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蛭（四川地震悼念）

devilived

那一晚，我听到了巨大的震动声——
　　*
　　沉睡之中的我，被剧烈的摇晃和夸张的声响振醒。
　　大地在不断的震动，溶洞之中，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这个声音吵得我无法安稳的继续那个持续了一百多年的美梦。
　　不情愿的睁开了双眼直起了腰坐了起来，一只手触摸震动之中的岩洞壁感受一下震动的强度，一只手撑住我那肥大扁平的身躯，然后再用一只手挠了挠我那被掉落下来的碎石所砸中、觉得痒痒的后背。
　　这不稀奇，因为我是一只八蛭。
　　拥有八只触手的我们，可以轻易的完成那些地表上仅仅有两条手臂的人类倾尽全力却无法完成的很多事情，八条触手灵活自如，伸缩犹如超高弹力的橡胶，可以轻易的抓住远方的墙壁，从而迅速的拖动我们退化得扁平却肥重的身体前进。
　　溶洞顶上，越来越多的碎块砸落了下来。这下子，便不仅仅是用手挠挠后背就可以解决的了。
　　很多的碎块已经不能再被称作为“瓦砾”，有的石块甚至一人多高，砸到我们身上也会很痛的。
　　“喂，醒醒！”
　　我伸出一只手，推了推身边熟睡的那一滩死肉。
　　“……啊？还没有到时间嘛……”
　　我真是对我身边这位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论如何的敲打，他总是那句“我还想睡”，雷打不动，仍然在我身边鼾声不断。
　　这个震动的确不寻常，竟持续了这么久，这个坚固了五百余年的岩洞也仿佛寿命已尽一般，不断的落下更大块的石笋。那些石笋如同掉落下来的利刃，砸到潺潺流动的泉水之中，溅起了一米多高的水花。
　　奔溅出来的水花砸落到了我身边这位同胞的身上，终于可以让他清醒一些了。
　　“好凉——！”对温度敏感的超乎寻常的我们，尤其是小八，根本受不了如此冰凉的水滴冷不丁的落到身上。
　　“怎么——？”
　　我连忙伸出了两只触手抓住了远处的两根朝上的石笋，剩下的所有的六只手迅速将我身边的小八举了起来扛在了身上，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去挣扎的时候，我的前臂一使劲，便将我和我背上的他一起带动，像是离弦的弓箭，朝洞口方向飞了出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泉水都变味了？？还有——”
　　如此的反应力，我真是太佩服我身边这个同甘共苦了几百年的兄弟了，注意到第一件不对劲的，竟然只是泉水变了味，而丝毫没有感到整个溶洞的剧烈摇晃。
　　小八回过头望向刚才我们还在的地方，发现自己睡的那张床，刚刚被头顶上的巨大石笋所轻易地贯穿。
　　“哇！地震么——？”
　　这种白痴的问题我懒得回答，现在仅仅是希望外面是漆黑的晴朗的夜晚，而不是阳光灿烂的白天，抑或是雨水绵绵的天气。
　　我们这一族，是无法忍受与自己体温相差很大的温差的。
　　比如说阳光的直射，或是雨水的长时间淋浇，都会对我们本来就十分脆弱的心脏造成剧烈的打击，很快就会魂飞魄散，归还原型的。
　　背着小八，飞越过掉落下来的石块，穿越了多重的障碍，终于来到了久违了的洞孔，这么多年了，竟然路线一点也没有改变。
　　“喂，你要干什么？”在我背后的他不断的拍打着我的后背，提醒我的荒谬之举。
　　“我们这是去送死啊——如果外面是白天，或是下雨的话……”
　　“那么你就一个人在岩石坑里睡个回笼觉吧——！不过你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经我那么一说，背上的八蛭便沉默了起来，我感觉得到，他在颤抖。
　　其实我何尝不是？
　　这是赌博，赌的是两个妖类的性命——
　　在脱出的一刹那，我紧闭上了双眼。
　　“还好，”冲出溶洞的我睁开了眼睛。“是个不错的时间。”
　　背上的小八也不再颤抖了，他从我背上爬了下来，在逐渐平静下来的山腰上，看向遥远的洞外——
　　晴天。
　　晚上。
　　气温刚刚适合我们的体温，小八自然十分满意，没等我说话，便飞奔而下，从刚刚缓解下来震动的山腰上。
　　我叹了口气，缓慢的追随小八的那个方向爬去
　　不经意间回头望去
　　那个曾经的家，在震动中
　　完全
　　毁掉了。

