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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SHI-NO 黑魂少女1 原作:上月雨音 【初次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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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30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SHI-NO 黑魂少女1

作者/上月雨音
插画/東条さかな
译者/梁恩嘉

扫图/Ozzie
录入/axel1007
校对/You@LTRS

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s://obsolete.lightnovel.us/bbs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禁止转载SF小说频道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8-10 14: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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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学生VS小学五年级生
所献上的纯爱系悬疑小说!


上月雨音
目前住在大阪。是大阪土生土长的纯正河内之子。平常担任挖苦别人的工作,有时也负责当傻瓜,不过本人没有自觉。这种现象人称天然呆,不过本人还是没有自觉。实在难以理解啊!本人为典型的居家派,假日总是靠打电动度过。喜欢的游戏类型是RPG和STG。最不会玩格斗游戏,过去曾有在电动游乐场被痛宰的惨痛回忆。这就是我。


「……打扰了。」
没敲门就理所当然推开我公寓房门走进来的她——支仓志乃。
她还是小学五年级生。我虽然念大一,跟志乃却是从小就认识了,也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除了讨厌青豌豆外,她可以说是一个既听话又不会惹麻烦的乖孩子。不过,她就只有一点让我担心。志乃对猎奇事件或是那些诡谲事件异常地执着。就算志乃要任性也无所谓,我明明就希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
然而,她却一点也不考虑我的心情,独自一人接近危险事件的谜团。
大学生的我与冷静的小学生志乃联手献上的纯爱系悬疑小说,就此登场!!








目录 CONTENTS
承前 Hello World
有限 Dead End Complex Ⅰ
吸血 Dracula Syndrome
无限 Dead End Complex Ⅱ
后记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承前 Hello World


支仓志乃走进我六张榻榻米大的破烂房间时,正好是下午六点整。我对着没有敲门就推开因没什么东西好偷而鲜少上锁的门扉,径自进入房内的她,举手打了声招呼。
「……打扰了。」
虽然在已经打扰到别人之后才这么讲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但志乃就是这种女孩,而我也早已习惯了。
她摇曳着那头在现代已经是很稀有的及腰乌黑秀发,走到离躺在地板上的我有些许距离的墙边缩起身子蹲坐下来。那里是她的专用席。志乃不知为何从来不坐在房间的正中央。这里明明准备了一张小而美的桌子——应该说是茶几才对,又有专用坐垫——在逛街时看到的,上头还印有可爱的小熊图案——但志乃绝对不坐在这里。现在的温差变化不大倒也还好,但是一到寒冬,就算拿出被炉她大概也不会想要坐进来吧?



在蹲坐的女孩前方躺着的画面,实在是有些尴尬,于是我撑起身子。
「放学后,你就直接过来了?」
我无需提问也知道答案,因为志乃身上穿着熟悉的普通水手服。
她没有出声,但点了头代替答复。不说多余的话就是她的风格吧!或许这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行为,但本身也没有什么恶意。况且她也还有足以分辨时机、场合和对象的判断力,因此我认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再说,志乃似乎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明白显露出这种「个人风格」。这最近才发现的新事实不知怎地,竟让我莫名地高兴了起来。
对了,水手服这个单字可能会造成误会,我还是事前详细说明一下好了。志乃并非高中生。那她就是国中生啰?其实也不是。她是某个超有名私立大学附属国小的五年级生,放在一旁的红色书包就是最好的证据。
就已经成为大学生的我来看,从水手服袖口中窥见的上臂以及百褶裙中飞跃而出的双足纤细到令见者为之一惊,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坏掉的危险程度。虽然已进入到第二性征出现的时期,但距离成熟女性仍有一段遥远距离的身躯,完全不像小学生,如人偶般的雪白肌肤与占去眼睛大部分面积的黑色眼瞳,再加上超现实的长黑发等要素,有时甚至会让人产生她并非血肉之躯的错觉。
然而,这种状况。贫穷大学生的独居公寓里有一名小学女生。周遭之人——现代社会将会如何评论这种设定组合呢?
我有时会因此而感到忧心。
在利用放学时间所进行的绑架或暴力行为与日俱增、买春卖春的年龄层不断降低、不再是虚构剧情的恋童癖开始被视为危险的现在,说不定附近已经传出一些没必要的谣言了。不,倒不如说没有谣言传出来还更可怕吧。然而,就现今状况而言,我也只能赌上最近愈来愈淡薄的敦亲睦邻文化。
当然,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一点也不担心。
我本来就在这条街上出生,志乃的家则是住在附近。自从志乃出生后,我就认识她了。相差八岁的我们完全没有共通兴趣,但她因为双亲忙碌家中老是空无一人,因此经常受到我家的照顾。
「那么……我们来吃饭好了。」
说完,我便用力站起身。
「啊,不好意思。志乃可以麻烦你打开电视吗?」
我走向就算仅有一人也显得拥挤的厨房,并对着后方发出声音。志乃虽然没有给我任何的答覆,但是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找遥控器吧——耳熟的旋律便从十四寸的便宜电视里流泄而出。
再过几分钟就六点了,我总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电视。为的不是要看综艺节目,而是新闻。
在深夜时段打工的我,并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看到晨间新闻。话说回来,就算没有打工,大学生也没有早起到能看晨间新闻的程度。
因此,我都是在这个时候看新闻。
「于〇〇日,在大阪市内发生的袭击事件已经有新的进展。」
今天的头条新闻是前天刚发生的暗巷袭击事件后续报导。
新闻传人耳中,我瞬间停止了动作。
心中忽然泛起一阵不安的我回过了头,但志乃却根本没在看电视。今天没有功课要做,还是在回程的公车上已经做完了?总之现在的她正茫然地让视线飘在半空中发呆。漆黑色的眼睛难以辨认焦点位置,因此我时常都不知道她究竟在观察些什么。
我跟她的关系,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然而,如果有人问我是不是一直待在她身边,答案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中学毕业前我因父亲调职的关系不得不跟着搬到九州,一直到上大学后才有机会能再次只身回到大阪的这条街上。在这段大约持续四年的空白里,我们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以前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我离开的时间明明没有长久到让回忆变得暧昧不清,也没有长到让她的容貌大幅政变的程度,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志乃的「过去形象」。
志乃的确是一名成熟且不会任性难搞的小孩。话说回来,国小、国中时期那个连半点父性也没有的我,根本不可能会去跟要花时间照顾的幼儿好好相处。我甚至记得,有好几次自己都把她丢在家里单独地跑出去玩。
从这点来看,志乃真的是一名很听我的话的孩子。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指她现在变成一名完全不听我的话的任性小孩。她现在仍然很成熟,甚至过度成熟到让我担心的程度。几乎从未做过任性之举的她,拥有与小学五年级生极不相称的稳重性格。
然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的变化,正显露在与沉着稳重的个性完全不同的地方。
她的行为模式,正偏向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
或许是因为我们重逢的方式太过特异,因而造成我对她的看法有所偏颇吧。相隔四年后再度回来的落樱街道上,我们演出了最糟且最强烈的重逢戏码。
算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说这些事吧。在那个时候,我便对她的「性质」有了极强的认知。换句话说,就是关于她那过于特殊的倾向。
总之,虽然志乃看起来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但我还是不太放心。因为就算是现在的我,仍然无法理解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所以,我呼唤了她。
刻意地叫住了她:
「志乃,你想吃什么?」
「青豌豆以外的东西。」
「…………」
可是。
她答复的速度,快得令人赞叹。
虽然正如我料想一般。
没有比这更理所当然的事了。
简单到再简单也不过了,这个答案。
这是谜样的她唯一能让人理解的嗜好。
我不禁苦笑。
面对这声苦笑,志乃虽然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怎么了?」眼瞳中却充满着能够略微察觉出来的不愉快情感,并瞪视着我。漆黑瞳孔中,我的身影就映在里头。我当然以「没什么」做为回应,但挂在脸上的苦笑却没有敛去。从志乃的眼神中释放出的压力愈来愈沉重了。
为了从这股目光中逃出,我将头伸进了冷藏库里头。
一边想着今晚要吃些什么。
支仓志乃。
能看见我所不能识之物。
能感受我所不能感受之物。
能理解我所不能理解的一切。
能接受我所不能接受的众多存在。
然而——
她就像是我可爱妹妹……一般的存在。
就这样,我与她的日常生活,今天也会继续下去。





00/


人是为了什么而生存的?
这个疑问总是包围着我,令我苦恼。
这是一个自古以来就令许多人苦思不得其解的人类的终极命题。也许有人从未想过这件事,但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在刹那间想过一次这个问题吧。
然而,答案仍悬而未决。
不论是谁都提不出完美解答。
基督主张「人无法光靠面包过活」。确实,光靠面包是活不下去的吧。
但是,现在,对于连活下去都有困难的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当天的食物。所有正义、伦理、道理、法则,还有人格、尊严、价值观都只能无力地臣服在这股欲望面前。
这些人多会走向犯罪之途。如果是女性,说不定还会出卖灵肉。如果承认他们的理由,就会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结果。不犯罪就无法生存。会因此死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换言之,这些人认为就算要犯罪也要活下去。又或者是,即便将私密处曝露在陌生男子面前也想要继续生存。
然而,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犯罪或出卖肉体均需消耗大量体力及精神——直截了当地说的话,这应该是一件「麻烦」的事才对。但他们却理所当然似地接受了一切。为了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为了达成此目标,他们——不,所有的人类均不惜付出任何努力。
为何对生命执着如斯?究竟有多少人能够明确的回答这个问题?不,无人能够回应这个质问。因为在丢出问题的同时,也等同是在质问对方「你为什么还不死呢?」
当然,这两个问题拥有全然不同的本质。生存下去的理由并非等于不去死的理由。但是,就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是一样的。这两个问题均会带给受质问者相同的意象。
如此看来,人类简直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存在。为了不断地制造足够维持生命状态的能源而存活。
不过,这也是想当然尔的事情吧。如果死掉的话,就没办法再生存下去。生命的形态可是无法如同开关般能自由切换。然而,为何非得让生命持续下去?这点实在令人费解。
是为了留下后代?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小孩独立时为什么双亲不会死呢?如同许多动植物一般,为何无法生育的老人要生存下去呢?
是为了要完成某项任务?
然而至今为止,有人因为完成某项工作后就满足的自杀吗?话又说回来,人的欲求是能被填平的事物吗?
那是因为怕死?
但是,明明没有人曾经死过,也没有人问过死者实际的情形,那又为何会害怕死亡?如果知道死后的世界,或是能在无痛苦状态下死去,人就能轻易赴死?
不懂。每个理由都不合理。
都无法成为付出一切努力也要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总而言之,人类只是想要生存下去而已。没有理由、没有目的,既不绝望也不抱持任何希望,只是紧紧攀住非得生存下去不可的幻想,抱着只要活下去就行的妄想存活下去。
因为被生下来了。
因为没有死去的理由。
为了生存而活下去。
当然,我并不是说这是一件坏事。被这样想让我非常不愉快。我并没有傲慢到那种程度,也不是一名厌世之人。这样做并没有错。是的,并没有任何错误。他们的行动是正确的。至少就一般常识而言是无庸置疑的正确答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人类都得活下去。非存活不可。不能放弃求生意志。所以他们、人类的行为无论如何都是正确的。
然而,悲伤的是——
人类想存活下去的意志,却会因死亡而终结。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限 Dead End Complex Ⅰ


01/


那天,我被学姊约到校内的露天咖啡厅见面。
我上的大学是一所位于大阪市内、程度中等、极其平凡的私立大学,里面全是经济、管理、资讯处理等文科学系,完全没有半个理科学系。资讯处理也可以算是理科,但我们大学的资讯系却将重心放在如何有效管理情报。虽然有程式设计的课程,却连跟专门学校比都像是在办家家酒般的幼稚课程。
学校位于距离大阪中心街道不远处的住宅区中央,因此校地当然十分狭小。高耸校舍左右矗立,走在羊肠小径般的通道里仿佛让人产生身在溪谷的错觉。风被建筑物分割得四处乱吹,就像是风之谷。
以前,我因为有事而去过位于郊区的大学。一旦见识到那种宽广到不像话的校地,更会对这里的狭小程度感到厌烦。学校虽然小,但是交通很便利……虽然在心里这样自我安慰,但听起来总有一种死不服输的悲哀感觉。
但是,狭小至此的校内仍是有咖啡店存在。话虽如此,那仍是一间只要挤进三十个人就会爆满,有如街角咖啡厅的小小店面。不过对于要找人的我来说,大小正好合适。
打开玻璃门,视线才转了四分之一圈,我就找到了目标。
「鸿池学姊。」
靠在玻璃落地窗旁边的圆桌两端各摆了一张椅子,而她——鸿池绮罗拉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面。
鸿池学姊比我大三个年级,也就是说她是四年级的学生。身高比我矮上二十公分,再加上驼背的习惯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剪得短短、带点男孩子气的发型,还有躲在银框圆眼镜后面如同小鬼头般闪着恶作剧光芒的眼瞳,这些特点让我看到她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猫的形象。而且还是那种明明是野猫,却大摇大摆地在别人家玄关晒太阳的虎斑猫。
学姊一边喝着冰咖啡(日币一百八十圆),一边大刺刺地将报纸摊开翘着脚仔细地阅读着。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接近她。但是来到这里又逃走的话,之后不晓得会遭受到何种报复,所以我只好打消念头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出来。」
抬头看着定到桌边的我,学姊以不带有丝毫内疚的表情露出微笑。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我耸耸肩,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加入社团也没有参加任何的研讨会,极为平凡的大学一年级生的我,是如何与四年级的鸿池学姊认识?这个问题的答案既简单又简洁。在偶然的情况下,我们都在连锁加盟的便利商店打工。
话虽如此,最初我跟她并没有那么熟。基于同校之谊,我们当然会闲扯一些八卦,但是却没有在私下场合碰过面。
可是某一天,鸿池学姊被当成窃盗嫌疑犯的事件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



那是一个现金收入发生短少——感觉上很常发生,但实际上却不太有机会碰到的事件。那时,她因为运气不佳正好站在收银机前而受到怀疑。当然,学姊坚持自己没有偷钱,而我也相信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如果先跳到结论的话,那事件竟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简单到令人感到意外的程度。
除了学姊之外,在那边工作的有我、另一名打工人员,再加上店长一共是三个人。由于是位于繁忙车站正对面的店面,有时就算加上学姊四个人仍会忙不过来。当下班的尖峰时段结束后,店长从收银机中取出今日的现金收入。为了避免在深夜时段发生意外,因此要事先将万圆钞票抽出来保管。
店长拿着那些钱走进里面的办公室,将现金收入与收银机打出来的收据互相对照。话虽如此,但我并没有亲眼看见,所以不知道店长实际上是怎么做的就是了。
总之,就这样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店长突然从里面飞奔出来,同时大喊说道:
「少了两万圆!」
店里明明还有客人,将这种事大叫出声是怎么回事啊?这种疑问虽然浮现心头,但这间店是加盟店,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两万圆的损失,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件事情可以说是跟我完全无关。店长打从最初就只怀疑学姊,而且我没有自己偷钱的记忆。只要我没有人格分裂、梦游症、或是记忆障碍之类的毛病,这件事就跟我无关。
但是,事情闹得太凶也很麻烦。我与另一名打工人员将大吵大闹的店长安抚好,然后在大家的面前重新计算了金钱的数目。
然而,就算重新点过现金收入,数目还是不够。虽然想说会不会是掉在某处而到处找寻,却仍是没有找到短少的钱。最后甚至检查了每个人的随身物品,但大家的钱包里都没有两万圆,而口袋或其他看起来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也找不到钱。
此时学姊的嫌疑应该已洗清了才对,但是店长却不肯让步。说出女生有很多地方可以藏钱这种明显带有性骚扰意味的歧视台词后,接着又说出马上把两万圆拿出来这种一点道理都没有的话。而学姊也因为这种口气抓狂了起来,大叫:「你这么坚持就来搜搜看啊!」并且做势要脱掉身上的制服。面对完全不顾客人的眼光愈吵愈凶的两人,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总之,先将快打起来的两人拉开后,详细听取两方说词。
问题的症结处在于现金收入是在哪一个时间点发生短少。如果是直接从收银机中抽出,就只有学姊才办得到这件事。然而,这也并非唯一的可能性。说不定在店长将钱由收银机中取出时,就已经少了两万圆了。
考虑到此处,我瞬间想到了一个方法。不,正确的说应该是想起一个方法才对。我记得,在以前读过的小说中有发生过同样的状况。在那本小说中现金收入同样短少了数万圆,而且怎么找都找不到。
为了理清疑点,我向店长要求检视所有的钞票。然而当我说完后,店长立刻明显的露出慌乱态度并加以拒绝。看到这种反应,真正的答案已呼之欲出了。这么一说,店长虽然大吵大闹,却连一次都没有说要报警处理呢。
此时学姊也发现了事有蹊跷。我们与另一名打工人员联手制住店长并从他手中抢过现金收入,然后一张一张数着钞票。
「果然……」
果不其然,有两张一万圆的钞票比其他钞票要厚。是的,刚好是两张的厚度。
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法。店长不过是将两张一万圆贴在一起,让它看起来像是只是一张钞票罢了。用指甲插入两张钞票中间弄出空隙后轻轻一拉,立刻就将钞票剥了开来。因为店长使用了能将钞票紧紧贴在一起,但是却能在事后轻松就能撕开的浆糊。
就这样,连名侦探都还来不及登场,事件就被轻易地解决了。
顺带一提,在那之后店长虽然下跪认错,但学姊仍然丝毫不给予任何辩白的机会,在店长的后脑勺赏了一记后脚跟踢击之后,就将他送入医院。据说,入院医治所花费的费用刚好是两万圆。就算现在再度回想,我仍觉得那实在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
但从那之后,她不知为何竟对我十分欣赏,因此我只好与她维持着这段有事才会被叫出来,然后随即又被带着到处乱跑做一些奇怪事情的关系。
像今天一样,早上没课的日子被找出来一点也不稀奇。鸿池学姊的唐突与旁若无人的态度我已经很习惯了。只不过,习惯并不等于爽快答应帮忙就是了。
「那么,这一次又是什么事呢?」
我一边注意着别让厌烦的情绪表现在声调中,一边对学姊提出了问题。
学姊「嗯」的一声点了头后,毫无预警地说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其实啊,我有一个学妹自杀未遂呢。」
「啥?」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自杀哦?是集体自杀耶!就是那种自己上路会害怕,所以透过网路召集同伴一起死的行为。」
「哦……最近很常发生呢。」
不知是因为网路普及的缘故,抑或是不敢单独自杀的人增加的关系,连我也在电视上看过好几次这种新闻。我实在搞不懂,为了自杀而招募同伴的做法是积极还是消极的行为呢?
「所以,那个学妹决定好日期与地点后也发了电子邮件与对方见面。场所是对方的家中。然后,实际到了那里一看……」
「到了那里一看?」
「那里全是根本不想自杀的不良少年。他们说,反正都要死了,让我们爽一下也无所谓吧。于是那个学妹就这样轻易地被他们强暴了。」
由于学姊实在是讲得太轻松了,因此我在一瞬间还搞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冰咖啡里的冰块相互碰撞奏出清脆的喀啦声响,从周围座位不断传来的吵杂声,听起来却是如此遥远。
经过短暂的空白后,我才猛然回过神:
「这……这……这不是一件大事吗!要快点报警——」
学姊挥着手说:「不行不行。」「如果她有报警的勇气,一开始就不会招募自杀同伴了。躲在棉被里偷哭的人应该很多吧?你总不会认为警方发表的强暴案件与实际数目相同吧?」
「是没错……」
强暴罪属于告诉乃论罪,只要被害者不提告,检方便无法起诉犯人。然而,并没有很多人敢主动说出自己被强暴的事实吧。她们会对这件事感到羞耻,而且如果真的变成刑案,就要将当时的具体经过告知素未谋面的警察。这绝非是一件能轻易办到的事。比起这种做法,选择将不幸事件当作被野狗咬了一口而痛快地遗忘的人应该也不少吧。
「不过,就算那个学妹会躲在棉被里偷哭,我也绝对不会这样做。绝对不能轻易饶过那种彻底瞧不起女性的白痴集团,一定要好好的给他们一些教训。」
「所谓教训是……」
学姊脸上浮现的壮烈笑脸——只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莫名地给了我一种极为恶劣的预感,因此我反问了回去。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比出了剪刀的手势,一开一阖剪了几下。
「不会吧……」
「有一半是开玩笑的啦!」
「一半……」不是全部啊!
「不过,一定要狠狠教训那些家伙,让他们不敢再做出这种蠢事才行。像他们那种类型的人,如果没被处罚是不会停工犯罪行为的。一定要让他们用身体好好体会,瞧不起这个世界会遭受什么样的惨痛报应。」
唉,这么说也没错啦!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犯规之人必须加以处罚。如果不这么做,人类便无法维护社会秩序。虽然这实在是一件既残酷又悲哀的事实——因为唯有处罚才能遏止罪恶——但人类却绝对无法避免执行这种必要之恶。
不过,这种行为是司法人员的工作,并且需要依照一定的程序来进行。不管怎么说,罪与罚的模式绝非肯定「私刑」的理论。因此我想好了十三种阻止学姊的台词,然而却都被她巧妙地避了过去。
「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要帮忙吗?」
「啥?」
「我一个人会担心啊,毕竟我是女的嘛!如果被强暴犯袭击的话,说不定连一分钟都撑不过去呢。」
「不,如果是学姊,一定能将他们在一秒之内击溃——」
窜过胫部的沉重冲击强制性地中断了我的台词。泪水无视本人意志湿润了眼眶,视线前端是合着双手奇形怪状扭动身躯的学姊。
「讨厌啦,人家是弱女子耶!」
「……那为什么我现在会受到剧痛折磨?」
我虽然狠狠地瞪视着学姊,但是她脸上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真是的,这个人实在是……
「总之,我会告诉你学妹上的网站,请你帮我收集资料。」
说完后,学姊将写着网址的便条纸放到了桌面。
「……『Dead End Complex』?这是什么啊?」
「是那个网站的名字。直译的话就是『步入死路的自卑心态』或是『复杂之死』之类的意思。两边我都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大概只是念起来押韵顺口吧。」
「是哦……」
「总之,你在这个网站里,用女生的名字随便加入一些团体,然后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目标。」
「可是,我没有电脑耶?」
话说完的瞬间,学姊露出了「什么啊,你这个原始人」的表情,但我却装作没看见,因为我早就习惯这种反应了。顺便提一件更过分的事,当我说自己没有手机时,根据统计同年龄层中约有八成的人会立刻逃离现场。
「没办法,我的笔电借你好了。」
「不会吧!」
这真是太棒太棒了。我记得学姊的笔记型电脑是价值高达四十万圆的超高级品。那可是一台我只能在日本桥的电气行里偷偷摸一下的展示品,与穷酸学生缘分极其浅薄的逸品啊!
「啊,可是……电费……」
「你呀,不要老是在意那些无聊的事嘛。」
我露出苦笑,对着终于露出无奈表情的学姊回答道:
「对穷学生而言,这可是生与死的重要问题呐!」





