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精的故事(旧文)

hexatluler

嗯……把自己以前写过的一篇超短篇贴出来，就算混个脸熟，请多指教。
注：稍微修改了一点点，应该对文本理解更有帮助吧……当然，最后还是要说一句，如需转载，请注明作者。

树精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普通的边远小镇里，住着一个树精。
它没有亲人，也没有人记得它是怎样来到小镇上的，因为那是很长一段时间以前的事了，就连当时最小的孩子，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坐在被烟熏黑了的竹椅上，成天笼着袖子，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树精却从来没有变过，它永远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两尺半高的身材，圆圆的脸蛋，绿绿的头发乱蓬蓬的，里面常生出各式各样的小鸟来。

“怪物！看过来，怪物！”孩子们常常这么对它喊着，把石子向它狠狠地砸过去，然后就轻快地尖叫着逃走了。
被砸的树精很少去追，就算是去追了，在把等在不远处的孩子赶得四处逃散时，它也总是“嘿嘿”地笑着。
“大概树精不知道什么叫痛吧。”孩子们这么想着，玩得更起劲了。
不过，逗树精玩时可不能让大人瞧见。大人们会骂你，拧着耳朵把你拉回家去。
“人是不能跟树精一起玩的，”大人们说，“小孩跟树精玩就会变野，脑袋里也会生出小鸟来。”
于是孩子们就不跟树精玩了，把它一个人晾在镇子的中心花园里。

毕竟，人是不应该跟树精一起玩的。

但树精却不明白这一点，它见不到孩子，就四下里乱找，甚至闯到了学校里去。它把树桩一样的鼻子贴在晶亮的窗玻璃上，静静地看着孩子们上课，看他们怎么读书，看他们怎么用笔在纸上写字。
这个时候，老师走了过来，“呼”地打开了窗子，差点没把树精的木桩鼻子碰掉下来。
“走开，你不是来上学的。”
“那我能来上学吗？”树精小声地问道。
听见这句话，老师瞪大了眼睛，就像听见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树精开始担心，因为有那么一会会儿，它觉得老师的两个眼球会像葡萄那样，“噗噜”一声从眼眶里面蹦出来。
“你不能上学！现在快给我走开！”
“为什么？”现在轮到树精瞪大眼睛了。
“因为你是树精呀！”
这句话说过之后，全班的孩子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树精顿时羞红了脸，原来树精是不能上学的，这么简单的事情，不管哪个孩子都知道，树精自己却不知道，而什么都不知道的树精居然还想要上学！
它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头跑了，在后面欢送它的，是一片更大的哄笑声。

笑过之后，孩子们就把树精忘了，因为他们是应该上学的，他们先学加法和减法，后学乘法和除法，后来他们就变成大人了。直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的孩子在和树精玩时，才会忽然想起镇子里面还有这么一个树精，以及和树精玩是不体面的之类的事情。于是，他们就会拧着孩子的耳朵，把他们拽回家去。
“人是不能跟树精一起玩的。”他们一边走在路上一边认真说道，就像自己的父母、自己父母的父母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即使这样，树精也是快乐的。它好像总是很开心，难过的事情，它转眼就忘了；就算四下里没人，它也能和小鸟说话。
树精最喜欢干一件事，那就是在下雨时踩泥巴。
就跟其它树一样，树精从不用嘴巴吃饭，也从不用嘴巴喝水。它的吃喝全都是通过它的根，也就是它的脚，从泥巴里面得来的。可想而知，下雨时树精有多高兴了。当所有人都埋着头，急急忙忙往家跑的时候，树精在中心花园里痛痛快快地踩着泥巴，“啪嗒啪嗒”，让泥点溅得全身都是。

一个雨天的傍晚，树精正在快活地踩着泥巴。忽然，街对面的一道门慢慢地打开了。
这可是一件稀奇事，树精想道，下大雨时，人们总爱躲在家里，从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后面往外看，没有哪个人会想把自己淋湿。到底是谁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呢？
“我得过去看看。”树精对自己说，它等着雨滴把身上的泥点冲光，使劲甩了甩满身的水珠，朝街对面走去。

