖着走一样,离开了物理社。
  「绮罗帆!朝永跟智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鞠菜把绮罗帆拉到不见任何人影的校舍后方之后,立即以鬼婆婆般的脸逼近她。红色的唇气呼呼地抿成一直线,蓝色的眼瞪得大大的。
  「就算你问我……」
  班长和朝永进展到会单独出游这件事,就连绮罗帆也不知道。他们俩在学校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么热络的模样。
  「他们俩从国中时代就是同学啊……」
  「原来他们认识那么久了呀!」
  鞠菜一脸饱受打击的神情。
  「就这样而已吗?」
  「咦?」
  「我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关系吗?比如说在国中的时候曾经交往过之类的。」
  「我想应该没到那种地步吧。啊,可是——」
  说到这儿,绮罗帆捣住了嘴巴。她想起之前班长透漏的那桩发生在她与朝永之间的事件。
  「什么事?」
  「没有啦,没啥大不了的、没啥大不了的。」
  绮罗帆挥手企图逃避问题。毕竟她不知这件事是否方便告诉鞠菜,而且十之八九会变成火上加油的窘况。
  鞠菜一股脑向绮罗帆进逼。
  「快·说·什·么·事?」
  她一字一字咬字清楚,压低嗓子恐吓。用睁得大大的眼珠直盯着绮罗帆不放。
  绮罗帆紧紧闭上嘴巴别开了脸。不过,终究还是屈服于鞠菜沉默的压力之下。
  「……国中的时候,有—次班长被不良少年缠上,是朝永帮她解危的……」
  「你、你说什么!」
  鞠菜向后仰起头,然后用手拄在下巴陷入沉思。
  「……很有可能他们俩以那个事件为契机开始交往,并且关系就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一直维持到现在呢。」
  「我觉得应该不是吧。你想想看,刚刚班长也说她是第一次被朝永约出去的。」
  「那种说词是真是假我们哪知道。」
  「班长不会说那种谎来骗人的啦!」
  「你真的那么肯定?」
  「我……」
  绮罗帆被反驳得哑门无言。
  不管是刚才也好、还是以前讲电话聊天时也好,只要一提到朝永的事,班长的感觉总是怪怪的,内心某处似乎存在一种无法释怀的情结。
  「不论如何,明天的约会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倒是没错啦。」
  两人的关系虽然是雾里看花,不过朝永找班长去看电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而且还是去看『太郎过去所爱的方程式』这种鸟电影,那不是浪漫爱情片吗!难以想像这会是那两个人喜欢的剧情——)
  绮罗帆突然想到:
  她回想起上个礼拜六在白川医院楼上的饭厅吃着外送午餐时,莫名其妙地怱然开始聊起上映中的电影『太郎过去所爱的方程式』。
  提出这个话题的是绮罗帆,那时候,朝永摆出一副完全没兴趣的模样。关于电影票的事他也只字未提。
  绮罗帆的胸口深处感到一阵刺痛。
  (什么嘛!打定主意约班长这件事跟我说一下又不会死!)
  不同于受到背叛以及不被当朋友看待的戚受,一股难以解释清楚、既阴沉又浮燥的情绪从感到刺痛的胸口逐渐蔓延开来。
  绮罗帆突然觉得喘不过气,她松开了上衣的领结。
  「既然如此那也没其他办法了。」
  鞠菜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明天我要去御苑。」
  「咦咦?你去那边是想怎样?」
  「这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去监视他们俩的约会。」
  「不可以这么做啦!」
  鞠菜用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激烈地晃动着浅褐色浏海的绮罗帆说:
  「难道你不在意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当然在意啊,可是跟监的行为违反规定啦!」
  「才没有违反规定呢。只是对他们之间的不纯洁交友防患于末然而已。」
  鞠菜将火焰进射的蓝色眼睛睁得老大,用力握紧拳头。
  「我不觉得高中情侣去看场电影有哪里不纯洁了。」
  「不对,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无论如何,明天得跟紧他们俩。诸如会面场所这种细节我再以电话联络你。那么,我得先去准备准备,告辞了。」
  单方面地把话说完之后,鞠菜立即掉头走人。
  「咦?」
  独自被抛在一旁的绮罗帆指着自己的脸。
  「等一……意思是我也要去吗?」
  从微微张开的粉色嘴唇脱口而出的呢喃,就这么空虚地消失于暗红色的夕阳天际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上所述,现在回到故事的开头。
  「唉——」
  绮罗帆搔着浏海,再次发出一声长叹。
  一旁则是依然以望远镜窥看着的鞠菜身影。
  搞到最后,绮罗帆还是拗不过鞠菜,参加了朝永&田中的约会追踪大作战(简称T&T作战)。而且还遵照鞠菜的指示,做了变装打扮。(编注:朝永和田中两人名字的罗马拼音字首都是T。)
  (为什么我没能拒绝呢……)
  班长是自己的好友。在失去珍重之人的那个事件时,她不仅像亲人般鼓励着才认识不久的绮罗帆,长尾巴的时候也给了自己不少意见。所以,监视她的约会,这种行为仿佛是对这份友情恩将仇报。
  (还有朝永也……)
  朝永,班长的约会对象,对绮罗帆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在学校不怎么聊天讲话的同班同学,即使在打工的地方,也一样是单纯的上司与部属的关系罢了,他想跟谁约会都不关自己的事。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耿耿于怀呢?
  绮罗帆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原因和从昨天开始在胸口蔓延的那股躁动的心情多少有点关系。
  ——还是闪人好了。
  绮罗帆如此下定决心后,立即面朝鞠菜。
  「唉,鞠菜……我看我还是……」
  这会儿,时机刚好重叠了。
  『这里是Mr.K。T来了。』
  岸田的声音从鞠菜的无线电对讲机传了出来。
  随即,一名男子在御苑入口前的广场现身了。他笔直地朝班长走去。
  是朝永怜央麻。
  鞠菜「呼……」一声,宛如叹息。
  由于朝永身材又高又瘦的关系,走起路来看起来就像模特儿在走台步。黑色的轻便外套搭配白衬衫、黑色长裤,向上梳理过的浏海与那一身便服相得益彰。
  (哇……)
  绮罗帆也不由自主地睁眼细瞧。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便服打扮的朝永,所以感觉十分新鲜。
  两人短暂交谈过后,直接消失于前往新宿御苑的方向。一看时间,正好十一点整,很符合讲究时间观念的朝永风格。
  「情况正如我们所演练呢。」
  鞠菜一阵窃喜。
  昨晚,用大江家的超级电脑所进行的模拟实验中,据说显示出朝永和班长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机率会在看电影之前先在御苑享用午餐。不过,从一般的角度思考,既然刻意约在御苑前面会合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单纯路过而没有任何安排呢?绮罗帆心想。
  「这里是M。马上实行T&T作战。OVER?」
  「了解。」
  通讯结束之后,以岸田为首,四名黑衣男子排成一列进入了御苑入口。
  「那、那是啥啊?」
  绮罗帆用发抖的手指指着黑衣男们的背影。
  「那是为了避免意外事态发生所出动的大江私人保全措施。我们也该出发啰。」
  鞠菜拖着大衣,从行道树的暗处一跃而出。
  「等等啦!鞠菜!」
  绮罗帆空虚地伸长了手,烦恼自己到底该不该跟着鞠菜。
  就这样掉头闪人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反正鞠菜身边有岸田和保全人员跟着——
  绮罗帆转身面朝和御苑相反的方向。不过,她就这样伫立不动。
  唯有一件说什么都无法让她释怀的疙瘩存在。
  就是昨天班长所声称的,接受朝永邀约的理由。
  ——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要确认。
  绮罗帆直觉认为那应该不是班长临时起意的谎言。
  她想确认的事情是什么呢?
  会和国中时那件事有任何关联吗——?
  等到回过神来,绮罗帆已经转身追着鞠菜而去了。
  (对不起了,班长!)
  绮罗帆一再地向浮现在脑海里那副厚重的眼镜与高额头发型道歉。



  2 T&T作战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班长·田中智子,正边走边思考着这问题。她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明明不擅长做菜还硬是一大早就站上厨房,准备了便当——
  她偷偷仰望走在身旁的高佻男子一眼。
  不管看多少次,每次重新打量都会让人感到惊艳的美男子。他的脸部轮廓有如黄金比例般完美配置,每一个部位的造型也都十分出色。修长且比例均衡的身材与轮廓深邃的脸孔相辅相成,让人与希腊雕像产生联想。虽然一般同时穿上黑白两色的服装会让人有要帅的感觉,可是他这么穿则和容貌调和,搭配得完美无缺。
  即使自认并非外貌协会的智子,只是走在他的旁边就自然地心中小鹿乱撞。朝永就是一个存在感如此强烈的男子。
  从走进御苑开始,几乎所有擦身而过的人都在看着朝永。就算觉得或许只是自我意识作祟,智子还是忍不住有一种站在他身旁的自己会被拿来比较的感觉,因此而害羞不已。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智子又一次拿同样的问题自问。
  昨天,朝永在物理社的社团教室现身时,自己真的吓了一大跳。毕竟自从高中入学以来,她和朝永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的确,智子加入物理社没多久,马上就碰到废社危机,也曾有过基于国中旧识的情谊,拜托朝永借个名字来用这件事。可是,有好好交谈过的经验也只那么一次。最近这一阵子别说聊天了,甚至连四目相交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智子本身就不是什么擅长交际的人物,而朝永则比她更夸张,是谢绝人群接触的人种。
  ——因此,当朝永出现的时候,智子可是大为混乱。
  朝永搬出「好歹我是社员,心想至少露脸一次也好,所以就跑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走进了社团教室,接着,在稍微聊了些没啥营养的话题之后,他便突然约说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智子在讶异之余不免感到十分可疑。
  一直以来完全没表露过那种意思的男生,怎么会劈头就约自己去看电影?虽说难得好不容易拿到了电影票,可是为何不找别人偏找自己呢?
  智子怀疑朝永别有居心。
  因此原先是想要回绝的。
  但实际上——
  和这样的心情背道而驰,智子点头答应了。
  并不是因为被朝永俊俏的长相所掳获。
  理由只有一个。这理由昨天也跟绮罗帆她们讲过了,就是有件事想要确认。自从国中那件事以来,她就有一件很挂念的事,虽说是挂念,但也只是搁置在心里罢了。为了确认这件事,智子才答应了邀约。
  在那之后,事情开始从只是看场电影发展成到御苑散步,并在不知不觉间决定由智子准备便当这般地步。
  回想至此,总算成功地确认自己为何会在这儿的理由了。智子这才放下心来,因为她是那种如果无法明确掌握住自己的行动原理的话,就会心生不安的人。
  然后智子做出结论:
  总而言之,现在就好好享受所谓的约会吧。这么一来,便能自然而然地找出那件事的答案来——
  好了——现在问题回到约会上……
  智子重新抬头仰望朝永的脸。
  他一如往常摆出一张很闷的扑克脸,直直地注视正前方。虽然没资格说别人什么,不过约会时摆个比较和善的脸色会少块肉吗?智子心想。
  自从走进御苑之后,完全没有任何对话到底是什么状况呢?闷不吭声地走在被满是新芽的绿树所包围的砂砾步道上,就算彼此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强迫不来,但是这样下去实在跟办葬礼或法事没啥两样。只要一方不先采取行动打破沉默,感觉就算撑到天方地老也不会开始任何交谈。而且,这男子绝不是那种会窝心地避免冷场的人。
  智子微微地叹了口气之后,开口说道:
  「朝永……」
  「怎样?」
  朝永转头面朝智子。在天衣无缝的时间点与朝永的深红色瞳孔四目相对,智子「呜」地暗叫一声别开了脸。
  智子面朝前方继续说下去:
  「关于今天我们要去看的那部电影……你知道那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吗?」
  由于智子平时几乎不看电视,因此当她从朝永口中得知片名时,还是不晓得那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虽然她直觉地想像成一段以数学家为主角的故事,不过昨晚用电脑调查了一下后,才知道这是一部浪漫爱情戏。
  「我不知道,大概是描写数学家一生的故事吧?」
  听到和自己如出一辄的感想,智子差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连电影演什么都没查就约我了?」
  「我想说擅长理科的你,应该会对这部片子有兴趣吧。」
  虽然就结果而言是压错宝了,但至少也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过,智子的胸口微微发烫。
  「我、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找我呢?你口头上说因为手上有票,但是你大可以找别人去看不是吗?」
  「不然我该找谁?」
  「像是绮罗帆啊。」
  褐发友人的脸孔在智子脑海里浮现。最近,偶尔会在校园里撞见他们两人东南西北地不知在聊些什么。
  朝永发出一声闷哼,停了一拍之后,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因为我想和你说话,所以就找你来看,原因就这么单纯。」
  一听到这儿,智子忽然有股心脏从体内窜出的感觉。接着归位的心脏开始以每秒十六拍的节奏鼓动着。
  即使智子拼命说服自己快点冷静下来,却依旧压抑不了高亢的鼓动。为防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智子放弃交谈低垂着头,继续漫步在喜玛拉雅雪杉林中。
  距离班长与朝永后方约两百公尺处。
  有一对和朝永俩在不同层面上同样引人注目的两人组行走着。
  「这里是M。情况如何?OVER。」
  鞠菜完全不在意他人眼光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喊话。虽然绮罗帆刻意保持距离佯装不是一伙的,可是她自己也是一身半斤八两的打扮,不被旁人当成同伙也难。
  『这里是Mr.K。他们两人相谈甚欢,正朝广场方向前进中。』
  岸田传达的内容多少有些夸大。
  「唔!」
  鞠菜咬着拇指指甲发出低吟。
  「明明他们两个平时都闷得跟贝壳没两样……」
  「那两个人相谈甚欢?」
  绮罗帆皱起一张脸。这是对两人有一定了解程度的她所无法想像的事,绮罗帆不禁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绮罗帆,我们追上去!」
  鞠菜稍微加紧了脚步,绮罗帆则是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跟在后头。
  在新宿御苑中央有一座英式庭院,是一个稀疏地林立着几棵榉木与郁金香树的绿色草坪广场。即使平日,也可以见到有人躺在草地上看书,或一家人铺上毯子享受天伦之乐。
  「我们要在这里吃午餐吗?」
  智子在广场角落的大树底下一处杳无人迹的地点站定。待朝永点头同意之后,便摊开上头绘有白色水珠的水蓝色毯子。
  智子以跪姿在毯子上坐着,朝永则伸长了原本盘坐的双脚。
  「昨天已经声明过了,我不是很会做菜……」
  智子直接了当地从篮子里拿出水壶和两个藤制便当盒,摆在毯子上。
  朝永深红色的瞳孔忽然发出锐利的光芒。
  「怎、怎么了?」
  朝永的视线投射到智子的左手,她的食指上贴了一块OK绷。那是她在剥甜胡萝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的。
  「这只是因为不习惯刀工,稍微切到而已啦。」
  智子不好意思似的飞快把手藏了起来。
  「伸出来给我看。」
  「咦?等一下、喂!」
  朝永探出身子,用力抓紧智子的左手腕。
  蛮横地把手抓过来后,朝永撕下OK绷,细心地观察伤口。
  「你消毒过了吗?」
  「啊啊,算有啦,就用肥皂洗过而已。」
  智子眼镜底下的眼珠讶异地翻起白眼答道。
  朝永从外套门袋里掏出一块全新的OK绷,是表面上绘有星形图案,未曾看过的款式。
  朝永把OK绷贴在伤口上,然后抬起那只手,将脸慢慢贴近——
  「!」
  他的唇亲吻了OK绷。
  「朝朝朝、朝永!」
  智子满脸通红,滚烫得仿佛快从头顶喷出烟来。朝永则以一脸极为严肃的表情面向害羞不已的智子。
  「别小看料理时所受的伤,有可能发生从伤口长出香菇的情况唷。」
  「是、是吗?」
  智子垂下红通通的脸,看也不看朝永,直接把便当塞给了他。
  「我有点担心合不合你的口味。」
  「只要不是热内亚风味我就不介意。」
  朝永嘴里说着智子无法理解的内容,同时打开了便当盒盖。
  里头装着大大小小的饭团和明太子煎蛋。另外,还有肉丸、热狗、清蒸绿花椰菜、以及糖渍甜萝卜。
  当智子打开自己的便当盒时,前一秒还滚烫无比的脸瞬间冻结了。
  「完蛋了……我只带了一双筷子。」
  因为平时只会带自己的筷子上学,所以一时粗心忘记多带一双。
  「朝永,你有带免洗筷吗?」
  既然连OK绷都随身携带了,智子期待他也会携带免洗筷。但是,朝永却左右摇头。
  智子手支着下巴发出沉吟声。饭团这类食物就算用手抓来吃也无所谓:不过,肉丸和糖渍萝卜若用手拿,感觉会吃得整只手又湿又黏。
  「没办法,只好一起『雪儿』那双筷子了。」
  朝永—派轻松地说道。
  「雪儿?」
  Share——【不及物动词】~分配、分享、共有的意思。换句话说,也就是两个人轮流使用一双筷子。
  「我、我看这样做不太好吧?」
  智子再次向后仰起红扑扑的脸,摇手拒绝朝永的提议。(即使是对异性相关话题资讯很贫乏的智子字典,上头仍然刊载有间接接吻一词。)
  「更、更何况你不介意吗?」
  智子担心朝永那病态般的洁癖。
  「田中的状况我从国中就知道了。不仅很少请病假,就脸色看来也没有肝炎的症状。所以就算交换一下唾液也没问题。」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让人哭笑不得,感觉甚是微妙;可是,至少对智子而言,交换一下唾液这句话可是大有问题的。
  「不、不然这样吧,同样是『雪儿』,这种方式你觉得如何?」
  智子把一双筷子的其中一支递给了朝永。
  然后用自己的那一支叉起了肉丸。
  「虽然感觉很不礼貌,可是现在是非常状况也没办法拘泥那么多了。」
  「说得也是。」
  朝永依样画葫芦,把调理成米黄色的小萝卜送进嘴巴。
  「味道如何?」
  智子一面不安地在旁观看,一面询问。
  「外观不怎么样,不过味道不差。」
  朝永笑也不笑地陈述感想。
  等智子松了一口气之后,朝永放下筷子。
  他摆出严肃的表情注视着智子。
  「抱歉,在此换个话题……最近田中不是搬了家吗?」
  朝永以沉重的声音提出问题。
  「绮罗帆,刚刚他们的举动你有看到吗?」
  「嗯、嗯,看到了。」
  刚好就在朝永亲吻了班长的手指那一刻,绮罗帆和鞠菜藏身在广场角落的玫瑰园里。
  「如果说他们俩没有在交往的话,那刚才那个吻该怎么说!」
  「又不是奇幻故事的骑士与公主,都这个年代了,没人会刻意亲吻手吧?我猜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刺到了?而且看起来好像有贴上东西呀!」
  「又是这一套!」
  鞠菜一脸不甘心地拉扯着代替拇指咬在嘴里的手帕。
  紧接着,朝永俩开始吃起了便当。似乎是忘了多带筷子的关系,两人各拿一支筷子当叉子来用餐,眉开眼笑,这是一幅多么甜蜜的画面啊!
  「他们看起来是多么地……愉快呀。」
  确实,班长与朝永一边聊天一边吃着饭团的模样,在绮罗帆眼里看来同样感觉相当愉快。两人的脸上还不时挂起一抹笑。
  呜呜——
  绮罗帆紧紧抓住T恤的胸口,努力想要压抑那股又将蔓延开来的感情。
  「我看不下去了。」
  鞠菜将金色的头发甩得乱糟糟的,拿起了无线电对讲机。
  「这里是M…………请实行作战行动D!」
  连在一旁的绮罗帆也清楚听见了岸田在对讲机彼端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真的要执行吗?鞠菜大小姐。』
  「无所谓。为了达成目的,偶尔也会有不得不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的时候——这是我从父亲身上学来的道理。」
  『既然您有这个觉悟的话,那小的便不再赘言了。立即实行作战行动D。』
  结束通讯之后,鞠菜面露有些紧张的神情点了点头。
  「作战行动D指的是?」
  绮罗帆纳闷地皱起双眉。垂下眼帘的鞠菜摇摇头。
  「没办法透露。要是我说了,你一定会轻蔑我,当我是最下流、如同垃圾般的人渣——」
  话没说完,绮罗帆就捏住鞠菜的脸颊,用力地左右拉。
  「豪——豪痛捏——绮罗翻——请你猪手!」
  绮罗帆面露恐怖的表情逼向鞠菜。鞠菜目泛泪光点头答应说:
  「好,我马上说明,拜托你不要再捏我的脸了啦。」
  说完之后,鞠菜不怀好意地从红色的嘴唇里露出牙齿,尽其所能地挤出一副狰狞的表情。
  「作战行动D是昨天晚上我和岸田所计画的二十六项作战中,最为阴险恶劣的作战。命名为Love  Love午餐毁灭大作战……」
  「Love  Love午餐毁灭大作战?」
  「由岸田以外的四名成员装备了小型来福枪,以包围两人的形式保持距离秘密展开行动。四名部是保全成员里的优秀狙击手。」
  「狙击?」
  「来福枪里装填大江科技所开发直径1mm的超微粒子弹,虽然尺寸微小到在屋外发射时也很难发现,不过仍旧是有一定质量的子弹。四人近距离开火射击智子和朝永的便当,然后便当会被整个打翻……原本应该快乐无比的午餐顿时变成如愁云惨雾的葬礼一般,就是我们的作战方式。」
  「这、这种作战也太无人道了吧!」
  绮罗帆的脸色苍白。难道她就为了这点芝麻小事,刻意调来四人部队吗?
  「不要这样啦!费尽苦心准备便当的班长很可怜耶!」
  「恕难从命,绮罗帆。不管使尽任何手段,我都要阻止朝永与智子的失控行为。」
  「拜托,根本没人失控好不好!」
  当绮罗帆再次捏住鞠菜的脸颊企图要求她中止作战的时候,无线电对讲机又响了起来。
  『这里是Mr.K。部队配置完成了。问题是,对方一直把便当拿在手上,因此狙击行动可能有困难。』
  「唔,那就在喝茶的时候开枪。」
  『了解。当机会来临,就一起开枪射击。』
  「麻烦你们了。」
  放下对讲机后,鞠菜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独自呢喃。
  「难道这也是人性吗……」
  与其说是人性,感觉更像是鞠菜自作孽,尽管绮罗帆如此认为,但要是在这里吐槽她的话有种自己就输了的感觉,所以她选择保持沉默。
  (算了,如果只是茶水的话就无所谓吧……)
  绮罗帆在内心兴起这样的念头。
  「好吃极了,就整体而言,这是一顿满足度很高的午餐。」
  朝永如此表示的同时盖上了便当盒的盖子。
  「听你这么说我总算放心了。」
  智子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还是她第一次让家人以外的人品尝自己的料理,所以难免感到紧张不安。朝永不会讲客套话取悦他人,因此,既然他都表示好吃了,就应当是实际感到一定程度的满足没错吧。
  「虽然还不够纯熟,但至少比樱乃有SENCE太多了。」
  「绮罗帆?」
  智子皱起眉头。绮罗帆的料理智子也吃过,不知该称之为前卫或个性十足,还是说于冒险中失败……总之,她的料理技术的确不怎么样。不过,更重要的问题是——
  「你吃过绮罗帆的料理?」
  「吃过两、三次吧。第一次我只吃了一口就无法下咽了。」
  朝永端正的脸孔罩上一层阴霾,似乎是回想起了那个味道的样子。
  智子垂下了头,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那、那么、你们俩正在交往吗?」
  「交往?」
  「没有啦,总之,也就是、哎唷、那个啦,男女的……」
  「啊啊,就那层意思上我们并没有在交往,我们之间有的只是商业上的关系。」
  朝永又提出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智子心想,所谓商业指的是什么呢?
  这么说来,有一阵子绮罗帆常常问起莫名其妙的问题。时而问起三百万日币如何如何,时而问起朝永是个什么样的家伙等等。而且,记得也是在那之后,才开始撞见到他们两人住校园里谈天的。
  「我不晓得你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啦,不过绮罗帆可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不要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认识之后马上成为好友的绮罗帆在四月碰上那件事,当时智子未能在一旁好好关照。她不希望神采奕奕的绮罗帆再度变成那副模样。
  「我可不觉得樱乃是那种我做了或说了什么,就会因此受伤的家伙。」
  「或许……是这样子没错吧。」
  仔细一想——感觉好像自从朝永的名字出现之后,绮罗帆就突然变得很有精神的样子。如果说那个理由存在于朝永所提到的「商业上的关系」的话,或许那是一种不错的关系。
  「对了,我们还没喝茶呢。虽然不是你最爱的咖啡就是了。」
  智子打开水壶的盖子,她带来的是茉莉花茶。
  就在她打算把倒满了茶水的杯子递给朝永而伸长手的时候……
  啪咻——一道呼啸声响起,纸杯突然爆开了。不对,是看起来像爆开了,实际上是飞离智子的手,在空中飞舞。
  纸杯就那样直直落下,茉莉花茶在伸长了脚的朝永裤子上打翻了。
  「对、对不起!」
  智子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开始擦拭朝永的裤子。
  茉莉花茶很容易染色,搞不好颜色会就这样稍微残留下来也说不定。
  朝永算得上是病态地爱干净这点,智子从国中时期就知道了。朝永曾在恶作剧男的陷害下,被洗抹布的水桶水泼湿,因此而大为震怒。
  只见朝永抽动着青筋暴现的脸,像是在寻找某种东西似的探寻四周。
  「朝、朝永?」
  智子发出纳闷的声音之后,朝永一语不发地拿过了手帕。他仔细地擦拭着裤子,然后僵着脸面对智子。
  「没、没问题。天气这么晴朗,应该很快就会干了吧。」
  看到一边抽动嘴角,一边强迫自己挤出笑容的朝永,智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另一方面——
  『朝永医师对我们的存在起了疑心,继续待在这里会有危险,因此我等将迅速撤离。等您准备归宅的时候,敝人会再来迎接您。』
  「慢着,Mr.K,不对,岸田!你打算丢下我,自己回去吗?OVER?OVER?」
  虽然鞠菜不断重复喊着OVER,可是从无线电对讲机传来的只有电子噪音。
  不清楚是因为觉得这样的行动愚蠢至极,还是因为作战失败而害怕被鞠菜责备,总之岸田和保全人员似乎开始撤退了。
  鞠菜仿佛要将对讲机捏爆般紧紧握住。不过,由于她手无缚鸡之力,实际上表面连一处裂痕也没有。
  「岸田……」
  鞠菜沮丧地跪跌在地。
  相对的,绮罗帆则是松了一门气。
  茶水泼到朝永是意料之外的状况,还好事情没搞成让洁癖的朝永火大不爽到回家的地步。绮罗帆开始对朝永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反过来也可以说,朝永重视和班长的约会到不惜克制自己的脾气。
  她的胸口深处又感到一阵剠痛。
  绮罗帆早巳察觉到了,就算不太想去承认,但这是嫉妒。白己正在嫉妒感情和睦的朝永与班长。
  (感觉好讨厌喔,真是的~)
  绮罗帆重新深深地戴好帽子。
  班长和朝永凑成一对,这样不也很好吗?反正「TomoTomo两人组」都是爱讲道理的人,搞不好会是很登对的情侣。好友班长获得幸福不也是好事一桩吗——(译注:朝永:Tomonaga,智子:Tomoko,两者姓名前面发音相同。)
  不知为何,内心的一小角存在着难以坦率地为这种结果祝福的心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绮罗帆又叹了一口气。
  「——绮罗帆,他们俩开始行动了喔。」
  朝永和班长开始折起毯子,差不多该前往电影院了吧。
  「绮罗帆,你怎么啦?要走啰。」
  「嗯、嗯。」
  绮罗帆点头回应后,慢慢地站起身来。
  班长和朝永前往的地点,是离御苑有些远的电影院。
  绮罗帆与鞠菜并没有一起跟进电影院,而是走进附近一间感觉可以待很久的吃茶店。她们知道电影结束的时间,所以想趁这段空档填饱肚子。
  等点完餐的女服务生一消失,绮罗帆立刻趴倒在桌上。
  「呜——好累喔,别再闹下去了啦,鞠菜。」
  「明明还年轻,不过走那一点点路有什么好累的?真正累人的待会儿才要开始呢。」
  鞠菜「碰」一声把一口气喝干的冷饮杯子放在玻璃桌上。
  「真相都已大白啦,朝永跟班长大概是认真的。事实如你所说的,或许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在一起了。」
  「等一下,绮罗帆,你现在的说法和昨天的完全相反嘛。不再详细调查的话怎么知道呢?」
  「你口头上说调查,刚刚还不是在搞破坏。如果你还要继续干那种事的话,那我不奉陪了。鞠菜,你一个人去吧。」
  绮罗帆趴在桌子上无力地挥着高举的手。
  「唔——好啦、好啦。反正岸田也不在了,之后我们监视就好。只有监视的话,绮罗帆就愿意一起来吧?」
  「嗯——」
  老实说,绮罗帆已经不在乎朝永和班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不对……其实是非常在意,只是不愿去追究罢了。因为只要一追究,就会想到一堆讨厌的事情。
  好比说,以前班长在电话上批评朝永,会不会是因为对绮罗帆抱有警戒心?以及,朝永之所以能猜对绮罗帆长出尾巴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早就听班长提起过那件事的关系?
  因此,在她内心某处存在一种不愿去了解真相的心情。如果继续跟踪他们,然后将两人是情侣的事实查得水落石出的话,会有一股无所适从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此外,不想面对自己的嫉妒也是理由之一。
  「截至目前,发展都在预测范围内,不过重点是稍后的部分。两人看完电影后,会上哪儿去?等电影结束天色马上就黑了,吃完晚餐的两人在闪烁着霓虹灯的街道上走着走着……」
  「……走着走着?」
  「那种事情人家又不懂。」
  涨红了脸的鞠菜把脸别到一边,绮罗帆则「唉——」一声发出长叹。
  这个时候,先前所点的俱乐部特制三明治和果汁送上来了。心情这么沉闷还有食欲,真是得好好感谢自己的胃袋了。
  就在咀嚼着有一般尺寸两倍大的三明治时,鞠菜骨碌碌地转动着蓝色的眼珠观察绮罗帆。
  「唉,绮罗帆,你是不是喜欢朝永?」
  「!」
  绮罗帆差点把酸菜哽在喉咙里。她拍打着胸脯灌进一大口柳橙汁之后,瞪了鞠菜一眼。
  「拜托!我之前解释过了,我是为了偿还手术费才打工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才不会跟那种脸臭得要死又爱性骚扰的男生混在一起咧!」
  「真是这样吗?根据某情报,医生和看护师(不分男女护士的总称)还有患者结婚的案例似乎非常多喔!绮罗帆两者的身分部符合不是吗?」
  「你那是哪门子情报啊!?总之,就算那份情报说得没错,我和朝永也不可能。他确实长得很帅,可是那种爱挖苦人的性格简直糟透了!」
  在可以算是第一次碰面的那场走廊冲撞时所留下的恶劣印象,圣今仍深深烙印在绮罗帆的脑海里。
  「话说回来,鞠菜自己呢?你之前也是朝永的患者吧!?」
  绮罗帆斜眼一问,鞠菜便满脸通红地垂下了头,然后开始用食指在桌子上害羞地不停画圈圈。这样的举动简直就是形同默认。
  绮罗帆微微地抬头仰望天花板。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三角关系?)
  绮罗帆所熟知的两个女生搞不好都喜欢上了绮罗帆也同样熟知的男生。现在的情况只要有一步错,她很有可能一口气失去两个朋友。
  「喂……鞠菜,那家伙到底是哪里好啊?在你所生活的世界里,像他那么帅的男生要几个有几个吧?而且,你应该也有外国男性朋友呀。」
  鞠菜貌似害羞地垂下眼帘,一面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坠子,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
  「……就是和父亲相像的地方。」
  没救了,绮罗帆按着额头叹息。关于鞠菜父亲的长相,她曾经借看过坠子里的照片,是和朝永一点也不像的纯日本人面孔。既然有重度恋父情结的鞠菜坚称两人很像,这就表示她几乎被朝永吃得死死的了。
  绮罗帆边搔头发边向鞠菜说:
  「好啦好啦,我今天就奉陪到底吧。可是,没有下一次了。因为我是你、同时也是班长的朋友。」
  看着点头的鞠菜,绮罗帆又长叹了一声。
  明明是难得的休假,不过看来今天会是叹气叹个不停的一天了。



