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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英国奇异谭2—叹息的肖像画【篠原美季】【简】【录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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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3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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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奇异谭2—叹息的肖像画

讲谈社第8回White Heart赏优秀赏

[日]篠原美季 著
[日]河合千草 插画
可乐猫 译

篠原美季 牡羊座。B型血。
毕业于日本明治学院大学社会学部社会学科。现居横滨市。擅长塔罗牌占卜。
出门的时候总是要带上两本书(也许是单纯的优柔寡断吧)。明明胆小如鼠却超级喜欢灵异现象,经常在深更半夜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哼声。

序章
第一章 彼此的假日
第二章 错过的心
第三章 谋划
第四章 被诅咒的画像
第五章 虚拟魔法
第六章 来自过去的礼物
终章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Linxa 于 2008-6-17 13: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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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那是一幅巨大的画像。
它悬挂在由圆滑的扶手勾勒出柔和曲线的楼梯平台上面。
从玄关进入大厅后,向正上方仰头看去就能看到这幅画像。在从窗口射入的月光照耀下,画面上隐约浮现出一个仿佛圣母般的贵妇人的身影。因为整体的背景颜色比较昏暗,就仿佛融入夜色一样,所以乍看起来就好像是有一个人站立在那里。
低垂的温和眼睛,微微露出笑意的嘴角。那是投注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充满母性慈爱的微笑。
但是,画中却没有画出孩子。在看到这幅画的人的视野中,就只有背对着自己的藤制摇篮而已。即便如此,只要看到她眼神中的那份温柔、关怀,就不会有人怀疑摇篮中的正是她心爱的孩子。
然后——
周围突然昏暗了下来。
遮挡月光的乌云,从地面夺走了各种各样的光线。
然后,随之而来的黑暗。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在寂静的房子中,回荡起了婴儿的哭泣声。
这里是英国西南部的达得茅斯。
位于洋溢着海水味道的城镇的边缘,四周被树木包围着的这栋房子并不是很大,但是海边常见的白色墙壁却相当美丽。
话虽如此,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的白色墙壁,现在随着月亮的消失,也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沉重无比。就仿佛是形态莫名的恐怖阴影,让整个房子都悄悄地屏住了呼吸。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空气似乎也变得沉重混沌。
不久之后,二楼窗户亮起了灯光。
啪嗒,啪嗒,随着开关房门的声音,楼上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在手电的圆形光束的照耀下,几个男人在墙壁上留下让人发毛的影子,脚步慎重地走下了铺着地毯的楼梯。当到达两侧的楼梯汇合为一体的宽敞的楼梯平台后,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三条手臂犹犹豫豫地抬起手上的照明,在三个交错的光环的照耀下,那里浮现出了女性的身影。
作为一幅印象派作品来说,这幅画像相当出色,母亲投注在孩子身上的眼神被捕捉得惟妙惟肖。所以当画像在纽约的拍卖会上出现后,这个房子的主人毫不犹豫地就购买了下来。虽然中标价格超出了预估,但是因为心爱的妻子刚刚生下孩子,所以房主人还是很高兴能把这个作为最佳的礼物送给妻子。
但是,他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自从挂上这幅画像后,房子中就产生了异变。就仿佛被这个家庭的婴儿半夜中发出的啜泣声所吸引一样,房间的各个角落也会传来奇怪的响声,最糟糕的是有时候放置在楼梯附近的东西还会坏掉。
最初这里的主人还以为是性质卑劣的恶作剧。但是,即使轮班熬夜监视,也还是没能抓住肇事者。当大家都变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一些家人开始对这幅画像产生非议。
(真是让人头疼啊……)
站立在画像面前,仿佛是房主人的男人口中不知不觉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他有着一头混杂着白发的灰色头发,是一位身体修长,全身体现出受过良好教养的典型英国绅士。也许是因为数日来的疲劳吧,他的眉宇间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而且眼睛下面浮现出的黑晕,也显示着他的疲劳到达了极限。
(这画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相当迷信的主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然后,他感觉到画中的女性仿佛在怨恨地瞪着自己。
他所感到的不对劲,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老爷!”
在佣人的催促下,他转身试图走下楼梯。但是,马上就因为背上所感觉到的锐利视线而回过头来。
视线碰撞到了一起。就在这个瞬间,他理解了刚才所感到的不对劲的意义。在理解的同时,无法言喻的恐惧感袭击了他。
“怎么可能……”
近乎呻吟的嘀咕从他的口中发了出来。就在他因为看到无法置信的东西而吃惊地睁大眼睛的时候,画中的女性正在一步步逼近他。
“哇啊啊啊!”
仿佛要摇动房子的尖叫在宽敞的大厅中回荡。
当因为叫声而吃惊的佣人们回头去看的时候,由于掉下来的画像而一阵摇晃的主人,已经越过扶手,脑袋朝下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咚,物体落地的沉闷声。
在接下来的近乎恐怖的寂静中,没有一个人开口。只有从远处传来的婴儿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地回荡在房间中。

[ 本帖最后由 Linxa 于 2008-6-3 13:3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13: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彼此的假日

英国首都伦敦。
在某个位于被称为“Westend”的高级住宅区一角的古董街上,有一个任凭衣襟随风摆动的男子正在悠然散步。这个身材修长,长长的青黑色头发随便地束在脑后的男子名叫柯林.阿修莱。
他今年十七岁,是位于萨默西特郡的全住宿制贵族私立学校圣.拉斐尔的学生,也是以“魔法师”的绰号而广为人知的喜好神秘事件的怪人。
尽管他看起来无比轻松悠闲,但是却充满着让擦肩而过的人都下意识让开道路的气势。当他来到某个店铺前面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透过架在鼻子上的黑色小型墨镜,他仰望着眼前的建筑。
这家店铺悄无声息地位于排列着众多石制古老建筑的古董街一角。既没有招牌,也没有示意图。虽然通过过装饰在橱窗中的各种东西可以估计出这里也是古董店之一,但是它还是充溢着某种和其他店铺大不相同的氛围。
推开有门镜的黑色店门后,头顶上响起了咔啦啦的铃声。
从店铺深处走出了一位披着围巾的银发老妇人,看到阿修莱的脸孔后,她轻轻点点头。带着思考的表情踌躇了一下,老妇人招手示意阿修莱到里面来。
她将阿修莱让进了和店面分隔开的待客用的某个小房间中。在和店铺入口类似的黑门上,悬挂着雕刻了某种类似于记号的奇妙文字的木制门牌。进入里面之后,阿修莱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打量着周围。
在这个充斥着凉丝丝的空气,没有窗户的细长房间中,四周都放置着陈列台和柜子,而在那里面全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放在圆筒形盒子中的陶瓷人偶,随随便便地摆放在那里的只有一只眼睛的泰迪熊,有金色画框的绘画,古老的书籍,甚至还有玻璃盒子里面都放不下的粗大的生锈钉子。这里的收藏品看起来并没有拘泥于品种。
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阿修莱背后,传来了老妇人柔和的声音:
“请您先喝茶吧。主人说他马上就会回来。”
在置于入口附近的茶几上,摆放着陶瓷的茶具。刚刚沏好的红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阿修莱仿佛被吸引一般靠近了茶几。
单手拿着倒好茶的杯子,阿修莱坐在沙发上,将视线投向了放置在茶几上的商品目录。在看起来沉甸甸的商品目录的封面上,大大地印刷着英国著名的老拍卖行索斯比的标志。当阿修莱拿起目录,就发现里面的某个部分夹着一些剪报,他轻轻活动手指,就准确地翻开了那一页。
一张画像进入了他的视野。
面对着摇篮的母亲的肖像画。在这幅作品中,母亲充满慈爱的表情被描绘得非常出色,可以让人很容易就想象出没有画出来的婴儿。只可惜色调的暗淡和黑沉沉的背景冲淡了难得的柔和感觉。而且构图也相当不自然,让人无法想象是出自能把表情描绘得如此生动的画家之手。
创作时间是十九世纪后半期。但是说明书上并没有标明作者,也就是说拍卖行避开了对于作者的鉴定,所以中标价格也只是模模糊糊而已。
将茶杯放回茶几的阿修莱,接下来拿起了夹在里面的剪报。被用红笔圈画出来的报道,位于第三版,说的只是个小事件。是在达得茅斯发生的坠楼事件。从日期来看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哎呀呀,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阿修莱还没有看完报道,似乎是店铺主人的人物就一面这么说一面走进了房间。中等身材,满是皱纹的胖乎乎的脸孔上浮现着买卖人特有的柔和笑容。但是观察力比较强的人应该会对他的脸孔感到别扭吧?原因就在于他的眼睛。左右眼有着微妙不同的灰色眼瞳,让看到的人下意识产生某种不安的心情。而对于他的生意来说,其实这样反而比较合适。
男人的职业是灵媒师。
他表面上的职业是古典美术品交易商,和阿修莱家族拥有的阿修莱商会也进行过不少交易。虽然从小就经常见到他,但自从知道他是灵媒师后,阿修莱就对他背后的职业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男人仿佛也在阿修莱身上发现了某种力量,所以毫不吝啬地把和神秘事件有关的知识传授给了他。
现在两人之间也经常互相邀请对方见面。
“嚯,没想到才一段时间没见,你就获得了相当强大的力量啊。”
用好像没有确定视点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阿修莱后,男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看你这个样子,恐怕是不会有觉得无聊的时候了。”
听到这个包含着某种羡慕味道的口气,阿修莱微微咧开了嘴角。但是他没有对此说什么,只是耸耸肩膀,用下巴示意手头的资料。
“那么,辛先生,你所说的事情是指这个吗?”
仿佛是故意要让他发现商品目录和剪报。虽然只看这些他还无法明白是什么事情,但总不会说是毫无关系吧?
不出所料,被称为辛先生的男人点点头。
“没错,这个商品目录是半年前在纽约召开的索斯比拍卖会上的东西。夹着剪报的那一页上的画像,就是问题的所在。是报纸上所记录的已经死亡的男性买下了这幅画。”
辛先生一面为自己的杯子倒入茶水,一面继续说了下去。
“委托我们回收这幅画的,是这份报道中的男性之前的画像主人的夫人。现在已经是寡妇。”
“寡妇?”阿修莱不可思议地反问,“前一任主人也死亡了吗?”
“你说的没错。顺便再说一句,再之前的主人据说也是在买下画后就立刻死亡了。”
面对有不同颜色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如此告诉自己的辛先生,阿修莱再次把手伸向了商品目录。
“原来如此,被诅咒的画像……”
他嘀咕着,仔仔细细地注视着画中的女性。辛先生仿佛很满意阿修莱的反应,悠然地享受着红茶的香气。
“嗯,算是个很有趣的故事。不过,你打算要我做什么?”仔细地看过了新闻报道后,阿修莱抬起脸孔询问,“你该不会要我大老远跑到达得茅斯去把这幅画弄回来吧?”
“我已经去过达得茅斯了,不过迟了一步。”
将仅仅享受了香气,并没有喝下口的茶水放回茶几上,辛先生将双手放在腹部。
“在丈夫的事故之后,那家的夫人将房子转让了出去。按照她的说法,在获得夫人的允许后,新的房主的亲戚拿走了那幅画。”
“哦?那可是被诅咒的画像吧?这还真是不负责任呢。”
“不要那么责备人家。那位妇人并不知道和画像有关的故事。她好像只是觉得那幅画像让人不舒服,所以想要处理掉而已。”
阿修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面用手指抚摸着剪报,一面催促对方说下去:
“然后呢?”
“画像的新主人是军人的儿子。从今年九月起就读于达得茅斯的海军士官学校。我记得他的名字是——”
辛先生一瞬间带着奇妙的眼神看了一下阿修莱,然后继续了下去。
“理查德.艾里沃多。”
阿修莱修长的凤眼在黑色的墨镜的后面眯缝了起来。
“理查德.艾里沃多?”
“嚯嚯,看你的样子,你果然听过这个名字啊。”辛先生松开交叉在腹部的双手,颜色深浅不同的瞳孔中露出了愉快的光芒,“多半就是那家伙了,那个叫艾里沃多的男人,据说已经把那幅画送到了位于萨默西特郡的私立贵族学校。”

在离开辛先生的店铺后,阿修莱一面思考一面行走在圣.杰姆斯街上。
理查德.艾里沃多,只要是现在就读于圣.拉斐尔的学生,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学生自治会是全校学生所向往的圣地,而他就是在自治会的执行部担任现任总长的男人。虽然因为是军人世家的长子而头脑有些顽固,但是总体来说单纯明快,正义感强烈,可说是深得人心的理想总长。
但是,他和阿修莱却八字不合。辛先生是拜托他想办法说服对方索回画像,不过就算阿修莱去向对方提出的话,人家也未必听得进去吧?
即使如此,阿修莱还是接受了辛先生的委托,因为阿修莱也有阿修莱的考虑。
(问题在于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特意把画像送到还有两周就要毕业的学校来?)
打量着路边公园郁郁葱葱的浓密绿阴,阿修莱缓缓地行走在宽敞的步行道上。
(多半是无意识地,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地送来的吧?是画中的灵性希望如此呢?还是被哪个力量所吸引呢?)
不管是哪个答案,他都可以预计到会出现很有趣的事态。
拥有“东洋珍珠”绰号的黑发少年的面孔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嘴角浮现出愉悦微笑的阿修莱,这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五官。
阿修莱仿佛要搜索什么一样伸长了脖子。
正面可以看到白金汉宫,路边绿意葱茏的这条大路,一到周日就会成为步行者的天堂。穿过包括观光客在内的大量人群,透过树木的缝隙,他在公园草坪的长椅上发现了熟悉的同级生的面孔。于是明白了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位于那里的,是有着暗淡的亚麻色头发和暗绿色眼睛的查尔斯.霍华德。
在圣.拉斐尔一共有五个宿舍。霍华德就是五个宿舍之一的阿尔弗雷德宿舍的本届宿舍长,而且也是和阿修莱的邻居、维多利亚宿舍宿舍长埃里克.格雷一起被提名角逐下任总长的人物。这个银行家的次子性格粗暴,并不是那种受人喜爱的类型。
阿修莱并不想看到下学期的学校生活要处于霍华德的独裁统治之下,但是能够和他对抗的格雷最近的状态确实相当不佳。所以尽管阿修莱不太想插手学校内部的事情,最近也难免产生了有必要采取什么措施的念头。刚刚冒出念头就撞上了这样的情景,阿修莱也不禁深深佩服自己的运气。看看能不能抓住他的什么把柄吧?如此想着,阿修莱后退几步,贴近了路边的树木。
“哎呀呀,”然后他轻轻吹了声口哨,“看来这个男人也不能小看呢。”
在藏身于树阴之中,满脸怫然的霍华德身边,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雪白小巧的脸庞被浓密的黑色卷发所包围,水汪汪的蓝紫色眼眸看人的时候都蕴含着无限的媚态。
(当对方带着那样的目光接近的话,大部分的男人都会产生那个意思吧?)
(话说回来,女人怀中所抱的婴儿让人相当在意。在这种情况下,婴儿的存在毫无疑问可以视为火种。)
霍华德粗鲁地站了起来,丢下两三句话就大步离开。阿修莱仿佛看戏般地兴致勃勃地观察着两人。然后他对孤单单滞留在长椅上的女性产生了兴趣。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长椅上柳眉倒竖地恶狠狠地瞪着无情离去的男人的背影。那是仿佛由憎恨凝聚而成的魔鬼一般的表情。敏锐的阿修莱没有错过她眼光中的昏暗火焰。
(那个女儿似乎会做出什么来哦。)
青灰色的眼瞳在墨镜下散发出妖异的光线。阿修莱朝着一直坐在长椅上不动的女人笔直地走了过去。