　　*
　　在漆黑的月夜之中，我和小八不知道前进了多久。
　　按照常理，我们这些名为“八蛭”的妖怪是不应该将自己全部暴露在外的前提之下行动的，但是如今也确实没有办法，打断我们休眠的不是一般的事情。
　　是地震
　　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将我们熟睡了五百余年的洞窟完全震毁，别说睡觉的地方了，就连我和小八也差点死在洞窟之中，一眠不醒。
　　事实上，这个洞穴应该是十分坚固的。钟乳吸阳，泉水铺阴，阴阳相结合，变成为稍微有些灵气的洞穴。
　　但是如今竟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就完全崩塌，是我们做梦也想想不到的。
　　不得已的，我们现在走在堆满从山上滚下来的瓦砾的路上。我们那厚大而宽肥的身躯不断的摩擦着地面，小八在我身后像个孩子一样一直不断的叫喊着“痛啊痛死我了”之类的字眼。
　　这也难怪，山洞之中，到处都是被雾水打湿的地面，我们柔软的身躯在光滑的花岗岩上自然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现如今，三步两步都是尖锐的碎石渣，划破几处皮肤也是自然的事情。
　　“哇，我真的走不动了耶。”
　　在我的身后，一声泄了气一般的叹息终于从这个懒鬼的口中爆发了出来。
　　我扭过头去
　　“继续走吧，如果今天我们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到了几个时辰后，天亮了我们就该成为灰烬了。”
　　我用后肢使劲戳了戳那滩懒肉，告诫着他他所不能想象到的后果。
　　“那我也爬不动了啊，这个地面如此的粗糙，划破了很多口子你知道吗？”
　　“我也一样啊……我也在忍耐啊，等到我们找到……”
　　“找到？找到新的洞穴，那么我就快饿死了！！”
　　听到好似陌生的字眼，我不禁一颤。
　　饿？饥饿？
　　很久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了，至少，有一百年了吧
　　亏得小八还记得这个词。对我们八蛭而言，食物虽然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却又不是十分的重要。尤其实在我们的睡眠之中，我们并不像是熊那样冬眠前需要储存大量的脂肪，对我们来说，睡眠会很方便，即使是不喝水，不吃饭也能整整坚持一百年。
　　但是，每当一百年这个周期度过之后，便是我们必须经历的“开饭时间”
　　“啊~~我闻见了前面有食物的香味~~”
　　瞬间忘记了所有疼痛，嗖的一声从我身边迅速的穿越了过去。
　　这个懒痞子，只知道自己享福，吃和懒一样，都是如此的不成样子。
　　“小八，等等！”
　　我不得不佩服他对美好事物追随的脚步之快，竟是让我追不上的速度。
　　好像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节省体力似的，反而现在我感到比较吃力。
　　气喘吁吁的我还是无法赶上那个家伙，又蹦又跳的用触手抓住前面的树枝飞来飞去。我已经累得不行，前一段路还背过这个胖子。
　　我停了下来，想要休息会儿再去找他，刚刚用三条触手将整个身躯支撑了起来，向远处眺去的时候，看到了远处小八的身影迅速飞了起来。
　　像一块抛向前方的手帕一般
　　“小八！！！”
　　我来不得休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快速的向前方飞奔而去，满脑子都在想这个懒痞子别出什么意外。
　　“呜……”
　　等我赶到时，我被这一幕惊呆了。
　　所谓的八蛭的食物，但从我们的名字之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蛭
　　以血为食的怪物现在就趴在食物的身上。
　　那是一头已经死亡的山羊,脖子被岩石砸断了，小八把它从石头下挖了出来
　　“啊啊啊，好难吃啊，血都变味了的说……”
　　贪婪的吸允着血液的小八紧紧的用八条触手捆紧了猎物，张开在侧腹部的嘴，坚韧的牙齿咬进猎物的动脉血管中，抽取着已经消失了的生命的体液。
　　这个景象，是我看过很多遍的，并不是我的惊奇所在。
　　“这场地震，不寻常啊。”
　　望向远方，我深深感到了一种不知名的痛苦。
　　寂静的深夜里，没有一点声音。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本来
　　应该——————
　　寂静的月光直射下来，面前，
　　是一片寂静的废墟。
　　以及
　　尸体，无论是地表的人类，或是牲畜
　　所有的一切，映射出红色的光芒。
　　散发出的是
　　血液的味道。
　　　*
　　这，可能是我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的景象。