  3 灵脉的淤塞


  电影结束过了一会儿,朝永和班长现身在抢先从电影院走出的人潮里。看他们俩频频交头接耳的模样,可以得知两人应该都看电影看得相当高兴。
  两人离开电影院之后,立刻往大马路的方向前去。
  「快走吧,鞠菜。不然这里人很多,马上会跟丢的。」
  「好的。」
  绮罗帆跟鞠菜从电线杆后面跳出,重新开始跟踪。
  朝永跟班长走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朝着和闹市、百货公司街相反方向的新宿车站走去。
  (他们打算上哪儿去呢?)
  绮罗帆歪着脖子不解。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嫌太早,难道他们想要去找一间可以打发时间的吃茶店吗?
  接着,两人钻进从车站延伸而出的地下街。
  「鞠菜,难不成他们要……?」
  「应该不可能就这样直接在车站解散吧?」
  鞠菜狐疑地和新宿近郊地图大眼瞪小眼。
  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又不是小学生出来玩,约会中的情侣有可能这么早就回家吗?
  朝永跟班长一路走到新宿车站的私铁乘车站后,不但没有解散,还在自动售票机买了车票,然后一同前往剪票口。
  同样来到售票机前面,绮罗帆和鞠菜却慌得不知所措。因为不知该买几元的车票才好。
  最后两人买了千元预付卡,跳进即将行驶的电车中,就在朝永两人所在的下一节车厢里。
  转眼间,车门关上,电车发动了。
  「他们俩想去哪里呀?」
  绮罗帆一边偷窥隔壁车厢,一边皱眉。
  两人搭乘的私铁路线连接都心与郊区,很难想像途中有任何可以在这个时间带用来约会的地点。
  「会不会是智子家?」
  「班长家在新宿的大厦……对了!」
  说到这里,绮罗帆想起曾听班长说过,因为大厦老朽需要改装,便暂时搬到距离新宿不远的老街公寓。
  「这么说来,他们正要去班长家……可是,为什么呢?现在又不是需要送女孩子回家的时间。」
  「会不会两人的情谊已经发展到擭得智子双亲认可的关系,然后要一起吃个晚餐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处之类的。」
  「可是今天不是假口耶。」
  班长有两个妹妹,而且感觉这个时间家里会有其他人在。
  「如果想要在房里独处的话,去朝永家不是更好吗?地点又近。」
  「话是没错啦……」
  两人的头上冒出了疑惑不解的符号。
  就在两人一阵瞎猜的时候,朝永和班长在距新宿三站远的地点下车了。绮罗帆与鞠菜也跟着下车。
  「是这一站没错吗?」
  「嗯,大概。」
  这里是以前听班长说过,她目前暂居公寓所在的那一站。
  一离开车站,班长跟朝永肩并肩重新迈步前进。因为这里是没地图辅助又陌生的地方,所以绮罗帆两人慎重地跟在后头。
  朝永他们穿过了因买晚餐材料的人潮而显得混乱的商店街,直往住宅街前去。走了约五分钟左右,最后进入一栋三层楼高的旧式钢筋公寓。
  绮罗帆和鞠菜从隔壁的水泥墙探出头偷窥。等他们两人一消失在楼梯间,便飞也似的接近公寓。
  (真的搞得很像在扮侦探或间谍一样。)
  绮罗帆一边在想着这种无聊事的同时,一边调查一楼的集合信箱。从房间号码得知班长的房间位于二楼角落后,再一次撤退到墙边,望向二楼最东边的房间。
  那房间的电灯亮了起来。看来,班长家刚好是空无一人的样子。阳台的玻璃门上模糊地映照着人影。
  「如果只是单纯送行,朝永马上就会自己一个人回来对不对?」
  绮罗帆默不作声地向语气担心的鞠菜点头回应。
  两人屏气凝神地紧盯着房间的情形。
  过了好一会儿……
  完全不见朝永有要离开公寓的迹象。
  「他们在干什么呀?」
  「都难得跑这么一趟了嘛。好歹会请对方喝一杯茶……吧。」
  即使绮罗帆口头上这么讲,但她看起来也没什么自信。
  俩人保持沉默继续等了下去。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
  这时可以听见从红色的天空返回森林的鸟鸣、有令人怀念的木笛声,还有从远方铁轨传来的电车汽笛声……
  忽然——
  班长房间的窗帘拉上了。
  绮罗帆跟鞠菜同时倒抽一口气,面面相觑。
  「绮罗帆……朝永…他还在班长的房间里对吧?」
  「嗯,我想应该是。」
  「……」
  「……」
  一阵死寂。
  不但把同班男同学带回空无一人的家里独处,甚至拉上了窗帘。如果不是关系十分亲密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这已经是决定性的证据了——
  过了半晌,鞠菜落寞地说道:
  「……我们回家吧。」
  「说得也是。」
  绮罗帆静静回答,缓缓向右转身。眼睛盯着染上一片暮色的柏油路,开始循着原路折返。
  绮罗帆和鞠菜空虚地并肩而行的同时,心想:
  (果然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继续维持暧昧不清的状态,心情还比较舒坦。
  (朝永和班长真的在交往,这么说来……)
  往后会变成怎样呢?从明天开始又该如何面对他们俩呢?绮罗帆不禁反覆思索着这些问题。
  可是却又无法马上整理出一个答案来。这全是因为遭到背叛的感觉以及嫉妒、疑惑等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所产生的灰色迷雾,在脑海里不停盘旋的缘故。陷入五里雾之中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
  为了赶走四处蔓延的乌云,绮罗帆强迫自己去想些快乐的事。但是,浮现在脑海里的那些事象却又逐一被从脑海深处弥漫开来的浓雾给覆盖过去。针对脑内全区所发布的浓雾警报看来并非那么轻易就能解除。
  「唉——」
  这是最后一次叹息……绮罗帆一面在心中如此下定决心,一面吐出一口既深且长的叹息。不过,有种会在睡觉以前继续叹气叹个一百回左右的预感。
  ——这时……
  绮罗帆紧急踩了煞车。
  一旁的鞠菜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身影,而且是一个感觉似曾相识的轮廓。
  绮罗帆缓缓抬头,从影子的头部依序看到脚跟部位。
  黑色的裤子随之映入眼帘。
  绮罗帆迅疾抬头。
  原先像是熬了一整夜般恍惚出神的脸顿时绷紧,偌大的墨镜差点从她浑圆的鼻子上滑落。
  「咿!」
  在绮罗帆身旁,鞠菜发出了一声丝毫没有大小姐气质的惨叫。
  这也难怪。
  毕竟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背向夕阳怃然伫立的朝永怜央麻的身影。


  *


  「跟踪很难算是一种有品的嗜好哪,樱乃绮罗帆还有大江鞠菜。」
  朝永慢条斯理地发出了一串低沉又深具压力的嗓音。
  「你你你你你、你是怎么冒出来的?」
  绮罗帆露出诧异的表情指着公寓。
  「我送田中回房后,便从走廊沿着蓄水塔的梯子爬回一楼。因为有后门可定才有办法藉由那里绕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朝永淡淡地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我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你们以为凭那种程度的跟踪我不会注意到吗?而且那身打扮是在搞什么鬼啊?你们是不是把变装跟搞怪化妆给搞混啦?」
  朝永把冷冰冰的视线投射到两人身上后,大摇大摆地抱起双臂。
  「能请你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樱乃绮罗帆。」
  「这个嘛,我想想,该怎么说咧……」
  绮罗帆很糗地开始把玩起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刘海。
  「绮罗帆没有错,是我强迫她一起来的。」
  鞠菜像是要庇护她一样往前踏出一步。
  「哦。既然如此,如果大江愿意说明的话那也无妨。为什么要死缠烂打地紧跟着我和田中?」
  「那是因为……不纯洁的异性………」
  鞠菜含糊不清地张动着嘟起来的嘴巴。
  「哪里不纯洁了?我们只是在公园里吃个饭,然后看场电影而已耶!我看就连时下的小学三年级也不稀罕这一套吧。」
  「……就结果而论,那个、或许就如你所说的没错啦……」
  「另外,大江,是你把岸田和一群奇怪的男子都带到御苑来了,对吧?」
  「我、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鞠菜别开了脸。
  「多亏他们的恶搞,害我的裤子都弄脏了不是吗?」
  朝永提起长裤的裤脚,老大不爽地歪起了嘴角。
  「………………」
  「………………」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绮罗帆闭起眼睛将上半身倾斜成九十度。
  「抱歉,朝永……」
  她内心涌现满满的罪恶感。
  监视他人的约会是很不道德的。绮罗帆一直很清楚这个道理,可是就在追随两人行踪的过程,这种道德感逐渐麻痹,不知不觉间变得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妥了。不过,就在朝永在眼前出现那一刹那,麻痹忽然消失了。有一种像是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的感受从内心深处满溢而出。
  一旁的鞠菜也紧接着绮罗帆之后垂下头来道歉:「对不起。」
  「不用道歉,把理由说来听听就好。」
  「理由是……」
  绮罗帆抬起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毕竟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理由为何。
  瞥见绮罗帆抿紧嘴巴沉默不语的模样,朝永用手指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算了,反正田中也没发现,就结果而言并没有问题。」
  「可是,就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你才没办法进去班长家的,不是吗?」
  绮罗帆满怀歉意地缩起了身子。
  「没这回事。之所以大老远跑来,也不是因为田中叫我来的。而是我自己很想到田中家附近调查,才像个跟屁虫似的硬跟着回来。」
  「『调查』?」
  绮罗帆和鞠菜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就在你们俩杵在那里发呆的时候,大致的调查已经完成了……我正在盘算待会儿去做最后的确认。反正都难得跑这么一趟了,也请你们帮个忙好了。」
  朝永对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的绮罗帆跟鞠菜露出个目中无人的微笑。
  「看来这里正合我意。」
  朝永把绮罗帆俩人带上了夕阳普照,班长所居住的公寓屋顶。
  这是一般随处可见的老旧集合式住宅的屋顶。在处处长满青苔的水泥砖地板上,杂乱地放置有空调室外机与感觉久未使用的烘干机。
  (他想干嘛啊?)
  绮罗帆面露不安的表情仰望身旁的朝永。心想: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被班长发现的话,该怎么解释才好?
  「大江帮忙把风,看有没有人过来。樱乃负责拿这个。」
  朝永从外套内侧口袋拿山一个貌似金属制薄型铅笔盒的东西。打开盖子一看,里头折放有类似竹子与红色和纸般的东西。将这两样东西组装起来后,便完成了一支感觉会出现在时代剧里的风车。
  绮罗帆拿下先前一直戴在脸上的墨镜,仔细端详着朝永递过来的那支风车。
  那是一支感觉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高歌一曲「带子狼」,外观很平凡的风车。不过,很不可思议地,四周平静无风,风车却缓缓地转动着。(带子狼:日本知名古装连续剧,风车是剧中的招牌道具。)
  「朝永,这是啥东东?现在是怎么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大江,你那边没问题吧?」
  「嗯,没见到半个人影过来。」
  站在楼梯旁边的鞠菜把手放在嘴边喊着。
  「那么准备开始吧!」
  朝永前进到屋顶的中央后,轻轻地往旁边打直了手臂。这时一把又细又长的黑色手杖从袖子里浮现,停在朝永的手上。
  (藏在袖中的手杖!)
  在一脸惊讶的绮罗帆面前,朝永在手上转动着手杖,然后开始用前端在屋顶的水泥地上画起圆圈。手杖前端像粉笔一样,在水泥地上画下几何形图案。那图案对绮罗帆来说也不陌生,是星星与圆圈交会而成的魔法阵。
  朝永一画完魔法阵,接着伸长左手臂,左手上出现了掌心大小的黑色古书。
  他以拇指翻动书本,紧接着唱起咒语。
  <吾情愿之。愿汝之龙勿现身于吾等之四海中。>
  唱毕,朝永「叩」一声敲打魔法阵。
  瞬间……
  呼——绮罗帆手上的风车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旋转,把帽子和墨镜都吹跑了。绮罗帆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惊慌失措地抬起头。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变化?」
  「那支风车因为承受了一种被称为灵脉的魔力流动而旋转。我刚刚使用的,是让魔力集中在魔法阵上然后解放开来的单纯魔法。」
  「嗯?换句话说,风车所以转动,是因为承受了朝永所释放的魔力吗?」
  「没错。好了,接下来我会连续施行刚刚的魔法,你就拿着那支风车跑到田中的房间前面再回来。」
  「这样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吗?」
  绮罗帆请朝永帮忙拉起身的同时一边费心思考。朝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直到现在她仍然看不出一点端倪。
  「产生的魔力波会以魔法阵为中心呈球状扩散。魔力传播的空间是幽星界,并不依附物理世界的形状与距离存在。如果是正常世界的话,不管在这栋公寓的任何角落风车应该都会转动才对。」
  「?」
  朝永对一头雾水的绮罗帆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后,像是在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等一下我会既详细又恳切地说明,以求让你这个发育不健全的脑袋也能听得懂就是了。所以,现在快点给我去!我要开始了喔。」
  无视因贱嘴而气得鼓起腮帮子的绮罗帆,朝永开始用手杖敲打魔法阵。同一时间,绮罗帆手上的风车转动了起来。
  「还不快去!要是被田中发现了,你就自己想办法敷衍吧。」
  「知道了啦!」
  绮罗帆摆出一脸不服气的表情点头答应后,立即回身右转跑走了。
  她通过鞠菜身旁从屋顶的出入口下楼。如朝永所言,即使离开屋顶,风车依旧以等速度飞快地持续旋转着。
  来到二楼转角时,绮罗帆停下了脚步。
  「咦咦,该往哪边走?」
  稍微思考一会儿,决定朝着与夕阳相反的方向前进。
  就在她沿着走廊前进,来到位于尽头的班长家玄关前那个时候……
  先前一路勤奋转动的风车——
  突然停住了。
  (奇怪,朝永停止施法了?)
  即使感到怀疑,绮罗帆仍然按照吩咐走到班长房间的前面,摸了走廊角落的墙壁一下,然后掉头往回走。
  等她一移动到隔壁房间前面的时候。
  ——嗡——嗡——嗡……
  风车重新以一定的间隔转动了起来。
  「嗯?」
  绮罗帆在原地踏步滞留不动,然后维持身体朝着前方的姿势向后退。
  回到班长的房问前。这时,风车果然又停止了。同样只要一移动到前面,风车又开始转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绮罗帆停下脚步眉头一皱,房间的门怱然「喀喳」一声发出了开锁的声音。
  (死定了!)
  绮罗帆慌慌张张地拔腿就跑,她在走廊上一路狂奔,折回屋顶。
  「我回来了——」
  待绮罗帆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回来后,朝永便不再敲打魔法阵。他把手杖和古书收回衣袖里,望向绮罗帆。
  「结果如何?有发现任何异状?」
  「有,好像……只有在班长房间的前面……风车……不会转……」
  绮罗帆一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指着楼梯方向。
  朝永简短地答了句「原来如此」之后,便用鞋子抹掉画在水泥地上的魔法阵。独自一人急急忙忙往楼梯走去。
  「等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啦。」
  朝永面露可怕的表情回答道:
  「田中家的附近形成『灵脉的淤塞点』  (stagnation point)了。」
  「能麻烦你说明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随着答应在医院进行说明的朝永,一起回到天色早已昏暗的新宿三丁目白川医院之后,鞠菜一边在诊疗床上坐下一边说道。或许是因为不停搭乘不习惯的公共交通设施来回移动的关系,鞠菜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倦意。
  「那我该从哪里开始说明起比较好?」
  换掉长裤,脱下外套,换上一件白上衣的朝永,一如往常在桌子上坐了下来。他的手上握着一杯倒满了冰咖啡的特大号马克杯。
  坐在圆椅上的绮罗帆举起手。
  「总之,就先从那个念作史踏革啥的开始吧。」
  「stagnation point……以日语来解释,就是『产生淤积之处』吧。」
  号称擅长十二国语言的鞠菜一插嘴,朝永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没错。所谓『灵脉的淤塞点』,如字面所示,指的也就是灵脉产生淤积的场所。我以前也跟樱乃说过,这个世界分为物理世界和幽星界。其中,在幽星界里,由于魔力位能的高低差,会产生被称为灵脉的魔力『flow』  (流场)。这就是风车会像这样转动的原因。」
  朝永把视线投向插在桌上的书本间缓缓旋转的红色风车。
  「不过,幽星界的一部分,举例而言好比在强烈的灵脉与灵脉出现冲突的界面,流动会因此停止,以致发生淤塞。这样说好了,就像卡在小河的岩石后面转个不停却不往前流动的竹叶舟,你应该看过吧?那就是淤塞。」
  绮罗帆一边频频点头一边认真地竖耳聆听。
  「而绮罗帆的风车在智子家附近停止转动,也就表示那附近形成了『淤塞点』,对不对?」
  鞠菜就跟个脑筋转动快速的优等生一样追述。接着,她把金发拨到耳后,并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待在灵脉的『淤塞点』……对人会产生什么影响吗?」
  听到鞠菜的疑问,绮罗帆机警地抬起头。
  朝永跳下桌子代替回答之后,便往流埋台定去。看样子他似乎是把马克杯里的咖啡给喝光光了。
  一边从流理台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存放冷泡咖啡的宝特瓶,朝永一边头也不回地开门说:
  「就在你们两个待在公寓前傻傻地埋伏等我出来的期间,我已经约略在住宅附近绕了一圈。根据附近的古老介绍图,田中公寓的建筑用地原先似乎曾有一座小型神社。自古以来,灵脉的冲突地点上常盖有神社或佛寺。原因就是因为这一类的场所不仅会使魔力停滞,麻烦的玩意儿也会跟着留下。」
  「麻烦的玩意儿……?」
  「miasma……就是一种俗称瘴气的物质。既是腐败的魔力的最终型态,同时也是对人类的幽星体有毒的存在。」  (miasma:希腊语,瘴气之意。)
  朝永边啜饮着第二杯咖啡边走回来,打开了绮罗帆第一次造访医院时也展示过的黑色书背洋文书。
  绮罗帆和鞠菜分别从左右两侧探头看书。上头除了一段以〔miasma〕为名的标题,还画有一幅类似白云的插图。
  「你们俩知道流行性感冒,即Influenza的语源吗?」
  「Influenza的语源?」
  由于突然从超自然现象的话题转到实际的病名,绮罗帆和鞠菜讶异地互望彼此,同时摇了摇头。
  朝永撩起那如同染过墨汁般的黑发。
  「Influenza在拉丁语中是『影响』的意思。和英语的Influence(影响)语源相同。Influenza这个名称开始被人拿来当作病名使用始于十六世纪的意大利。在尚未有病毒概念的当时,把每年一到冬天就有许多人感染这个莫名疾病的原因,被归咎于遭到污染的空气。人们认为空气受到宇宙星辰配置的『影响』,每一年都有固定的量,所以才会如此命名。」
  绮罗帆灵机一动似的张开了嘴巴:
  「难道……那个所谓遭到污染的空气指的就是miasma?」
  朝永将深红色的眼睛眯成锐利的一直线,回答道:「没错。」
  「由于医学的进步,miasma一词已经很久未再被人当作Influenza的原因来使用了。可是,那是针对肉体的状况。如果miasma长时间纠缠人类的幽星体的话……有可能会得到幽星性急性感冒。  」
  「这意思是……!」
  绮罗帆浑身打颤。她总算理解朝永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换句话说,智子会罹患Influenza,是吧?」
  鞠菜以冷静的语调说。朝永点了点头。
  「你之所以接近智子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吗?昨天会出现在物理社的社团教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前些日子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发现田中的眼睛泛着红光。赤目发光是幽星体被miasma行染的代表性症状。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把握,不过昨天在近距离观察之下已经确定了。」
  「「啊!」」
  绮罗帆和鞠菜异口同声大叫,她们同时回想起昨天的接吻疑云。
  「今天,趁着在公园聊天的机会,我问出几件颇有意思的事情。像是最近晚上她常常因为呼吸不顺醒来,以及那房间因为接连换过好几次住户,所以租金特别便宜等等。除此之外,住家四周也形成了淤塞点。虽然都只是状况证据,不过备齐了这么多证据要说是铁证也无妨吧?」
  「这么说来所以找她去看电影、一起在御苑散步、专程送她回家都是为了这目的?」
  绮罗帆咬牙切齿地发问,朝永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予以回应。
  「虽然这方法一点也不俐落,不过为了探口风、去她家调查,我想这已经是最简洁的方法了。实际上,我也因此成功收集到所需的情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鞠菜露出一个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无法真心感到高兴的表情。
  「那么,班长罹患的Influenza到底是什么样的疾病呢?」
  脸上写着不安的绮罗帆问道。如果是一般的Influenza还有特效药可医,很少会有太过严重的情况。不过既然问题出在超自然现象的话,一般常识就派不上用场了,所以大意不得。
  「发病的瞬间,幽星体的呼吸系统会产生麻痹,也会造成肉体侧的呼吸困难。严重的话会意识昏迷,倒楣一点就一命呜呼。」
  「!」
  因为是超乎想像的重病,绮罗帆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她奋力从圆椅起身逼近朝永。
  「你告诉班长这件事情了吗?」
  「没有。像这一类在发病以前肉体都不会显现明确症状的灵异性疾病,就算说破了嘴也很难取信患者。更何况对象还是田中,十之八九会被她怀疑脑袋秀逗,嗤之以鼻。」
  「事情或许如你所说的没错!可是,这样下去,班长的身体状况有可能恶化不是吗?你打算袖手旁观吗?」
  绮罗帆泫然欲泣揪着朝永的上衣衣襟,激烈地摇晃他的身子。
  「如果我打算袖手旁观的话,还有可能大费周章不惜约她看电影好方便调查吗?」
  朝永以狼狈的声音回答之后,绮罗帆这才罢手。
  「说、说得也对耶……」
  「既然明白了就快点把你的臭手拿开,领子会松掉的。」
  绮罗帆看了看揪着领子的自己的手一眼,面红耳赤地离开了朝永。鞠菜则在后头发出清喉咙的咳嗽声。
  「那么,有治疗的方法吗?难道又要对幽星体动手术?」
  「手术……」
  绮罗帆抿嘴。
  要让不知道自己生病的班长接受手术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有办法把不知情的班长带到医院,然后让她同意动灵异手术吗……纵使克服了这个难关,还有二百万日币手术费的问题。这可不是二两下就能准备好的金额,绮罗帆有切身之痛。
  「……手术费的问题,要我连带班长的费用一起以工作偿还也可以。」
  绮罗帆以充满决心的双眼仰望朝永。虽然这么一来就确定高中毕业之后也得留在白川医院免费服务,但她有种完全不介意的感觉。
  「不、不然这样吧,由我来负责也没关系。因为我今天给智子带来了很多困扰。」
  鞠菜面朝旁边轻声地说道。
  朝永嘴角放松叹了口气。
  「你们的心情我明白。对我而言田中是从国中以来就同班至今的同学,希望在发病之前治好她的心情我跟你们是一样的。如果费用问题会造成阻碍,那么就算不收治疗费也无所谓。」
  「朝永!」
  绮罗帆发出欢呼。打从第一次碰面以来,朝永在她眼里从来不曾这么像个好人过。
  「而且治疗急性感冒并不需要动手术,由于那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疾病,因此有很多elixir(魔法药)的制造方法传承下来。」
  朝永坐在桌上打开抽屉,拿出类似围棋棋盒的漆器,接着打开了盖子。里头装满了大量的药剂,形状上和一般市售的成药并无二异,不过长度有两公分、直径也有五公厘,尺寸梢大。表面上画有五芒星的图案,四周还写着极为细小的文字。
  「这是只要让肉体侧服下,就能把纠缠幽星体的瘴气驱散的特效药,田中原先居住的大厦下个月就改装完成了,趁现在驱除的话往后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值得庆幸的是,就我获得的消息,田中的家人似乎都没有感染。」
  「就靠这颗药……」
  绮罗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夹在朝永食指和拇指间的药剂。
  「问题在该怎么让智子吞下它。」
  鞠菜环起纤细的胳臂。
  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告诉班长真相,由她自己吞下。要这么做就只能由朝永在当魔法医的事情开始一一说明,但即使如此大费周章,能否让那个讨厌灵异话题的班长相信还是个疑问。就如朝永所言,被一笑置之的可能性非常高。这么一来,只能在不被班长发现的状态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吞下了。
  「这个压碎后再吃一样有效果吗?」
  如果压碎也无妨的话,还有掺在蛋糕或饼干里让她吃下去这一招可行。
  「不行。如果少了表面的五芒星和咒语,那就只是一般的固体状小麦粉罢了。」
  「这么说来也不能咬了?」
  「正是如此。」
  「既然这样……那还挺麻烦的呢。」
  「嗯——」
  绮罗帆愁眉苦脸地沉吟。光是要塞进班长嘴里就已经够困难了,何况还要咬都不咬直接吞下肚。
  「我打从一开始就盘算一旦握有田中罹患Influenza的确切证据,就要请你们帮忙。毕竟女生要接近田中的机会多得是。麻烦你们想想让田中吞下药剂的方法吧。」
  朝永一边递出数颗药剂一边打量环视的脸庞。
  「嗯,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让她吞下去的。」
  「我了解了。」
  绮罗帆与鞠菜以僵硬的表情点头回答。
  「时间呢?按照你的预测,什么时候会发病?」
  「没有精密检查我也很难断定……不过从她搬到现在住处的时间,以及早已显现在肉体侧的症状来判断的话,所剩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
  绮罗帆用力握紧拿住药剂的手。
  无论如何都得让班长吞下药剂才行——她心想。
  今天自己对班长做了很过分的事。一路跟踪约会、疑神疑鬼,不仅如此,还心生嫉妒。一定要有所补偿才可以。
  ——不对,不是这样的。
  绮罗帆马上推翻自己的思维。
  这跟补偿没有关系。
  因为班长是好朋友,因为喜欢她所以才想要救她,想要解救朋友危机的念头是天经地义的事——绮罗帆豁然开朗了。
  (今天所欠的得在别的地方弥补……另外,在那之前得先道歉喔。)
  绮罗帆兀自点头后气势十足地转头面向鞠菜。
  「鞠菜!我们现在来策划T&T作战PART2吧!」