※※※ ※※※ ※※※

悠里.佛达姆在摆放着锅碗瓢盆的厨房中,一面往托盘上摆放餐具,一面注视着透过开放式窗户可以看到的耀眼景色。
(来这里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这样的念头,在好像觉得刺眼而眯缝起漆黑眼睛的悠里心中萌芽。
这里是距离悠里他们的圣.拉斐尔学校有一个小时左右车程的地方,位于普林斯通郊外的私立孤儿院。这个设施收留的孤儿既包括刚出生的婴儿,也包括结束了义务教育但还未满十六岁的孩子。因为总计有将近三十个孩子,所以这里总是热闹非常,充满了活力。
孤儿院的经营者是一位嫁给了这一带的牧场主,被人称呼为凯特夫人的女性。她也同时兼任悠里他们所居住的维多利亚宿舍的舍母。在私生活中也很喜欢照顾人的凯特夫人,是有口皆碑的热心人。而且她不动声色的关心以及配合不同对象而作出的相应关怀确实堪称一绝,因此她在宿舍生中间也拥有很高的威望。
凯特夫人性格上的最大特征就是温厚和从来不缺少笑容,而这个孤儿院也充分地反映出了她的个性,所以不管对于谁来说,这都是一个让人感觉舒适的空间。
在这个不断地回荡着孩子们的明朗笑声的设施内,现在有若干学生,以及作为义工前来帮忙的悠里。修理屋顶,准备饭菜,原本就要面对小山一样的工作,而且今天还因为牧场主的慷慨要在户外举行烤肉野餐,因此众人比平时更加忙碌。在因为接二连三压上来的工作忙得团团转的过程中,悠里能感觉到沉重地压在心头的郁闷也在逐渐消解。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郁闷,主要还是因为上个月中旬在圣.拉斐尔所发生的悲惨事件。官方说法是死于事故的朋友休.阿达姆斯,其实是被中了妖精诅咒的中世纪的领主千金所杀害。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件,对悠里的精神造成了很大打击。而且因为在还没有缓解下来的状态下就参加了毕业考试,所以成绩自然也一塌糊涂。这也让他的心情格外暗淡。
因为对这样的悠里看不下去,所以他的好朋友,也就是法国贵族西蒙.德.贝鲁杰就拉着他来这个孤儿院当义工。如同西蒙所希望的那样,在接触到生活在这里的精神十足的孩子们的生机勃勃的能量后,悠里的体内也产生了某种变化。对于容易和周围同步的悠里而言,这里应该是最适宜于转换心情的场所吧?
悠里深深吸了口气后,重新向头顶的柜子伸出手臂。
“哎呀?”因为在那里所碰到的东西,他微微产生了迷惑——和陶器明显不同的异质的触感。微微踮起脚尖看过去,发现在柜子的深处,有一个孤零零的,显示着静静的存在感的木制器具。这是个半圆形的木碗,雕刻在碗身上的绿色花纹说不出地精致美丽,而且最重要的是碗本身的光滑圆润和手掌非常契合,一旦拿在手里就不想放下。
悠里对这个木碗出奇地中意。
是不是可以使用呢?考虑了一瞬后,他自然得出了结论:既然是放在餐具柜里面的,那么当然可以使用。他用水轻轻地冲了碗,然后用布巾擦拭干净,装上若干种面包后放到了窗边。当他准备齐全杯子和盘子后,隶属于孤儿院最年长一组的三个女孩跑进来窥探他的情形。
穿着方便行动的牛仔和裙裤的她们,都是动作敏捷的勤劳女孩。因为她们这学期就会从公立中学毕业,所以也就变成和悠里他们属于同一学年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关系吧,大家都非常友好亲切,加之悠里已经不止一次来过,所以她们和悠里早已变得相当亲密。
“悠里,听说烤肉准备好了。”
“现在贝鲁杰正在弄火呢。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和传统的淑女式口气不同,三个人用公立学校特有的更平易近人的语调如此说了之后,就开始手脚麻利地拿出餐巾、叉子和勺子。从她们熟练的动作来看,她们平时应该都没少照顾年纪小的孩子们。
“对了对了,院长说面包不够哦。”
名叫丽兹,将茂密的金发毫不吝啬地剪成运动式短发,好像男孩子一样的女孩如此说道。对此悠里也轻松做出了回应:
“啊啊,要是面包的话,我已经准备好放在窗边了。”
“放在窗边?”
穿着时髦的打着洞的牛仔裤的梅雅丽,仿佛哭笑不得地回头看着悠里:
“只有碗吗?”
“咦?”
悠里吃惊地靠近窗边,本来装满木碗的面包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空荡荡的木碗被孤零零地留在了窗边。
“奇怪?不会吧?为什么?”
女孩子们好像很高兴似的打量着瞪圆眼睛的悠里。
“奇怪了,明明就放在碗里啊。”
“讨厌啦,悠里。难道你在里面放的是用魔法变出来的面包吗?”
“不是啦。悠里这么可爱,一定是妖精在逗他玩哦。”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发出了爽朗的笑声。面对笑得快要弯下腰的女孩们,悠里有些不知所措。注意到这一点后,头发染成红色,名叫萨莉的女孩子在胸前摆了摆手。
“抱歉抱歉。我们不该笑你的。这个由我们送过去,面包还是拜托你了。没问题吧?”
她继续嘻嘻笑着,拿起了放着餐具的托盘。
“这次请你不要用魔法,而是直接从袋子里面拿出来哦。”
“还有,冰箱里面的牛奶也拜托了。”
很适合时髦打扮的梅雅丽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她们就走出了厨房。
“悠里在近距离看起来真是很好看呢。”
“好像人偶一样哦。不过着急的表情又好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抱在怀里。”
“我还是来当悠里的粉丝吧。反正贝鲁杰那边肯定会被‘Yellow Maze’的大小姐们霸占住。”
“啊啊,那些家伙啊。这里又不是社交场的说……”
也许是因为门没有关上的关系吧,她们离去时的交谈声一直传进了这里。被留下的悠里,因为听到的内容而脸上有点发红,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之后,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慌忙取出面包的袋子靠近窗边。
木碗还是一如既往位于那里。
配合着再次歪头沉思的动作,悠里那仿佛黑绢般的头发一阵摇晃。
真是的,到底怎么回事呢?刚才明明应该放了面包啊。那些面包是消失到哪里去了呢?他拿过木碗倒转过来看下面,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部分。悠里再度感到迷惑,就在他决定不再想这件事而把木碗拿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窗边闪了一下。
(?)
停下脚步的悠里,转头看向窗户。
他走过去一看,那里有一枚硬币。因为上面雕刻着纹章和文字,所以说是硬币,其实更近似于徽章。多半是哪个家族传承下来的有什么纪念意义的徽章吧?不过很遗憾,悠里看不懂那上面的文字。那些好像蚯蚓一样的记号,说不定是希伯来语吧?至少也让人觉得是中东一带所使用的语言。
“悠里!”
突然被人大声呼叫名字的悠里,吃惊之下下意识地将手上的徽章丢进了口袋里面。
声音的主人就在窗外。在比厨房还要低的地面上站立着一个少年。因为他低垂着脸孔,所以看不清他的面孔,不过他淡茶色的卷发就好像棉花糖一样毛茸茸的。
“再不快点的话,食物就要没有了哦!”
少年指着南侧的露台如此说道,然后没有等悠里回答,就朝来时的方向跑了出去。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所以悠里都没来得及阻止。虽然不知道是谁拜托他的,不过为了免得那个少年还要再跑一趟,所以悠里从冰箱中拿出牛奶瓶,单手端着放着面包的木碗,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厨房。
穿过正面的大厅来到露台后,由石头堆积而成的五个简易炉子里面都已经冒出了烟。在最大的一个炉子前面,就是格外引人注目的身材修长的西蒙。尽管只是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米色衬衫这样简单的装束。但是他在阳光下近乎白色的头发还是显得神圣庄严,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发现了悠里的身影后,西蒙优雅地举起手示意。
这一来,聚集在他周围的女孩子们都一起回头看去。连衣裙上罩着装饰着荷叶边的围裙的女孩们,是就读于和这里有一段距离的名为“Yellow Maze”的私立女子贵族学校的学生们吧?“这里又不是社交场!”那些勤劳的女孩子们愤懑的语言,下意识地在悠里的脑海中回响。
两手都拿着东西的悠里,用视线回应了西蒙后靠近桌子。
“凯特夫人,面包放在什么地方好?”
“啊啊,悠里,多谢了。让你一个人去厨房干活,你一定很寂寞吧?”
虽然凯特夫人已经接近六十岁,但是她微笑的面孔看起来还相当年轻。听到她开玩笑似的口气,悠里很认真地回答“没关系”,结果她进一步加深了笑容。
“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就好。想吃的人可以自己拿——哎呀?”
她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悠里觉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发现凯特夫人的视线牢牢地盯在拿着木碗的悠里的手上。
“那个木碗……”
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拿起了放着面包的木碗。仔细地看了一阵后,凯特夫人说道,“让人怀念啊。这个还是我小时候,从住在这所孤儿院旁边的老婆婆那里得到的呢。”
因为凯特夫人开始讲述以前的事情,所以悠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认真倾听。虽然他知道凯特夫人原本也是孤儿院的孩子,不过像这样听她谈起往事还是第一次。孩子们也仿佛被吸引了一样,兴趣十足地一起探了过来。
“那位老婆婆当时曾经被人传说是魔女。她人非常好,所以我们都很喜欢她。某一天,我去她的家里玩……因为她经常烧点心给我们吃,所以大家经常会偷偷跑去她那里。结果那时候我好像非常喜欢放在窗边的那个木碗,所以就软磨硬泡地向她索要。”
凯特夫人接着好像有些头疼似的补充道:“虽然我经常会忘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不过当时在一起的朋友老是拿这件事打趣我。”
“老婆婆在给我这个的时候曾经这么说过,这是个妖精之器。在把食物放进这里面的时候,一定也要分给在家里的妖精。那样的话,妖精就会守护这个家。”
悠里因为凯特夫人的话心中一动。
(……分给?)
“那么,院长您尝试过吗?”
小孩子们眼睛闪闪发亮地询问,凯特夫人微笑着回应:
“哎,当然了。”
“哇,见到妖精了吗?”
“这个嘛,可以说是见到了吧。虽然我没有看到过他们的样子,不过食物确实消失了哦。如果真是获得了他们的欢心的话,据说会获得契约之印,和他们成为朋友……”
“契约之印是什么?”
才五岁左右的小孩子,咔嗒咔嗒摇晃着椅子叫道。
“就是证明你和他成为了朋友的东西哦。据说是妖精的宝物。不过那些宝物有时候是小石头,有时候是树枝,所以也有拿到的人类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的时候。”
一面用餐巾温和地擦拭着孩子的嘴角,凯特夫人一面笑着说道。
“现在也会有妖精来吗?”本学期就将结束初等教育的女孩子,用略带成熟的口气说道。
“哎呀,你们在说什么妖精呢?”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回头看去,发现刚才还在厨房一起帮忙的女孩子中的金发丽兹端着放满烤好的肉和蔬菜的盘子走了过来。
“就是妖精之器哦。”
在她把食物分给大家的期间,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向她进行说明。她仿佛很高兴地听完后,用好奇心旺盛的绿色眼睛看向悠里。
“果然还是妖精在戏弄你啊。”
“咦?”
悠里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而垂下眼睛。瞬间,深沉的漆黑眼眸就被神秘的雾气所覆盖。
“真是的。明明那么可爱,却又这么神秘。”
一只手托着下巴的丽兹,一面说一面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用很男性化的动作揉了揉悠里的头发。
“而且头发也这么光滑。”
“啊,不公平。伊莎贝拉,我也想要碰他的头发呢。”
“就是说啊,不能一个人抢跑哦,伊莎贝拉。”
剩下的两个人也立刻加入了进来。
“好吧好吧,我知道啦。不要用那么女人气的名字叫我啦,叫我丽兹!”
转眼之间就被三个女孩所包围的悠里,因为也不能推开她们伸过来的手,所以当场呆立着。
妖精的话题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虽然他很想继续听下去,可是被她们的魄力所压倒,只能乖乖任凭她们摆布。就连得意忘形的孩子们也开始聚集在悠里的周围。就在这个时候——
咔嚓。
金属物倒下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迟了一拍后,是女孩子们交替的惊叫。
悠里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到西蒙正捂住自己的手掌。在明亮的阳光下,四周都回荡着孩子们受到惊吓的声音。
凯特夫人的声音从慌忙站起的悠里的背后传来:
“在里面的冰箱里放着冰块哦。你们就用那个吧。”
悠里回身点点头,迅速朝那边跑去。
在寂静的厨房里面,只有悠里慌乱的脚步声。他按照凯特夫人的话,从巨大冰箱的里面取出冰块,然后找了个大的盆子往里面放水。哗哗的流水声都让人着急。就在冰水好不容易弄好,他正要端着盆子跑出去的时候,西蒙走进了门口。虽然他用左手捂着右手,但就连在这种时候,他的步调也优雅高贵。
“西蒙,你没事吧?我正要拿冰水过去……”
“嗯,就是因为知道你要这么做我才过来的。这样比较快,而且不会打扰到别人。”
轻松地说完后,西蒙将手伸进了悠里准备好的冰水里。他放开左手后,就能看到他的右手手背上已经形成了鲜明的蚯蚓一样的肿痕。
“很疼吗?”
“啊,多少有一点。”
仿佛是为了让心疼地看着盆子的悠里安心一些,西蒙用空下来的手轻轻戳了戳悠里的额头。
“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烧伤。”
可是悠里注视着西蒙的表情中还是带着怀疑。
“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呀。”
“可是西蒙会受伤实在太少见了。”
“是吗?”
“嗯,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西蒙的为人,一定是为了保护什么人才会变成这样吧。悠里抱着这样的念头如此询问,结果回答出乎意料。
“发生了什么吗?只是我有点分心,结果手撞到了网子上而已。不好意思,听起来很愚蠢吧。”
西蒙说着耸耸肩膀,将视线转移到悠里头上。
“头发。”
他一面说一面用左手轻轻碰上悠里的黑发。
“好像变得很不得了啊,就像遭遇了台风一样。”
“啊,嗯。”
想起刚才的状况,悠里不由自主地苦笑。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好像处于暴风雨之中。”
“啊啊,我想也是。”
表示同意的西蒙用温柔的手势整理着他的头发,悠里也松了口气。被太多的人碰触,就算对方没有任何恶意,那种被错综复杂的感情团团围住的滋味也让他很难受。感觉中,不知不觉紧张起来的心情也在逐渐缓解。
但是,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远处传来了欢闹的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以丽兹为首的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冲了进来。
“啊啊,找到了。悠里,这个给你。院长说你们两个几乎什么都没有吃,所以让我们给你们拿过来。”
丽兹轻松地传送着盘子,在悠里面前堆积起了食物的小山。肉串、葱头、玉米等等都烧烤得恰到好处,正在热腾腾地冒气。
悠里和西蒙高兴地互相看了一眼。
“谢谢你。这么说起来我们确实肚子都要咕咕叫了呢。”
一面吸着食物的香气,悠里一面道谢。
“不客气。那么,贝鲁杰的伤势怎么样了?”
双手插在腰部,微微歪着脑袋的丽兹,回头看着西蒙。
“没有什么大事。多谢(法语)。”
“嚯,你的发音很漂亮啊。你果然是法国人啊。”
“是的。”
“怪不得有种很干练的感觉。”
栗色头发的梅雅丽微微红着脸孔靠近了西蒙。
“这个就是淡金色头发吧?丽兹的头发已经很美丽了,不过你的发色比她还要透明。感觉上是聚集了阳光并散发出明朗的光辉,就仿佛神话世界中的人一样。”
看着陶醉地仰望着西蒙,仿佛在说用手触碰他都是一种亵渎的梅雅丽,悠里下意识地想到,这才是女性倾慕异性时会展现出的姿态啊。她们对于自己的态度,看起来还没有超出对于玩具或是宠物的领域。虽然觉得很没有道理可讲,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这么说起来,今天赛西莉亚没有来啊。”
好像是为了转换心情,悠里如此询问。但是,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现场的空气产生了微妙变化。
西蒙一面用从冰水中取出的毛巾敷着手背,一面轻轻扫了一眼悠里。
直到去年为止还生活在这里的赛西莉亚,是出名的让任何人都要刮目相看的美人,有着漆黑的头发,晶莹的深蓝色眼瞳。她被称为“白雪公主”,在圣.拉斐尔也拥有众多的仰慕者。
当然了,悠里也不例外。他也颇喜欢她,不过那只是见到她会感到高兴的程度,所以才无意识地提起了她的名字。但是大家出乎意料的反应却让他感到吃惊。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确实有无法言喻的沉重掠过了房间。
“……赛西莉亚。”
丽兹顿了一下,然后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说道:
“她刚好有点事,所以早上打电话说不能来。”
然后,她用娇媚的眼神好像打趣似的凝视悠里。
“怎么了?悠里,难道你对赛西莉亚很有意思吗?”
悠里的面颊现出了红晕。是因为丽兹的话的意思吗?还是因为逼近到超出必要距离的丽兹娇媚的眼睛?或者说是因为被她巧妙地糊弄过去而产生了迷惑?悠里自己也不明白。
“……这么说起来,你们今年要从初中毕业了吧。今后的事情已经决定了吗?”
西蒙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话题。
丽兹仿佛看穿了西蒙的意图般地转过头。她一瞬间露出了想要说些什么的表情,但最后只是略微耸了耸肩膀回答了他的问题。
“梅雅丽会去服饰设计专门学校进行学习。她的目标是成为巴黎的服装巨头。贝鲁杰你要不要趁现在在她身上投资啊?”
“我会考虑的。”
西蒙看了看似乎是梅雅丽亲手制作的首饰和牛仔裤上的装饰,做出了似乎并非完全是客套的回答。
“萨莉要去伦敦,当美容师的弟子。顺便说一句,我的头发也是她的作品。”
丽兹一面说一面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的头发。
悠里仿佛觉得耀眼般地凝视着这样的丽兹。
穿越了一重重的悲伤和悔恨而形成的坚强,让丽兹仿佛从内心散发出耀眼的光辉。她在介绍分别走上不同人生道路的朋友时,表情中充满了为朋友而感到骄傲的感觉,让她显得十分成熟,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她和悠里居然是同年。
在两年后分别抱着不同的目标从圣.拉斐尔毕业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此生机勃勃地阐述未来呢?考虑到这一点后,悠里越发地失落。
“那么,你呢?”
“我……”
听到西蒙的讯问后,丽兹难得地有些脸红地降低了声音。于是梅雅丽就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成绩一样,得意洋洋地代替她说道:
“丽兹因为成绩优秀,所以获得了某人的资助,要继续升学哦。”
“哦,那么是要进入第六学年级学校了吗?”
西蒙无意识地说道,结果丽兹仿佛有些为难地摇摇头。
“不是的,是温切斯特校的第四学年……”
听了这句话,悠里也吃了一惊。
英国的教育体制包括公立学校系统、私立学校系统和贵族学校系统。因为私立学校分别拥有独特的流程,而且又错综复杂,所以理解起来非常困难。基本上来说,从五岁到十一岁是初等教育,十二岁到十六岁属于中等教育,而这些都包括在义务教育的范畴内。不过也有从两岁到七岁,七岁到十三岁来划分阶段的,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只不过在中等教育结业时所进行的中等教育结业证的考试,不管在哪个教育流程中都是相同的。那之后,为了就业而进入专门职业学校的人,和为了接受高等教育而升学的人的道路就会分开。
在公立学校系统的流程中,主要是在十一岁进入作为“First Form”的第一学年,然后在十六岁于被称为“Fifth Form”的第五学年毕业。如果今后还希望继续升学的话,就进入合并在学校中的为期两年的“Six Form”,也就是第六学年,或是进入专门的第六年级学校。
而与此大相径庭的是,在贵族学校系统中,几乎所有的传统学校的学生都是在十三岁入学。也就是说,中等教育最初两年的“First Form”和“Second Form”都是在进入贵族学校之前,就在类似于进行入学准备学习的预备学校度过。所以贵族学校学生的第一学年就相当于通常意义上的“Third Form”。因此,完成义务教育后,为了接受相当于大学入学考试的“A Level”考试而进行学习的两年时间,也就是“Six Form”是等同于第四学年的。
正因为英国的等级制度到现在都根深蒂固,而且在教育上也表现得非常明显,所以才会形成如此复杂的系统吧?话虽如此,就如同悠里从初等教育到“Third Form”的中途都在公立学校度过一样,最近自由选择公立、私利和贵族学校的风潮也在逐渐扩展。作为这种风气的一环,不少传统的贵族男子学校,最近也开始在第四学年招收女子入学。不过因为涉及教育水准的关系,所以这些女孩几乎全是出身于私立女子高中的千金小姐。像丽兹这样从公立学校进入贵族学校的第四学年已经可以说是非常大的例外,更何况还是在实力方面号称英国第一的温切斯特校。
“那可真了不起,恭喜你了。”
面对从心底发出赞叹的西蒙,丽兹一瞬间也露出了骄傲的表情。
“谢谢……不过,在院长他们头疼的时候离开这里,我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就是了。”
看到丽兹脸上的阴影,其他两人也表示了同意。
“就是说啊,我们是原本就预定在今年离开,所以也就罢了,可是其他的孩子们要怎么办啊?”
悠里和西蒙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在西蒙视线的催促下,悠里转向丽兹问道:
“那个,你说头疼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你没听院长说吗?”
“嗯,什么也没有。”
“这样啊。”
丽兹就好像陷入思考一样在在绿色的眼睛中闪烁出了迷惑的色彩,可是马上就调整好精神说道:
“虽然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个孤儿院,好像马上就要关闭了的样子。”
她的话出人意料,让悠里睁大了眼睛。
“关闭?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传说银行家霍华德要在这里建造度假地。”
“霍华德?”
悠里看着西蒙。没有等左手撑着下巴,眉头出现皱纹的西蒙回答,头发染成红色,一心想成为美容师的萨莉已经插嘴说道:
“没错没错。他家的二儿子应该也在圣.拉斐尔上学。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哦。”
“可不是,浑身都充斥着傲慢和偏见,差劲透顶。”
听到随声附和的梅雅丽的话,连丽兹也好像要表示同意一样地点头。
“那个霍华德会来这里吗?”
这个事实多少让悠里有些吃惊。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按照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关于霍华德的描述,是在和义工活动相差遥远。
“偶尔啦。我先声明,他可不是来做义工的。也不知道他自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每次一来就在院长室一脸自以为是地喝茶。就算他父亲有融资,也用不着摆出那种态度吧?真是难看死了。”
面对满脸不悦的丽兹,悠里深沉的黑眸中也微微带上了阴影。
在接触到丽兹的愤怒波动的瞬间,他从中感到了什么异质的东西,但是在明确捕捉到之前就消失了。可是和提到赛西莉亚时的别扭感混杂在一起,悠里难免觉得有些耿耿于怀。而由手指灵活的梅雅丽帮忙包扎上绷带的西蒙,则隔着桌子一脸深思地凝视着下意识地用手指压住嘴唇的悠里。

※※※ ※※※ ※※※

“是真的哦。”
在回程的车子上,当同行的悠里和西蒙不动声色地提起孤儿院关闭的事情后,凯特夫人好像很为难一样,伴随着叹息做出了肯定。
“因为不想给学生们增加多余的担心,所以我才没有说,不过牧场方面发生了很多问题……”
“是因为口蹄疫吗?”
听到西蒙提起这几年来席卷了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全土的牲畜病的名字,凯特夫人点点头。
“唉,没错。原本在疯牛病流行的时期,我们就曾经向霍华德银行融资。不过因为当时的受害不是很大,所以很顺利就偿还了。”
所谓的疯牛病,是在八十年代末期以英国为中心爆发的新型牲畜病。因为它是可以感染人体,而且死亡率很高的疾病,所以当时在全世界都造成恐慌,各国都采取了限制牛肉进口的措施。
“这次口蹄疫流行,因国家的政策而不得不强制销毁半数以上的牲畜。当然我们也得到补偿,但问题似乎相当严重。”
将包扎着绷带的那只手放在上面,轻轻交抱手臂的西蒙面色忧郁地说道:
“孤儿院的经营始终都只是慈善事业啊。我想多半在负债的阶段,无法产生利益的孤儿院的存在,已经由于资金周转而造成巨大负担了。”
“好像是这样。不过他为了体贴我,原本什么也没有对我说。”
凯特夫人的丈夫凯特先生,是个拥有健康的古铜色肌肤的温厚男子。虽然他本人是出身于拥有广阔土地的名门,但却可以不顾凯特夫人在孤儿院长大的经历,单纯因为尊重她的为人而迎娶她为妻子,建立起了幸福的家庭。在直到如今等级差异还渗透在生活的每个角落中的英国,这应该需要付出非常巨大的努力。但是,曾经和悠里也交谈过几次的凯特先生,让人完全感觉觉不到这些辛苦,是位非常爽朗而彬彬有礼的绅士。
“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些不对劲呢!”
西蒙的嘀咕,让茫然眺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的悠里转回了视线。
“不对劲?什么?”
“没什么,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英国那些麻烦的习俗,不过我觉得凯特先生的为人具有非常值得尊敬的绅士风格。就算霍华德采取正规手段获得了土地,他应该也不会简单毁掉历史悠久的孤儿院才对。”
凯特夫人有些佩服地看着西蒙,然后,也许是觉得事到如今再隐瞒什么也没用吧,她用疲倦的口气说道:
“你说的没错。霍华德先生好像也考虑了这个部分,所以他说给我们准备了代用的土地。”
“代用土地?”
也许是觉得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吧,西蒙水色的眼睛严肃地眯缝了起来。
“在哪里?”
“伦敦东区。”
“伦敦东区?”
悠里和西蒙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所谓的伦敦东区,是非常有名的混乱的贫民区。那里是满街都是乞讨者和醉鬼,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们会沾染偷窃等犯罪行为的场所,和地处乡间、充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色的这里有着天壤之别。为什么偏偏要把他们送到那种地方呢?对于悠里来说,霍华德父亲的想法实在让他无法理解。
因为凯特夫人和校长夫人有约,所以悠里和西蒙与她在校门口分手,然后就这样走向被耀眼的夏日夕阳逐渐染红的教学楼。
西蒙悠然地挺直脊背走在前面,而悠里则低垂着脑袋跟随在他的后面,大概又是因为别人的事情而陷入了沮丧吧?侧眼打量着这样的悠里,西蒙用一只手撩起在阳光下仿佛透明一般的额发,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悠里,你是在想孤儿院的事情吗?”
悠里因为这个问题而抬起头,感觉到西蒙声音中的叹息后,他苦笑了一下:
“嗯,嗯。虽然我这种人再怎么想多半也于事无补,不过还是希望能有个办法……”
绵延不断的树丛在夕阳下留下了长长的影子,悠里没有停下脚步地继续说了下去:
“假如拜托霍华德的话,能不能有点作用呢?”
“这个嘛,如果向他表示会全面协助他这次的选举的话,我想他至少会和父亲谈一谈吧……”
蓝色的眼瞳中带上了犀利的色彩。
“那不就等于是放弃格雷了吗?这样不行的。我觉得还是不能背叛同一宿舍的人。”伴随着深深的叹息,悠里说道。
围绕着下任的学生自治会总长的宝座,阿尔弗雷德宿舍的霍华德,和悠里他们宿舍的宿舍长埃里克.格雷正处于对峙状态。如果协助霍华德的话,也就等于是背叛了格雷。因为西蒙是下任的维多利亚宿舍的宿舍长候补人选,也就等于是自治会代表候补,所以他被视为掌握选举关键的人物之一。就算是悠里,似乎也能考虑到这方面的严重性。
“你很明智。如果是有绝对的效果也就罢了,我可不觉得霍华德的提议就能让他的父亲亨利.霍华德改变主意,最后只会是白费力气。”
“我也想过请我父亲进行援助,可是怎么想我家也没有那么多钱……”
很无奈地说完后,悠里抬起眼睛看着西蒙。
“我记得西蒙的父亲好像对慈善事业很热心吧。”
西蒙的父亲贝鲁杰伯爵不仅是出名能干的实业家,而且也作为慈善事业的推行者受到了各界的尊敬。虽然悠里也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太合适,不过还是带着些许期待进行了询问,可是西蒙的回答非常冷淡。
“他是那样没错,可是父亲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用非常冰冷的眼神看着悠里。可是在悠里的眼中,他的眼光似乎是穿越了自己,投向了某个远方的存在。
(西蒙他不怎么喜欢父亲吗?)
就悠里所听到的传闻,贝鲁杰伯爵应该是无可挑剔的出色绅士。即便如此,如果深入追究的话,他大概也会和普通家庭一样,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吧?我不该这么随便提起这个的。怀着深深的悔意,悠里陷入了沉默。
从脸朝着下方的悠里的头顶,传来了叹息声。
不久之后,西蒙静静地说道:
“悠里,你仔细想想看,凯特夫人是怎么说的?她不是说不想让学生们产生多余的担心吗?就算她希望获得学生父母的捐助,也不会通过学生直接进行交涉吧?我觉得她最想要避免的,就是让学生去费这种心思。”
悠里佩服地看着西蒙。因为染上橙色夕阳的关系,西蒙的头发也微微增添了几分色彩。因为这个关系,在悠里的眼中,西蒙比平时显得更加神圣。
西蒙的想法是正确的,悠里因为自己的肤浅而感到羞耻。
“而且啊,”好像是察觉了悠里的心情,西蒙缓和了口气补充道,“就算不拜托父亲,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个人也可以动用一定程度的金额。问题在于凯特夫人会不会接受。照刚才的情形来看,不到最后一步她也不会接受吧?”
西蒙若无其事的口气,让悠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虽然他曾想过这样是否真的有可能,不过对方毕竟是西蒙,想必会有什么秘诀吧?不出所料,西蒙水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快乐的光彩。
“只不过,要这么做的话,就需要有惊动停在那里的蝴蝶们的心理准备,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大概会等到最后一刻吧。”
“停在那里的蝴蝶们?”
悠里不明所以地反问时,校园方向传来了呼叫西蒙的声音。
“喂,贝鲁杰!”
低沉而响亮的声音,让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这边这边!”
在穿过校园中央的隧道式甬路上,有一个可以直接进入自治会办公室的小木门。在那里,一个留着短短的金发,个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看着这边。
那是这一任的学生自治会总长理查德,艾里沃多。
身为军人世家长子的艾里沃多,是个拥有不愧对这一出身的敏锐性和严厉感的男人。因为他公平而表里如一的性格,所以他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堪称理想的指导者。
悠里就不用说了,就连西蒙也对艾里沃多抱有好感。
“你能来一下吗?我有东西要你看。”
看到悠里试图停下来后,艾里沃多也冲他招了招手。
“佛达姆,你也一起过来好了。”
因为艾里沃多的表示,两人齐齐地进入了办公室。艾里沃多一面签收邮包,一面以军人般的直线动作绕过桌子。
“抱歉这么叫住你。不过因为从窗户那边看到你,所以就下意识地叫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放在了位于合适位置的悠里的头颅上。
“你好像是去了孤儿院吧?院长和孩子们都还好吗?”
“啊,还好。”
悠里的语气略微有点含糊,不过艾里沃多似乎没有注意,而是再次拍了两下悠里的脑袋后转向西蒙。
“先别说这些了。贝鲁杰,听说你很熟悉绘画的事情,是真的吗?”
“啊,我是比较有兴趣,不过我并不是专家。”
西蒙优雅地做出比较保守的回答。
“啊,我想也是。”
艾里沃多爽朗地笑了笑,举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包装起来的画框。
“我想就这个听听你的意见,然后再决定是丢弃,捐赠,还是卖出去。详细的事情我们边走边说吧。”
要求单纯、明快、简单易懂,西蒙答应下来后,就跟在了艾里沃多的后面。穿过内部的房门,他们前往位于教学楼三楼的学生自治会办公室。这个直接沿用了以前的城堡贵宾室的房间相当豪华。由于照射在正面的大型玻璃上的夕阳的关系,年代久远的家具、壁画和装饰用的陶瓷器全都呈现出了深沉的味道。
艾里沃多走到靠近窗口的大型红木办公桌前面,将画放上去后就开始解开包装。
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回荡。
(怎么回事?)
背靠着入口房门站立的悠里,因为房间内微微变化的空气,而不安地移动着视线。
哧啦,哧啦。
被撕开的纸张的声音,仿佛在伤害着空间一样。
悠里打量了一圈房间,最后把视线投在了艾里沃多的桌子上。这时候撕裂包装纸的声音正好中断下来,艾里沃多一面弄开包装纸一面举起画框。
瞬间,悠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人在看着悠里——
吓人的眼神。
穿着衣襟上装饰了蕾丝的深蓝色服装的女性。
直到在旁边抱着手臂旁观的西蒙动了一下后,悠里才注意到那是描绘在画布上的画作。
面对着摇篮的母亲的画像。
“虽然我不能完全断言,不过从笔触来看,好像是萨杰多。”
“萨杰多?”
艾里沃多迷惑地嘀咕。看起来在美术方面,他真是完全的外行人。
“约翰.辛卡.萨杰多,生于菲律宾的美国人。他和巴黎与英国的许多印象派画家都是亲密的朋友,留下了众多的肖像画。他很擅长捕捉一瞬间的表情或是情景,在塔特美术馆就有他的代表作。”
西蒙用好像美术馆馆员一样的平板口气进行说明,这样可以让人觉得对方对此一无所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他的亲笔画作的话,应该有相当的价值吧?不过……”
西蒙的话在此中断了,仿佛很在意什么一样用手托着下巴陷入思考。
“不过什么?”
“过于的不安定。”
西蒙与其说是在回答艾里沃多的问题,其实更接近喃喃自语。悠里打了个寒颤。
(不安定——)
完全符合这幅画上所释放的扭曲之气。
怒火。
悲伤。
愤慨。
或者说,无底的恐怖。
这种不平衡而且危险的感情漩涡,似乎要让空间产生倾斜。
悠里仿佛站也站不住一样靠住了后面的房门,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现在的悠里,只是不断为此而祈祷着。
但是桌子前面的两人,却只是若无其事地互相看着对方。
“你所说的不安定,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
艾里沃多询问道。
“以他的画功来说,这幅画的构图过于偏斜,有点不对劲。”
西蒙边说边伸手搭上了画框。
“你的手怎么了?”
好像才注意到西蒙手上的绷带,艾里沃多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在烤肉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伤。”
干脆地说完后,西蒙调转过画来,然后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他的态度产生疑问的艾里沃多如此询问,西蒙静静地摇摇头。
“……不,没什么。话说回来,你知道之前的拥有人为什么会放弃这幅画吗?”
“不,这个我倒不清楚。”
“……这样吗?”
最后,在没有进一步继续这个话题的情况下,他们就离开了这里。