　　如此的惨绝人寰，千百年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
　　地震来得如此之猛烈，地上的人类可能谁也没有能够预料到吧，况且，这个地方并不是什么繁荣的都市，救援的迹象也寥寥无几。泉水干涸，灰尘满天。刚刚的山崩连道路也阻断了。
　　“没有希望了吗？”
　　我不禁叹息起来。地上的生物，生命的如此脆弱。和我们妖物不同，他们没有几千年的生命，短短几十年，存在却比我们脆弱得多。一场地震，一块瓦砾，就能致他们于死地。
　　面前的小八，依然在贪婪的吸允着是尸体残余的血液，一点也没有要松口的迹象。
　　“你不饿吗？我们可是同样的沉睡了很久的哦～”
　　我没有心情回答，依然的眺望着远方。
　　这是人类的边缘的村庄，可以从地上的众多的牲畜的尸体看得出来，明显的灵长类生物十分的稀少，倒塌的牛棚鸡栏，估计那些地上的血液也大多是牲畜体内的吧。
　　这个村庄，这片地区，仔细听得话，是基本上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其他嘈杂的声响了。
　　“喂，你不饿吗？？我都听到你的肚子咕咕叫了啊~~~”
　　他那么提醒，我也稍微的注意到了自己的肚子早在很久之前就空空如也。饥饿是自然的，但是现在却提不起任何的进餐的劲头。我和小八不同，不是那种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坐怀不乱的享受生活的妖怪。
　　身后，一条触手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扭过去看，看到的是一张沾满血液的血腥味的大嘴。
　　“你干吗啊？”我不耐烦的问他。
　　“人家劝你进餐啊，时间再长，就吃不到好东西了。”
　　“我不饿。”
　　“哦～～难道说…………你在担心，人类——？”
　　霎时我的身上一阵寒战，对于妖物，尤其是我们这种以血液为生的八蛭，人类的血液无非是对我们来说最可口的美食，这样一来，我们和人类便成为了捕食与被捕食之间的关系。这样的关系，对于我们捕食者来说，同情食物，是会遭到全族同胞鄙视和排挤的。
　　弱肉强食，妖物们的主要守则之一。
　　我望向身后小八的黑洞洞的双瞳，那双细小并且扁平的双眼之中，完全写满了不信任以及轻蔑。
　　“怎，怎么可能？那种‘食物’——”
　　“是最‘美味’的吧～～那我们就去寻找吧～～”
　　放轻松下来的小八，在他的眼睛之中重新又找回了平时我们之间的那种信任以及帮助。
　　我舒了口气。
　　对不起，我撒了谎。
　　对于灵长类生物——也就是人类，我对他们了解并不是很多，三百年来，我几乎没有出过那个洞穴，更别说看到过多少人类了。进食的尽是洞窟之中乱窜的老鼠或者飞翔的蝙蝠。对于人类，我仅仅是听外面的前辈说起过，我对他们所抱有的态度，应该是好奇更大于满足自己的胃口。
　　跟随小八向前继续爬去，一路上，并没有看到这灵长类生物。反而一路之上，小八却不断的寻找动物的尸骸填饱自己的肚子。
　　走到半路的时候，那个震动，突然又到来了。
　　小八吓得立即就从食物的身上窜了出去，跑到一个角落里，把整个身体蜷成一个球，瑟瑟发抖。
　　而我，则立即飞奔起来，开始躲避两侧砖瓦之墙所掉落下来的松动的石块。
　　直到，我们两个分散开来，再也找不到彼此。
　　震动结束之后，我发现身边没有了小八的身影
　　慌忙之中回过头，我大声呼唤小八，却没有得到答复。
　　黑夜，依然如此的寂静。
　　但是在这寂静之中，我听到了喘息的声音。
　　“小八吗？”我试着呼唤
　　那边却没有听到任何的答复，只不过听到了我的呼唤，喘息的声音更加的急促起来。
　　我静悄悄，放慢脚步爬了过去，倚着墙壁，伸出前肢抓住了断掉的墙壁的一角，扒了个头，向喘息声的方向窥探过去。
　　在那里，我看到的是一只细小的沾满灰尘的手臂。
　　顺着手臂向里面看去，我看到了废墟之中，那一双纯洁而透明的清澈的眼镜，忽闪忽闪的，如我们的洞穴中的那黑色玛瑙一般璀璨生辉。
　　喘息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是个人类。
　　“救……救命……”
　　微弱的呼唤声，丝毫没有能够打破这个深夜整体的寂静。
　　这样的呼喊，是什么意思，我一点没有听懂，满脑子现在回想着前辈们对于人类的告诫
　　“千万不要跟那种生物有太多的接近，他们的智慧水平很高，搞不好食物没得到，你还会……”
　　“——会死。”
　　我连忙摇了摇脑袋，看了看废墟之中的生命
　　那个，好像是人类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危险吧……
　　那双眼睛，突然的转向了我的方向。
　　——糟了，难道……
　　正当我恐惧不已的时候，那双眼睛和我的视线发生了碰撞。
　　但是这触目惊心的视线碰撞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钟，然后孩子的目光移向了别处。