  4 Poison Kiss


  隔天礼拜四——
  第四堂课结束后,教室渐渐变得吵闹起来。
  绮罗帆拍了拍坐在前头的班长的肩膀。
  「班长,一起吃便当吧?」
  「好啊。」
  班长点头答应后,如同以往把椅子反过来,将便当栘到绮罗帆的桌子上。
  「方便让我加入你们一起吃饭吗?」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鞠菜手拿漆器便当盒站在一旁的走道上。
  「我是不介意啦。」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鞠菜搬来一张空着的椅子,把自己的便当放在两人的便当中间后。
  ——偷瞄了一眼。
  绮罗帆和鞠菜打了一个眼色,这是作战开始的暗号。
  (好,要行动啰!)
  绮罗帆在脑海中高呼。
  昨天在白川医院讨论的结果,导出了对班长下药最好的时机就在午餐时刻这样的结论。在学校生活中,学生通常只有在这个时间会张开嘴巴让食物通过喉咙。并且,绮罗帆俩现在企图实行的,乃是在激辩与诸多实验过后诞生的珍贵作战,名为「辣椒大作战行动(鞠菜命名)」。
  看到绮罗帆和鞠菜两人相视而笑,拿着筷子的班长紧皱双眉。
  「怎么了,你们两个感觉怪恶的。我的脸上沾到什么吗?」
  「没啦,你想太多了。」
  「什么事也没有呀。」
  绮罗帆跟鞠菜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否定之后,两人慌了似的打开便当盒。班长也一脸狐疑地开始吃起午餐。
  「对了对了,从今天开始要上游泳课了呢!」
  如事先计划,由绮罗帆打开话匣子。
  六花学院在上礼拜开放泳池。因为上礼拜男生上游泳课女生跑一百公尺,所以这礼拜课程内容便反过来。
  「下午第一堂课上游泳最讨厌了。」
  由于刚吃饱,因此每年班上都会有人感觉不舒服而上保健室。秋天时刻开始的马拉松课程也会发生一样的情况。
  「对啊,所以上游泳课那天我都尽可能要求准备容易消化的食物。」
  如此说道的班长,她的便当内容是煮芋头、铝箔纸包烧烤鸡胸肉、酱油腌菠菜、还有小饭团,确实感觉对胃没什么负担。
  「话说回来,智子,昨天的电影好看吗?」
  鞠菜忽然改变了话题,班长的脸有那么一瞬间飞上了一抹红晕。
  「虽然和想像的差很多,不过还看得满尽兴的。偶尔看看那种电影感觉也不错啦。」
  「朝永有说什么吗?」
  「他好像说内容有够老梗吧。唉,很像他会说的话呢。」
  鞠菜直盯着班长的左手,在她视线所及之处贴有OK绷,正是朝永昨天在御苑所亲吻的那个OK绷。
  「好特别的OK绷呢!」
  「你、你说这个吗?果然挺显眼的呢。」
  班长停下动筷子的手,温柔地眯起镜片后头的眼睛,凝视着0K绷。
  鞠菜则貌似不爽地噤声不语。
  (我也拜托你一下,鞠菜!完全走样了啦!)
  按照预定,鞠菜应该从刚刚的对话,扯到关于绮罗帆便当的内容才对。
  「说、说到这个,今天的便当我尝试加入了新菜单耶。」
  绮罗帆仪态糟糕地用筷子指着自己便当里头的煎蛋。
  「锵锵——超辣灯笼辣椒煎蛋!」
  灯笼辣椒是墨西哥原产的橘色辣椒,比普通的辣椒辣上数十倍,形状很像小型的青椒。将一整颗灯笼辣椒切丝加进煎蛋里,这就是绮罗帆特制的超辣灯笼辣椒煎蛋。昨晚绮罗帆试吃的时候,只吃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就完全炸裂开来,辣到她感觉仿佛要粉身碎骨、脑海中跑出一头虚幻的大象在哀号,不禁马上拿起饮料狂灌这般程度。
  「你说……超辣吗?」
  班长的眼睛发出光芒。「太好了!上钩啦!」绮罗帆在心中兴奋地握拳。
  「班长,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辣的耶!怎样,要不要挑战看看?」
  绮罗帆露出一张别有居心的脸把便当推向班长。
  事实上……煎蛋里面除了灯笼辣椒外还塞了朝永给的药。
  她预测看到辣食就会两眼发亮的班长铁定会挑战。不过,不管班长再怎么爱吃辣,这么辣的东西她应该也没办法咀嚼,最后一定会忍不住伸手拿饮料喝吧。如此一来,毫发无伤的药剂就会和灯笼辣椒一起被吞进肚子了。这就是「辣椒大作战行动」的全貌。
  「唔——可是……」
  班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橘色料理·超级扭曲的煎蛋剖面。
  「我看就连爱吃辣的班长也拿这煎蛋没辄吧。」
  绮罗帆来了个彻底的挑衅之后,班长烦恼了老半天终于点头答应了。
  「好,那我就挑战看看吧。」
  绮罗帆暗自窃喜,在班长的杯子里倒满了自己的麦茶。
  「要是受不了了,我劝你赶快喝茶吞下去吧。因为你会觉得满嘴都是汽油弹!」
  「真的有那么犀利吗?那么……」
  班长伸手拿住绮罗帆的便当盒,然后用筷子夹起了煎蛋。
  绮罗帆和鞠菜的视线完全凝聚在往班长嘴巴送去的黄色与橘色的物体上。那块煎蛋里头应该至少塞了两颗药才对。
  煎蛋一口放进班长的嘴里。
  「唔唔!唔唔唔——」
  班长那藏在镜片后头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开始不停转动。
  (帅啊!成功了!快,不要逞强,快点喝麦茶吞下去吧,班长!)
  为了高喊三声万岁,绮罗帆的双手已经从肩头高举了一半。
  ——最后却未能如愿。
  班长不仅没伸手拿茶杯,还令人匪夷所思地一咬再咬。
  绮罗帆的眼神就像注视着未知的生命体一样。
  「班、班长,你不觉得辣吗?」
  「辣是很辣啦……(嚼个不停)可是也没到辣到爆炸的地步,还满好吃的喔!」
  班长就这样继续咀嚼过后,「咕嘟」一声吞了进去。恐怕里头的药剂和大量的灯笼辣椒都一同被咬得支离破碎了吧。
  (喂、绮罗帆!这是怎样咧?瞧她完全面不改色耶!)
  一旁的鞠菜在绮罗帆耳边窃窃私语。
  (你问我,那我问谁啊!?该不会班长的舌头是用究极镁或钢弹尼姆合金打造成的吧?)(钢弹尼姆合金:『机动战上钢弹』中打造钢弹所用的合金。)
  (有没可能是你把橘色青椒当成灯笼辣椒用了?)
  (我才没这么凸锤咧!……大概吧。)
  「抱歉,我也要试吃看看。」
  鞠菜把筷子伸向煎蛋,然后放进了口中。
  「味道确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
  说着说着鞠菜的嘴巴突然停止了动作。
  粉白色的脸庞眼看着逐渐染上一片红。下一瞬间,鞠菜从椅子上站起身,以全力奔跑的速度冲出了教室。
  「大江她怎么了?」
  看着班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绮罗帆不禁以手指拄着额头气馁地摇了摇头。
  「真是的,害我超惨的。」
  吃完午餐紧接着是午休时间。绮罗帆、鞠菜跟朝永三人在校舍的屋顶集合。
  「居然面不改色地吃下那种辣死人不偿命的东西,智子的嘴巴根本不正常嘛!」
  抹着至今仍旧火红不已的嘴唇,鞠菜愤愤不平地说道。
  「灯笼辣椒的事就别再提了啦……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作战失败了呢。」
  绮罗帆背靠铁丝网,眼睛盯着水泥地板看。
  那是经过反覆推敲才定案的作战计画,而日历经多次实验,原先还以为绝对可以成功,但万万没想到班长的嗜辣竟然会成为反效果。
  「不可以咬的限制真的太严苛了。」
  「我想也是,人类的生理反应才不会把放进嘴里的固体直接吞下肚。内服药剂和维他命,也是因为人们认识这些物品的效用才有办法生吞的。」
  朝永隔着铁丝网眺望远方说道。
  「如果是液体的话,就不愁没招可用了。没办法制作吗?」
  「不可能,要从肉体侧对幽星体产生作用,魔法的发动是不可或缺的。因此,无论如何,都需要魔法阵和咒符。」
  「嗯——难道没有其他好方法了吗!?」
  绮罗帆一边将褐色的头发拨得乱七八糟一边放声大叫。
  这时鞠菜敲了一下手。
  「我想到一个好方法了!」
  「真的?」
  「没错。如果用这一招一定手到擒来。首先,绮罗帆你把智子叫到没什么人的校舍后面。」
  「嗯嗯。然后呢?」
  「看好她毫无警戒地现身时,朝永从智子后面架住她,由我捏住她的鼻子,接着绮罗帆趁她张开嘴巴时把药丢进去。」
  因为满心期待而眼睛光芒四射的绮罗帆听完之后大失所望地垂下了头。
  「……是可以让她把药吞下去没错啦,可是这样搞也别想再继续当朋友了。」
  「我们只要蒙面就不会泄漏身分了。」
  「但是班长一定会留下心灵创伤的啦……」
  绮罗帆挥手拒绝后,抬头看着朝永的脸。
  「……万一今天思考一整天仍然想不到好方法的话,我打算跟班长说出真相,朝永你可以接受吗?」
  如果要这么做的话,就必须从朝永是灵异医师的事情开始说起。
  朝永将刘海往上撩起,眯起深红色的眼睛面向绮罗帆。
  「没问题。只不过,你有办法让那个不信邪的田中相信吗?」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好好说明的话,应该有希望吧。」
  绮罗帆没什么自信地微微点头,用力抿紧了嘴唇。


  *


  「唉——」
  结束了五十公尺自由式游泳计时测速的绮罗帆,在水泥瓷砖上坐下后叹了一口气。
  下午第一堂的体育课。尽管是引颈期盼的高中生活首次的游泳课,绮罗帆的表情却相当地阴沉。
  水滴从发梢滴落到被太阳烤得火烫的瓷砖上慢慢蒸发消失。绮罗帆一边体验湿答答的屁股被蒸熟这种游泳课特有的感觉,一边心想自己从前天以来就一直叹气叹个没完没了。
  一开始是对朝永与班长约会这件事感到困惑,接着被鞠菜的失控吓得一愣一愣,现在又在烦恼该怎么让班长把药吞下去。但是,当下这个烦恼的紧急度可不是先前的问题可以相提并论的,要是不赶快让她吃药,班长的生命会有危险。
  即使朝永说很少会有立刻死亡的情况,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明明有可以治疗的药,却没办法顺利让药被吃进去这点,更是令人心烦。打从午休开始,虽然也考虑过趁自由式换气指导的时候从上空投药的方法,但一直想不到突破性的点子。
  (看来只能好好沟通了吧,可是……她会相信吗?)
  绮罗帆觉得,班长应该不会嗤之以鼻,愿意认真听自己说才对。但会不会相信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要是当初能把长在绮罗帆屁股上的尾巴秀给她看,大概或多或少可以增添几分真实性,不过,自从让朝永动手术那一天有碰的一声跳出来后,就一直没见过那条活蹦蹦的尾巴了。
  不经意地——把眼睛转向泳池之后,正好轮到鞠菜测速。
  因为突然转学的缘故,来不及制作学校指定的泳装,所以就她一个人穿自备的泳装。那是件感觉清纯的全白色连身款。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的金发披在白色的布料上显得格外亮眼。
  随着坐在监视台上的老师吹响笛声,鞠菜纵身一跳。
  手脚伸得又长又直,相当美丽动人的姿势。看来就算宣称自己不擅运动,至少游泳应该是自幼跟着专业级老师学习的吧?就那问宅邸而言,有个两、三座泳池也不稀奇。
  就在这个时候,从泳池池畔望着操场的数名女生「哇——」一声发出了小小的欢呼。绮罗帆好奇地跟着往相同方向一看,朝永正站在一百公尺跑道的起跑线上。
  挺直的一双长腿从深蓝色的短裤伸出。虽然穿长裤时看起来也很修长,但换上短裤后感觉更是格外引人注目。那个模样有种妖艳的感觉。
  即使平时因为性格差劲的关系,让人提不起劲找他说话,但朝永毋庸置疑是个适合用来保养眼睛的男人。美到就连应该早已看烦的绮罗帆眼光也情不自禁地被吸过去。
  一百公尺赛跑是由两个男生并列起跑测量时间。朝永的对手是和绮罗帆同数田径社的一年级生风见。
  朝永和风见在起跑线各就各位之后,随着枪声同时起跑了。
  起跑时果然还是风见比较快。
  不过,他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朝永追上,然后在通过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逆转,一直被抛在脑后。最后两人保持极大的差距抵达终点。
  或许是风见使出了全力的缘故,抵达终点时两手还放在膝盖上。另一方面,朝永则是一脸轻松自如的表情,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起跑点。
  「他还是老样子,很爱秀自己超人的模样呢……」
  绮罗帆愕然地说道,感觉风见有些教人同情。
  就在绮罗帆一直盯着朝永看的时候——
  「朝永吗?」
  后面突然传出了声音。
  绮罗帆抖了一下回过头来。如她所料,声音的主人是班长。
  班长把很有狂热者味道的近视蛙镜挂在头上,用一双失焦的眼睛俯视着绮罗帆。素颜的班长就连绮罗帆也只拜见过几次而已。
  虽然平时总是戴着厚重的眼镜并不引人注目,但其实班长拥有十分端正的五官。隐藏在眼镜下方的,是一双有着纤长睫毛的深褐色灵活大眼。这双眼睛和总是紧紧地闭起来的嘴唇产生了绝妙的调和感。虽然没有鞠菜那种华丽的感觉,却充满知性美。
  除此之外,把视线从她的脸往下栘,会看到一副让人倍感意外、青春洋溢的肉体。亮蓝加上白色条纹的学校指定泳装上该凸的部位凸、该凹的部分凹,虽说不是非常姣好的身材,可是柔嫩有弹性,比例又好,是绮罗帆偷偷视为目标的体型。
  「嗯、嗯,刚刚恰好轮到他测速。总之就是一个字:快!搞不好是全校最快的呢。」
  绮罗帆就像在为自己辩解一般,刻意以兴奋的情绪述说。
  班长默默地在绮罗帆的身旁并肩而坐。
  绮罗帆情不自禁地向班长的左手看去,OK绷似乎在下泳池前就不得不先撕掉了,食指上留有白色的痕迹。
  「绮罗帆。」
  班长四处张望了一十,然后直盯着绮罗帆。
  「嗯?怎么啦——班长?」
  因为昨天跟踪约会以及下药的问题导致心虚,绮罗帆紧张到快要喘不过气来,但仍旧不露声色地眨着眼睛。
  「那个……该怎么说呢。」
  班长难以启齿似的嘴里一阵嘟嚷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重新注视着绮罗帆的脸。
  「我开门见山的问你好了。绮罗帆和朝永正在交往吗?」
  怦咚——
  因为问题出乎意料之外,让绮罗帆以为心脏要跳出来了。
  她立刻左右摇动手和头部。
  「怎、怎么可能嘛!我跟他根本不可能交往的啦!」
  班长表情纹风不动,继续盯着绮罗帆瞧。
  「就算没有在交往,你难道没有喜欢上朝永吗?」
  「一~点也没有,反而可以算是讨厌吧!因为那家伙老是摆一张臭脸又爱性骚扰嘛!你知道吗?那家伙是那种看到我的内裤,还跑来我的耳边低声说『小熊内裤』的烂人耶!谁会喜欢上那种男生啊。」
  绮罗帆一鼓作气喋喋不休地大肆批评,等到说完后,才张望四周确认有没有被旁人听见。
  「可是,你有做过料理给朝永吃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绮罗帆开始支吾其词。
  (死朝永——!干嘛多嘴啊!?而且哪个人不选偏偏跟班长讲!)
  「如果说你们俩没有在交往,那究竟又是什么关系呢?」
  班长持续窥视着绮罗帆的脸,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
  「这、这个嘛,我和朝永的关系是……」
  就医生和护士的关系、或者雇主与工读生的关系之类的,虽然如此一般的说词在脑海里浮现,可是这件事目前还不能透漏。
  「我和朝永的关系是……呃、嗯,对了,可以算是商业上的关系吧。」
  班长皱起了脸,露出讶异的表情。
  紧接着,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了声音,随后开始呵呵大笑。
  「怎、怎么了,班长?」
  「没有啦,没啥大不了的。」
  班长边擦掉浮现在眼眶里的泪水边持续笑个不停。绮罗帆不懂有哪里那么好笑,只是愣在一旁。
  「那换我问你,班长觉得朝永如何?」
  「我?」
  「国中的时候,你不是曾经被朝永搭救过吗?被长得那么帅的男生搭救,只要是女生难免都会芳心大动不是吗?那你实际上的感受又是如何呢~?」
  像是反将一军般,绮罗帆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用手肘撞了撞班长。不过,原先以为班长可能会如以往变得神色慌张,结果她却像沉浸在回忆中似的眯起了眼睛。
  「说来话长……绮罗帆你说的没错,确实在那事件之后,那个、我想我是喜欢上了……那个男的……吧。」
  就仿佛在向自己倾诉般,班长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一样,他的确是让我在意的存在,但那不是喜欢。」
  班长明确地如此说道,再次转头面向绮罗帆。
  「可、可是,你接受了……电影的邀约不是吗?事实上你仍旧……」
  「这个问题之前我就回答过了,那是因为我有想确认的事情才答应的。一件自从国中那事件以来,就一直挂念在心、却又无从确认以至于搁置下来的事。」
  班长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也对——绮罗帆原先也是因为想弄清楚那件『想确认的事』是什么,才加入鞠菜的作战的。
  「……究竟是什么事呢?」
  「那是……」
  正当班长想要开口的时候——
  「田中同学!下一个轮到你啰!」
  老师的声音从监视台上传了过来。
  「绮罗帆,晚一点我再详细告诉你。」
  班长戴上蛙镜后,便朝起跳台的方向离去了。
  视线紧跟着班长背影的同时,绮罗帆抱起了胳臂。
  「她想确认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会是自国中以来就埋藏在心底对朝永的感情……之类的吗?
  不过,刚才班长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已经不再喜欢朝永了。这意思也就表示,她是在约会的时候彻悟了这一点的吗?
  不对,事实真是如此吗?
  应该是和这件事无关的问题吧——
  一边让这些念头在脑海盘旋,绮罗帆一边凝望着站在起跳台上的班长。
  班长在起跳台上重新戴好蛙镜。
  监视台上的老师一面望着码表一面把笛子收进口中。
  就在这时……
  「呜呜——」
  班长突然扭曲着脸,勒住自己的脖子,痛苦的叫声在池畔回荡。
  「班长!」
  (该不会是!?)
  绮罗帆飞快地站了起来。
  「田中同学!」「班长!」
  惊慌失措的女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发出如同伴奏般的惨叫。
  班长勒着脖子在起跳台上摇摇欲坠一会儿之后——摔进了泳池里。
  水花激烈地四处飞溅。
  (朝永——!)
  绮罗帆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大声惨叫,并转头回望操场。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一个状似黑色炮弹的东西从操场翻过网子跳了进来。
  砰咚——发出一声宛如陨石坠落的声响,炮弹命中了池畔。
  「朝、朝永?」
  乌黑的头发披散在低垂的脸上,当朝永卷起漫天烟尘的同时,手、膝也一起在瓷砖上着地。他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做第二次跳跃,如同飞鱼般一口气越过距离泳池数公尺远的距离,直接跳进泳池里。
  朝永以不输给鱼雷的气势用完美无缺的潜泳手法,朝着以两手抱膝之姿落在泳池底部的班长接近,然后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就在下一瞬间——
  绮罗帆屏住了气息。
  不只绮罗帆,围在泳池旁的所有女生有人睁大了眼睛、有人用双手捣住嘴巴、也有人发出尖锐的大叫声,浑身动弹不得。
  朝永他——
  与班长四唇相叠。
  而且不只是轻轻的一吻。
  而是浓腻到尽管在模糊不清的水中依旧能清楚看出,让人与吸盘产生联想的唇之合体。
  「……」
  「……」
  如同叹息般的无声尖叫从四周所有的角落冒出。
  在感觉长久到仿佛永无止尽、实际上应该只有短暂数秒之后——朝永放开原先吸住的嘴唇,背着班长游到岸边,并爬上了梯子。他丝毫不把仍处于失神状态的围观人群放在心上,让班长躺了下来。
  班长紧闭着双眼失去了意识。
  「朝永!」
  绮罗帆拨开围观的人群冲向倒卧在地的班长身边。
  「她的意识迟迟不恢复哪。」
  把耳朵靠在班长鼻子上方的朝永以心浮气躁的口吻说道。
  朝永熟稔地确认班长的呼吸道顺畅之后,脸部挨近打算再吻一次。
  他粗暴地拿掉凝事的蛙镜。
  这时朝永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眉头紧皱,以一脸扭曲的表情面向绮罗帆。
  「樱乃!她——是什么人啊!?」
  就在他如此咆哮的瞬间。
  班长的眼睛睁开了。
  面对距离自己的脸只有一根小指头长度的朝水的脸,班长惊恐地眨了眨眼之后—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池畔。



  尾声


  「打扰啰——!」
  绮罗帆打了声招呼后,拉开了区隔病房空间的白色帘子。
  躺在床上的学生转动身子面向绮罗帆。
  「是绮罗帆啊……」
  床上的学生——班长·田中智子喃喃地嘟嚷了一声后,欣喜地眯起了失焦的双眸。
  现在是泳池事件当天的放学时间。从窗口射进的夕阳余晖使得保健室散发出寂寥的氛围。
  「我来探望你啦。」
  绮罗帆如此说道的同时走到床边,伸长脖子窥视班长的脸。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班长的眼睛。
  赤目发光——绮罗帆受朝永之托,前来确认有无幽星性流行性感冒的这一个病症。
  (……很好,没有。)
  绮罗帆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深褐色的眼珠里,有的只是令人为之眩目的强烈光芒。看样子,投入的万灵药似乎顺利发挥了作用,纠缠在班长幽星体上的瘴气已经被驱散了。
  「怎么了?」
  由于班长露出狐疑的表情,绮罗帆慌忙地抬起了上半身。
  「那个……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吧?」
  「对啊,好得很呢。虽然等我妈到了以后,还得去医院检查一趟,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是吗?那就好。」
  「话说那个呼吸困难的真相到底是怎样啊?」
  班长撑起上半身。戴上放在桌子的眼镜后,微微露出像是在打探般的视线盯着绮罗帆。绮罗帆一面在内心里冒冷汗,一面回说「对呀,真相到底是怎样咧」,顺势敷衍。
  「现在班上……气氛如何?」
  「因为第六堂课一开始的时候,丸子有来教室告诉大家你很好……所以同学们都很放心。」
  「那就好……不过重点是……我和朝永的事没有变成大家的话题吗?」
  「嗯,有啊。毕竟冲击实在太大啦,特别是因为对象是那个朝永嘛!搞不好明天新闻社会派人来采访呢。」
  「是喔,听起来就觉得很麻烦。」
  班长一脸无奈地发出了叹息。
  「对了对了。还有,鞠菜因为发烧所以早退了。」
  「怎么那么突然?」
  「这我也不知道咧。」
  在装傻回应的绮罗帆脑海里,浮现鞠菜于第五堂下课时,一边如梦呓似的喃喃念着「吸盘……合体……」、一边坐进前来接送的车里的身影。似乎班长和朝永做了那种事,对她而言,冲击实在太大了。
  绮罗帆突然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话说…………实际上的感觉呢?和朝永接·吻·的·味·道?」
  她一边贼笑一边观察班长的反应。虽然原本期待会有脸红不知所措的反应,不过班长仍旧面无表情,只是不屑地闷哼了一声。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怪了,就这样而已喔?」
  「冷不防钻进来的朝永的舌头,不但和我的舌头纠结在一起,还二话不说直接钻进了我的嘴巴深处。虽然那是全新的经验没错,不过一点都不会让我想要再次尝试。」
  「朝永的舌头……纠结在一起……」
  因为感想太过写实,结果反而是绮罗帆感到不好意思而脸红。她心想,要是鞠菜也在场,搞不好会当场因为脑充血昏倒。
  班长丝毫不介意绮罗帆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那家伙所说的话我到现在还是搞不太懂耶!说什么因为有呼吸停止的可能性,所以必须在水中灌输空气。虽然如此,但是有必要连舌头也一起伸进来吗?不是把空气灌进来就够了吗?」
  绮罗帆翻起眼珠看着貌似火大地嘟起嘴巴的班长。
  「那个,难道…………这是你的初吻?」
  「废话!」
  班长碰地一声拍了床铺。绮罗帆吓得缩起了身子。
  (说不出口……我绝对说不出口!)
  在接吻的时候,朝永趁着嘴对嘴将魔法药投入这件事,不管以后发生任何状况,死都不能说出口,绮罗帆在心底如此想。
  绮罗帆反坐在床旁的椅子上。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在这个时候提起有点不妥啦……班长,可以的话,你能够告诉我上次那件没讲完的事情吗?」
  「那件事情?」
  「那个,就是……」
  看绮罗帆欲言又止地嘴里嘀咕个不停后,班长点点头。
  「我知道了。是那个对吧?我和朝永约会时想要确认的事。」
  「对,就是那个……嗯——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啦,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别介意,反正也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
  班长的双手在头顶上方交义,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之后,便摘下了眼镜。
  「虽然我现在是眼镜派,其实国中的时候也曾戴过隐形眼镜。」
  「啊咧?」
  绮罗帆发出了奇妙的声音。因为她对话题突然扯到眼镜上感到莫名其妙。
  「这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绮罗帆讶异地眨了眨眼后,班长呵呵呵地发出笑声。
  「唉,你等我把话说完嘛。其实,发生那件事情当天,也就是我被朝永搭救的那一天,也是戴着隐形眼镜。」
  「啊,原来是这样啊。」
  「之前也在电话里跟你说过,那天,我在公园被一群小混混缠上,然后朝永帮我解危。不过,事实上在这事件当中,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没跟你提起。」
  「很重要的事?」
  班长点头回应之后,把脸贴近绮罗帆。
  「那就是,朝永并不知道他救的人其实是我。」
  「啊咧啊咧?」
  绮罗帆又一次发出奇妙的声音。路见不平出手救人的当事者不知道自己救了谁?
  「朝永在眨眼间把小混混打趴后没多久,我就吓得落荒而逃了。当然隔天我还是得去向警察说明事情经过。不然要是因为我不在的缘故,而害朝永被问罪的话那事情就大条了。可是,最后朝永并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因为对方是体格壮硕的混混,虽然表面上洒了很多血,却只是轻伤而已。不仅如此,还有很多目击者证言是好几个人打他一个、看起来像是为了救女生才出手的。因此,反而让人为他担心会不会传出不好的流言。反正也没做笔录,我跟警察说我是他的同学后,也就没联络朝永了。只被叮咛说记得去跟他道谢。」
  班长暂歇一口气,接着继续说道:
  「之后,有一段时间,朝永都没来上学。有人谣传他休学了,不过我之前也说过,那只是单纯的跷课。事后,朝永第一次来上学那一天,发现他独自待在屋顶的我抱着紧张的心情走向他,原先是想跟他说声谢谢的……老实讲,被他搭救真的让我很高兴,有一整个礼拜我都沉醉在快乐的气氛中。绮罗帆说得对,或许那时候我是喜欢上朝永了吧——问题就在这里。你猜,朝永跟紧张得心脏怦怦跳去找他的我说了什么?」
  班长以一脸欣喜的表情打量绮罗帆。
  「我、我猜不到耶。」
  「他这么跟我说——『你是谁啊?』」
  班长又呵呵呵地笑了出来。
  「因为被救的时候,我戴着隐形眼镜,而且发型也不一样,所以朝永认不出来。唉,这也难怪啦!毕竟我当时就是个大近视,没戴隐形眼镜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副感觉比现在更厚的眼镜嘛!何况我们也不同班。」
  「为、为什么你不当场拿下眼镜呢!拿下来的话他一定可以认出来的呀!」
  绮罗帆无比兴奋地大叫。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耶。有时候我也会想到这问题,但是实在搞不懂。只不过——」
  「只不过?」
  「可以这么说吧。那个时候,或许是我突然觉得,被朝永搭救的是戴着隐形眼镜的我,而不是戴眼镜的我吧。」
  班长落寞地垂下了眼帘。
  「这样很奇怪耶,明明戴不戴眼镜都是班长呀!」
  「唉,话是这么讲没错啦。从当时开始,我就不太喜欢自己没戴眼镜时的脸。因为我觉得没戴眼镜的脸并末表现出自己的真实面。这就是不管你推荐多少次要我试试隐形眼镜,而我始终坚持戴眼镜的原因了。」
  她敲了敲镜框。
  「总之,因为这个缘故,最后我没能跟朝永道谢,对他的感情也同时冷却了下来。」
  「唉~唉,为什么咧?换作是我的话绝对会拿下眼镜的。这样不是很浪漫吗?说不定,朝永也在寻找自己所救的那个女孩耶?」
  绮罗帆双手在胸前交叉,扭起了身子。
  「算了,我想那就是我这个人的天性吧。」
  班长以搀杂着几许落寞的声音咕哝后,再次望向绮罗帆。
  「对了对了,说到那个我想确认的事情。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确认的,就是朝永是不是真的没有发现他救的人是我。因为,我曾想过,他会不会只是故意装出一副没认出我的样子而已。」
  「然、然后呢……结果是?」
  班长干脆地摇头。
  「我想他不是装的。因为在御苑聊天的时候,没有聊到半个国中时代的话题呢。内容从我目前所住的公寓到家人、以及最近身体的情况等等……有一种被人做身家调查的感觉。」
  面朝绮罗帆的班长眼镜闪现一道狐疑的光芒。
  「怎、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咧?啊哈、啊哈哈哈哈!」
  绮罗帆发出一阵干笑。
  「不管那么多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啦,虽然我不知道是否曾经有过,总之,我对朝永的眷恋已经完全消失了。所以,绮罗帆可以不用顾虑我。」
  「顾虑个屁……我就说啦,我对那家伙完全没有意思,我和朝永是……」
  绮罗帆在脸前方一挥手作势否定,班长的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商业上的关系……没错吧?」
  「嗯、嗯,没错,就是那样。」
  「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只不过以前我应该在电话里跟你提过,朝永不是什么正经的家伙,唯有那小子不可以喜欢上。现在我收回前言。」
  「咦?」
  「打从那事件以来,我对朝永的感情一直处于混乱状态。所以才会把他形容得那么难听。不过,现在我可以明确地跟你说,朝永不是那么坏的家伙……大概吧。而且,我也认为,泳池里的那个吻说不定也有朝永他个人的考量。」
  班长再次呵呵呵笑得很狂妄之后,从床底下的书包掏出了一条桃色的手帕,手帕里包着那块OK绷。
  「这是昨天朝永给我的OK绷,这个奇妙的符号似乎叫做五芒星呢。排列在符号四周的文字则是英文字母传播之前,就存在于西欧的文字。」
  「是喔,原、原来是这样啊。」
  「……绮罗帆,记得以前你说过手术费要花三百万对吧?」
  班长将镜片后头的眼睛眯成了细线,盯着绮罗帆猛瞧。
  (呜噫——)
  绮罗帆在脑海中大声惨叫。很明显地,班长起疑了!应该说,她已经十分接近问题核心了。这样下去的话,在她那实力等同于干练检察官的诱导盘问下,自己马上就会被逼得无话可说。更何况现场可没有半个能对可怜的证人伸出援手的律师。
  「啊,时间都这么晚了。抱歉班长,今天我得早点回家才行咧。」
  绮罗帆有些不自然地拍了下手,从椅子站起身。
  然后貌似不好意思地竖起手掌道歉。
  「是吗?反正接我的人就快到了,不用在意。」
  「嗯,掰啰,班长。明天见了。」
  绮罗帆挥挥手,逃也似的掉头转身。
  当她握住区隔空间用的帘子时,被班长叫住了。
  「对了对了,关于一开始你问的接吻的味道……」
  绮罗帆畏畏缩缩地回头一望,只见班长摘下眼镜露出满脸微笑。
  她如是说:
  「说来相当奇妙……我尝到了绮罗帆所做的超辣灯笼辣椒煎蛋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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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Karte B-02 Treatment of Vampire 吸血鬼的治疗方法