※※※ ※※※ ※※※

被夜幕所笼罩的维多利亚宿舍。
悠里在自己的床上伸展开双腿,头靠在窗口茫然仰望着没有月亮的星空,直到听见轻轻的敲门声才转过脸孔。门口是刚刚洗完澡,正在用挂在肩头的毛巾擦拭头发的西蒙。
“你睡了吗?”
“没有,只是在发呆而已。”
说完之后,悠里自己也觉得有点愚蠢。点头让西蒙进来后,悠里赶忙打开了床头的台灯。昏暗的室内被温暖的灯光所包围。就在悠里因为灯光的耀眼而眨动眼睛的时候,西蒙已经穿过房间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我想向悠里道谢。”
听到西蒙的话,悠里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
“多亏你帮我洗了头发,现在我舒服了很多。”西蒙撩起一缕还湿漉漉的头发,看着悠里补充道,“因为烤肉的关系而油乎乎的,又流了不少汗。如果就那样下去的话难免有些难受。”
“那就好。”
因为凯特夫人说今晚为了保险起见,最好不要让烫伤的手沾水,所以悠里主动帮西蒙洗头。
“不过我今天的头发全是灰尘,想必很脏吧?你不讨厌吗?”
“完全不会啊。”悠里说着摇摇头,“西蒙的头发平时好像云端上的存在,所以这次能够碰到,我还觉得有点占便宜呢。”
悠里仿佛开玩笑似的轻柔一笑,但其实这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真心话。
在阳光下仿佛透明一般熠熠生辉的西蒙的头发,总是让人目眩神迷的头发,在碰触到的瞬间,就仿佛碰到了从中流泻出的光线一样,让悠里不知不觉地十分感动,近乎接触到神圣之物时的庄严心情从心中涌起。仿佛洪水一般的光彩从西蒙的头发中奔流而出充满生气的能量,抚慰了陷入不安定状态的悠里的心灵,让他恢复了冷静的判断能力。
“嗯,这么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觉得悠里好像很习惯为人洗头呢。”
“唉,啊啊……”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悠里带着有些为难的表情撩起了黑发,“怎么说呢?与其说是习惯了,不如说是被迫习惯了吧。”
“这是习俗吗?你在日本经常给人洗头发吗?”
“不是的,没有那种习俗。”
为了不让他产生和日本有关的误解,悠里慌忙否定。
“我是个特别例子。因为小时候我老是被旁若无人的表兄当成奴隶。”
“你说奴隶?”
悠里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言听计从才使用了这个字眼,不过西蒙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我不是说人格没有得到承认,或是受到虐待的那种过分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那个人的性格非常霸道而且旁若无人。”
悠里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微微眯缝起了眼睛。
悠里的母亲的娘家,是以京都为基地的传统世家的分支。这个从平安时代延续下来的家族,每年都会在孟兰盆节的时候,聚集到宗家宽敞的房子中进行供奉祖先的祭祀。因为这是不成文的惯例,所以悠里每年也会在母亲的带领下去参加。
在那个时候,跟着父母一起聚集到这里的众多孩子们会在一起共同度过一周的时间。当然了,几乎没有一个人去洗澡的时候,都是五六个人一起进去,然后兴高采烈地闹成一团。
虽然那样也很有趣,不过那时候悠里因为某些原因,成为了某个比他年长五岁的少年(表兄之一)的跟班,所以不能不帮他洗头发或是搓背什么的。
“可是,为什么是你?”
“嗯……怎么说呢。”
悠里有些难以开口地低垂下视线。
“日本的老式房子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东西,绝对不输给英国的城堡。而且孟兰盆节本来就是特意迎接祖先灵魂的时候,所以不仅仅是出现那么简单,而是到处都挤满了的感觉吧?”
他一面说一面微微苦笑。
“对小时候的我来说他们非常可怕。而且一到晚上就聚集到我的被子周围,在糟糕的时候它们还会拉我的头发,跨到我的胸口上……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逃到母亲那里去。最后,经过再三烦恼地寻思,我只能逃到那个霸道的表兄的被子里面去。”
西蒙转动着脑筋,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那个表兄难道是灵能者?”
“正确!”
竖起食指的悠里,带着怀念的味道微笑道。
“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让人发毛的东西唯独不会进入他的被褥范围内,所以那时候我都是抽泣着逃进他那里。当然了,因为他答应了我,所以会干脆地给我提供避难场所。不过作为交换,他没少指挥我干事,我也无法拒绝。”
“那不是相当过分的男人吗?那么,你都不反抗吗?”
看到西蒙愤慨的样子,悠里不可思议地歪歪脑袋。
“嗯……这个嘛。那时我还小,而且我觉得自己并不讨厌那个表兄,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产生过反抗心,不过喜欢他的感情还是超过了反抗心吧。不管嘴上怎么说,一旦真有危险他还是会保护我……”
“哦。”
虽然无法认同的表情没有消失,不过西蒙还是随声附和了一句。
“可是,现在想起来,我也许是被骗了也不一定。”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仔细想想的话,既然他有那种能力,那么让那些东西去找我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不是吗?虽然我也不能确定,可是如果这么考虑的话,有不少例子就都说得通了……多半,他是试图锻炼我的能力吧?”
“原来如此。”
西蒙点点头。在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性格相似的家伙呢。不过西蒙没有说出口,只是在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脸孔。结果悠里好像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所以主动说了句“这么说起来”之后,就提起了比他年长一岁的上级生的名字。
“我那个表兄,和阿修莱在感觉上有点相似呢。”
虽然自己也这么想过,但从悠里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些无法释然,西蒙陷入了沉默。但悠里没有注意到西蒙的变化。
“不仅仅是内在的部分,外表、细长的眼睛和嘴角浮现出的笑容,乃至于发质都非常相似呢。”
西蒙眯起眼睛看着悠里。某种念头开始在西蒙心中萌芽。而联想到潜藏在那之中的危险,他不禁头疼了起来。
沉默落在了两人之间。
“这么说起来,呐,西蒙。”
悠里好像一直没有注意到西蒙的样子,而是带着有些在意的表情说道:
“刚才艾里沃多给我们看过的那幅画……”
但是,没等他说完,西蒙就刷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不太想讨论没有确信的事情。等你对那幅画有了什么清晰的认识后再和我说好了。”
他很少出现的冷冰冰的拒绝口吻,让悠里吃惊地仰望着西蒙。到了这个地步,他才终于注意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
“西蒙?”
这个包含着不安的呼叫,让原本已经转身背对他的西蒙走回了床边。
“熄灯吧。今天已经很疲劳,这种日子要好好休息才行。”
柔和且知性的口气,是平时的那个西蒙。即使如此,悠里依然能从他的语言中感觉到某种自律的味道。把手伸向房间唯一的光源,西蒙一面关掉台灯开关,一面温柔地道了一句“晚安”。
西蒙离开后的昏暗房间里,一直维持着同一姿势坐在那里的悠里,被无法言喻的不安所折磨。
空间摇荡的幻想。
没有星月的夜晚及黑沉沉的风景,让人产生了置身于超现实空间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会从黑暗深处冒出来的感觉。
悠里颤抖了一下拉起毯子。因为这个动作,原本丢在床上的牛仔裤啪嗒掉在了地板上。
他摸索着捡起牛仔裤,结果从牛仔裤口袋里面滚落出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圆形物体。
悠里捡起来一看,就是那个徽章。
(对了,我就那么带回来了呢。)
不知不觉中消失的面包和妖精之器,那个被放置在窗边的徽章……
(只能在下次去的时候询问了。)
悠里轻轻叹了口气,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精致的木制小盒,把徽章放了进去。
关上抽屉的时候,他突然看了一眼窗户。虽然只是一瞬,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窥探这边。但是,那里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叶所留下的黑影而已。

[ 本帖最后由 Linxa 于 2008-6-4 23:0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错过的心

“佛达姆!贝鲁杰!”
就在结束了下午课程的两人正要走下嘈杂的楼梯的时候,他们被从三楼的扶手处探出身体的格雷叫住了。在维多利亚宿舍的宿舍长,也是本届自治会代表之一的格雷背后,是和他一样穿着彩色马甲的学生自治会的代表们。格雷转头和后面说了一两句后,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为什么那个人的举止老是那么傲慢无礼呢?”
西蒙一面调转方向,一面带着几分怜悯般地叹了口气。当然,他是在非难用一只手招呼他们的格雷的旁若无人。
当他们上到三楼后,那里已经只剩下格雷一个人。格雷首先对悠里说道:
“佛达姆,你去把这个发给宿舍里面的人。因为是暑假的宿舍日程,所以只要交给各层的楼层代表就可以。拜托了。”
他一面强调,一面把近百张的纸交给悠里。西蒙试图从旁边伸手,但是被格雷阻止了。
“贝鲁杰,你和我来一下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是关于上次那件事情。”
听到格雷的要求,西蒙明显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从我的角度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 ……”
听到他应付的口气,格雷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那种自作主张的解释,没有一个人会认同的。因为这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问题。”
西蒙举起包着绷带的右手表示不满。
“所谓不是个人的问题首先就很奇怪了吧?”
西蒙继续说下去的声音,被从其他的方传来的粗野声音所遮盖。
“这可有意思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内讧吗?很不错嘛。”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阿尔弗雷德宿舍的宿舍长查尔斯.霍华德。黯淡的亚麻色头发,暗绿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卑劣的光芒,因为还算不上丑陋的松弛体型的关系,查尔斯看起来并没有实际那么高。不过他率领着几个跟屁虫,带着压迫周围的气势走过来的样子,倒也还算是有几分权利者的感觉。
“你就是传说中的西蒙.德.贝鲁杰吗?果然长着一张狂妄的脸孔。”
看到那个嘴里吐着毒汁走过来的对象,格雷的表情明显因为不快而扭曲。旁边的西蒙也露出了非常冰冷的眼神。
“同性恋的休.阿达姆斯和迈克尔.桑达斯也好,这个贝鲁杰也好,维多利亚宿舍真正成为了无法地带呢。看来名门格雷家的指导能力也坠落谷底了啊。”
西蒙用一只手按住了因为家族名誉受辱而脸孔涨红的格雷,示意他现在课程刚刚结束,如果在这种场合闹起来的话,反而对格雷不利。
就在这个时候,霍华德的手肘用力地撞上了正要下楼梯的悠里的脊背。被他撞到的悠里在楼梯上踉跄了一下,因为双手抱着文件,所以他没能看到脚下,摇晃着失去了平衡。
“危险!”
不知是谁的叫喊在耳边响起。
就在因为被格雷吸引了注意力而迟了一步的西蒙眼前,悠里的身体倒了下去。
“悠里!”
“佛达姆!”
西蒙和格雷的叫声都显得无比虚弱,一瞬间,时间仿佛都整个冻结。
变得鸦雀无声的楼梯平台。
下一个瞬间,想起了纸张哗哗落地的的声音。那是从悠里手上滑落下去的文件发出的声音。
虽然每个人都预料到了惨剧的发生,不过悠里却维持着身体下倾的状态没有倒下。从旁边的走廊上伸出的修长手臂,抱住了他的腰部。
“千钧一发哦。谢谢我吧。”
用一只手就轻松抱起悠里的男人,半开玩笑地说道。因为这个声音,僵立的人们才恢复了活动能力,把视线投向了新出现的人物。
长长的青黑色头发在脑后束起,修长的眼睛深处的青灰色瞳孔带着笑意。救了悠里的人,就是拥有“魔法师”绰号的柯林.阿修莱。其他宿舍的学生们好像也知道他的身份,纷纷投来了犹如打量稀罕物品的眼神。
在嘈杂声渐渐扩散的过程中,刚才和大家一起全身僵硬的霍华德,大大吐了口气,气愤地说道:
“就是因为你站在那里发呆,才会变成这样。小心一点!”
还没等当事人悠里做出反应,这句话已经触怒了他周围的几个人。在格雷伸手去揪对方的衣襟之前,西蒙已经抢先一步来到他的面前。与柔和而优雅的动作相反,他水色的眼瞳中闪动着冰冷的光芒。在这双充满威慑感的眼睛的俯视下,霍华德有些畏缩。
“真是不知羞耻啊。不惜对下级生动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这个好像怜悯般的语言,让霍华德气得满脸发红。
“你说什么!混蛋东西!你以为自己是老几!等我成为总长后就把你当成小厮使唤!你就好好期待吧!”
好像小孩子吵架一样的语言,让西蒙笑了出来。
“又是这么本末倒置……因为受到支持,才会成为领导者。你以为光靠着金钱和诱饵获得头衔的权利者,又能做得到什么呢?”
因为默认的背后交易受到公然的非难,霍华德微微有些慌张。似乎是为了掩盖这一点,他提高了声音:
“住口!你给我听好了!到时候我会让你给我擦鞋!跪在地板上给我擦鞋!你给我记住!”
明明知道西蒙不可能服从这种不讲理的命令,可是他语言中的侮辱意思还是让悠里十分冒火。原本在楼梯上的人们的帮助下捡拾文件的悠里,狠狠地瞪向霍华德。
突然,他们旁边响起了阴森森的笑声。阿修莱眯缝着细长的眼睛,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看着霍华德。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我都想要拜托呢。呐,贝鲁杰,回头一定要请你替我擦鞋哦。”
“你在说什么呢?”西蒙哭笑不得地看着阿修莱,不过因为估计不出对方的真意而选择了沉默。这种时候的阿修莱,必然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但是,霍华德,现在不是你在这种地方悠闲地谈笑风生的时候吧?早点回去看孩子怎么样?”
非常不动声色的一句话,在场的每个人都认为是打趣的这句话,却让霍华德的脊背一颤。他的脸孔瞬间失去了血色,就好像面对怪物似的看着阿修莱。
“哎呀呀,你的脸色好难看,怎么了?”
听到他取笑般的口气,霍华德的眼中浮现出了憎恨的光。
“明明只是个私生子……我要让你在这个学校呆不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句话,周围的嘈杂戛然而止。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一度,也许是因为阿修莱所释放出的冷气吧?
“嚯,有意思。那你就打起精神,看看是谁先离开这个学校吧!逼急了使魔的话,它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哦。”
阿修莱如此说着,青灰色的眼瞳释放出妖异的光。这个让人无法正视的冒渎神明的光芒,让霍华德仿佛从心底感到战栗一样转开视线。他的身体也在轻微颤抖。
“你给我记住!”
丢下了这句无力的“招牌”台词,霍华德哼了一声,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卑怯而大步离去。
瞥了一眼他的背影,阿修莱从鼻子中发出了一声冷哼。越过不知所措的格雷,他的视线停留在西蒙身上。
“你好像想说什么呢,贝鲁杰。”
“那里,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很佩服,你真的很会挑衅呢。”
“哪里哪里,还不都是因为你只会啰里啰嗦。反正也是顺便,我不介意也向你挑衅哦。”
阿修莱一面挑战似的对西蒙如此说,一面捡起脚下的纸放到悠里抱着的文件上。用目光确认了那是最后一张后,他把所有的文件都从悠里手上夺了过来。无视悠里的慌张,他用空着的手推推悠里的脊背催促他一起走。
“反正代价我会管这家伙要的。快点走吧,午休马上就要结束了。”
眼看着阿修莱强行把悠里拉走,西蒙皱起眉头试图追上去,但马上就被格雷叫住了。
“你去哪里?我不是说有话和你说吗?”
瞪了一眼这么说着走向办公室的格雷的背影,西蒙将视线转向楼梯下面。悠里嘴上说着什么追在了飘然走在前面的阿修莱后面。乍看起来两个人似乎相当要好,擦肩而过的学生们也纷纷向两人投去了好奇的视线。
西蒙深深叹了口气。这种闹剧要奉陪到什么时候才好呢?他哭笑不得地耸耸肩膀,走向办公室。
悠里在出了教学楼的时候已经死心,所以和阿修莱并肩走在一起。到底是在吹什么风呢?他不觉得阿修莱的目的只是向西蒙挑衅。
当悠里用深沉的黑色眼睛仰望着阿修莱后,阿修莱侧眼俯视着他。
“怎么了?”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你到底有什么事?”
阿修莱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你果然敏感多了。你说得再清楚一点如何?”
“清楚?”
“就是问我在学生自治会办公室干了什么?”
悠里有些迷惑。这么说起来,阿修莱是从学生自治会办公室出来的。不过在他说之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悠里不可思议地反问:
“你有什么事吗?”
“理查德.艾里沃多给我看了一幅画。”
为了达到效果,阿修莱特意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事实。
瞬间,悠里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如果是理查德.艾里沃多的画,那就应该是那副不安定到让人不寒而栗的画像。一想到阿修莱对那副画抱有兴趣,悠里就更加地不安。
预料之中的反应,让阿修莱颇为满足。在眯缝起来的眼睛深处,青灰色的瞳孔充满了笑意。
“为什么阿修莱会……”
“为什么啊?我被那幅画呼唤了哦。”
“被呼唤……”
悠里认真地嘀咕。一方面不想扯上关系,一方面又说不出地在意那幅画。虽然想要等待西蒙的报告,可是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地方遇到了和那幅画有关的人,而且还是那个阿修莱。
光是看着悠里这样的表情,就能显而易见地看到他内心的纠葛。要笼络这样的悠里非常容易吧?当然了,阿修莱就是抱着这个打算。
“呐,悠里。”
来到宿舍前面,阿修莱一面将一半的文件交给他,一面用空着的手抚摸悠里的面颊,捕捉到他漆黑的瞳孔。
“被呼唤的人,是我和你。要不要偶尔和我搭档看看?”
这个劝诱般的口气,让悠里脑子一阵晕眩。因为明知危险,自己似乎还是无法抗拒这个劝诱。
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悠里,用尽全力也仅仅能做到把视线从阿修莱身上转开而已。

※※※ ※※※ ※※※

维多利亚宿舍、阿尔弗雷德宿舍、莎士比亚宿舍、威灵顿宿舍、达.芬奇宿舍,这五个宿舍虽然在建筑物外观上存在区别,但是结构几乎相同。学生在第一学年到第三学年住在使用了古老建筑的本馆,第四学年所居住的则是相对来说较新的,所有房间都是功能性的个人房间的专用别馆。在本馆和别馆之间有连接的游廊。
只不过,在本馆的最上层,从下级第四学年中选出的干部们也分别配备了个人房间,负责对下级生进行照顾。现在的格雷和阿修莱就是这种情况。
和把文件送去第四学年所住的别馆的阿修莱分开后,悠里仿佛逃跑一般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将文件一股脑儿丢在桌子上,他沉陷在沙发中。
心脏跳动得很激烈。
(要不要和我搭档看看?)
阿修莱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接下来究竟要发生什么呢?自己真会和阿修莱搭档吗?想起连接两人的艾里沃多的画像,悠里轻微地打了个寒颤。
他不由自主把脸孔埋进了旁边的抱枕中,结果闻到了轻微的柑橘香气。然后他才注意到这是西蒙常用的抱枕。闻着这个香气,悠里终于平静了下来。他一面支撑起身体将抱枕放回原来位置,一面认真考虑是不是该买和西蒙一样的香水。
悠里把属于自己学年份额的文件留在房间中,走向了楼下。中途,他把第一学年的份额交给了擦肩而过的下级生,然后敲响了同为第三学年、红发的兰顿所住的第二学年楼层代表的房间。
“兰顿,你在吗?”
他穿过无人的接待室尝试着敲击卧室房门,结果还是没有回答。从时间来说大概是去吃午饭了吧?悠里决定把文件放在桌上就出去。
就在这时——
咚,某处传来了轻微的声音。
悠里回头看看房间里面的房门。右边是兰顿的卧室,左边是休的卧室。现在没有人使用休的房间。他曾经听兰顿嘀咕过“不想打开那里”。
但是,刚才的声音似乎是从左边的房间传来的。紧紧凝视着关闭的房门,他总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人在。
悠里转身走过来,站到了左边房门的前面。
“休?”
呼唤着不可能在那里的人的名字,他轻轻推开房门,慢慢敞开视野。不久之后,在完全打开的房门对面,他看到了一个横躺在床上的人物。
“休……”
面对那个朝着窗子躺在那里的身影,悠里用颤抖的声音如此呼叫。
“真的是你吗?”
缓缓地靠近的悠里,手扶在床头试图窥探男人的脸孔。
瞬间——
手臂被一把抓住,他险些失去了呼吸能力。他吃惊地凝视,躺着的人物翻了个身,淡茶色的毛茸茸的额发下,栗色的眼瞳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回来得太晚了,我都快要饿死了。”
听到对方突然这么亲热地抱怨,悠里瞪圆了眼睛。这个活泼的少年声音有些耳熟,可是他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太晚了?我和你约定过什么吗?”
而且话说回来,他是谁啊?看着悠里迷惑的表情,对方嘻嘻地笑了出来:“你不明白啊?算了,也无所谓。”
他放开悠里的手臂支撑起身体,用让人感觉不到体重的动作轻松地跳到了地板上。
当他站起来后,就发现他和悠里的身高没有多大差别。小巧但是看起来很敏捷的身形,甚至于让悠里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把他误认为休呢。
“我是罗宾,罗宾.G.费罗。我是转学生哦。”
自称罗宾的男孩,带着坏笑朝他伸出手。握着他的手,悠里也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我是悠里.佛达姆。你刚才说肚子饿了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食堂怎么样?”
“就是要这样才行。”
笑得很开心的罗宾,再次让悠里产生了似曾相识感。既然是转学生,那么自己当然不认识他。可是罗宾的语言也好,气质也好,总让悠里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进入食堂后,位于里面席位的同学年的同伴帕斯卡和弗拉基米尔向他招了招手。当他装好三明治和汤走到同伴们的席位上后,所有人都一齐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我听兰顿说了哦,据说你是转学生吧?”
嘴巴很毒的弗拉基米尔首先开了口。然后戴着厚厚眼镜的勤学家帕斯卡,好好先生罗伯特也和他们打了招呼。只有红发的兰顿仅仅瞥了罗宾一眼。
“我和这家伙刚刚见过了。”
因为悠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罗宾做了这样的说明。
“什么嘛,那让兰顿带你来不就好了吗?”
“少开玩笑!你这么说不就好像我丢下他不管吗?”
悠里无意识的话语,让兰顿瞪了他一眼。
“我当然叫他一起来,不过他非说悠里会来接他。我还要问悠里你呢,是不是忘了和人家的约定?”
不记得自己和他做过这样的约定,悠里向罗宾投下了疑问的眼神,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先别说这个了,难得你没有和西蒙在一起啊。”
罗伯特仿佛为了改变气氛一样不紧不慢地说道。
“嗯。格雷把他叫到办公室去了。”
听到悠里的话,同伴们交换起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果然是那样吗?”
“传言看来是真的呢。”
弗拉基米尔抱着手臂点点头,罗伯特陷入了思考。只有悠里一个人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传言?”
“没错。据说西蒙要推掉我们维多利亚宿舍宿舍长这一职务。你没有听说过什么吗?”
“推掉宿舍长的职务?”悠里一面缓缓摇头一面嘀咕,“我什么也没听说,而且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来啊。”
听到这个发言,其他在旁边竖起耳朵的一群人也沸腾了起来。
“果然是谣言!”
“会不会是其他宿舍的阴谋啊?”
这样的话在食堂内扩散开来。西蒙不担任宿舍长的传言,对于宿舍生们来说就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在校学生们的生活基础取决于各自的宿舍,甚至可以说宿舍生活舒服不舒服,直接决定学校生活的质量。也就是说,作为宿舍代言人的代表和负责管理的干部们的能力,直接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质量。所以什么样的人物会被选为干部或是代表,就算是对于和政治交易无缘的学生们来说也是不能无视的问题。
“假如西蒙不愿意的话,其实也不必勉强去接受嘛。”
弗拉基米尔耸耸肩膀阐述了冷静的意见。
“没错没错。这样的话,西蒙太可怜了,根本就是不想做也不能不做的状态呢。如果西蒙不担任宿舍长的话,他能不能成为代表也会变得可疑吧?如果少了个拥有投票权的代表的话,对于格雷来说一定也是不小的打击。虽然不好意思,但这可不是和西蒙无关的事情。”
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玩弄三明治的罗伯特,仿佛同情般地说道。
罗伯特所说的,就是现在校内最受瞩目的选举。
学生自治会的执行部,是圣.拉斐尔中拥有最高权威的机关。它的构成人员主要包括五个宿舍各自选出的两名上级第四学年的代表,这部分一共是十人。然后再由现行执行部从下级第四学年的五名宿舍长中选出三个人。这合计十三名学生就作为光荣的代表掌握了巨大权力。
而进一步来说,堪称学校学生顶点的执行部负责人,也就是总长是通过投票从上级第四学年的十名学生中选出的。拥有投票权的,就是包括三名下级第四学年的同学在内的十三位代表。
如果西蒙成为宿舍长的话,他几乎毫无疑问会成为来自维多利亚宿舍的代表。也就是说,对于格雷这个总长候补人选来说,西蒙成为宿舍长,也就等于他获得了宝贵的一票。
“可是西蒙要是请辞的话,下一任的家伙也会很难做吧?”
听到帕斯卡的话,所有人都把视线转移到了名为迪拉的英国青年身上。头发剪得很短,眼睛不大的迪拉只要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很亲切。不过他一旦站到球场上,就是让任何人都要畏惧三分的橄榄球高手。
“咦?我吗?”
看到所有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迪拉手指着自己询问。于是罗伯特说道:
“按顺序来说的话就是你了。西蒙请辞,休又不在了,当然就是你这个第一学年的楼层代表来当宿舍长了。”
“哇!我也不要做啊!对我来说还是橄榄球比较重要。”
听到迪拉的大吼,弗拉基米尔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维多利亚宿舍的下任干部们,全都没有‘野心’到让人不安的程度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弗拉基米尔和成绩优秀的帕斯卡都是上级监督生,而个性温和、擅长照顾人的罗伯特也已经被定为宿舍监督生。
“不过,迪拉的请辞理由是橄榄球的话,西蒙又是什么呢?”
听到帕斯卡所提出的这个疑问,所有人的视线一齐集中到了悠里身上。悠里吃惊地看着大家:
“不关我的事哦。”
面对慌忙摆手的悠里,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叹息。
“果然只能是这个了吧?”
“就是说啊,看起来就很危险,让人无法置之不理吧?”
眼看着话题转向了奇怪的方向,这时一向和悠里不对路的兰顿丢下了炸弹发言:
“开什么玩笑!难道说我们就要为了这种没有自主性的日本人,而陷入不利的状态吗?”
“拜托,不是和你说过吗?悠里是混血,并不是日本人。”
罗伯特口气温和地反驳。
“作决定的人始终都是西蒙。就如同迪拉橄榄球比较重要一样,西蒙也有保护重视的东西的权利。”
帕斯卡用微妙的认真口气如此说道。他眼镜深处的眼瞳,仿佛因为在意着什么而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无法认同这一点的人反而是悠里。
“等一下!这也太奇怪了吧?为什么西蒙要为了我而请辞宿舍长?再说了,什么叫为了我?”
悠里很难得地表示出了愤慨。因为大家的口气就像在说,如果没有西蒙的话,悠里就什么都做不来一样。这对于悠里来说绝对是个打击。
“唉,那么说,悠里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西蒙的依赖,也没有对此心怀感激吗?”
兰顿用哭笑不得的口气说道。
“那个,我当然很依赖他,而且也很感谢他的。可是就算是如此……”
“既然如此的话,按规定要在本周末交出的历史学的论文,你也是一个人进行准备的吧?因为周末西蒙会外出,所以我想你这次倒是相当游刃有余啊。反正在准备资料的时候还是让西蒙帮忙了吧?”
原本试图反驳的悠里,因为兰顿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说出的话而脸色苍白地僵立在了原地。
“历史学的论文?”
面对一脸茫然地重复这几个字眼的悠里,原本打算阻止兰顿的同伴们,全都瞪大眼睛凝视着悠里。
“等一下。不会吧?悠里,你该不会说你根本忘记了吧?”
这次就连罗伯特温和的口气中也渗透出了焦急的腔调。
悠里的视线漫无目的的游弋。
“……忘记了。”
不久之后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仰天大叫:“我的上帝!”