　　——估计，是看不到了吧……
　　那双眼睛，在我与之对视的时候，我便从这黑色玛瑙之中感到了什么。
　　那是，生命对于生活的渴望——
　　孩子又重新倒了回去，脑袋躺在了废墟之中的瓦砾里。
　　现在孩子被掩埋住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了吧……
　　死了吧……
　　死了吧……
　　死了吧……
　　反正我们也是捕食者……
　　不过……
　　我一下闪了出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前面的四只触手全部的深入到砖瓦之下，用力的托起，背后的三条腿用力的支撑前面使劲中的身体，剩下的最后一只手，冒着风险深入到废墟之中，去够这个孩子的幼小身躯。
　　一、二、三……！
　　一、二、三…………！！
　　用力的托起石块
　　用力的摸索那个身躯
　　我真的不想，看到那双眼睛之中的希望之火，生命之火在这个地方消失掉————！
　　伸进去的触手来回的摸索，摸到了头颅，摸到了身躯，圈住了孩子的身体，用力的向外拉扯！！
　　“卡！”
　　一声巨响，四肢托起的瓦砾之上，落下了一块尖锐的石块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砸中了我伸进去的手臂。
　　顿时，黑血喷涌，手臂撕裂，前面的半段留在废墟之中，紧抓着孩子，两个部分之间仅剩下几条瀛弱的肌肉纤维组织在连接着。
　　我急红了眼，誓死要把孩子拖出来！！
　　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呼喊
　　是小八。
　　只差一点了！
　　孩子已经半个身躯都在外面了，只要在拖动一点就……
　　爬动之声越来越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吼一声，孩子终于从废墟之中出来了！
　　“喂，你在这里干嘛？哦哦哦——！”
　　从后面赶上来的小八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食物”。
　　“人类啊人类！真佩服你啊，怎么找到的？”
　　我望向那个孩子，他仍然在沉睡中。
　　“废墟中。”
　　回过头，看到小八满脸写着“这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大餐……”之类的话语，不禁心生反感。
　　“先说好了，这是我的。”
　　我向小八提前声明到。
　　“知道知道啦～又不跟你抢，真是的……”
　　兴奋地面容刹那间被失望所取代，一面自己嘀咕着，一面偷偷的望向地上的孩子。
　　“那，你饿了吧，快点吃吧～”
　　我又被这小子将了一军。
　　“……好吧，你这个懒鬼，馋死你。”
　　俯下身，轻轻的咬住孩子不断流出血液的伤口，吸允着污秽的脏血。
　　这一切，都是为这个孩子能够更好的康复。
　　过了一会儿，显然是小八显得不耐烦了。
　　“好啦，别馋我了，天快亮了……刚才，我找到了一个新的洞穴的说……”
　　我停下来吸血，看了看天空，的确，已经鱼肚白出现了。
　　“那，走吧。”
　　我们俩同时转身走去。小八指向的远处的洞穴，依稀可见。
　　“哎，话说你的三趾怎么了？怎么断的？”
　　“啊，被刚才的瓦砾割断的。”我胡乱的敷衍。
　　“……这样啊，那么说你现在的‘七趾’还挺符合你的名字的啊～～小七～～”
　　我颓然一笑
　　“是啊～”
　　回头望去，孩子在安详的睡觉。
　　爬了一会儿，我们到达了新的洞穴。这时天已经亮了。
　　小八已经开始重新呼呼大睡，我在睡眠前，望向了孩子所在的远方。
　　一缕青烟，在孩子身上缓缓上升
　　到达天空，变成墨绿色的薄雾。
　　刚才断掉的三趾，留在那里见到阳光，便化作青烟。
　　我把它，切断了下来，盖在了孩子身上，也作为一种求救方式。应该可以获救吧。
　　这么安慰自己，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大铁鸟盘旋的声音。
　　“好像，又要睡很久……”
　　一阵困意传了上来，我打了个哈欠。
　　直到看向远处
　　孩子被他的同伴们抬上了那“铁鸟”。
　　我终于放心的睡了过去。
　　“晚安，做个好梦。八蛭啊～～奇怪的八蛭～～”
　　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真希望不会再被打断……
　　八蛭（完）
　　｛仅以此文，献给前线作战的最可爱的人们。中国同心，天佑中华！万物皆生，万物齐鸣！生命礼赞！｝

daimutou

很好,和谐的产物看看也暖人心.
支持了..
PS:绝对不是水...............

aidoko

梦,真的是梦,不用担心,醒来就没事了.

zhwxiaoto

支持一下，LZ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