  1 所谓吸血鬼这种疾病


  啪哩啪哩啵哩啵哩、啪哩啪哩啵哩啵哩——
  啪哩啪哩啵哩啵哩、啪哩啪哩啵哩啵哩——
  这里是位于新宿三丁目第三茶谷大厦内的「白川医院」。
  就在夕阳即将笼罩在新宿车站西门的大厦群上的时候,樱乃绮罗帆正在挂号柜台翻阅八卦杂志吃着零食。
  她解开黑色护士服最上头两颗钮扣,很干脆的露出胸口。理当戴在浅褐色短发上的护士帽被扔在零食袋的旁边,取而代之的是黄色缎带。
  「唔唔唔。」
  绮罗帆单手撑在柜台上,一面不时心满意定地点点头,一面用沾满盐与油的手指翻动杂志。明明现在是工作时间却一派轻松悠哉的模样。
  绮罗帆担当白川医院的护士已经过了三个礼拜的时间。因为是生平第一次的打工,绮罗帆起初还有些紧张,可是在不知不觉间那份感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曝晒于大太阳底下的冰淇淋一样瘫软,转眼之间就松懈无力了。
  长时间穿着胸口紧绷的护士服会导致呼吸困难,头上顶着不安定的护士帽则需要时时注意。把自己搞得这么累,需要绮罗帆来接待的外来患者却是从上工以来一个也没有。
  因此,个性与其说一板一眼不如说吊儿郎当、与其说耐性坚强其实更像三分钟热度的绮罗帆,除了朝永规定的每一小时清扫院内的时间之外,会变成散漫地随意打发时间也是很自然的道理。
  附带一提,这间医院到处都禁止饮食。想当然尔,只要一龟在诊察室里就足不出户的朝永,根本不知道绮罗帆老是以邋遢的模样吃零食的事实。
  「唔——唔,喔喔。」
  注视着杂志特集页面的同时,绮罗帆噘起粉桃色的樱唇。
  内容劈头就点出是「今夏流行的泳装」特集。由身穿颜色光彩夺日的泳装女孩们点缀着页面。绮罗帆眩目似的眯起眼睛浏览着内容。
  距离六月只剩不到几天的时间,再睡个几回就是期待已久的暑假了。其实,在放暑假前还有一个例行性的期末考,不过讨厌的事情在紧急到快要火烧屁股之前不愿多想,此乃绮罗帆的性格。就拿现在来说吧,十五分钟之前她还在挂号房附设的桌子上翻阅教科书、复习上午的功课,可是,不知不觉间,她眼中浏览的对象就从二次方程式的公式变成比基尼照片了。
  「暑假……吗?」
  夏日的风景历历在日地浮现在绮罗帆的脑海中。
  强烈到令人为之眩目的阳光、尽情嘶鸣的蝉叫、风钤、烟火、夏日祭典……还有一场夏天的激情冒险之恋?
  「万岁!Welcome暑假!」
  绮罗帆两手向天空高举。原先隐约残留在脑里的期末考现实随着伸长的手臂,一同飞到宇宙远方的伊斯堪达惑星去了(伊斯堪达:伊斯堪达惑星:动画宇宙战舰大和号中某架空星球。)
  ——就绮罗帆的个人看法,第一年的暑假是高中生活里最为重要的暑假。因为二年级的暑假得取代即将退出的三年级生成为社团核心,三年级的暑假八成也会因准备考试的关系而吃尽苦头。虽然表面上看来高中时代共有三次暑假,可是能玩得尽兴的暑假只有那么一次而已。
  「嗯~~好想要新的泳装喔。」
  绮罗帆一面抖着身子,一面好似要把杂志页面给吞进去似的猛瞧。
  绮罗帆虽然有一件国中二年级时中家人出钱购买的泳装,不过那是一件令她忍不住想质问当年的自己为何会这么没有眼光、感觉非常老土的深蓝色连身泳装。是一件只要在胸口上贴张名牌并且写上「绮罗帆」,就能让人误以为是学校泳装的极品。
  这两年身体多少也发育成长了些,所以是想要新泳装的时候了。而且这一次希望能买到更可爱的款式。就算穿不到比基尼,至少希望颜色可以更时髦一点,绮罗帆打从心底如此渴望着。
  绮罗帆一边乐不寸支地想像着自己穿上照片里的泳装模样,视线一边在同样的地方来回游移。
  接着她仿佛突然惊醒似的,停下翻动页面的手。
  「就算我买了泳装,可是我有那个美国时间去游泳吗?」
  绮罗帆在略嫌平板不起眼的胸中打上问号。然后,由上往下仔细端详自己目前的打扮。
  基于尽可能减少身体暴露的设计理念所制作的黑色护士服;不仅拥有足以一口气将被泳装及暑假给冲昏头的女孩拉回现实的禁欲味道,并且就某种意义而言,是与泳装截然不同的服装。
  绮罗帆的脑袋里响起了上礼拜打工结束时朝永所说的话:
  『医院的暑假?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八月的时候可是有中元节耶!』
  中元节,是日本夏天的传统节庆。根据朝永之词,中元节是一年当中物理世界和幽星界距离最为接近的时候,似乎是灵力最容易发挥作用的时期。所以,灵异疾病的发病率自然而然也会跟着提高。
  『那可是灵异性医疗工作最忙碌的时期。我不要求每天报到,不过还是希望樱乃能尽量帮忙。』
  回想起朝永冷淡地宣言时的表情,绮罗帆忍不住开始抽动嘴角。
  最忙碌。因为平时实在闲翻了,所以无法想像到底会有多忙;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应该会有一定数量的患者吧。
  「唉,变忙也是一件好事啦……」
  因为绮罗帆自己也曾经罹患灵异性疾病,所以想从事灵异医疗的念头相当强烈。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像在混水摸鱼,不过那是因为没半个病人光顾,而不是无心做事。稍微忙一点正合她的意。
  此外,她还欠了朝永三百万日圆。
  绮罗帆在白川医院开始打工的勤务时间总算超过了五卜小时。要还清借款,就算以零利率来计算,仍旧得继续工作一千九百五十个小时才行。
  等到变成高年级生,学校的事情也会跟着增加,届时很可能会没办法像现在一样抽出时间来当护士。若不集中在空闲最多的第—年暑假多打点工的话,很有机会演变成高中毕业后仍然无法还清债务的悲惨下场。
  「唉——唉。」
  绮罗帆叹了口气,碰的一声阖上杂志。
  看样子,就算专程买了新泳装也不会有啥机会去游泳了。一生只有一次的珍贵高中一年级暑假,大概得在再怎么拼命工作也拿不到半毛钱、充满义工精神的打工中度过了。
  绮罗帆从柜台的椅子站了起来,心想反正已经被放暑假的气氛强制送回现实里了,干脆回头准备考试好了。
  这个时候。
  在整面玻璃的白川医院入口的对侧,响起了电梯停下来的声音。
  「奇怪?『来来轩』又来收钱了吗?」
  她丝毫没有兴起可能是外来患者这样的念头。因为打从绮罗帆到这里工作以来,从没有过任何外来患者登门看诊的例子。不是收钱、募款、就是拉业务……会造访白川医院的就局限于这三种人。
  随着喀啦喀啦的声响,电梯门打了开来。
  「!」
  绮罗帆受到惊吓似的微微张开了嘴。来者似乎不是来收钱、募款、拉业务的。从电梯现身的是一个小男孩。
  一头燃烧般的鲜红色短发与黑色棒球帽,丹宁材质的连身工作服,近乎三头身的体型,身高只到绮罗帆的腰部左右,是一个拥有一双茶褐色大眼睛的可爱小男孩。年纪大约是小学一、二年级左右吧。
  「难、难道是患者?」
  绮罗帆手忙脚乱地把零食包和杂志推到了挂号柜台的角落,扫好护士服的钮扣,把护士帽顶在头上。
  正当绮罗帆像是蹦出来似的从挂号房的门门跳出来时,正好小男孩通过入口的自动门打算走进医院里。
  「你好!」
  就在绮罗帆两手平放、弯下腰,挤出一个临时微笑的瞬间——
  小男孩朝着绮罗帆疯狂冲刺而去。
  然后直接抱住了绮罗帆的腿。
  「妈咪!」
  小男孩大叫。
  「咦、咦、咦、咦?」
  绮罗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三圈半。虽然不只一次被人家叫过小姐或姊姊之类的,但是被叫妈咪这倒还是第一次。
  「妈咪——!」
  小男孩又大叫一声后,抱着绮罗帆的脚,把脸埋进她的肚子里。
  「这个……那个……」
  绮罗帆不知如何是好。
  「喏,等一下,小弟弟。」
  「嗯?」
  一从上方开门叫他,小男孩立即拾起了头。仿佛占了半张小脸面积的茶褐色浑圆眼睛,以直球好球直接打进了绮罗帆的心。
  (呜……好可爱!)
  某个温暖的东西在绮罗帆的胸口瞬间变得火热。和帅哥擦身而过的感觉很接近,不过是一种令人更想加以怜惜的一股轻飘飘的感情。
  绮罗帆即使腰快断了,还是把视线落到和小男孩的脸同等高度,小男孩的脸就近在眼前。
  (好可爱、好可爱,这小男生好可爱唷!)
  正当绮罗帆想把手伸到有些泛红的小男孩的脸颊时——
  碰。
  一道巨大的声音响起,绮罗帆后头诊察室的门打了开来。
  从中出现的是拥有一张轮廓很深有如外国人的脸、以及一副挺拔的身躯。让所有目睹的人都会为之发出叹息,仿佛将这世上所有的美都具现化一般的美之化身。他就是白川医院的院长,也是唯一的医师·朝永怜央麻。
  「你在吵什么啊!」
  朝永深红色瞳孔的眼角翘成了锐角。抽动了一会儿鼻子之后,以感觉非常不快的表情指着小男孩。
  「那小鬼是谁?」
  「这个嘛,我也……」
  当绮罗帆回过头想要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的时候,小男孩松开了抱住她腿部的手。
  「爹地——!」
  张开他短短的手,朝着朝永奔去。
  小男孩飞扑向前想要抱住朝永。就在娇小的身躯即将扑进黑色的医师袍里的瞬间,朝永飞快地闪了开来。
  碰咚!
  随着一声巨响,小男孩的额头冲撞上了诊察室的大门。当他因反作用力弹了回来后,便直接摔在地板上翻起跟斗。
  朝永伫立在用两手按着已经变得红通通的额头、倒在地上的小男孩面前,露出一脸摄氏零下两百七十三度的表情低头睥睨。
  「我干嘛让你这种肮脏的小鬼头叫爹地!」
  他以冷酷无情的声音放话。
  小男孩露出了仿佛看着恶魔或山姥似的胆怯表情。只见他的脸颊开始抽搐,一转眼就眯起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不准哭。吵死了!」
  朝永扭曲着脸怒骂。可是,别说停止哭泣了,小男孩反而加足了劲哭成泪人儿。
  「蠢蛋!叫你不准哭,你是听不懂啊!」
  朝永将如同漆器般的刘海向上拨得乱糟糟的。
  「谁是蠢蛋啊!你骂得那么凶,他怎么可能会不哭咧!」
  绮罗帆双手插腰无奈地说。她走近泣不成声的小男孩,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温柔地帮他搓揉着红肿的额头。
  「乖乖,不痛、不痛喔~」
  小男孩扑进了绮罗帆的怀里放声大哭。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朝永塞着耳朵不耐烦地踱步,他的声音令小男孩的身体忍不住直发抖。
  「别这样嘛,朝永。你滚去别的地方啦!你看不出来这孩子很害怕喔?」
  绮罗帆露出一脸凶相怒瞪朝永。
  「这里是我的诊所,凭什么我得滚去别的地方?那个小鬼才应该从窗口丢出去吧?」
  「你在对小孩子不爽什么啊!?」
  「理由太简单了。我超讨厌小孩这种生物,没大没小没教养又吵得要死。除此之外,以为只要用哭这一招就能博取别人的原谅,这一点最让我看不惯!」
  朝永愤恨地放出狠话。小男孩仿佛在呼应似的,哭声愈来愈大。
  「乖、乖,对不起喔,那个大哥哥的脑袋有一根神经不太对劲。」
  「你说谁脑袋的神经不太对劲啊?」
  朝永虽然语气显得非常不满,但也不再继续咆哮了。
  即使如此,小男孩却丝毫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在他埋头痛哭之下,绮罗帆护士服的胸口附近渐渐被泪水弄得湿透了。
  「唉,该怎么办?」
  绮罗帆不知所措地仰望朝永寻求援助,可是朝永仿佛在明示「关我屁事」似的,把头别向一旁。
  「喏,算姊姊我拜托你啦!只要你不哭,什么要求姊姊都可以答应你,所以别再哭啰!」
  绮罗帆拜求似的说。
  ——这时,小男孩忽然不哭了。
  「没骗我?真的、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
  「嗯、嗯,什么要求都可以。」
  「那……」
  小男孩咬起了手指。
  「我想吃饭饭耶。」
  小男孩的脸有如被露水沾湿的牵牛花般笑咪咪地绽放笑颜。


  *


  「好、好厉害……」
  绮罗帆发出了惊愕无比的声音。
  这里是位于白川医院楼上、朝永怜央麻家里的餐厅。在绮罗帆眼前的餐桌上,耸立着一叠朝向天花板堆得高高的,上头印有「来来轩」字样、已经空空如也的中华盘子小山。原本这些盘子里装有饺子、烧卖、韭菜炒猪肝、蟹球、麻婆豆腐、八宝菜、青椒炒肉丝、糖醋里脊、担担面、炒饭……这些料理。
  在小山旁边则摆放着其他更多的料理,以及像是被不明物体附身似的以夸张的速度一一将食物铲平、同时将盘子一张一张叠成盘子山的小男孩身影。不知这么多的食物到底都进到那娇小身躯的哪里去了。绮罗帆甚至忍不住怀疑他的肚子里头,是不是藏有黑洞或者某种未知生物。
  「为什么我非得在自己家里招待一个来路不明的小鬼头,还得请他大吃一顿呢?」
  朝永在被吓得一愣一愣的绮罗帆背后碎碎念个不停,因为害伯惹哭小男孩,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压抑。
  「这是你惹哭年幼小孩的惩罚啦!你当初乖乖地附和着回答『爹地在这儿唷~』不就没事了。」
  「谁是他爹地了!?重点是那种小鬼头干嘛跑来这里?这里是医院,可不是啥托儿所。他父母在搞什么鬼啊!」
  「我哪知道啊,所以我等一下才要问他呀?听好了,在我跟他讲话的时候,你一句话都不准插嘴。」
  绮罗帆恶狠狠地瞪了朝永一眼。朝永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了。
  ——十分钟后,餐桌上原先大约二十人份的料理全部被一扫而空。从蒸笼里的装饰蔬菜到炒饭上的红姜、炒饭的每一粒米全都清理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盘子叠成的小山。
  「啊——好好吃喔。我吃饱了。」
  小男孩揉了揉胀得圆滚滚的肚子后,合掌低头行了个礼。
  绮罗帆一溜烟地靠近小男孩,在他的身旁弯下了腰。
  「好吃吗?」
  「嗯,很好吃喔!」
  小男孩咧嘴露出门牙微笑。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珠树,小柴珠树。大家都叫我珠树啦。」
  「我是樱乃绮罗帆,那边那个可怕的大哥哥叫做朝永怜央麻喔。」
  「绮罗帆、怜央麻?」
  「你的发音真好呢。了不起、了不起!」
  绮罗帆摸了摸他的头,自称珠树的小男孩马上又露出了笑容。
  「珠树,你怎么会跑来这里呢?」
  听到绮罗帆的问题,珠树把食指嘟在嘴唇上。
  「那——个,因为有人跟我说,只要到这里来,说不定就可以见到爹地和妈咪。」
  绮罗帆眉头深锁。虽然不知道那是打哪儿来的仁兄,不过讲话实在很不负责任。
  「很遗憾……我们并不是珠树的爸爸妈妈。」
  「嗯,看起来好像是这样没错。」
  看着落寞地垂下头来的珠树,绮罗帆的胸口感到一阵疼痛。恐怕,珠树是没见过自己父母的小孩。
  「珠树你从哪里来的呀?」
  「我从吴钟的寺庙搭计程车来的啦。」
  「你说吴钟?」
  在一旁观看的朝永突然大声嚷嚷。
  珠树抓着绮罗帆的肩膀指着朝永。
  「怜央麻、有够可怕。」
  身体又开始抖个不停。绮罗帆瞪了朝永一眼。
  「你看,就跟你说他很怕你吧。不是提醒过了吗?在我跟珠树问话的期间闭嘴安静一下!」
  「可是吴钟是……」
  「别插嘴就对了!有话稍后再讲!」
  绮罗帆断然驳斥之后,朝永貌似不满地扭曲着脸,闭上嘴巴不再多说。
  「珠树,你说的吴钟是指谁呢?」
  「吴钟是美贵姊一个认识很久的拌嘴朋友……啊,对了!」
  小男孩搥了一下手,接着把手伸进连身工作服前面的口袋里,掏出了某样东西。那是一封用和纸信封包住,充满古风感觉的信。
  「既然有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
  绮罗帆一边用手捣住准备破口大骂的朝永嘴巴,一边从珠树手上接过信件。
  「好像是寄给朝永的耶。」
  在收信人栏上,有用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所写下的「朝永怜央麻医师」几个字。背后则署名吴钟。
  「从刚刚就一直出现的吴钟这个人到底是谁?」
  「就是以前曾经跟你提过的我的师父。」
  收下信封的同时,朝永冷淡地回答。
  「啊,就是朝永拜师学习灵疗的那个?」
  「没错。」
  据说在几年前跑到大陆去,然后就那样音讯全无了。
  朝永小心翼翼地来回翻看信封之后才打了开来。飞快地浏览过起起伏伏的书面之后,他一脸不高兴地将浏海往上一撩。
  「那男人……一回到日本来,马上就把一个烫手山芋丢给我。」
  「上头写了什么?」
  「那个臭小鬼是吴钟的患者。明天要在白川医院进行手术,所以希望先把他寄放在这里。」
  「意思也就是……这孩了生了灵异疾病?」
  绮罗帆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吴钟明天会帮我动手术。」
  珠树天真无邪地说道,看来他也自知自己生病了。
  「……是什么样的……病呢?」
  绮罗帆战战兢兢地询问朝永。
  朝永偷瞄了珠树一眼。看到他这个举动,绮罗帆便挥了挥手说:「算了,当我没问吧。」
  珠树抬起脸……
  「怜央麻,你可以告诉绮罗帆我的事情,没有关系啦。」
  然后又落寞地补充说明。
  「告诉她其实我是吸血鬼……」
  「吸血鬼?」
  睁大了眼睛的绮罗帆现学现卖地将吸血鬼三个字照念一番反问回去。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
  「啊、啊啊、啊啊。嗯,吸血鬼啊。原来如此,珠树是吸血鬼呀。」
  一边挤出虚伪的笑容,绮罗帆一边恍然大悟似的不断点头。她自以为是因为珠树年纪还小,才会故意以那种浅显易懂的方式来说明病情。
  朝永缓缓地摇摇头。
  「不,我们是说真的。那个臭小鬼是吸血鬼,而且是一般被称作吸血鬼真祖的重病。」
  「嗯嗯,我知道啦。所以才会叫他吸血鬼嘛,不是吗?」
  绮罗帆脸上持续挂着不自然的微笑,拍了朝永的背一下。可是,随着她好好端详朝永不苟言笑的表情之后,笑容也逐渐从脸上消失。
  「……咦,难不成是真的?」
  「我刚刚不就说了吗?小柴珠树是『吸血鬼症』的患者。正确的名称为『血中乙太球增加症』,是从中世纪存在至今,极具历史的灵异性疾病。」
  「吸血鬼是疾病?」
  绮罗帆叫破了嗓音。
  一提到吸血鬼,大家立即会联想到在被树海层层包围的东欧城堡里,白天沉睡在棺木中,太阳一下山便渴求处女鲜血而在夜空中飞翔的美男子。虽然拥有超越人类的能力,可是对阳光和大蒜非常脆弱、并且在喝不到血的时候会改喝蕃茄汁来苦撑等等,在这一类漫画与电影的影响下,绮罗帆对吸血鬼的印象根深蒂固。所以没办法一下子就相信眼前的事实。
  「生病……难道是不吸血就会死掉的那种病吗?」
  「不,刚好相反。这是打从吸血鬼传说诞生以来,就一直饱受误解,至今依旧没有解开的误会……但实际上吸血鬼是不吸血的。」
  「啥?这跟字面的意思不是很矛盾吗?」
  「积非成是也没办法。所谓的吸血鬼症,即『血中乙太球增加症』,是血液里存在着一种被称作『乙太』的结晶物质,并且会自己增殖的疾病。」
  「『乙太球』?」
  绮罗帆皱起眉头。
  「就是妖魔这种幽星界的生物体液里所含的成份。不但看不见,而且没有质量,是属于黑暗物质(dark matter)和看不见的质量(missing mass)的其中一种。」
  「呃……换句话说……就是不存在于物理世界的东西吗?」
  「没错……血液中带有『乙太球』的人类,可以拥有一般人无法想像的能力。传说中的吸血鬼之所以时而在空中飞舞,时而拥有不死之身,就是这个缘故。可是,一旦『乙太球』超过一定的级数,人类将无法继续存在于物理世界。因此,『血中乙太球增加症』的患者基于生理现象,会想要把过度增加的『乙太球』排出体外。由于『乙太球』在物理世界只能在血液中传播,所以想要排到体外可说极其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只好把自己的『乙太球』注入别人的血液中。」
  说完之后,朝永就扯着规规炬矩地坐在椅子上的珠树的嘴巴,强迫它打开。
  「怜央麻很痛耶!很痛啦!」
  不停喊痛的珠树咧开嘴后,朝永敲了敲形状娇小可爱的犬齿。
  「『血中乙太球增加症』的患者,犬齿上拥有用来注入乙太球,但是肉眼看不见的洞口。他们用犬齿咬住受害者,然后将『乙太球』注入对方体内,以减少自己血中的含量。因为在攻击同时间也发生血液交换的情况,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像是在吸血一样。」
  「原来如此,我都不知道……」
  绮罗帆眨动着大眼睛。
  虽然吸血鬼的存在属于异常事态,不过对于经历过屁股长尾巴和朝永的魔法后,在这方面的感觉已经麻痹的绮罗帆而言,反而是对吸血鬼不吸血反将血液注入这件事讶异不已。这么一来不就变成送血鬼了吗?
  「『乙太球增加症』在灵异疾病当中不算少见。光是已经获得确认的患者数字,在地球上就有约三十万人,其中大部分部属于被称作『公会』的共同体。虽然『公会』在古时候是为了对抗梵蒂冈组织而成的,不过现在大多数都严禁吸血鬼啃咬健康者,是指导吸血鬼与社会共生共存的和平团体。」
  朝永在餐桌上坐下后,翘起修长的二郎腿面向绮罗帆。
  「共存……可是照你刚刚所说的内容来看,他们如果不去咬人稀释血液就没办法活下去不是吗?」
  「『乙太球』可以藉由乙太透析,一种让血液通过特殊渗透膜来减少的医疗方式。只要定期进行这项医疗,就能过着与健康者无异的生活,若能将血液中的『乙太球』全部透析成功的话,甚至有可能完全治愈。只不过,棘手的问题在于突变种——吸血鬼真祖的病例。」
  「那个真祖指的是?」
  「吸血鬼有三类,亦即遗传自父母的先天性吸血鬼、被其他的吸血鬼输送『乙太球』而变成了吸血鬼的后天性吸血鬼,以及尽管双亲和血族里没有吸血鬼,却突如其来地血中产生了『乙太球』,并且开始增生的突变性吸血鬼……这就是吸血鬼真祖。吸血鬼真祖血液中的『乙太球』总是维持非常高的级数,不管怎么透析也会因为增殖速度太快而无法有效减缓,是『乙太球增加症』患者里最为严重的症状。」
  「最为严重……」
  绮罗帆一脸饱受冲击的表情注视着珠树。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个很活泼的普通小男孩呀……)
  灵异疾病光是看肉体表面并无法得知病情的轻重,虽然这个道理已从最近才接受了朝永的手术,如今已完全康复的少女身上获得了印证,不过绮罗帆依然深受打击。
  「可、可是,朝永的老师接受了手术委托,就是为了医治吸血鬼真祖的疾病吧?」
  绮罗帆就像在寻求一线希望似的抬起头来,朝永闭上眼睛点点头。
  「只要进行『总换血』手术,也不是不可能根治。从动脉、微血管到静脉里头,将受到『乙太球』侵入的血液一滴也不留地全部换掉,是极高难度的手术,如果动这手术的话,血液中的『乙太球』就会消灭,吸血鬼真祖便能根治。」
  「真的办得到吗?」
  「有可能,只不过需要高等级的魔力和咒力就是了。我拥有那个知识,但没实际执行经验。不过,如果是吴钟的话……我想相关经验应该很丰富吧。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培养总换血时会用到的珠树血液。」
  「是吗……那太好了。」
  绮罗帆就像获救似的松了一口气。
  「珠树,你之前是不是待在『Erika协会』的小野寺那里?有办法委托吴钟的人,找遍全世界也没有几个。」
  「对呀,我之前和美贵姊一起住在船上。」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认识的名字,珠树欣喜地点头回答。
  「『Erika协会』?」
  「没错。那个协会专司照顾因灵异疾病而变成了孤儿的小孩,具有世界级的规模,我也曾经好几次接受日本分部的委托案。」
  (孤儿院……那么,珠树果然没有爸爸和妈妈……)
  绮罗帆露出无奈的表情。
  这时珠树垂下了眼帘。
  「……爹地和妈咪都因为我生病的关系,从我的眼前消失不见了。」
  绮罗猛然惊觉。听珠树这么一说,她便完全了解了。
  珠树并非没有父母,只不过不在身旁而已。因为吸血鬼这个疾病的缘故……珠树被抛弃了。
  「所以我才要接受吴钟的手术呀,如果动了手术治好病,爹地和妈咪就会回来啦。」
  这一席话教人无言以对。
  绮罗帆心想,就算治好吸血鬼疾病,珠树的父母也一样不会回到珠树的身边吧。如果说只要病治好了就能接受他的话,那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把他丢给孤儿院了,不是吗——
  她凝望着珠树。
  在感觉寂寞的脸上,一双眼睛因微小的希望之光而闪闪发亮。那是深信只要治好疾病自己的父母就会回到身旁来的眼睛。
  (万一就算病治好了,爸爸和妈妈还是没有回来的话……)
  绮罗帆内心隐隐作痛。
  「是吗?希望你可以早日和爸爸妈妈见面呢。」
  「嗯。」
  在勉强挤出来的笑容背后,有一种谎言之后的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
  (即使说谎也无妨,能动手术治好病就是一件好事。)
  绮罗帆在心里如此自言自语后,转头面向朝永换了个话题:
  「那么,明天的手术几点开始?」
  「上面没写,大概是打算看情况再联络吧。」
  朝永用手背轻拍了一下信纸。
  「是喔——朝永也会参加手术吧?有我能帮忙的事吗?」
  绮罗帆一脸正经地说。她心想只要是能为珠树尽一份力的事,无论什么都愿意做。
  朝永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
  「……谁说我要参加吴钟的手术了?」
  绮罗帆愣住了。
  「咦?可是今晚不是要收留珠树,然后在这里等吴钟师父来吗?总不可能等手术一开始就把事情丢给他一个人,自己溜出去……」
  「谁说要收留他了?」
  「你说啥?」
  「接受手术委托的人是吴钟,而珠树则是他的患者。为何我要收留他?」
  朝永以超级认真的表情对绮罗帆说道。
  「不,有什么为不为何的……吴钟师父是朝永的老师吧?一般人都会抓着头说『既然是老师的要求那就赖不掉啦』之类的不是吗?」
  「你讲的是哪个年代的哪种老师啊?我先声明,我虽然是吴钟的弟子,不过那已经是四年前的往事了。连通电话也不打,就把患者和信件丢了过来,不仅如此,还要我提供手术室。我可没善良到会甘愿接受那种没天理的要求。」
  「人家之所以没有先打电话给你,是因为如果打了你铁定会拒绝的关系吧?他知道你讨厌小孩,所以……」
  「所以我说我看不惯他的做法。明明那么多年没联络了,真是搞不懂那个秃驴在想什么。」
  朝永双臂交抱嘟起嘴巴。看来他似乎对吴钟这名人物怀抱着复杂的感情。
  「你在闹什么别扭啦!?只不过是让小孩子留宿一晚而已嘛!你答应了这点要求又不会少块肉。」
  「只是一个晚上?」
  朝永冷冷地盯着珠树。
  「就算只是一个晚上我也不想和这种臭小鬼一起过。」
  「为什么啊?人家又可爱又听话耶!」
  「管他乖不乖、可不可爱的,我就是讨厌小孩。光是呼吸同样的空气,精力就会连根一起被吸走。更何况……」
  从餐桌跳下的朝永露出了冷酷的表情。
  「和吸血鬼在同一个地方睡觉,要是在睡着的时候,被趁机咬了一口变成吸血鬼的话,我可是会崩溃的。」
  「喂、朝永!你未免……」
  说得太过分了!当绮罗帆打算这么说的时候,珠树冲向了朝永。
  「我才不会咬人!因为美贵姊跟我说过绝对不准咬任何人!」
  珠树鼓起腮帮子瞪着朝永。
  朝永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瞪了回去。
  「谁知道你是不是嘴巴说说而已。『乙太球』增殖的吸血鬼基于生理需要会有想咬人的欲望。就算被人禁止,还是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哪。」
  「我就说我不会咬人了!」
  珠树拼命大吼,茶褐色的眼睛里浮现偌大的泪滴。
  「天晓得。总而言之,我不想把你这种两三下就哭出来的吸血鬼小孩放在自己家里。」
  「我也不想跟怜央麻在一起。我最讨厌怜央麻!」
  「那可真巧,我也不喜欢你。快点滚回吴钟身旁吧!」
  朝永低头睥睨着眼泛泪光的珠树,一面指着客餐两用厅的出口。
  这时——
  碰咚!
  忽然响起了仿佛木质地板要被掀开来的轰然巨响,是绮罗帆介入互瞪的两人之间的声音。
  她在朝永面前摆出威风凛凛的架式,以面红耳赤又充满愤怒的表情仰头狠瞪朝永。就连平时态度傲慢的朝永,也对她的气魄感到畏怯。
  绮罗帆把手放在胸口上挺直了背之后——
  「我明白了,那就由我带珠树回家一个晚上。」
  她凛然地如此表示。
  「绮罗帆——」
  珠树紧紧抱住绮罗帆的腿。
  「……樱、樱乃,你是说真的吗?」
  朝永的额头开始冒汗,还发出了焦虑的声音。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绮罗帆冷静地如此说道。
  「可是……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珠树可是吸血鬼喔。」
  「像你那样的做法就叫做歧视!」
  「不是歧视,这是避免感染所需要的客观事实。」
  「不对,这是歧视!」
  绮罗帆用力指着朝永。
  「话、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跟你的家人解释?突然把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带回去会启人疑窦的!」
  「不劳您操心。今天我父母都去帮琢己的棒球比赛加油,在明天黄昏之前不会回来的——啦!」
  绮罗帆扮了个鬼脸,然后抱起双臂,赌气地面朝旁边。
  朝永抽动着单边的眉毛露出苦瓜脸之后,挤出了低沉的嗓音:
  「……樱乃,如果你坚持一定要收留的话……那就由我……收留那个臭小鬼、不对,是小柴珠树,那也无所谓。反正,被拜托的本来就是我。」
  维持面朝旁边的姿势,绮罗帆内心「咦?」一声吓着了。没想到朝永竟然会主动让步。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还真是一脸狼狈的模样。
  绮罗帆有一点——真的有那么一点感到欣慰。即使把珠树批评得很过分这一点无法原谅,但至少可以肯定朝永是出于关心才会答应的。
  可是,绮罗帆不露痕迹,只是拼命地摇头。
  「不要,不用麻烦你了,就算只有一秒也不能把珠树丢在像你这种偏执狂医生的住所。珠树,你也想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嗯。」
  绮罗帆和珠树以天使般的笑容相视而笑。
  「啊不、可是……」
  绮罗帆断然地跟想要继续加以阻止的朝永表示。
  「总而言之,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要带珠树回家!」
  三十分钟后,在白川医院进驻的大厦一楼大厅里,出现了以一副如同带着小孩回娘家的妻子般手牵珠树的绮罗帆,以及泱泱不乐面露难以言喻的表情、目送两人离开的朝永身影。