02/


与不习惯的笔电触控板——忘记借USB介面的滑鼠了——奋斗了好几个小时。今天志乃也来到了我家。我想,打扰别人之后才说「打扰了」的坏毛病,志乃一辈子也改不掉吧!
「欢迎啊,志乃。今天也要在这边吃饭吧?」
听到这句话后,坐在老位置的志乃没有说「麻烦你了」或是「谢谢你」之类的话,只是简单地点了头。虽然她也没有冷淡到「随你便吧」的程度,不过这种时候如果笑一个的话,说不定我会因此受到激励而多做一道菜呢。
不过,这只是不可能的妄想。因为每当我看着这样的志乃,总是觉得她宛如公主一样。
啊啊……没错,我总是莫名地觉得志乃很适合当公主呢。她的确拥有公主般的美丽容颜。虽然气质像是大户人家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却也全然符合当公主的条件。
只不过,如果她是公主,那王子可就辛苦了。
「要做些什么菜呢。」
让双亲依旧忙碌而被丢在一旁的志乃营养均衡是我的工作,所以附近的伯母们也认为她长期来我家是件好事。也许我被利用得很彻底,不过这对我本身也有好处,因此我并不介意。
自己做料理给自己吃一点滋味也没有,根本引不起任何干劲。如果志乃没来的话,我几乎都是吃便利商店的便当或是拉面果腹。
老是吃这些东西身体当然会不健康。为了让志乃吃到营养的食物,我也能顺便平衡自己的营养摄取,也不用一个人寂寞地吃着饭。虽然彼此几乎没有任何交谈,但就维持健全精神而言,我对这种状况并没有任何不满。
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煮?我翻着冰箱找寻食材。当然,里面并没有青豆仁的存在。她似乎非常讨厌青豆仁。以前我曾经用掺了青豆仁、玉米、胡萝卜的三色豆冷冻食品煮过一大盘料理,结果她为此整整三天没跟我讲过半句话。从那之后,我便十分小心不要犯下同样的错。
发现快过期的豆腐,这个今天一定要吃完才行吧。决定了,今晚就喝豆腐味噌汤。另外,冰箱里还有切块鸡肉,就做炸鸡块啰。另外还有一颗高丽菜,就把它切丝当成配菜吧。
我使用了真空包装的速食白饭。也许应该用现煮的比较好吧,但志乃跟外表看起来一样食量甚小,而我也不是很会吃的人。用饭锅来煮饭最少也要煮三杯米,不管怎么吃都会吃剩,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好用真空包白饭来代替。
接着我打开了冷冻库,里面有冷冻的菠菜,就用酱油拌炒吧。
「啊,志乃。电视麻烦一下。」
我将要用的食材从冰箱中取出,一边并排在极为狭窄的流理台上,一边对着后方说话。过了一会儿,从电视里传来了音乐声。
听着必看节目的开场音乐,我快速地调理起食物。
瓦斯炉勉强有两个炉火,因此我在味噌汤专用的单柄锅中倒进汤包与水后,放在一边的炉火上熬煮,另一边则是放了油炸锅加热。利用这段时间我把高丽菜洗好,然后用从百圆商品店买来的菜刀与砧板将它切成细丝。话说回来,我的刀工并没有好到能将它切成细丝,实际上只能说是粗丝而已。将切好的高丽菜放到事先准备好的盘子上,顺便将剩下的小番茄也一起放在上面,此时单柄锅里的汤刚好开始沸腾。将豆腐摆在手上切块后抛入锅内,顺便也丢了些干燥的海带芽进去。之后等水再度沸腾再加入味噌就行了,这可说是极其简单的调理法。
这些料理不是什么需要费心处理的菜色。虽说愈花心思的料理会变得愈美味是事实,但如果对并非是三星级餐厅主厨的普通人,而且还只是男大学生的我有过多期待未免太强人所难。
直到开始一个人生活之前,对于从未在学校烹饪课以外的地方做过菜的我来说,并不知道做料理的顺序与正确份量。不只如此,我连菜刀的握法都很奇怪。
但是,这些根本不构成任何阻碍。男人的料理不需要技术,只要有直觉与经验,还有不怕挫折的勇气就足够了。
当我想着这些像是借口的事情之际——
「……这是什么?」
从后方传来这样的声音。我转头望去,只见志乃聚精会神地看着笔记型电脑的荧幕。
「啊,那个东西叫作笔记型电脑。正如它的名称,是笔记型的电脑哦。顺带一提,所谓的电脑其正式的名称是个人数位终端机……哎呀,志乃我是在开玩笑的啦,用不着露出那么无奈的表情吧?」
看来我的「让志乃发笑大作战」又以失败落幕了。在这边顺便讲一下,加上这次,我应该失败了两百九十九次。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吗?
「是从学姊那边借来的。志乃也知道鸿池学姊这个人吧?就是她借我的。」
「……自杀。」
「咦?」
「你为什么要看自杀网站呢?」
志乃的话让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下糟了,我应该把电脑关机才对。
我并不希望让她看到这种东西。志乃虽然与一般的小学生有点不太一样,却有一点是大大的不同。
那就是,她对人类死亡之类的事情异常好奇。而且这种好奇心跟因为看见独角仙而眼睛发亮的小孩不同,是那种沉静地在旁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摇摇晃晃被吸引过去的危险好奇心。
我明明想绝对要将这次学姊拜托我的事对志乃保密的。因为如果让她知道的话,绝对会产生兴趣。而且她不会对那些犯下强暴罪行的男人们感到一丝愤怒,而仅仅只是会想要深入了解集团自杀这种事情。她一定会说自己要帮忙之类的话,想办法涉入这件事情里。
我当然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嗯?可是……)
我有一事不解。我记得最后开的网页应该是我喜欢的小说家的网站才对,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我看了之前的记录。」
「咦?啊……啊啊……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不管看什么网页,浏览器似乎都会留下记录。因为我平常没有接触电脑,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太好了……还好没看色情网页。
「为什么……要看自杀网站呢?」
看吧,果然没错。志乃立刻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很容易就能分辨志乃对一件事到底有没有兴趣,因为她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不仅如此,她根本不会主动开门跟别人说话。所以像这样积极的主动询问,就是她感到好奇的最佳证据。
我采取了无视的态度。如果随便应付,说不定还会不小心说溜嘴。于是我一边随口说着「温度差不多够了呢」的话,同时转过去背对着志乃。
我明了,志乃锋利的视线正扎在背上。
惊人的压力攻击,看来我对她的这种眼神相当没有抵抗力。该怎么讲呢,我心中浮现几个不该对小学生使用的比喻,就好像是整颗心脏被揪住,或是脊椎被针插到之类的感觉。说真的,她的眼瞳就是有这种力量。
如果现在回头,我一定会撑不下去的。心里浮现不好预感的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拼命忍耐着她透过眼眸施展的压力攻击。
可是,沉重压力却突然消失了。
太奇怪了,我感到怀疑。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就结束。对相当有耐心,该说是从不让步的志乃而言,有时甚至会像这样一直瞪视着快一个小时。
有如抓住我因大感讶异而瞬间产生的空隙般,志乃将隐含悲伤的沉静嗓音送入我耳中:
「……你想死吗?」
「什么?」
「你想……自杀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那并不是我的兴趣,是因为学姊拜托我一件事……」
「拜托你什么事?」
「不,这个嘛……」
「你学姊想要自杀吗?」
「那个人会自杀?不会不会,绝对不可能会有那种事。事情是这样的,她有一个认识的人想要召集同伴一起自杀,却在约定地点被强暴了。而学姊为了要给那帮坏蛋一些教训,才试着想找出犯人……等一下,志乃!」
原本想要保持沉默的,想不到居然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而且,我还在小学生面前用了「强暴」这个词汇!
我忍不住抱住了头。
想不到志乃小小年纪,却已经拥有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怕手腕。话说回来,也许只是我个性容易受到他人摆弄吧。一边想着鸿池学姊的所作所为,我不禁感到有些郁闷。
「小学生不可以看这种东西啦!」
一边注意着油温,我将笔记型电脑的荧幕关了起来。看到这种举动,志乃虽露出不能理解又狐疑的眼神,却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了。不但如此,她还仿佛冷淡地撂下一句「是吗」似地立刻将身子背对我这边,然后将视线移到了电视上面。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此时此刻我心理不禁浮现「养儿方知父母恩」这句话。
我在达到适当温度的油中加入裹满市售油炸粉的鸡肉后,油中顿时发出叭滋叭滋的清脆声响。一边调整油温,我一边用长筷子将渐渐转化为漂亮茶褐色的鸡肉翻面。
虽然麻烦,还是再炸一次将油逼出来好了……一边想着这件事,我拉长耳朵听着从背后传来的新闻播报声。
「接下来是〇〇日于大阪市内某卡拉OK包厢里,发生的男女七人死亡事件的后续报导。」
播报员以新人般的紧张语调说出的「男女七人死亡事件」……是现在最热门、最不可思议的话题。这样的形容也许不太恰当,但事实就是事实,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一星期前,某家卡拉OK包厢中有七名男女被发现遭受不明人物刺伤腹部而死亡。只不过,光是这样并没有任何诡异之处。虽然肯定是件颇为异常的事件,但在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里,这种事情可以说还在许可范围之内才对。
然而,监视器的画面却证实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并没有任何人出入他们的包厢,而且该名工作人员只进入房间两次,时间也仅有一、两分钟左右。这种空档根本没有充裕到足以杀害七人,因此事件中渐渐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奇怪氛围。
说不定这件事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毕竟犯人也有可能因某种不知名因素而选择自杀。换句话说,就是七人中的某人就是凶手,而他将其余六人杀害后也一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刻意在卡拉OK包厢里做这种事的理由,但是话说回来,我根本也不懂人为什么要杀人。
可是……这次的事件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七人中的某人是凶手,就绝对会在房内发现那块不可缺少的拼图——也就是凶器。然而不管怎么搜索,在包厢中部没有发现凶刃的存在。被害者均被相同形状、刀刃长度约十公分左右的金属利刃刺死。如果刀刃长度有十公分,那么加上刀柄就差不多快二十公分了吧。当然,能逃过警方法眼藏下那种物体的场所并不存在。
换言之,犯人侵入门口有监视器的包厢并将七人同时杀害,事后再带着凶器逃离了现场——这就构成了悬疑小说中常出现的密室杀人事件。事已至此,就算说此案件相当不可思议应该也不会有人反对。
警方虽然怀疑死者们唯一可能接触过的那名工作人员是凶手,而形式性地将他列为重要关系人,但就现阶段而言,他的嫌疑并未重到要被逮捕的程度。
可是,我从未想过密室杀人事件会出现在现实中。事情演变成这样,接下来就该轮到名侦探登场了吧。我希望有一名身体虽是小孩,但在内在及法律层面来说也是一个百分百的小孩名侦探登场来解决这个离奇的案件。神明啊,您看这个愿望如何?



「话说回来,在卡拉OK包厢中果然容易发生这种犯罪事件吧?」
一边喃喃低语,我同时将味噌溶解后大功告成的汤从炉火上拿开,然后再放上炒锅加热。
说到卡拉OK包厢发生的杀人事件,在一个月前也有一名男性被杀害。那事件既不是密室杀人也没有任何奇妙之处——店家用玩具监视器取代真货安装在包厢门口——虽然只是一件极为普通的杀人事件,但犯下那案件的犯人却仍然逍遥法外。
因为我并非是常去卡拉OK的人所以不甚了解,但在店员的目光所不能及且周遭又被噪音包围的私人包厢里,这对凶手来说也许是量身打造的犯罪环境吧。
……想到此处,重要事情浮现心头的我绷起了脸孔。
我立刻将视线移到志乃的方向。
志乃正以不知将焦点对准何方的茫然眼瞳眺望着半空。看着以厘米单位来计算也找不出有丝毫动作的志乃,不禁让我产生了她该不会在观测空气中的氦气分子动态的怪诞想像。
至少,她看起来不像是在看电视。
(……是我想太多了吗?)
因为志乃有着特殊嗜好,我还以为她对这种事件一定会感到好奇呢。然而志乃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对所有事情都感到兴趣。虽然不了解她的喜好,但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我擅自在心中下了结论。
此时,炸鸡块漂亮的上好了色。





03/


身为专门学校学生的田丸良树,现在正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当然,就客观角度来说这并非合理的观点。虽然世上每个角落都有比他更加不幸万倍的人存在,但在良树的主观意识中,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最不幸的人类。
不幸的原因,便是他目前的处境。
转动不太僵硬的肩膀,良树怨恨地瞪着刚才走出来的建筑物。那栋以水泥建造而成的三层楼建筑有着极为平凡的外形,从正面看来就跟他就读过的小学校舍没什么两样。然而谈到建筑物里的内容物,却跟学校相去甚远——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
H警察署,就是这栋建筑物的名称,是一个只要正常度日就没什么机会造访的场所。然而,良树却连续一星期都来这里报到,而且第一天还住了一晚。
在这段期间内,良树不但被迫待在狭窄并且有极大压迫感的小房间里,还得接受五十岁左右的大叔不断逼问的疲劳轰炸。
而且还以极不友善的态度。
良树虽然不是那种对他人的恶意会过度敏感的类型,但也懂得眼前的秃头男正明显地将自己当作犯人对待。他的每个质问里都有如荆棘般锐利扎人,而且还渗满了直逼恶毒之境的不信任感。到了最后,甚至还清清楚楚的说出「为了自己好,还是老实招供吧」的威胁台词。
当然,人并非良树所杀,就算要他认罪也无从认起。但是这种状态如果再持续一周,也许良树什么都肯招供了。他接受的待遇就是恶劣到这种程度。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女警逼供算了。如果能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连性癖好都会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一边想着这些蠢事,良树迈开了步伐。
令他陷入不幸深渊的事件,就是发生在一周前的星期二午后。
那是一个什么特殊事件也没发生的下午,大阪市内某间名为「一起来唱歌☆」的卡拉OK中几乎没什么客人。
在这种卡拉OK打工的良树实在是闲得发慌。他整天只有刚才帮丢下家事不做跑出来玩的欧巴桑军团送她们点的意大利面及饮料过去,除此之外就没有应该做的工作了。待会儿大概也不会有新客人进来吧。将下颚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良树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事可干。打扫地板的工作怎么样也做不完,而且走到后面还有如山般的工作正等着自己。只是,良树根本提不起劲做那些事情。
他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当他感到无聊难耐之时,身边也会堆满一堆非做不可的工作。良树也明白自己是故意忽视那些非做不可的工作,但至今却未曾想过要改善这种个性。
仔细回想起来,他的人生几乎都是随波逐流没半点计划。总是对现在或是未来重要的一切事物完全不假思索,仅凭借一时感觉而决定自己的方向。就算考大学时,他仍然没有用功念书准备考试的心情。老是将无聊挂在嘴边的他,到头来就这样平凡地进入专门学校就读。
所以那时的良树也是一边数着大呵欠,一边茫然的过着无聊的时间。
那群麻烦客人就在那时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
他以应付式的声调对着推开门一齐步入店内的客人打了招呼。
进来的客人们实在太奇特了。看外表他们应该是闲闲没事干的大学生或是专门学校的学生,而且每一个人都穿着外套。虽然颜色及样式均不同,却同样是厚重的长外套。就算搞错,也不可能在这个季节里穿这种衣服。
而且,从他们身上一点也感受不到接下来要唱歌的兴奋感。他们全员都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就好像才刚熬完彻夜守灵一样。不仅如此,里头甚至有人像喝醉酒似地步履蹒跚。这究竟是怎么样的团体,良树完全无法想像。
虽然感到这些客人有些可疑,但区区一名打工人员也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把他们赶回去。况且,他最讨厌这种麻烦事了。
良树递出夹子夹住的便条纸与原子笔,一名面色惨白的男子接过后用笔在上头快速写了一些字。那名身形修长的男子虽然身穿厚重外套,但不知为何却好像很冷似地发了好几次抖。
良树将两支麦克风放在篮子里交给填完资料的男子。
「客人您们是五号房。」
男子露出微笑说了句:「谢谢。」但良树却觉得他的气色很差。
「一起来唱歌☆」这间卡拉OK是采用点饮料的消费方式,因此良树按了对讲机联络五号房的客人。回应的是先前那名男子,他以断断续续的阴郁声调点了七杯柳橙汁。
在这个时间点上,如果是普通的打工人员,心中产生的诡异感恐怕早就超越了不可思议或是怀疑之类的感觉。然而,良树却没有这样想。因为他的脑部已如同过往般,自然而然地将这种非思考不行的问题屏除在意识之外。
拿着厨房准备好的饮料,他走进了五号包厢。
客人们仍然穿着外套。
轻快的乐声虽从喇叭中流泄而出,但谁也没有拿起麦克风高歌一曲。
然而,良树的思考仍仅停留在「嗯,也是有这种客人啦」这种程度罢了。事实上,来卡拉OK却不唱歌的客人并没有那么稀有。被吵杂音乐包围的小包厢正适合用来说那些在小餐厅或是咖啡厅里无法畅所欲言的八卦,而且有时甚至会被拿来当作宾馆的替代品。
良树将七杯柳橙汁放在桌上……就走出了房间。然后,他就这样再度回到柜台度过无聊的时间。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又有另一组客人进来,除此之外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件。
终于经过了一小时。为了告知客人时间已经结束,良树按下了对讲机。
一声、两声、三声。
但是,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人回应。虽然有时会有因气氛太高涨而没有注意到铃声,或是虽然有听见却刻意忽视铃声的客人,但良树确定那帮人并不属于这两种情形。
不得已,良树决定亲自过去包厢通知。
真是有够麻烦。
良树站在五号包厢门前,然后缓缓地推开门扉。
在音乐仍不断播放的小房间中,有七具尸体滚落在地板上。
看到眼前光景,良树轻叹了一口气。





04/


鸿池学姊拜托我做的事比想像中还要容易。
我先申请几个免费的电子邮件,然后以不同的名字在指定网站的留言板上留下讯息,表示想招募一起自杀的同伴。做好这些工作后……来了来了,电子信件一封接着一封涌进信箱。
里头有七成是广告信件或是不知从哪里转寄来的病毒,剩下的三成里有两成是想打听联络方式的搭讪讯息,或是引诱收件人连结收费网站的邮件。
要过滤这些无用资讯非常简单。广告邮件或是病毒一看就能加以分辨,而搭讪讯息只要看看本文大致也能明白。其中不乏附加美男子——恐怕是杂志模特儿吧——图片的邮件,这实在是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另外骗人去点击收费网页连结的电子邮件则会露骨地贴上网址,就算再不愿意也能识破。
我几乎在当天就将这些邮件全部清空删除。
问题是剩下的那百分之十。这些邮件无法一眼看穿并加以分类。是恶作剧还是我所要找寻的强暴犯,抑或是真正渴望自杀的志愿者……
总之,我回复了这些信件。而且还写了就我印象所及最像自杀志愿者的沉痛内容。这么一来,就能排除以恶作剧为目的的邮件了。
交换几次邮件后,我立刻在里面发现了可疑信件。在我取得的几个免费电子信箱中,都收到了内容几乎完全相同的邮件,而且里面还写着何月何日见面的具体内容。
这些邮件虽然网址不同,但我确定猎物已经上勾了。
「哎呀,连我也有收到那些邮件呢。」
一周后,来到大学露天咖啡厅的鸿池学姊笑着这样说:
「知道他们的手法后,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无趣呢!」
的确,正如学姊所言。我们因为事先明白里面有陷阱,才能理所当然似地揭穿对方的伎俩。但对于不知情的普通女性来说,就不能期望她们能看穿骗局。对不懂魔术手法的孩子而言,说不定还会以为将扑克牌变不见又变出来的魔术是真正的魔法呢。而这个例子也跟这件事相同。只要明白个中关键与破解方式,这世界上所有不可思议的事物几乎都会消失。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回复那些邮件。如果对方不上勾就要麻烦你了。那些家伙应该没有分辨猎物能力,所以我觉得应该不会出问题就是了。」
「或许吧……不过,难道你要跟他们见面吗?」
「不见面要怎么报仇?」
「……要让他们用身体彻底了解的事,是认真的吧。」
学姊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对着面露不耐神色的我点了点头。她的表情明明看起来宛如天使,其实内心却策划着如恶魔般的计谋吧。
「我知道了。那如果有什么进展请通知我。」
「咦?你要回去了?」
「要回去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啦!」
说完,学姊噘起双唇,如同耍赖幼儿似地晃了晃双腿。她那副姿态简直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真是的,这个人真的超过二十岁了吗?真的年纪比我还大吗?我不禁感到怀疑。
「我们找地方吃饭好了。」
「请不要约贫穷大学生出去吃饭。」
「一直说贫穷贫穷的,你就这么会花钱啊?你那间公寓不是便宜到把人当白痴的程度吗?而且你的衣服也是便宜货,又没有到处游玩……」
「谢谢你的大力赞美啊……家里的人虽然替我出学费,但是我得自己赚生活费才行啊!」
当我下定决心离开家里去考大阪的大学时,双亲并不赞成这个决定。他们不是因为溺爱而是担心我独自生活会出问题,倒不如说事实正好相反。他们反对的理由是不想浪费钱,这不禁让我对父母的爱产生怀疑。
总之,现在上大学已成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因此私立大学虽然所费不菲,但父母并没有拒绝出学费。只不过,他们要求我自己想办法付生活费。
讲到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没离开过家里不知道生活费到底要花多少钱的天真高中生。所以面对说出这番话的双亲,被过度自信冲昏头的我就说出了「我就做给你们看!」这种叛逆台词……然而最初的第一个月,我就深深体认到人生并不是这么天真的玩意儿。老实说,我差点没命。最后,只好丢脸的向双亲借钱。
绝对不可以小看一个人生活所需的花费。事到如今,我才深深了解父母赚钱将我养育成人的辛劳。
「而且我不能挪用到伙食费的部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算连续一星期吃炒豆芽菜也无所谓,可是我家里还有一个正值发育期的小孩耶!」
当然,我指的是志乃。虽然她并不是大胃王,而且真要说起来食量还很小,然而如果认真考虑到营养均衡的层面,还是要花掉满多钱的。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哦。对了,小乃乃好不好啊?」
「呃……可以请你不要那样叫她吗?」
所谓小乃乃,是学姊替志乃取的外号。
「为什么?不是很可爱吗?」
说到可爱,也许真的很可爱吧。不过用这个外号称呼志乃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嗯,没错,就是完美无缺的冷战。静谧,却能确实给予对方沉重压力。
我模仿志乃的样子瞪着学姊。
但是学姊只有微微地歪着嘴角描绘出一抹贼笑,看起来连半点反省的样子也没有。我这种反应一定让她很高兴吧,这个极恶之人!
「她很有元气呢。是的,她仍然是全世界最不适合用元气这个词汇来形容的成熟小孩。不过,就健康层面来说她连一点病痛也没有。啊,不过,她对这次的事件好像有一点好奇。」
「啊,原来如此。那个小孩看起来的确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呢。」
「请你不要笑着点头好吗?我可是很困扰耶!」
志乃虽然暂时让步,但不知她何时会再次试图涉入这件事。自从那天起,如果她在家我都会把笔记型电脑的电源关掉,外出时也会随身携带,因为邮件内容有被她发现的危险。像志乃这种女孩,搞不好还会独自一人跑到集合地点去呢。
「不过这样也好啦,你不觉得热衷于某项事物很重要吗?特别是那种年纪的孩子。」
「这点我可以认同啦!可是什么事不讲,偏偏一直提那种事情,就算是我也觉得问题很大呢。因为,这已经不是人格教育之类的等级了。」
老实说,事情已经到了会被某些团体严厉指责的程度了。
但学姊却伸出食指摆在前方左右摇晃:
「这里我有一点不同的想法。为何不能跟小孩子讨论有关死亡的事?就算把这种事搁置一旁,到最后不管是谁迟早还是会碰上的吧。大家身边的人都会理所当然的死去,而且有谁能将眼光从世上发生的杀人案件中移开?想对孩子隐瞒这种事,结果只不过是大人的傲慢吧?」
「这个……」
「教育这种事,说到底不过就是洗脑行为。只是大人想将小孩养育成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样本罢了。不不不,比那还糟。它只是社会制造出对社会有贡献的大人的伎俩。将这种东西硬塞给小孩子,你不觉得就等于摘去他们的未来一样吗?」
「可是……」
「认为小孩无法接受死亡这件事,是把他们当作白痴的想法。因为就连大人也不能接受死亡。到最后,大人不过是对世间不合理事物感到无力而放弃一切的存在。虽然已经放弃一切,却仍然羡慕着无法放弃的孩子们、嫉妒他们。孩子们只是因为这样才无法被原谅吧。」
「……我怎么觉得这种理论好极端。」
我以夹杂叹息的语调,对一口气说出长篇大论的学姊低声说道。
学姊笑着点头说道:「当然很极端啰!」
真头痛,学姊就是喜欢这种极端的理论。而且她还不是认真地说出这些事情,而是借着听者的反应取乐。这种个性实在是太差劲了。
「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过普通的人生。」
学姊说的话虽然是极其偏激的理论,但正因如此也有部分是正确的。希望孩子成为心目中的某种形象,就某种程度而言确实是大人的傲慢吧。问题并非停留在「如果不用功就没办法成为有用的大人」这种层面。举例来说,「希望自己的小孩能成为温柔体贴的人」的愿望,到头来仍取决于大人对「温柔」的个人认定为何。而且话说回来,这里头尚存有「不成为温柔的人不行吗」的问题。不能这样做、希望你这样做、变成这种大人才是正确的道路等等的价值观,说到底也许只是该名大人自己的主观意识罢了。
说的偏激些,教育确实是一种洗脑行为。
然而,我还是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希望她获得幸福。就算变成一名普通的大人也无所谓,希望她能对别人露出笑脸。哭泣或生气我都不在乎,要脾气搞任性,甚至让我困扰都没关系。我希望她能为人们的死而落泪,害怕杀人事件。即便人格像教科书复制出来的也可以,我希望她能说出「自杀是不对的」这种话语。
这些期望或许是我的傲慢,却是最真挚的心愿。
面对说出这番话的我——
「唉……原来如此啊!」
学姊发出叹息的同时点了点头。
「什么事?」
「不,也就是说,因为有你在身边才会更难控制自己呢。」
「嗯?什么意思?是什么理论啊?」
「你不明白吗?嗯,不过,听不懂也好啦!这是你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吧!真是的,想不到那么小的孩子也会受到荼毒,你这小子实在是罪大恶极耶!」
我就这样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被学姊骂的狗血淋头,而且头还被敲了一下。
……这世界上,除了人类的死亡外,还有其他不合理的事情。





05/


真是的,自己到底有多不幸啊!
自警察署回来的路上,良树不知叹息了多少次。
如果那群客人不进来,自己就不会遭受这种对待了。
这当然只是放马后炮的想法。或者应该说是……自作自受?
他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虽然预测到会有这种下场,但他就是提不起劲采取回避的行动。他的性格便是如此,无可奈何。
良树在街上闲晃遛达。警察署附近虽有车站,但跟到他家的电车却是属于不同的路线,如果坐上去就会多绕路而不得不换车。因此,他大概都得走两站的距离去另一边的车站坐电车。
这种时候有脚踏车就好了。虽然这么想,但打工赚来的钱几乎都浪费在衣服及玩乐上面,没有任何的存款。考虑到将来的事,多少还是准备一点存款比较好吧。然而,他还是刻意忽视了这个问题。
良树顺着大马路转弯进入叉路。在大阪,很多车都会停在路旁。车子沿着铁护栏停得几乎不留半点空隙,而将车子堂而皇之停在没有护栏的路肩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一边在脑海中想着每辆车子的厂牌与车种,一边移动着脚步。
这么做的同时,良树在心里思考着另一件事。
警察会发现吧。
那件事的真相。
可能性极高。
话说回来,没发现才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吧!
此时的良树,并不知道自己将被冠上何种罪名。
他完全不懂法律这种复杂玩意儿。违反枪炮刀械管制条例及窃盗罪等几个名词虽然浮现在脑海,但良树却不知道其详细内容。反正大概就是拥有刀刃超过几公分的刀子就会违反枪炮刀械管制条例,以及顺手牵羊是窃盗罪之类的内容吧。
这么一说,以前——良树想起小学生时代的往事——自己顺手牵羊时,曾经被抓到过。
虽然被当场逮到,但发现的人不是警察而是店员。良树记得,那是一间以卖便宜糖果糕饼为主的小店。那时,他放人口袋中的糖果也只是十圆还是二十圆这种等级的便宜货。
因为被偷的东西很便宜,而且窃贼又是小学生,所以店员并没有将他交给警方。然而店员却通知了良树的父母。来到店里的人是父亲。当父亲走进办公室的第一时间,立刻不问青红皂白地揍了良树一顿。如果是现在,就可以用虐待儿童的罪名控告父亲了。良树虽然这样想,但当时的他当然不具备这种知识,只能发出唏唏的哭泣声拼命道歉。
为何那时,自己要偷东西呢?
他并没有觉得肚子饿,也不是没钱可买,更不是非要那样的东西不可。
到了现在,就连良树本身也想不起来当时的动机。
大概是不得不为吧!
对人来说,有些路不得不走。
就算说出这种帅气的台词也并不能改变现实,但良树仍是这么想的。
小孩之所以会忍不住偷东西,大概没有任何理由吧!就算没有特别想要那件物品,即便晓得偷窃是不好的行为,有时候仍会想试着将它放入口袋。
所以,这回他也想说:「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那时的自己只能那样做。
也许还有许多其他的选择,但对自己而言,那是唯一的选择。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他将视线移回正前方。在那前端,良树看见某种难以置信的事物——然后停下了脚步。