※※※ ※※※ ※※※

“你要去寻找资料吗?”
悠里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尴尬地停住了,很明显是因为西蒙的这句话而十分狼狈。
“你、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历史学的论文你还没有写完吧?”
西蒙不动声色地说道。帕斯卡、罗伯特、弗拉基米尔,乃至于迪拉都先后跑来向他报告了悠里的窘境。而他这次的状况,让西蒙都不由自主产生了撞墙的冲动。因为历史学是选修课程,两人并不同堂,所以就算是西蒙也没有去注意论文的事情。
“因为我也有要找的书,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顺便帮你找一下资料。”
悠里的笔试成绩相当糟糕,这一点西蒙已经从他本人口中听说了。不过因为平时成绩不错,所以原本并不是很担心他的升级问题。可是如果论文过不了关的话,就真的要面对留级的危险了。
悠里因为西蒙的话一瞬间露出了不安的神情,不过马上就仿佛看开了一样抬起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谢谢你。西蒙。不过我没事的,西蒙你尽管专心于自己的功课好了。”
听到他干脆地拒绝了自己的帮助,西蒙睁大了蓝色的眼睛。就悠里一贯而来的行为模式来说,根本不应该有这种情况。目送着调转身体、迅速地离开房间的悠里的背影,西蒙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西蒙靠在椅背上,将双手交叉在脑后。某个浮现出危险笑容的青黑色头发的男人的脸孔在脑中一闪而过。那个曾经挑衅一般地把悠里带走的男人,和这次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呢?
(西蒙你尽管专心于自己的功课好了。)
悠里最后补充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支撑起身体。西蒙就这样离开房间前往了同学们所聚集的自习室。
虽然悠里离开房间的时候夸下了海口,但说老实话,他现在的状态只能用走投无路来形容,所以行走在夕阳西下的校园内的时候也变得有气无力。他的目的地是图书馆。
虽然自习室里面也放置着像小山一样的参考文献和资料,不过呆在那里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在意同伴们的视线。自从中午之后,所有人都在观察着悠里的脸色。虽然绝对不是恶意的视线,不过看到对方露出那种担心的表情,他就会觉得自己实在太无用。因此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去图书馆寻找资料。虽然那里离宿舍房间远了一点,但至少碰到熟人的概率要低得多。
悠里现在相当后悔。
难得西蒙会主动提出帮忙,自己是不是不该拒绝他的好意呢?自己只要拿到资料后进行阅读写报告就好了。为此找朋友帮忙应该也不算坏事。
而且仔细想想的话,对于西蒙而言,寻找文献只是小事一桩,并不会给他添什么麻烦吧?只不过悠里因为午间的对话而变得顽固了而已。
悠里不知不觉重重叹了口气。
穿过眼镜桥后,左侧就是被枝叶茂密的树丛所遮掩的外形厚重的图书馆。正面被石柱所支撑的拱形玄关,和缠绕着常春藤的墙壁,都让人感觉到了堆积在那里的时间的沉淀。这也让图书馆整体都呈现着知识殿堂所特有的庄严感。
在悠里踏上小路的时候,阿修莱正好从正面玄关出来。和先前一样将制服穿得非常悠闲的阿修莱悠然地走下了楼梯。
先发现他身影的悠里,当即停下了脚步。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该藏起来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所发现。
阿修莱嘴角挂着笑容接近了他。
“今天我们见面的机会真是多啊。或者说你已经下定决心来邀请我了吗?”
听到阿修莱打趣的口气,悠里慌忙摇头。他没有和阿修莱搭档的打算,而且现在更加没有心情去管那个。就在他试图匆匆地越过阿修莱身边的时候,阿修莱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
“不要那么慌张啊。”阿修莱说道,“听说你历史学的论文危险了?”
看到他眯缝起来的细长眼睛正在欢快地俯视着自己,悠里感到一阵虚脱。
“事到如今才找资料,你还真是不着急啊。”
“……”
因为被戳到痛处,悠里带着不甘心的表情陷入沉默,结果阿修莱故意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那么,那家伙哪里去了?”
虽然知道他会这么说,可是真正从他口中听到后,悠里还是露出了尴尬的目光。
“你说谁?”
面对明明知道却装傻的悠里,青灰色的瞳孔越发愉快地眯细了:
“负责照顾你的贵族大人,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假如你说的是西蒙的话,他没有选择历史学,所以和他无关。”
虽然悠里尽可能说得不动声色,可声音听起来还是好像在闹别扭一样。
“就算如此,我也不认为他会对这种状态的你置之不理哦。看起来,你的自立宣言也是真的了。”
“是谁说的……”
悠里不由自主地反问,可是对方不会愚蠢到泄露自己的情报源。瞥了一眼在喉咙深处发出嘿嘿笑声的阿修莱,悠里一言不发地掉头走人。
但是,阿修莱不知为什么追在了悠里的后面。
“你也真是笨蛋呢。”故意紧贴在悠里的背后,阿修莱一面走一面对悠里说道,“就算是让他帮忙找一下资料,也不会造成什么妨碍吧?”
“为什么要跟上来?你不要走了吗?”
“我忘记东西了哦。先别说这些了,你听我说。”
在跨进阅览室房门的同时,悠里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阿修莱抓住了悠里的肩膀让他转过来。
图书馆中飘荡着轻微的尘埃味。
这里是中央阅览室。这个大开间房间的一整面墙壁上,都见缝插针地排列着书籍。在具备压倒性数量的书籍的包围下,房间中适当配置着安放了台灯的书桌。好像时间停止了一样的寂静包围着整个房间,也许是因为正好是晚饭前的时间吧,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影。
“要不要我来代替那家伙帮你的忙呢?”
耳边的轻语,就仿佛恶魔的诱惑一样甜美地震动着悠里的鼓膜。
虽然说是事先就有心理准备,但悠里还是因为书籍的众多一阵眩晕。明明是来过不止一次的场所,但从来没觉得数量多到了这个程度。就算是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悠里一个人也多半无法从如此众多的书籍中选择出相应的论文用的书籍。
“用不着对我也逞强吧?我们不是搭档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话题已经朝着这个方向进展。尽管在逐渐陷入阿修莱的设计,悠里却无法阻止这一点。
“或者说,你的监护人要求你不要靠近我吗?”
悠里无法反驳,只能陷入沉默。如果和阿修莱扯上关系的话,西蒙确实会觉得不快。
再次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的阿修莱,眯缝着眼睛俯视悠里。
“呐,你不觉得这样才真的是很奇怪吗?既然想要自立的话,至少应该由自己来选择来往的对象,没有必要一一征求他人的许可。难道不是吗?而且你现在没有时间吧?”
溺水者连稻草都不会放过。面对阿修莱的诱惑,悠里露出了迟疑的目光。因为他觉得阿修莱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虽然单眼皮的凤眼让人联想到东洋,但高鼻梁的脸孔轮廓又明显属于西洋风格,这份不平衡感为他酝酿出了奇妙的魅力。这个在某个部分飘荡着官能性味道的蛊惑男子,用丰富的知识玩弄着他人。如果拜托他的话,他毫无疑问会选出合适的书籍吧?明明是不能相信的男人,为什么自己又总是被他所迷惑呢?
看穿悠里的迷惑后,阿修莱对自己的手段更加自信。
“放心吧。这次我纯粹是出于好意,而且这也是个让你认识到我的价值的好机会。我会让你好好体验到我的魅力,让你对我心醉神迷的。”
被他催促似的抱住肩膀,悠里没有进行反抗。两人在阅览室的书桌边坐下,迅速地展开了工作。
阿修莱果然没有自吹自擂,他转眼之间就选出了二十本书堆积在悠里旁边。不管是哪一本都很方便阅读,悠里从贴着标签的部分开始阅读。
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在周围回响。因为图书馆开始昏暗起来,所以原本就很零星的人影也在渐渐消失。一个,又一个,学生们纷纷离开。即使如此,悠里仍然用手肘撑着书桌,连垂落的额发都顾不得撩起,只是一味地沉溺于阅读中。
突然,他的眼前亮了起来。
悠里抬起脸孔,见又抱着五本书走回来的阿修莱,用空着的那只手按动了台灯按钮。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在暗处看书的话对眼睛不好。”
“我知道是知道……只不过没有注意到暗下来而已。”
悠里眨了眨因为过于集中而有些模糊的眼睛。
侧眼看着他的动作,阿修莱一面按顺序翻动着刚刚拿来的书,一面手脚麻利地为书贴上标签。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认真地看了内容,可是偏偏他所指示的地方都正中要害。这一点实在不可思议。
在这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悠里已经看了五本书。因为这个关系,对于从近代以后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为止这段时期的政治形势以及经济形势,还有形成动力的文化思想等等一连串的事件过程他都有了一定理解。
“过程你大致都应该明白了吧?”
为所有书都做好标签的阿修莱如此询问。
“啊,大致算是吧。”
悠里一面哗啦啦地翻动着剩余的页码一面回答。阿修莱从旁边的书桌拖过椅子坐下,很满足地点点头。
“剩下的就是切入口问题。你决定主题了吗?”
“嗯……我一直有个疑问,就是纳粹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德国人会接受那么霸道的政权,或者说是独裁者吧?我想以时代背景为主轴进行考察。”
悠里本人没有注意到,他对于阿修莱的口气已亲密了不少。
“哦,虽然是比较妥当的主题,不过如果不再缩小一点范围的话,作为历史学的论文来说会变得很松散。”
“缩小范围?”
“你听我说,希特勒是历史孕育出的怪物。甚至可以说,因为在英国的产业革命之后,人们陷入了精神的妄想中,在科学万能主义的支配下傲慢到连神明都不再畏惧,所以才会孕育出名为希特勒的恶魔之子。那绝对不是个用单向性的原因和结果就能阐述的论题。正因为如此,如果是要通过希特勒来见证时代狂潮的话就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因为他值得阐述的扭曲的特征就有若干个。既然是简短的论文,那么着眼于这些特征中的某一个,进行深入发掘应该能更有效地展开论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悠里佩服地点点头。怪不得阿修莱的论文一想能得到教授们的高度评价。
“那么,你对于纳粹的什么部分最感兴趣?近乎偏执的对于艺术的倾倒吗?还是不断重复进行的残酷的活体实验?或者说是脱离常规的……”
阿修莱在这里顿了一下。在眯缝起来的眼睛深处,青灰色的瞳孔散发出妖异的光。
在那双眼睛的煽动下,悠里喃喃嘀咕着,声音和阿修莱重叠到了一起:
“犹太人的屠杀。”
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在悠里觉得不能不避开的时候,已经被他所俘虏。就仿佛被蛇咬上的青蛙一样,悠里当场僵住了。
“没错,犹太人大屠杀。你知道在那场战争中,有多少无罪的人被杀掉了吗?”
悠里的视线牢牢盯在对方的脸孔上,笨拙地摇摇头。
“六百万人。就算是毁灭一个主要都市都还绰绰有余。如此数量的人类不是死于战场,而是在被隔离起来的华沙犹太人聚集地和恶名昭彰的灭绝集中营被杀死。仅仅因为他们是犹太人——”
阿修莱站起来。
从头顶落下的声音。就仿佛要将人带入地狱一样。
“就在无抵抗的状态下,仿佛虫子一样被杀死——”
悠里耳中,传来了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的众多人的叫喊声。
“救命——”
“神啊,请救救我们!”
“求求你,至少请你放过我的孩子!”
“恶魔——”
悠里将头顶在椅背上,紧紧地闭上眼睛。
婴儿的哭泣声。
女人的悲号。
痛苦挣扎的人们的绝望。
被毫无理由地践踏的灵魂的叫喊,仿佛怒涛般地扑了过来。
“……失去生命,血流成河。”
在耳边窃窃私语的阿修莱的声音。
悠里睁开眼睛后,阿修莱手搭在悠里所坐的椅子的椅背上,弯下身体窥探着他的面孔。他的嘴唇缓缓地落在悠里的眉间。
“你没有听见吗,悠里?”
从眉间到太阳穴,随着嘴唇的移动,阿修莱仿佛要把这些烙印在悠里的记忆上一般低声诉说:
“他们渗透大地的悲哀,烙印在欧洲大地上的犹太人的叫喊,你难道听不到这些吗?”
悠里试图堵上耳朵。
但是,阿修莱不允许他这么做。
“救救我……”
“好痛苦……”
“好热!”
冲击着耳朵的声音漩涡,仿佛要从根部动摇灵魂的各种强烈的情感集结成一团向悠里袭击过来。
仿佛难以忍受般摇动着脖子,悠里的眼睛中滚落下了泪水。用嘴唇轻轻拭去泪水后,阿修莱仿佛安慰他一般地低声呢喃:
“没事的,悠里。有我在,所以不要逃哦。”
仿佛在享受黑绢般的头发的手感一样,阿修莱将手指插入了悠里的头发中。
“你已经被那副画所囚禁。”
“……为什么?”
“我先行去调查了一下。我不是说了会帮助你吗?”
在思考力麻痹的情况下,悠里的眼瞳捕捉到了阿修莱。有人在帮助自己,总是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悠里脑海中的记忆混同了。他动作缓慢地伸出手,就在阿修莱试图碰触他的时候——
“有什么人在那里吗?”
就仿佛是射入黑暗的一线光明一样,他们听到了一个充满理性的声音,是西蒙。阿修莱支撑起身体回头看去。确认到对方是阿修莱后,按照遇见不想见的情形时的通常反应,西蒙皱起眉头。
“……是你吗?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正在作为监督生指导为难的学弟。你有什么意见吗?”
“为难的学弟?”
西蒙怀疑地重复着这些字眼。当在刚才被阿修莱所遮挡的位置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后,他大吃一惊:
“悠里——?”

※※※ ※※※ ※※※

“……可以请你先离开这里吗?”
漫长的沉默后,西蒙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平板声音说道。虽然是对着阿修莱说出的话,但是水色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悠里。
“理由呢?”
和他正相反,阿修莱的声音却开朗高亢,很明显是对目前的状况乐在其中。西蒙有些厌烦地转移了一下视线后,两人的视线在较高的位置相碰撞。
“我想要和悠里单独交谈。”
面对意料到该如此冷淡表示的西蒙,阿修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将视线转向下方。
“他是这么说的哦。”
他向悠里寻求支持。悠里浑身无力地坐在书籍包围下的椅子上,维持着无法好好确认现实的状态,仿佛慢动作一般地点了点头。看到这一点后,阿修莱揉了揉悠里的头发,转身离去。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向西蒙投下了挑战般的眼神。可是,西蒙白皙的面孔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没有执拗的视线的绞缠,但也不是认输示弱。在昏暗中散发出淡淡光彩的浅金色发丝,近乎神圣的清澈见底的水色眼眸,完美端正到近乎雕像的面孔正视着前方,西蒙悠然伫立在那里,全身散发着难以侵犯的气度。
不知不觉中,阿修莱咬了咬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想要在这个得天独厚的男人高傲的自尊心上留下伤痕呢?脑子里面盘旋着这样的念头,在丢下最后的一瞥后,阿修莱离开了阅读室。
直到远去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为止,西蒙和悠里都一言未发。
夏季阳光的残照,让窗边燃烧着红光。
不久之后,当连灰尘飘动的声音似乎都可以听到的寂静包围了周围后,西蒙终于把视线转回到悠里身上。看到悠里疲劳的样子和残留下来的泪水痕迹,西蒙体内沸腾的感情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
悠里用虚空的目光注视着西蒙。到底发生了什么,悠里本身也不是很明白。听到西蒙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的理性柔和的声音后,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涌现了出来。
靠近悠里后,西蒙在他旁边半跪了下来。他的手轻轻插入黑绢般的头发中,将悠里低垂的脑袋抱了过来。
“悠里,如果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也无法应对啊。”
将额头搭在西蒙的肩膀上,悠里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支撑起身体,仰望着西蒙近在咫尺的端正面孔。
“阿修莱给我讲述现代史的过程,在触及犹太人的话题后,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充满了热度,然后我好像被拖了进去一样。我只记得这样的事情。但是,因为感觉到好像撕心裂肺一样的痛楚,所以无比悲伤,泪水也无法停止。”
“犹太人?纳粹的屠杀?”
西蒙也不知道是在介意什么,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但是他马上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然后呢?”
“就这样而已,真的。”
悠里无法说画的事情和搭档的事情。面对将话如此结束的悠里,西蒙的目光有些怀疑。但即使如此,他似乎也没有进一步逼问下去的意思,所以站起来改变了话题。
“话虽然这么说,悠里,我可以向你确认一件事吗?”
敏感地察觉到他语调中的微妙变化,悠里有些不安地仰望着位置变高的西蒙的脸孔。
“你刚才拒绝我的邀请,是因为和阿修莱有了约定吗?”
“约定?”
不明白西蒙在说什么,悠里有些迷惑地反问。
“你是中午和他约定下午在这里见面吗?”
明白西蒙是在说他是不是和阿修莱约定让其帮忙后,悠里啊地一声,有些虚脱的感觉。
“你误会了,西蒙。我们只是偶然遇到而已。虽然最初我还想躲开他,不过他主动说要为我的论文帮忙。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从谁那里听说这件事的,不过他知道我的论文会很危险的事情,所以出于好心……”
“好心吗?”
西蒙松开抱着的手臂,仿佛投降一样举起了双手。
“那为什么你会哭出来?再说了,我帮忙就不行,而阿修莱的辅导就可以接受,这一点我也无法理解。我还以为你之所以会对我说没事,是因为你想独立完成论文,而不应该是因为这个吧?”
悠里原本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可是一不小心就忍不住产生了依赖心。
“……那个……不过阿修莱好歹也是监督生。”
(他有照顾下级生的义务。)
面对悠里苦涩地提出的自己也知道没有说服力的理由,西蒙若无其事地反驳:
“要是那么说的话,我也有作为楼层代表的义务吧?”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西蒙接下来会很忙,也不能光是照顾我一个人,所以我才打算……”
西蒙举起包扎着绷带的手阻止了悠里。然后他又用那只手撩起悠里垂落在额前的头发,仿佛为了测探对方的真意一样,用水色的眼眸牢牢凝视着悠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骗人!你明明就知道!”
听到悠里及时地反驳,西蒙耸耸肩膀:“你说的对,我道歉。也许只是我不想去知道吧?你说的是关于我做宿舍长的事情吧?”
“没错,大家都很担心,说西蒙会不会请辞宿舍长——”
“我请辞了哦。”在悠里说到一半的时候,西蒙干脆地说道。
“咦?”
“不好意思,我不会做宿舍长。”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西蒙轻轻瞥了一眼悠里,悠然坐到了刚才阿修莱所坐的椅子上。他跷起腿用手支撑着下巴。
“需要什么理由吗?”
“那当然。大家都不知道会有多么失望呢……”
“是吗?帕斯卡和弗拉基米尔都是很干脆就认可了啊。”
听到西蒙的嘀咕,悠里用力摇头。他的意思是那两人是例外。
“大家都对西蒙抱有很大期待。如果没有理由的话,大家不会认可的哦。”
(难道说我们就要为了这种没有自主性的日本人,而陷入不利的状态吗?)
兰顿带着轻蔑表情说出的话,在他的脑海中重现。自己真对西蒙造成了如此大的拖累吗?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实,让悠里非常困惑。
“无法认可的人是你才对吧?悠里。”
“那是……”
因为被说中心事,悠里的口气含糊了起来。西蒙此时进一步对他发出了追问。
“从刚才的口气看来,你之所以想要和我保持距离,是为了体谅我成为宿舍长后会很繁忙吧?既然如此,只要我不担任宿舍长,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我倒是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怎么会让人无法认同呢?”
“当然,如果能一直和西蒙在一起我也很高兴。可是,会有这种想法的人不仅仅是我,其他的人明明也想要依赖西蒙,可是却因为我的存在而无法获得这个恩惠。这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恩惠?”
这个字眼还真够可以的呢。西蒙如此嘀咕后,很难得地浮现出了有些坏坏的笑容。
“看起来你好像很在意兰顿的话啊。”
是有什么人对他说了在食堂发生的事情吧?
“其实你用不着去在意别人怎么想吧?就算兰顿所说的话是真的,那又怎么样?我要以什么为优先,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别人没有权利对此说三道四。”
“那个,虽然西蒙你也许是这样……”
被人当成绊脚石的是悠里,西蒙就算花上一辈子时间也无法理解吧?不过他无法理解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问题在于悠里的自卑感。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不知为什么悠里就是无法直率说出来。为什么呢?这时候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阿修莱的脸孔。
“假如按照西蒙的理论的话,那么我也应该一样吧?我想要和什么人来往,也应该由我自己来选择吧?”
西蒙眯缝起眼睛,仿佛看到什么奇妙的东西一样地看着悠里。然后他又像发现了讨厌的食物一样皱起了眉头。
“那不是悠里的话吧,是阿修莱给你灌输的这种想法吧?”
“也许是这样吧,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啊。至少阿修莱不会要我不和西蒙来往。”
“那是理所当然啊。”
西蒙用哭笑不得的口气说道。他的表情中甚至带上了微微的愤怒。
“因为这是拥有者和不拥有者的区别。不对,以阿修莱的为人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夺取者和被夺取者的不同。他一定是对你说我在控制你的行动吧?然后说什么所谓的自立,就是自己来决定自己的行动。真是的!你怎么老是被他这种欺诈术所欺骗啊。”
西蒙摆了摆手,就好像要挥去什么愚蠢的东西一样。
“你听好了,悠里。你仔细想想,作为你的亲密朋友,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我并不打算忽略这三年的时间,所以我认为自己可以不用介意他人的说法,可以坚持自己是你的理解者。而我现在就是以这个身份,就阿修莱的事情向你提出忠告。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我相信你绝对不会轻视我。可是,我从来没有试图在阿修莱的问题上束缚你,因为要和什么人来往,确实是你的自由。”
说完最后那句话后,西蒙压低声音补充道:
“只不过,有一点我一定要事先声明:阿修莱是掠夺者,不仅是对于我,对于你多半也是如此。”
在尴尬的气氛中,悠里拒绝了西蒙一起去吃晚饭的礼貌的提议,一个人返回了房间。很不舒服的感觉。为什么会对西蒙说出那种话呢?悠里自己也不明白。只不过事到如今,他的脑海中已经只剩下了后悔的念头。自己也许真的惹怒了西蒙,仅仅想到这里,他就难受得快要呕吐出来。
无力地横躺在床上的悠里,好像就这样迷糊了过去。
他进入了梦境。

汽车的警笛,车轮摩擦的沉重凄厉的声音。
众多人拥挤在昏暗狭窄的室内。
只披着一件薄薄衣服的凄惨模样。
人们甚至不被允许坐下,只能直立在原地。
寒冷、寒冷、寒冷。
那里格外地寒冷。
但是,之所以颤抖,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对于即将前往的地点的恐惧。
在沉重的空气中,回荡着婴儿的哭泣声。
“……我的孩子在什么地方?”
在昏暗的室内,和众多人拥挤成一团。
从微微敞开的窗口,可以看到厚重的云层。堆积如山的破烂物品,看起来格外地可悲。不久之后,是毒气泄漏的刺耳声音。
在无法躲藏的狭窄空间中,回荡着众人撕心裂肺的叫喊。
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了,那些并不是什么破烂,而是人类的尸体。堆积如山的,被丢弃的人类的亡骸——
因为被摇动,悠里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额头流淌着讨厌的冷汗。
(刚才的,是什么?)
冰冷的恐怖顺着脊背攀援上来。明明是夏天,身体却异常冰冷。他慢吞吞地翻了个身,突然因为俯视着自己的人影而大吃一惊。
“……谁?”
因为房间的照明处于逆光状态,所以他无法看见对方的面孔。但是,他马上就听到了音调很高的明朗声音。
“我肚子饿了。人家等了你半天也不来。”
站在那里的是转学生罗宾。听到他用天真无邪的笑脸说出这番话,悠里没来得及考虑就先行道歉。
“对不起。”
那之后,他有些迷惑地想到罗宾为什么要等自己。
“你和兰顿他们一起去吃不就好了……”
“可是没有你在的话就不能吃啊。”
面对诉说处没有道理的理由的罗宾,悠里的疑惑进一步加深。即使如此,因为罗宾的存在好像让房间的温度也有所上升,所以悠里还是松了口气。
当他和罗宾两人用热水泡了方便面开始吃饭后,就听到门外传来西蒙回来的声音。如果是平时的话,西蒙都会过来看看他,但今天西蒙却直接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悠里想起两人吵架的事情,情绪低落了下来。
“怎么?吵架了吗?”
罗宾一面哧溜溜地吸食面条一面询问。
“嗯……与其说是吵架,我想应该是我单方面触怒了西蒙吧?”
“哦,人类还真是麻烦呢,”
“你说人类?你自己不也是……”
悠里正要对说出奇怪的话的罗宾进行反驳,却突然打住了。他牢牢凝视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的罗宾。
“我吃饱了!”
放下筷子的罗宾,因为注意到那双漆黑的眼眸正在诧异地凝视自己,所以闪烁着栗色的眼眸,浮现出了好像猫咪一般的笑容。