  2 珠树的烦恼


  「这里是我家,今晚你就在这里过夜唷。」
  「哦哦——」
  在黄昏时刻位于中野住宅街的樱乃家门前,从医院回来的绮罗帆和珠树就站在这里交谈。
  「这房子比我想像中还要小呢。」
  从玄关前环视屋子的珠树微微地歪着头。
  「别挑剔了,至少还是市区的透天厝啦!」
  樱乃家大约三十五坪,还有一座小院子,以市中心的独栋房屋来说已经算是相当气派的了。
  绮罗帆打开玄关的锁后,轻轻地推开了门。虽说家人理当不在,姑且还是得小心行事。她把头探进门里打探动静,里头完全没有任何人的感觉。
  「好——欢迎来到樱乃家。」
  绮罗帆将门彻底打开,摊开手招呼珠树进入。珠树发出欢呼跳进屋内,随意地将魔鬼贴的鞋子一踢,准备直接踏上玄关。
  绮罗帆伸手一把擒住珠树的后颈。
  「请把鞋子排整齐。」
  「绮罗帆说话跟修女好像喔。」
  珠树即使嘴上抱怨个不停,还是听话地排好鞋子踏上玄关,然后在走廊上奔跑。
  跟着珠树进门后,绮罗帆前往厨房。如她所料,在餐桌上发现了母亲志保留下的纸条:
  (晚餐你不如就吃个披萨吧。)
  上头还夹着千圆日币两张和附近披萨店的传单。
  「珠树,你要吃晚餐吗?」
  绮罗帆询问躺在客餐两用厅沙发上的珠树。虽然她觉得他不久之前才吃了那么多东西肚子应该是塞不下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
  「嗯,肚子还满饿的耶。」
  与期待相反的回答令绮罗帆为之沮丧。依他那个吃法来看,光靠两张野口博士怎么算都觉得不够用,绮罗帆算着荷包叹气。(野口博士:日本千圆纸钞上的人物,野口英世。)
  「绮罗帆,我可以去二楼吗?」
  从走廊传来珠树的声音,似乎是趁着绮罗帆稍不留意时移动了。
  「等、等一下。」
  绮罗帆慌忙来到走廊时,珠树早已开始爬楼梯了。绮罗帆赶紧追了上去,在珠树快爬完楼梯时一把逮住他。
  「珠树,我现在要制订这个家的规范喔,你会遵守规范吧?」
  「对啊,我会。」
  绮罗帆在脸的前方竖起食指后,珠树一脸严肃地点头答应。
  「这间屋子里珠树不可以进去的房间有三间,那就是这一间、还有里头的两间房间。」
  绮罗帆手指面朝走廊的房门,分别是弟弟琢己的房间、以及双亲的卧房与书房。
  「其他的房间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听清楚了吗?你能不能遵守?」
  「嗯。」
  「很好,了不起,那欢迎你来到姊姊的房间。」
  绮罗帆摸摸珠树的头,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珠树跑进了房间。他似乎正值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不跑就没办法满足的年纪。
  「哦哦~」
  珠树在房间里四处张望后,纵身扑到了床上。
  「好软好膨喔!」
  他在床上四处跳动。
  「真有精神耶。」
  绮罗帆解开制服的缎带,在床边坐下,疼惜似的眯起眼睛望着在床上蹦蹦跳跳的珠树,心想如果拥有一个和自己年纪有点差距的弟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绮罗帆有好一会儿没换下制服只是凝视着珠树——
  不过,她忽然皱起了脸。
  「嗯……?」
  她抽动短小的圆鼻子。
  似乎有一股臭味。
  不知是泥巴的味道还是什么臭味,总之,就是一股强烈的臭气。
  绮罗帆循着臭气的来源挪动头部,最后来到了停止跳动在床上玩起自由式划水的珠树身上。确定臭气的源头就是珠树没错。
  虽然在医院和回程的电车上同样也都隐约觉得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可是还没有那么明显。不过,在空间不到三坪的绮罗帆房间味道就浓到让人快受不了。
  「珠树……」
  「怎?」
  珠树停止白由式滑水,摆出好像在换气似的姿势抬起头固定不动。
  「你有几天没洗澡了?」
  「我算算喔。」
  珠树掐指计算。
  「我从见到吴钟以来就没洗啦,大概有七天吧?」
  「七天!你一个礼拜没洗澡了?」
  绮罗帆发出哀号站起身,从床上抱起珠树夹在腋下之后,拔腿冲出了房间。飞快踏下楼梯。
  「绮罗帆你要去哪儿?」
  「除了浴室不然还能去哪儿!」
  腋下的珠树开始挣扎要赖。
  「不要!我超讨厌洗澡的!」
  「这不是你喜不喜欢的问题!居然一个礼拜没洗澡,难怪会臭。如果换作朝永,一听到就当真把你从窗口丢出去了!」
  这下终于了解第一次见到珠树的瞬间,朝永会扭曲五官的理由了。因为朝永是那么地神经质,想必即使在那么远的距离他也一样发现到珠树的不卫生吧。因此也可以理解为何他会避开拥抱、还有对珠树露出异常厌恶感的原因了。
  「不要、我不要洗啦!」
  绮罗帆把挣扎得更起劲的珠树带到一楼的浴室,蛮横地扒掉连身工作服和内裤。
  「啊咧。」
  绮罗帆的眼睛缩成了豆子般大小。
  原本以为该长的东西却没长。
  「珠树……其实你是女孩子?」
  珠树闷不吭声,别开了些许泛红的脸。
  因为她把鲜红色的头发剃得太短了,所以之前怎么看都像个男生。这个年纪的小孩从外观上几乎无法辨别出性别。
  「既然是女生,那就更应该要整理得干净一点。」
  绮罗帆走进浴室后开始在浴缸注满热水。一走回来就发现珠树缩在洗衣机旁的角落,如同一只被抛弃在大雨中的小狗或小猫般浑身颤抖不已。
  「人家就是讨厌洗澡嘛。与其进去洗,我宁愿死给你看……喔?」
  珠树像是在闹别扭似的噘起了嘴巴。
  「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洗澡咧?」
  绮罗帆莫名其妙地双手环抱。
  然后碰一声敲打了手。
  「好吧,干脆我也陪你一起洗吧。这样如何?」
  绮罗帆回忆起自己在升上小学高年级以前,同样也很讨厌一个人洗澡。甚至在四年级以前还跟父亲幸助一起洗过。
  「绮罗帆陪我洗?」
  珠树吸吮苦手指。
  再三苦恼之后,她才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点头答应了。
  「真亏你身体这么脏还能撑着不洗耶,都不觉得痒吗?」
  用丝瓜做成的海绵搓洗着珠树满是泡沫的后背,绮罗帆愣然说道。
  好比说后背或脚,这些被衣服遮盖住的皮肤全都长了一层好像泛黑的水藻。令绮罗帆禁不住地感叹,原来人一个礼拜不洗澡的话就会变成这副德性。
  「一点也不痒啊,我好得很咧。」
  「就算你觉得没差,看到你的人可是会浑身发痒的。」
  绮罗帆从珠树的脚趾到头顶,不放过任何一个小角落细心地用海绵帮她搓揉之后,转大水量用莲蓬头把泡沫冲掉了。桃色、滑嫩又充满弹性的肌肤旋即从泡沫的下方显露而出。
  (果然,小孩子的皮肤就是漂亮。)
  绮罗帆一边和自己的皮肤做比较,一边凝视了好一下子之后,啪一声拍了一下那粉嫩的后背。
  「好啦,洗干净啰,去泡热水。」
  「好~~」
  明明珠树在进来洗澡前是那么地百般不愿意,现在倒是很听话地跳进了浴缸。待她一泡进一盆水量并不多的热水中,便感觉舒服地放松了脸部肌肉。
  「快哉、快哉。」
  不晓得她是从哪儿学来的,珠树搬出了感觉有些老气横秋的用词。
  「说得挺妙的嘛。」
  绮罗帆耸耸肩膀,将头发弄湿开始为自己洗发。
  用双手在天然的浅褐色头发上搓着泡沫的同时,绮罗帆直盯着镜中的自己。接着她暗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心没让珠树察觉。
  (虽然当初凭着一股冲动就放话要收留她……)
  事到如今才开始变得有些不安了。
  光是洗个澡而已,就闹出了一番小骚动。「才一个晚上而已你照顾一下人家会怎样」……虽然先前对朝永讲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很轻松,但事实上要收留一个和自己非亲非故的小孩或许是挺辛苦的。
  目前预定洗完澡后吃个晚餐、稍微看一下电视就上床睡觉。虽说只要没有不寻常的状况发生,应该可以平顺地度过完这一晚,不过对方可是不知会捅出啥篓子来的小孩子。很可能会跟洗澡时一样,有无法预测的突发状况也说不定。
  况且——
  『珠树可是个吸血鬼。』
  朝永的台词在脑中苏醒。
  现在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泡在浴缸里的小女孩正是吸血鬼,而且是被称为真祖的重症吸血鬼。
  要是被吸血鬼咬了,也会变成吸血鬼。万一感染上了吸血鬼症的话……
  (不、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
  绮罗帆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怎么可能发生珠树咬我的事情呢?)
  绮罗帆就像在劝说自己一样,坚定地如此心想。在白川医院跟朝永放话要收留珠树时,她内心丝毫没有过任何珠树会咬人的念头。可是到了现在,她发觉在内心更为深处的地方有一道隐约不安的阴影冒了出来。
  (——看来我也没啥资格说朝永是个有偏见的医生呢。)
  绮罗帆抿紧了嘴。心想,明天等见到了朝永就跟他为今天的事道歉好了。
  结束洗发冲水的动作,绮罗帆偷瞄了珠树一眼。
  她心头一惊。
  浴缸里的珠树正以一脸沉重的表情紧盯着绮罗帆不放。一股有种刚刚所想的事情全被珠树看穿了的感觉,让绮罗帆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绮罗帆。」
  珠树的嘴巴缓缓地张开,绮罗帆倒吸一口气。
  「怎、怎样?」
  「绮罗帆——你的胸部实在小得可以耶。」
  碰咚——
  绮罗帆泄气到了极点,一头撞上了眼前的镜子。
  就在绮罗帆认真地思索着珠树的吸血鬼症还有偏见等问题的时候,当事人珠树所注意的却是绮罗帆的胸部的样子。在绮罗帆脑里袅袅升起了一半的不安与焦躁一口气烟消云散了。
  「会、会吗?我只是比平均值还要小一点而已啦,大概吧。」
  绮罗帆按压着胸部。自己难道真的有贫乳到连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女生都嫌的程度吗?她的信心深受打击,而且挺严重的。
  「可是,修女美贵姊的胸部跟火箭很像耶。」
  「火箭?」
  绮罗帆开始想像起高耸于种子岛宇宙中心发射台上的两枚H2火箭。确实,一般尺寸再怎么挤怎么堆,感觉都没有胜算能赢过那个叫美贵姊的修女。
  当绮罗帆一面呜呜沉吟,一面从各个方向又是挤、又是托胸部的想要弄出火箭形状的时候
  「绮罗帆,你曾经动过手术吗?」
  突然珠树以沉静的声音询问道。
  绮罗帆停止挤胸的动作,转头面向珠树。
  「嗯,有啊。和珠树明天要动的手术一样,是使用魔法手术,由朝永帮我执刀的。」
  「你那时都不觉得害怕吗?」
  「嗯~~~~倒也不是啦。因为那时候已经是攸关性命的问题了,根本没有心思害怕手术。」
  当时因为又是屁股长尾巴、又是头上长猫耳的,简直是一团混乱。
  「而且,因为朝永看起来还挺有自信的,所以我便有信心手术一定会成功吧。你想想看嘛,那家伙感觉好像有满腔莫名其妙的自信对吧?」
  脑海里浮现出朝永的脸,让绮罗帆笑了出来。
  珠树咕嚷似的说道:
  「……原来如此,绮罗帆『煞到了』怜央麻啊。」
  绮罗帆的脸瞬间如热水器一般瞬间变得火烫,有一种仿佛蒸气从头顶和两耳喷发出来的感觉。
  「为、为什么会扯到那里去啊?应该说,你怎么会知道『煞到了』这种字眼啊!」
  「修女说的呀。她说信任某个人,意思也就等于煞对方煞到想要用机关枪把对方射成蜂窝。」
  到底那个美贵姊是哪门子的修女?绮罗帆对此感到十分疑惑。
  珠树像是有所领悟似的双手交叉环抱,点头啧啧称是。
  「那绮罗帆以后会跟怜央麻结婚了。」
  「所以说,为什么事情会扯到那种地方去啊!?拜托,我只是相信他身为灵异医师的技术,对他这个人我—点感觉也没有,甚至说是讨厌也不为过啦。个性阴沉、死脑筋不知变通、对小事情龟毛得要死、而且又爱性骚扰。外表或许长得很不错啦,可是照那样……」
  绮罗帆心想为何自己要拼命地跟一个小孩子否认那么多,却又继续没完没了地批评朝永。珠树则是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听着。
  绮罗帆重新注视珠树。
  「珠树……你害怕明天的手术吗?」
  顿了一会儿——
  「……我好伯。」
  就像是在为要不要诚实说出自己的感受烦恼了老半天一样……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我喜欢吴钟,所以我相信他。但是……」
  「我想……也是吧。」
  珠树要动『总换血手术』。据说是要将全身的血液换掉的手术。听到那样的说明,就算不是小女生也同样会感到害伯吧。
  「会痛对不对……?」
  「对不起……这我不知道。」
  「如果会痛……那就很讨厌耶。」
  珠树在胸前双手合十。
  绮罗帆倒抽了一口气。
  珠树的身体正在不停发抖。
  她在害怕,无论如何就是会害怕。
  在那娇小的躯体里,正拼命试图逃离手术的恐惧,逃离甚至连旁观的绮罗帆都为之变得不安的绝对恐惧。
  绮罗帆靠近浴缸,上半身往前倾温柔地抚摸着珠树的头。
  颤抖缓缓地停歇下来。
  珠树抬起了脸。
  「绮罗帆,等我动了手术后,爹地和妈咪真的会回来吗?」
  茶褐色的大眼睛不安地转动。
  绮罗帆顿时说不出话来。可是,她把手放在珠树的脸上,用力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如果珠树的病治好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这是欺骗——绮罗帆如此默想。自己正在扯一个漫天大谎。可是,除此之外又该怎么跟害怕动手术的珠树说才好呢。
  「嗯,说得也是。」
  珠树露出灿烂的微笑。
  绮罗帆忍着快哭出来的冲动凝望着珠树,并且在内心默想:
  珠树或许的确是吸血鬼没错。不过,她不可能会去吸任何人的血。她只是一个一心想见自己父母的小女孩——
  那么——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加速一下,直到两人洗完了澡。
  「珠树,慢着!不要跑!」
  绮罗帆一边将橘色的毛巾挥舞得像是牛仔的绳子一样,一边追赶一丝不挂的珠树。
  (她干嘛逃跑啊?我都已经被搞得莫名其妙了。)
  绮罗帆追逐着把一楼地板弄得湿淋淋的珠树背影,心中觉得甚是不可思议。一起离开浴室后,就在绮罗帆把毛巾放在她头上,想要擦拭珠树湿答答的身体那一瞬间,她突然一溜烟跑了。
  虽说再不多久就是七月,但只要太阳一下山气温也会随之下降。明天就要动手术了,如果洗完澡着凉因而感冒的话那就麻烦了。纵使只是短短一个晚上的暂时监护人,绮罗帆也有做好珠树的健康管理的责任。此时绮罗帆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就四处追着珠树跑。
  珠树完全不理会绮罗帆的制止,畅行无阻地在客餐两用厅、和室、厨房的餐桌间四处奔跑,她活用娇小的身体在餐桌底下和绮罗帆两手的空隙间钻来钻去,逃得不亦乐乎。从她发出欢乐的叫声并且又蹦又跳的模样来看,似乎是在跟绮罗帆玩闹。
  (小孩就是小孩……)
  即使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现在就陪她打闹一番也好的绮罗帆,用手指在头上摆出了角后,便露出恐怖的表情追着珠树跑来跑去。
  过了一段时间,原先以轻快的步伐行云流水地奔跑的珠树忽然停了下来。
  在绮罗帆巧妙的诱导之下,她被逼到玄关的角落了,眼前是断崖绝壁。
  珠树脸上写着糟糕两字转头回望。
  绮罗帆不怀好意地扭曲了桃色的嘴唇,双手高举着毛巾慢慢接近珠树。
  就算珠树再怎么皮也没办法全裸跑到外面去。她面朝绮罗帆,一脸惊恐地一步接着一步往后退。
  差不多有一只脚的半边脚底踏出绝壁,在被追到退无可退的珠树面前,绮罗帆摆出了威风凛凛的模样。
  「呼呼呼,看来是你认命缴年贡的时候了。」
  说出有如时代剧里恶人的台词之后,绮罗帆打算用毛巾包住珠树湿润的暗红色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
  「抱歉——」
  突然冒出了第三者的声音,绮罗帆眼前玄关的门旋即打了开来。
  「啊咧。」
  绮罗帆僵住了。
  玄关前的人也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僵住了。
  ………………………………………………………………………………………………………
  仿佛四周的空气在刹那间结冻了一般,绮罗帆有种被施以魔法的感觉。
  不过,珠树倒是十分干脆地破解了这道魔法,指着来访者喊道:
  「啊,怜央麻。」
  几乎和她的声音同一时间——
  绑在绮罗帆肩上的浴巾绑结突然松开了。
  ………………………………………………………………………………………………………………………………………………………………………………………………………………
  啪啦一声。
  就好像真的发出了如此的声响般,浴巾滑落下来。
  经过零点几秒的误差,玄关前的人物深锁起眉头。
  「果然跟火箭差得很远呢。」
  珠树的这句台词被绮罗帆的惨叫声给遮盖掉了。



  3 朝永的请求


  「再怎么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
  碰——
  绮罗帆敲了餐桌一下。摆放在桌上的披萨瞬间弹上半空,原本想伸手去拿美乃滋虾子披萨的珠树露出吓了—跳的表情。
  现在的时间地点是距洗完澡的意外事故约莫一个小时左右的客餐两用厅。身穿运动夹克站在摆放了大量披萨的餐桌附近的绮罗帆、与一身医师袍的朝永、以及穿着黄色睡衣的珠树三人的身影出现在这里。
  绮罗帆正横眉竖目地瞪着朝永。那模样就好比地狱的阎王或栖息于迷宫深处的恶鬼,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纠缠到梦里来的狰狞表情。
  可是当事人朝永,则是事不关己似地坐在披萨吃个不停的珠树旁边的椅子上,翘起长长的二郎腿,啜饮着自行在厨房冲泡的即溶咖啡。
  绮罗帆看到朝永那个态度便愈来愈显得火大,身体直发抖。
  「喂,朝永,你有在听吗?」
  绮罗帆又拍了一同桌子,朝永这才抬起了头。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大声的话,就算我不想听也一样听得见。」
  这是多么厚颜无耻的态度啊。绮罗帆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的脸。
  「你这个人,亏你居然还能摆出那么风凉的表情耶。都、都看见……人家的裸体了!」
  绮罗帆满脸通红地咆哮。朝永哀叹了一声之后,感觉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出浴室的不幸事故以来,截至目前为止,绮罗帆一直都是这种感觉。一而再再而三指责看到了自己裸体的朝永,并以强硬的态度做出言语攻击。不论朝永再怎么解释、甚至为吵着肚子饿的珠树订了晚餐披萨并自掏腰包付清全额费用,绮罗帆的怒气就是无法平息。
  「樱乃……刚才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好歹也是个医生,我的工作就是面对人类的身体。所以不论是只披着一条浴巾也好、浑身光溜溜也罢,看在我眼里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甚至可以说,我看樱乃你的身体跟看珠树的裸体并没有什么差别。」
  「你果然看到了!」
  绮罗帆的脸因为愤怒与羞耻从红转成石榴色,然后像机关枪似的将下流、好色、闷骚等等这一类的谩骂字眼接连不断地数落—遍。不过,朝永却是一副好似全部都没听见的样子,一脸好整以暇的表情把咖啡杯往嘴边送。
  「基本上就算门没有锁,一般人会擅自打开别人家玄关的大门吗?」
  「……这件事你已经讲三遍了。我按了好几次门钤,可是不管我按几百次都没有人回应。我试着拉了一下门,结果因为没上锁的缘故,门就那样直接打开了。」
  「你这是在说谎吧!?」
  绮罗帆指着朝永—口咬定。
  「我根本没有听到什么鬼铃声。」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们在洗澡……」
  「不对,才不是这样。他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偷窥啦!因为他早就知道今天我家的人都不在,所以就利用这个机会!」
  绮罗帆神经质地大吼大叫。朝永用手指触着额头。
  「我从以前就很想说了,樱乃……你有一点自我意识过剩。不只这样,还有妄想癖的征兆。」
  「谁要你多管闲事!」
  「我能理解你难免会激动的心情,可是就如我先前屡次所言,我就算看了你的裸体一样没有任何感觉,所以你也不用为了被看到裸体的事感到不好意思。对了……你不妨当作被猫看到了,这样多少就能释怀一点了吧?」
  「释怀个屁啊!」
  绮罗帆双手环抱后不爽地别开火红的脸,朝永又再次发出了哀叹。
  一旁拼命把披萨吞进肚里的珠树交互打量绮罗帆和朝永的脸。
  「难道绮罗帆和怜央麻现在是在小俩口拌嘴吗?」
  「错。」
  「大错特错!」
  两个人几乎同时喊出声音。
  珠树吸着手指吓了一跳。
  「那么……我可以吃绮罗帆的披萨吗?」
  虽然不懂有什么好「那么」的,总之珠树正试图伸手去拿绮罗帆眼前的培根马钤薯披萨。专门订给珠树吃的六张大披萨早已吃得一干二净。
  「不准。」
  绮罗帆如飞鞭般拍打了珠树的手,珠树扳起脸骂了一句「小气鬼」。
  绮罗帆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让高涨的情绪冷静下来之后,总算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好……如果不是来偷窥的话,那么朝永大医生是跑来我家干嘛的呢?甚至不惜调查学校的名册。」
  一边将披萨嚼得喳喳作响,绮罗帆斜眼看向坐在餐桌另一侧的朝永。
  「理由再简单不过,我是来带走小柴珠树的。」
  朝永放下咖啡杯,以认真的表情看着绮罗帆。
  绮罗帆霎时忘却愤怒,心头为之一惊,这样的反应几乎全出自反射动作。在正经的时候这名男子的表情就是具备如此的威力。
  「事到如今才出尔反尔干嘛?明明在医院时对珠树讲了那么过分的话!」
  「就是说啊、就是说啊。」
  珠树也点头啧啧称是地附和绮罗帆。
  朝永面不改色地盯着绮罗帆瞧,继续说道:
  「受托照顾珠树的人是我,所以我今晚还是必须负起收留的责任。」
  「可是你先前不就放弃那个责任了!」
  绮罗帆朝着朝永嘟起尖尖的嘴。
  「关于那件事——」
  朝永稍微往后退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我自己也觉得很抱歉。」
  朝永稍微别开视线如此说道。
  绮罗帆则——傻愣愣地张大了嘴巴,衔在嘴边的披萨差点掉了下来。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个朝永,那个不论何时永远都自信满满、有着近乎厚颜无耻般的冷静、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个性丑陋无比的朝永。居然道歉了!明天是不是有什么天灾人祸要发生厂啊!?
  「都是因为阔别四年的吴钟突然来了联络,让我有些失去了冷静。抱歉。」
  朝永继续谢罪。
  绮罗帆现在的心情就像看着一路追着老婆和小孩追到乡下,然后为自己偷吃的行为谢罪的老公一样。
  「你、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自知之明。」
  绮罗帆重新把脸别到一旁后,喳喳作响地将吃到一半的披萨全部吃完。
  「不过,这个问题不是光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吧。」
  绮罗帆在脸上挂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面向珠树。
  「喏,珠树,你想和朝永一起回去吗?」
  珠树用力摇了摇头。
  「人家才不想咧,怜央麻好恐怖喔。」
  「你看人家说不要呢。」
  绮罗帆对朝永露出一脸坏心的表情。
  朝永不悦地歪起了嘴巴。
  (呼呼呼,他在不甘心、他在不甘心。)
  绮罗帆暗自窃喜。她打算抓住这次机会把过去被讥讽得灰头土脸的帐一次算清。
  「而且如果我去了朝永那里,绮罗帆就不能陪我了吧?我才不要呢,我死都不去怜央麻那里。」
  珠树瞪了朝永一眼,作势追打地如此说道。
  朝永「唔唔唔唔唔」地发出一阵低鸣,表情就像嘴里含着好几十颗黄莲一样愁眉苦脸。
  (嘿嘿嘿嘿。)
  绮罗帆在内心窃笑。
  这下大概不管朝永好说歹说,珠树都不可能会乖乖跟着他离开了吧。毕竟先前在医院把人家整得那么惨,小孩子的怨恨可是很难撼动的。
  「这就是你看见我裸体的惩罚!」当绮罗帆如此心想的同时,她一边抱着稍稍残酷的心情一边注视着微露难色的朝永。
  可是——
  绮罗帆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低头看着下方陷入深思。
  (话说回来,珠树是不是和朝永一起回新宿比较好呢?)
  明天的手术会在白川医院进行。既然如此,与其到了明天才慌慌张张地赶去,不如尽可能早点从家里去到现场比较好。而且,如果由自己开口跟珠树说的话,很有可能她就会乖乖前往朝永的医院了。
  (这么说,我是不是早该开口那么讲啊?)
  绮罗帆轻轻抿住嘴,凝望着和朝永大眼瞪小眼的珠树。
  …………只是……
  疙瘩。她有个无法干脆地将珠树送还给朝永的理由。
  那既无关珠树的好处、也无关朝永的好处,而是绮罗帆个人的理由。但是,与其说得这么好听,还不如称之为任性反而比较贴切。
  ——因为内疚。
  在洗澡时觉得珠树很可怕的心情,反而令绮罗帆犹豫着是否该把珠树丢回给朝永。
  因为害怕了,所以把珠树交回给朝永。
  不论是珠树、朝永或任何人都不会去想到这个问题。就连绮罗帆自己也都清楚地明白,即使把珠树送回医院,其原因也和珠树的疾病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就算这样,她没来由地就是觉得内疚。此外,毕竟曾经一度决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收留珠树一晚,会有想要贯彻始终的心情也无可厚非。
  (我该怎么办……)
  考虑到手术的情况就该把珠树交给朝永比较好,可是就绮罗帆个人的希望而言,她又想要收留珠树一晚。
  在进退两难的局面中,绮罗帆的心情微妙地产生了动摇。
  (算了,索性去留就交给他们俩来决定吧。)
  绮罗帆看着彼此亘瞪的两人心想。
  虽然不帮任何一边加油助阵,但最后不管决定如何也都不会反对。照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朝永的形势感觉相当不利,不过如果真的败下阵来也无可奈何。反正最后也只是按照原先的预定而已。
  因此,绮罗帆决定静观其变。
  ——可是,她这个决定却招来了意想不到的发展。
  原本扭曲着一张脸的朝永突然恢复平稳的表情看向珠树。
  「是吗?看来你是坚持不肯和我一起走了,是吧?」
  珠树点了点头。
  朝永把手放在下巴,摆出一个陷入沉思的姿势,一会儿之后,开口说道:
  「那就这么办吧,今晚我在樱乃家过夜。这个方法如何?这么一来樱乃不会离开你,我也可以就近待在你旁边。」
  「啥?」
  为之傻眼的绮罗帆立刻回过神来,发出了搞不清楚状况的声音。刚刚没有听得很清楚,朝永好像说了要在这间屋子里过夜之类的事。
  「嗯,如果是这样我就答应。」
  珠树咧嘴一笑。
  「那就决定这么办了。」
  朝永点头之后,望向绮罗帆。
  「就是这么一回事。樱乃,今天晚上我要住在这里,没有问题吧?」
  她停顿了一瞬间……
  「没有问题……个屁啦!」
  绮罗帆使劲站了起来,朝永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仰头注视绮罗帆。
  「怎么?樱乃反对吗?」
  「这还用说!我爸爸妈妈还有琢己都不在家耶。你懂吗?简单地说,今天晚上这栋房子里只剩我和珠树两个人!」
  「这我知道,所以更加方便。」
  「一点都不方便!花样年华的少女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机会让男生在家里过夜……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啊?」
  绮罗帆闭上眼睛高举双手。
  「你都把上一个世纪的伦理观念搬出来当挡箭牌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朝永单手手肘靠在桌子上,面露不耐烦的神情。
  「不对,这是自从人类出现在这世上以来,就未曾改变过永垂不朽的真理!」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劲……反正根本没什么好害怕的,我不会碰你任何一根汗毛。」
  「那种事谁敢保证啊!」
  绮罗帆很凶地把头转到旁边。
  或许可以说,若是平常的绮罗帆,大概早就干脆地答应朝永住下来了。可是才刚发生过那样的事件,难免会开始在意起朝永是个男生的事实。
  没错,朝永虽然有那么俊美的外貌身边却没半个女伴,甚至还被女孩子们八卦怀疑他会不会是个同性恋。可是,就算是个同性恋,男生就是男生。不晓得何时心境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一个晚上实在是太乱来了。绮罗帆是那种感觉活泼好动,其实很保守的女孩。
  ——这时……
  朝永冷不防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他闷不吭声地朝绮罗帆走去,站在面朝旁边的绮罗帆面前,用红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是怎样,他想干嘛?)
  绮罗帆的脸上浮现焦躁的表情。
  「樱乃。」
  「干、干嘛?」
  绮罗帆咽下一口口水,揪住身上所穿的夹克胸口。
  朝永神情诚恳的脸向绮罗帆挨近。
  然后开口说:
  「求求你……希望今晚你能让我在这里过夜。」
  ——呜呜。
  绮罗帆屏声息气。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必要再三声明的事,不过朝永真的是宛如从荧幕或漫画世界跳脱出来的美型男。如此俊美的脸就贴近到连毛孔都可清楚看见的距离。不仅如此,还一脸仿佛在宣称光靠这一招就让无数少女为之投怀送抱似的、诚恳中带有一丝忧郁的魅惑表情。
  若被这种天杀的表情含情脉脉地注视然后低声下气地拜托的话,搞不好所有类型的女孩都会情不自禁地对他百依百顺也说不定,绮罗帆这样想。事实上,绮罗帆也陷入这种状态。
  不对,状况有了变化。
  (我、我一定要撑住。)
  绮罗帆果敢地尝试了抵抗。
  「不可以……啦。」
  绮罗帆以软弱的声音如此说道后,让又黑又大的眼睛射出刺人的光芒正面回望朝永的脸。她试图藉由在脑海里回想朝永过去诸多的讥笑与恶言,来忍受他的视线。绮罗帆Nice guts!令人敬佩——
  ……但这也成了致命的原因。
  「求求你。」
  又一次被朝永如此拜托的时候,绮罗帆的身体里发出了霹哩啪啦的巨大声响。那是支撑着绮罗帆自制心的堤防,在朝永假面所释放的费洛蒙波攻击下,一举溃堤。
  绮罗帆把涨得通红的脸别向一旁后,在毫无意识之下开口说道:
  「好、好啦,可是……棉被只有一套而已,你就在沙发上睡吧。」