06/


『喂喂喂——?听得见吗?』
「清楚到吵死人的程度啦!学姊,可以请你小声一点吗?」
『抱歉抱歉。嗯,收讯还不错嘛!』
连道歉声都那么吵,我将无线电的音量调低了些。
现在的我在学姊的车子里面。学姊的车子是金橘色的TOYOTA bB(注:本车系是TOYOTA为进攻年轻族群而开发的全新车型,车如其名:bB乃「Black Box」的缩写,字意为「蕴含无限可能、恣意想像的行动空间」。)我记得,新车大概要日币一百五十万圆吧。而且还不是父母亲的车,而是她自己专用的座车。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不公平的事呢?
车子停在住宅区一角的公园前面。当然,这可是彻头彻尾的违规停车,而且这条路还没那么宽广。如果消防车来的话,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明明连驾照都没有耶!
从这里向前走五十公尺左右会碰到一个十字路口,在那边右转后向前走约二十公尺再左转,从街角算起第三栋蓝色屋顶的房子就是邮件中所约定的集合地点。我们在来这里的途中就已经确认过了那间房子,是一栋极其普通的透天房屋。
我还以为对方肯定会选择难以追踪租屋人身分的空公寓,或是人烟更加稀少的场所,看到这种情况反倒令我有些意外。
「如果他们聪明到能够计算自宅被发现的风险,那么一开始就不会做这种傻事了吧。」
这是学姊的意见。
说完后,学姊的身影已转入十字路口消失在视线前方。
能依靠的仅余无线电传来的声音。
「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有危险时,要来救我哦。』
「不,我指的不是学姊……」
我担心的对象是那群男人。也许没必要担心会做出强暴这种卑劣行径的团体吧,不过一旦看到学姊身上的武装,不管是谁应该都会担心才对。
学姊当然不是那种会被愤怒冲昏头,而不带任何武器冲进去与对方理论的人。以她的体格来说,一眼就可以看出与一群男人打架根本是毫无胜算。所以,学姊带了足以弥补体格差距的重装备。
在来这里的途中,她让我瞄了一眼……准备的武器之繁多不禁让我产生等一下就要闯进流氓事务所的误解。
特殊警棍与电击器当然是必备物品,其他还有能将子弹射入水泥砖的改造瓦斯枪(已填满三十发子弹)、果汁罐造型的催泪弹(×2)、刀刃长二点五公分的折叠式投掷用小刀(×6,已磨利),可用于各种用途的三厘米钢琴线(五公尺),还有我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也不想知道方法的闪光爆裂弹(×l)。
来到这里之前都没有被警方拦检的幸运,让无神论的我也不禁要感谢老天。
「拜托你不要搞得太过火哦!」
「没问题……没问题。这些都是非杀伤性的武器。而且对方应该也没办法报警才对。」
也就是说,她想做出普通人会报警处理的事?
「喔,时间差不多了。拜托你掩护我啰!」
口气居然这么轻松悠哉,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  *  *


鸿池绮罗拉平时总是旁若无人又很强势。话虽如此,碰到这种事难道她完全不会紧张吗?当然没有这种事。她明白自己在体力上远逊于即将要面对的男人们,对于如果他们突然攻过来的话,自己是否能够冷静应付也没有什么自信。
所以,她才准备了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武器。就算再谦虚,但是要准备这些武器家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决不能因为吝啬而打马虎眼。因为事情关系到的可不只是自己的贞洁而已。
从车子走到约定场所的透天住宅前,绮罗拉不断地确认武器摆放的位置。即使是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也不知确认了多少次。
即便如此,仍旧无法消除她心中的不安。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先拿出电击器威喝对方,然后抓住空档取出其他武器。虽然已经在脑海里模拟过这些程序好几遍了,但是只要无法确认对方的正确人数,就有可能会有变数。
麻痹般的紧张感不断侵袭她小小的身躯。
指尖的颤抖无法停止。
令这般恐惧的绮罗拉感到最值得依靠的,并非是事前所准备的武器,而是正在车子里待命的「他」。
「有危险时,要来救我哦。」
「他」虽然觉得是在开玩笑,但这却是绮罗拉的真心话。如果有什么万一,「他」一定会冲进来救自己的吧。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份信赖便是最大的依靠。
支仓志乃恐怕跟自己一样吧,绮罗拉心想。因为会真正担心别人的「他」在身旁,因为那股安全感。正因如此,才会停不下脚步。绮罗拉并不知道志乃懂不懂这件事。说不定,她连这种感情叫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就算这样。
就是因为了解,才会这样吧。
真是的,真是一名过分的男人。特别是不知不觉的那一点。
目标房屋出现在眼前。来到它的正面时,绮罗拉停下脚步大大地吸口气,然后就这样静止五秒钟。她利用这段时间在脑海里做了最后一次的模拟。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
缓缓地将胸中的空气吐出。总之,指尖已经不再颤抖了。
伸指按下门铃后,一名男子有如久等似的走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他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懦弱,但只要看到那对眼瞳,就能明白他并非那种一有麻烦就会自杀的类型。
男子在一瞬间以无礼视线上下打量着绮罗拉。他恐怕是在打分数吧。如果来的是不符合自己喜好的女人,就推说弄错地址或是随口捏造理由将对方赶回去。用电子邮件联络时,对方并未要求自己附上相片,因此绮罗拉也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所以绮罗拉变了装。变装是「他」的说法。她本人认为,这身打扮很流行就是了。
首先,先将看起来会有些俗气的眼镜拿掉。因为她判断世上虽然有对戴眼镜的女孩来者不拒的男性存在,但也有一部分是例外。至于发型,她也戴上了长假发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女人味。平时鲜少穿上身的裙子虽然很有新鲜感,但同时也短到让她觉得这是某种性别歧视。为了隐藏身上的武装,她披上了一件风衣,肩膀也背了一个小包包。就外观来说,说不定有人还会把她当成是离家出走的少女。
绮罗拉了解自己的肉体几乎没有可能会给予异性「性感」的印象。虽然这种话实在是很过分,但还是接受别人的客观意见吧。只是,乐观的绮罗拉并不担心这会成为问题,因为她并不认为饥渴的野兽会那么挑剔猎物。
果不其然,男人变回软弱的表情,招了招手对绮罗拉说:「进来吧。」她先走入室内,背后传来喀嚓的锁门声。这么一来到「他」冲入房内为止,不管多快都要多损失三十秒了。
在木板走廊上走着,绮罗拉被暂时带到了客厅。在约十二张榻榻米大小,并不是那么宽广的场所里,如同预想般有面露讨厌奸笑的男人们在那边待机。
男人们一共有五名。里面的成员从与绮罗拉相同年代的大人,一直到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少年都有。每个人都染了头发,也一样都戴着耳环。她大致能猜出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过是自以为是不法分子的白痴,与幢憬这种人的傻瓜。
这群人还真爱聚集在一起呢——绮罗拉露出苦笑。当然,是在心里。在表情上,她可是拼命做出了不会让他们起疑、既惊惶又困惑的样子。
一边持续这种演技,她不着痕迹的观察室内的状况。因胆怯、害怕而游移的视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客厅被分成两个空间。一边是放置了四人桌的饭厅,另一边则是构成C字型的形状,在那里摆设了沙发以及大型的液晶电视。
虽然这里是较寻常人家富裕的家庭……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步入恶途其实跟家庭状况没有什么关系。无论贫穷或富有,不管有无双亲,做出坏事的结果与这些因素并没有太大的关连。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换言之,交友状况才是问题的重点。
活动范围虽然有些过于狭窄,但有障碍物的存在也并非是一件坏事。摆放着沙发的区块边缘,有着一扇可通住外面的大窗户。在窗户另一端可以看见一个小庭园。如果有什么万一,这里便是最好逃走的路径吧!
然而,却有一个大问题影响歼灭行动的执行。
令人讶异的是,在客厅里尚有另一名少女的存在。她有着披肩长发,与令见者不禁担心是否从未被太阳照射过的苍白肌肤,身上还穿了一件与其说是成熟,倒不如说是连半点华丽感都没有的灰色外套。
她的年纪大约十五、六岁左右吧。是因为对现在的状况感到害怕吗,少女一直低垂着头,连一眼也没有望过刚走进来的绮罗拉。
看样子,光是一人还不足以满足他们。
真是不好的趋势——绮罗拉心想。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何谓节制。最初明明小心到让自己惊讶的程度,一旦尝到甜头就想要的更多。因为自制力不足,才无法控制令大脑麻痹的快感。
如果放着不管,总有一天他们会闹出人命吧!果然,非得在这里斩断祸根不可。在已经暴走到无法自制的他们犯下涛天大错前,必须要有人加以阻止才行。
绮罗拉被站在后面的男子——直到刚才仍一脸懦弱的男子——半强迫式的压住肩头坐上那名少女对面的沙发。
此时,少女才有如发现绮罗拉似地抬起脸庞。
瞬间,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袭向绮罗拉的身体。
少女的眼瞳捕捉住绮罗拉的影像,那对眼眸令人恐惧至无可复加的境界。
那是有如沉积厚重污泥的沼泽底部般的漆黑,仿佛空旷无垠的冰原般的冷淡,宛如烧坏掉的玻璃弹珠般的混浊,感觉不出半点生命气息的无机质。
跟支仓志乃真像。这是绮罗拉的头一个念头。
但是,她立刻发现两者间的不同。
志乃的黑是包含万物所呈现的黑。虽然拥有连绮罗拉也为之战栗的冷酷,另一方面也是让凝视之人想就这样被吸入的美丽黑色。
可是,眼前的少女则完全相反。
她的黑是否定万物所呈现的黑。排除森罗万物,连希望也被排除,只要轻触便会令人丧命的那种黑。
绮罗拉确定她并非是普通的自杀志愿者。这名少女就算孤身一人也能跃入死亡深渊。不管何时、无论何地都能死,连自我生命也能加以排除的存在。
正因如此,她在这里的事实也更加异常。
为了什么来到此处?
有着什么目的?
「这下子就到齐啰。」
一名年纪最长,看起来像是老大的人说道。这声音让绮罗拉猛然回过了神。虽然万分在意少女的存在,但是对绮罗拉来说却有更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
男子们在不知不觉间有如包围绮罗拉她们似地集合在一起。他们手里拿着香烟跟果汁,一边靠拢形成了包围网。
其中一名男子坐到了绮罗拉身边。这张沙发虽然大到让两个人坐下还绰绰有余,但是她与男子间的距离却有如挤爆满电车似的接近。
即使如此,绮罗拉仍然没有动手。
看来他们并不打算突然将自己扑倒,恐怕是想多胁迫一下猎物吧。这帮人正在享受强者与弱者间存在的绝对距离。这实在是太愚蠢了。就好像以时速十公里的龟速前进,却因为自己比停在路旁的车快速而感到喜悦一样。
然而,这也是一个麻烦的状况。如果他们不是现行犯就没有意义了。她虽然不觉得这些人有想出好借口的脑容量,但这样下去就没办法确实完成任务。如果失败了,他们应该会立刻改变原先的伎俩吧。如此一来,自己又得退回起点找寻他们的脚步了。
少女那边也同样有一名男子紧紧地贴在旁边。那是一个单耳戴着耳环的青少年。果然是交到了坏朋友吧。他努力装酷学大人的模样,在绮罗拉眼中反倒更显幼稚。
「唉,我说你啊,为什么想死呢?」
少年亲昵地抱着少女的肩头说道。他的质问中并没有带着任何好奇的语气,而是溢满了打从最初就没想过要理解,只是想把对方当白痴的语调。
然而,绮罗拉却对少女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感到好奇。绮罗拉无法理解人怀抱着自杀欲望的理由。甚至刚听说学妹自杀未遂时,绮罗拉也很气学妹为何不早一点找自己谈一谈。
她觉得,说到底自杀不过就是一种单纯的逃避行为。
人只要活着,必定要面对某些困境。有时是物理层面——例如金钱或肉体,有时则是心理层面——敌人或是恋爱。但不管面临的问题为何,只要超越它们,必定会出现下一个难关。
人无法从这些问题中逃开。人必须不断地跟陆续出现的障碍战斗。
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所谓自杀,不过就是临阵脱逃的行为罢了。
因为害怕与这些事物继续战斗,所以才想快点死去让一切划下句点。就跟按下电视游乐器的重置键一样。
只是,少女的回答远远超乎绮罗拉的想像。
「我倒想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要活着?」
「啥?」
「只要是人,都理所当然的想活着。也毫无怀疑的为了存活而努力。为了活着而工作,你们也是为了维持这种状态而试图取得力量。可是,这种事情并没有任何意义。就算多想延续生命,人必然会面临死亡。人想活下去的意志,只有死亡能够终结。」
女孩的话让男子们狐疑地皱起了脸。这些人完全无法理解这番话的意义,而且也压根儿没有想要了解对方理念的想法。所以,现场之人仅有绮罗拉因再次袭来的恶寒打了一个哆嗦。
总觉得,心里有极为不祥的预感。
她的这种坏预感总是很准。
然而,无法发现绮罗拉感到恶寒的男子们,突然发出咯咯咯的下流笑声:
「在说啥啊?你这家伙。」
「头脑烧坏了吧?」
自己无法理解的道理全是异常……因为他们被这种扭曲价值观所支配,因此绝对无法察觉少女的异样。
少女笑了。对着真正的「异常」笑了。
在现场众人面前的那抹微笑对着究竟有多异质的事实笑了。
「不,头脑有问题的人是你们,是所有想活下去的人。你们的努力实在是太过愚昧。在求生的每个过程中渐渐步入死途,却从不试着理解这种绝对矛盾,而只是一味地装作没看见的人,只不过是一心拖延结局的可悲愚者。做这些事情明明一点意义也没有。大家都会在同一站下车。无法逃避的死亡,必定也会来到你们身边。」
有如怪诞话剧般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反倒在密闭室内产生了不绝于耳的音响效果。
「你们为什么要活下去呢?生存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想要活下去的努力也没有丝毫价值可言。对我们来说,死亡才是正常的姿态,而活着才是异常。所以,到最后必定会受到正确形式所淘汰。异常必定要被修正。然而,你们为什么想要维持异常状态呢?究竟是何物让你们产生这种心态?」
女孩宛如幽灵般静静起身,然后以那对闪着艳丽光泽、如同欢喜似的眼瞳看着男子们。她展开双臂迎接他们的姿态有如天使一般,同时也像是食虫植物。
「不过,请你们安心吧。我——会让你们回复正常的姿态。」
女孩扬起外套。轻轻飘落的布料底下,绑在她身上的「某物」在被视线捕捉的瞬间——绮罗拉冲了出去。
「可恶!」
以悲鸣似的尖锐嗓音大吼,绮罗拉毫无踌躇地撞向玻璃窗。沉重的冲击过后,她与碎玻璃一同朝外面飞奔出去。刹那间,浮在半空中的女孩周围闪耀着玻璃粉末的光辉,四散光芒描绘出神秘的奇幻景色。
然而,有如将这幅景象掩盖般似的——下个瞬间,火焰包围了世界。


*  *  *


我听见了重叠的爆炸声。一声来自无线电,另一声则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传入耳膜。在那瞬间,我还以为发生了地震。产生的冲击就是大到这种程度。事实上,如果这边有地震测定仪,说不定会出现震度三的数据。
我的脑袋完全乱成一团。
透过无线电听到的会话内容。因那股异样而混乱的现场中,学姊走投无路的尖叫声。然后,还有下一秒钟的爆炸。我头脑的运算速度已经无法处理这些状况,整个思路就好像当机般冻结因而停止运作。
不过,我的身体却自然的冲出了车外。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车钥匙没拔起来就离开车内的危险性,甚至无法确定有没有关好车门。被留在车内的我的意识,有如观赏他人事件般的看着身躯在住宅区飞驰的影像。
「学姊?」
无线电没有回应,有的只是宛如沙暴的沙沙声响。
双腿自然加速了起来。我可以确定,这是我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我的脚有如被这个想法所催眠,再次提高了速度。
我以难以置信的短暂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从周围的住家中跑出许多像是主妇的欧巴桑集团,但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人的存在。我朝向玄关飞奔而去。
我转动门把。
喀嚓的坚硬感触传入手心。
门被锁了起来——当我察觉此点时,身体己进入了下一个动作。我离开玄关,绕向左手边的那个狭窄庭园。途中,我踢翻了种着怪异花卉的盆栽。
庭院里也放着好几盆类似的盆栽,想必这里的主人觉得这样就叫作园艺吧。不过,现在它们几乎都倒在地上裂了开来。
地面闪着光芒。无数的碎裂玻璃撒落在地上反射着阳光。如果现场不是如此凌乱,说不定还能被当成是某种艺术并给予评价。
而学姊就倒卧在这片玻璃之海中。
「学姊!」



我慌张地跑过去。玻璃片被鞋底踩碎,发出叭啦叭啦的清脆声响。
「学姊,你不要紧吧!」
我抱起学姊的身躯。是被爆裂飞散的玻璃碎片击中吗?露出来的手腕流出几条红色细线,不过并没有到危及生命的程度。看来学姊没有受到重创。虽然我又检查了其他几个部位,但至少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
「学姊!」
我再次叫唤。此时,她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学姊拾起视线,如同陷入半昏迷状态似的,以失焦的眼瞳凝视着这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我初次耳闻她发出这种既无力又茫然的声音。虽然气温并不寒冷,但她的身体却不停地颤抖着,连脸庞也失去血气呈现苍白之貌。直到此刻我才明了,平时那样男孩子气的学姊其实是这般弱小,而且只是一名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发生什么……」
「我哪知道啊?」
「……那女孩……那女孩怎么了?」
「那女孩?」
我立刻想起在无线电里听到的少女声音。
我转向室内,然后心中油然生出些许后悔。
我看见了。
宛如恶作剧的小孩所描绘的如阴霾天际般焦黑的墙壁,与随意散落满地一动也不动的染血残肢——





07/


看见良树发现自己而停下动作的支仓志乃缓缓地靠了过去。
「他」误会了。
不让只会注意眼前问题的「他」发现这边的行动并非难事。果不其然,「他」以为志乃正在注意自己帮学姊办的事,反而对卡拉OK事件失去了戒心。
对志乃而言,那种想自杀却又被强暴的愚蠢之人根本无关紧要。而对那些身为加害者男性的复仇她就更没兴趣了。就随他们去吧。反正……就自己确认过的情报来判断,应该没什么危险才是。
比起那些事,这个事件对志乃来说才是重点。
卡拉OK包厢中死去的七名男女。
证明并未有人进出的监视器。
遍寻不着的凶器。
还有,唯一与他们有过接触的打工男子。
对志乃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事件更加重要。
她与良树之间的距离大约是十公尺。志乃缓慢地缩短这个距离。视野中的景物轻轻地至左右滑过。带着略微脏污的护栏、灰色水泥壁、各种颜色的车辆,还有略显肮脏的海报。
但是,志乃却对这些事物视若无睹。虽然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却没被意识捕捉到。她的注意力仅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是眼前的那名男性。
然后,志乃在距离两公尺的地方总算停下脚步。
彼此经历了一会儿的无言时间。
志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良树,而良树则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志乃。
先开口的人,是志乃。
「那个事件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件。没有人出入他们的包厢或是找不到凶器的事实,打从最初就不是问题所在。」
「你在说什么啊……」
「因为发生的顺序正好相反。」
无视一脸困惑的良树,志乃接着说了下去:
「他们进入店里时就已经受了伤。在去卡拉OK之前,他们就用刀刺了自己。所以现场找不到凶器,也不需要某人进出包厢。」
良树猛然睁大了眼睛。
面对露出这种表情的良树,志乃做出了明确的宣言:
「他们的死亡只是单纯的自杀事件。」
就算腹部被刺穿,也不会造成当场死亡的创伤。只要避开要害——也就是重要脏器,就可以多活好一段时间。如果就这样不把刀子拔出来,要拖过一天的可能性也很高。
因为他们拔去刀子,所以无法抑制出血。这么一来,恐怕只能撑一个小时左右吧。然而,对将凶器丢弃在某处后,再进入卡拉OK包厢的过程来说,可说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这种赌注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虽然不知道在腹部受了致命伤的状态下,究竟能移动多少距离,但是每迈开一个步伐必定伴随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激烈痛楚。而且,即使是用外套遮掩,无法止住的大量血液应该也会滴落在地面留下痕迹才对。根据志乃的预测,这些人恐怕是事先取得了那家店所使用的湿毛巾,然后再用它来压住伤口。因为就算在一片血泊的包厢里发现店里所使用的毛巾,也不会让任何人起疑心。
志乃不知道他们是基于何种心态才会做出这种举动,也不确定他们的动机究竟为何?
也许只是想让某人惹祸上身的幼稚想法吧。
抑或是单纯想吸引他人目光。
有可能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是自杀。
甚至也有可能以上皆非。
人类的行动模式,比人类自以为的更加不合逻辑,而且充满矛盾。
因为渴望知道理由,所以志乃来到了此处。
为了了解她所不知道的「动机」。
「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我有跟他们交谈?」
「因为时间并不吻合。你从进入包厢到出来为止一共花了两分钟。如果只是送饮料过去,根本不需要花那么多的时间。而且,我也不认为你完全没有察觉。如果实际接近观察,应该会发现某些可疑之处才对。还有,就算你不确定,应该也会将这件事告诉警察。因为如果你不这样做就会受到怀疑。为了让自己洗清嫌疑,你就算说谎也应该会说出他们有什么异状。但是,你却选择保持沉默,让自己受到警方怀疑。换句话说,这就是你知道内幕的证据。」
「原来如此啊……」
良树耸了耸肩。的确,事情就是这样。
送果汁过去时,良树已经发现他们正处于濒死状态。在包厢中连外套也不脱,而且每个人都脸色发白颤抖着的话,就算不愿意也会发现事情不对劲。更何况,当时甚至有人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看见这些人的情况,良树居然还说出「要不要叫救护车?」的白痴台词。他逃避重要问题的性格,在这里说不定也得到了发挥。
他们其中的一人——那名写下资料的男子摇了摇头。他暗示,没有必要这样做,请装作没看见吧。
现在回想起来,良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为什么会老实服从呢?就算没考虑到自己可能会在事后受到怀疑,也应该会有立刻叫救护车的正常反应啊!
话虽如此,良树却没有这样做。他点了头,走出房间,就这样一直等待。直到他们的生命完全终结。良树就这样让时间流逝,仿佛这是他的义务似的。
这大概就叫作身不由己吧!也许不合逻辑,但却是自己当时唯一能做的选择。
在痛苦中死去。看到那种态度,良树直觉自己无法帮上任何忙。这是一个原因,而且就算帮助他们,那也只是毫无意义的行动。因为这只是在妨碍他们不惜做出这种行为也要达成的心愿罢了。
「真是的,就是因为听了那些家伙的话,才会让我受到警方怀疑。不但整天被新闻台的人追着跑,也丢了打工的工作,真是一群超级惹麻烦的臭小子。」
「他们说了什么?」
志乃无视良树的抱怨提出询问。
对她的态度略感不满的良树虽然哼了一声,结果还是投降似地耸了耸肩:
「也没什么。我没有听他们说太多事情。只有一句话——那些家伙说出了『Dead End Complex』这个讯息。』
「咦——」
「虽然我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话说回来,你那么吃惊的样子,有听过这句话啰?」
志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应该说她无法回答。
这句话她有听过……不,是有看过。
她记得,这是「他」在家里用笔记型电脑浏览过的网站。
集团自杀的网站。
在卡拉OK包厢中发生的集团自杀。
Dead End Complex。
这个词汇联系着这两个事件。
志乃思索着。
什么才是问题?
最重要的问题通常是,究竟什么问题才是问题。
自己在思考什么?
七个人自杀了。
为何他们死掉了?
Dead End Complex。
为何留下这种死亡讯息?
试着追寻思绪。
杀了自己。
只要名为自我的存在消失,
所有主观将会转化为客观意识。
刀锋造成的伤害。
银色光辉。
冰冷感触。
残留掌心之重量。
她以那物件刺向了她。
她,渐渐消失。
不断崩解碎离。
化为细小碎片,
融于大气中。
光芒乍现。
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辉。
暗红色光辉。
如血般的赤色墙壁。
掉落在那儿的,黑色果实。
是影。
名为真实的剧毒果实。
人只注视着光。
人只看得见光。
相信这是真实。
深信不疑这便是世界的构成。
以为这就是所有,
宛如作梦般,
祷告似地,
如同死亡似地,
相信着。
然而,志乃知悉一切。
真实、
世界、
森罗万物,
就有如这颗果实般的影子。
正因为在光被遮去的黑暗中,
才存在着应前往的目的地。
志乃朝那儿伸出了手。
拼了命伸长指尖。
然而,却无法将其握入手心。
她小小的手无法触及。
还不够。
再一点就行。
非靠近不可。
直到被吞噬的程度,
就这样合而为一,
一定要过去。
她冲了过去。
加快速度。
刹那间的加速度,超越了光速。
渐渐接近。
愈来愈近了。
只剩下一点。
「志乃,不行这样哟。」
怱然,声音传入。
碰到了某种柔软物质。
有如被包围般,
猛烈地停了下来。
仿佛安全气囊似地承受了她的意志。
四分五裂的自我再次聚合化零为整。
支仓志乃开始再生。
啊啊——又来了。
老是妨碍自己。
老是在关键时刻以声音将「我」拉回。
老是被那道声音拉回而无法抗拒。
不过,没关系。
瞬间,自己抵达了彼岸。
虽然仅有指尖轻触的程度,但并不构成问题。
志乃缓缓浮升。
「……喂!喂!」
「……什么?」
「不要紧吧?刚才你停止了呼吸耶!」
志乃以茫然的眼瞳凝视目瞪口呆观察着自己的良树。眼前男子的轮廓有如隔着雾玻璃似地模糊不清,她甚至连这名男子究竟是谁,自己又为何身在这种地方都搞不清楚。
然而,她明确的知道一件事实。
「Dead End Complex,那是——」
逃避死亡?
对死亡的憧憬?
还是——
「……生命的背离。」


tO be continued…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吸血 Dracula Syndrome



01/


「吸血鬼」——以前的同学们都是这样叫我的。到底原因为何?又是因为什么理由而被取了这种外号,我不知道。我想,恐怕连这么叫我的人也不知道缘由吧。甚至没有人晓得是谁先这么叫的。可是,这个绰号却在不知不觉间传开,在与本人意志无关的情况下成为固定词汇。
然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对我而言已无关痛痒。因为就算得知理由与始作俑者,事到如今也无法扭转现实。唯一的问题是「吸血鬼」这个绰号中所包含的恶意。明明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有「吸血鬼」,但他们却对里头所夹带的污蔑意味深信不疑。
对他们来说,只有侮辱我这件事才重要。这个动机,或是结果他们根本不在乎。只要轻蔑我,将我放在比自己还低的位置上——让自己产生比我高等的错觉——借此取得安心。
真是的,这种自我实在是太愚蠢了。是最下流、低贱的生物。
看着我,口出「吸血鬼小子」的辱骂声。
明显在脸上刻划出皱摺的嘲笑。
丝毫没有察觉说出这些话有多愚蠢的他们。
每当我想起他们的脸,就不由得会感受到撕裂胸口般的强烈怒意。
既然如此,我就变成真正的吸血鬼让你们瞧瞧。
如果我真的变成吸血鬼,你们还能像这样嘲笑我吗?
被我吸干血液、夺去性命,你们还能瞧不起我吗?
如果真的有吸血鬼出现,你们还能认为自己并不愚昧吗?
就这样,我决定要成为吸血鬼。