※※※ ※※※ ※※※

在寂静的阿尔弗雷德宿舍的走廊上,有一个人影在缓缓地行走。
人影走了几步之后又折回身来,站在房门面前,用手上的手电确认着什么。在分岔路口他似乎迟迟决定不了方向,最后才踌躇着走向了中间的楼梯。
这是个星光黯淡的月夜。
虽然人影位于灯光难以照到的地方,很难分辨出脸孔,但是仍好像是个女孩子的样子。她手上抱着大大的行李,重复着可疑的行动。但是,不久之后她发现了最上层的某个房门,于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扇吞没人影后关闭起来的房门上所悬挂的木牌,显示这个房间是属于阿尔弗雷德宿舍的宿舍长——查尔斯.霍华德的。
……
在黎明时分,当树丛还被藏蓝色所包围的时候,从阿尔弗雷德宿舍的某个地方,传来了婴儿的哭泣声。
有人一无所知地沉浸在梦乡中,有人在朦胧状态下听到了那个声音,有人闭着眼睛确认闹钟,有人觉得奇怪而在枕头上抬起头。在事后传言的时候,大家的反应好像没有脱离上述的几种类型,至少当天早上,没有一个人为了追究真相而采取行动。
除了一个例外——
阿尔弗雷德宿舍的宿舍长查尔斯.霍华德,面对着放置在起居室桌子上的东西,大睁着眼睛惊呆了,他甚至没有想到要去平息婴儿的哭泣。等到好不容易看清了状况的时候,他已经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放置在眼前的藤制摇篮。
在那里面,刚刚出生的婴儿正满脸通红地舞动着手脚。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就好像陷入了噩梦一样,他的背上流淌下无数的冷汗。
当过了好一阵,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婴儿的哭泣声已经到达顶点。他慌忙用毛巾堵住婴儿的嘴巴,拼命防止婴儿的声音传出来。而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仿佛要烤焦五脏六腑似的烦躁,熊熊燃烧的怒火已经汹涌而上。
很明显,霍华德对于是什么人干出了这种事心中有数。他咬牙切齿地想起了那个人物的面孔。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别人起床的声音。
霍华德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挂钟后大吃一惊,不久之后就是起床时间。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况有多么危险。
(怎么会这样!)
霍华德哼了一声,抱着摇篮冲进卧室。他把柜子里面的东西纷纷抓了出来,然后把婴儿连同摇篮一起塞了进去。将放在旁边的奶瓶塞进婴儿的嘴巴后,他使劲地关上了柜门。
因为逐渐消失的哭泣声而松了口气,他慌忙离开了房间。

[ 本帖最后由 Linxa 于 2008-6-7 20: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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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谋划

(罗宾……罗宾.G.费罗。)
用手指转动着圆珠笔,悠里茫然地思考着。
(他到底是什么人物呢?)
虽然心里这么思索着,可是悠里却确信自己认识他。绝对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可就是想不起来。
呼,深深的叹息从悠里的口中吐了出来。
“悠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听到体贴的询问后,悠里猛地转过头去。因为觉得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很别扭,所以悠里选择了在自习室学习。他原本期待能在背后看到可靠的朋友的身影,但是,“你的手好一阵子没有动了。”带着几分担心而看着他的人是监督生之一。
面对无法掩饰失望的悠里,好心的监督生轻轻笑着补充了一句:
“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叫我也可以哦。”
听到充分表现出人品的语言后,悠里一面道谢一面目送上级监督生离去。在对方离开了足够的距离后,他再次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和西蒙从早上开始就一句话也没有说。在他醒来的时候,西蒙已经不在房间,吃早饭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西蒙。他到底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了呢?
他也许已经讨厌了自己,不想和自己说话,甚至不想和自己碰面吧?一想到这里,悠里就产生了想要哭泣的冲动。
“悠里,你的手停下来了哦。”
属于俄罗斯民族,色素浅淡的弗拉基米尔从背后看着悠里。弗拉基米尔和帕斯卡是齐名的秀才,不过相对于理科成绩出众的帕斯卡,他在历史以及艺术方面更加优秀。如果拜托他的话一定会获得切实的建议,不过悠里的手之所以停下来,只是因为在思考另外的事情而已。
“对不起。我没事,只是好像有些欠缺集中力而已。”
悠里在椅子上轻轻伸了个懒腰。
“你休息一下比较好吧?这样的话效率也能提高。”
悠里点头之后,弗拉基米尔就催促着他前往位于对面的谈话室。
“啊,悠里,休息吗?”
已经在谈话室中聚集的帕斯卡、兰顿和迪拉向他挥手表示欢迎。罗伯特一面递过饮料一面说:
“要喝橙汁吗?”
悠里点点头。还没有坐下来的弗拉基米尔,拿过一个杯子把橙汁倒了进去。
“你们今天看到西蒙了吗?”
估计着他已经平静下来,悠里提出了一直在意的事情。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这里哦,不过被总长艾里沃多叫走了。”
如此悠闲回应的人是罗伯特。
“艾里沃多?”
就在悠里被这个名字触动的时候,迪拉意味深长地在他旁边插嘴说道:
“那么说还是因为宿舍长的事吧?”
因为自己有可能被抓去顶缸,所以迪拉对这件事似乎格外地在意。
“有这个可能性哦。不光是格雷,现任的干部们好像也没有死心,所以西蒙一大早就在四处躲藏了。”
听到弗拉基米尔如此回答,罗伯特悠闲地说道:
“不过,好像并不是那样呢。似乎是艾里沃多找他商量私人的事情,所以西蒙才老实地跟他走了。”
悠里的食指压在了嘴唇上。听到“艾里沃多”“私人的事情”这几个字眼,悠里想起了周日的事情。
(西蒙还在和那幅画扯上关系吗?)
那副散发着近乎危险的不安定气氛的画像。画家所描绘出的那个母亲仿佛在瞪人的眼神,似乎又鲜明地在他的眼前重现。她的怒火和绝望性的悲哀,让悠里的心也变得不安定了起来。
然后是阿修莱。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认识到那幅画的危险性的人,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他了。
(阿修莱吗?)
悠里的脑海中交错着不同的场景。
拥挤在昏暗狭窄场合的人类。在这个冰冷冷的场景中,有什么人的声音在回荡。
“我的孩子……”
那是阿修莱所引发的幻影吗?或者说——
“虽然只是传言,不过啊……”
一个突然飞进耳中的声音,将悠里从幻想中拉扯了出来。
如此大声表示的人是迪拉。说完之后,他好像注意到什么一样压低了声音:
“昨天晚上,好像有什么人潜入了本馆的办公室。”
这个崭新的话题,让所有人都微微抬起了身体。
“这算什么意思?有什么被盗了吗?”
“集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被弄得很乱的样子。西蒙被叫走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啊?”
“怎么会?难道会有人认为是西蒙因为过于执拗的宿舍长劝诱而发飙吗?”
听到兰顿的失声大叫,弗拉基米尔瞪了他一眼。
“少说傻话!当然是找他进行商量。”
“那个和阿尔弗雷德宿舍的怪谈不是一回事吗?”
罗伯特说出了和他悠闲的口气完全不符的恐怖内容。
“据说是在午夜时分在走廊上响起了拖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黎明时分又传来了仿佛被绞杀的婴儿一样的哭泣声。”
“喂喂,这个我可没有听说。”
因为大家似乎都要兴高采烈地参与到这个话题中,所以悠里急忙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要返回自习室了。谢谢你的橙汁。”
虽然被打断了话题,但因为大家都知道悠里的困境,所以纷纷对他表示了鼓励。
从谈话室回来后,坐在书本摊开的桌子旁边,悠里思索着迪拉所说的办公室的事情。
(假如那幅画像就放在那个房间的话,所谓的被弄乱有可能就是——)
但是,不能管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论文。调整好心情的悠里拿起圆珠笔。因为阿修莱的指导,他已经拟好了大纲,现在进入了书写具体内容的阶段。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多半明天就可以完成了吧?
从旁边路过的西蒙,停下脚步从门外看着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悠里。
“与其在这里看着,直接去他身边不是更好吗?”
和他行走在一起的帕斯卡,回头对他说道:
“他仿佛从早上起就在用视线寻找西蒙,我想他会高兴的哦。”
西蒙仿佛有些高兴地扬了扬嘴角,摇头说道:
“现在他似乎正在集中精力写论文,还是算了。”
西蒙耸耸肩膀。在厚厚的眼镜后面,帕斯卡的眼瞳闪现着困惑的光彩。
“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其实也不是那样……”
西蒙先是进行了否定,然后将视线再度投注到悠里背上,叹了口气。
“不过还是可以算是那样吧?”
面对进行了苦涩肯定的西蒙,帕斯卡突然用法语和他说道:
“我们用法语来交谈吧。”
“好吧。”
因为西蒙答应了,所以两人靠在通向四楼的较少有人的楼梯平台的窗边,开始用流畅的母语进行交谈。此时通过走廊的学生们先是惊讶地扬起眼,但确认到是那两位著名的人物后,就带着认同的表情走过了他们身边。
“我向悠里询问后,他说那些资料是阿修莱为他准备的。”
“啊。”
西蒙带着仿佛咬到了苦瓜一样的表情皱着眉头继续说下去。
“那真是完美到几乎让人生厌的程度啊。让人不能不佩服他居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些合适的东西。”
“虽然弗拉基米尔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不过既然连西蒙都这么认为,那么应该确实很厉害了。”
帕斯卡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有些犹豫地说道:
“你们吵架的原因就是那个吗?因为你对悠里接受阿修莱的帮助感到不快,所以才离开了悠里身边?”
“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只是讨厌阿修莱的毒素而已吧!”
听到西蒙少见的自暴自弃的口吻,帕斯卡眼镜深处的眼眸中浮现出了担忧。
“那个我明白。因为我们也是这样,因为害怕沾染上阿修莱的毒素,所以尽可能不和他扯上关系。不过,如果连西蒙都逃跑的话,悠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帕斯卡的话,让西蒙轻轻笑了出来。
“为什么?只要悠里自己也在中毒之前逃走就好了吧?”
“可是,阿修莱并没有对悠里喷射毒汁啊。甚至反而是试图让悠里从自己身上占便宜。就是为了让他成为自己的俘虏……我想你也知道,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阿修莱的人气还是很高的。他的崇拜者都是从心底对他产生了沉迷。即使他真的很可怕,也还是会在心灵的某个部分被他所吸引。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那个人真的就是仿佛恶魔一样的人呢。”
午后的阳光照耀着窗边的两人。仅仅是因为法语在空气中流动,昏暗潮湿的学校楼梯就产生了巴黎街道一样的华丽感,说起来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感触。好像有听到了传言的下级生特意跑来参观,虽然没有人无礼到在旁边竖起耳朵偷听,不过在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向两人投注崇拜的眼神。在这期间,西蒙聪慧的水色眼瞳中浮现出忧郁的色彩,静静地倾听帕斯卡的讲述。
“我对阿修莱的接近无比地不安。虽然我觉得悠里原本就潜藏着某种危险的成分,可是当阿修莱在他身边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一点就会变得格外显著。那两人也许在互相吸引。至少阿修莱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恨不能立刻就动用全力把悠里弄到手。现在的悠里还没有坚强到可以抵抗那个的力量,所以必须有足以和阿修莱抗衡的人来保护他。”
感觉到对方求助的目光,西蒙微微苦笑了一下。他看着窗外考虑了一阵,然后遥望着远方开了口:
“老实说,现在的我不知道什么对于悠里来说才是好的。不过,帕斯卡的话我会铭记于心的。”

※※※ ※※※ ※※※

因为论文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悠里决定在下午茶之前出去散步,以便转换心情。他选择了没有什么人会来的西侧的杂木林。在山毛榉、松、白杨等树木的下面,色彩鲜艳的灌木丛也生长得十分茂盛。
时不时会飞过的蜜蜂的翅膀振动声,从远处传来的鸟儿的叫声,舒适的清风,所有的一切都将夏日的午后点缀得婀娜多姿。
在走出宿舍的时候,悠里还在发愁要怎么做才能和西蒙和好。不过在享受着大自然的恩惠的时候,他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西蒙一向公平宽大。只要好好向他道歉,说清楚情况,他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就在他精神放松的时候,突然从头顶传来了声音。
悠里吃惊地停下了脚步,结果清晰的声音再度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个说着“倒霉!”的声音,那个好像女孩子说的清脆的声音,清澈高亢到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悠里战战兢兢地靠近了传来声音的方向。他在一棵格外粗大的橡树下面,仰头看着重重叠叠的橡树枝叶。
就在这时,伴随着哗啦啦的枝叶作响的声音,黑色的块体猛地落了下来。
“哇啊啊!”
“呀!”
悠里和对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和悠里的面孔只有几厘米距离的从天而降的人影,伴随着高亢的惊叫声,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心脏都险些停止跳动的悠里,茫然无措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物。
“好疼!”
摩挲着似乎蹭伤了的手掌,摔了个屁股蹲儿的对象喃喃嘀咕。
灿烂耀眼的金发,闪烁着好奇心旺盛的光芒的绿色眼睛。因为对方身上穿着圣.拉斐尔的制服,所以悠里没能立刻辨认出这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人物是谁。
“悠里?”
“你……”
他原本要开口询问对方是谁,不过某个闪过脑海的名字让他一阵困惑,所以暂时闭上了嘴巴。在认真地观察了对方的脸孔后,他重新开口询问:
“你是,丽兹吧?”
说完之后,他这次开始观察丽兹所穿的制服。他没有看错,确实和自己身上的那套衣服一样,就是圣.拉斐尔的制服。
悠里脑海一片混乱。
丽兹,正式名字是伊莎贝拉。她就生活在前几天悠里和西蒙一起去拜访的孤儿院中。
听到他的询问,丽兹微微伸出舌头,露出了承认失败的表情,不过马上就浮现出笑容说道:
“好棒!太走运了!居然在这种地方碰到悠里!”
因为悠里还想不起扶她起来,所以丽兹在悠里的面前精神十足地跳了起来。
“你还说走运?你在这里干什么?”反而是悠里不知所措地表现出慌张。
“只是来观察敌营啦。”
丽兹好像恶作剧般眨眨眼,悠里的脸孔微微发红:
“敌营?”
听到悠里口气怀疑的反问,丽兹仿佛觉得很有趣,所以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呈现出一个诱惑力十足的笑容:
“我好想念悠里呢。”
靠近悠里的丽兹,用颇为男子气的动作将双手搭在悠里的肩头。然后让接近的面孔就这么重叠到一起,轻轻地吻上了悠里的嘴唇。
悠里吃惊地睁大眼睛。
但是丽兹仿佛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在吻完之后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悠里的嘴唇:
“这是封口费哦。我们在这里见面的事情,对所有人都要保密。当然也不能告诉那位美丽的王子哦。”
仅仅说了这么一句后,丽兹干脆地转身就走。在走了两三步后她又回过头来:
“对了,明天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吧。悠里,到时候我说不定要拜托你一点事情呢。”
听着她带着灿烂的笑容说出的话,悠里没能拒绝。看到悠里维持着茫然状态,只顾机械点头,丽兹很高兴地笑了出来。她转向右边,这次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悠里一个人被留下,在清风的吹拂下僵立在原地。嘴唇上残留的感触,扩展到了悠里的全身。
(接吻了……)
靠着无法运转的脑袋进行思考后,他进行了订正。
(不对,是被吻了。)
老实说,他的心情很复杂。丽兹是很有魅力的女孩,容貌美丽,性格也开朗迷人。她也许是现在最让自己在意的异性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丽兹毕竟行动大胆而且很男孩子气。当然了,这也是她的魅力的一部分。可是当她穿着圣.拉斐尔的制服的时候,悠里真正产生了她是男孩子的错觉。而被这样的丽兹夺取了嘴唇,悠里实在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话虽如此——
(我和别人接吻了呢。)
对于内向的悠里而言,这是第一次的经验。悠里用手指抚摸着直到现在才变得滚烫的脸孔。
就在这个时候——
“你的反应相当高兴啊。”
从原本以为一个人也没有的场合突然传来了声音,悠里真的险些跳了起来。他捂着仿佛打鼓般跳个不停的心脏打量周围,看到了背靠着有点距离的白杨树,交叉双臂看着自己的西蒙。
“西蒙……你从什么时候起在那里的?”
没有回答他吞吞吐吐的询问,西蒙缓缓地走过来,用手托起悠里的下巴,用仿佛要看穿他的眼神凝视着他。
“和男人的亲热戏吗?这也是因为阿修莱的缘故?”
图书馆的那一幕在西蒙的脑海中重现。如果站的角度碰巧的话,他们当时的状态确实可以让人产生那种想法。
悠里瞠目结舌地凝视着西蒙的脸。在明白他似乎产生了恐怖的误解之后,悠里用力地摇头。
“西蒙,不是的。这个误会太大了。我没有和男人接吻呀!”
说完之后,他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刚刚才和丽兹约定不告诉任何人的,他可没有自信能化解开西蒙随后多半会继续下去的追问。
“你说和男人?”
仿佛气势稍微被削弱了一样,西蒙的表情一变。他放开悠里的面颊,撩起在午后的阳光下淡淡闪烁的额发,仿佛在脑海中描绘了那个离去的人物一样凝视着远方。
“虽然因为距离比较远没看到面孔,不过那个人穿制服了吧。假如他不是男人的话,那么——”
悠里没有必要再去头疼如何化解追问了。因为虽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合理的推理,但在下一句话中,西蒙已经推测出了答案。
“那个人是……丽兹吗?”
悠里捂住了眼睛。面对西蒙不接受否定的确信态度,悠里也无法再进行糊弄。
“……你怎么会知道?”
“没什么。”
面对很头疼似的从下方仰望着自己的悠里,西蒙淡淡回答。
“因为个子很相似啊。那头金发原本就很惹眼,而且她也有梅雅丽那样的巧手的朋友可以帮她做制服。……话说回来,还真是大胆呢。”
“就是说嘛。”
西蒙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俯视着不由自主随声附和的悠里。
“我说的是你哦,悠里。如果要幽会的话,还是更谨慎一些比较保险吧?”
这个还残留着某种冰冷感的口气,让悠里沮丧地低垂下头。
“我们又不是在幽会,因为我也是无意中才碰到她的啊。”
因为觉得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用,所以他干脆把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向西蒙进行了说明。
“哦,既然如此,她是来看霍华德的吧?”
西蒙所得出的结论让悠里无话可说,因为悠里并没有问得那么详细。
“……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为什么?她不是说来观察敌营吗?”
西蒙仿佛理所当然般地说道。
“如果说是丽兹的敌人,又在圣.拉斐尔里面的话,目前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霍华德银行的继承人,查尔斯.霍华德。她大概是想潜入学校,掌握他的把柄吧?”
悠里没能回答。
因为那个吻而心情浮动,他根本就忘记询问关键的部分。西蒙伸出手,温柔地梳理着垂头丧气的悠里的黑发。
“看起来她已经用一个吻就巧妙地解决了你呢。”
虽然西蒙话里的内容让人很沮丧,不过因为感觉到西蒙的心还是很贴近自己,所以悠里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个方向。
“西蒙,你没有生气吗?”
“生气什么?”
悠里说的是昨天的吵架,不过西蒙似乎并不明白。听到他的反问,悠里也不打算再重新去纠缠那个问题,所以摇头说道“那就好”。
对此西蒙微微浮现出了苦笑。西蒙本人也搞不懂自己是在生气悠里的什么。一定要说的话,也许就是他放开自己的手主动扎进危险中的行为吧?可是他也知道,多半并不仅仅如此。
“话说回来,丽兹不会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你说霍华德的事情吗?谁知道。以她的性格来说,我觉得是可能若无其事地干出威胁恐吓之类的名堂啦。”
听到西蒙的认真口气,悠里慌张了起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我不能让她做那种事情。还是赶紧想个什么办法,让她安心下来才行……”
看着陷入思考的悠里,西蒙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想,在实际生活中也是丽兹的手腕要比悠里强上好几筹。虽然他觉得就算悠里再怎么担心也没用,可是悠里天生就是那样,所以他也没有办法。
“这么说起来,”好像想起什么一样,悠里开口说道,“上次你曾经说过蝴蝶什么什么的,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西蒙在说收购孤儿院的可能性的时候提起的。
“我说的是‘蝴蝶效应’。”
将视线转回悠里身上,西蒙用让人感觉得到的知性的柔和声音继续了下去。
“在混沌理论中,那是被称为‘对于初期值的敏锐依存性’的东西。比如说今天有一只蝴蝶在东京飞舞,据说就可以左右一个月后的纽约的天气。这是一种源于联动结果的不确定性的思考方式。这种观点最近被运用在各种现象上面,其中之一就是股价的变动。所以在描述股票市场的时候也会使用到这个字眼。”
“你的意思是说……西蒙,你该不会打算玩股票吧?”
“算是吧。要想在一夜之间就赚到大笔金钱,那是最好的方法了。这个和赛马什么的不一样,只要好好研究的话,就可以获得相应的成果。不过话说回来,真要赚钱的话,就必须研究各国的形势,企业合作,学士大会的研究成果的发表,乃至于从《镜报》、《太阳报》等等八卦小报上收集情报,分析过去的市场。总之就是需要进行让人想想都要晕倒的扎实的基础工作。所以老实说,就算有人拜托,我也不太想进行那方面的工作啊。”
悠里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因为就是他自己试图拜托他去做不想做的工作。
察觉到悠里的念头,西蒙继续说下去:
“你不要误会,悠里。这是我自己经过思考后决定进行的计划,因为我也想为了那里的孩子们做些什么。这个也是我自己的意志,所以你不用在意什么。”
悠里用目光追逐着西蒙伸到自己头上的手的动作。注意到那里没有绷带后,他发出了询问:
“……你的烫伤,好了吗?”
“啊,好了。虽然昨天为了以防万一还包着绷带,不过今天已经可以拆下来了。”
因为这些许的小事也让人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所以悠里带着寂寞和心安,牢牢凝视着西蒙还残留着淡淡疤痕的右手。