  *


  「为什么时间还这么早小孩子就睡得着呀?」
  绮罗帆关上纸门,看着墙壁上的时钟说道。
  现在是晚上九点。在客餐两用厅旁边的和室里,刚刚还精神充沛地看着电视节目,却突然电力耗尽的珠树,正躺在来客用的棉被上发出平稳的呼吸。
  「那是因为在幼儿时期,诱使睡眠的物质褪黑激素会大量分泌的缘故。」
  坐在沙发上一面喝着数不清是第几杯的咖啡,一面阅读着文库本的朝永答腔。
  绮罗帆一脸傻眼的表情看着那副模样的朝永。
  「倒是你喝了那么多咖啡,今晚还睡得着吗?」
  「不用担心,我这个人不喝咖啡反而睡不着。」
  「可是那只是即溶咖啡而已吧?身为咖啡爱好者能忍受这种粗糙的口味吗?」
  「总比味道差劲透顶的露天咖啡车卖的好喝多了。」
  「受不了,你就是爱跟人唱反调。」
  绮罗帆把从橱柜搬出来的厚毛毯放在沙发的角落。
  「半夜如果你觉得闷热的话就自己开空调吧。」
  她指了指墙壁上的遥控器。
  「了解。」
  绮罗帆和拾起头来的朝永四目相对。
  然后直接在原地僵住。
  被一片寂静所包围的客餐两用厅。绮罗帆可以感觉到嗡嗡作响的萤光灯和远方的车声响亮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绮罗帆碰一声敲了一下手,打破无言的平衡。
  「啊,对了,得把披萨的盒子藏起来才行。」
  绮罗帆的家人会在明天黄昏的时候回来,如果看到了那一大堆披萨盒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绮罗帆将拖鞋踩得啪啪作响往餐桌跑去。
  堆着打开的披萨盒,绮罗帆侧眼瞄着沙发上的朝永。
  就是会在意。
  由于直到刚刚珠树还醒着,她才能勉强不去想那么多。可是,在她入睡了以后的现在,这栋屋子形同绮罗帆和朝永两人独处的状况。
  (果然还是不太好呢。)
  和同班男同学在同一个屋檐下独处,这是一般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的场面。
  尽管如此,但绮罗帆并不觉得自己答应得太过贸然。这可不是自卖自夸,如果说又一次被朝永如法炮制地恳求的话,绮罗帆自知下一次一样会答应他住下来。她有种感觉,被朝永深情凝望就好比是一种魔法,是让人无法抗拒的行为。
  所以反过来说的话。
  这意思也就是,如果朝永照那个感觉拜托别的事情,或许绮罗帆一样无法说NO。好比说——
  (好比说,假设被冷不防扑上来的话……)
  绮罗帆停止了收集空盒的动作,果然还是有种无法说NO的感觉。
  她开始想像朝永扑上来的画面。
  『求求你,今晚,我就是想要得到樱乃……』
  绮罗帆颤抖着发红的脸,用手捣住了嘴巴。
  这下不行了,大概真的婉拒不了。她心想,光是妄想而已就软弱成这样了,要是实际被扑上来的话铁定会意乱情迷、轻而易举地就点头答应。
  樱乃绮罗帆面临贞操的危机?
  (——唉。)
  绮罗帆甩甩头。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呢?要更冷静一点呀,绮罗帆。)
  她从厨房拿来细绳,开始捆绑叠起来的盒子。
  朝永不可能会扑倒自己。论两人独处的机会,在每个周末的白川医院打上时,如果他有扑倒自己的念头,应该老早就上了才对,所以事到如今根本没有慌张的必要。
  (不,可是可是、叮是——)
  这时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
  打工的时间总是在门大,现在可是由黑暗支配的夜晚——
  据说男人无一不是狼,而且狼是夜行性动物。照这常理推断,夜晚的朝永会有点不太一样喔——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不对,这是妄想!)
  绮罗帆七手八脚地挥舞着手。把用细绳捆绑好的披萨盒从厨房后门拿到外头后,藏到地板下。
  (想也知道,朝永怎么可能会扑倒我嘛。)
  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绮罗帆回到厨房。
  她忽然吓了一跳。
  因为朝永正站在厨房后门的前面。
  「怎、怎么了吗?」
  绮罗帆尽可能不去看朝永的脸问他怎么回事。朝永举起右手的褐色玻璃瓶。
  「消毒用的酒精用完了,不好意思,如果你有的话麻烦借我一下。」
  「要借可以,你要用来干嘛?」
  「我要保养我的吃饭工具。」
  把从放在冰箱上的救护箱拿出来的乙醇酒精交给他后,朝永便在客厅大桌上摊开褐色的鹿皮铺巾,接着在上头一一摆上手术刀与钳子等工具。
  他把酒精倒在白色的布巾上,开始擦拭手术刀。
  「就算今晚不保养也不会怎样吧?」
  绮罗帆在木质地板上盘腿坐下来后缩起了脖子。
  「这是每天的例行作业。不每晚保养一遍的话我心里会毛毛的,银制品很容易硫化。」
  回答的同时,朝永拿起磨好的手术刀摆在萤光灯的前方。眯着眼睛注视刀刃的部分,然后重新用布巾擦拭。
  绮罗帆傻眼了。
  看来朝永真的没有把两人独处的状况给放在心上。比起绮罗帆,似乎在他的眼中手术刀和钳子更有分量。
  虽然身为异性这么不被放在眼里有种很丢脸的感觉,不过绮罗帆觉得这才是朝永的风格。她一边轻轻地笑苦,一边端详持续进行保养工作的朝永。
  「喂,朝永……」
  「什么事?」
  朝永盯苦手术刀头也不回地回答。
  「老实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来我家的?何必在乎什么责任的呢?就算朝永不在,才一个晚上而已,我还是有办法照顾好珠树的啦!」
  朝永没有马上回答。
  取而代之响起了布巾与于术刀摩擦的声音。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怀疑你照顾不了珠树小跑来的。」
  「不然是为什么啊?」
  朝永放下擦布和手术刀之后,视线投往珠树沉睡中的另一侧纸门。
  「珠树是吸血鬼,所以有必要监视。」
  「你这个人,还在讲这种事……」
  「这不是偏见,吸血鬼是一种病,而珠树是患者。当血中的『乙太球』超过一定的级数以致发病的时候,他们就会失去理性开始渴望血液,我们一定得保护自己不被他们传输血液才行,这和偏见是两回事。」
  朝永以严厉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绮罗帆。
  「可是珠树没有问题吧?我一直跟她住一起,完全没有不对劲的气氛啊?」
  「那只是目前。吴钟跟我联络过了,今早八点的时候珠树血液里的『乙太球』数值在正常范围,距离危险区还有一段距离。」
  「既然如此,那不就没有问题了?你用不着刻意来我家跑一趟嘛。」
  绮罗帆嘟起粉桃色的嘴唇。
  ——这时……
  「我担心你。」
  从头顶传来令人意外的话语。
  绮罗帆大吃一惊似的抬起了头。
  朝永稳健的表情就出现在眼前。平时只觉得冷酷的红色眼睛如今柔和地微微半阖,满溢着仿佛要将人吸入的美丽光芒。
  (他说担心我,那是什么意……)
  绮罗帆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心脏怦怦作响地开始激烈地鼓动。
  「又、又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需要你来担心……」
  绮罗帆以蚊子般的声音嘟嚷着。
  「不,当然有特别的理由。」
  朝永恢复原先严厉的表情。
  「咦?」
  绮罗帆愣住之后,朝永将视线从绮罗帆身上挪开,从桌上拿起另一把手术刀和擦布。
  「保护医院的人员也是医生的义务。」
  说完便重新开始擦拭的作业。
  绮罗帆茫然地张着嘴僵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是、是这样子的啊……是从医疗人员的角度吗?」
  她用双手捧着火烫不已的脸庞。
  (我、我在想什么东东啊?朝永当然不可能会没事担心我的呀!)
  绮罗帆拼命试图压抑狂跳不已的心脏。
  (反正就是直到我赚到三百万以前,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就会让你添麻烦之类的这种理由就对了!)
  如此自言自语之后,绮罗帆从盘坐的姿势站直,深深地吸了两、三口气。
  重新面向朝永。
  「回到刚刚的话题,照你那样说来,你和吴钟师父已经联络上啰?明天手术的详细状况你听说了吗?」
  「是啊,手术将在五点于白川医院开始进行。」
  「是早上五点?」
  「明天灵脉预计最为稳定的时刻就是那个时间。刚才我已经先打电话给吴钟,要他四点开车来接我们了。我擅自把你家的住址告诉他了,可以吗?」
  「那是没有关系啦,不过还真的挺早的耶。」
  绮罗帆挤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样看来我还是早点睡比较好吧,不然搞不好爬不起来了。」
  「身为迟到惯犯的你早点睡是比较好没错。我话先说清楚了,要是你爬不起来我就丢下你自己离开,你就做好心埋准备吧。」
  把手术刀高举到萤光灯前的朝永以一贯冷淡的口吻说道。
  如果是平时的绮罗帆,这时应该会直接鼓起腮帮子大发雷霆,可是现在却反而松了一口气。比起让朝永温柔对待,被赏以冷言冷语还让她比较安心。
  「嗯,说得也对。那我就听从你的忠告马上上楼睡觉了。可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得先跟你声明,可以麻烦你借一步说话吗?」
  「什么事?」
  朝永拾起讶异的脸。
  「别问了、别问了。放下手术刀,快点站起来啦。」
  绮罗帆懒得啰嗦似的拉着从沙发起立的朝永,离开客厅到了走廊之后,便走到了楼梯下面。
  绮罗帆双臂环抱,面对朝永。
  「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是楼梯吧。」
  「对,是楼梯。听好了,从这里开始前面是不可侵犯的领域喔!今天晚上,朝永绝对不能爬上这个楼梯。知道吗?」
  朝永嫌麻烦似的向上撩起头发。
  「绝对不行吗?」
  「没错,绝对不行。」
  「万一出现非得由我主动跟你联络的状况那该怎么办?」
  「那就看你是要在楼下大叫,或是打手机联络都可以吧。为了不让那出悲剧重演,朝永你绝对、绝——对不可以爬上楼梯,除了发生火灾之类的以外。」
  「你在说哪出悲剧?」
  朝永深锁眉头开始认真思索,绮罗帆则放弃了似的摇摇头。
  「那问题你可以不用想了。总而言之,你想在我家过夜的话就给我发誓:死都不会爬上二楼!」
  用力抿紧嘴唇,绮罗帆抬头仰望朝永。
  虽然朝永欲言又止地在口中嘀咕个不停,最后还是轻轻点头答应了。
  「我知道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爬上楼。」
  「那打勾勾。」
  绮罗帆伸出竖起小指的那只手。即使一脸不满的表情,朝永仍伸出自己的小指和绮罗帆的勾在一起。
  「要是你敢毁约,就准备吞一百根缝合针吧。」
  绮罗帆一面再次涨红着脸一面如此警告朝永之后,勾断缠在一起的手指。
  「好,那我要去刷牙睡觉了。晚安。」
  绮罗帆穿过朝永身旁,四肢僵硬地在走廊上行走。怱然,她在盥洗室的前面停下脚步,又转回身大叫。
  「打勾勾了绝对不可以出尔反尔喔!」