02/


我上的大学是一所夹在二流与三流程度之间,极其普通的私立大学。学校里没有半个理工科系,有的全是一些经济学、管理学,心理学之类的文科系。事实上,也因此被认定是就业率不佳的大学。而我,就进入了里头的经济学系就读。话虽如此,但我对经济学并不特别感到兴趣。高中念普通科的我,因为大学没有所谓的普通学系——我觉得这听起来超哲学的就是了——因此,就莫名其妙地选择了平凡的经济学系。一想到全是这种人的日本要如何运作下去,我不禁感到有些阴郁。
虽然称作大学,但一年级生的上课内容仍与高中相去不远。被称为通识课程的英语或数学等科目仍是必修学分。如果到现在还要念跟高中一样的书,那当初的入学考试又算是什么呢?既然如此,还不如把入学测验降低到不用看书也能通过的程度算了。在心里浮现这种超白痴想法的人应该不只我一人才对。
「……不行啊,开始发起牢骚了。」
我搔了搔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今天第一节课是英语,我明明打算一大早就要全力以赴——我的英文很破——却看到公布栏上贴着临时停课的告示。我昨天明明还没看到的。
虽然,可以用网路或手机连结到学校网站查询停课资讯,但由于我并未持有那种高科技产品,所以仅能依靠大学公布栏来取得情报。然而,居然会突然停课……理所当然认为现代大学生都有手机的想法,不过是先入为主的误解!是电信业者的心灵控制!
顺带一提,在这种场合提出「家就住在学校附近,应该没差吧?」的指摘完全不合时宜。问题的重点在于我必须要早起才行。在高中毕业前,明明每天都能自动清醒的时间,在成为大学生后,却对那时能够起床而感到不可思议。「早晨」对大学生来说,就是这么难受,甚至是令人痛苦的存在。
「早啊!」
在这样的早晨中,突如其来的烦人声音伴随着流窜背部的沉重冲击传入耳中。因为,我稍微有点失神,所以忍不住「咳呃」一声呛了一下。
「痛……什么啊,是户宫你喔……」
他叫作户宫笃。我们上同一间语言补习班,他也是我在这间大学的第一个朋友。话虽如此,我们在以前就碰过面了。我跟户宫小学中学都念同一所,该说是好友还是损友呢,反正我们就是那种关系。我在刚搬家时也时常跟他联络,只是想不到会进入同一所大学念书。
「突然停课了,我们还真衰呢!」
「我就算了,你有手机吧?你没确认停课资讯吗?」
「啊——因为我卯起来赖床,所以没时间确认。」
户宫虽然掩嘴忍住呵欠,但他的服装可是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理得有型有款,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睡到最后一刻才赶来学校的样子。
「你等一下要去哪里?要不要找地方休息一下?」
这里所谓的休息,当然指的是去咖啡店喝饮料的意思。
我摇摇头:
「不要,我没钱。」
「那你要干什么啊?在这里发呆一个半小时,还是要回家?」
「嗯——我要去免费上网的地方玩。」
我们大学不愧是私立大学,准备了许多台可随时让学生上网的电脑。嗯,只不过就整体而言,数量仍是压倒性的不足,一到学期末交报告的时期就会挤满了人。但是像现在这种闲暇时期,特别还是一大早的时候应该会有很多空位才对。
因为是学校准备的电脑,里面当然没灌半个游戏软体。虽然不能安装程式,但还是可以上网消磨时间。
「是吗。那我也一起去好了。」
说完,户宫迈开步伐。他脚步前进的方向跟我要去的场所相同,是F馆。所谓F馆,我想各位应该了解才对,不过还是再解释一下好了。它是A至G馆中的其中一栋大楼,是专门用来上电脑课程的场所。可以免费上网的地方共有两处。一边就是F馆,另一边则是E馆。不过去E馆那边上网必须搭电梯上六楼才行,而且电脑里的程式也微妙的少了几个,所以不太受到学生欢迎。
因此,F馆总是挤满了人。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没问题才对。进入电脑教室后,纯黑色的电脑在眼前一字排开。果然在这个时间里,除了我们之外仅有两个人在使用电脑。
随意找了张靠里面的位子,我坐了下来。因为这里的电脑总是保持开机状态,因此只要动动滑鼠消去荧幕保护程式,就能立刻切换成登录画面。
在画面上输入学号与指定的密码,过了一分钟左右电脑桌面便出现在眼前。虽然学姊老是抱怨「因为伺服器太旧,才会这么慢」,但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好不满的。因为我平常没有在使用电脑,所以根本不懂快慢的标准究竟为何。
从放置在桌面的图示中启动浏览器,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我们大学的网站首页。虽然可以从这个网站确认停课讯息,但我现在并不需要使用这个网页,因此我立刻从我的最爱中连结到其他的网站。
我连结的是自己惯用的入口网站。所谓入口网站,简单的说就是以情报搜集为基础,配合搜寻引擎或线上新闻等资讯所构成的大型网站。
在网页的右边有最新的新闻标题。我从里面点击了最先看到的新闻。标题是——「连续吸血鬼杀人事件后续报导」。
这个拥有不可解名称的事件,是数个月前在隔壁县发生的猎奇杀人事件。杀害手法极其简单明了,就是将被害者的血液完全抽干,而且被害者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唯一被认为能造成血液流出的伤口就在脖子——也就是颈动脉。此一事件也因此被冠上了「吸血鬼」的名称。
不过,凶手当然不可能真的把血吸干。只要凶手不是巨型蚊子、吸血蝙蝠或是南美吸血怪物,就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因为,血这种东西只要放着不管,就会立刻变干凝固。
举例来说,当蚊子吸血时,会从针状口器的上颚处分泌组织胺来抑制血液的凝血作用,借此机制轻松吸食血液。只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它们也因为会引起过敏反应、引发搔痒感而被人类打死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要吸食鲜血必须要有一定的特殊机制才行。当然,人体并不具备这种特殊功能。如果是吸血鬼,说不定就有这种能力。不过,这种传说中的怪物是否存在似乎没有讨论的必要。如果是在电影或漫画里也就算了,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存在的。
正因如此,这个案件才被称为是猎奇杀人事件。
人类无法将血液吸出。既然如此,凶手必定是采用了某种机械式的方法以达到这个目的。况且只要是人,就不需要依靠血液做为营养来源,所以犯人将被害者的血液抽干是完全无意义的行为。
「真讨厌呢,吸血鬼这玩意儿。」
不知何时将脸凑近盯着荧幕看的户宫,口气虽然厌烦,却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喃喃低语。
我也不是不了解户宫的心情。实际上,这个吸血鬼事件跟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萤光幕另一端的事件罢了。发生案件的地点在隔壁县,而且受害者全是女性。因此,此一事件可说是与男子大学生毫无瓜葛。是的,至少对普通的男子大学生来说是这样没错。
「怎么了?你看起来有点阴沉耶?」
「嗯……还好啦!」
我一边咳嗽,脑海中浮现的影像当然是志乃的脸庞。
虽然这个事件与普通男性无关,但对有女儿或是姊妹的男性来说,当他们的亲人可能成为被害者时就不是毫无关系了。对他们来说,必须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的亲近之人有遭受抽干血液这种残虐手法杀害的危险性。
但就我的情况而言,又跟这些人不同了。当然,事实上我心中也有着相同的不安。然而,这并非是我最担心的事。说的极端些,如果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那我不知该有多幸福呢!
我一边感到头与腹部隐隐作痛,一边在心中嘀咕。
她不要又做出奇怪的事情就好了……
当然此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的身影是那名对我来说重要万分,名叫支仓志乃的女孩。





03/


「现代吸血鬼出现!」
凝视着报纸上大大地印着的文字,面无表情的我在内心发出不屑笑声。
——是的,就是吸血鬼。你们期待的吸血鬼出现了!
现在整个社会都在讨论这个话题。我所引起的事件受到大小媒体报导,也让许多渴求独家新闻的人们如同饥饿土狼般聚集在一起。不管是报纸、周刊、电视新闻、或是网路,所有传媒无不凝神注视着我的存在。没有错,我就是日本最出名的吸血鬼。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了笑容。
从上班地点回家的路上,我在车站的贩卖部买了一本周刊,然后摊开来浏览了一下。
「〇〇日,于O市河川堤岸旁发现一具全裸女尸。该名女性全身均有殴打的伤痕,但根据法医判断死因为失血过多造成休克。而且在女尸的顷颈处被挖开了两个孔穴,看上去就有如獠牙咬痕一般——」
我选择第一名受害者时并没有特别的理由。选择成为吸血鬼的我,虽然每天不断物色祭品,但我立刻发现要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绑架牺牲者是意外的困难。人落单的那一瞬间,比我想像中的要少的太多了。明明大家都是依据自我意志各自行动互不干涉,但不知为何人总是会聚在一起。当然,每条街上都存在着结构性的死角。然而在那里碰巧只有我与牺牲者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而且就算有也仅有寥寥数秒罢了。
那是在我遍寻不着合适牺牲者,而慢慢无法压抑心中焦躁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某天我因为替同事处理善后而加班到深夜,却反倒造就了一次好机会。因为在我开车回家的途中,偶然发现了一名独自夜归的女性。因为时间已经很晚,所以周遭没有任何行人,而且透过住宅窗口几乎没有一丝光亮。
我的运气真的太好了。我一边小心不要失手杀了那名女性,一边开车撞了过去。她碰撞到保险杆,连一声悲鸣都没发出就这样滚上引擎盖后,滚落在车体旁边。为了不发出煞车声,我缓缓地停下车子,然后倒车回到了那名女性的旁边。那名女性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就连我从车子里走下来将她抱在怀中,她也没有特别的反应。我快速的将她放入后座之后,发动了车子。虽然我确认了后照镜,但街上仍是没有半条人影。
将她搬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后,我立刻着手准备要用的工具。迫不及待的我已经无法保持从容冷静的态度。期待与恐怖。这两种极端的情感自我心中不断溢出,我的心脏兴奋到要发出吵杂般声响的程度。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简直跟初经人事的童男一样可悲可叹。
极其兴奋的我将女性运往浴室。我决定在浴室里为牺牲者放血,因为我在电影或是连续剧中看过太多次血液喷射而出的镜头。人类血管中的压力比想像中要高的太多了。不管手法如何俐落、过程如何顺利,都免不了会在某处沾上血液吧。如果在浴室,就能立刻将血迹洗去。
我事先已经在贴满磁砖的浴室天花板及墙壁上装上从工具行买来的铁勾。我用绳子在她的脚踝处打了个结,然后穿过天花板的勾子将她一口气吊起。她的身躯沉重的令人厌烦。当她完全浮在半空中时,我也已经累得满身大汗了。我将吊起她绳子的另一端绑在墙壁下方的勾子上。这么一来,她的身体就完全倒吊在浴缸的正上方了。
在这个时间点上她虽然已经恢复意识,却仍然用着茫然、空洞的眼神凝视着我的身影。她完全不晓得自己接下来会遭受何种对待。如果我这个时候说「等一下就要把你的血抽干」的话,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是会哭叫、还是求饶、还是会害怕吸血鬼呢?一边压抑不断涌出的耻笑,我进行着前置作业。
我选择铁管做为放血的工具。这项物品也是从工具行买来的。长二十公分、直径约五厘米的管子,一端如同注射器针头般地斜切了一个口子。考虑到有效率的放血方式与吸血鬼的格调,我选择了这个方式。这么一来出血就不会中途停止,而且创伤的形状也接近獠牙的咬痕。
单手固定倒吊着的女性的头部,然后把脖子露出。我的目标是颈动脉。这条血管因为直通脑部,从心脏流至此处的血流也是最强的。我触摸了几次脖子上的青筋,确认好血管的位子后,将铁管拿在手中。我的心脏怦通怦通地跳跃着。仿佛因为兴奋过度,眼前的视野全染上一片赤红似的。这样我就会成为真正的吸血鬼了。他们对我的称呼里将不再夹带侮蔑,而是充满了恐惧。光是想像,我就快要无法抑制笑意了。
来吧——让我吸干你的血吧!
我毫不留情地将铁管刺入她的脖子,尖锐的前端就这样噗滋一声埋入肌肤中。她在一瞬间虽然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立刻就因为感到疼痛而狂暴的挣扎了起来。她不顾一切的挥舞着原本软绵绵垂下的手腕,同时也不断撞击我的身体。
只是,从铁管中流出的血液并没有如我想像中的那样多。管子刺进去之后只流出一线浓稠红水,出血量简直比限制用水的水龙头还不如。看样子我并没有确实伤到颈动脉。我压制住因痛楚而疯狂扭动的女体,并将铁管拔了出来。出血量瞬间增加,绯红雨滴在浴室里四散飞舞。
即使如此,她仍然不停挣扎。到此为止,她总算了解自己已经面临生死关头了。那姿态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受伤的野兽。丑陋且难看的样子已令我厌烦。只是,如果半途而废就没有意义了。我单手抱紧她的头部并加以固定,完全不在意是否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她的手腕仍烦躁的蠢动着。忍下这些反应,我又确认了好几次动脉的位置,然后再一次刺入铁管。
这次进行的很顺利。我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成功了。因为从铁管中喷出的血液就是多到这种程度,简直就像是接在坏掉水龙头上的水管一样。血液毫无停止迹象的不断溢出,血柱甚至强到不用手压住铁管就会被喷出的程度。
然而,命运女神却是如此残酷。在我确定成功之际,失败也同时降临。她突然狂暴的动了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垂死挣扎吧。她有如被喷到杀虫剂的蟑螂般似地一股劲的剧烈扭动,她的身体也在这个时候咚的一声掉了下来。装在天花板上的铁勾已经无法负荷她的体重。被绊住的我,就这样与她的躯体一同倒卧在地板上。她的衣服因吸满主人鲜血而染上一片赤红。浴缸中的腥红血海里,她仍然如同濒死的蟑螂般不断地微微抽搐着。
当动作总算静止时,只见凌乱不堪——宛如被幼稚园的小朋友以红色蜡笔胡乱涂鸦过的女性躯体。真是的,我的心情差到极点了。看到这尸体的人,真的会认为这是吸血鬼的杰作?真的能引起媒体骚动?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让我更心灰意冷的是,残留在她脚踝上的绳子痕迹。这样不是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怎么被抽干血液的吗?而且被水与血弄得湿透的衣服也不能继续让她穿着。不得已,我只好将她身上的衣物全部褪去。剥去贴在湿淋淋身体上的衣服实在是麻烦到了极点。我虽然想将衣服洗干净后再帮她穿回去,但紧迫的时间却不允许我这样做。如果浪费太多时间,就没办法弃尸了。
没办法,我以莲蓬头将沾在肌肤上的血液洗去,再以毛巾吸干残留的水气。然后连头发都来不及吹干,就将全裸的女体塞入车中。因为我早以决定好弃尸的地点,所以便开着车直接朝那里前进。
抵达的场所是约十分钟车程的河川堤岸。最近终于开始动工整修的河堤虽然白天会有很多人经过,但因为远离住宅区的缘故,到了晚上根本不会有人在这里逗留。把尸体弃置此处不但不会被目击,而且到了明天也肯定会被发现。我将尸体摆放在适当位置后就回家了。尸体如同我所期待的一般,在隔天早晨的新闻中被报导出来了。
「〇×日,于O市公园发现女性尸体。
该名女性是住在同市的二十一岁女大学生。死因是因失血过多而造成休克,项颈处有着两个洞穴,经监定认为血液应是由此处被抽干。因犯罪手法相同,警方正朝向连续杀人事件展开进一步的调查行动。」
第二名牺牲者是我以前就盯上的住在附近的大学生。正确的说应该是短大生才对,但这是我事后才知道的事情。当然,这不过是鸡毛蒜皮般的小事罢了。虽然我知道袭击住在附近的人有一定的风险,但她难得不像最近的年轻人一样画着脏兮兮的妆,也没有穿那种近似暴露狂的衣服。我觉得她既清纯又整洁的外表,相当符合牺牲者的印象。
我再次检讨上一回的失败点后,立下了完善的计划。上次实在是太过马虎随便了,就连取得牺牲者的方法都是靠运气。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必定会出问题。
所以我事先调查了被害者回家的路线,然后又在那条路径上找出容易成为死角的场所作为埋伏地点。捕获的方式也不用车撞,而是使用电击器。虽然上班地点附近的某间商店就有在卖,但是我并没有亲自去那里买,而是使用网路购物。
唯一的问题是,她回家的时间相当不固定。大学下课的时间每天都不一样。再加上如果又跟朋友出去玩的话,搞不好有可能一整天都不会回家。总之,我仔细调查了她的生活作习。话虽如此,因为不能向公司请假,因此一星期顶多只能看见她两、三次而已。不过,这样就够了。等了三个星期,发现她星期三大多会在傍晚回家的我,决定在下星期展开行动。
我选择的场所是附近的公园旁边。因为被以绿化街道为名义种植的草木所包围,公园虽然离住宅区很近,却有着许多死角。而且,傍晚时分在那儿游玩的小孩与他们的双亲都会一起离开,所以也是人群一口气减少的时间点。
我将车子停在草木阴暗处,然后守株待兔地等着她的出现。为了尽可能减少被目击的危险,我配合了她的回家时间,因此并没有枯等太久。对当时的我而言,虽然感觉起来像是一、两个小时那么漫长,但事后回想起来,恐怕连十分钟都不到吧。身为目标的她,出现了。
我等她通过眼前,然后从后方展开袭击。我以左手压住她的嘴巴,同一时间将电击器压向腹部。她的身躯倏地一僵,指尖也微微痉挛。我所担心的间接触电并没有发生。虽然这件事我事后才知道,其实就算身体有所接触也不会互相导电。就构造上来说,不管电压多强,只要电流很弱就不会导电。这不过是中学生程度的物理问题罢了。
将失去意识的她搬到车上,我立刻回到家中。在途中我确认了好几次周围的状况,始终没有半个目击者。
回到家的我,在将牺牲者搬去浴室前,先将她身上的衣物全部脱了下来。当然也包括内衣裤。这么一来就无需担心跟上回一样不小心弄湿衣服。为了不要留下绑痕,我又在脚踝处捆了一条毛巾。然后我将她搬到了浴室。
我用绳子绑住她的脚,然后再用勾子将她吊了起来。安装在天花板与墙壁的勾子我已事先用油灰补强过,应该不会再发生跟上次一样掉下来的失误才对。只不过女性的身体仍然重得让人厌烦。
放血用的道具我也做了改良。将金属管当作针头使用的方式虽然没有改变,但我准备了两根管子,并且在中间夹了另一根棒子做为固定之用。这样就不用担心跟上次一样刺偏了位置,同时也省去制止狂乱挣扎的牺牲者以及勉强刺入金属管的麻烦。
此时的她仍未恢复意识。也许是因为电流所带来的冲击太强了吧。在睡眠状态办事要轻松多了——我在瞬间产生了这种想法,但却又立刻打消了主意。这是不行的。不管在哪个世界中,都不会有那种趁猎物在熟睡时偷偷吸血的吸血鬼。
结果,在她恢复意识前,我不得不等了三十分钟左右。
恢复清醒的她,一开始还无法理解自己目前身处在何种状态。她以茫然失焦的瞳孔看着我,又转过去望向周遭环境,然后将视线再度移回我身上。
我确认了她的反应之后,将我的「獠牙」在那对眼瞳前方晃了晃。她最初还无法从工具的形状中理解那是何物,等一下又将要如何使用,但开始觉醒的意识却无视本人的意愿强迫她进行理解。
她的瞳孔大大地张了开来,并试图喊叫似地张开了口。配合这一瞬间,我将铁管刺进了她的脖子。因为我事前已确认过动脉的位置,因此一举成功命中了目标。如针般的锐利前端埋入雪白肌肤深处,另一端则是喷出了大量赤红色液体。
她理所当然地猛力挣扎。是了解自己正在被杀害的事实,抑或是因剧痛而引起恐慌反应,总之她拼了命的抵抗。然而,她的动作却比上一回的被害者虚弱许多,时间也持续不久。
终于,力量渐渐从她的身躯中流逝。在最后,她突然痉挛了一下,然后就陷入了永远的沉默。为了小心起见,我在确认她的呼吸与心跳均停止后才拔出铁管。拔出时所喷洒而出的血液虽然溅满了我的脸,但是我并不介意。
我将完全死亡的她放下,然后以毛巾擦拭已经不再溢出血液的伤口,接着将衣服穿了回去。替失去意识的人脱掉衣服虽然不易,但让已死亡的人穿上衣服却更加的困难。
结束这些工作之后,我背着她上了车。虽然想将尸体弃置在上回的地点,但那里已经有警察巡逻,所以无法接近。没办法,我只好把尸体丢弃在抓到她的公园那边。因为,我想不出其他人烟稀少的场所。
时间已经很晚,因此周遭连一条人影也没有。我选了一个适当场所丢弃了她的遗体。而这副遗体,隔天就被附近出来溜狗的人发现了。
「○△日,于O市的JR××线高架桥下发现少女尸体。
少女为居住在同市的十六岁高中生,死因仍是失血过多所造成的休克。因为被害者的脖子均有两个明显伤痕,因此这一连串的事件便因犯案手法而被命名为吸血鬼连续杀人事件。」
我选择第三名牺牲者的理由,是因为她是处女的可能性很高。吸血鬼必须啜饮处女的鲜血。虽然不知道这种知识的来源为何,但印象中大致上就是这样吧。我明明无法说明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却几乎没怀疑过自己的观念。这就叫做刻板印象吧。
既然要找处女,从少女中去寻找可能性较高吧。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会有年长的处女,不过机率就低得太多了。真是麻烦死了。为什么不干脆在脖子上挂一块「我是处女」的牌子算了?这么一来,我根本就没有必要烦恼,只要一个一个看就行了。
我选择的少女有着一张开朗的脸庞,体形也很健康。她不是那种肥胖的丑女,但也并非是瘦巴巴的排骨精。这大概是因为她有参加社团活动的关系吧。根据调查,她是网球部的成员,而且都会练习到傍晚。回家时她会跟朋友一起走到半路,之后大约有五分钟左右会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这五分钟的距离,却是一座极难跨越的困难高墙。这五分钟完全是在住宅区的正中间,而且又是在来往人群络绎不绝的傍晚时间点。不但如此,少女似乎还稀有的与附近人家有往来,因此时常会碰上认识的人。有时则是跟家人——一名应该是母亲的四十多岁女性——见面,几乎可说是毫无机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我也不禁呈现半放弃状态,想要更换目标。就在这个时候,我得到了一个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情报,就是少女的学校在最近要举办修学旅行。我知道少女是高中二年级生,这么一来就有机可乘了。总而言之,方法就是逆向思考。就算是吸血鬼,也不一定只能在夜间行动。就算是白天,只要没有阳光就不会有问题。我以前一大早出差时,曾在家门口看见少女学校的学生在集合的光景,那时也是要去修学旅行。虽然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不过只要这几年行程表没有更动就有机会。当然,虽说是清晨,但事实上风险仍压倒性的高于夜间。只不过如果错过这次,以后恐怕碰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修学旅行当天,我穿着被目击也无所谓的西装出门。因为我不知道少女几时会离开,所以我出门的时间非常早。周遭仍是一片漆黑,肌肤也感受到微微寒气。我在从少女的家到她总是与朋友道别的转角中间处停下了车。我当时才发现她有可能会跟朋友约在转角,不过我已经没有时间变更作战计划了。如果必要的话,我打算同时绑架两个人。
当少女出现时,我已经埋伏了三十分钟左右。虽然我不知道修学旅行的目的地是哪里,但少女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独自走在路上。我将视线望向转角,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当时我以为少女要自己去学校才执行作战,但事后才明白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少女跟朋友约在转角见面,只是因为朋友迟到而已。当她的朋友来到约定地点时,已经是我将少女掳走十分钟后的事了。这实在是太幸运了。虽然这不该是吸血鬼说的台词,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受到上天庇佑吧。
以电击器让少女陷入昏睡后,将她搬上车——当然也包括全部的行李——我立刻赶回家,然后以之前的相同顺序将少女身上的衣物全部除去。少女的裸体果然如我想像的一样健美,我对找她当牺牲者的选择感到深深的满足。
然而,我立刻发现自己的失误。少女并非是处女,我的兴奋在一瞬间完全消失。我辛苦成这样还受到这种对待,实在是太过分了。消沉情绪终于转化成对少女的怒火,过度愤怒的我就这样侵犯了少女。
……真是的,这也是我的失误。被怒气冲昏头实在是太丢脸了。失去冷静与冷血实在不是一个吸血鬼该犯的错误。我边反省边放干了少女的血,然后比平常晚了一点上班。我决定晚上再丢弃少女的尸体。虽然我有想过如果引起骚动,今晚可能不是弃尸的好时机,但那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了。她不是我期望的被害者,这件残酷的事实完全让我失去了动力。