※※※ ※※※ ※※※

在返回维多利亚宿舍的时候,悠里被格雷的人叫住,向他表示格雷在自己房间等他。反正是为了说服自己吧?抱着这样的想法,西蒙也一起跟了过去。结果在走廊上就听到了非同寻常的骚动。
在沐浴着从窗口射入的午后阳光的楼梯平台上,几乎每一层都有住宿生们用可以说是战战兢兢的表情仰望着楼上。
看起来骚动是从最上层,也就是干部们的房间传来的。
“啊,西蒙。”
在三楼走廊上谈论着什么的帕斯卡等人,看到西蒙的身影后松了口气,冲他招呼。
“在闹什么呢?”
“我告诉你,不得了哦。阿尔弗雷德宿舍的霍华德,好像厉鬼一样地冲进来在那里折腾呢。”
“霍华德?”
西蒙聪慧的水色眼瞳转向楼上。
“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是冲到了阿修莱那里怒吼。真是麻烦啊。”
弗拉基米尔说着扯动了一下嘴角。
西蒙和悠里面面相觑。两人曾经亲眼目睹阿修莱向对方挑衅的场面。不过话说回来,也可以说原因还是在悠里身上吧。
“阿修莱啊,我倒是觉得这应该说是自作自受……”
西蒙如此嘀咕着,仿佛死心般地走上楼梯。悠里也跟在他后面。
“可恶!你给我滚出来!阿修莱!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扭断你的脖子!不要躲躲藏藏!快给我滚出来!”
在霍华德的粗野声音之后,是房门被踹响的声音。
在西蒙等人到达楼上的时候,格雷房间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宿舍长和几个干部走了出来,阿修莱也悠然地跟在他们后面。
“你在干什么?!霍华德!”
是习惯于对人下达命令的格雷那严厉的声音。
“缺少常识也要有个限度。”
终于发现了对手的霍华德,眼冒凶光地转过头来:
“哼,只有家世这一个长处的矮子给我闪到一边去!”
在一口践踏了格雷的自尊后,霍华德揪住了阿修莱的衣襟:
“阿修莱,你这个混蛋太卑鄙了!居然做那、那种事情——”
霍华德好像喘不过气一样,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强行剥开对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阿修莱浮现出仿佛会吃人一般的笑容:
“那种事情是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说啊!我会洗耳恭听的!”
听到这个明显是挑衅的话语,霍华德用遍布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阿修莱,但是却没有说出话来。他喘着粗气用力咬住嘴唇。即使承受到他想杀人般的充满憎恨的目光,阿修莱也依旧若无其事:
“而且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从凌乱的衣襟上摘下领带,阿修莱眯缝起了细长的眼睛。
“干出那种事的并不是我。甚至说反而是我提出了警告。我不是说了吗?逼急使魔的话,它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哦——”
听到阿修莱的话后,霍华德就好像全身被电流击穿了一样僵硬在当场。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茫然凝视着阿修莱。
“不会吧……”
霍华德苦涩地蠕动着喉咙,好像真的陷入了缺氧状态一样。
“该不会,真的……”
“谁知道,反正不关我的事。你自己去确认看看好了。”
霍华德的态度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在住宿生们的守望中,他面如白纸地踉踉跄跄地走下了楼梯。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霍华德的巨变而大吃一惊。阿修莱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魔法?格雷他们用好像看待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阿修莱。虽然霍华德的状态也脱离了常态,但绝对不会有比眼前这个男人更加让人发毛的存在。
不过当事人阿修莱似乎毫不在意,他发现西蒙的脸孔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你来得正好,贝鲁杰。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西蒙皱起眉头,虽然他不想听阿修莱的使唤,但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给阿修莱一个警告也许也不错。
虽然悠里对于这两个人的相处无法掩饰不安,但是因为格雷叫到了他,所以他只能满心不情愿地进入了宿舍长房间。西蒙也随后踏进了阿修莱的房间。
房间一如既往地摆满了古书和奇奇怪怪的道具,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可疑。扫视了一圈明明是中午却一片昏暗的室内,西蒙首先开口:
“那么,你想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点报告而已。你先坐下吧。”
阿修莱指了指铺着埃及风格的布匹的藤制沙发,随后拿出茶具开始沏茶。
“我弄到了很珍贵的中国茶。它在被称为岩茶的中国茶中也是产地受到特别限制的种类,所以据说年产量只有800克,非常之贵重哦。这不是正适合拿来请贵族大人品尝吗?”
“听你这么说的话确实很珍贵……”
坐上沙发,接过倒入中国茶的茶杯,西蒙用含着讽刺口气的语言进行应酬。
“我可不知道你这个人会谦逊到为了让人品茶,就特意把别人请进自己房间呢。如果是要炫耀的话我还能理解。”
阿修莱笑了笑,自己也坐在沙发上。一面享受香气,他一面把茶水送入口中。此间,西蒙探究似的凝视着对方。
“先别说这个了,据说宿舍长已经定了,是迪拉。这一来你也可以从被纠缠中解放出来了。”
阿修莱进一步眯缝起细长的眼睛,亲切地说道。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西蒙不知为什么却无法高兴起来。原因之一就是,既然宿舍长已经定了是迪拉,那就不明白为什么悠里还会被格雷叫走了。西蒙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你好像不是很高兴啊。”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格雷居然会下这个决心。”
“啊,他一直犹豫到最后哦。大概是因为有了坐上总长宝座的把握,所以才对你死心了吧?”
西蒙有些意外地看着阿修莱。
“坐上总长宝座的把握?他难道和其他宿舍做了交易吗?”
“怎么可能!你应该也知道吧?那家伙没有高明到会有这种算计的。”
西蒙点点头,然后阿修莱立刻骄傲地宣布:
“和他做交易的人是我。”
背靠着沙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西蒙,阿修莱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和他约定,为了让他当上总长,我会解决掉霍华德。”
西蒙诧异地看着阿修莱。
“……这才真是稀罕了,你居然会插手学校的管理。”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忠实于欲望的男人。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为此而进行背后交易。”
“不过,从这个事情上你应该无法得到什么好处啊。”
“喂喂,你睡糊涂了吗?还是故意装傻?当然是有关键的部分了。”
阿修莱坐在那里,用手指了一下房间里面。
“交易的条件之一,就是我下学期也留在本馆。毕竟拥有如此之多的藏书,要搬家也太麻烦了。”
堆满整个房间的书山——按正常途径的话,阿修莱原本应该从下学期起,就移到别馆的干事房间,这样一来当然很麻烦。当然了,理由不仅仅如此。阿修莱的算盘因下一句话而暴露出来。
“顺便说一句,悠里也是一样。我想格雷现在正在和他谈这个。因为我的条件之一就是让悠里成为下学期的宿舍监督生。”
西蒙缓缓地转回了投注在其他东西上的视线,他水色的眼眸静静地投向阿修莱。
“这一来就逆转了哦,贝鲁杰。你所担心的就是地点吧?自己作为宿舍长留在本馆,而我和悠里却会在别馆独处,你原本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才坚定地请辞宿舍长。但是,你白费力气了哦。因为从下学期起,我就是悠里的邻居。”
得意洋洋地如此宣告之后,阿修莱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快乐的笑声。
西蒙水色的眼睛低垂了下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认为是西蒙承认了败北。
但是,西蒙在进行思考。
(这个是,在图书馆的对峙的再现——)
好像雕像一样端正的西蒙的表情有了微微变化。虽然因为过于微小,所以对方没看出来,不过在那个瞬间,他确实打定了主意,放松了心情。西蒙扬起眼睛,故意露出了怫然的表情。
“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个的话,我也该走了……”
让语气中飘荡出恨不能尽快离开这里的味道,他站了起来。而埋身在沙发中露出坏笑的阿修莱,只是摆摆手目送西蒙离去。
在离开昏暗的室内,反手关上房门的瞬间,西蒙大大吐了口气。
“好险。”
如此嘀咕着,西蒙聪慧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危机感。
西蒙没有忘记,大约半个月前,发生在这个房间中,发生在悠里身上,很可能和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游戏。
召唤魔法。
对于这个不要说是阿修莱,就连当事人悠里都快要忘在脑后的事情,西蒙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残留在悠里脖子上的青紫痕迹,仿佛要污染灵魂一样的不洁空气,潜藏在那里的危险……因为悠里本人没有防备,所以西蒙反而更加地陷入了一级戒备之中。
在图书馆把阿修莱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要说自尊心强的话,我们也是彼此彼此吧?)
西蒙含着自嘲牵动了一下嘴角。高慢会让人无法注意到脚下。
阿修莱这次明显有点太着急炫耀了。如果是现在的话,还有对策。
这次也是多亏了对方的自尊心。将这一点铭记于心后,西蒙离开那个让人发毛的房间,走向了按照预定要接任宿舍长的迪拉的房间。
……
“诸位,安静!”
担任本期学生自治会总长的艾里沃多,举起一只手示意聚集起来的众人注意。
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位于教学楼三楼。在这个被豪华家具所包围的房间中已经聚集起了三十人,接近平时的一倍。穿着彩色西服背心的是现任代表,而身穿普通制服的学生们则是已经确定了的下学期会进入自治会的代表们。
在这之中,维多利亚宿舍的格雷,阿尔弗雷德宿舍的霍华德,以及莎士比亚宿舍的马洛等野心家们,则继本学期之后,继续担任下学期的代表。
单手拿着盛放在水晶酒杯中的雪利酒,正在进行畅谈的学生们,因为艾里沃多的声音而沉默了下来。
“就在刚才,最后一位代表已经确认下来,他就是维多利亚宿舍的西蒙.德.贝鲁杰。”
听到艾里沃多的介绍后,全场响起了表示欢迎的鼓掌声。带着仿佛雕像一样端正的表情,他静静地接受了这个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光荣的头衔。而这种表现更加衬托出了西蒙的气质,乃至于某些上级生都兴奋到脸孔发红,对于这个下级生的加入表现出了狂热的欢迎。
“那么接下来就按照约定,在本周末进行决定下学期代表的选举。候选人是维多利亚宿舍的埃里克.格雷和阿尔弗雷德宿舍的查尔斯.霍华德。作为各个宿舍的代表,请各位在进行慎重考虑后再投下宝贵的一票。今天的议题就到此为止。”
命令原本被叫到自己两侧的格雷和霍华德退下后,他拿起雪利酒进行了补充。
“虽然地方小了一点,不过饮料还是准备得很充分的。因为今天大概也有人是第一次交谈,所以请大家充分享受吧。”
好像在圣.拉斐尔这样的私立贵族学校中,如果宿舍不同的话,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在一次也没有“交谈”过的情况下就毕业升学。因为如果不是在选修课上结识,或是在学生会馆积极活动的话,就很难获得和其他宿舍的学生在一起的机会。
虽然能被选为代表的人物,不可能以前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但实际上在进入办公室后才第一次有机会交谈的例子相当多。所以这里作为一种社交场所,可以为大家提供良好的机会,让大家接触到平时想要接近也无法接近的人物。有时候在遇到那些久闻大名的人物的时候,人们还会像见到了电视中的名人那样兴奋。而且不管是谁都承认,这次的焦点就是西蒙.德.贝鲁杰。或者应该说,每个人都在打着想要和西蒙接近的主意。
“不过,这次还真是大翻盘呢。没想到不管干部们怎么哀叹都充耳不闻的贝鲁杰,居然会屈服在眼看就要被任命为宿舍长的迪拉的泪水攻势下。”
格雷和艾里沃多,围在西蒙身边心情愉快地进行着这样的交谈。
“是我的失策。一开始就应该拜托新的干部候补去说服他的。”
“因为对方是自己所尊重的艾里沃多,所以格雷很难得地放低了姿态。”
“是这样吗?”
听到艾里沃多的询问,西蒙含糊其辞地露出了社交式微笑。因为仅仅如此已经散发出华丽的光芒,所以属于粗线条类型的艾里沃多不禁心生佩服,对这个仿佛是高雅干练代名词的下级生看得入迷。
就在这时,有一个男子快步接近了他们。
“我是莎士比亚宿舍的马洛。”
西蒙用水色的眼眸柔和地看着一面进行自我介绍,一面要求握手的男人。中等个头,仔细看起来的话甚至可以说他的容貌有些奇怪。不过仿佛要溢出来的亲切,和从全身散发出来的生机勃勃的能量,让看到的人都不免对他产生好感。
“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原本大家都传说你请辞了宿舍长,你是怎么改了主意的呢?真是不可思议啊。”
因为马洛的口气过于单刀直入,艾里沃多立刻站到了他们中间进行干涉。
“只是传说而已吧?被传说所左右而抢先行动难免会有危险。”
虽然艾里沃多的口气中隐含讽刺,暗示了在传言中在莎士比亚宿舍和霍华德之间进行的私下交易,但是野心勃勃的马洛却面不改色地如此回答:
“我可从来不是会抢先行动的人,那个才真的只是传言而已吧?传言就要用传言来回应。这么说起来,我还听到一个传言。”
马洛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进行补充。
“据说这个办公室会出现幽灵?”
艾里沃多皱起了男人味十足的眉头,他轻轻瞥了一眼西蒙:
“是谁说的这种……”
“我不都说了是传言吗?那个已经在住宿生之间流传开了哦。”
“啊啊,我们那里的下级生也有人在说。”
在附近围成一圈的学生们,因为这个听起来很有趣的话题而纷纷插嘴。
“不是说是画像中的孩子在哭泣吗?”
“画像中的孩子?”
“就是那幅画像吗?”
指着悬挂在房间角落,描绘着面对摇篮的母亲的画像,不知什么人如此说道。
“小孩子的哭泣不是那个宿舍的事情吗?”
“是这样吗?”
不知不觉中,原本分散的几伙汇集到一起。聚集到被指点的画像面前,学生们纷纷发表感想。
“应该是在半夜有抱着婴儿的女人四处徘徊吧?”
“不是说看到的人都会在当天晚上死去吗?”
这个真实和虚幻混杂成一团迅速发展的话题,让西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所谓的传言,首先是会存在真实的骨架,然后再把想象附加在那上面。而会产生这个传言,必然是首先存在作为发端的事件吧?至少西蒙知道其中之一。他看了看艾里沃多,他非常有军人风格的精悍骨架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一言不发地守望着众人的议论。
“我听说的是小孩子弄乱房间。”
“不是小孩子弄乱房间,然后母亲追上来吗?”
西蒙一面听着内容自然变更的话题,一面看了一眼房屋角落,然后站立在那里的某个人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作为总长候补的查尔斯.霍华德。
暗淡的亚麻色头发,暗绿色的眼瞳。虽然个子不矮,但是因为略显发福的体型,他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绅士,还不如说更近似于贪婪的暴发户。这个绝对不是凭借品格而获得人气的阿尔弗雷德宿舍的宿舍长,现在紧贴着墙壁站立在那里,面无血色到了会让人错当成是幽灵的程度。虽然他的面孔已经苍白到让人觉得他快要晕倒,但是眼睛却偏偏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紧盯着画像不放,就好像恨不能把画像吞进肚子一样。
西蒙皱起了眉头。
谣言的发端应该是很简单的存在。西蒙考虑着这一点。
因为大家原本都以为在这次的会议中霍华德和格雷之间会爆发斗争,所以霍华德意志消沉的模样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个例外。霍华德原本那么气焰嚣张的攻击,到了这个地步却突然偃旗息鼓。他实在不认为这和昨天维多利亚宿舍所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既然如此的话,应该就是阿修莱掌握了关键。
而且,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夜之间就扩散开来的怪谈……
(又是阿修莱吗?)
西蒙的眉间紧缩。存在怪异的地方就会有阿修莱。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可是,悠里也位于怪异地方的可能性实在无法忽视。
这时候,西蒙想起了一件事。
(关于那幅画的事情……)
悠里那平淡之中略带忧郁的独特口气在他耳边回响起来。那是第一次见到画像的晚上。
悠里想要就那幅画说什么。从那个口气来看,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让悠里十分介意,或者说他发现了某种现实的扭曲。事到如今西蒙才注意到这一点。
都不像自己的为人了。不,应该说还是很像自己的为人吧?一旦牵扯到阿修莱的事情,自己就无法保持冷静。西蒙苦笑了出来。
霍华德还在看着画像。
用想要吃人般的,充满着疯狂感情的目光——
(也许会发生什么……)
西蒙唐突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霍华德的状态非比寻常到了这个程度。在西蒙看来,他那甚至可以说是让人发毛的沉默,就仿佛是什么预料之外的纠纷的前兆。

※※※ ※※※ ※※※

咔嗒,咔嗒。
随着一级一级地踏上用水泥固定的楼梯,脚步声也在石壁上形成了回音。
在漆黑一片的教学楼楼梯上,依靠着手上的手电灯光行走的霍华德,因为自己所发出的声音而惊叫一声,窥探了一下周围。他那眼窝凹陷,看起来颇为神经质的绿色眼睛,现在正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芒。霍华德双手抱着一个不小的包裹,全身都散发出了某种可以用阴森恐怖来形容的感觉。他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一面小心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一面继续走上了恢复了让人发毛的沉寂的楼梯。
如果在这种地方被警卫发现的话,他的人生就完蛋了。原因很简单,他的孩子就躺在他手上的包裹里面。
出生没有多久的婴儿。
最初他以为是威胁。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打听到的,但是因为那个名叫柯林.阿修莱的可疑男子曾经在公众场合暗示过孩子的存在,所以他一心认为是阿修莱的恶作剧。
但是,这个好像真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多半是那个名叫赛西莉亚的笨蛋女人,在阿修莱的帮助下把孩子丢到了自己这里。
他是在周日才知道孩子的存在的。对方把他叫到伦敦,突然就把孩子推到自己面前,威逼他说,“这是你的孩子,所以等你毕业后要和我结婚。”
他为了考察土地,曾经不止一次拜访某个孤儿院。赛西莉亚就是在那个孤儿院长大的孤儿。因为她的外表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所以他在一见钟情的情况下,很快把她弄到了手。虽然对方的美貌很适合作为他玩玩的对象,但是他当然不会对她动真心。漆黑的头发,雪一样洁白的肌肤,深蓝色的略带忧郁的眼睛,因为这份美貌,赛西莉亚好像被人半开玩笑地称为“白雪公主”,而她似乎也因此而自信心十足。可是一旦进行交谈,就会发现她是个毫无教养可言的无聊女人。正因为对方是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要结婚的女性,所以赛西莉亚的认真对他来说格外可怕。
虽然他当时拒绝她逃了回来,但结果就变成了这样。赛西莉亚选择了最恶劣的报复方式,而且是在最糟糕的时机。
(偏偏是在即将进行重要的选举之前,她都干了什么好事啊!)
当从最当初的混乱中振作起来之后,霍华德的心中充满了对于赛西莉亚的憎恨。这次的选举,对于霍华德而言,就算形容为人生的三岔路口都不为之过。他的哥哥明明没什么本事,却只是因为身为长子就受到父亲的溺爱。而这次正是自己报一箭之仇的机会。他的父亲因为霍华德入选代表而大为高兴,甚至于表示如果霍华德当上总长的话,就可以让他越过哥哥成为一号继承人。
在英国,如果能成为私立贵族学校的代表的话,对于今后的生活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甚至有人认为,这个身份要超过牛津大学或是剑桥大学的毕业生。如果是位于代表们的顶点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霍华德这几年来几乎是拼了命去努力。从宿舍干部到宿舍长,从宿舍长到代表,然后是总长候补。原本要再进一步非常困难,但是因为维多利亚宿舍的不详事件曝光,所以他的对手格雷被重重地拉了后退,成功的可能性几乎已经滚到了他的眼前。可是就在好不容易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
霍华德将视线落到了手中的麻烦上。
总而言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曾经被用毛巾堵住嘴巴而发不出声音的婴儿,现在已经浑身无力。虽然弄不好也许会弄死孩子,但是比起婴儿的身体状况来,霍华德最关心的是他现在没有哭泣的事实。为了逃避这个从天而降的灾难,他必须把孩子带到什么地方去,所以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来到了没有人的教学楼。霍华德之所以潜入鸦雀无声的教学楼是有原因的。
今天下午,在学生自治会办公室所提到的那个传言——
在代表会议上形成话题的那个传言,对于霍华德来说就仿佛是上天的启示。他几乎是当场就想到了某个奇策。
弄乱房间的小孩,追逐他的幽灵母亲。没有被画进画像中的看不见的婴儿,如果突然出现在画像前面的话——
学校方面一定会惊慌失措吧?自己当然不能不利用这一点。
他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思考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走上楼梯后,正面就是办公室。终于走到了这里的霍华德,浮现出开心的笑容,轻轻推开了房门。
白天的嘈杂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现在房间彻底被沉重的黑暗所包围,充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因为是用十七世纪以后建造的古城堡所改造的,所以到处都残留着渗透墙壁的斑点和伤痕等等可怕的烙印。感觉上,放置在室内的豪华的古董家具,就好像在悄然无声的窥探着霍华德的动作一样。
悬挂在办公室的壁钟的钟声,显示出现在是午夜两点。是万籁俱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们会四处徘徊的时刻。霍华德心惊胆战地停下了脚步,周围的黑暗仿佛要压倒他一样地冲了过来。
“哦。”
突然,他手中的婴儿发出了声音。
“呜呜,哇,哇!”
抽泣般的哭声撕裂了包围着他们的黑暗空间。虽然一瞬间冒出了冷汗,不过想到这里和宿舍不一样,不会有人听到后,霍华德就觉得暂且置之不理。或者也许该说,因为周围的空气沉重到仿佛被死亡所笼罩一样,所以婴儿散发出的能量反而让他有些庆幸。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将逐渐增加着声量的婴儿放到画像前,霍华德看了看毯子的里面。一想到终于可以放下肩头的重担,就觉得曾经那么厌烦的婴儿看起来也可爱了不少。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但是,那个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哭声还是让霍华德感到了厌烦,他哼了一声,打量着周围想要物色到什么能塞住他嘴巴的东西。凑巧的是,婴儿的衣服口袋里面正好放着奶嘴。就在霍华德松了口气,伸手去抓那个的时候——
就在那个时候——
“——我的孩子……”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霍华德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确实是传来了什么人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涌出的、充满了苦涩的刺耳声音。
但是,当他战战兢兢地打量了一圈房间后,却发现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影。依靠着手电的微弱照明,他没能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当感觉到恐惧之后,那个好像被火烧到了屁股一样的婴儿的哭声,传入霍华德的耳朵里面后就更加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这家伙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心情逐渐烦躁起来的霍华德,粗鲁地堵住了婴儿的嘴巴。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从他的手掌底下,传来了婴儿痛苦喘息的声音。
然后——
背后的空气变得更加浓密。
汹涌而来的重压感。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抓住。然后,耳边也响起了危险的声音:
“——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
“哇啊啊!”
抽搐着喉咙,霍华德的口中发出了不成调的声音。抓着他肩膀的手掌,似乎用力到了要捏碎他的骨头的程度。当霍华德因为恐怖而睁大眼睛缓缓回过头去后,就看到了一个用被怒火熊熊燃烧的眼神狠狠瞪着自己的女人。
身穿装饰着蕾丝的深色衣服的女人,从画像中探出身体抓住霍华德的肩头。
就好像被劈头浇了一身冷水一样,霍华德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哇!哇哇!”
维持着喉咙抽搐,无法好好发出声音的状态,霍华德持续爆发着悲号。
“哇!哇!啊啊啊啊!”
女人进一步探出了身体。
随着她的动作,霍华德一点点地后退。
咔嗒,霍华德因为撞到桌子角而跳了起来。然后就仿佛以此为分界线一样,他一面爆发出“哇啊啊”的不成调的叫声,一面脱兔般地朝外奔跑。踹倒椅子,撞倒桌子,单手抱着婴儿忘乎所以地奔逃。之所以没有放下婴儿,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根本就忘记了把他扔出去。他抓住房门的把手,用力摇了两三下,猛地打开了房门。当霍华德试图就这么冲出去的时候,从后面伸出来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
“哇!”
被让发根都倒竖起来的恐惧感所袭击的霍华德,漫无目的地挥动着手臂试图推开对方,同时用力地抽回自己的肩膀。
就在那个瞬间——
婴儿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没有余力去在意在空中飘荡的婴儿,霍华德的身体大大地向后仰去。
浮游感袭击了霍华德。
他的后面就是楼梯,没有任何东西能支持他摇晃的身体。试图抓住什么的手臂空虚地划破空气,就这样以白费力气而告终。
因为吃惊而大大睁开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么?
“哇啊啊啊啊啊!”
终于从霍华德的喉咙中挤出的刺耳惨叫,一股脑儿地回荡在夜深人静的教学楼中。
不久之后,伴随着咕咚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恐怖的沉静,再次降临到微微飘荡着血腥味道的楼梯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能够听到的,只有婴儿持续哭泣的声音。
但是,这个声音也逐渐远去,消失。残留下来的,就只有黎明前的暂时的沉静而已。

[ 本帖最后由 Linxa 于 2008-6-10 10:0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被诅咒的画像

咔嗒。
咔嗒。
减速的列车,在被白雪所覆盖的轨道上移动。
阴沉混浊的灰色天空,沉重的空气覆盖了整座城镇。到处堆积着黑色瓦砾的小山,让原本就寂静的镇子显得更加荒凉。
吱吱吱。
咔嚓。
车轮和轨道摩擦的刺耳声音,引起人们的不安和恐惧。
拥挤在四方车厢里面的人,人,人。
他们包裹着寒酸的服装,好像家畜一样挤成一团。
这里很寒冷。
仿佛冰冻一样的寒冷。
而且,好想坐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救命!”
“救命!”
“谁来救救我……”
“这里是什么地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神经在想要知道和不想要知道的夹缝之间不断磨耗。
已经,想要睡觉。让我睡觉吧——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啊啊,可是我的孩子……”
“在哪里?”
“他去了哪里?”
“我的孩子……”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将视线落到脚下后,就看到了瘦弱的手臂和腿。
是人类的尸体。
如此想着而四处张望后,就发现原本以为是瓦砾小山的东西,仅仅是堆积起来的人类尸体而已——

悠里睁开了眼睛。
在床上动也不动地,紧紧凝视着夜晚的黑暗。
(又来了——)
外面明明闷热无比,他的身体却好像从内往外地冻结了起来。尽管如此,身上的冷汗却又连被褥都打湿了。
(怎么会做这种梦啊!)
喉咙干涩得要命,身体好像铅块一样沉重,就连要动一下手臂也无比痛苦。悠里持续凝望着黑沉沉的天花板。近乎恐怖的绝望感,仿佛紧紧绑住了悠里。
那个不管怎么想,也是纳粹的灭绝集中营。
(他们的哀叹渗透大地,烙印在整个欧洲大地的犹太人的叫喊,你难道听不到这些吗?)
悠里摇摇头,用双手捂住了面孔。
(是什么人在向自己求助吧?跨越了早已经毁灭的肉体,从遥远的时间彼方,向我呼叫着什么……)
嚓,嚓,嚓,嚓……
在漆黑的房间中响起的钟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悠里慢吞吞地支撑起身体,伸手抓起枕边的闹钟。现在刚刚过了两点,离黎明还有很长时间。深夜的宿舍被近乎恐怖的沉默所笼罩。
突然,悠里扬起面孔。
他身体微微前倾,竖起了耳朵。
从沉默的深处,冒出了某种轻微的声音。
(婴儿在哭泣?)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让人会以为是幻觉的轻微声音,不久之后融化于沉默之中,并且就此消失。
(……听说在黎明的时候,有人听到了好像要被绞杀一样的婴儿的哭泣声。)
是谁说过这种话,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因为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没能好好听下去。可是,因为有些触动到他的部分,所以就那样残留在了他的耳内。
(婴儿,婴儿,摇篮。)
是什么触动到了他呢?他试图通过这几个字眼展开联想。
(摇篮,孩子,母亲……母亲?)
他打了个寒颤。
一点点攀上脊背的恐怖。
从不安定的画像中,狠狠瞪着他的母亲的眼睛——
悠里慌忙抓住毯子,紧紧闭上眼睛,试图把讨厌的思考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睡觉吧,还是睡觉最好。)
如此一再安慰着自己,他拼命控制着自己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夜风每次吹动窗帘,都会让他的身体一阵颤抖。