  4 狼与蝙蝠之夜


  「嗯——」
  在被一片黑暗笼罩的房间里,绮罗帆躺在床上边呻吟边翻身。
  她精神饱满地睁着大大的眼睛。
  床边的闹钟告知目前的时刻为晚上十点二十三分四十秒。
  这下死定了——绮罗帆心想,自己显然完全没有睡意。
  打从直接穿着运动夹克钻进棉被已经快过二十分钟了,绮罗帆的脑袋就像冰镇得十分沁凉的苹果酒一样,清澈无比。虽然也试过时而数羊、时而默背数学公式,可是仍然一点睡意也没有。
  「哎唷,烦耶。」
  绮罗帆发出焦虑的声音。明天得叫点起床,就算现在马上睡着好了,这段时间对贪睡鬼绮罗帆而言也称不上充分的睡眠时间。照这样下去,很有可能真的会爬不起来,一个人被丢在家里,即使勉强起床了,要是爱困到没办法担任珠树手术的助手的话那也没用。
  「可恶、可恶。」
  绮罗帆试着刺激指尖上秘传会促进睡眠的穴道。
  没有效果。那也就算了,血液循环反而变好,情绪开始亢奋起来。
  她深知迟迟睡不着觉的理由。时间尚早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重点在于她惦记着一楼的朝永,没办法把他的身影赶出脑海。
  绮罗帆倒在床上开始搔弄刘海。
  (……刚刚我差点中招了……)
  她指的是听到朝永说『我担心你』那件事的时候。
  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动摇,心脏就像被揪住了似的跳了一下。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不过确实有过想要紧抱住朝永的念头……
  「我惨了我……」
  绮罗帆默想。那是鬼迷心窍的一瞬间。原来男女独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会充满那么多的危险。而更加危险的是,若没有第三者在场,在那种时候事情很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夜晚是漫长的。
  同样地,鬼迷心窍的现象也有可能发生在朝永身上。一想到这儿,许许多多的想像便不自觉地浮上脑海,导致心情激动。
  绮罗帆从床上伸手拿手机。她觉得如果可以跟别人聊聊这个情况的话,心情或许能稍微沉淀下来吧。
  绮罗帆打算打给鞠菜……不过半途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听完事情的鞠菜脑充血地冲来家里的模样清楚浮现在眼前,而且她肯定还会带着岸田以及一群黑衣男子过来。照那样搞下去的话,不出三十分钟,樱乃家就会陷入被大江保全层层包围的监视之下。
  话虽如此……打电话给班长的选择也同样让她犹豫。班长并不知道绮罗帆在朝永的医院工作的事。就算只跟她提起朝永在家里的事,恐怕也只会招来不必要的误会而已。
  「呜呜……」
  绮罗帆无奈地将手机放回充电器上。
  「那家伙……不知道现在在干嘛呢?」
  悄然地喃喃自语。
  因为在绮罗帆爬上二楼的当时他还在保养手术刀,所以这会儿应该也是自己一个人在进行着作业。
  (虽然打勾勾说好绝对不会上到二楼来……)
  那个打勾勾到底有何种程度的效力呢?是否具有约束突然变身成狼的朝永的力量呢?
  绮罗帆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从楼下窥探二楼的朝永的身影。朝永望着和绮罗帆打勾勾的小指来回徘徊。不过,这样的迟疑只有短暂一瞬间,在他如恶狼般扭曲俊美的脸庞之后,便开始爬上楼梯(怎么可以啦!)。他打开房门,来到躺在床上鼻子吹着气泡陷入熟睡状态的绮罗帆身旁后,掀开床单——
  「呜咕呜咕咕——」
  绮罗帆一边发出喉头里有东西哽住似的声音一边拾起上半身。
  她作势挥离妄想,用力甩头后,打开了电灯,悄悄地离开房间。从昏暗的走廊角落向下望着角度倾斜的楼梯。
  一楼不知何时已被黑暗与寂静所笼罩。看来,绮罗帆上楼以后,朝永似乎也关掉了电灯的样子。想当然尔,根本没见到半点朝永窥探二楼情况的影子。
  绮罗帆松了一口气,回到房间重新在床上躺平。
  明明只是证实了一楼的电灯关掉了而已,心情却急速静了下来。原先挥之不去的满脑子妄想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时候朝永也在沙发上睡觉。对于手术一向态度严谨的朝永,绝不会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出席手术,所以不可能还去盘算什么夜袭之类的——
  「好,不要再去想朝永的问题了!」
  她轻轻地拍了拍脸颊。
  「希望狼不要来。」
  绮罗帆在胸口双手合十念完祈祷之后,关掉电灯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几个小时——
  绮罗帆因为噪音而醒了过来。
  「嗯?」
  虽然因为睡得昏昏沉沉的以致于意识不是很清楚,不过感觉很像接连听到了有东西打破以及翻倒的声音。
  绮罗帆揉揉惺忪的睡眼竖耳倾听。
  这时———
  叽叽叽叽叽叽——这回清楚听见了,是类似高频率的鸣叫声。原本昏沉的脑袋一口气清醒了过来。绮罗帆掀开棉被爬了起来。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有点像是鸟叫,可是听起来并没有那么悦耳,反而比较类似用指甲抓玻璃一般无机质的刺耳噪音。而且感觉那个声音是从樱乃家一楼传来的。
  绮罗帆浑身发抖。她先是倒抽一口气,接着视线在被黑暗笼罩的房间里四处游移着,然后竖起耳朵倾听。
  可是再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楼发生了什么事……?)
  看了一下闹钟,时间刚好过了凌晨三点。距离吴钟来接人的时间尚早。
  嗅到危险的氛围,绮罗帆拉动了灯光的开关绳。
  喀叽——
  「奇怪?」
  只有开关的声音响起,灯却没亮。
  不管连续拉几次,都只有喀叽喀叽的无机质声音空虚地响着。
  绮罗帆瞪大眼睛左顾右盼。
  就连CD迷你视听组合的液晶萤幕与手机充电器的待机讯号灯都熄灭了,看来电力并没有送达房间的样子。
  「现在是什么情况呀……」
  绮罗帆脑袋一片混乱。
  继连续传出的奇妙声音之后,这回又来了个停电。
  绮罗帆的背脊一阵发凉。她一边急促地颤抖一边从床上起身,万一是漏电的话恐怕会发生火灾,不趁早去确认遮断器的情况不行。
  记得以前停电的时候,绮罗帆的父亲幸助曾经调查过厨房后门的上面,那里应该有配电盘才对。
  绮罗帆轻轻打开房门来到了走廊。
  走廊上伸手不见五指,户外的亮光从位于楼梯对侧的窗帘处隐约渗透了进来,虽然论暗度是房里头比较暗,不过走廊这边却感觉比较恐怖。
  绮罗帆以腿软挺不起腰的姿势缓缓地、缓缓地向楼梯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
  叽——叽——叽——
  踩踏木板的声音从楼梯处传了过来。
  有人正在爬楼梯。
  绮罗帆原想朝黑暗处喊声「是谁」。可是,嘴巴却不听使唤,像是在梦呓般咿咿呀呀地叫。红色灯号在大脑旋转,警报声大作。绮罗帆心想得回到房间里去才行。可是,即便大脑持续不断发出「快回头」的指示,身体却完全不听命令。
  叽——叽——叽——
  楼梯的吱嘎声旋即紧迫而来。
  绮罗帆浑身战栗,杵在走廊动也不动。
  然后——
  吱嘎声停止,『某人』从楼梯的暗处现身了。
  起初,绮罗帆看不出来者何人,因为该名人物的身体和周围的昏暗融为一体。
  绮罗帆睁大眼睛仔细瞧后,才看到模糊不清地浮现而出的那张脸上,有一双红色的眼珠发出了光芒。
  由此她终于知道对方是谁了。
  (搞啥,原来是朝永啊。)
  绮罗帆放下了心中不安的大石,但却马上换成一股怒火喷发而出。
  (我已经再三警告过他不准爬上二楼了还这样!)
  正当绮罗帆打算开门抗议的时候——
  朝永往绮罗帆冲了过来。
  朝永在刹那间紧逼到眼前,用手捣住绮罗帆的嘴,绊倒她的脚将她压倒在地,然后直接压在绮罗帆的身上。
  (你想干嘛?朝永!)
  绮罗帆试着发出惨叫,可是嘴巴被朝永捣住的缘故,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挥舞着四肢抵抗,可是朝永紧紧拥抱住绮罗帆的身体,并她的将手脚拙住。
  绮罗帆的脑袋陷入超级大混乱。
  她搞不懂朝永把自己推倒在地到底有什么企图。不论古今中外,谈到男人推倒女人要做的事情,答案只有一个。
  (朝永干嘛啦,快点滚开啦!)
  绮罗帆仅靠着手腕的转动拍打着朝永的后背。不过,朝永并没有放松压在绮罗帆身体的力道。
  绮罗帆持续无力的抵抗。
  (这个骗子!明明打勾勾约好死都不会上楼的!)
  一想到自己那么信任对方却受到背叛,就懊悔得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
  朝永依旧紧抱着绮罗帆不放,以真挚的表情迎向绮罗帆。他目不转睛地直视绮罗帆泛着泪光的眼睛,嗫声说道:
  「抱歉,虽然没有发生火灾……不过倒是发生了差不多重大的事情。」
  (咦?)
  绮罗帆愕然地停下拍打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
  先前在房里也曾听到类似鸟鸣的叫声又在远方响起,音量巨人的翅膀拍动声已从一楼逼近。
  当朝永更加用力地抱住绮罗帆的同一时间——
  一个像是巨大漆黑绒毯的东西从楼梯飞进了走廊。
  「!」
  绮罗帆发出了不成声的悲鸣。
  漆黑的绒毯霎时遮蔽了走廊的天花板。走廊受到黑暗的支配,被巨大音量的高频率叫声与羽翅声团团笼罩。
  紧接着,绒毯从打开的门延伸进入绮罗帆的房间里。
  (这是什么玩意儿呀?)
  绮罗帆隔着朝永的肩膀盯着在天花板上一波一波蠕动的漆黑绒毯。
  用来构筑绒毯的、类似黑色断片的东西朝绮罗帆飞了过来。
  断片随着唧唧唧与啪嚏啪嚏的声响一同下降后,沿着朝永的后背滑行,然后重新飞回原先的绒毯当中。
  绮罗帆这才清楚地确认了从绒毯飞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蝙蝠——
  看起来像是绒毯的东西其实是一大群蝙蝠。有大量的蝙蝠密集重叠在一起,在天花板上穿梭飞行。
  朝永静静地拿开盖在绮罗帆嘴巴上的手。
  「那群蝙蝠是怎么一回事?」
  「是珠树呼唤来的,不对,正确而言是被珠树的血液吸引而来的。」
  「珠树?」
  绮罗帆情不自禁放声大叫。
  这时,在房间与走廊天花板上来回飞行的蝙蝠集团,伸出如同手臂般的黑块往绮罗帆的方向延伸而来。
  朝永立即用医师长袍的袖子包住绮罗帆的脸,黑块来到朝永附近后,又倒缩回去。
  「别大声嚷嚷。只要待在这件大衣里,它们就没办法认出我们两个,但是对声音还是有反应。」
  朝永将眼睛眯得细细的,表情严肃。绮罗帆用力闭紧了嘴唇。
  蝙蝠组成的黑色绒毯宛如在搜寻某个东西一样,在绮罗帆的房间与走廊之间不停来回穿梭。绮罗帆保持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现在到底是怎么样?)
  绮罗帆用一团混乱的大脑思索。
  恐怕是—
  珠树的吸血鬼症发病了。据说当吸血鬼症患者的血一变浓,魔物就会接近,并且变得可以使用超能力。或许就跟漫画与电影中的吸血鬼一样,真的可以唤来蝙蝠做为自己的下仆也说不定。
  可是,虽然以上的内容可以想像得到,但现在一楼所发生的具体状况依旧不明。现在珠树到底怎么了?数量这么多的蝙蝠是如何侵入这栋屋子的?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接踵而来。
  只不过,同样也有绮罗帆得以确定的事情。
  那就是朝永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异物攻击而前来救援这件事。无论是违反约定上楼、还是将自己推倒在地,都是出于保护的念头。
  一想到这里,原本僵硬得无法动弹的身体突然放松了,悸动不已的胸口也逐渐和缓了下来。纵使在距离短短数公尺的上方依然有大量的蝙蝠蠢蠢欲动,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状况丝毫没有改变。
  (说不定我的大脑已经善变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呢。)
  绮罗帆在被推倒的当时,只觉得朝永的身体令自己害怕,如今当她一明白朝永其实是在保护自己时,他的身体便转变成能使自己安心的存在。她信赖着先前拼命怀疑是变态、色狼的朝永,甚至觉得只要在他怀抱之下,一定不会有任何危险。
  虽然平时闷骚、个性恶劣、搞不清脑袋里装了什么东西,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值得信赖的——
  绮罗帆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对朝永的印象产生了如此的变化。
  绮罗帆瞄了朝永一眼,回忆起珠树在浴室提起的修女所说的那一番话。
  终于,蝙蝠的绒毯仿佛被楼梯吸进似的渐渐消失了。
  等到拍翅声与鸣叫声完全消失之后,朝永慢慢放开搂住绮罗帆的手站起身子。谨慎地一边从楼梯探视下方一边说道:
  「看来已经离开屋子到外头了。是追着珠树跑走了吗?」
  朝永回来之后,拉住仍仰卧在地板上的绮罗帆的手,一把将她拉起。
  「朝永……珠树怎么了?」
  早已预想好答案了。绮罗帆以做好觉悟的眼神仰望朝永。
  朝永从长袍的内侧口袋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金属块代替回答。
  就算光线昏暗也看得出来。
  那是一把手枪。
  朝永装上弹匣,拉动枪机,确认能否动作。
  「等一下……朝永。」
  一想像那把手枪可能会瞄准的对象,绮罗帆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朝永露出严厉的表情面朝绮罗帆,然后表明道:
  「我想你已经心里有数了……珠树的吸血鬼症开始恶化了。」
  一辆两人座的脚踏车以猛烈的速度在距离凌晨时间尚早,街头空无一人、伸手不见五指的住宅街急奔。是绮罗帆和朝永。
  如朝永预料,原先在一楼的珠树早已不见踪影,玄关的锁也是开着的。两人借用琢己上学用的脚踏车,以零零落落地飞翔在夜空中的蝙蝠为目标开始追踪珠树。
  「朝永,那个蝙蝠是什么?一楼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后座手环抱在朝永腰上的绮罗帆嘶声说道。朝永一面以飞快的速度踩着踏板,一面回头看着后方答道:
  「理由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自古以来吸血鬼和蝙蝠一向被视为有很深的渊源。因症状恶化而有了魔性化现象的患者会招来蝙蝠,把它们当作使魔似的控制。浴室的玻璃破裂严重,所以我猜它们八成是从那里进来的吧。再深入的部分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突然被一群蝙蝠袭击才惊醒的。」
  「被袭击……你的意思是珠树袭击了你吗?」
  绮罗帆的表情显然饱受打击。
  「恐怕不是这样。在我被攻击的时候,有一瞬间我瞥见了珠树在走廊上游走的背影,照那样子来判断不像是完全驾驭蝙蝠的模样。我想那些蝙蝠只是服从珠树单纯的感情,譬如说根据珠树喜欢谁、或者讨厌谁的心情来行动。因为珠树对我不抱好感,所以才会飞来攻击我吧。」
  「那、飞到二楼来的蝙蝠不就是……」
  ——搞不好是在找我也说不定,绮罗帆默想。
  「它们会因为变成使魔的关系而群体化,因为共有珠树的知识因此获得高度的智慧。一闯进屋子里旋即切掉遮断器也是畏惧光线的那群蝙蝠搞的鬼。那群蝙蝠虽然不会吸血,不过拥有锐利的尖牙,要是被那么庞大的数量一口气攻击可不是受点轻伤可以了事的。如果我没穿长袍睡觉的话可能下场会很凄惨哪。」
  朝永的长袍用圣水净化过,因此具有抗拒妖物的力量。
  「我逃离客厅爬到了二楼,这时因为噪音而醒来的樱乃也刚好离开房间来到了走廊。之后的过程……就是如你所知的了。」
  「为何珠树的症状会突然恶化呢?照我们入睡前所聊的来看,她的症状应该还不至于那么紧急呀。」
  「是没错,根据我在睡前的观察,珠树身上并没有显现任何吸血鬼的症状。不过,也曾有报告指出,吸血症的患者受到肉体或精神压迫的时候,『血中乙太球』的级数会呈飞跃性增加,很有可能是手术前太过紧张了吧。」
  绮罗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咬住了嘴唇。
  「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珠树一直在发抖。她说她对手术感到害怕……可是在那之后,就完全没有害伯的感觉了呀。」
  「那是因为身体的表现和脑部实际感受到的压力是不一样的。」
  这一点绮罗帆自己也感同身受,自己习惯性地承受强大的精神压力,不知不觉间就成了长尾巴的原因。
  「事到如今想任何理由都没什么屁用了,恐怕现在珠树正在寻找注入『乙太球』的对象,我们该做的事,就是趁牺牲者出现之前阻止珠树,不能放任珠树制造出另一个吸血鬼症患者。」
  阻止珠树——长袍里的手枪在绮罗帆的脑海一闪而过,那把枪装填了足以伤害魔性化人类的银制子弹。
  「你打算……对珠树开枪?」
  绮罗帆脸色苍白地屏住气息。
  朝永面朝前方头也不回地点头默认。
  「我要阻止她,把她带回医院透析。可怜归可怜,要阻止吸血鬼症发病的珠树也只剩这个方法了。」
  「可是——」
  绮罗帆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一转过十字路口,朝永便停下脚踏车,绮罗帆双脚着地后,摸不着头绪地从朝永背后探出头来观看前方。
  「不会吧……」
  绮罗帆张大了嘴,惊愕的声音宣泄而出。
  巨大的阴影遮蔽了位于道路尽头的公园上空,那是数量远超过在樱乃家二楼所见到的黑色绒毯,由无数蝙蝠形成的黑色团块。
  蝙蝠团块的中心部分形如高耸的马戏团帐篷,体积巨大到足以把这个被指定为灾害避难所的宽广公园完全包覆在黑暗里。
  绮罗帆从后座下车后,朝永把脚踏车立放在街灯下的道路旁,从长袍中掏出了手枪。
  绮罗帆一把抓住他握枪的手。
  「不可以开枪。」
  「樱乃……」
  朝永想要甩开绮罗帆的手。可是,绮罗帆以充满强烈意志的眼神看着他,就是不肯放开他的手。
  「如果当初珠树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的话,症状就不会恶化是吧?电视节目曾说过,协助手术前患者抒发精神压力也是医疗人员的工作。既然如此,珠树的吸血鬼症会恶化都是我们的责任呀。珠树没有错,你却要拿枪射击她,这是本末倒置的做法!」
  如果洗澡的时候自己有好好听珠树倾诉,并且分享自己动手术的经验的话,说不定珠树的吸血鬼症就不会产生任何变化了。自己洗完澡之后也满脑子朝永的事,根本无暇关心珠树。
  珠树会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绮罗帆深深认为无论如何都得阻止朝永做出伤害珠树的行为。
  朝永以锐利的视线射向绮罗帆。
  「你说得没错,或许责任在我们身上。但也因为如此,我们有义务在问题扩大之前阻止珠树。」
  「那……我也知道。」
  「知道就快放手。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就只能靠蛮力阻止珠树了。而且,要阻止吸血鬼症病发的人,除了银弹别无他法。」
  朝永态度强硬地说道。
  绮罗帆摇了摇头。
  「不会的,一定有其他方法啦。因为,珠树还没完全丧失人类的意识呀。如果她真的已经失去人类的意识,应该早在发病的节骨眼咬了朝永或我吧?难道不是吗?」
  朝永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附和:
  「或许你说得有道理,她是有可能摇摆在人与魔的临界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我们的声音能传入她耳中,不就有机会说服珠树回神吗?由我来劝珠树回家,等我试过之后再祭出手枪来也不迟啊。」
  「你想得太美了,这方法不仅风险高,顺利进行的可能性也非常低。就算珠树现在没有完全魔性化好了,血液中增生的『乙太球』也不会减少。别提对她好言相劝了,说不定当你出现在她眼前的瞬间……珠树就冲动地扑上前咬你了。」
  「如果她想咬我就让她咬吧。只要我被咬,珠树的症状就会缓和下来对吧?若能帮她缓和病情,我即使被咬也无妨。」
  朝永瞪大了红色的眼珠。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樱乃,如果你被咬了,可是会感染上吸血鬼症的!」
  「可是!这么一来就不用担心波及第三者,这也是比射杀患者更公平更负责的方式!」
  「但是……」
  「不要再说了!就算朝永反对我还是要去。说要收留珠树的人是我啊,最大的责任在我身上。」
  绮罗帆话一说完立刻转身。
  但是肩膀马上被抓住了。
  「放开我!」
  绮罗帆凶巴巴地挑起眉毛回望朝永。
  朝永表情强硬地盯着绮罗帆。
  「如睡前我说过的,身为医生的我,有保护医院工作人员的义务。」
  谁要你多管闲事——朝永打断企图顶嘴的绮罗帆。
  「但是……我也很清楚,只要你决定要做什么,不管我好说歹说也只是白费唇舌。」
  朝永放手后迅速地脱下长袍,披在一脸不可思议的绮罗帆身上。
  「!」
  朝永对目瞪口呆的绮罗帆耸了耸肩。
  「不披上这个的话,在你想说服珠树之前,会被蝙蝠挡在外头干瞪眼,根本没办法靠近。」
  「朝永……」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那时的确把珠树交给你带回去了,所以在问题发生时,以樱乃的判断为优先也是理所当然的。万一最后演变成樱乃感染疾病的话……」
  朝永向上撩起刘海。
  「我就以特价帮你看诊。」
  朝永嘴角挂着一抹平稳的笑容如此说道。
  那一刹那……
  紧紧地——
  宛如被朝永的微笑吸引似地,绮罗帆抱上了朝永的胸膛,那感觉就仿佛等到自己回过神时已经扑进人家的怀里了。
  绮罗帆马上「啊」地一声离开朝永的身体。
  绮罗帆露出一张宛如纷飞红叶的脸,右转回身之后,慌忙将手伸进披在肩上的长袍袖子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里面藏了许多道具,感觉十分沉重。由于长度对绮罗帆来说实在太长了,衣摆还垂在地面上。朝永的体温依旧残留在上头,身体立刻变得一片暖和。
  「谢谢你啰,我去去就回。」
  绮罗帆避开朝永的脸回身如此告知后,便拔腿朝公园跑去。
  绮罗帆迳往暗不见光的公园深入。
  就连前方短短数公尺处也被完全看不见的深邃黑暗所笼罩,绮罗帆只能仰赖零星设立的路灯朝公园中央前去。
  这里是小时候经常来玩的公园,同时也是和『他』再次相会的场所。
  绮罗帆在黑暗中一面注意自己的脚步一面慎重地前进。
  在黑暗中前进一段时间之后,可以看到远方的路灯下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孤零零地站着。黄色的衣服将路灯的光反射得有些泛白。那衣服是绮罗帆从橱柜里挖出来的琢己的旧睡衣。
  「珠树!」
  绮罗帆拉开喉咙大叫。先是跑到珠树附近,再慢慢用走的。
  「珠树……你在那里干什么?」
  珠树回过头。
  绮罗帆心头凉了半截。
  珠树那头红色的短发向上竖起,空洞半张的瞳孔闪烁着白金色的光芒。
  (这真的是珠树吗?)
  绮罗帆心想。珠树的身体有某种异常现象发生是显而易见的。
  如同低鸣般的拍翅声与叫声从珠树头上那片黑暗中爆发,粗黑的手臂伸了过来。
  绮罗帆二话不说用长袍包覆住身体。随即,手臂在绮罗帆的眼前如雾般四散,成群的蝙蝠包围住绮罗帆的四周。不过,蝙蝠只是和绮罗帆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周围盘旋而已。
  绮罗帆像是带领蝙蝠行进般往前走,在珠树的面前蹲下。
  在绮罗帆的面前,苍白的珠树张动了嘴唇。
  「……我、一直都在找绮罗帆。」
  那是令人认不出是属于珠树的极其微弱的声音。
  绮罗帆朝珠树伸长了手臂。
  在四周飞舞的蝙蝠围绕着珠树挡下绮罗帆的手。她无视蝙蝠存在继续把手伸进去后,包覆住珠树的蝙蝠便从绮罗帆的手臂四周飞逃而去,感觉就像绮罗帆的手在黑色墙壁上打开了一个洞。
  面露不安的珠树,小脸出现在洞口的彼端。
  绮罗帆摸了摸珠树的脸颊。
  「你为什么要找我呢?」
  绮罗帆仿佛把身子渗进漆黑的窗帘一样,把脸贴近珠树。
  一点也不觉得恐怖。因为可以在珠树的脸上看见洗澡时曾经展露给绮罗帆看过的东西。
  也就是小女孩不安的脸。所以……假如事情果真像朝永所言,珠树目前正摇摆于人与魔的临界点上,那么她一定还在人类的这一侧,绮罗帆如此认为。
  「因为……我害怕。」
  在绮罗帆面前仅仅距离数公分远的地方,珠树的身体正急促地颤抖着。
  「你在害怕什么呢?」
  绮罗帆温柔地抚摸珠树火烫的脸颊。
  珠树抿紧嘴唇,宛如将理由说出口同样令她不安似的。
  「害怕今天的手术吗?」
  绮罗帆对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不是……」
  珠树摇了摇头。
  ——咦?
  绮罗帆微微张开了嘴。
  珠树正露出和洗澡时同样的神情,所以绮罗帆才会以为,她就和泄漏出心声那时候一样害怕着手术。
  (不然会是什么呢?珠树到底对什么事感到这么害怕?)
  珠树用眨个不停的眼睛注视绮罗帆。
  「因为我怕,所以想要重新再问绮罗帆一次。你曾跟我说过,等我的病治好了……」
  绮罗帆用力吸了口气。
  「你说等病治好了爹地和妈咪都会回来……」
  一股仿佛被某种钝器殴打到似的闷痛在绮罗帆的大脑里隐隐作疼。
  她终于明白为何珠树会露出和当时一模一样的表情。不管是当时、亦或现在,珠树害怕的不是手术。之后紧接着询问绮罗帆的问题,才是她真正的恐惧源头。
  ——如果手术成功的话,父母会回到珠树的身旁吗?
  「绮罗帆,你再回答一次,等我的病治好了,爹地和妈咪就会回来吗?」
  珠树凝视着绮罗帆,反覆询问同样的问题。
  绮罗帆则——
  忍不住差点把视线从珠树脸上别开。
  就算珠树不再是个吸血鬼了,她的父母也——打从在白川医院珠树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情开始,绮罗帆的念头就没有改变过。
  该怎么回答呢?
  在浴室当珠树如此发问的时候,绮罗帆说了谎。不仅欺骗珠树,同时也欺骗了绮罗帆自己。
  可是这一次——绮罗帆觉得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告知她事实吧。
  对现在的珠树坦白真相会引发什么后果呢?有可能状态会恶化、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也说不定。但哪怕是这样的下场,她也不想连续欺骗珠树与自己第三次。
  绮罗帆直视着珠树,开口说道:
  「珠树,对不起。」
  失望与困惑的颜色在珠树的脸上晕染开来,似乎听到那句话就明白了绮罗帆接下来所要陈述的内容。
  珠树的表情令绮罗帆感到心酸,她咬紧牙根,好像是要忍住这个感受似的。哪怕最后的结果会伤害到珠树,还是得勇敢说出事实,绮罗帆如此坚定地告诉自己。
  绮罗帆吸了一口气,重新以绽放着坚定力量的眼睛凝视珠树。
  「就算珠树的病治好了,珠树的爹地跟妈咪大概也不会回来吧。」
  一道如电击般的震撼在珠树苍白的脸上一闪而去。
  旋即……
  一阵喀沙喀沙的声音响起,暗沉沉的天空下降了——看起来就宛如这种感觉。散布在公园上空的蝙蝠黑幕集中在珠树与绮罗帆的四周,将两人团团围住。有如身在正被叠收起来的帐篷里似的,绮罗帆周围的空间一口气皱缩了。
  路灯的光芒被遮蔽,绮罗帆的四周被完全的合夜所笼罩。
  在黑色团块所形成的,如同狭小的祭神雪洞的空间中,绮罗帆与珠树面对面。珠树的眼珠放射出的妖异光芒是唯一的光源。(译注:祭神雪洞,Kamakura,日本秋田县等地的某种传统神事,在雪洞设坛祭祀水神。)
  「绮罗帆,你欺骗了我?」
  珠树微微地倾着头断断续续地说道。
  绮罗帆用力点了点头。
  「嗯,对不起喔,我欺骗了珠树。」
  珠树露出一脸欲泣的表情,眉头紧蹙,眼角皱成一团。
  绮罗帆更加靠近珠树。
  「所以……你要在这个认知下做出决定,决定自己要不要动手术。想一想,虽然爹地和妈咪不会回来,可是你自己希不希望把病治好?」
  绮罗帆用双手捧着珠树的脸,把脸挨近到几乎鼻子互碰,直盯着绽放出光芒的珠树的眼睛。
  「如果你愿意动手术,那我们就一起回家吧。再过一下子,吴钟师父就会来接我们了。不过,如果你不想要回来的话……」
  绮罗帆慢慢地将脸往后退开,拉下运动夹克的拉链,露出了脖子。
  「那个时候你就咬我的脖子吧。以目前的情势发展下去,珠树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只要将你的血输送给我,应该可以暂时恢复正常才对。」
  绮罗帆可以听见珠树的喉头发出「咕噜」的声响。
  吸血鬼症的患者基于生理需要会有想咬人的冲动。为了减轻血液中增殖的『乙太球』,在无可抗拒的本能牵引下会想要咬其他人。
  将贪婪的视线投向脖子的珠树让绮罗帆为之浑身发抖,在露出脖子的吸引下,珠树明显对绮罗帆的血液表现出了兴趣。
  绮罗帆也很清楚自己正试图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一旦被珠树输送血液,自己也将变成吸血鬼。未来更得动艰巨的手术、或者持续接受定期的治疗才行。
  可是她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如果现在的珠树残留有身为人类的理性并且选择动手术,那么她就会跟着自己回家。相对的,即便珠树选择当吸血鬼,只要藉由任她吸咬来舒缓症状,还可以在稍后冷静下来的状态下,重新询问她愿不愿意接受手术。
  虽然感觉像是在试探珠树似地感觉有些讨厌,可是也别无选择了。
  珠树嘴巴半开隐约露出可爱的犬齿,摆出一副天人交战的模样。
  (珠树,我们一起回家吧——)
  绮罗帆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被用来当作踏板画的圣母玛利亚像,但仍强烈地由衷祈祷。(踏板画的圣母玛利亚像:当年江户幕府禁止基督教,利用刻绘有基督或圣母像的踏板,要求人民践踏,藉此揪出基督教信徒。)
  但是——
  珠树倾斜着脖子,半开的嘴唇朝着绮罗帆的脖子慢慢接近。
  (唉唉、果然还是没用吗?)
  绮罗帆浑身僵硬。
  不过,如果可以藉此让珠树的症状缓和下来也无所谓,她抱持有所觉悟的心情。
  喀噗一声,珠树的嘴巴吸住绮罗帆的胸口一带。
  绮罗帆觉悟似的闭上眼睛。
  (你说过会帮我看病的,我可是相信你说的话喔!)
  朝永的脸在封闭的视野中、脑海里浮现……
  ——下一刻……
  强烈的拍翅声包围四周。
  这是远远凌驾在二楼走廊与公园里所听见的拍翅声,如同地鸣般的巨大声响。
  「咦咦?」
  绮罗帆睁开才刚闭上的眼睛,惊愕地叫了出来。原本包围着绮罗帆与珠树的蝙蝠之壁以着极为迅捷的速度在两人的周围旋转。
  (是因为我被珠树咬了的关系吗?)
  绮罗帆望了自己的胸口一眼。
  不对。珠树只是把张开的嘴贴在绮罗帆的肌肤上,并没有伸出牙齿。
  「珠、珠树?」
  珠树放开嘴巴抬起头。
  「绮罗帆……」
  珠树那闪烁着白金色光芒的眼睛因泪水而模糊了,她边哭边用手搂住绮罗帆的脖子。
  同时,以高速在四周逡巡的蝙蝠往上飘动,黑漆漆的墙壁一面画出螺旋的波纹,一面开始急速上升。仿佛受到吸引似的,绮罗帆拾起头。
  形状有如拔掉浴缸的塞子时所形成的漩涡,巨大的暗黑柱子窜升到开始露出鱼肚白的夜空中。
  天空中到底有多少只蝙蝠呢?原本包围着公园的大量蝙蝠所形成的黑柱,体积不断扩大,逐渐上升。
  当柱子的前端抵达遥远的天际时,忽然就像冲撞上墙壁似地扩散成圆形。圆呈平面状逐渐扩大晕开之后,随即分裂为又黑又小的斑点,最后消失在夜空的彼端。
  就在那一瞬间,绮罗帆感觉到了……
  一回神,公园里满是寂静与破晓前的微光,原先多如繁星的蝙蝠一只也看不到。
  绮罗帆缓缓地拿开了珠树搂在脖子上的手。高高竖起的短发在不知不觉间垂软了下来,银光从瞳孔中消失,回复了原有的茶褐色。
  「珠树!」
  绮罗帆用力抱紧了珠树。
  她内心满是激动,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下。没办法完全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并不影响高兴的心情,因为珠树选择当个人类,接受手术的决定不言而喻。
  「对不起喔,珠树……都是我骗了你。」
  绮罗帆扑簌簌地落泪道歉,怀里的珠树抬头回应:
  「说谎的人不是绮罗帆啦。」
  绮罗帆一边拭去满眶泪水一边摇头。
  「其实我是知道的。就算我的病治好了,爹地和妈咪也很有可能不回来。」
  绮罗帆「咦?」了一声,睁大泪汪汪的眼睛。
  只要吸血鬼的病一治好,父母就会回来。
  绮罗帆一味地认为珠树年纪尚小不懂严酷的现实,所以天真无邪地相信着这样的想法。可是,事实并非如她所想像,珠树隐约也察觉到了,注意到周遭的谎言与无法抗拒的现实。
  「要提谁说谎的话,我也半斤八两呀!绮罗帆。」
  珠树停止哭泣,注视绮罗帆。
  绮罗帆再度抱紧了珠树。
  心想,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其实是自己。
  绮罗帆慢慢离开珠树的时候,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是朝永。
  不知何故他摆着一张臭脸走来站在旁边,用一贯冷漠的视线俯视绮罗帆。绮罗帆慌忙拉上运动夹克的拉链。
  朝永目露凶光。
  「看来……你没被感染嘛。」
  「啊,我不是说过了吗?珠树怎么可能会咬我哩!」
  绮罗帆得意洋洋地仰起脸庞。
  朝永「哼」一声从鼻子发出声音,以锐利的眼神瞪着珠树。
  「小柴珠树!」
  珠树吓着似的表情有些僵硬,抬头仰望朝永。
  「你有接受吸血鬼手术的意思吗?」
  「有。」
  珠树清楚而坚定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张怀有强烈意志的少女表情。
  朝永瞪着珠树沉默不语,接着忽然别过头去。
  「既然如此,那就立刻给我回樱乃家。刚刚来了通电话,预定改变了。手术要在樱乃家进行。吴钟已经到达并开始做准备了。」
  如此说道后,朝永向绮罗帆伸出手臂。
  以为要帮忙拉自己起来,绮罗帆原想一把抓住,手却被拨开了。
  「干、干什么啦?」
  「长袍还我,下摆会弄脏。」
  朝永连看都懒得看绮罗帆一眼,发出了感觉很火大的声音。
  绮罗帆好像吹气球似的鼓起腮帮子爬了起来,把长袍交给朝永。
  不过,她马上露出恶作剧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由下观察朝永的脸。
  「你在不爽什么呀?」
  朝永不答,又用鼻子哼了一声掉头转身,独自朝公园出口的方向走开。
  「这是哪门子的态度?」
  绮罗帆耸耸肩膀和珠树相视而笑。
  「好吧,珠树,我们回家啰。回去接受吴钟师父和朝永的手术吧!」
  绮罗帆牵起点头答应的珠树的手,奔驰在天色昏暗的公园。