04/


就这样,我杀害了三名女性。
以前的同班同学如果看到现在的我,会有什么想法呢?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造就了一名真正的吸血鬼后,又会怎么想?会因为害怕而哭泣颤抖吗?会请求我的宽恕吗?会因罪恶感而流泪吗?
想像这些事情,让我的心情愉悦至极。
是的,我是吸血鬼。
不再有事物令我感到惧怕,因为我们之间的立场已经互换了。至今为止蔑视我的所有人,都将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恐惧。我已经能够不再害怕任何人而生存下去了。
我的心情绝佳。我不断反覆重读好几次周刊的报导,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泛起一抹无法抑制的扭曲弧线。
就在那个时候。某个人咚的一声唐突地坐到了我隔壁。说真的,因为太过突然,我有点吓一跳。车厢里明明还有足够的空位可以让每个人分开坐着。我在无意中暴露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吗——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啊——我感到不安。
坐在隔壁的是一名少女。她还是小学生吧。少女身材虽然不高,却有着一头令人吃惊的长发,而且也没有现在小学生那种简直可说是自我意识过剩的活泼明朗。既黑又暗,甚至有静谧之感的姿态,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但是,真正让人惊讶的事还在后头。
少女并没有望向我依旧是低着头,她以一种不像是年轻女孩该有的低沉嗓音对我说道:
「你对那个事件有兴趣吗?」
「咦——啊……嗯,是……是啊!」
这种女孩突如其来地搭讪一名陌生男性的状况不是极为异常吗?我回答问题的语调不由得走音了起来。
我从少女的身上感受不到半点人类独有的气息。她明明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却莫名地让我产生她知悉一切的感觉。我焦躁似地问道:
「你也……有兴趣吗?」
「不。」
少女摇摇头,但立刻说道:
「犯人为什么要放干被害人的血呢?」
话题就这样延续下去。
少女为什么要对素未谋面的我提出这种问题呢?
当我渐渐冷静下来后,这次反倒对少女产生了兴趣。她,不是一个普通人,很明显的异于常人。但是,正因如此才令我感到好奇。与辱骂我是「吸血鬼小子」的那帮白痴完全不同的异质吸引了我。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因为凶手是吸血鬼嘛。吸血鬼不就是会吸血的怪物吗?」
「是哦?」
「对呀。既然自称是吸血鬼,不抽干受害者的血是不行的。」
一边回答问题,我若无其事的看着少女。纤细尚未成熟的身体,却带着明显的清纯气息。这名少女的身体洁白无瑕,白晰到病态的程度,不带半点瑕疵的肌肤如同发出光辉般的滑腻。
如果是她的话……不,非她不可。
不是很适合当吸血鬼獠牙下的牺牲者吗?
我将不知不觉间溢出的口水咕噜一声吞了回去。
我在脑海中想像着这名少女裸着身子被倒吊抽干血液的情景。那是残酷到令人发指,却又充满无法忍受的淫靡,同时也是拥有超越所有名画的压倒性美丽。众多愚笨的人类们是否也能理解这种美学?楚楚可怜的少女既凄美又悲惨的死亡,必定能让全世界为此着迷。
与这相比,至今为止的作品全是多余,等同儿戏。
只有将这名少女的血液吸干,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吸血鬼。这不是我的预感,而是确信。除了她之外不会有别人。除了杀害她以外,我不作他想。
「犯人正以某种严格标准选择被害者。犯人正在找寻自己企求的『牺牲者』。被害者年龄逐渐下降就是这个原因。」
「啊啊——原来如此。」
少女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在想些什么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我并不觉得她的毫无警戒是一种愚蠢。只要对我有利,不管怎样我都不在乎。我随口应付少女的话,同时脑中只想着要如何才能顺利诱拐她。就这样,顺着话题问她要不要跟我回去好了?顺利的话,说不定她会跟我一起走。可是,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不管车厢有多空,毕竟也坐了将近二十个人。他们当然看见我跟少女像这样谈着话的情景。如果少女就这样失踪,那我肯定会被怀疑的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要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实在太可惜了。如果就这样跟她分道扬镳,我们还会有相会的可能吗?不,这点从一开始就该加以否定才对。身为社会人士的我,与小学生的她再会的机率几乎趋近零。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思考着这件事。
「第三件案件年龄已经降到高中生了,说不定下一个被害者会更年轻。」
「咦?啊啊……或许吧。嗯,你说的确实没错。像你这种小孩搞不好出乎意料的危险呢?」
「……我吗?」
「没错。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一定会第一个成为目标的。」
我略微促狭地说道。像这样让对方害怕提高戒心可说是本末倒置。明知如此,我还是想瞧瞧她胆怯发抖的模样。
「怎么了?害怕了吗?」
我挑衅似地问道。
可是,少女干脆的摇了摇头。略迟半秒也跟着摇曳的长发如此美丽。
「不,我不害怕。」
「为什么呢?你说不定会被吸血鬼袭击哦?会害怕吧?」
「不,我一点也不怕。」
少女的冷静,让我略感不悦。她的毫无戒心确实对我有利,但对已成为吸血鬼的我完全没有恐惧之心,已经可以说是一种污辱了。不能原谅。
「为什么不怕呢?是吸血鬼耶?是怪物哦?你说不定也会因为血被吸干而死掉哦?一定非常痛,比打针要痛上好多好多倍。会受到那种疼痛哦?你不可能不害怕吧。」
然而,少女再次摇摇头:
「因为,犯人是跟我一样的存在。」
「一样……?」
「犯人跟我是站在同一侧的人类。是活在生命里却以死亡为志向的人,是被疯狂所吸引的灵魂。」
她突然说了些什么啊?
她操纵着我所不能理解的言语说了下去:
「犯人是拥有与我不同方向性,却跟我有相同属性的生物。是天生的异常者,是自我存在的本身即为罪恶的怪物。然而,那名犯人却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没有察觉到他自己打从最初就已经损坏的事实。恐怕就连不断重复犯行的现在也一样。」
「这……这种事……」
「这些犯行并非是犯人自己想出来的,也不是脑袋生成的产物。是从他的深处,漆黑色灵魂中浮现的意识型态。」
「什么……」
「在这个事件中,犯罪行为本身非常草率。犯人的行为冲动,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手法过度拙劣,实在上不了台面。这些罪行与『吸血鬼』的称号实在差得太远,只能说是单纯为了享乐而杀人。然而,这只不过是将这些行径当作犯罪来分析的判断。」
「你在说什么……」
「对犯人来说,犯罪行为本身根本毫无意义,就连抽干鲜血的行为也一样。凶手仅仅只是为了滋润自己的饥渴而不断地重复犯罪。饥渴——异常者无法适应日常社会的苦痛、悲叹……犯人如果不持续压抑由自身满溢而出的冲动,就无法走出社会。因为他明白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将会在转瞬间受到放逐。又或者,是他正在体验这些事也说不定。也许,他体会到自己本来就是应该被排斥的弱者。因此,犯人试着隐藏本性。但是这种事情打从最初就不可能办到。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最初便是异常者的人到头来也只能持续异常下去,然后这种矛盾便转化为饥渴。对犯人来说,那些罪行不过就是为了要解除饥渴而已。所以犯人是无可救药的——『吸血鬼』。」
这名少女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这种说法实在是太离谱了。不可能会有这种事。身为犯人的我既然这么说,就绝对不会有错。然而,要否定少女所说的话并非易事。她的话与确信、断定不同,仿佛是打从一开始便已了解了一切。
我慢慢地恐惧了起来。
虽然难以置信,但我对她——这种娇小的少女——感到恐惧。
而且,跟我以前从同学身上所感受到的恐惧不同。
这名少女,不一样。跟我们不同,是异质的存在。
她是不能待在这种场所的存在。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勉强掩饰着颤抖的内心,我开口问道。
少女只是一字一顿的说:「因为我想看。」
「你想看?啊……啊啊。想看这篇报导吗?」
「不是的——」
到现在为止一直垂着头的少女静静地拾起了脸庞。长长的头发柔顺地滑过额头,露出了她的眼瞳。那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无法看出任何情感的深色眼瞳掳获了我。
「我想看你。」
「啊————————————————」


*  *  *


喀哒、喀哒。
以固定规律摇动的电车车厢。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的谈话声。
从窗外射入的夕阳余辉,将整个世界染得一片赤红。
回过神后,才发现少女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简直宛如幻梦般,消失的一干二净。然而,这并不是梦。自己坐过站了吧,陌生窗景可以证明这一点。
到底流了多少汗?冷气车厢的风竟是如此冰冷透骨。
只是,这些事已无关紧要。
少女的话语溢满了整个脑袋。
我不是异常者,我没有损坏。
我不是天生的疯子。
我只是,假装自己是吸血鬼而已。我想借着假扮吸血鬼的行为,向那些瞧不起我的家伙报仇罢了。报仇……然后承认我。我想要展示我的力量。我想透过这些事,让别人理解我并非只是一个只能被蔑视的弱小存在。
以前的同学,然后上司、同事、下属、客户、还有全世界所有的人,我想让他们承认。承认我不是弱者,而是强者。
所以我选择了成为吸血鬼的道路。这样一来,我就不再是过去那个软弱的我。我会再生成为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的存在。所以,我这样就满足了。这样就十分足够了。
事情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吸血鬼的?
不再是假扮吸血鬼的我,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被真正的吸血鬼取代?
我不知道。
到底,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狂的?
从第一名牺牲者开始?
第二名?还是第三名?
又或者是……打从最初?
不对,这太奇怪了。
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就算疯狂如我,在这之前也只是过着普通的生活而已啊!我从未发生过任何特别事件的人生,几乎可以用一句平凡就能一笔带过。那些异常者常有的家庭问题或是悲惨经验我不曾有过。我出生在普通家庭、上普通的学校、进入普通的公司上班。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或是疯狂能够介入的空隙。
然而……当我看着那名少女时,脑海中却涌起想杀害她的念头。而且,是那么的轻易。我想毫无意义地试着杀害这名初次碰面的少女。本来就不可能存在的思考模式,绝对无法被饶恕的嗜好。不该有的念头,绝不能有的想法。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我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杀害她。我看着她的眼神里,只有杀意的存在。
好怕,我害怕到不行。
搞不好真的如同少女所说的一样,有真正的吸血鬼沉睡在我的体内。那么,我不是被那个吸血鬼给操控了吗?我想起来了,传说中被吸血鬼吸血的人,到头来也会成为吸血鬼。也许,我在失落的记忆里曾经被吸血鬼咬过也不一定。然后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体内的鲜血也受到了污染。
这种想法瞬间掩埋了我的心智。
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想成为吸血鬼。
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我只是想假扮吸血鬼,向那帮辱骂我的家伙复仇而已。
我只是想让大家产生世上有吸血鬼的错觉,让世人害怕而已。
然后,借此来让别人理解我的强悍。
我本身绝对不想以吸血鬼的身分活下去。
我并不想成为异端。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
怎么做,我才可以回复到最初的我?
对了。只有一个办法。
发现方法的我,忍不住露齿微笑。
什么啊,原来那么简单哦!
如果是警察——一定能驱除我体内的吸血鬼。





05/


「咦——?抓到犯人了啊?」
晚餐时间的新闻突然播放出这则消息。内容是最近引起骚动的「吸血鬼」杀人事件的凶手已经自首了。
犯人只是一名极为普通的上班族。听到这件事让我心里泛起了莫名的讨厌感。比起那些聚在一起的白痴小鬼与政治家或医生所犯下的罪行,这种由「极为普通的人」所引发的猎奇犯罪要沉重多了。
当然,这里的沉重指的并非是罪恶深重的意思,而是指整件事实带给人的沉重感。我认为人际关系必须在互信的基础上才能成立。因为,平常理所当然见到的某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到底隐藏着何种疯狂——我完全不晓得。对方到底有没有危险性这种事,就算见过多少次面、谈过多少次话也无法了解。说到底,不过就是自以为了解对方罢了。
然而,这种自认为了解对方的心情却相当重要。如果没办法产生这种心情,人就无法待在人群中。对方在想些什么完全不知——如果这个事实被硬生生地摆在眼前,那人类就会连一步都无法向前迈进。是谎言也好、欺瞒也罢。如果没有半点这种心情,我们连生存都做不到。
所以,这个事件极其沉重。因为它破坏了「自以为了解对方的心情」。
「不过这是隔壁县发生的事件,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我为了转变气氛开口向志乃搭话,不过她当然继续保持着沉默。
她仍然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吃饭。饭菜就摆在我特地为志乃准备的孩童用桌子上,而她就这样坐在榻榻米上默默地动着筷子。她吃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太枯燥乏味了。有如摄取营养的作业程序,让我觉得自己做菜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唉,明明是吃东西,她却鲜少——如果没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在外面吃饭,而且也不吃零食。除了我做的饭菜之外,志乃几乎什么东西也不吃,因此我也不知该怎么想才好。



就连今天也一样。虽然晚归,却仍然像这样回到我的公寓吃饭。而且她还在半途特意打电话回来说:「我今天会晚回来。」这让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对了……你今天到底去哪里了?难得的休假,玩得开心吗?」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番话实在不适合对小学生说,但这是事实,我也无可奈何。志乃念的学校是某个有名的私立小学,因此平时就过着从早到晚的用功生活,就算在被我们一般人称作假期的日子里也一样。总之,我从未看过她像小学生般游玩的样子。
然而今日却是许久不曾到来的完全不用念书的时间——不用上课也不用补习——的假日。因为她说「会晚回来」,所以一定是出远门了吧。
面对我的问题,志乃突然停下筷子看了我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向不知为何仍播放着「吸血鬼」杀人事件的电视,
「……不太开心。」
接着以略微失望的语气回答了问题。
"Dracula Syndrome" is closed.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00/


然而,悲伤的是——
人类想存活下去的意志,却会因死亡而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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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 Dead End Complex Ⅱ


01/


那个事件过了一周后,我在大学的咖啡厅与学姊再次相会。
学姊坐在窗边的老位子喝着与之前同样的冰咖啡。她似乎很怕烫,就连到了冬天也只喝冰饮料。而前天刚领薪水,因而小有钱的我也买了利乐包的奶茶……一点也不有钱之类的挖苦对我来说,简直有如天大的照顾。
「学姊,你的伤不要紧了吧?」
我坐上对面的椅子,将视线移向学姊的手腕处。拥有不像女孩子般紧实的肌肉上臂已不再包裹着绷带。
「嗯,已经没事了。而且也没有伤痕。」
学姊抚摸着手臂,以轻松的语气说道。明明遭遇了那么严重的意外,但她的态度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与平常相同。虽然事情发生的当下,学姊的表情跟现在相比未免相差太多,但是我却很欣赏她——虽然是带有性别歧视的见解——这种男人婆的粗线条个性。
「那真是太好了。」
「嗯。如果有疤痕的话,有人就要负起责任了呢!」
「负责任……你指的该不会是我吧?」
「当然啰!」
学姊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个胜利手势并笑着说道。
到底,为什么我要负责啊——虽然想提出反驳,但我察觉到学姊已敛去脸上开玩笑的表情,因此又闭上了嘴。
「那么,关于那件事……看样子那女孩去那里的目的跟我们一样呢。」
「呃……嗯……应该是吧。」
我想起事件的过程。
在那之后,因听见爆炸声的邻近居民的快速通报,警察、消防车与救护车一起涌进了现场。令脑海中浮现闲静字眼的住宅区顿时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与闲杂人等,造成了无法收拾的大混乱。不,这不是在开玩笑,现场甚至混乱到有恐怖攻击的谣言四处流窜。
虽然我不想被卷入这种麻烦事,却又不得不将学姊送到医院。再说,我的脸也被住在对面的人看见了。如果逃走说不定还会遭受怀疑,因此我乖乖地上了救护车,在那边的医院里接受警方的询问。
话虽如此,问话内容却是极其简单又亲切,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把我们当作犯人看待。只是学姊的武装应该一口气全被看光,照道理来说,我们应该会被误会而被迫接受更加严厉的调查才对……
然而,当我把这些疑问说出口时,从治疗室里一脸平静走出来的学姊只是简单的耸耸肩说:「因为有人脉啰!」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脉?是不是合法的关系?虽然我很介意这些事情,但心里总有一种问出来等于挖大洞给自己跳的感觉,于是我决定不去碰触这个话题。不管怎么说,没有发展成跟想像中一样麻烦的事就已经是很幸运了。
此次事件当然成了一个大新闻。住宅区的巷道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生爆炸,然后在隔天被媒体发表的事实——少女抱着炸弹自我引爆,还连带杀害了五个人——瞬间,在日本及全世界造成了极大轰动。
这种事件在世界新闻中虽然屡见不鲜,但在被认定为既丰裕又安定的日本,却是令人无法想像的大事件。
当然,查明动机是第一优先事项。在之后的调查中,更查出少女的友人因为上了那群男子的当而被强暴。那个朋友——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已经放弃自杀的念头,并且做出了如此的证言。也就是说,她跟我们一样是为了要教训对方,因而主动跳入男子们所设的陷阱里头。
然而,少女与我们决定性的不同处就在于她最初就抱着一死的决心。少女也是有着自杀倾向的人。
所以用自我引爆这个名词来形容是如此地正确,但也因此沉重。
只要使用网路调查,要找到炸弹的制造方式并非难事。而且材料本身也很容易取得,只要有学校化学教室里的药品就足够了。实际上根据调查,在少女的学校里就不见了一些药品,也因此校方管理机制的缺失立刻成了争论的问题。
话虽如此,这只不过是在化学教室里所制造出的土制炸弹罢了。那时我以为会将房子本体震垮的爆炸,其实威力根本无法破坏日本极为抗震的建筑物,顶多只能烧焦墙壁而已。
但是,留在那里的所有人都死亡了。
抱着炸弹的少女当然不用提,五名男子中有两人当场死亡,剩下的三人虽然被立刻赶至的救护车送往医院,却也在同一天死亡。
他们的死因是大量出血造成血压下降导致心脏停止。总归一句话,失血过多造成休克。
遗体上有着无数被尖锐物体钻刺的伤痕。因为炸弹内部被放入了大量铁钉,而那些受到爆炸冲击向四周喷射的钉子就这样形成散弹袭向男子们。以杀伤人为目的所制造出的炸弹来说,这算是一种还不错的方法。这种知识恐怕也是从网路上查来的吧。
「考虑到这一点,我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呢!」
虽然语气轻松,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事实上,学姊倒下的地点旁边刚好有几道水泥墙,而飞来的钉子就在上头挖出了许多痕迹。如果学姊的反应慢了一瞬间,那么她恐怕再也没办法活着说这些话了。虽然我觉得说这是奇迹有些荒诞,但事实上除此之外也别无其他说法。
「不过,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嗯。虽然我也这么想,不过这招也没那么差啦!」
「什么意思?」
「你看嘛,这不是一举两得的方法吗?」
「一举两得……这种说法不对吧?她自己也死掉了耶?」
「反正她本来就打算要自杀了吧?就算死掉也不在乎啰。」
这个理论虽然乱七八槽,但我一时也想不到反驳的话,于是就转移了话题。老实说,我并不想去深入思考那名少女当时的言行与动机。
「不过,那个网站还留着呢?」
「嗯。虽然原来的网址已经失效就是了。不过它好像有一堆镜像网站(注:镜像是英文mirror image的翻译。意思就是同样的档案,可以在其他的网站上找到。)而且也有许多管理员不同却仅仅只是盗用原始程式码的假站台。」
既然引起这种大事件,警方当然会要求伺服器那边将网站删除。而就在当天,我们之前见过的「Dead End complex」网站就被砍掉了。
只不过,这种举动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网站这种东西到头来不过是电子情报的聚合体,要重新复制实在是太容易了。就算将一处伺服器的资料删除,马上又可以上传到其他的伺服器里。只要持有同种留言板与保存下来的登录档,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网站。
「国内的网域也就算了,实在很难对国外的网站动手呢。」
「老实说,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因为你看,这可是会引诱人自杀的网站耶?这不就是间接杀人吗?」
「唉,这一点很难证实吧。毕竟那必须要有网站内容与一连串自杀事件都有直接相关的证据才行。举例来说,虽然这次教网友制造炸弹的网站也受到关站的处分,但那些家伙并不是真的想教别人制造杀人的炸弹吧?他们一定也没有料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这样讲没错啦……」
「到头来,情报毕竟只是情报。去对它的善恶下定论这种事,我之前也说过了,就像是禁止教孩子们什么是杀人事件一样,事实上只是社会的傲慢罢了。换句话说,就是将对社会不利的情报全部隐藏起来,只提供有利情报的洗脑行为。北方的那个国家不就是走这种极端吗?」
「…………」
「所以,我觉得为了这点就判定他们有罪有点太超过了。当然,这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也是需要网站管理者自肃的微妙部分。」
是这样子的吗?某种层面上而言,我觉得学姊说的话没错,但同时又觉得这番理论实在错得离谱。
很久以前,某个少年曾拿蝴蝶刀引发了事件,到最后造成蝴蝶刀变成危险的物品而受到管制。虽然这已是陈年旧事,但我记得当时心里确实对这种结果感到很不自然。因为道具的安全与否全取决于使用者,与物体本身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而,我认为那件事情与这次的事件有些不太一样。让人类与其人格改变到这种地步的情报,应该让它存在吗?难道它没有变质成不能称之为情报的另一种存在吗?
「对了,这次的事情,小乃乃有没有……?」
「你说志乃吗?」
「她有没有受到一些奇怪的影响?」
学姊担心的口吻让我吃了一惊。
「你怎么了,突然说出这种话……平常的你,明明不会在乎志乃扯进这种事情的。」
倒不如说,她甚至会积极促成这种事情发生。因此,我会惊讶也可以说是想当然尔的事。
可是学姊以沉重的表情摇摇头说道:
「我觉得小乃乃并不只是单纯地对这种事情好奇。该怎么说呢,那更像是某种义务,或是使命感之类的意志。她在接触这类事情时,心里就有着要接触它们的明确决心。所以我才没有想要阻止她。既然小乃乃自己做出了选择,要怎么做就是她的自由。当然,我并不是说你阻止她的行动是错误的哦?我的意思不是那样,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当她那么做时,是最自然……最漂亮的姿态。」
我完全没有反驳学姊的话。
为什么呢?因为连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次有点不同。这次的事件,该怎么形容才好?我觉得很危险,不能轻易接触。」
「危险……吗?」
「用危险来形容或许不太贴切。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能让小乃乃接触跟这次事件有关的讯息。如果是我们,会毫不怀疑、自然而然地否定『某些事物』。然而,那孩子却绝对不会加以否定。那孩子大概会简单、轻易、天经地义似的肯定所有事物,甚至连感情层面也会全盘接受人类的异常心态。」
我在脑海中反刍着学姊的话。
的确,也许有这个可能。
举例来说如果发生某种猎奇事件,我们一定会感到恐惧害怕,或是觉得恶心吧。我们绝对无法理解那些能冷静做出普通人所无法想像的残虐行为,并因此感到满足的异常心态。这并非是因为违反法律或社会道德之故,而是身为人类在感情上无法接受这些事物所致。
然而志乃在某些地方却跟平常人不同。她很守法,也知道社会道德。所以她十分清楚自己平时接触的那些事件是「坏事」。鸿池学姊没有阻止她,以及我没有强行干涉的理由就是因为我们了解这一点。就算她涉入多么诡谲的事件,也绝对不会去模仿这些行为,就像知道炸弹的作法也没有人会去制造炸弹一样。就算她知道如何杀人,也不会因此就去杀害某人。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算看到那些事件,志乃心中似乎也不会有任何的预设立场。虽然就法律或道德的层面来看会表示否定,感情上却不会加以拒绝。由于她平常就是一名感情内敛的少女,因此也有可能只是我们没注意到就是了。话虽如此,但她还是不会加以否定。不会全盘否定。她会肯定我们在感情层面上无法接受的人性异常、疯狂与恶意等负面情感的存在。天经地义似地承认它们,容许一切。
这么说来,像这次事件中否定自我生命这种我们难以接受的心理状态,志乃也会接受并加以承认吗?
「你要好好注意了,因为任谁都不知道这次事件会对那女孩造成什么影响。」
学姊虽然提出这种忠告——但我却无法遵守。





02/


来栖太一初次接触网路是在国小五年级的时候。太一就是在那个时候,擅自玩起父亲因为工作需要而购入但事实上却丢在一旁连碰也没碰的电脑。
一直到那时为止,他连半点关于电脑的知识都不晓得。他虽然看过却没有实际使用过电脑,所以一开始操作的时候吓得半死,每次当机时都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他不久就习惯这种事了。人的不安源自于对状况的不可预测,只要累积经验并建立处理模式就可能加以消除。就像没有人会因为一部看腻的恐怖片而惊声尖叫。什么样的操作会让电脑当机,如何做可以避免这种情形发生,又或者如果发生当机时该怎么处理,只要在脑海中编织出这些神经网络,之后使用电脑就会轻松多了。
太一转瞬间就学会了该如何使用电脑,同时也理所当然的飞入了网际网路的虚拟世界。
那里有着到目前为止,太一完全不了解的未知世界。
那里充满了在太一的周遭不可能涌现的种种情报。
而且可以随心所欲地将它们收为己用,不会有任何人千涉。就像是大人们拿不到放在柜子高处的糖果被随意丢置在桌上一样。
升国中的时候,太一已经完全陷入网路的世界里。他喜欢上的网站增加了不少,也经常在几个留言板上留言,更参加了几个聊天室,结交到不知真实姓名与脸孔、年龄层也截然不同、住在远方的网友。
然后,他愈陷愈深。
即使如此,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经常上那些就某种层面而言,对青少年身心十分健全,被称为无码网站的成人网站。当学校的朋友们还在为青年漫画里的泳装写真兴奋骚动时,太一已经知道泳衣下方的体毛之下方的马赛克之下方的存在。
然而,他终于也开始对那些东西感到厌倦。最初他还经常因为无法判别网站的好坏而浪费许多时间,但习惯搜寻图片后花费的时间也愈来愈短。
此时,他想潜入更深更深的网路之海。
与违法行为相关的网页——特别是那些跟侵犯智慧财产权有关的内容——他看了。
全是恋童癖图片的网页——虽然不了解那些嗜好——他看了。
贴满尸体照片的网页——第一次看到时,还吃不下晚饭——他也看了。
然后,他也上了集团自杀的网页。
太一操作从父亲那边得到后移来自己房间的电脑,启动标签式浏览器。半年前好不容易说服双亲才改接的ADSL线路,正以舒适的连线速度将设定成首页的入口网站显示在荧幕上。
太一通常会立刻跳到自己喜欢的网站,但偶然飞入视野的文字却停止了他移动滑鼠的手。
「密室杀人事件最新发展。」
显示在网站新闻项目的一则短文。
所谓密室杀人事件,指的就是两星期前有七名男女在无人进出的卡拉OK个人包厢里,遭到杀害的诡异事件。
太一点击了那个连结。画面立刻切换,详细内容显示在眼前。
「于〇〇日,在大阪市内的卡拉OK包厢中有七名男女死亡的事件,警方已对外发表这有可能是一桩自杀事件。此外,警方也针对上个月发生的相同事件是否与本案相关进行调查。」
那篇文章,太一看了三次。
终于发现了啊!这样的想法占了一半。
不过你们搞错了。这样的想法也占了一半。
其实,太一与这个事件大有牵连。因为那些死亡的人常上的集团自杀网站「Dead End complex」,太一也时常上去浏览。
不只如此,太一还实际跟他们通过电子邮件。
太一并没有想要自杀的愿望,因为他认为只有白痴才会做出自杀那种行为。他们一定是一脸阴沉的御宅族,不是瘦得像豆芽菜,就是肥得像肉包一样。而且戴着眼镜、脸色苍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他们的长相肯定是这种感觉。太一就抱持着这种连成见都称不上的妄想。
所以,太一会上那个网站纯粹只是为了要取笑他们罢了。会聚集在自杀网站的人,当然是在生活中碰到了某些困难。而且,这些人必定会在留言板上跟网友讨论自己的烦恼。这些人这么做并非是希望别人阻止他们,概括来说他们是想要同病相怜的伙伴。
一般而言,就算跟某人说自己想自杀,换来的不过就是别想那种蠢事之类的话。然而他们并不想被否定。因为否定对他们而言是最应该忌讳的平常事。他们希望别人同意自己的意见,并且一同感受内心的伤痛。
所以,抱持自杀愿望的人,只能在有相同欲望的人群中找寻同伴。
观察这些家伙,看他们白痴般的爆笑发言,把他们当作笨蛋取乐就是太一的目的。不,用目的这个名词来形容太过夸大。这充其量只不过是太一打发时间的其中一种手段罢了。
就在这种游戏的延长线上,太一加入了某个自杀集团。
「我也想一起死,请让我加入你们。」
当然,他从最初就没有跟他们见面的打算。会加入自杀集团,只不过是为了满足看他们电子邮件的微小好奇心而已。
好险……太一松了一口气。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涉入这种大事件。的确,太一到目前为止与许多违法行为都有关系,有时甚至处于主导的立场。自从接触地下网站以来,一路走来的他可是背负了相当多的风险。
然而,他却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可能因为这些行为而被警察逮捕。虽然交换无码影片与动画,还有无视智慧财产权分享软体已是重大犯罪行为,但却鲜少有人因此而被逮捕。不,就算说完全没有也不为过。尽管新闻有时会播出某些人因为这种罪行被捕,但就实际上的机率而言,可说是比中乐透彩还低。
然而,这次的事情跟以前不同。
有人死了,而且一次还死了七个。
如果跟他们通电子邮件的事被发现,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虽然不致于因此被当作犯人逮捕,但太一仍感到十分不安。
所以,他立刻将使用的电子邮件抛弃不用。那些信箱本来就是免费的,而且太一在申请时也使用了假名与假地址。只要这么做,警察循线追到太一这里的可能性可以说是零。
这件事对太一而言,已经是他人的事了。
只不过,他仍然有无法释怀之处。
当他表明也要参加的隔天收到同样是免费信箱寄来的电子邮件,上头写着这样的讯息。
「〇〇日早上十一点,于梅田HEP FIVE前方集合。
参加者有顿奇、聪太、佐治元、爱琳、×、笔太郎、明、樱花、约克·索德斯等九人。
迟到三十分钟以上的人,将视同放弃参与。
那么,祝大家好死。」
九人……没错。邮件上确实写着有九名参加者。
然而,实际上死掉了七人。还少了两人。
其中一人便是太一。×是他的代号,读做克洛斯。因为与来栖读音接近的简单理由而取的代号,只是用在这个网站的假笔名,之后将不再被使用。
可是,还有一人身分不明。已经死亡的七人姓氏虽然被公开,但是在网路上没有人会使用本名,像自杀网站这种地下站台的情况更是如此。因为只有靠自我防卫意识,才能在网路上守住个人资料不被外泄。
「某人」也跟太一同样,没有前去集合地点吗?
跟自己一样只是想取笑他们吗?
这种可能性很高。事实上,在那个网站里除了太一以外,还有好几个人专门在一旁煽风点火。也许这其中的某人在偶然的情况下,跟自己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做了同一件事。
但是——如果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如果,那家伙也去了集合地点的话?
为什么那家伙没有死?
(惨了,我开始兴奋起来了。)
他明白,自己的好奇心从体内深处缓缓蠕动向上爬行。那是一种手脚阵阵发麻的感觉,血液激烈且焦躁的将狭窄的血管推开向前奔流。
太一有着比一般人更加强烈的好奇心。如果好奇心不强,是无法在网路上取得知识的。网路上的知识就是这样,不主动搜寻就会一辈子不晓得。
因兴奋而高扬的心开始沸腾。
想知道另一个人是谁。
然后,想问他这个问题。
是你——杀的吗?