“奇怪,西蒙呢?”
在悠里和罗宾一起去吃早饭的时候,随后而来的帕斯卡如此询问。
“不知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一面双手拿着杯子喝咖啡,悠里一面面带忧郁地回答。
当天空开始泛白的时候,悠里才终于有了睡意,贪婪地抓紧起床前的那一点时间进入了梦乡。在他起床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西蒙的身影。因为原本想就梦的事情听听西蒙的意见,所以悠里颇为失望。一想到从下学期开始可能都会面对这种状态,就算没有兰顿向他强调,他也能切实地感觉到迄今为止自己是多么的得天独厚。
(说老实话,我真的能在不依赖西蒙的状态下撑过去吗?)
帕斯卡紧紧盯着充满了不安感觉的悠里,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轻轻说道:
“你们和好了吗?”
“嗯。”
轻轻瞥了一眼帕斯卡认真的表情,悠里有些抱歉地微笑着说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不过你不要太在意他人的目光哦。”
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说了后,帕斯卡伸手去抓食物。
就在这时,当事人西蒙到了。
“悠里。”
“啊,西蒙。早上好。”
在看到那个清冷高雅的身影的瞬间,原本一直纠缠着悠里的噩梦残影就消失了。悠里松了口气,仰望着西蒙。在从食堂的高窗射入的朝阳照射下,淡金色的头发明亮得近乎耀眼。
“早上好。”
西蒙也回应了一声,但是似乎没有坐下来吃饭的意思。他扫了一眼桌子,确认到悠里已经吃完后就开口说道:
“悠里,不好意思,接下来能打扰你一点时间吗?”
“咦?嗯,当然可以。”
悠里慌忙站起来,而帕斯卡一面拉开椅子,一面担心地询问:
“西蒙,你吃早饭了吗?”
“当然,谢谢。”
在同伴们的目送下,悠里跟着西蒙来到走廊,离开了宿舍。
“我们要去哪里?”
“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哦。”
“办公室……”
在听到这个名称的瞬间,那个讨厌的噩梦就在悠里的脑海中复苏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吗?”
悠里有些不安地询问。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是悠里现在最不想去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你说为什么啊……”
悠里含糊了起来。理由很简单,办公室里面有那幅画。就在他考虑着应该怎么说明这一点的时候,西蒙慎重地选择着字眼对他开口:
“呐,悠里。你以前曾经问过我对于艾里沃多拿来的那幅画的感想吧?我记得就是在第一次见到那幅画的日子。那是有什么意义吗?”
悠里停下了沉重的脚步。
“为什么事到如今又问这种事?”
俯视着如此嘀咕的悠里,西蒙微微思考了一阵,然后用认真的口气回答: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还没有公开。昨天晚上霍华德受了重伤,他今天一早就在意识不明的状态下被送去了医院。”
传入耳朵的事实,让悠里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我也不清楚,而且首先就没有人知道他深更半夜跑到办公室去是要干什么。此外,从他的状况来推测,他当时是应该回头看着房间里面的什么东西,然后就维持着那个姿势摔下了楼梯……我已经看过他,腿骨都弯曲断裂,情况非常严重。甚至让人不可思议他还能活下来。”
也许是想起了那时候的情景吧,西蒙仿佛要摆脱那个画面一样摇了摇脑袋。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不,是不是应该认为,他是在试图从什么东西身边逃开呢?”
“逃开?”
“没错,至少他是在试图逃跑。至于他是在逃避什么,现阶段还完全不清楚。只是……”
西蒙带着思考的表情中断了声音。悠里仿佛要催促他一般,将漆黑深沉的眼瞳投向了他。
“只是什么?”
“……总长艾里沃多现在很担心,怀疑这次的事件是不是与他在达得茅斯获得的画像有关系。因为他的委托,我从昨天起就在进行调查。那幅画像确实是有些名堂呢,所以我突然想起悠里的事情,所以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悠里低垂下眼睛,他的食指按在了嘴唇上。面对陷入思考的悠里,西蒙再次询问:
“悠里,你怎么看那幅画呢?”
“……我觉得,那是很不好的画像。那个时候,西蒙曾经说过它很不安定吧?当然了,西蒙你说的大概是构图的问题。不过,那就是那幅画给我的整体印象,有什么被扭曲的东西甚至让空间失去了平衡。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母亲的眼睛——”
“母亲的眼睛?”
西蒙有些无法认可似的重复着。
“那又怎么样……?”
“你没有注意到吗?”
悠里突然觉得身体一阵寒冷,明明是在盛夏的阳光之下,他还是颤抖了一下身体。
“那个母亲……”
好像在索求,好像在倾诉什么的炽烈目光。
在那里熊熊燃烧的愤怒。
让人从心底不寒而栗的目光……
“是在狠狠瞪着看着她的人——”

※※※ ※※※ ※※※

在悠里和西蒙进来的时候。艾里沃多正在几名代表的包围下谈着什么。一看到西蒙的身影,他就做了个我正在等你的手势。因为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所以悠里站在西蒙的身边茫然打量着房间。
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就好像刚刚被一场龙卷风袭击过一样。桌子上的文件四处飞散,椅子倒在地上,原本应该在花盆旁的水壶滚落在地板上。而某个看起来相当昂贵的红色花瓶,从正中央碎成了两块。
吐了口气后,悠里从那里收回了视线。在将房间整个打量了一遍后,他就发现少了某个应该存在的东西。
“西蒙。”
一面用双眼在房间内搜索,他一面拉了拉优雅地抱着手臂站在他身边的朋友的手臂。
“西蒙,没有那幅画像!”
任凭悠里抓着自己的胳膊,西蒙也环视着房间。
“好像是啊。”
和慌张的悠里正相反,西蒙的态度十分泰然。
“大概是艾里沃多觉得别扭,所以撤下去了吧。”
西蒙的意见是正确的。
从医院返回的学生通知说,霍华德保住了性命。听到这个报告后,艾里沃多才来到西蒙的身边。他一面表示让西蒙久等了,一面提起了画像的事情。
“因为觉得让人发毛,所以我就摘下来了。现在放在沙发后面的墙壁上。”
西蒙转到艾里沃多所指的地方,然后拿着画像走了回来。
“悠里,你看看这个。”
悠里凑近西蒙,打量着画像。他小巧的脸庞很快就充满了惊愕的表情。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简直无法相信,悠里的口中发出了这样的嘀咕。看了一阵画像后,悠里转身走向门口。
“不好意思,西蒙,你能把画像放在桌子上吗?”
悠里在确认了和最初看到时的情况相同后,重新看了过去,然后轻轻叫了出来。
“还是不一样。可是,为什么?”
悠里会茫然地嘀咕也并不奇怪。
在那里,并不存在悠里曾经那么畏惧的女人的目光。画像中女性的目光,投注在了摇篮的上面。她满脸温柔地凝视着背对着悠里他们的摇篮的里面。她怎么看都是疼爱着自己的孩子,充满了母性慈爱的表情。
悠里一点点错开位置去看,可还是没有变化。结果全都一样,画像上瞪着这边的目光彻底消失了。
在松口气之前,悠里首先感到的是不对劲。虽然那幅画像所散发的不安感削弱了,但相对的,他却从中感觉到了更加严重的新危险。
西蒙将画像竖起来,自己也来到悠里身边亲自进行确认。
“怎么样?”
听到他的询问,悠里摇摇头。
“不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确实啊。我实在看不出来她是在看着这边。……这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
悠里低垂着脑袋,然后再次摇摇头。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确实在看着我……”
那个仿佛要吃人般的目光,就算想要忘记也不可能。
“你们说什么?”
听到艾里沃多的询问,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因为是现场无法证明的事情,所以西蒙得出了说出来也没用的结论,于是说了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改变了话题。
“先别说这些了,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去查过了。”
“就是它的前任主人死亡的事情吧,是真的吗?”
艾里沃多用很有军人风格的犀利眼神进行确认。
“唉,昨天晚上我找到了曾经是那个家庭的管家的男人,按照他的说法,死亡的事情确实是真的。而且据说就是在买下画像后不久就去世了。”
西蒙暂时中断了声音,悠里在此时插嘴道:
“前任主人死亡了?为什么?”
将视线从画像上面收回来,西蒙扫了一眼悠里。
“有件事情我还没有对艾里沃多说,那个人的死亡原因好像是坠楼。”
“坠楼?”
艾里沃多和悠里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西蒙交替看着两个人的面孔,慎重的陈述着自己听来的事实。
“据说他是从家里的楼梯上摔下去的。”
“不会吧?”
轻轻瞥了一眼说不出话来的艾里沃多,悠里战战兢兢向西蒙确认。
“那么说,和霍华德一样?”
“霍华德还没有死亡,所以不能说完全一样。不过这个一致还是让人关注,而且还不仅仅如此。”
“不仅仅如此?”
以沉着冷静的判断力著称的总长艾里沃多,很难得地发出了无法掩饰惶惑的声音。与他正相反,西蒙依旧维持着优雅的态度,用修长的手指弹了弹画布的边缘。
“这里印刷着在纽约召开的索斯比拍卖会的批号,而且是相当近的日期。”
西蒙举出英国屈指可数的拍卖公司的名称进行说明。
“我想在你之前的主人多半就是在那时候购入的,所以向那个管家进行了确认,果然如此。在对于绘画的来历进行管理时,这个批号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不同的拍卖公司都会在自己所知道的范围内对作品的来历进行确认,以便在不久之后拍卖作品时作为参考。所以我立刻向索斯比进行了查询。就他们所知道的范围,迄今为止已经先后有两人买下过这幅画像。”
悠里对于西蒙的行动迅速大为佩服,不过西蒙接下来的话,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那两个人都是在买下画像后就立刻死亡了。”
艾里沃多倒吸一口凉气,失去了声音。西蒙淡淡地继续了下去:
“因为索斯比最后也没有获得确定的证据。所以他们不能断定。不过他们认为这幅画应该是萨杰多的作品,而且应该是描绘于一八八五年左右。而且就算并非如此,从画框的保存状况来看 ,这幅画像也应该是十九世纪末期的作品。但是,与此相反的是,它的前后三位主人全都是近期的人。因为最初一任主人也是在一九八零年之后,所以可以认为他在二十年之间换了三个主人。这一点本来就比较少见,更加让人在意的是,在制作之后的将近一个世纪的时期内,它几乎都没有在公众场合出现过。这是非常讨厌的案例。”
“讨厌的案例?”
“没错。”
西蒙做出了肯定,但是没有进行详细说明,只是耸耸肩膀提出了不同的问题。
“那么,艾里沃多,你打算拿这幅画怎么办呢?”
身材高大的艾里沃多仿佛陷入思考一样抱起手臂。
“这个嘛,其实柯林.阿修莱想要让我把这幅画转让给他。”
“阿修莱?”
“西蒙发出惊讶的声音,看了看悠里。他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眯缝起来。不过对于听到的事实,悠里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艾里沃多带着怫然的表情继续了下去:
“他没有说详细的内容,只是对我说如果拥有这幅画的话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么看来的话,可以认为阿修莱了解某种程度的事情。真是的,也不知道他在背后打什么鬼主意。”
艾里沃多的态度显示出他对阿修莱没有抱什么好感。不过也难怪,性格直爽的他确实很不喜欢从来不缺少可疑谣言的阿修莱。
西蒙对比着悠里和画像暂时陷入了思考,不久之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地说道:
“既然如此,可以请你把这幅画让给我吗?”
“西蒙!”
吃惊的人是悠里。这可是朝不吉利的画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西蒙会想要这幅多半会伤害拥有人的画像。
艾里沃多注视着西蒙的眼神也好像在说“你疯了吗”一样。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要这种让人发毛的画像干什么?”
“之前我就有些在意的事情,所以想用这个调查一下。”

到了下午,悠里在自习室整理着历史学的论文。不过在这中间他的手停下了,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好像有某个宿舍在进行赛艇运动,所以不少身穿白色套头衫的学生们正走在通向湖面的小道上。
“悠里,你的手没在动哦。”
西蒙在他旁边看着已经完成了的部分论文,头也不抬地说道。
“如果不做该做的事情,回头辛苦的人可是你自己。或者说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悠里手托着下巴,无精打采地摇摇头。
“剩下的就只有结论了 。……不过,我确实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完全不懂西蒙要干什么。”
他不满地如此说着回头看去,结果和扬起面孔的西蒙清澈的水色眼瞳撞了个正着。
“你说我怎么了?”
“为什么要主动背负危险?”
明明是接二连三地害死主人的被诅咒的画像,西蒙却还要特意从艾里沃多那里弄来。对于悠里来说,这太不可理解了。在理由不明的情况下,他无法不感觉到不安。
“托你的福,每次看到你上下楼梯我都会提心吊胆,生怕会发生什么。我觉得这个超级刺激心脏。假如我年纪轻轻就死于心肌梗塞的话,我一定会变成鬼来找你算账。”
面对乱七八糟抱怨着的悠里,西蒙苦笑了出来。虽然他很想说“你也不想想这是谁害的啊”,但是就算说了,他也不觉得悠里会就此认同。
“那可不好意思了,悠里。不过没有办法,我会那么做确实是有原因的。不过,既然你那么担心我,这段时间最好就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哦。”
昨天和今天都忙得要死的西蒙,若无其事地提出了强人所难的要求。不过虽然听起来像是半开玩笑,但西蒙的口气却非常认真。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为什么?话说回来,最近我一和什么人说话,悠里就会立刻消失不见,我们又不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在西蒙被定为宿舍长后,立刻就有其他宿舍的人开始来拜访西蒙。因为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大模大样地站在西蒙身边不合适,所以悠里难免会有些避讳插入他们之间。可是没想到西蒙却对此耿耿于怀,悠里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才好。西蒙表情中浮现出忧郁的色彩,凝视着心情复杂地揉动自己黑发的悠里。
从西蒙的角度来说,那幅画像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给阿修莱。因为如果让阿修莱支配画像的话,对画像在意到这个程度的悠里毫无疑问会面临危险。从悠里的样子来看,他们应该已经有过某种接触。虽然他不认为立刻就会发生什么,不过西蒙还是深知绝对不能大意。原本希望悠里至少能对阿修莱抱有一点警戒心,不过现阶段看来,这一点也无法期待。
凝视着重新开始书写论文文的悠里那被称为“东洋珍珠”的侧脸,西蒙轻轻叹了口气。

※※※ ※※※ ※※※

“悠里,这边哦。”
按照约定,悠里在和昨天同样的时间前往了西面的杂树林。结果从树上传来了丽兹的声音。
“你能上来吗?”
丽兹今天也身穿圣.拉斐尔的制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那棵没有什么着手之处的橡树的。不过因为悠里不能在这时候认输,所以从没有爬树经验的悠里,努力地抓住了那棵橡树光滑结实的树干。
“把手伸给我。”
位于距离地面五米左右的高度的丽兹,伸手把陷入苦战的悠里拉了上来。
“欢迎,悠里。”
当悠里在枝头坐稳后,丽兹面带笑容地向他招呼。她双手搂着悠里的动作,让人觉得她像个男孩子的地方超过像女孩子。
“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她贴近悠里的表情出乎意料地认真,绿色的眼睛有些腼腆地眯缝了起来。
“为什么?我们昨天不是约定了吗?”
虽然因为对方好像是诱惑,又好像是玩弄的行动让人有些心跳加速,悠里还是不可思议地发出了疑问。
“哎呀,对于圣.拉斐尔的少爷们来说,和孤儿院女孩子的约定算得上什么玩意儿啊!”
悠里将深沉的黑眸转向了丽兹,因为从她的话中和态度中明显能感觉得出讽刺。
“包括在这个学校内,在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要对约定的对方划分等级啊……”
“啊,你说的对。抱歉,我不应该对悠里说这种话。”
这不是应该对悠里说的话,那么,应该是对谁说的呢?悠里只能想得到一个人。
“如果是霍华德就可以吗?”
听到他的话,丽兹原本一直在笑的脸孔立刻绷紧了。她绿色的眼睛中浮现出怀疑的色彩,紧紧凝视着悠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冒出霍华德的名字?”
“毕竟,你昨天不是对我说了吗?”
面对眯缝起眼睛审视自己的丽兹,悠里如此说道。虽然老实说,假如没有西蒙的指点,他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
“你说来观察敌营。”
“我确实说过。为什么你会联系到霍华德身上?”
“怎么说呢,应该说除了霍华德以外没有其他选择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被视为霍华德银行继承人的人物。而且除了他以外,这个学校里和你有关联又处于敌对状态的人,我实在想不出别人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丽兹松了口气般地说道,然后恢复了平时的快活感觉。
“你是认为我因为孤儿院移址的事情,而来寻找能威胁霍华德的把柄吧?”
“难道不是吗?”
“虽然不准确,但也不算远吧。”
丽兹挠了挠短短的头发。她金色的头发因为从枝叶缝隙中透过的阳光而十分耀眼。
这是非常适合侦查的场所。到了夏天后,在郁郁葱葱的枝叶的遮盖下,从地面无法看到这边的情形。可是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缝隙,却出乎意料地可以清晰看到校园内的样子。位于最前面的维多利亚宿舍,紧邻着它的阿尔弗雷德宿舍,通向船库的小路和湖上的桥梁,乃至于远方的巴洛克风格的威风凛凛的教学楼,都可以无遮无掩地看得清清楚楚。眺望着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白得模糊的风景,悠里迟疑地提起了不知道该不该说的事情。
“关于移址的事情,我觉得丽兹你们不用担心。”
“为什么?”
丽兹仿佛很吃惊地反问。
“到底——”
将快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她微微望着远方,不久之后好像认同似的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这里毕竟有不少我们无法想象的有钱人。就算那里面有一两个抱着先期投资的心态为孤儿院掏钱也不奇怪。”
用仿佛隐藏着某种轻蔑的口吻阐述了推测后,丽兹隔了一会做出补充。
“比如说,贝鲁杰之类的……”
承受到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悠里觉得说不出地别扭。
“丽兹,你不高兴吗?”
“要让我因为接受认识的人的施舍而高兴吗?”
丽兹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绅士风度。这是英国的恶劣习俗啊。拥有者将东西施舍给一无所有者,乍看起来好像是很不错的事情,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有减少阶级差别的意思吧。因为自己想要永远处于施舍的地位。”
多么巨大的傲慢,丽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说道。
“与其把东西施舍给别人,还不如先把生活水准提升到平均程度吧?可是那些进行施舍的人,就是绝对不会容许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的人种哦。在他们眼中,阶级不同的人,甚至根本算不上人类。”
悠里一时之间只能茫然地看着亢奋的丽兹,不久之后他皱起了眉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出生以来,遭遇过多么不快的经验,但我能说的就是,西蒙绝对不是那种气量狭窄的人。他只是听说纯真的孩子们,要被抢走居住舒适的环境,会被转移到恶劣环境之中,所以想要找出办法进行阻止而已。绝对不是出于想要满足自己的优越感之类的无聊念头。”
“明明是他人的想法,你凭什么可以如此断言!”
丽兹用不满的口气说道。
“这不奇怪啊。既然每天都在一起的话,对于对方的事情当然会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面对理所当然般回应的悠里。丽兹有些不甘心地咬住了嘴唇。不久之后,她轻轻地吐露出了真心话。
“是啊,贝鲁杰不是那样的人。这种事情我也知道。”
“那为什么还说出那么恶意的话?”
面对不解的悠里,丽兹鼓着脸孔诉说自己的不满。
“因为我不甘心啊。我看到那种连容貌在内,所有一切都得天独厚的家伙就不爽。我这里绞尽脑汁地思来想去也拿不出办法的事情,他却可以游刃有余地轻轻松松解决。大家的年龄明明一样,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瞪圆了眼睛的悠里,发出了源自心底的感想。
“没想到你这么好胜呢。”
在圣.拉斐尔的同伴中,多半没有人对西蒙抱有这样的平等竞争意识吧?不用说悠里了,就连以格雷为首的权利者们,再和西蒙接触的时候似乎也保持着某种另眼相看的态度。虽然好像格雷那样的人,似乎对于自己会产生这种态度存在不满,但是西蒙刚一成为代表,他就采取了把他收为心腹留在身边的行动。唯一能够和西蒙对等相处的人,似乎就是拥有“魔法师”绰号的上级生柯林.阿修莱了。但是这位阿修莱本身就是个让人怀疑是否应该划分在人类范畴内的人物。
但是,丽兹却似乎真心打算对抗这个不管在谁眼中都是特别存在的西蒙。
(如果能听到这番话的话,西蒙一定会高兴吧?)
想到这里,悠里不知不觉中浮现出微笑。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哪里去,丽兹好像很不开心地瞪了悠里一眼。
“什么嘛,悠里!反正你心里觉得我一开始就和他不是一个档次吧?”
“怎么会,我是在觉得佩服。我觉得下次你当着西蒙的面这么说比较好哦。”
侧眼扫了一下露出半信半疑表情的丽兹,悠里将视线转移到了其他地方。看到维多利亚宿舍旁边的阿尔弗雷德宿舍后,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这么说起来,霍华德因为某种理由,这段时间都不会回学校。所以,如果你是为了抓住霍华德的把柄才来这里的话——”
还没等悠里说完,丽兹就尖叫了出来。
“你说霍华德会不在学校?”
绿色的眼眸大大睁开,牢牢凝视着悠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
悠里还没张口,丽兹已经急得提出了询问,她看起来相当慌张的样子。
悠里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从今天早上开始。你怎么了——”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悠里的问题。面对焦急询问的丽兹,悠里考虑着自己应该说到什么程度。
“那个——”
他决定暂时还只是只告诉她大概状况。
“霍华德受伤了,所以今天早上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为什么会受伤?”
“那个我也不知道。”
因为有一半是真的,所以他倒也不能算是糊弄。只不过,丽兹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认同了悠里的话。
沉默还在继续。
风儿吹动树梢,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
“婴儿……”
不久之后,丽兹轻轻嘀咕了一句。
“咦?”
“你有没有听说过哪里有婴儿?”
因为这个问题太过突如其来,所以悠里没能立刻理解。可是,在听到“婴儿”这个字眼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确实跳了一下。
“婴儿怎么了?”
充满活力的绿眸上笼罩了一层阴影,丽兹下意识咬住嘴唇。她看起来似乎非常烦恼,这让悠里产生了不安。
“丽兹,婴儿怎么了?你是为了这个才在这里吗?”
面对慎重地重复询问的悠里,丽兹迟疑了一阵,在最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逃避一样,说出了不得了的事实。
“霍华德身边应该有个婴儿。”
“你说什么?”
“是刚刚出生六个月,还没有断奶的孩子。”
面对无法认同事实的悠里,丽兹毫不容情的告白依旧持续了下去。
“前天晚上,我把孩子带去了霍华德那里。我想应该会有人听到过哭声什么的吧……”
“不知道。至少霍华德身边没有。”
假如有那种事情的话,西蒙应该会告诉他。
“谁也没有提起过……”
(据说半夜中传出过婴儿的哭泣声——)
最近刚刚听到的怪谈,在他的耳旁浮现。
无风不起浪。
(那个是现实中的事情吗?)
悠里将漆黑的眼眸投向了天空。他微微偏离了以前的问题,开始考虑一步步出现的现象。
被带入学校的婴儿。
半夜哭泣的婴儿。
凝视着孩子的母亲的肖像画。
然后,梦中寻找孩子的声音——
在现实和非现实错综复杂的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悠里,你在听我说吗?”
“咦?啊,抱歉。”
“拜托你打起精神啊。事情变成这样,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丽兹用认真的表情强调。
“必须尽快找到婴儿才行。你能帮我寻找吧?”
不是询问而是确认,悠里一面点头一面注意到某件事。
“呐,丽兹,那孩子是你的吗?”
因为实在说不出口“这是不是你和霍华德的孩子”,所以悠里只冒出这么一句。即使如此,丽兹还是冷哼了一声,对他白眼相向。
“你这个问题很打击人的。”
不过为了消除误会,丽兹还是进行了说明。
“我说悠里,你是认为我和霍华德之间发生了什么关系吗?”
面的战战兢兢点头的悠里,丽兹仰天长叹。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必须和那种最差劲的男人有关系?”
“可是,那你为什么如此着急啊?”
丽兹抱着手臂,好像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告诉悠里。最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探出了身体。
“这个你绝对要保密哦。当然了,也不要告诉你最喜欢的贝鲁杰。”
先强调了这一点后,丽兹开口说道。
“是赛西莉亚的孩子哦。那是她和霍华德生下来的孩子。”