  5 总换血手术


  等绮罗帆一回到家,就看见玄关前的马路上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小型货车。和「铿锵」、「吭当」这一类状声字非常搭调的巨大凹洞及红色铁锈等伤痕,如同从诸多战场历劫归来的证明般布满了车身。
  「这是……吴钟师父的车子?」
  绮罗帆以吓傻了的表情询问,珠树也是满脸疑惑。
  走进家里前往客餐两用厅的绮罗帆更是吓得目瞪口呆。
  迎向客厅的那扇窗被打了开来,所有的家俱全都被搬到院子里。俨然就像趁夜举家逃亡或老鼠大搬家的模样。
  「这、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怎么搬的……」
  在短时间内将装饰柜、沙发、餐厅客桌、餐桌、电视……等等,全都搬了出去,如果是凭一己之力完成这项浩大工程的话,那个吴钟师父显然是个相当顽强的人物。
  在所有家俱一扫而空之后诞生的五坪大地板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绒毯。紫色的毯子上,绣着两个由偌大的黄色圆圈、多角形几何图样,以及桃色莲花组合而成的图案,是即使外行人也看得出织工精细的华丽之作。可以想像这是为了动手术而铺设的物品。
  「这毯子和朝永医院里的魔法阵是相同的吗?」
  当绮罗帆向先行返家背靠着客厅墙壁的朝永询问时——
  「那可差多了,小姑娘。」
  忽然传来粗犷的嗓音,一名身披法衣的男子从厨房现身。秃头、长满下巴的大胡子、浓密的眉毛、一双近乎圆形的大眼。比身材颀长的朝永更高,肌肉浑厚,但与其说是个壮硕的大个子,不如说是结实,俨然一副修行者的模样。
  「那个图案叫查克拉。和引出飘缈的神与恶魔之力的魔法阵不一样,它是代表人类肉体与部位的环。」
  身着法衣的男子双臂交抱。心满意足地环视着绒毯如此说道。
  (这个人就是吴钟师父?)
  就在绮罗帆心想他和自己想像的模样有一点点出入的时候,朝永悄悄地移动到吴钟前面。
  啪——一道类似棒球接在手套里的清脆响声冒了出来,朝永挥出的拳头被吴钟厚实的手掌一把拦下。
  「阔别四年,你这声招呼还挺不留情的嘛,怜央麻。」
  吴钟发出笼罩着杀气的低沉嗓音,如同锐利刀剑般眯起浑圆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朝永不放。
  然后——
  「算了,所谓男子汉嘛,就是要有那么一点狠劲才好。」
  吴钟卸下紧绷的面具笑逐颜开,放开了朝永的手。他「碰」地一声敲了维持挥拳姿势僵住的朝永头顶一拳,与朝永擦身而过走向客厅。
  「吴钟——!」
  珠树欣喜若狂地迈步前冲。吴钟一把拎住打算抱上腿来的珠树的衣服后背,像抓住猫脖子一样,将她轻轻提起。
  他把珠树的脸拎到眼前,露出洁白的牙齿。
  「小鬼,有乖乖听话吗?」
  「嗯,我很乖的哩。」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吴钟心情不错似的不断点头。
  放下珠树后,他冷不防地朝着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绮罗帆行礼致意。
  「这回承蒙您代替不肖弟子收留在下的患者,着实感激不尽。」
  绮罗帆慌张地把手伸到面前挥舞。
  「那个、没这回事,我没有做任何值得让人行礼答谢的事啦。」
  「可是,据在下在电话中听到的消息,小鬼为您带来很大的麻烦。」
  吴钟凶狠地拾起头,这时朝永介入两人之间,朝吴钟抬起下巴。
  「没错,都怪你毫无责任地把患者丢过来,我医院的看护师才会面临危险。」
  朝永看起来不像是乘机指责而是真的动怒了,绮罗帆由衷感到高兴。
  吴钟「哦——」了一声,抚着下巴,上下打量绮罗帆一番后,咧开嘴巴笑了出来。
  「在下当初实在没料到小鬼的血会急遽地变浓到那种程度啊。小姑娘,还请您原谅拙僧修行不足哪。」
  吴钟仿佛在膜拜似的在面前摆出了手势。
  「说原谅实在小题大作啦,而且开口说要收留珠树的人也是我自己呀。」
  瞧绮罗帆不停挥手,吴钟愉悦地眯起了大眼。
  「这么好的小姑娘配在下那不肖的弟子,实在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哪。希望今后两人能长长久久,在下那臭屁弟子就拜托您了。」
  「不会不会,我才需要多多指教。」
  两人互相点头哈腰。绮罗帆感觉就像被介绍给恋人的双亲认识一样,心情相当微妙。
  吴钟一抬起脸便「啪」一声用力击掌,大声说道:
  「好啦,差不多是时候了,开始小柴珠树的手术吧!」
  「我只有这种的,可以吗?」
  绮罗帆把从二楼自己房间拿来的小型手提录放音机拿给朝永看。
  「只要有外部输入孔就行。」
  朝永收下之后,把录放音机放在绒毯查克拉的旁边。
  「你要拿来干嘛?」
  「待会儿你就知道。」
  朝永简短地回答百思不解的绮罗帆。
  「真没面子,以前动手术时可不曾依赖过那种玩具呢。」
  吴钟以不满的口气说道,从走廊背来一个二公尺左右的偌大木箱,立放在录放音机的附近。
  打开箱子后,装满血液的大型玻璃管从中显现。
  「这是老夫从昨天下午开始不眠不休制作的珠树的血液。从区区50CC增加到这么多,拙僧的咒术令人叹为观止吧?」
  吴钟用巨大的手掌抚摸着玻璃管。据说,那是以透析方式从珠树身上采集了少量血液,先行除去『乙太球』,然后经由咒术培养而成的血液。
  (就是要拿这些血替换珠树身上的血液啊……)
  尽管绮罗帆感到轻微的晕眩,仍旧注视着装满巨大玻璃管的红色液体。
  吴钟手脚灵活地把原先敞开的外窗、门、窗帘关起来后,转身环视绮罗帆等三人。
  「那么,三位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三人一同点头。吴钟望了墙壁上的时钟一眼。
  「好,虽然比预定时间稍微迟了点,现在即将进行小柴珠树的『总换血手术』。患者进入第一查克拉躺好。」
  「嗯。」
  珠树轻轻地点头,一脸紧张地在查克拉上躺了下来。
  「很好,现在开始制作患者的代用身体。」
  蹲下身子的吴钟从躺卧在地的珠树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接着,从法衣的怀里取出一个用和纸折成貌似小型人形的玩意儿,然后把珠树的头发插进人形的胸口。
  绮罗帆在朝永的耳边嗫声问道:
  「代用身体是指?」
  「……就是装放进行换血手术时所需要的血液器皿。」
  「器皿?」
  绮罗帆皱着一张脸。需要器皿的话,玻璃容器不够用吗?
  吴钟把纸人形放在珠树对侧的查克拉上头,将佛珠缠绕在立起的食指与中指上,打出手印。
  <南么三曼多钵多罗唵阿尾拉呜件>
  这是代表诸佛、诸神的咒文——真言是也。
  <唵钵尼地培依索瓦喀  唵钵尼地培依索瓦喀  唵钵尼地培依索瓦喀>
  就在吴钟的真言与手印停止的瞬间——
  查克拉上头的纸人形开始抖动。
  「!」
  绮罗帆瞪大了眼睛。
  只有手心大小的纸人形正一点一滴地涨大,而且并非单纯只是体积扩大而已。以矩形组合而成的单纯形状化为了感觉真实的人体外形,和纸的表面渐渐变化成头发与肌肤。
  茫然观看的同时,绮罗帆发现变形中的人形长得和某人十分相像。
  「这东西……」
  三头身比例的四肢与燃烧般的鲜红发丝、纤长的眼睫毛,还有桃色的嘴唇——没错,人形正试图变化成珠树的模样。看来所谓的代用身体,指的就是拥有和珠树相同体貌的人形。
  不久之后,变身过程停止,查克拉上躺卧着珠树以及另一个如同模子刻出来的身体。拥有一身白雪般白皙肌肤的新生个体。双眼阖起,嘴唇牢牢紧闭。
  「又……多了一个我?」
  在旁边的查克拉上瞠目结舌的珠树抬起上半身。
  「请、请问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
  绮罗帆也露出和珠树同样的表情,面向吴钟。
  「法力。利用天地的智慧,由一张纸创造出小鬼的代用身体。」
  「法力……吗?」
  绮罗帆与其说是震惊,感觉更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喃喃说道。不论是朝永的魔法、还是珠树的吸血鬼,世界上真的存在太多难以置信的事情了。
  「方法不只局限于法术一种。如果今天执刀的是专攻西洋魔术的怜央麻,只要创造出珠树的自我形象幻视即可:若是擅长古代魔术,那用黏土制作泥偶亦无妨。追根究柢,尽可能准备出接近珠树肉体的器皿才是最重要的。」  (自我形象幻视:Doppelganger,也就是俗称的分身)
  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给绮罗帆听,感觉更像是针对朝永。
  「稍后该做什么,臭小子你应该知道吧?」
  吴钟望向朝永,朝永露出不满的表情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办得到吧?」
  「那当然。」
  「很好,那稍后代用身体的准备就交给你了……不过,在那之前……」
  吴钟从袖子里拿出眼罩,把它戴在抬起上半身的珠树脸上。
  「暗死了耶!」
  珠树戴上眼罩的脸东张西望。
  「因为接下来的过程对小鬼来说太过刺激哪,你就忍耐一下吧!」
  吴钟粗鲁地抚摸着珠树的头。
  (太过刺激……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展开了呢?)
  绮罗帆的视线一面来回游移在珠树的代用身体与装满血液的玻璃管之间,一面询问穿戴橡胶手套的朝永。
  「接下来要做什么咧?」
  「我不是说过,代用身体是器皿了吗?」
  朝永简短回答之后,便从放在地板上的诊疗包拿出用长形橡胶管与不锈钢制作,直径约两公厘左右、前端尖锐的筒状棒子。
  他在代用身体的旁边蹲下,把棒子的尖端靠往脖子附近。
  绮罗帆注意到朝永打算把棒子插进脖子里,弯下腰观看的身体感到一阵紧张,朝永停止手边的动作回过头。
  「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不会流血,感觉应该没那么恐怖才对。」
  朝永面无表情地说道。等绮罗帆点头之后他重新拿好棒子,接近代用身体的喉头。
  很顺利地,没有受到任何抵抗,棒子就被插入了脖子,深深地刺进颈部里头。
  就像朝永所说的,因为没有伴随出血,所以绮罗帆并不觉得恐怖。尽管如此,无机质的东西深入人体肌肤里的景象还是让人觉得头皮发麻。确实,让珠树目睹这个画面或许有点残酷。
  棒子刺到喉咙深处后,朝永把橡胶管伸进棒筒里。
  就在管子伸进筒里约二十公分左右的时候,朝永缓缓从脖子拔出了筒子,看起来就像管子从颈部长出来一样。接着,把管子的另一侧和玻璃管下方的活栓连接在一起。
  「我先跟你说清楚,直到目前为止所做的全都不算灵异医疗,只是把导管插入内颈动脉而已。」
  导管这个名词,绮罗帆曾有耳闻。利用最初的棒子(穿刺针)制作一条直通血管的通道,然后把管子穿进那条通道,这就是一般的导管插入法。
  「这么说来,那条管子、不对,导管现在和血管联接在一起啰?」
  这下子绮罗帆总算可以理解『器皿』的意思,以及朝永现在正打算做什么。
  朝永正试图将玻璃管的血移送到代用身体里头。所谓的Vessel(器皿)指的就是代用身体的Vessel(血管)。
  「你要怎么把血移到器皿上?」
  虽然只要松开玻璃管前端的活栓,血液就会因重力与压力开始流动,可是,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要让所有的血液流进代用身体的血管是不可能的。
  「当然要使用帮浦。」
  「帮浦?」
  绮罗帆张望四周,怀疑哪里有这种玩意儿了。这时,朝永用食指弹性十足地按压珠树代用身体的胸部。
  「人一出生就拥有强力的帮浦了吧?一个强力到足以将高黏性的血液,输送到全长九万公里的血管的每一个角落的帮浦。」
  「啊,原来如此。心脏!」
  绮罗帆敲了一下手。
  「可是,有办法让这具身体的心脏跳动吗?」
  透过吴钟的咒术所诞生的珠树代用身体,虽然具有人类的外形,可是就外表所见,完全没有在进行呼吸与心跳之类的生命活动。
  代替口头回答,朝永再次把手伸进诊疗包,从中拿出缝合用的针与缝线、持针器,把线穿过针,接着用持针器掐住针。
  「嗯?」
  绮罗帆很是讶异。通常,手术用的针线都是为了缝合手术刀划开或切除的部位所使用的器材。明明身上还没有任何被切开的地方,他想要怎么运用呢?
  「接着,从现在开始要进行的就属于灵异医疗的领域了。」
  就在这番话尚未说完的时候——
  朝永以非常夸张的速度开始上下挪动持针器。宛如裁缝机一般,以高速在代用身体的白皙肌肤上让针进进出出。
  (他想干什么?)
  缝纫一丝伤痕也没有的漂亮肌肤,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看着,代用身体的胸口在缝合线交织之下浮现了一幅类似刺绣的图案。
  绮罗帆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这、这是……」
  该图案是直径约五公分左右的圆形里绘着五芒星,是描绘在白川医院手术室的地板与天花板上的魔法阵形状。朝永正利用缝合线在代用身体的胸口上制作魔法阵。
  (好、好厉害……)
  看着朝永手部动作的同时,绮罗帆倒抽了一口气。虽然过去绮罗帆曾目睹过两回朝永的手术,可是不管看了多少次,手部的动作看起来都是神乎其技。以不输给机器的速度,做出机器模仿不来的复杂动作。
  短短三分钟不到,珠树代用身体的胸口上便完成了一幅精巧的魔法阵刺绣。
  「唷,看你裁缝的技术倒是提升不少嘛。」
  吴钟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咕嚷道。
  朝永紧接着从长袍的口袋里拿出黑色古书。这是他每次施展魔法时一定要拿出来使用的道具。
  朝永以单手掀开古书,另一只手高举在代用身体胸口的魔法阵上。
  <吾请愿之。但愿汝之落雷勿劈落在姑息之杯。>
  在朝永的手心下方,魔法阵发出闪光。
  噗噜噜嗡——
  珠树的代用身体微微地摇动起来。
  <吾请愿之……>
  朝永反覆唱诵。胸口的魔法阵随着每一声咒文发出闪光,身体为之震动。
  继续这样的过程之后没多久——
  噗噜噜嗡——噗噜噜嗡——噗噜噜嗡——噗噜噜嗡——
  代用身体自行开始了规律的震动。
  朝永停下咒文,打开了玻璃管底部的活栓。
  咻——一阵声响之后,玻璃管的血液经过导管逐渐被吸进身体里面。
  绮罗帆情不自禁地「哦哦——」发出小小的欢呼。她第一次亲眼口睹心脏作为一个帮浦发挥机能的模样。
  玻璃管内的血液不断地减少,原先十分苍白的珠树代用身体开始染上一层薄薄的桃色,血液开始在体内循环了。
  没多久,等到所有的血液几乎输进身体之后,朝永从代用身体的脖子缓缓拔掉了导管。
  站起身子的朝永向吴钟点头示意。
  「好,小鬼,已经可以拿下眼罩了。」
  吴钟拿下珠树的眼罩。珠树左顾右盼地转动脖子,想要知道视野被遮住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蹲在珠树代用身体旁边的绮罗帆抬头仰望朝永。
  「我可以摸吗?」
  「想摸就摸吧。」
  绮罗帆触碰了缝上刺绣的胸口。
  碰咚——碰咚——碰咚——碰咚——
  鼓动。尽管肺部、细胞以及其他的机能都完全停止了,唯有心脏持续在跳动让血液循环。感觉心脏真的就跟机器没两样似地,心中涌现一股不可思议的感受。
  当绮罗帆感到仿佛触及人体的神秘而露出一脸倦容时,吴钟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振作一点,小姑娘,待会儿才是关键呢。现在即刻进行将代用身体的血液和珠树本体的血液互相交替的『总换血手术』。」
  绮罗帆点点头站直身子。吴钟说的没错,重要的手术现在才要开始呢。
  「绮罗帆,麻烦你准备一下录放音机。」
  朝永从诊疗包拿出一条类似线材的东西说道。
  「好是好啦,问题是现在就派上用场了吗?」
  绮罗帆按照吩咐打开录放音机的电源后,朝永便把线材递给了她。线头如同吸盘的形状,线材本身则似乎只是一般的电线罢了。
  「把吸盘贴在珠树的胸口上。」
  「这是啥东东啊?」
  「别问那么多了。」
  朝永斜眼把线材尾端的插头插入录放音机的外部输入孔,绮罗帆把手伸进珠树的睡衣里,将吸盘牢牢贴在痒得大呼小叫的珠树胸口上。紧接着,心脏的鼓动声便从收录音机的喇叭传了出来。
  绮罗帆恍然大悟似的敲了一下手,看来收录音机是用来聆听珠树的心跳声。
  「总换血的咒术会在珠树的心跳和珠树替代身体的心跳彼此重叠的时候进行。所以换血手术由两人一组来进行是基本原则。我负责让代用身体的心跳和珠树本人的心跳同步。」
  仿佛是在呛说「我说的没错吧?」一样,朝永朝吴钟抬起下巴。
  吴钟煞有其事地点头称是。
  「然后在两者的鼓动重叠那一刹那,执行总换血的咒术就是拙僧的工作。这仪式不仅讲究时辰,术士两人的默契也很重要。」
  「也就是说如果两人是师徒的话,就可以不用担心这问题了,对吧?」
  绮罗帆笑了出来,朝永百无聊赖地交抱双臂。
  「谁跟他是师徒了,是前师徒才对。不需要什么默契,问题只在当我让心跳同步的时候,你能不能让咒术成功而已。」
  「你那种想法就是失败的根源。这可不是两个人的意识分崩离析照样可以成功的小儿科咒术喔。何况,与其担心老夫的问题,不妨担心臭小子你白己能不能让心跳同步吧。毕竟,你还是不靠这种机器就没办法成功同步的菜鸟嘛。」
  吴钟将浑圆的眼睛睁得老大。
  「使用道具和技术不足是两回事,重点在能不能既迅速义正确地达成目的。」
  「天知道事情是否如你所想的那么天真呐?老夫可是看过无数迷失在以道具、技术为傲,结果手术失败的蠢货呢。」
  朝永与吴钟之间激出了火花。
  绮罗帆一面交互打量着一触即发的两人,一面在太阳穴流下一道冷汗,发出「哈哈哈……」的干笑。她开始担心在这种气氛下手术真的不要紧吗?
  「那么,在开始咒术前,先做最后的确认吧。」
  吴钟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站在珠树的正面,露出僵硬的表情往下看。
  「怎么了,吴钟?」
  珠树上仰的脸为之一惊。
  「小鬼,仔细听清楚拙僧接下来要讲的内容。」
  「嗯。」
  感受到吴钟严肃的气息,珠树的脸庞闪过一阵紧张。
  「待会儿要对小鬼进行的手术是极其困难的手术,无法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万一失败的话——你会失去全身的血液而死。」
  碰咚——
  对「死」这个字眼产生了反应,更加清楚一倍的珠树心跳声从收录音机流放而出。珠树的身体在瞬间打了个寒颤。
  绮罗帆「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尽管还很年幼,珠树也明白死亡所代表的沉重意义。
  为什么吴钟要挑这个时候跟珠树讲这种事情呢?要是因为感受到强烈的恐惧,以致珠树的吸血鬼症又发作的话——说不定这次真的就会完全魔性化了。
  不对——
  或许,就是因为事到如今,才会刻意这么说的。
  正因为马上就要动手术了,才能在极近的距离与稍后即将实行的个人选择展开对峙。
  「因此,最后一定得征询你的意思。如果,你怀有任何一丝迷惘,那就不该接受这个手术。」
  从收录音机所传出的珠树心跳声变得更大声了。
  绮罗帆差点忍不住想为珠树出意见。不过,最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吴钟的问题大概只能由珠树自己来回答才行。
  「拙僧要发问了,小柴珠树。你怀有不屈不挠的意志,愿意接受总换血手术以治愈自身的疾病吗?」
  明朗的嗓音响彻了整个客厅。
  碰咚——碰咚——碰咚——碰咚——
  在昏暗沉默的客餐两用厅里,唯有心脏的跳动声响个不停。
  绮罗帆目不转睛地静静守护着珠树。
  珠树爬了起来。
  她以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视线仰望吴钟之后,把手按压在小小的胸膛上——
  以凛冽坚定的嗓音说道:
  「拜托您,请治好我的疾病,让我变成健康活泼的女孩子吧!」
  ——珠树如此说道。
  顿了一会儿后……
  豪迈的笑声冒了出来。
  「哇哈哈哈!小鬼,说得很好嘛!」
  吴钟用厚实的手掌拍了珠树的后背一下。
  珠树头昏眼花差点失足跌倒。
  朝永「呼」一声微微地扬起了嘴角。
  至于绮罗帆——
  则是泪水从大大的眼睛里溃堤流下。
  因为距离第一次见面还不满一天的时间,她却有种珠树已经长大懂事了好多的感觉。
  关掉照明的客餐两用厅陷入一片黑暗。黎明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隐隐约约地透了进来。
  朝永的咒文与吴钟的真言、以及珠树的心跳声在这样的空间里演出三重奏。
  「然后喔……修女真的强到不行耶,她都像这样拿着机关枪疯狂扫射的。嚏躂嚏嚏!」
  仰卧在查克拉上的珠树一副兴奋的模样在跟绮罗帆聊天。绮罗帆从查克拉的外头牵着珠树的手,一边时时点头一边倾听珠树讲话。绮罗帆的工作,就是负责听珠树讲话,并且控制她因手术而显得激动的心跳,使它维持在一定范围内。
  这个工作确实收到了效果。在吴钟和朝永开始咏唱咒文后没多久,原先珠树时而上升时而下降,显得紊乱不已的心跳脉搏,已渐渐平稳了下来。
  朝永盘脚席地而坐,将手高举在代用身体的魔法阵上念着咒文试图让两颗心脏的心跳同步,至于吴钟则站在查克拉之间,为了在心跳互相重叠的那一瞬间让咒术完成,而不停唱颂真言,提高专注力。
  「……」
  原本吱吱喳喳讲个不停的珠树突然安静了下来。她转过头,看着绮罗帆。
  「喏,绮罗帆。」
  「什么事?」
  「虽然我先前一副看得很开的样子,其实,我还是抱着期待的。」
  珠树的脸上微微地泛现一层红光。
  绮罗帆一脸疑惑,不懂珠树指的是哪件事。
  「绮罗帆,就算我的病治好了,爹地和妈咪还是不会回来吗?」
  珠树的脸上出现搀杂着害羞与落寞的神情。
  绮罗帆把食指凑在下唇「嗯——」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露出了满脸笑意。
  「没关系,等到那个时候,就由朝永和我来当珠树的爹地和妈咪吧。」
  如此说道之后,绮罗帆在珠树的手背上轻啄了一下。
  珠树高兴地点点头把手抽了回来后,重新把头转回正面。
  缓缓地、缓缓地,珠树的心跳渐渐转化成等间隔的脉动。
  绮罗帆抬头一看,朝永正与吴钟打暗号。
  珠树代用身体的魔法阵明暗闪烁,和珠树的心跳合而为一了。
  紧接着,就在下一刹那——



  尾声


  时间来到七月,在今年蝉声第一次四处鸣放的礼拜六下午,于新宿三丁目的白川医院。
  「打扰了!」
  正当绮罗帆苦苦哀求,好不容易请到朝永帮忙她准备期末考时,自从珠树手术完成以后,再度失去消息的吴钟突如其来地登门造访。
  「天气忽然变热了呢!」
  吴钟在挂号台窗口旁的沙发上坐下,拿出手帕擦着浮现在光头上的汗珠。绮罗帆端来一杯麦茶后,他举起手「哎呀、感恩感恩」地答谢了一番。
  「今天来是有何贵干?」
  朝永背靠着诊疗室的房门、双手环抱冷冷地说道。吴钟一副无奈的模样耸耸肩膀,然后面朝绮罗帆。
  「因为老夫想跟小姑娘报告一下小鬼的复原状况哪。」
  站在吴钟面前的绮罗帆脸色显得有些僵硬。
  两个礼拜前——在樱乃家进行的『换血手术』成功了。
  吴钟把因手术的冲击而一时失去意识的珠树带回自己位于巢鸭的寺庙,等到珠树意识恢复之后,便把她送回手术的委托人『Erika协会』里,直到这里的经过绮罗帆都还知道,不过,在那之后的发展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放心吧,复原状况听说很顺利。」
  「是吗?」
  绮罗帆放下心中的大石。尽管之前就听朝永说过只要手术成功就不需担心复原状况,可是她毕竟还是会担心。
  「那么……那个,珠树的爸爸妈妈呢……」
  绮罗帆面露祈祷似的表情询问吴钟。这件事和手术的经过同样令她挂念,即使明知可能性极低,依旧在内心的某处期待着奇迹出现,就跟手术前的珠树一样。
  吴钟摇摇头。
  「很遗憾……老夫没听到这方面的消息。」
  「这样子啊……」
  绮罗帆垂下眼帘抿紧了嘴。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不过难免会觉得可惜。
  吴钟神情落寞地眯起眼睛。
  「光就这件事而言……其实也是事出有因,不能全怪小鬼的父母狠心。虽然小鬼是在三岁时发现得了吸血鬼症的……不过接下来就是一段很残忍的故事了。她是咬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病情才曝光的。」
  绮罗帆大吃一惊地抬起头。
  「所幸,两人入住的医院院长是可以理解灵异疾病的人,所以消息才没走漏到厚生省。因为输入母亲血液里的『乙太球』的绝对量稀少,经过透析便完全治愈了……但是,等她听了医院对小鬼的病情以及『Erika协会』的说明之后,似乎立刻提出了寄养的想法。」  (厚生省:相当于台湾的卫生署。)
  「……」
  绮罗帆捣住了嘴巴,身体像被凿了一个洞似的,胸口一阵刺痛。
  这就是现实。这样的可能事先早已想像得到,而且吴钟说的没错,这事也无法责怪珠树的父母。如果自己站在和珠树父母同样的立场,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坦然接受珠树。
  吴钟拍了下绮罗帆的肩膀。
  「小姑娘,请不要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珠树的吸血鬼症经过这回的手术已经治愈了。『Erika协会』说过会马上寻找愿意收养小孩的人家。想要养育小孩的人,这个世上要多少有多少,一定可以立刻找到的。」
  「是吗……可是,珠树才那么小就要找养父母,如果她能适应的话那就好。」
  绮罗帆担心似的喃喃说道。朝永闷不吭声地走了过来,在她的身旁站定。
  「人要成为亲子,岁数和血缘都不是必要的。你在那个时候,也对珠树产生了亲情吧?」
  朝永面朝前方,以眺望远方的眼神说道。
  「嗯。」
  绮罗帆点了点头。
  仅仅一天,虽然只是眨眼即过的短暂期间,但是绮罗帆很疼惜珠树,觉得她惹人怜爱、而且想要保护她。
  所以说——
  和自己一样小心呵护珠树的人是存在的,而且一定会相遇,要有这样的信心才行,绮罗帆默想。
  「我自己也没看过几次亲生父亲的长相哪。」
  朝永以一派轻松的语气如此说道,把脸朝向吴钟。仿佛是在烦恼到底要不要开口似的欲言又止之后,就像在讲悄悄话般开口说:
  「我之前可从来没听说……你不惜远渡大陆,最后掌握到那个男人的下落了吗?」
  「……你有兴趣知道吗?」
  「没有。你不想讲的话,我也无所谓。」
  朝永发出闷哼,吴钟放松了表情。
  「坦白说,值得拿出来提的事情一件也没有。说来可耻,老夫花了三年时间走遍各地,别提下落了,就连行迹也没有头绪。因为近年来全世界各国的乡下都有日本人,想凭一双脚找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在老夫回国前夕,还听说哈尔次地方的深山里有东方人,所以特意跑了一趟,不过却扑了个空……实在猜不透那男人到底是躲在哪个鬼地方玩什么把戏呢?」
  吴钟将双手抱在胸前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想要继续找吗?」
  「不,老夫打算留在日本一阵子。之前打听到了一个令老夫很感兴趣的情报,或许整个结果会是令人意料之外的哪。」
  「是吗……」
  绮罗帆始终低头看着下方,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两人话中所提到的『那个男人』恐怕就是白川怜一——也就是朝永的父亲,是过去被尊称为拥有神之右手的世界首席灵异医师,据说他从好几年以前就失去了消息。
  绮罗帆在鞠菜事件的当时,曾经从岸田口中听闻朝永父亲的事迹而略知一二,但从没跟朝永打听过。她早就下定决心在朝永愿意主动提起之前,要装作不知道这一回事。
  仿佛要打破沉重的气氛似地,吴钟敲了下手转头面向绮罗帆。
  「对了,前些日子由于事情全挤在一块,都忘记该跟小姑娘做自我介绍了,请勿嫌弃老夫迟来的介绍吧——拙僧乃是白川医院的前任院长,名叫吴钟。」
  吴钟将双手放在膝上深深地垂下光头。
  绮罗帆也跟着低头回礼,甩动着黑色的护士帽。
  「那个、我从上个月起就在这里打工,名叫樱乃绮罗帆。」
  ——这时……
  吴钟愣愣地露出一脸像是在看着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般的表情。
  「抱歉,请问有哪里不对吗?」
  绮罗帆不解地眨眨眼睛后,吴钟马上恢复原先的表情。
  「不、没什么事啦,只是感叹那个性格阴沉的臭小子,居然能找到如小姑娘这般可爱的女孩当助手罢了。」
  吴钟「哇哈哈」豪爽地发出大笑。
  「和尚应该是你才对吧。」  (译注:日文的和尚与臭小子同字。)
  站在吐出这句话的朝永身旁,绮罗帆一脸疑惑。很明显看得出来吴钟对绮罗帆的名字有所反应。
  「小姑娘你——」
  一直盯着绮罗帆不放的吴钟提出了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
  白川医院入口的自动门打开了。
  玄关站着一个小女孩。
  「绮罗帆——!」
  高昂的女高音。绮罗帆的眼睛睁得非常大。由于小女孩身穿连身洋装,使得绮罗帆一瞬间没有认出来,可是那一头冒火般的红发与茶褐色的眼睛绝对没有错。
  「珠树!」
  珠树抢先绮罗帆的欢呼声快步冲刺过来,绮罗帆弯下腰大大地张开双手,紧紧抱住飞扑而来的珠树。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跑到白川医院来?」
  「我从今天起要去住东京的爹地和妈咪家了。在出发前我拜托修女让我绕来这里。」
  珠树指着玄关门的另一侧。
  有一名修道服打扮的黑色长发女性站在电梯大厅里。虽然是个高佻的美女,可是叼在嘴边的香烟和左脸颊上的巨大十字伤疤强烈地散发出一种不是简单人物的气势。而且,正如从珠树口中所听闻的,她拥有一副即使隔着禁欲意味的修道服也看得出来的超好身材。
  (原来如此,那就是种子岛的……)
  绮罗帆心想这的确是火箭筒等级的。
  珠树离开绮罗帆后,在朝永的面前转了一圈,仿佛想要宣称自己不再是那个肮脏的小鬼似的,两手插腰抬头看着朝永。
  「到了新家一样得记得天天洗澡。」朝永如此说道后,便闭上眼睛微微地翘起了嘴角。
  「你找到爹地和妈咪啦,恭喜你啰。」
  高兴地抖着肩膀,绮罗帆盯着珠树端详。
  珠树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点点头。
  「是怎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喔——听说他们已经领养了十五个小孩,还说再多增加一个小孩也没有关系。」
  珠树从连身洋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上头是一个被成群的小孩包围、姿态优雅散发着贵妇风的人。在小孩旁边,还有一个身材修长、气质温柔的男性。
  「这就是爹地和妈咪唷。」
  珠树指着照片堆起满脸的微笑,那个笑容就有如早了一个月左右开花的向日葵一般。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绮罗帆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珠树。
  「等一下、绮罗帆,抱太紧很痛耶!」
  即使珠树貌似痛苦地挣扎,绮罗帆还是不肯放松手的力量。
  因为她不想让珠树看见自己像是瀑布一样流着大颗眼泪哭泣的模样。


  *


  「哎呀,美贵修女。不仅让你久等了,还跟您搭了便车,感激不尽。」
  坐进停驻在第三茶谷大厦前的银白色外国车的后座,吴钟搔了搔秃头。先行离开白川医院的修女·小野寺美贵和珠树早已坐在车位上了。
  「不需要介意,反正珠树的事情似乎带来了不少的困扰。」
  小野寺把手肘靠在车窗上,一边眺望风景一边说道。
  车子静悄悄地发动了。
  车子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吴钟皱起大浓眉,从法衣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少年。一头卷翘的褐发配上轮廓纤细的脸庞,身着学生制服。在少年脸部的旁边,以黑色麦克笔写着『樱乃绮罗帆』几个字。
  「老夫说啊,美贵修女……此岸的世界是否存在着奇迹与偶然呢?」
  「你拿这问题问我这个修女吗?好歹你还算是个和尚吧!」
  小野寺貌似愉快地轻声一笑,回头看了吴钟。
  接着开口说道: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奇迹与偶然呢,有的只是必然而已。难道不是吗?吴钟。」
  ——小野寺如是说道。


  樱乃绮罗帆的恋爱处方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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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各位读者久违了,我是月见草平。
  不知各位读者对「樱乃绮罗帆的恋爱处方笺」感想如何呢?这回分成了「班长」与「吸血鬼」两段故事,期望写出和以往的作品感觉有些不同的内容。现在很期待阅读了本书的读者感想。
  话说回来……
  虽然劈头就谈这个有些突然,各位身边可曾有过「班长」这号人物?
  不管是现在进行式还是过去式都无所谓。别误会,我当然知道职称上的「班长」是存在的,月见想说的,简言之就是「班长性格(的女孩子)」。
  因为月见国、高中部在男校这种美好的环境就读,所以从来没看过这种女孩。虽然我认为比起「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或「会来叫自己起床的青梅竹马」之类的女生存在率要高多了,不过实际上到底如何呢?
  「有啊有啊,现在我旁边就有一个!」或者「我本人就是班长!」这一类的人务必写信到MADIA  FACTORY  AC编辑部「抓出班长」小组。如果嫌麻烦,直接寄到「月见草平」小组也没关系喔。(一个打死也没办法坦白说出想要书迷来信的人……)
  对了对了,在这里又另辟一个话题。
  护士帽。
  就是顶在绮罗帆头上的那个玩意儿。在看护学校的戴帽式(每一个看护士毕业生请人帮自己戴上护士帽的仪式)与电视广告里颇为常见的、象征护士的道具。其实,护士帽最近已经受到大规模的医院废止了,理由是因为杂菌会在帽子里孳生。
  那么为什么有病态洁癖的朝永会准备这样不卫生的东西呢?恐怕那个理由是——
  (朝永超爱护士帽。)
  不戴护士帽的话,看起来不就没有护士的味道了嘛。他身上是存在着这种很有原理主义味道的地方的。一脸酷酷的模样想不到还挺有一手的喔,朝永怜央麻。
  最后是一段致谢词。
  这回也受到各位的照顾了,责任编辑S氏、编辑长M氏、插画家裕龍ながれ氏,以及给予关于血流方面灵感的大岛真里小姐,在此非常感谢各位的帮忙。
  另外,也感谢所有阅读本书的读者。



  月见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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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2 0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又一部新小说了~ 近排论坛的小说真多~  看都看不完~
发表于 2008-5-22 02:18 | 显示全部楼层
恩,一切都过去了,又看到新书了。这本小说第一本写的很有意思。感觉女主有点呆呆的!!
发表于 2008-5-22 02: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上来就看到好东西,谢谢小a了
发表于 2008-5-22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天之后刚回来就看到这本书了,每想到这么快就录入了,真是神速啊!谢谢分享.
发表于 2008-5-22 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下了正在看,希望这能打破“第二卷回归俗套”的怪圈。
发表于 2008-5-22 1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后宫成员增加中。。。
第三卷应该出来新人物了,传统的学妹和学姐都还没出来呢
发表于 2008-5-22 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一半……这个转为恋爱剧了么……
发表于 2008-5-22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浮生幽世 于 2008-5-22 14:39 发表
看了一半……这个转为恋爱剧了么……




果然后宫才是王道么??


反正对自己来说转了也没什么不好
发表于 2008-5-22 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kusos 于 2008-5-22 15:30 发表




果然后宫才是王道么??


反正对自己来说转了也没什么不好

嘛,转了之后就又是恶俗的俗套了。本来还以为这个会有点新意的。
希望接下来的半本里有逆转吧。
发表于 2008-5-22 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最后,发现朝永和绮罗帆小时候就有渊源了,期待下一本
发表于 2008-5-22 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开始是被"猫化病"吸引进来的..就这么看到了第2卷...
发表于 2008-5-22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说除了主角的名字颇有个性外,还真是缺乏亮点OTZ

恋爱情节很牵强,设定也很诡异(这里是贬义),说是少女向的嘛又总感觉作者想卖萌,说是男性向的嘛,这女主角也太不萌了OTZ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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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2 19:0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无糖 于 2008-5-22 18:58 发表
这小说除了主角的名字颇有个性外,还真是缺乏亮点OTZ

恋爱情节很牵强,设定也很诡异(这里是贬义),说是少女向的嘛又总感觉作者想卖萌,说是男性向的嘛,这女主角也太不萌了OTZ


嘛,也可以说是缺乏亮点了。恋爱情节……反正基本都很牵强的,只不过这本书选了女性视点,所以更突出了吧。
女性视点还要主视点角色卖萌,似乎比较难。
发表于 2008-5-22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录入。
不过没想到那么快就有的看了
发表于 2008-5-22 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第二卷了!
期望下一卷快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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