03/


最近,志乃的样子不太对劲。
话虽如此,却又没有明确的可疑之处。征兆微小到如果鸿池学姊没有要我注意,就根本不会察觉的程度。她依然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放学回来连招呼也没打就走进我的房间,天经地义的吃着我做的晚饭……可是,从这里就开始有些奇怪了。不知为何,志乃最近吃完饭后就立刻回家了。
在这之前,她几乎都是待到半夜——一直到要睡觉时才会回去。吃完晚饭后就做功课,没功课的话就会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茫然的坐在房间角落。
我觉得这样很正常。因为就算志乃回去,家里也没半个人在。志乃的双亲通常都要十二点过后才会回去,而在那个大到能塞下这整间公寓的家中,总是只有志乃一人独处。能说「我回来了」的对象就不用提了,就连一个说「晚安」及「早安」的对象都没有。
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那种地方,因此我经常劝她在我这里过夜。志乃对此也不曾反对,如果隔天是假日,我就会先准备好过夜要用的东西过去拜访。
可是,她最近吃完晚餐之后就立刻回去了。
今天我也是一个人收拾好餐盘,然后坐在电视机前面发呆。
就算志乃在也一样,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开口说话。虽然我不断这样的自我安慰,却没有多大的效果。
我本来就不习惯独处。升大学之后开始试着一个人生活,但是在那之前我一直是跟家人同住,而且也一直过着回来时母亲总是会在家里的生活。如果没有与志乃重逢,我一定会非常寂寞吧。
不过,我完全搞不懂她突然的改变是为了什么。
会不会是思春期到了?我试着想像。然而年龄小八岁,而且又是异性的她对我来说,几乎跟外星人没什么差别。就算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也稍微想过要找学姊谈一谈,可是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主意。因为我太了解她会说些什么了。
开着的电视播报着那件自我引爆事件的后续发展。
因为那事件的关系,之前的卡拉OK包厢事件有如被炸弹爆风吹得烟消云散似的消失了。这不是在开玩笑。
萤光幕上的心理学者与警察厅的前任高层人员,正在针对此事各自提出看法。一边茫然地听着那些意见,我再次回想起那个事件。
怎么搞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
少女采取的手段,太过于糟蹋生命了。那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的生命。
自杀这种事也许就是那么一回事。如果重视生命的话,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自杀这种事。但是,我也有事情并非如此的感觉。根本不是这种程度的问题。少女不是割腕、不是上吊、更不是跳楼——而是自爆而死。她用自制炸弹捆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自己引爆了炸弹。
不管怎么想都太异常——不,是异质才对。
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一回事,仿佛自己的生命根本就不算数似的。
这点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我没有实际看过那名少女。事后我听过学姊转述她的长相,在那之后我也在电视上看到了照片。照片中的少女,是一名没有任何特征、随处可见、极其普通的少女。我不管怎样都无法想像她就是当时无线电里声音的主人。
就算是她,一直到最近为止也应该是过着普通的生活。我并不是指每天上学跟好朋友嘻闹,或是用功念书、谈恋爱这种事。就算过着不上课、没有朋友、不念书、也没有恋人的人生,也应该理所当然的在求生意志之下活着才对。
可是,她却偏离了这条道路。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做出了这种选择?
「Dead End Complex」
这句话有如成群蚊虫般的在我的脑海中飞舞盘旋。
也许,我必须了解这句话的含意。就算不想知道、就算不想碰触、就算在感情上无法接受,然而为了志乃,我必须这么做。


*  *  *


确认信件发出去后,志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房间内的摆设极其枯燥乏味。
并非便宜货的木制书桌上,放置了一台大大的显示器,并且与摆在地板上的塔型硬碟互相连接。这不是什么特别的最新机种,只是一台普通机型的电脑。
所有的教科书都被排在书架上。她不看教科书以外的书籍。除了要交读书心得外,她感觉不出有看书的必要性。这也是因为自从她懂事时,网路就已经完全普及的关系。她无法容忍纸张媒介的传播速度比网路慢上这么多,虽然「他」露出苦笑说:「没有这种事啦!」否定了这个事实。
双人床与淡蓝色窗帘,还有她手够不到的上方的衣柜。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她的房间空无一物。房间里只摆着最低限度的必要之物,对她来说这里几乎只是睡觉的场所而已。她鲜少在这间房里写功课,或是像今天一样使用电脑。
志乃拿着睡衣走出房间。宽广家中一片昏暗,室内有如鬼屋般安静的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虽然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点,但双亲都还没有回来。说不定他们今天不会回来了。当然,在这里指的不是说他们过了午夜十二点就会回来,而是指明天早上也不会回来的意思。
然而,这种事志乃早就习惯了。自从她懂事后就已经是如此了,所以她与双亲在一起时反而会觉得既不自然又坐立难安。
志乃走下一楼进入走廊深处,然后打开了那里的拉门。里面是洗脸台,镶嵌着花纹玻璃的拉门对侧便是浴室。
瞒着「他」,她并没有罪恶感。
然而,她却希望这种事能早点结束。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明明是自己所期望想做的事,但是却希望能够快点结束,回归正常的生活。
互相矛盾。
虽然内心如此矛盾,但志乃却没有动摇。因为自从与「他」再度相会的那个春天,说不定是在更早以前与「他」初次见面的那个童稚时期,这种矛盾就已经存在许久了。
她觉得矛盾,连存在本身都很矛盾。
以死为志向的自己,搜集死亡的自己。这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在出生前就被定下的命运。与任何人都无法有所交集的,黑色灵魂。疯狂如厮的,「我」。然而,不能活在这里的本能,与必须待在这里的欲望:这两种极端的想法,正在拔河。
她不知道哪边才是真正的事物,所以她只希望一切能快点结束。
强制性的消除这种毫无止尽不断溢出的思考,志乃将儿童用的丝质内衣裤放进篮子里,然后步入浴室。这个场所除了志乃以外明明没有什么人在使用,却比她身材所需要的尺寸压倒性的大上许多。
就算坐进去两名大人也绰绰有余的无用空间。
无意义冒着泡的浴缸。
因不明理由花大钱所装设的照明设备。
是因为一周来两次的清洁人员细心打扫之故吧,半点霉都没长的墙壁如此洁白,反射着灯光令眼睛感到目眩刺痛。
这个家,充满了这种浪费。
「他」的公寓一定就足够自己使用了吧。虽然「他」本人感到不满,但志乃却很喜欢那个没有任何浪费的狭窄房间。如果有浴室——而且厕所分开——说不定自己会想一直待在那间公寓里面。
转动把手式的喷嘴,让水柱从莲蓬头里喷出。最初冰冷的水贪婪地吸收着能量渐渐地变热。一边被慢慢浮现的蒸气包围,什么也没做的志乃就这样伫立在原地。
视线前方是,经过光触媒处理过的长方形镜子。
可以看见自己的身体映照在镜中。
幼小——极为幼小的身躯。
所有零件的不完全是那般醒目。
如同幼稚园儿童做到一半就丢掉的黏土劳作般。
瘦弱,只要轻轻一折就可以弄断的手臂。连抓东西部有点困难的小小手掌。令自己想怀疑人类的祖先与猿猴同源学说的,虚弱。
略微膨胀,却仍描绘着平缓三次元曲线的胸部。这一定很容易扫描吧。可是,除了跑图片时不需花费太多运算外,一点好处也没有。
其余的所有地方也一样。从肚脐到腰部,接着延伸至脚。虽然把视线移向下方,却没有任何一处丰满。臀部也没长什么肉,应该无法期待它在跌倒时能发挥缓冲功能吧。
这就是自己的身体。支仓志乃现在的形状。



当然,这些东西在往后都会产生变化。志乃并没有特别乐观。说起来,所谓乐观抑或是悲观的理由根本就不存在。这只不过是身为生物必然的结果,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去怀疑罢了。
所以,这并非问题所在。
问题是,变化本身。
无论如何,形状必定会有所改变。
如同铁生锈般,人也会生锈。
有如受到风雨侵蚀般,人也会劣化。
随着时间经过,肉体必然产生变化。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然而,其中何物是「自我」?
不断改变的肉体,究竟那一个瞬间才是支仓志乃?
为什么可以持续保有自己确实存在的自我意识?
到底是怎么判断的?
一年前的肉体与现在不同。
明明变化如此之大。
为何会觉得那就是自己?
照片中尚是婴儿的自己。
那是真正的自己吗?
至少,从外观上无法判断。
自我不存在肉体之中。
因为它会变化。
因为它会持续变化。
因为它会逝去。
可是,即使如此。
「我」,仍然是「我」。
因为「那个」的存在与肉体无关。
那么,肉体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肉体要存在?
人类明明不在里面。
为什么非得要有肉体?
是生命渴求实际碰触的结果?
是做为替代防壁保卫自我境界?
大概就是这样吧。
是幻想。
真是,太拙劣了。
人类的身体,不管何处都是那么幼稚而不完全。
绝不会有完成的那一天。
所谓成长,只是一种错觉。
……原来如此。
这就是Dead End Complex。
生与死的绝对矛盾。
是死胡同。
支仓志乃,闭上了眼。





04/


「志乃。」
那天,我用笑脸迎着跟乎常同样时间来到公寓的志乃。
「……………………打扰了。」
看见这样的我,志乃用难以想像的狐疑目光眯起了眼睛。算了,管它的。虽然我退了一大步,但现在的我有比那更重要——甚至比人格遭受怀疑——还重要的事情要做。
总之,我先让站在玄关一脸怀疑看着这边的志乃进了门,然后让她坐到了角落的老位置上。接着我也在对面跪坐了下来。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瞳,尽可能做出最认真的神情。
「……表情好怪。」
「不要这样讲嘛!」
因为我也知道这种表情不适合自己。
「志乃,你有事瞒着我吧?」
我明明毫不犹豫地当面说了出来,但志乃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就算没办法得到像漫画般的夸大反应也无所谓,但至少也要有瞬间心虚颤抖的反应吧。真是的,一点都不可爱。
「我知道你隐瞒了一些事。」
我一边小心的选择措词,一边问道。我本来就不擅长质问别人。
即使如此,我还是必须质问她。不管情况会如何、不管要用什么方法,我都必须要问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鸿池学姊的忠告与她这数天来的行动,让我确定了这件事。
志乃无视我的态度,从书包中取出铅笔盒与讲义,然后把讲义放在吃饭用的小餐桌上。我在瞬间瞄了一眼,看见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图形填满了纸面。看样子,这应该是数学作业。我稍微偷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还能理解内容而松了一口气。话虽如此,不过这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她上的学校是有名的私立升学学校。在那所明明只是小学,但在某种层面上却超脱常轨成为升学学校的学校里,她的成绩似乎总是名列前茅,只是我不巧没看过成绩单就是了。
以她小学生般的记忆力与超越小学生的思考能力,确实能顺利取得好成绩。就连她现在做的功课,在我上的小学里即使到了六年级也不会上到……虽然看起来像是中学程度的问题,但志乃却毫不困难地一题题解了开来。
而且志乃还没有补习。
事实上她到最近还一直有在补习,但如今却没有例外的全部停了下来。不,不只是补习班,她连之前的才艺班都不去上了。说到原因嘛,其实里面有着令人啼笑皆非的缘由。
志乃的双亲似乎把补习班跟托儿所给弄混了。为了让别人代替因工作繁忙而无法回家的自己照顾志乃,她的双亲就这样安排了如果是我一定会过劳而亡的超密集行程表,借此尽可能不要让她一个人独处。他们就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现亲情。
到今年四月我重新回到这条街上,又因某事件而开始照顾志乃之后,她才没有补习的必要。在那之前,志乃真的一直过着那种把家当作旅馆的生活。最近的小学生虽然很辛苦,但她的情形已经可以归类到特殊个案了吧。
让志乃不再补习的过程意外简单。志乃的双亲只是因为家里的状况才让她去补习,并不是那些打从心底相信——那种样子简直是盲从——只要补习就可以成为伟人的部分成人。就这样,现在的志乃已是自由之身。
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利说这种话的想法令我烦恼,而且志乃虽然恢复自由,到头来却只是发呆度过空闲时问什么也没做。虽然我很怀疑这种结果究竟有何意义,但我还是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小孩需要家族——也就是家庭。当然,如果考虑到小孩子的前途,并不是什么家庭都有好的影响。举例来说,父亲因喝醉酒而毫不在乎的殴打母亲及小孩的家庭、母亲带男人回来后在睡着的小孩旁边做爱的家庭,或是兄弟姊妹品行不良、平常就有抽烟习惯的家庭。在这些家庭成长的小孩会受到某些心灵创伤,而且长大后也不会消失。而详细询问虐待小孩的双亲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时,有时可以得到他们在童年时也有受到虐待的告白……童年时的家庭状况可以说是对人格有着极大的影响。
然而,即使如此,儿童仍然需要家庭,需要与家人一同度过的时间。这并非某种理论,更不是单纯的金钱问题。我认为,亲子之间有着某种更深的羁绊存在。
正因如此,我和她才会像现在这样一起生活。
说到志乃现在在做什么,她左手拿着自动铅笔——明明是小学生却不用铅笔!——轻轻在纸面上滑动。虽然眼睛连一瞬间也没有离开过讲义,但那副模样与其说是热心学习,反倒给旁人一种事务性的印象。以厘米单位默默移动的手腕,宛若大量生产工厂的机械般既精密又细致。她所写的每个字几乎都是同一个尺寸,看上去跟电脑印出来的简直没什么两样。虽然因为手腕肌肉不发达而有频繁休息的习惯,但就时间上来说,却相当有规律的刻划着完美的节奏。
这是史上最枯燥的小学生做功课的景象。
「唉,别人在问问题时不要大摇大摆地做作业!」
我用力拍了榻榻米一下。志乃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任何被声音吓到的样子。漆黑的眼瞳看着我。虽然害怕——为什么我非得用这种词汇来形容一个小学生呢——那种眼神,但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有事情瞒着我吧?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因为没有非说不可的理由。」
「我很担心你耶!这不算是理由吗?」
志乃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可以算是吧。」
「那么——」
「可是,本来你就没有担心我的理由。」
「你说什么——」
血气突然上涌,眼底尽是一片赤红。
这句话。刚才她说的话,对我而言实在是太致命了。
因为,那句话等于全盘否定了我跟她之间的关系。
我们之间并没有血缘相连。我跟她小时候家里住的很近,而且因为双亲忙碌而被丢在一旁的她经常待在我家接受照顾,所以我们简直被当成兄妹一样对待。但事实上,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却没有那么长,因为相差八岁的我们根本没有共通的兴趣。
所以,我们之所以会在这条街上重逢,像这样两个人一起生活,全是为了要和她成为家族。当时无法跟她成为家族的我,想成为她的家人并在身边守护着她。我明明想要帮助会吸引危险事物、有时甚至会主动招惹危险的她。但是……
「志乃是小学生,对我来说是像妹妹一般的存在。光是这样就足以构成担心的理由了吧!」
然而,志乃却依旧无言。
就像在说这种对话毫无意义似地,她已经将视线移回作业上了。刚才大概只是她的休息时间吧。对她来说,到头来与我的关系不过是这种程度罢了。
想到此处,我不禁悲从中来。
的确,因为重视对方,而希望对方也同样重视自己的这种期待回报的想法是错误的。不过爱情是无私无偿的讲法,我也同样觉得有些不太正确。不管怎么说,她并没有任何非得对我抱持着家族般亲情的理由。
只是,我无法阻止悲伤在心里不断蔓延。
这大概,不是能用道理来说明的事物吧。
想重视某人的心情,无法受到那些理论左右。
然而低沉的心,却被志乃小小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不是这样的。」
「咦?」
「因为,我没有在做危险的事。」
「啊,哦……」
是这个意思啊!
过热的思考渐渐趋于冷静。
真是的。她这种「没有必要绝不说话」的性格,在这种时候还真麻烦。
我希望她能更常用语言来表现自己的情绪。
可是,现在要她立刻做到这种地步或许是有些过分。反正接下来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就行了吧。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过问了。不过,只要有一点危险,你一定要告诉我哦。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志乃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微微点了头。
确认到这个动作后,我安心了。
可是——还是该用当然这个字眼才好呢?
之后,我为此感到后悔。


*  *  *


「总之我照你的话做了,
不过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没办法保证,
不过没问题。」
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啊?太一将脸凑近荧幕前方。
太一正在使用聊天室。
虽然说是在聊天,使用的却不是闹哄哄的聊天室,而是专用软体的P2P(注:P2P(Peer-to-Peer)挟带着资源运用最大化、直接动作和资源分享的潜力,就是借由系统间的直接交换来进行电脑资讯和服务的分享。)聊天功能。他正在使用的是那种一旦安装在OS(注:是一套运行于苹果Macintosh系列电脑上的作业系统。)里面,就会跟口香糖一样死皮赖脸无法移除的软体。只要取得免费电子信箱,不论是谁都可以轻松使用。
平常太一是不太使用这种东西的,但这回对方指定要使用这种软体,太一也不得不遵从。
「就算你不担心,我这边也会去做一个了结的。」
「你不那样做,我就麻烦了。」
这家伙,有地方故障了。
在网路上,道德沦丧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误以为不被规则所束缚就是自由,将现实生活里不能任性而为的压力发泄在网路上的白痴,数也数不尽。
然而,这个对象却不是这种人。正因为太一参与过许多留言板与聊天室,所以他很清楚这一点。对方人格的初期设定早已疯狂了。
这并不是脑袋有两、三根螺丝飞掉的程度。
不,对方根本无法以常理来论定。
因为那不是自己这种正常人能理解的损坏方式。
那是活在更高,或更深沉场所的存在。
最初,先主动联络的人是太一。
被卷入麻烦事件而打算暂时隐遁的太一,眼光停留在被关闭前的留言板上的一段文章。
「Dead End Complex」
这句话的意义,
我知道。
一开始他认为对方只是跟自己一样在取笑那些自杀的人。事实上,早在电视新闻播报出来前,「Dead End Complex」的名字就在网路上广为流传了。
所以网站在被关闭前,留言板被写入了就算警察不要求伺服器端删除网站,只要这样放着不管也会挂掉的大量讯息。
在无数个毫无价值的留言中,为什么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这段文章上呢?太一到现在仍不明白理由。这并非是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文章,而且还有数不清的留言比这段文字更晦暗不明或更爆笑。
然而,太一却发现了这段讯息,并且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轻易地寄出了电子邮件。他完全没有思考到这种行为有多么危险。如同被花蜜薰香所吸引的蝴蝶一样,极其简单的将自己与那七人的事件相关的,以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家伙没死的事写了出来,然后充满期待的等待回信。
隔天信箱收到了回信。
对方完全没有怀疑太一的样子。就算讲得再好听,他所写的邮件也不是那种会让不知情的人一看就会相信的内容。然而,那家伙却有如最初就知道一切似地这样写道:
「我有两件事想拜托你。」
本来自己应该无视这个要求才对。
对方的「要求」比太一想像中要困难,而且危险。以太一的经验而言,为一名从未见过面的人——这里指的不是一定要见过对方的真实面貌,而是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从这家伙身上取得任何利益的意思——做这种事,实在是太过愚蠢了。在网路的社会里,有取有得可是最基本的常识。
然而,太一的强烈好奇心却不允许他拒绝对方。
对方到底想做些什么?
为什么要求自己做这种事?
之后又有什么结果在等着自己?
要忍耐不去探求这些事情,对太一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现在也以这种方式跟对方报告自己的成果。
「啊,对了对了。
你拜托我查的网站管理员情报……」
『怎么样了?』
「我查出住址了。」
『真的吗?』
「当然啰。
超简单的。」
『简单?』
「是的。简单的乱七八糟。
对了,在这里讲这些事有点危险。
如果留下登录档就麻烦了。」
『那要怎么做?』
「我们碰个面吧?选假日也行。」
经过了大约两分钟的沉默。
『我知道了。』
「OK。
那就选在这个星期六。
场所嘛……就在梅田可以吧?」
『就约在跟他们相同的地点及同一个时间。』
对方这次立刻做出了回答。
果然,这家伙疯了。
太一露出狡犹微笑:
「了解。那要用什么当作信物?」
一边决定要当作彼此信物的饰品,太一的兴奋几乎已臻至顶点了。





05/


作了一个梦。
一个痛苦异常的梦。
我在一片似曾相识,被浮游生物渲染的浓绿之海中溺水了。
明明会游泳的。
脚明明踩得到底的。
我拼命挥舞手脚试着挣扎。
却无法阻止身躯的下沉。
不断下沉,不断下沉。
直到深处、阳光无法抵达的黑暗底部。
好难过,有谁能救救我。快来人啊——!
「嗯……嗯嗯嗯唔唔唔……唔唔……唔——噗哈!」
痛苦到达极限,我睁开了眼。
眼前……是志乃的脸庞。
「咦……?」
她的面容距离我约三十公分,不近也不远。我瘫在床上,视线中映照的尽是她对比强烈的白皙脸孔与乌黑秀发。
志乃跪坐在睡着的我的旁边,从正上方向下俯视观察着我。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管是谁,刚起床就碰上冲击性如此强烈的事件都会这样的。无论是多么优秀的艺人,都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吧。
至今为止,我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她的脸。我是不记得小时候怎么样,但至少上大学后一次也不曾有过。
重新体认到这件事。
她,竟美丽如斯。
明明知道小学生没有所谓漂不漂亮的分别。
然而,却只能下这种评语。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词汇能形容她。