在打开着的那扇门里，李李吃力地转动着轮椅，缓缓地停在屋檐下。
李李是个顶漂亮的小女孩，她的眼睛黑黑的，常像玻璃珠子那样闪着光。当她在太阳底下，微微地笑起来的时候，那光芒会直透过来，让你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但李李并不常笑，因为李李走不了路。走不了路的李李只能整天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就连学校都去不了。只有在天气顶好的时候，不用去干活的时候，李李的妈妈才会把轮椅推出家门，和李李一起在中心花园里散步。
每一次，每一次当李李出的来散步的时候，树精都会跑得远远的，把自己藏在树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树精很担心，担心自己会被李李看到，担心自己的木头身体会被李李眼中的光芒点着，噼里啪啦地烟熏火烧，所以它总是跑得远远的，远远地躲在严严实实的冬青树丛后面，远远地朝李李的方向望。
“还要不要走过去呢？”树精开始犹豫了，“还是像以前一样，远远地躲到树丛里去？”它停了下来，慢慢地想了一小会儿，终于下了个决心。
没上过学的树精也知道，湿木头是很不容易点着的。

还好，现在李李的眼里没有光，李李正皱着眉头朝天上看。当李李皱起眉头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光就会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就像被什么遮住了一样，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树精放心了，它从路灯后面跑出来，走到李李跟前。
“你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去吗？”
李李吓了一跳，惊讶地打量着面前的野孩子。忽然，她眼里的光又重新燃了起来，吓得树精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不要走。你能把伞带给妈妈吗？她是个顶好的人……没有伞，她就回不来了。”
“噢，太好了，她没叫我走开。”树精高高兴兴地接过了雨伞。
“嗯，谢谢。妈妈在河马街干活，河马街365号，离这里挺远的，不过按着路牌就能找到了。”
这一下可把树精难倒了，因为树精没上过学,没上过学的树精不认识字，不认识字的树精看不懂路牌，看不懂路牌的树精找不到河马街，找不到河马街，树精就没法把伞送到了。
“要是我上过学该多好呀。”树精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但树精这时只能把伞交还给李李。
“对不起，我很想帮忙，可我不认识字。”
树精的声音小了下去，它看到李李眼中的光又黯然了，这叫它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李李看出了这一点。“没关系，”她说，“你可以坐在我身边，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树精在李李身边坐下，它拼命地想着，它觉得有一个主意在它的脑子里挣扎着，但最后还是没能冲壳而出，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把它给挡住了。
“这一定是因为我没上过学，”树精痛苦地想着，“要是我上过学该多好啊。”
“你知道吗？”李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猛然说道，她的眼睛茫然地望向远方，含着光芒，游荡不定，“当我看见有人淋着雨时，老是会想上去为他打伞，和他一起走一段路,哪怕只有一会会儿也好.”
“可是，我却没敢这么做过，就像两人中间隔着层什么东西，如果我那样做了，就会把那东西打碎。”
“这个时候我就想，”她顿了一下，“要是我有一把很大很大的雨伞，那该多好，我就可以把整个天都遮起来，让谁都不会被雨淋着……”
树精沉默了，它看到李李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像是要燃烧起来。
树精开始担心，因为它的身体已经快要干了，于是它站起身来，胡乱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朝花园跑去。

大雨依旧下着，踏下的每一步都溅起高高的泥水，树精想把刚才的一切都忘掉，但却怎么都忘不掉，李李黯淡的眼神烙进了它的心里，留下了可怕的烧痕。
“要是我上过学该多好，那样我就能想出好主意来，也许也就能找到李李想要的大伞了。”它懊恼地想着。
突然，就像某种回应一样，它心里发出了一个很小的声响，仿佛冻土裂开一般，起初这声响实在太小，就连树精自己都没有听见，但转眼间，这爆裂声就到了惊人的地步。
这时，树精觉得自己迈不开步子了，它朝下看去，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花园的泥土里，粗大的根须正向四周延展开去，把远处的地面挤压得像波浪一样摇滚不止。
“我可怜的脚丫，我要永远失去它们了。”树精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它觉得自己忽然飞升了起来，如同一只老鹰直上云霄……一根粗壮的树干冲天而起，修长的树枝向四周拍打开去，淹没了整个城市的天空。等到树精回过神来，它最低的枝干已经比市镇中心还高了。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树精这么想着，同时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不了话了……云雾萦绕在它的身边，雨点打在密集的枝叶上，想要冲破这层层障碍，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只好顺着树枝的走向，流入镇子的护城河里，在猛然涨起的河水里咆哮。
树精从云端里向下望，发现全镇的人都走来了，望着它，指着它，而就在它的脚边，妈妈已经赶了回来，夹着柄借来的雨伞，正朝等在门口的李李快步走去。
“太好了，”树精叹了口气，就连说不了话、走不了路也没能让它的快乐消减半分，“至少，现在大家都关心我了。”
然后它就沉沉地睡去了，在雾气沉沉的梦乡里，它做着各式各样的美丽的梦。

[ 本帖最后由 hexatluler 于 2008-5-24 18:5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