将还处于混乱状态的我丢到一旁,志乃一脸没事的站了起来回到房间角落的老位置。然后吸了一口气……冷静的对我说道:
「早安。」
「啊……你早啊——不对!」
因为志乃打招呼的态度太过自然,我差点就陷进她的步调里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会让我不舒服的事吗……?具体的说,就像是塞住我鼻子嘴巴之类的事?」
「……没错。」
她点了头。
「没错?志乃,你啊!」
「跟我一起走。」
「什么?」
「我要去跟某人见面,所以跟我一起去。」
「那个啊……我一直打工到早上呢……什么……我还睡不到三小时呐!」
难怪我还那么想睡。人类基本上需要八小时的睡眠时间。只有达到这个目标值,人类才能发挥本来的效用。换句话说,我现在连一半的力量都无法发挥。
当然,这世上并不存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理论。然而我现在可是想睡到不行,一点也不是在开玩笑。我想再滚进被窝里,就这样一直睡到中午过后。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可是,支仓志乃这名少女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我的状况。
「我一个人去的风险很高,所以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呜……」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只能屈服。
前几天才表示过自己有多「担心」,又说出了「有危险一定要跟我说哦?」的话,事到如今我已不能用想睡觉的理由来回绝她了。更何况,她真的很少主动拜托我帮忙。
与睡魔的诱惑奋战了数秒,我终于还是将她的请托优先处理。
「真是的。就算要叫我起床,也用不着用这种方法吧……」
「因为,我早就想试试看了。」
「你啊,就因为想要试试看这种理由,就犯下杀人未遂的罪行吗?」
「……也有人不是因为憎恨或悲伤,而只是单纯想体会杀人的快感而犯下猎奇杀人事件。」
「的确。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在睡梦中,被小学生压住口鼻窒息而亡更诡异了。」
虽然我极尽讽刺之能事,却遭到志乃完美的无视。
不停打着呵欠离开家里,坐上渐渐变空的电车约四十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了目的地的梅田车站。河内出生的我,跟这附近的地区缘分相当浅薄。
大阪一般可分为北区与南区两大繁华街道。南区是在难波附近,而北区则是在梅田——JR大阪站——附近。
我出生的地方离南区近得太多了,所有必要的东西在这里都能找得到。高中就离开大阪的我在成为大学生后,跟社团的朋友出去玩时,才第一次真正走在北区的街道上。
就是因为这么一回事,所以我对附近的路完全不熟。
可是,志乃却意外的与我不同。她充分利用小小的身躯穿梭在人海中,毫不迷惘的向前移动。当我询问志乃为什么对梅田的路这么熟悉时,她简洁的答道:
「……因为之前补习班在这附近。」
「原来如此啊!」
她穿着高领无袖的上衣与附带的袖套,又穿了会让人担心长度的红黄白格子迷你裙,与证明这种想法不过是杞人忧天的黑色内搭裤。脚上则是踩着鲜红色平底鞋,身上别着海豚饰品是如此可爱……她今天的打扮就是这种风格。就连挂在肩上的高级橙色皮制包包看起来都是乱时髦一把的。
志乃——我是没什么资格批评啦——平常并不重视打扮。她不重视流行的程度,甚至到了在假日时也会穿着学校制服度过一整天的程度。就连这些衣服也不是她自己买的,而是之前与鸿池学姊三人去逛街时,店员替她搭配的服饰。
这样的她,居然会如此费心打扮。
对我来说,这可是极为异常的现象。
到底要跟谁见面?
对方是这么重要的人吗?
(吓!该不会是男朋友——怎么可能啊?)
就衣着及场合而言,这里的确是适合跟男朋友约会的场所。然而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刻意叫我来吧。带着一名监护人不要说是约会,根本什么事都不能做。
不,话说回来,我完全没办法想像志乃会有男朋友。就算两个人去看电影,志乃看爱情片既不会哭、看恐怖片也不会害怕,只会面无表情地望着大荧幕。想像那名男孩苦恼的模样……我不禁在心中苦笑了起来。
谈恋爱这种事对她而言还太早了吧。也许这种心情不过是天下父母心——请体谅这种有语病的说法——或许说得太夸张,但难以想像也是事实。
这样的志乃在一栋不知为何顶楼有摩天轮;叫做HEP FIVE的奇妙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看样子她是跟某人约在这里碰面。因为是星期六的缘故,所以周遭的人多到令人感到厌烦的程度。而在这些人群中,绝大多数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男男女女。也许这里也被当作约会碰面的地标吧。只是不巧我本来就是第一次来这里,而且也没有在大阪约会的经验,所以并不清楚就是了。
志乃从裙子口袋里取出手机——我连小学生都不如啊——确认时间。
到底过了多少时间呢?差不多三十分钟左右吧。就在一直站着,脚开始酸的我觉得差不多可以闪人回去睡觉的时候。
我看见一名像是中学生或是高中生的少年朝这里走了过来。就第一印象而言,他的打扮还满时髦的,但也因此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乖乖牌的类型。说得明白些,他与志乃简直是两个极端的印象,实在是无法想像两人之间究竟有着何种牵连。
少年一边接近,一边无礼的上下打量着志乃:
「你该不会就是我要找的人吧?」
听见这句话,志乃点了点头。
少年来到距离志乃约两公尺的前方后,停下脚步。
「原来你就是SHINO啊?」
少年绷紧脸孔说道。
「初次见面。」志乃礼貌的鞠了个躬。
「不会吧!你是小鬼而已耶!」
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少年露骨的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他这次把视线移到了我身上。
「那……他又是谁?」
「我是他的监护人。」
少年满脸狐疑地瞪着如此回答的我,
「还带监护人来啊!」
然后说出了这句话。念念有词的咒骂声传入耳中。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这就是正确答案吗?我安下了心。
志乃等的人似乎只有少年一人。我们听从他要更换地点谈话的意见,就这样进入了顶楼的某间咖啡厅。顺带一提,那边刚好是乘坐摩天轮的场所,所以我问志乃要不要坐看看,却被她淡淡的无视了。
虽然现在还不是人潮涌入的时间,但人也已经够多了。有时候我实在觉得很不可思议,到底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挤在同一个地方?
我们被带到了窗边的位子后,少年自称是克洛斯。虽然写成×,但念法却是克洛斯。也就是所谓的网路代号。
如此一来,两人的关系就是网友,现在或许应该就是某种形式的网聚吧。虽然我不知道两个人是否也可以称作网聚,但一根红萝卜也叫作红萝卜,应该没有关系吧。
克洛斯向走到桌边的店员点了一杯可乐,志乃点了一杯热奶茶,而我则点了一杯冰咖啡。之后,一段短暂的沉默降临现场。眺望着窗外的克洛斯口中念念有词不断抱怨,志乃则是闭着眼睛呈现石化状态,而我本来就不知道这次会面的目的,所以只能保持缄默。
当女侍将点好的饮料送来,并且确认她离开现场之后,对话总算是开始了。克洛斯唐突的开口说道:
「那么……关于那件事。」
「已经取得联络了?」
「不,这不可能做到。对方已有所警戒更换了名字,电子邮件当然也已经失效。虽然我从登录档中解出了IP位置,但网站本身已经完全被砍掉了。哎,就算网站还保留着,大概也没办法了吧。不管怎么说,是绝对不可能再追下去了。」
内容有点难懂,但我大概可以理解是什么意思。
虽然知道意思,但不知道意图为何的我仍然无法插嘴。
我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个人大概也去了集合场所吧。」
「那……犯人果然是那小子啰?」
「不,对方不可能直接杀害他们。」
「你肯定?」
「状况愈困难,能执行的方式就愈少。没有能避开监视器进入犯罪现场的方法,而且我也不认为对方有想到那种方式的智慧。」
「有没有可能对监视器画面动手脚?」
「就技术面来说有其困难处,这种方式风险高优点又少。而且使用密室杀人这种手法完全没有好处,所有条件只不过是偶然凑在一起罢了。」
「是吗。这么说来,真的只是单纯的自杀啰?」
说完后,克洛斯不知为何地无聊的噘起了嘴。
可是,对我来说这并不是无聊的会话。
虽然不知道两人是在讨论什么样的事件,但在对话内容中出现「杀害」、「犯罪现场」或是「自杀」这种单字,让我无法忽视这件事。
志乃果然在做危险的事。
「那另一件事呢?」
「啊,你说地址吗?这个就很简单了。」
讲到这边,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是谁的住址?」
「……」志乃没有回答。
「『Dead End Complex』的网站管理员住址。」
「……什么?」
「什么啊……我还以为你干嘛一声不吭咧,原来你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嘛。」
今天早上从床上被挖起来后——应该说是差点被杀才对——就被带到这边,怎么可能会听得懂呢!
可是,他刚才的发言让我大致领悟到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Dead End Complex。我的预感没错。她果然对那个自杀网站有兴趣。
我略为严肃的看着志乃。
然后,张开了口想稍微叱责她:
「志乃,你果然——」
「不要讲话。」她一句话就让我闭上了嘴。
「总之,我拿到了这个。」说完,克洛斯把一张便条纸尺寸大小的纸片递给志乃。我也凑过去看了里面的内容。写在纸面上的讯息无疑是某处的地址。
「神奈川县横须贺市——神奈川县!?」
「有什么好惊讶啊!网路这种东西在什么地方操作都一样吧?」



嗯,是这样说没错。我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要大吃一惊才对。
「没有错吗?」
「谁晓得。我不能保证。不过,在那边应该有某些东西吧?」
「嗯……确实存在着『某物』。」
一边说着不可思议的话,志乃点了点头。
可是,克洛斯到底是怎么知道住址的?那个网站我也浏览了一遍,却没有看到有任何地方写着管理员的住址。这么一来,他肯定不是透过正常手段取得这个情报。
「那……那个。住址这种情报这么容易查到吗?」
我担心的问道。
然而,克洛斯却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啥?你在说什么啊?你是白痴哦?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松啊!」
……最近的小鬼都不知道要敬老尊贤吗?
可是,我也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脾气是很不成熟的,于是我尽可能保持冷静的催促他继续解说下去:
「这是特例。像这种防御手法只要略懂皮毛,不管是谁都能做到同样的事。」
「也就是说,某人可能已经跟对方有了接触……」
「不,不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不管怎么想都像是陷阱。实在是太奇怪了。管理地下网站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个人情报曝光。可是这家伙却没有采取半个防御措施。你理解这里面的含意吗?这并不是没有使用防火墙或是串联网站这种低次元的问题,这家伙甚至降低了自己浏览器的安全等级耶!而且也允许外部连线进入电脑。只要这小子不是那种误把自己的PC当成别人的免费终端机,那么这整件事情打从最初就是以被某人发现为前提所设下的陷阱。也就是说,对方正等着某人毫无戒心的自投罗网。」
虽然我不了解电脑的安全系统,但还是可以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刻意排除事前准备的防御手段,是适用于所有场合的陷阱。就心理层面而言,人只要发现防御特别脆弱之处,就会想从那边进攻。然而,这种行动却反而正中防守者的下怀。
本来对防守者来说,必须保护所有非防御不可的场所。可是在能力不足的情况下,不管怎么做都会露出破绽。而且只要这处破绽遭受攻击,就没办法采取正常的防卫机制。
既然如此,只需反过来利用那个破绽就行了。只要刻意制造破绽,让攻击者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一点就够了。这么一来,只要针对那边做准备就可以了。如果知道对方会从那边进攻,就能准备适当的迎击策略。
克洛斯说的事情跟这个例子有相同的道理。
事先在容易被侵入的地方,准备容易寻找的地址,然后在那边迎击误以为假情报就是正确答案而轻易走入陷阱的敌人。的确,这可以说是符合经济效益的策略。
只不过……我完全无法理解到底为什么非得准备这种陷阱才行。
「谢谢。」
志乃完全无视我们的对话,说完后就起身离席,连我也抛下了。
「可是,感觉还真是有趣呢!我也可以跟着去吗——什么呀,已经走掉了啊!这算哪门子的道谢啊!那是真心感谢的态度吗?」
「她肯说一声谢谢就算不错了。像我明明每天做饭给她吃,但她却连一句谢谢也没说过耶!我简直像是公主殿下的奴隶呢!」
没错,我耸耸肩。少年克洛斯闻言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咦?你不是她的仆人吗?」





06/


结完帐后——只付自己的份——我慌张地追上快速离开咖啡店的志乃。她的脚步朝着我们来这里的车站前进。可是,从志乃的背影里我可以充分感受到,她并不打算就这样回家。
「你该不会想现在去吧?」
我难以置信的问道,志乃则是干脆的点了头。
「可……可是,要怎么去?我又没钱……」
「我有信用卡。」
志乃从包包中取出皮夹,然后把插在夹缝里的一张卡片抽了出来。那是信用卡……而且还是金卡。
那对父母,居然让小学五年级生拿这种东西!
伯父他们已远远超越放任主义的惊人教育理念让我不禁头痛了起来。究竟什么世界的小学生会带着这种东西走来走去?
此时,志乃将金卡交给了我。
「……什么意思?」
「钱交给你了。」
「咦?」
「到新横滨的车票。如果我去买的话,很有可能会被怀疑。」
「啊……啊啊……原来如此。」
「还有,这种时间过去的话就得住一晚,到时候也一样。」
像志乃这种小孩子拿着金卡购买前往东京的新干线车票,而且还要住饭店的话,正常的大人一定都会感到可疑,最后势必会被问到:「小小姐,你的父母亲呢?」
关于这一点,只要有我在就没有问题了。
「可是,我的份也要用这张卡买吗?」
「可以,随你使用。」
「随我使用……」
「算是谢礼。」
说完,志乃便径自迈开步伐。
所谓谢礼,难道她听到刚才的对话了吗?
我并不想要这种感谢啊……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  *  *


那么。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去关东。
虽然我曾经搭过新干线,不过那是在中学修学旅行时去九州的时候。顺带一提,搬家时是跟行李一起坐在车子里移动,而且还是从大阪开到博多。跟那比起来,我才深刻体认到新干线是一种多么舒适的交通工具。
搭上新干线约莫过了两个半小时,这跟坐近铁特急到名古屋所花费的时间几乎一样。虽然我在这段期间几乎都在睡觉就是了。
从抵达的新横滨车站搭乘JR横滨线到横滨车站。接着,再转乘京急本线快速特急列车前往横须贺中央车站。所需的时间大约是一小时。即使在车站有稍微迷路,但所花的时间比我想像中还久。
抵达横须贺中央车站后,我立刻寻找公车路线图。可是,志乃觉得刻意走路找公车坐实在是太麻烦了,于是我们迅速地招了一台计程车坐了进去。我到底有多久没坐计程车了啊?至少,计程车与我之间的缘分,淡薄到直至那时我才晓得坐计程车也可以刷卡的程度。
然后又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司机看起来虽然像是开车已经有一段时间的中年大叔,但其实却是数个月前才转业的新人。他对路况甚至不熟悉到我以为他在故意绕路的程度,而且开车技术也很差劲。他不断突然开动又突然煞车,害得本来就容易晕车的我差点吐了出来。只不过志乃在这种时候看起来一脸没事就是了。
最后,到达目的地时,夕阳已经西斜。
平凡至极的住宅区正中央,有着一栋随处可见的普通房屋。那栋房子一共有两层,虽然不像志乃的家一般宽敞,但毫无疑问的却是一间很大的房子。
「市井垣忍……不会错的,就是这里。」
我看着好像是大理石刻制而成的门牌做了确认。看来他应该是一个人住,因为门牌上并没有写其他人的名字。一个人住在这种房子,是年事已高,还是双亲因为某种理由不在呢?
我压下对讲机的按钮,叮咚的清脆声音从家里传出。然而,等了两分钟左右,却没有人来应门。我又按了几次门铃,最后甚至用了十六连打的速度猛按,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办?」
「就算把门弄坏也要进去。」
「……你知道非法入侵这个名词吗?」
顺便一提,还外加一条毁损罪。
面对这个质问,志乃干脆地点了头。虽然点了头,但她仍用视线对我下达「做吧」的命令。也许克洛斯的话没有错。她对我的态度简直跟仆人没什么两样。
我将手放上门把,但手中却没有传来预料中喀嚓一声的坚硬触感。我轻易地将门把转动半圈,门便伴随着略微沉重的手感朝外侧被拉了开来。
「看来这果然是陷阱呢!」
我稍微提高警戒,一边说道。
打开门后,只见室内一片漆黑。虽然只是黄昏,但阳光已经开始转弱,不点灯应该很不方便吧。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人啰?
然而,明明是陷阱却没有半个人的情况更加让我感到危险。这是错觉吗?
「这个……」志乃将某物递给打开门后却踌躇不前的我。那项物品是极粗的麦克笔大小的手电筒,看情形应该是从包包中拿出来的。不过,志乃当然不可能平常就带着这种东西走来走去,因此她恐怕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吧。
还好有跟过来,我松了一口气。
我接过手电筒,然后走了进去。我本来想在比自己公寓还大上三倍的玄关处脱下鞋子,但手电筒照出通往里面的走廊上头积满了厚重灰尘,于是便打消了主意。如果在这种地方脱下鞋子走路,袜子会被弄得肮脏不堪。
灰尘一直堆积到走廊深处。在那儿,看不到有任何人移动的迹象。我穿着鞋子踏上布满尘埃的地板,然后为了让志乃看清楚地面高度的落差而回过了头。此时,我发现了她面色有异。
「志乃……?」
志乃目不转睛地盯着积着灰尘的走廊。我确认了周围是否有任何异状,然而却没发现那边有任何东西。感到怀疑的我再次叫唤志乃,但她却没有回答,而是一脸没事的踏出了脚步。
「啊,等一等。」
我制止她的行动,然后开始找寻电灯开关。日本的建筑物格局大概都差不多,里面的设备位置也都很像。果不其然,我在玄关一进来的地方就找到了电灯开关。然而当我压下开关后,立刻明白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
虽然开启了开关,但电灯却依旧没有点亮的迹象。不管我重复多少次,室内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当然不是我弄错开关。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确认了周围的墙壁,不过还是没发现其他的开关。
「是灯泡坏掉,还是根本就被断电了……」
根据地板的灰尘来判断,也是有这个可能。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只好依靠着手电筒的灯光前进。从玄关笔直向前方延伸的走廊右侧有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从那边再向前进,于左侧处有一扇镶嵌着皱折玻璃的门。推开门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客厅,右手边则是可以看见厨房。这个场所的摆设与样品屋一样整齐,也因此感觉不出来有人居住过的气息。这个事实也能证明此处,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人使用了。
朝走廊深处再向前迈进,可以看到正面与左侧各有一扇门,右侧则有通道向前延伸。
「左边大概是通往厨房的门吧。」
我从建筑物的格局做了如此的推论。我跳过了那扇门,却对该推开正面的门,还是该转向右边而感到有些犹豫。
就在此时,从背后忽然传来喀叽声响。以经验法则了解到那是地板受到压挤所发出的声响,我回过了头。
回转的手电筒灯光,在那瞬间照到了某种光芒。
在还没理解到那是什么之前,我就大叫了起来:
「志乃!」
我立刻将手朝志乃伸了出去,但却晚了一步。
太快了。不,不对。是我的反应太慢了。
走到这里还习惯处在明亮阳光下的瞳孔尚未适应这片黑暗。与一直埋伏在这里的「对手」相比,反应速度明显不同也是想当然尔的事。
「志乃,快逃!」
大声喊叫的我,身躯咚的一声受到强烈冲击。当我察觉到是某人飞身撞过来时,已经失去平衡到无法再站立的程度。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我毫无防备地跌坐在地板上。
某人趁着这个空隙伸手抓向志乃。
从手心脱落的手电筒掉落在摩擦系数低的地板上,并且不断转着圈,光束映照出飞扬在空气中的灰尘。那道光简直如同闪光灯似地覆盖住志乃,并照出她的脖子正被某人拿着并非折叠刀,而是露营时会带去的粗糙小刀抵住喉咙的光景。
一瞬间,我的脑袋激动起来。
我拾起在地面快速回转的手电筒,然后举着它站了起来准备冲向对方。
然而,就在此时——
「不准动!」
撕裂黑暗的尖锐声响,让我的身体有如被无法看见的针线缝死般不能动弹。不,就算没有听见声音,光是看到志乃的脖子被刀刃轻轻抵住,就让我理所当然地失去了行动能力。没拿着刀子的另一只手,拘束了她纤细的身躯。



眼前出现的是,在电影或是戏剧里看过无数次的熟悉光景。
然而,这当然并非是虚构场景,而是现实。
而且对方不是职业凶手也不是专业演员,仅仅只是一名从未握过刀刃的外行人。对方虽然牢牢地抓住志乃,腕部却微微颤抖的身手,实在低劣的令人害怕。
「把手电筒照着自己下方。」
我老实的照着命令行事。黑暗中唯一可依靠的光线一边照亮我的脚边,一边向后方扩散消失。从对面虽然看得见我,但我却无法看到对面。
事态差到了极点。
即使如此,我仍然是不断地思考着该如何脱出困境。
最起码的胜利条件当然是平安无事地救出志乃。在最糟的情况下,我并不在乎自己会遭遇到什么事情。虽然我还不想死,但是只要能让她不要受到重伤,或是不要造成会残留一辈子的伤痕也就够了。只有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它发生。
从声调以及拘束志乃的手臂来判断,对方是一名女性。虽然连一瞬间都没有看到脸庞,但至少这点应该不会有错才是。对方是年轻人。就算并非少女,年纪也应该跟我差不多。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性别或其年龄并非是重要的问题。如果把它当成是某种希望指标这个问题暂且不管,实际上我在现今的情势下能够办得到的事情极为有限。对方是女性的话,我在体力上当然是占了优势。但是,在志乃被刀锋牢牢抵住的情形下,轻举妄动飞扑过去说不定会让她受伤。
事到如今,我才深深地体会到鸿池学姊的精明。
那个时候——惩戒强暴犯们的罪行之际,我还觉得她的武装太过夸张。看到绝非寻常的武装时,说实话,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我错了。
外行人之间的体能竞争哪谈得上是半斤八两,简直可说是毫无意义可言。以这种方法无法守护任何事物,无法守护她。
现在的我,想要有比那时更强大的武装。
「不要做傻事,快放开她!」
「傻事?所谓傻事指的是什么啊?」
女子以嘲讽的语气说道:
「是说把这个小女孩的耳朵切下来?还是鼻子?不不不,一定是指眼睛啰?你想要我刺穿她的眼睛吧?」
「咕……」
我无法从声音中判断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正因如此,听在我耳中仿佛全是在说真的。
「你到底是谁……」
「哎呀?不知道我是谁,居然还能够找到这里来?不会有这种事吧。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才对哦。」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狡猾笑容,但明确含带着嘲笑意味的语调让我感到愤怒异常。世上确实有把人当白痴要的人存在。虽然我在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也碰过好几次这种情形,但这个家伙却是其中的极限。
即使如此,我还是能够理解她的话意。
她在这里。她在这里等待着。那么,答案仅有一个。
「那个网站的管理员。」
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是的。我就是『Dead End Complex』的支配者。引导人步入正确死亡之途的死神。所有迷失羔羊的救世主。存在于生死间隙之人。」
女子以高傲自大的语气自我陶醉似地说道。
但是,那道声音却立刻转变为银钤般清脆的响声: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跟白痴一样嘛!」
「咦——?」
「死神?救世主?没有这种事啦!我只是想看看那些寻求白痴死法之人的真正死相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孩子啦!」
现在不应该讽刺对方说:「你的年纪还算女孩子吗?」无法跟上情况的演变因而乱成一团的脑袋,正在思考着这种杂七杂八的事情。
「唉,你们不这样想吗?那些家伙真的是一群白痴到不行的人呐!因为只要制造一些能轻易死去的理由,他们就会像笨蛋似的一个个跳进死亡的深渊。」
充满嘲笑的声音,让我在刹那间感到头脑一片空白的错觉。
「别……别开玩笑了!」
的确,自杀或许是一件很蠢的事,或许是一件错事。对于做出那种事情的懦弱人们,也许我们只能摇头叹息。然而,就算如此,他们也不应该受到某人愚弄。
因为,不管是谁,都跟他们一样。不论是谁,都拥有相同的脆弱。战胜或是败给软弱并非重点所在。他们只不过是对这些状况反应过度罢了。因为,大家都怀抱着相同的痛苦。
「如果不开玩笑,人生不是就会很无趣吗?」即便如此,女子仍未停止嘲讽:「就跟骨牌一样啦!我只需好好的从后面推一把,之后就会有一堆白痴任意死去。所以啊,唉,你也要死在这里哦。」
「咦……?」
「至于死法嘛……对了。用力撞墙如何?就是一直撞到死为止。这不是一种很迷人的疯狂死法吗?」
「这种事——」
我正准备要接着说「我才不会这么做!」的时候——
「你照做的话,我就放了这孩子。」
我屏住了呼吸。
当然,我无法信任她的这番话。她绝对不可能真心对死去的我守信的。
但是。
我——非救志乃不可。
我一定要保护她。
如果是为了她——
「真是无聊的闹剧。」
声音,突如其来地降临在黑暗之中。
我在一瞬间还无法分辨是谁的声音。有如地底深处传来的大地脉动般,又仿佛是回响在蔚蓝天际的闷雷似地低沉、阴暗、苦闷、笨重,宛如永冻土的冰冷声音。
心脏——不,灵魂倏地一震。
体内涌起心脏被利爪撕裂般的怪异感觉。
当我察觉这道声音是志乃发出的时候,实在是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这肯定是我不曾听过的声音。
她的音色既高昂又漂亮,甚至完美到可以加入任何合唱团的程度——事实上,她在更小的时候似乎也学过声乐——然而,令我惊讶的并非是声音居然能低沉变质至这般境界。
她的绝美天籁不论何时均不带有任何情感,而是如同机械般的合成音乐,毫无任何感动。不论吟唱多么欢愉的乐曲、悲泣多么哀伤的曲调,听起来都只是空气振动般的平板音调。就算外行如我也知道,她的声音中有着绝对无法加入任何合唱团的致命冷酷。
然而,现在的声音中却有着她欠缺的感情碎片存在。
本来我是应该高兴才对吧。因为看到她表现出情感,就算只是一点点也好,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可是,为何我初次听见她真正的声音时,里面却偏偏带着明确的侮蔑意味?
「你在说什么啊,小鬼头给我闭嘴。」
「你还没有搞清楚那句话真正的含意呢!做这种无意义之举、曝露不值半文的卑下自我,以嘲笑他人来维护本身存在的无聊生命。」
「住口!」
女子歇斯底里的声音,让我的脸唰的一声苍白了起来。
请你不要再讲话了,志乃。
然而,我的愿望并没有传达到她的心中。不,就算传达过去,她也会选择无视吧。她就是那种平时一声不吭,但只要有话绝不会憋在心里的类型。
所以,她理所当然似地宣誓道: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杀人犯而已。」
「什——」
「杀人犯……?」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还没思考出答案的时候,志乃就已经继续解说下去了。
只不过,她的解说实在是太简明扼要了。
「她就是应该在卡拉OK包厢里自杀的九人之一。她去了集合场所,却又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也是让他们选择这种死法的凶手。」
「难道,你是……」
「不,不对。我不是克洛斯。」
志乃意义不明的否定让我心生疑惑。为什么克洛斯的名字会在这里出现呢?女子口中「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吼叫声,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
「你一开始以为『他』是克洛斯吧?为了杀害唯一存活下来,且有可能揭发自己犯罪行为的他,你才埋伏在这里的对吧?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克洛斯不在这里。他的用途只是在于引诱你出现而已。」
「所以,你才用克洛斯的名字寻找我吗?在登录档中到处留下痕迹……就是为了要等待我发现吗?」
「没错。」
「那么,为什么……」
「在回答问题前,我有话想要问你。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这种事……实在太简单了。我是哭着拜托他们的。满脸泪水的说:『请帮帮我吧。』那些家伙可是像白痴一样轻易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呢。呵,反正他们也是想说马上就要死了,在人生的最后一幕做件好事可以上天堂吧?」
「你对那件事一点感想也没有吗?」
「当然有啊!啊……啊,人类真是可爱呢,居然会轻易地被我的虚假眼泪给骗过去。因为过程太过顺利,还让我小小地高兴了一下哦!我虽然老是被骗,但是当我站在骗子的立场之后,才真正明白了一切。原来,骗人的感觉是这么舒畅呢!」
「是吗……」
相对于女子以恍惚的语气所做的回答,志乃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就像是已经对这名女子的存在感到厌倦般。
「那么,就让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我为了传达他们的留言,才把你叫了出来。」
「留言?什么东西啊?」
「……Dead End Complex。」
「啥?」
「你所抵达的终点是绝对的死路。」
当她说完的瞬间,黑暗中爆出了青白色的火光。
「咦……?」
我一时愕然,耳中传入只能以「呀耶」或是「咕呃」之类来形容的奇怪声响,接着传出的就是重物倒在地上的趴哒声。
虽然我因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呆立在原地,但当思考回路缓慢地追上现实状况后,我慌张的拾起手电筒向志乃走去。
「……很刺眼。」
「啊,对不起对不起。」
被斥责之后,我立刻将手电筒往下照。此时,在光线末端有一个人倒卧在那边。刚才没有看得很清楚,但对方是一名相当年轻的女性。虽然不是十多岁的少女,却也还没有到接近三十岁的年纪。
可是,这却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现在重要的事情是,那名女性倒在那里的事实与志乃掌中握着的黑色物体。与钞票大小相近的某物,似乎无法完全纳入她小小的手心。
「呃……那个是电击器吗?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你总是带着这家伙走来走去吗?」
志乃没有回答我的质问,而是以一副难以相信她是小学生的冷淡表情,将电击器再次压向在地板蠕动挣扎的女子。虽然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看她躯体激烈痉挛的样子,造成的冲击势必不小吧。女子似乎就这样失去意识,完全进入了沉默状态。
「你是恶魔吗……」
「不会有后遗症的。」
不是那个问题啦!
然而,在这种状况下——结果,我连一点忙也没有帮上——我完全无法责备她,只好将话题转开:
「先不提这个了。刚才你说的那番话,我完全听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志乃明显地露出一副「非说不可吗?」的麻烦表情,而我当然点了头表示「不说不行」。
「……重点是,他们为什么选择了那种死法。他们没有必要选择那种自杀的方式。他们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死得掉,不管用何种方式都能成功自杀。这跟在Dead End Complex名义下死去的少女相同。对他们而言,选择死亡方式是一件最没意义的事。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从某人指定了这种死法的方向去思考。然而,这世上几乎没人有提出这种指示的必要。唯一可能的结果便是,某人发现他们有在卡拉OK包厢里完成可疑死法,之后再被认定仅是单纯自杀的价值。而这个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跟他们相同情况下杀死人的凶手。」
「相同的情况……啊!难道是一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吗?」
在卡拉OK包厢里发生的七人命案。一个月前,也同样在卡拉OK里死了一名男性。那个案件虽然在事发之后一时造成话题,但却被之后发生更令人震惊的七人死亡案件给完全掩盖,至今只能被当成附属案件在新闻中登场。
「那么,这个人就是犯人啰?」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从刚才的发言中,可以推断她与被害者有某种程度的关系。总之,她是在突发状况下杀了人。她被迫要掩蔽自己杀人的真相,因此才怂恿那些人在相同的情况下自杀。如果这个案件被当成是自杀案,那么她在相同状态下所犯下的罪行,也有可能会被当作是自杀案处理。事实上,警察也开始发现这两个案件有相似之处,这里面恐怕还动了其他的手脚吧。如果让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她的杀人罪行将会遭到埋葬吧。」
「怎么会有这种事——」
「然而,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已经无所谓了。」
说罢,志乃便保持静默,就像是在表示到此为止似地。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管怎么想,这种计划都太乱来了。就结果而言,确实正如这名女子所预料的一样。虽然我不认为警察会愚蠢到这种地步,然而现在原本互不相关的两件事已被视为有所牵连,再过不久也许真的会被当作单纯的自杀案件也说不定。
就算如此,这仍是最过分——也是最差劲的计划。
确实,他们企图自杀。事实上,他们也是自己刺死了自己。这种举动可以说是愚蠢至极又荒谬可笑。
然而,这样的他们也是生命。到逝去的最后一瞬间为止,他们仍是尊贵的生命。
但她,却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利用了他们。
她欺骗了他们,利用他们的生命保护自己。
「不是的。」
「咦?」
「他们发现了她的企图。」
「是这样吗?」
「他们知道Dead End Complex的真正含义,因此才留下这句话做为遗言——」


*  *  *


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这个事实让志乃在心中安心的叹了一口气。虽然她不认为有某人潜伏在暗处是件危险的事,但却没有想到会连累到「他」。自己的预测仍旧不准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将已昏死过去的女子丢在一旁,两人一起上了二楼。刚才的女性一定是从这里潜入的吧。从玄关积满灰尘的客观事实来看,她应该是由某处侵入二楼,然后埋伏在那边等待「克洛斯」的到来。一步步登上留有女性足迹的阶梯,后面跟着的是尚未理解志乃的回答而满脸不悦的「他」。借着「他」手中的手电筒灯光,她迈开了步伐。
上了二楼后有四间房间,看起来虽然是各自独立的寝室,却完全没有人类的气息存在。打开最接近的门一看,只见窗帘在满是尘埃的房间中缓缓摇动。看来,这里便是那名女子侵入的路径。然而,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值得观察的事物。虽然绕了一圈确认了所有房间的内部情形,但无论何处均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衣服与生活用品均保持着最后一次被使用过的状态,根本看不出最近有被用过的迹象。
「没有半个人在呢……」
两人一起回到了一楼。
途中,志乃偶然发现立在窗边的照片,停下了脚步。
照片中有着父母与他们的儿子。这张照片是在某处公园里拍的,背景中有着草坪与花圃,前方是三十多岁的夫妇与充满活力比着胜利姿势的少年。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老照片了吧。照片中的影像,也许就是市井垣忍在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前曾经幸福过的残影。
志乃凝视了那张照片一会儿,然后终于移开视线再次迈开步伐。
两人来到了一楼。一楼的客厅与饭厅已经确认完毕,另外也确认了浴室跟厕所的状态。然而无论何处,都没有使用过的迹象。打扫干净后就没再使用过的厨房没有任何生鲜垃圾,而冰箱里面也空到像是摆在店面贩卖的新机器一样。
志乃原本就有这种预感了。
不,应该说是确信才对。
市井垣忍,大概已经——
走出厨房后,发现走廊深处有另一道门。两人已大致确认了一般住宅会用到的所有设备,想不到还会发现新的房间,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缓缓推开门后,在发出叽嘎响声的门对侧,有着一条通住下方的楼梯。看来那里是一间地下室。最近盖的房子里,有地下室的存在并非是什么稀奇的事。
也许是因为打开门后造成对流的缘故,空气里飘来一股说不出感觉的霉气。
「怎么办?要下去吗?」
面对「他」的问题,她理所当然的点了头表示肯定。
连已开始习惯黑暗的眼瞳都会看不清楚的楼梯间,再加上狭窄陡急的阶梯,让志乃差点就跌了下去。她紧紧握住走在前方的「他」,慢慢地走了下去。
抵达地下室后,来到的是一间光线昏暗的阴湿房间。
这里的大小有六张榻榻米左右吧。虽然跟「他」的公寓差不多大,但由于空荡荡的没有摆什么东西,因此感觉起来空间要宽了一些。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只有电脑与放置在其下方的桌子,再过来就是椅子了。
椅子上面坐的是以前被称为人,现在则不是人类的某种物体。
他死掉后,到底经过了多少时间?腐烂阶段早已过去,如今那副躯体几乎已化为一具干燥的枯骨。
软软地垂在一旁,就像是挂在椅子上的四肢,残留脊椎间隙的干燥碎肉。头盖骨虽然裸露而出,但那对大空洞却仍然凝视着荧幕。
「这就是真正的网站管理人?」
志乃没有回答微微颤抖的「他」,而是移动滑鼠将荧幕保护程式解除并切换至正常画面。
出现在荧幕上的是「Dead End Complex」的网站。这恐怕是现在已被勒令删除的原始网页吧。就网页内容来判断,应该不会有错。
志乃继续移动着滑鼠,确认硬碟里的资料。然而,除了浏览器以及写有个人情报的备忘录外,几乎所有的应用程式都被移除了。显示可用空间的图表上染上了整片嫣紫。
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已经超越了尽头。」
「……尽头?」
「就是只要活着,必然得面对死亡的矛盾,以及肉体不受意愿控制而变化的事实。他,应该无法容忍不断朝死亡迈进的生命吧!」
「肉体既不生存,当然也就不会死去。这就是他的目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就跟神祗相同。虽然没有形体,却能确实被人们所认知。虽然听不着也摸不到,肉体也不复存在,但人类却从数千年前就信仰着他所留下的话语。正因为没有形体,所以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
所以鸿池绮罗拉与克洛斯所说的「带有宗教意味」的批评,实在是太正确了。
这是某种狂信集团。
「可是……可是,这个理论并不正确。这种状态确实不能称作活着,或许也可以说是不会死亡。但是,这样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嘛。这只能说是流传在网路上的……情报罢了。」
「有没有错或是有没有意义,只不过是主观认定的问题。而且这种主观意识或人格,还有在它们之前称为意志的存在,至今已传播到了世上每个角落。与某人互相连系,被理解、被拒绝,永远不会消失。」
Dead End Complex。
既然有人会对这句话产生共鸣,就会有人觉得反感吧。
然而,志乃恐怕认为连是否认同都毫无意义吧。
「肉体已经死去,但这并非重点。请你不要误解也不要弄错。肉体只是防护障壁,仅是某种安全停止机制的发想。最初,就准备好最容易受到破坏之物,借此来守护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为了要保护最重要的人格与尊严,肉体才有存在的必要。」
换句话说,就是为了安全性而故意将大厅空出来一样,事先准备好那些容易坏掉,或是损坏也无所谓的东西来引开侵入者目光。
曾经有相信砍掉人头并让它曝露野外就能压抑人格的时代。科技昌明,不仅仅只是肉体,连设计蓝图都已唾手可得的现代,都不允许有人做出污辱尸体的行为。
然而,这种行为根本无法伤害任何人。
不管肉体遭受何种损伤,
人格与尊严都不会受到污蔑。
可是,大多数人并不了解这一点,只是一味地沉醉在破坏肉体的满足之中。
他们相信,破坏即是胜利。
信仰死亡便是征服。
支仓志乃思考着。
死,究竟为何物?
何种状态可称为死亡?
是沟通的断绝?
思考回路的停止?
抑或是能量的消灭?
然而,这些全是形而下的问题。
肉体的问题。
如果没有肉体,就无法进行沟通。
如果没有肉体,就无法展开思考。
如果没有肉体,就无法生产及消耗能量。
所以人类重视肉体。
产生了它便是最重要之物的错觉。
可是,
肉体有其极限,无法避免逝去。
有如铁生锈般,不断改变。
宛如紧握掌中的砂,不停由指缝中流失。
肉体,总有腐朽的一日。
那么,只要舍去肉体就行了。
太简单了。
只要背离生命即可。
只需超脱生命即可。
人格、
尊严,
只要消灭守护这些事物的必要性就可以了。
只要成为尸体,
让自己如同生鲜垃圾般被烧去就行了。
就让人格与尊严一同在火焰中烧尽吧!
只要抛去最重要的事物,
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需要守护之物。
沟通、
思考、
能量,
都只不过是防御工具。
只要舍弃那些东西,
放弃防御,
特化攻击能力就够了。
「虽然只是情报,但是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思考方向。他一定想成为情报吧!没有形体,不会变化,只是被他人接受、被排斥、被当作愚蠢理念嘲笑、被当作神尊崇,成为存在于真实与虚幻的夹缝中,那名为意志的符号。而且,这恐怕也是世上唯一不需要他人理解的『绝对自我』。」
就算肉体死亡,
即便形体损毁,
那意志仍会永远流传下去。
如同宗教一般。
抑或是,
像文化似地。
没有形态、
没有意义,
只是残留下意志。
要否定它很容易,
要肯定它也很容易。
所以它会残存下来。
几百年。
几千年。
几万年。
有限之生,
成为无限。
Dead End Complex。
他的意志早已飞出生死迷宫,不再有任何人能够加以消灭。
至少,
在人类历史仍存在的那一刻前——
「回去吧,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志乃转过身子,接着踏上了昏暗的阶梯。
一阶又一阶,有如要将它踩坏似地往上爬。
在幽暗阶梯的上方,明明没有事物在等待。
市井垣忍恐怕也想让人看到吧。
自己已经不存在于这里的事实。
这里只剩废弃空壳的真实。
究竟这有什么意义,连志乃也不晓得。
这或许是他最后所留下的防御手段吧!
自己的人格与尊严将如何被使用——也许是渴望自我被理解的辩护。
理解,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
就某种层面而言,是生之证据。
然后,志乃已经看到了。
她看过,也接受了。
所以,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了。
「舍去人格与尊严,不求理解的存在便是『绝对意志』?这就是超越死亡彼岸的永远?」
「…………」
「可是我认为,这实在是太悲哀了。」
爬上楼梯后,「他」说了这样的话。
支仓志乃体内所有的部分,几乎都反对这个见解。
根本没有所谓的悲伤。
这种感情,到头来不过是忽视市井垣忍的人格罢了。
只是无视他的尊严,将自己觉得是正确的想法硬塞过去的自我本位。
就像大人教育小孩一样。
这是践踏他人尊严的行为。
这种事情,明明只是幻想。
明明只是不紧紧抓住这种幻想,就无法维持下去的社会自我。
然而……
只有一人。
蹲在许多的志乃的中心,只有小小的「志乃」同意这件事。
只有在那里的小小「自我」,才知道「他」所说的话是真实的。
远在最初的最初。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在出生前便诞生的黑色灵魂。然而,在那之中却闪着微微光辉。如同无垠沙漠中沉眠的一小块宝石般,不会消失的小伤疤。
突然,一阵寂寥倏地涌上心田。
当自己发现这种感觉时,视线擅自追上了「他」的身影。
转过了头。
看见手电筒的光芒。
「他」就站在旁边。
有如天经地义似地,
总是在那边。
无需找寻,从以前便一直在那儿。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在那边。
刹那间,自己想伸手握住那只手……结果却打消了主意。
寂寞心绪已经消失。
大概是因为太暗的关系吧,她想。
她选择了这种想法。





07/


离开市井垣忍的家之后,我们就这样朝预约好的横滨某旅馆前进。我们大致上将他的死亡与那名女性的存在通报了警方。特地来到横滨的我们不想被卷入麻烦之中,因此匿名报了警,当然也没有说出详情。就算想说,一定也说不清吧。不过,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啦!一名连姓名也不知道的男性死亡事件以杀人案做终结,而令人费解的七人血案则是以自杀结案,这么一来所有事件都可以顺利闭幕了。只不过,位居事件中心的市井垣忍传奇今后仍会延续下去就是了。
抵达旅馆的我们在一楼的餐厅吃完晚饭后,因为觉得疲惫不堪,所以立刻就坠入了梦乡。许久不曾碰到的床虽然柔软舒适,但因为太柔软反而肩膀都僵硬了起来。
隔天,因为难得来到横滨,所以我们就观光了一下。话虽如此,由于没有什么时间也没有钱,因此只有去海边看看世界上最高的灯塔而已。
虽然觉得志乃最初兴趣缺缺,但她如同雕像般凝神注视港口景致的模样,看上去似乎很中意展望台视野。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将身躯靠在扶手上方。
说不定,她想变成鸟儿呢。
或是在寻找拯救自己的白马王子?
一边看着那副姿态,我脑中想着。
支仓志乃。我可爱妹妹……一般的存在。不巧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会叫我哥哥。话说回来,我连她是怎么看待我的都不晓得。
不论何时,她的眼瞳中总是映照不出任何事物。就算面向着我,那道视线也是穿透我而凝视着远方。当然,我明明知道并没有这回事,却无法停止这样的错觉产生。
虽然已进入到第二性征出现的时期,但距离成熟女性仍有一段遥远距离的身躯,完全不像小学生,如人偶般的雪白肌肤与占去眼睛大部分面积的黑色眼瞳,再加上超现实的长黑发等要素,有时甚至会让人产生她并非血肉之躯的错觉——正因如此,我总会产生她有一天会突然消失的错觉。
想变成鸟儿飞出去吗?
想被王子拯救去别的国度吗?
虽然听起来像是梦话,但这两种情形却又奇妙的吻合。
我觉得,这样自然多了。
对她而言,说不定这种生活方式比较幸福。
我所期望的普通生活方式,也许反倒会造成她的痛苦。
或许她真心盼望去我绝对无法碰触、又高又远的某处展开旅程。
「志乃……」
感到不安的我握住了她的手。
多么细小的手啊!
轻易地就能握入掌心的小手,只要施加一点力道似乎就会损坏,就会有如初降的细雪般融化消失。
身躯明明如此幼小,为何要追寻人类的死亡呢?
为何要寻求对自己来说负荷过重的真实呢?
你到底想去哪儿?
你到底在寻求什么?
在尽头处,又有什么在等待着你?
我不晓得。
没有一件事是我所知道的。
明明这么近。
明明就在我身边。
我们之间有着比年龄或性别更加高耸的墙壁。
不可视。
只能感觉。
冰之断绝。
如果有一天能超越的话,那该有多好。
跨过那一道墙后,或许我们就能首次成为真正的「家族」。
「…………」
志乃的脸庞转了过来。
望着我。
黑色眼瞳中映照着我的身影。
仅仅是发生在一瞬间的现象。
下个刹那,她的瞳孔再次探向遥远的地平线。
寻求着不存在于这里的某处。
可是——即便如此。
她仍然没有挥开握紧的手。



*  *  *


之后,我们在中华街吃了午餐。虽然我觉得来到横滨一定要吃中华料理的想法根本没经过大脑思考,但话又说回来,期待不常旅行的外行人规划出专家行程,也会造成我的困扰。
在街头游荡的我一边被飘散四周的美味香气引诱,同时尽可能寻找着消费低廉的店家。就算是我,也不好意思连中餐的钱都用志乃的信用卡支付。我从自己的帐户中提领出那若有似无的存款——因为银行不同,还被扣了跨行手续费!——准备请志乃吃饭,一边想着打肿脸充胖子的俗语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找到的是位于中华街角落一间看起来很平民——讲难听一点就是看起来既廉价又肮脏——的中华料理店。幸好我们不用排队就顺利地进入店里,不知道是因为还没到中午的用餐时刻抑或是平常就没什么客人。
我们坐进了飘着中华料理店特有油烟味的店内角落包厢。当然,这是为了非角落不坐的神秘少女——支仓志乃小姐所做的体贴之举。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跟前来点餐的店员叫了饮茶组合。因为待会儿回去大阪时还得走上一段路,所以我认为不要吃太多食物比较好,而志乃对我的决定也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送过来的是可爱的迷你蒸笼,里面有煎饺与烧卖等五颜六色的美味点心。
我们无言的吃着东西。
今天的她更沉默了。
来到这条不知名的街上,应该有一点累了吧。
不,还是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呢?
Dead End Complex。到现在,我仍然不明了它的意义为何。
虽然我认为这是一种「因为讨厌有一天会死去,倒不如现在就去死……」的想法,但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大概是想先取得结果吧。
举例来说。
有许多宗教、许多话语、以及许多意志残留在世上。
这些本来都是人活到尽头所遗留下的事物。达成丰功伟业之人所说过的话被当作名言佳句流传后世,而封存于里头的意志则被当世之人所承袭接受。
这就是那些人曾经存活过的证据。
是那些人到底在思考些什么的意志残滓。
正因其无形,才能不断地残留。只要是物质,必然无法回避崩坏命运。人格与尊严无法留住,因为它无法被感受。意义无法留下,因为所有的事态现象必定会化为形骸转为空洞。
然而,只有意志能够持续留存着。许多人曾希望的生活态度,至今仍确实存在于活着的人们心中。这些意志也许会在人心中不断地改变抑或是遭受排斥摒除,然而,它仍确实的遗留了下来。
所以,他们最终也许只是想抄捷径缩短到达这种境界的过程吧!
虽然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但事实上利用现今的网路技术并非不可能达成。
至今为此,人类一直是凭借着纸张来传递情报。在更久远的时代里,则是靠着口耳相传的方式。这是要花上许多时间的行为。就如同志乃不知在何时曾说过的话一样,纸张媒介的情报传递速度对身为有限存在的人类而言有着致命性的迟缓。
然而使用网路,就可以将情报在瞬间传递给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们,能够一次将资讯传达给多数人。
可以让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机会能成为神,而且还能缩短历程。
无需如同两千年前的救世主与其信徒一般花费久远光阴布教。现今只须一瞬间,数千数万人就可以直接连结该人的意志。
这正是他们的心愿吧!换言之,他们只是想将「自我」这确然存在的部分留在这世上罢了。也许,他们只是想在万物均会毁损、改变的世界里,将存在于此的「自我」封存到现在这一瞬间,而不是久远不可期的未来。
说不定他们对「生命」比任何人都还要执着。截至目前为止让许多人寻求、挑战、败北而归的永远生命,其中的一种形式说不定就在这种理念的彼岸。
然而,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他们不应该自杀。
举例来说,如同志乃把烧卖上的青豌豆一颗颗仔细挑掉似的将不纯物排除,那么残留下来的会是什么?也许就像她所说的一样,留下来的将会是那些精神或是人格之类的无形之物吧!
本来,珍惜肉体的目的便是为了生存。如果一心寻死,就算舍去躯体也无所谓。放弃身为有限存在的生物所拥有的「生」,无限地留下身为人类的「自我」。基于这种思考模式,生物性的「死」也许真的无关痛痒。
但是,我却不这么想。就算被排除,那些东西仍有意义存在。就像烧卖上的青豌豆可以点缀色彩一般,人类也有人类的色彩。
说不定,这些真的是无用之物吧!它总有一天会消失,化为虚无。只要死亡,一切都将划下句点。就算比别人装饰得再漂亮,到头来仍是归于黄土。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到最后也许根本不在肉体上。
可是……即使如此。对我来说,这些仍然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就算他说那只是可以烧毁抛弃的无意义之物。
就算她说那只是可以舍弃丢掉的飘渺幻想。
一定有价值的。
渐渐成长的身体。
心也会随着身体一起成长。
也许只是迈向死亡的过程。
然而,现在的自己不是终点。
不会以现在的自己做结束。
不管现在多么爱恋,无论现在多么憎恶,我们都应该对改变的历程——能够改变的能力感到幸福。
然后,应该珍惜那段过程与得到之物。
譬如。
重视某人的心情。
爱上某人的心情。
温柔的心情。
温暖的心情。
高兴的心情。
悲伤的心情。
后悔的心情。
痛苦的心情。
我不觉得这些事物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它们无法被留住。
只要一死,也许就会随风而逝。
即便如此,我仍是想将这些感情传递给你。
在最后,就算是微不足道也无所谓,我想让这些情感留在你心底。我希望这些情感能成为你的意志。
我还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希望你能够幸福。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人也无所谓,希望你能够露出笑脸。就算哭泣、就算生气都没关系。闹脾气、要任性,让我困扰也可以。我希望你能因为人的死亡而落泪,害怕杀人事件,照本宣科说出「不行自杀」的话。
这些盼望虽是我的傲慢,却也是最真挚的心愿。
所以,你应该要活下去。
「唉,志乃。」
「……干嘛?」
「我刚才想到了一句非常俏皮的话呢。啊啊,这么一说,志乃也是呢。」
也许是搞不懂话意吧,志乃可爱的歪着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她鲜少做出这种未经计算、与年龄相当的孩子气神态,不知怎地我竟然高兴了起来。
得意忘形的我,指着在桌上盘子里滚动的青豌豆说道:
「因为,你看嘛……Dead  『End』(注:End在日文发音中与青豌豆相近。)Complex。」
这一天,已经两百九十九连败的「让志乃发笑大作战」,正式突破了三百连败的大关卡。

"Dead End Complex" is the END!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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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上月雨音,请多多指教。
购买本书的读者,请让笔者为您致上衷心的谢意。
当然,虽然笔者不确定您是已经阅完本书,抑或是还在书店犹豫着该不该买回去,总之如果能让您产生兴趣将本书带回家,那将会是笔者的荣幸。
虽然您也有可能是在拿旁边那本书时,不小心将本书从书架上弄掉,在放回去时偶然翻到了后记,但我想这种夸张到让人大吃一惊的发展大概不用列入考虑范围内吧。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有人以这种方式购买本书,请千万千万要来信联络笔者,因为这肯定是命运的邂逅。
那么,本作是小学生支仓志乃与大学生主人公的故事。两人曾一起度过童年,历经四年空白后再次重逢。在出生的老街上再次一同生活的两人,已无法如同往常那样过日子了。于平凡生活中的间隙里所窥见的黑影,拥有被疯狂与猎奇吸引之黑魂的少女——支仓志乃,与极其普通的大学生将会步向何方,两人间的微妙关系又会如何变化,这些都是本书中值得一看之处。
本作的主题是「永远之生」,而隐藏的主题则是「生命之轻」。有着微妙矛盾的两个主题将要以何种形式描述,就是阅读本书的乐趣所在。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享受这个莫名阴暗又隐晦苦闷,不知为何却又带着希望的故事。
那么,我最初之所以会想投稿到MYSTERY文库(注:发行本书日文版的轻小说书系),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我喜欢悬疑推理小说。话虽如此,但不巧笔者从未看过像福尔摩斯之类的经典作品,而且也没读过爱伦坡与江户川乱步的书。该怎么说呢,笔者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这两人的名字。
讲到这里就已经够逊了,再往下说还不止如此呢。笔者与悬疑推理故事的邂逅是名侦探金田一先生他孙子的漫画,这样各位应该大致可以想像笔者着迷推理小说的资历有多浅吧。顺带一提,在本作中略微露脸的少年侦探漫画,笔者看到三十集就放弃了。
这样的笔者能在MYSTERY文库出书,实在是太令人高兴了。虽然笔者在过去曾写过悬疑性质的作品,但那些文章实在不能拿来投稿。在这种情形下,本作受到大力赞赏的事实让笔者产生了既高兴又惶恐不安的复杂心情。
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在讨论要出这本书时,笔者还很平常的露出疑惑表情说:「这是在开玩笑吧!」一般来说,碰到这种情形应该要高兴的大吵大闹才对,但笔者却因为太疑神疑鬼而过于冷淡。而且这本作品与其他作家写的小说不同,题材血腥又阴暗。老实说,一直到了写后记的这个阶段,笔者还很担心会突然接到「对不起,我们不能出这种书」的指令。
所以当您阅读完本书并看到这里时,应可以想像笔者正在页面的另一端雀跃的跳着舞吧。
再来该说些什么呢。
那么,请让笔者在最后说一些感谢的话。
替本书绘出漂亮插图的是東条さかな老师。这位老师所描绘的志乃与绮罗拉真的很棒哦!笔者原本在角色外观上就着墨不多,但老师不但靠着暧昧的人物设定完美地绘制出每个角色,甚至还赐予他们新生命,简直可以说是这些角色的再生父母。再多言词也无法表达笔者心中的由衷谢意。
还有细心指导大外行的我每个环节的责任编辑T先生,虽然我也希望您能教我该怎么做名片,但现在笔者不能再说这种话了。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最后,给将本书看到最后的诸位读者。虽然不知道各位看完本书后会有些什么样的感想,但如果有任何地方能让各位喜欢的话,那将是笔者最大的荣幸。
那么,笔者衷心期盼有机会能再与各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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