※※※ ※※※ ※※※

因为太阳正在西下,所以走廊角落和弧线形的柱头都逐渐被夜色所笼罩。悠里慢吞吞地走在这样的走廊上。在他路过位于走廊一角的食堂时,从里面射出了明亮的灯光和学生们热热闹闹的声音。但是,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悠里实在没有体力和精神再进入那个充满了活力的地方。总而言之,现在他只想返回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下。
他找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但根本没有见到婴儿的影子。
悠里首先去的就是霍华德位于阿尔弗雷德宿舍的房间,在那里他确实发现了有婴儿存在过的痕迹。衣柜深处放着好像是婴儿用的摇篮和毯子,而且还有一个放着奶粉等好几种婴儿用品的运动包。
丽兹的话是事实。
霍华德确实曾经收留过一个婴儿。那么,霍华德现在已经不在这里,婴儿又去了什么地方呢?
船库后面,图书馆,学生会馆,甚至于那个残留着恐怖记忆的灵庙他都去找过了。可是别说是婴儿的身影,他连哭泣声也没有听到。
虽然他想要找西蒙商量,可是又因为和丽兹的约定而无法对他开口。悠里现在真正体验到了走投无路的感觉。
返回房间的时候,里面一片黑暗。西蒙大概还在外面吃饭吧?他穿过接待室,打开了自己房间的房门。
“太晚了!”
突然,从淡淡的黑暗中传来了声音。
悠里吃惊到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他凝神细看,穿过深蓝色的淡淡夜色,发现了一个在他床上的人影。
“罗、罗宾?”
“没错。我都要饿死了。真是的,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听到他好像个孩子一般高声抱怨,悠里打开了手边的电灯开关。
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罗宾满脸不爽地抱着手臂坐在床上。
“我说过不止一次了,我没有你就吃不了饭!”
这个耍赖一样的口气,让悠里发出了叹息。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罗宾没有悠里就不会去食堂。虽然他觉得好像有什么理由,可是又觉得自己似乎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因为一直没有时间去好好想,所以就只好放任不管了。
“罗宾,我不记得和你约定过什么……”
说到一半悠里闭上了嘴。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因为过于疲劳,脑袋都无法转动。
“呐,你用那种全都塞满了稻草的脑袋去思考也没用,还是吃点什么吧!”
完全没有介意悠里心情的样子,罗宾不断催促。
“我的肚子饿了。”
悠里浑身无力。“我说你啊……”他无可奈何地嘀咕着,好像灰心一样脱下上衣,松开领带,拿出了只要用微波炉加热就好的咖喱、意大利炒饭、方便粥之类的东西。然后他拿着罗宾从中选出的咖喱和自己要吃的方便粥走向了热水房。
虽然宿舍的食堂提供早中晚三餐,但是如果不中意菜单的话,就不必勉强自己去吃。因为热水室那里有微波炉,只要在那里加热自己想办法弄来的食物就好。顺便说一句,比悠里年长三岁的姐姐为了上大学而返回了日本,所以每月都会给他寄一次包裹。因此日本制的各种快餐食品在他手上已经堆积如山。
拿着加热五分钟左右就可以食用的方便食品返回房间后,两人并排坐在床上开始吃饭。
“话说回来,你去干什么了,弄到这么晚才回来?”
罗宾说道。因为口里含着热腾腾的食物,所以他的发音有些奇怪。
“啊啊。”
想起了自己险些忘记的重大事情,悠里放下了勺子。
“我都忘了……有不得了的事情。”
面对突然变得垂头丧气的悠里,咀嚼着咖喱的罗宾用栗色的眼睛询问:“怎么了?”
悠里微微踌躇了一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如果对方是罗宾的话,就算说出详情也没关系,所以他把目前的状况告诉了罗宾。
“哦,婴儿啊。人类还真是一如既往会做过分的事情呢。”
听完他的话后,罗宾面对已经空空的咖喱盘子发表了自己的感想。悠里扬起了漆黑的眼眸:
“……你说人类,这个口气就好像罗宾你不是人类一样。”
看到悠里诧异的样子,罗宾坏坏一笑。就在这个时候,因为觉得他的栗色眼睛好像突然闪动起金光,所以悠里轻轻眨了眨眼睛。
“你就不要管他们了。反正对于那个母亲而言,这个孩子也是个麻烦。”
虽然罗宾的口气很轻松,悠里的心情却越发灰暗起来。黑色的卷发,雪一样洁白的肌肤。他和让人联想到“白雪公主”的赛西莉亚没有怎么亲密交谈过。从丽兹那里听到现在的情况的话,她会产生什么样的感情呢?希望她能多少关心一下孩子——
“先别说那些了,和我玩吧。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你却光惦记着那种女人,实在是太无聊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悠里,听到了罗宾闹别扭般的声音。
(那种女人?)
一面思索着他是在说谁,悠里一面告诫罗宾:
“那怎么可以呢?虽然不知道赛西莉亚是怎么想的,但是小孩子并没有过错啊。”
看到悠里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罗宾缩缩脖子吐出舌头。虽然他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不过在稍微考虑了一阵后,他轻轻嘀咕道:
“Changing……”
“咦?”
无视没能理解自己要说的内容的悠里,罗宾自己好像得出结论一样地重复道:
“既然是不需要的孩子,那么进行‘Changing’也没关系吧?”
“你说‘Changing’?”
悠里一面反问,一面打量着自己身边的罗宾,然后颤抖了一下,浑身感到僵硬。
罗宾的眼睛在闪光。栗色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辉。这个情况不管怎么想也不是人类应该有的现象。
“罗宾……”
悠里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看着这样的悠里,罗宾嘻嘻地笑了出来。透过他淡茶色的卷曲头发,可以看到格外弯曲的耳朵。
“罗宾,你——”
就在这个时候,咚咚,房间的房门被很有礼貌地敲响了。
“悠里,你回来了吗?”
门外传来的是西蒙的声音。
悠里维持着屏息静气的状态交替打量罗宾和房门。
“悠里?”
西蒙的声音中混杂了紧张的色彩。
即使如此,悠里也没有走向房门,这时候罗宾开了口:
“他在叫你哦?”
他仿佛恶作剧的孩子一般笑着用下巴示意。
悠里用浮现出困惑的眼神瞥了一眼罗宾,然后慌忙走去开门。
背对着接待室灯光的,是西蒙修长端庄的身影。他的领带已经摘下,身上披着质地柔和的对襟开衫。
“啊,你在房里啊。因为你没有去吃晚饭,我有点担心。”
西蒙一面说一面打量了一眼室内。
“有什么人来了吗?”
“唉,对,是罗宾……”
悠里一面回答他一面回头,结果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中一个人也没有。
散乱的盘子位于和刚才同样的地方,但是,那前面的罗宾的身影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窗子是打开的,夜风透过那里吹进了屋中。
“又是罗宾吗?”
西蒙有些困惑地俯视不知所措的悠里。
“你们两个最近经常一起吃饭啊,是有什么理由吗?虽然你们关系良好是好事,不过和他同屋的兰顿对此很介意啊,他一直说罗宾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
“……这样啊,我会注意的。”
悠里仅仅回答了这么一句。虽然想要考虑发生的事情,但是脑子却好像麻痹了一样无法转动。面对仿佛发烧了一样含糊应对的悠里,西蒙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悠里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难看。
“悠里,哪里不舒服吗?”
“咦?”
悠里茫然地抬起脑袋,和西蒙将手伸进悠里的头发里,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
“好像没有发烧啊……”
西蒙摸着他的额头,担心地打量悠里的脸色。
“我,我没事。只是有些疲劳而已,我已经准备休息了。”
“这样啊。”
西蒙干脆地说道,伸手拉开了房门。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想,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个好像看穿了一切的忠告,让悠里心头一颤。与此同时,他被想要向西蒙挑明一切的诱惑所袭击,但是又因为想起丽兹的脸孔而把话咽了回去。
“Bonne nuit(晚安)。”
面对一面招呼,一面在他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的西蒙,悠里也用法语回应。
“Bonne nuit(晚安)。”
凝视着啪嗒关上的房门,悠里长长吐了口气。然后他转身向窗外眺望,却完全没有发现罗宾小巧的身影。
(罗宾.G.费罗……)
悠里任凭夜风吹拂着他仿佛会融入夜色的漆黑头发,好一阵子都茫然伫立在窗边思考。
(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至少似乎不是人类。可是话说回来,他也无法认为对方是幽灵。线索仿佛就在罗宾留下的话上面。
“Changing”——
在这时,悠里仿佛要赶走多余的思考一样摇摇头。
没时间管那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赛西莉亚的孩子。
是不是已经不在校内了呢?不,他不这么认为。虽然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根据,但悠里就是觉得婴儿还在学校里面。但是,话虽然这么说,他已经想不出还应该去什么地方寻找。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和丽兹与赛西莉亚联络,把事情挑明。其实原本应该立刻就这么做,但是悠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即使公布下来,也还是无法找到婴儿。
那么,婴儿是去了哪里呢?
悠里再度摇摇头,为快要陷入迷宫的思考画上终止符。西蒙说的没错,一切都到明天再说吧。明天再去有可能的地方找一遍,然后思考下一步的事。现在必须睡觉,否则就无法恢复活力。
在最后进行了这样的考虑后,悠里的意识就深深地坠入了梦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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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虚拟魔法

“悠里。”
就在他上完课离开教室的时候,后面传来了西蒙的声音。
相对于选修法语的悠里,西蒙在这个时间都是去上德语课。刚刚从对面教室中走出来的西蒙,举手向身边的同学示意了一下,然后离开带着遗憾表情的同学来到了悠里身边。
“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睡上一晚就完全好了。别说那个了,西蒙你从一大早起似乎就很忙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西蒙在吃早饭的时候被叫出去,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悠里不由得这么询问。
“没什么,只是来了客人。我之所以叫住你,也是因为这个。那么,你午休的时候能抽得出时间吗?”
悠里有些踌躇。虽然他想要尽快去寻找婴儿,可是又不想随便拒绝西蒙的邀请。
“如果时间不长的话……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其实我是拜托了某个人,从早上起对那幅画进行了一点实验。我想你大概会有兴趣吧?”
“你说那幅画?那幅画?”
因为悠里垂下眉毛露出了好像吞下虫子的表情,所以西蒙仿佛要掩饰笑意一样伸手捂住了嘴角。
“没错,就是那幅画。放置在办公室的悠里所讨厌的母亲的肖像画。”
面对做出肯定的西蒙,悠里哭笑不得地眨眨黑色的眼睛。
“你说你对那幅画做了什么?”
“只是一点实验……”
悠里有的时候真的受不了西蒙的大胆。对于那幅画动手脚,就好像在发火的狮子屁股上面扎针一样。
“你不用担心,我觉得没事的。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这个操作对于那幅画像的人物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西蒙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态度。悠里也没能再说什么,只能默默跟在西蒙的后面。
两个人在学生会馆的小卖部买了三明治作为午餐,暂时离开了教学楼。因为周二和周四附近的面包店会运来刚出炉的面包,所以中午的校园相当拥挤。在挤来挤去的人群中发现帕斯卡的身影后,悠里拜托他把自己另外买下的三明治转交给罗宾。帕斯卡一瞬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在露台上吃完三明治后,悠里和西蒙就走向了教学楼三楼的办公室。
推开沉重的橡树木料的房门,西蒙刚刚踏进一步就停止了动作。在他后面进来的悠里,也因为眼前的情景而哑然失声。
“这可真是不得了。”
西蒙佩服地嘀咕着,迈步走进房屋中央。
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办公室内和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可以说是乱成了一团。沙发被推到角落,桌子被移动到中央。周围散布着布匹和瓶子的小山。尽管敞开了窗户,房间中还是充斥着药品的味道。
位于混乱中心的人物之一,听到西蒙的声音后回过头来。这是一位年近三十岁的身材修长的男性。
另一个大概是四十多岁吧,身上穿的白衣满是黑色的污点和画具留下的痕迹,正在弯着腰全神贯注地忙于什么工作。
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很有知识修养,细框眼镜后面的眼神中包含着柔和的笑意。
“嗨,西蒙,你终于来了啊。这位是?”
将视线转移到跟在西蒙后面的悠里身上,他如此询问。
“他是我的朋友悠里.佛达姆。”
在进行了简单的介绍后,他冲悠里说道:
“他是卡米修.达鲁顿。别看他年轻,他可是美术史方面的专家。现在他隶属于科托鲁多的研究所。”
“嗨,悠里。我可以叫你悠里吗?你直接叫我卡米修就好。因为手比较脏,所以无法和你握手,请多关照。这位是和我一样在科托鲁多工作的同事海斯夫特。在洗净作业方面,他绝对是业界的头把交椅。”
卡米修亲切地用英语对悠里说道,但是他的英语中带着某种法国的口音,悠里不由得一面回答一面交替打量他和西蒙。那种柔和的说话方式中,也存在着某种共同的东西。
“我的原籍也是法国哦。因为和贝鲁杰家是世交,所以和他也算是老朋友了。”
察觉到悠里的视线,卡米修进行说明。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算是贝鲁杰家旁若无人的大少爷的要求,我也不会因为他的任性,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种偏僻地方来修复画像。”
“西蒙旁若无人?”
面对有些吃惊地反问的悠里,对方微微一笑。
“没错,旁若无人。或者该说是倨傲无礼吧?”
这个名叫卡米修,全身都洋溢着某种时尚干练的感觉的男子,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柔和的笑容,但是口中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你是还没有注意到吧?这家伙就算口气再温柔体贴,仔细听听他所说出的话也全都是命令哦。让我想想,上次就是这样——”
“那么,有什么成果了吗?”
面对毫不见外地马上就和悠里打成一片的卡米修,西蒙哭笑不得地从旁边插嘴。
“啊,这个啊。”
好像真的忘记了一样,卡米修如此说道。
“西蒙,厉害哦。这个是真货哦。是‘Sleeper’!”
他转过头来,对海斯夫特说了几句话。当海斯夫特点点头支撑起身体后,卡米修伸出手,将散乱扔在桌上的布料和纸片都粗鲁地扫到了地板上。
不久之后出现在眼前的东西,让西蒙和悠里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那幅画。不对,应该是那幅画。
面对着摇篮的母亲的肖像画。
但是,画给人的印象改变了。也许是画像本身就产生了不少变化的关系吧?被画出来的人物还维持着原样,原本被一片暗绿色所覆盖的背景,却变为了阳光照耀下的明朗房间。
在母亲前方的桌子上,优雅地摆放着若干小东西。也许是为了庆生吧?花束?蕾丝饰品,纪念徽章和钟表之类的东西都画在了上面。结果就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和最初印象完全不同的华丽绘画。
悠里突然对于这幅画像产生了某种似曾相识感。
(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这里是怎么回事啊?不得了。”
这是总长艾里沃多进入房门后的第一声感叹。确实,房间的散乱状态真的要用“不得了”来形容。因为艾里沃多虽然重视规矩,但是对于表面上的东西不是很拘泥,所以才仅仅是说了这么一句而已。假如换成是格雷的话,这时候一定啰嗦个没完了。
“贝鲁杰,回头的收拾就拜托你了。”
干脆地说了一句就以军人味十足的步伐走过来的艾里沃多,看到位于那里的画像后轻轻吹了声口哨:
“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幅画像?”
他手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地凝视着画像。
“到底是怎么做才能变成这个样子啊?”
艾里沃多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对于一无所知的外行人来说,这个变化确实让人惊异。
“今天早上我应该已经介绍过了,这位海斯夫特先生是修复绘画的专家。他的工作就是修复画像的褪色和伤痕,除此之外,也从事被称为洗净的工作。”
卡米修仿佛为了肯定西蒙的说明一样张开双手,而当事人海斯夫特只是好像在活动酸痛的肩膀一样摇动身体。
“所谓的洗净,主要是让附着在绘画上的污垢脱落下来。除此以外,有时候也是为了除去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施加在画像上的添画或是多层颜料。也就是让画像恢复原本的模样。”
“添画和多层颜料,还有这种事情吗?”
听到吃惊的悠里如此插嘴,西蒙优雅地举起一只手回应。
“悠里,一般来说,名画并不是在它们诞生的那一瞬间就拥有了价值。而且即使在同一时代,对于价值的定义也不见得相同。”
看到悠里对于自己的话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西蒙举出更加具体的例子进行说明。
“也就是说,比如这里有一幅画。有时候看着看着,就觉得它还缺少什么,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也画上去进行补充。而是不是这么做就完全依靠个人的判断。过去并不乏这样的例子。比如在十七世纪的静物画家海达所描绘的精致饭桌的背景上,又出现了怎么看都是出自浪漫派之手的厚重天空。而按照购入者的希望进行清洗,恢复了原本的质朴色彩后,这幅画一下子增值了数十倍。我想绘画的拥有人按照自己的口味改变绘画,在这个世界上也算是家常便饭了。而像这样维持着和原作不同的状态出现的作品,在美术界就被称为‘沉睡的名画(Sleeper)’。”
“这个也是那样吗?”
艾里沃多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没错。不管经过如何,至少可以确信它是沉睡的名画。这里有萨杰多的签名……”
“就算没有签名,这也绝对是萨杰多。色调也好,表情也好,都和塔特美术馆的《康乃馨.百合.玫瑰》出自几乎相同的时代吧?那里一定会想要这幅画的。”
对于印象派画家特别精通的卡米修如此断言,并且提出了众所周知的美术馆的名字。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贝鲁杰以前说这幅画曾经在索斯比进行拍卖,那里也应该有专家吧?”
艾里沃多不愧是总长,记忆力非常优秀。看到他不解的样子,卡米修带着几分欣赏的口气回应道:
“其实那时候也曾经拜托我们进行清洗。不过后来委托人和索斯比拍卖行进行了协商,最终还是决定取消清洗。”
听到卡米修好像面对客人似的客气解说后,艾里沃多进一步提出了问题:
“为什么?那样不是可以切实地提升价值吗?”
“是不是切实可不好说。不,应该说会降低价值的例子反而比较多吧。洗净作业是一种赌注。如果成功还好,要是在调配溶剂的时候出现失败的话,反而会伤害到画作。而且有时候极度接近真品的冒牌货,也会失去作为冒牌货的价值。所以风险相当大哦。特别是像索斯比或是克里斯蒂这样的老牌拍卖行,更是很少会主动进行清洗。”
听着他们的对话,悠里觉得自己开始搞不懂绘画的价值了。决定画作真伪的,不是画家本身,而是被称为专家的他人。就算确实出自本人之手,但是因为转换了风格,那么专家说“不是”的话,就变成了其他人的画作。
在悠里思索着这些的时候,艾里沃多再次在他旁边提问: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进行这么明显会降低价值的画蛇添足呢?你们能明白是为什么吗?”
艾里沃多很自然的疑问,让卡米修在眼镜后面快乐地眯缝起了眼睛。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犯人的动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推测这大概是出于什么样的情况。西蒙之所以把我们找来,就是因为他有了某种想法。”
“啊啊,我记得是你说过吧?这幅画作制作于十九世纪末期,但是在近百年的时间内,都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
艾里沃多的记忆力果然很好。悠里听他说过后才想了起来。
“最初我所在意的,是记载在画布后面的显示画作来历的记号一栏。如同我之前所说过的那样,右上方日期最近的那个批号是索斯比拍卖行的。只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我在意的缩写。”
已经从西蒙那里听过这些的卡米修,在西蒙的讲述时把画像翻了过来,让大家都能看到背面。
“就是这里。”
西蒙说着用修长的手指做了示意,那上面有有一个黑色的“ERR”印记。
“ERR,那是什么的缩写。”
“不是Error(错误)吗?”
悠里拼命思考后蹦出的话,让卡米修非常高兴。
“Error吗?这个有意思。”
他就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连他身边的西蒙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没错,如同悠里所说的那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类最大的Error集团哦。”
西蒙说完这句话后,再度展开说明。
“这个缩写在最近的美术界已经变成了要多加注意的代名词。也就是说,这个就是臭名昭著的纳粹掠夺集团,罗森贝鲁克机关的缩写。”
“罗森贝鲁克的美术品掠夺机关吗?”
艾里沃多喃喃自语,他好像也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没错,这幅画像多半就是曾经被纳粹掠夺的作品。这幅画像之所以被涂上别的颜色,让它显得不引人注意,也许就是画像主人原先想要避开纳粹的视线吧?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推测。”
“原来如此,所以把画家的签名也遮盖掉了吗?”
“不过,最后还是被抢走了……”
听到悠里的嘀咕,西蒙很遗憾似的点点头。
“是啊。它在战后多半是落入了苏联人的手中,直到最近才从俄罗斯流传了出来吧?以前的KGB从东欧和美国抢走了大量的艺术品,作为土产带回列宁格勒的赫尔米达什美术馆。这也是相当有名的事情。”
听着西蒙的补充说明,悠里展开了思考。
(被夺走的,只有画作吗?)
没有那种事情。房子,财产,乃至于家人都有被夺走的可能性。
(家人——?)
这个时候,悠里在散落于地板上的东西中发现了奇妙的东西,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个橙色的小东西,仔细看去的话好像是婴儿的奶嘴。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从地板上捡起那个仔细看着,悠里的脑海中浮现出某种假设。
(霍华德在事件的当晚,是不是把婴儿带到了这里来?)
要是那样,奶嘴会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了。假如婴儿和霍华德一起在这里的话,那么霍华德被什么东西所袭击的时候也应该在一起。可是,从楼梯上坠落下去的,似乎只有霍华德一个人。
(那么,婴儿去了哪里?)
(“我的孩子在哪里……”)
悠里心头一颤。
一个女性的声音和他脑海中的疑问声音重叠到了一起。那是梦中曾经听过的声音。
不管什么时候,寻找孩子的都是母亲。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就算是在梦里,那一点也是一样的。
然后,悠里将视线转到了那副肖像画上。
(那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画像中温柔微笑的母亲的视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视线开始倾注在摇篮中的婴儿身上的呢?
在她的视线前端,应该是可爱的婴儿。母亲之所以会看着摇篮露出笑容,是因为自己的婴儿躺在那里。那么,在母亲瞪着这边的时候,婴儿又怎么样了呢?
(最初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那个母亲没有看着摇篮而是看着这边。是从什么时候,她的视线转回了摇篮呢?)
悠里思考着这几天的事情。
(难道说,是从霍华德受伤的那天晚上开始的吗?)
在那个母亲看着这边的时候,摇篮里没有婴儿。但是视线转移到摇篮上面的时候,就有了婴儿。
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她获得了婴儿。
悠里凝视着那个母亲沉稳的微笑,确信了这一点。
(我在寻找的婴儿,一定就在那幅画中——)

※※※ ※※※ ※※※

“阿修莱,我有事情要向你请教。”
悠里如此说着,门也没敲就冲进了房间。
“你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画像的事情贝鲁杰不是已经采取行动了吗?”
“我想要夺回孩子。”
“孩子?”
“出生还没有多久的婴儿。因为孩子被抢走了,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夺回来。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吗?”
阿修莱诧异地看着悠里,细长的眼睛深处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你会问我这个,也就意味着夺取孩子的对象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
听到他的确认,悠里迟疑了一瞬,不久之后又点点头。
“原来如此。”
因为悠里的回答,阿修莱露出满足的表情,直到刚才为止的忧郁色彩已经一扫而空。他带着格外生机勃勃的表情思索了起来。
“我问你一件事,你刚才说是出生不久的婴儿吧?你说的就是霍华德和赛西莉亚的孩子吧?为什么你要寻找他?”
“阿修莱你知道吗?”
悠里吃了一惊。不过仔细想想的话,无论是楼梯上的事件也好,宿舍的骚动也好,阿修莱都是因为知道事实,所以才会让霍华德那么动摇吧?
“啊,算是吧。虽然霍华德好像因为这个倒了大霉,不过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先别说这个了,还是请你回答问题吧!为什么你会和霍华德的孩子的事件扯上关系?”
“是朋友拜托我的。孤儿院的一个孩子知道婴儿的事,因为担心而来我们学校查看情形。是那个孩子拜托我的。”
阿修莱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眯缝起眼睛。很明显他被那个“朋友”吸引了兴趣,不过因为悠里以解决问题为优先,所以他还是先回答了问题。
“难得你会来拜托我,不过这次的事情可不好办呢。确实有夺回被魔法抢走的人类的办法。一般来说都是在一定的日期召唤恶魔或是天使。除此以外也有使用念术这个方法。不过,不管哪种都必须要仪式特别夸张,我觉得并不适用于实际生活。”
就在悠里觉得沮丧的时候,阿修莱好像想起什么一样进行了补充:
“啊啊,这么说起来,倒是有个比较奇怪的方法哦,就是‘Changing’。”
“Changing?!”
悠里超乎预料的惊讶表情,让阿修莱瞪圆了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Changing’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就是妖精的交换孩子哦。据说这是妖精传说中常有的故事,就是妖精会抢走刚出生的孩子。他们会放下树桩或是自己丑陋的孩子来代替婴儿,最初因为妖精的魔法还看不出来,但是妖精的魔法很容易消退,所以很快就会暴露出真相。”
阿修莱走到书柜前,用手指抚摸着若干本书籍的书脊。
“妖精……”
悠里嘀咕了一句。他总觉得这句话最近才刚刚听过的样子。
“我记得应该就是这一带的书上有过记载……啊啊,就是这个。”
窗边的柜子上面并排放着绿色封面的书籍,阿修莱站在前面,从里面抽出了一本。
“这是汇集了英国的民间传说的书籍。在妖精的项目中有一项就是‘Changing’,我记得那上面应该记载了交换婴儿的方法,你可以看看。不过这始终都只是民间传说,所以多半派不上什么用场吧?不过至少可以作为参考。”
接过阿修莱砰地扔过来的书,悠里翻动着书页。在翻到某一页的瞬间,进入他视野的某个字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心脏狂跳了起来,就仿佛发现了隐藏的暗号一样,兴奋感在他的体内奔腾。
“罗宾.古多费罗……?”
他身边的阿修莱开口说道:
“恶作剧妖精吗?那个有什么问题?”
不知不觉中,阿修莱和悠里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让人吃惊的程度。当阿修莱将目光从书上抬起,看着身边的悠里后,悠里有些不知所措地倒退一步,背部贴到了书柜上。
“阿修莱,你知道罗宾……这个叫罗宾,古多费罗的妖精吗?”
“没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吧,因为在英国他非常有名啊。连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中出现的妖精帕克,也是这个罗宾.古多费罗的别名哦。在文艺复兴时期,罗纳尔多.斯科特曾经撰写过关于魔法的书籍,这里面的内容就是从那上面引用的。”
悠里十分佩服,可是当他为了进一步细看而把视线转回书本后,阿修莱却一把抢过书合上书页,将那本书塞给悠里说道:
“这个借给你,你拿回房间去看好了。”
“可以借给我吗?”
“啊啊。”
因为阿修莱的藏书号称从不外借,所以能让他拿回去绝对是不得了的事情。当然,这一方面是因为阿修莱的为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阿修莱的藏书太过珍贵。阿修莱的藏书中有很多都是绝版的孤本,在爱好者之中都可以卖出让人吃惊的高价。
“先别说这个了,我们继续下去首先你说自己认为是什么把婴儿抢走了?”
听到阿修莱的问题,悠里垂下眼帘,深沉漆黑的眼瞳,进一步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画像。”
“你说画像,那个画像?”因为在这时候听到这个字眼,似乎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所以阿修莱半信半疑地确认,“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我做了个梦。在灭绝集中营的……有什么人在寻找孩子。”
悠里抬起低垂的眼睛凝视着阿修莱。
“那天在图书馆被阿修莱的语言所影响后,我就一直在做那个梦。阿修莱也注意到那幅画是被纳粹抢走的东西了吧?所以才对我施术。”
阿修莱耸耸肩膀。
“所谓的纳粹的掠夺品,是贝鲁杰调查出来的吗?”
听到他的询问,悠里点点头。
“不愧是贝鲁杰,动作倒是很快嘛。今天也好像从早上起就在做什么。”
背靠着书柜的悠里失去了力量,感觉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正在一口气试图连接到一起。
阿修莱手撑在悠里的脑袋两侧,在超近距离凝视着他,眼睛闪闪发光地好像教唆一样地说道:
“假如说你想为了抢回婴儿而进入画像的话,我倒是有办法哦。”
仿佛被阿修莱蛊惑性的魅力所牵扯一样,悠里凝视着对方。
“怎么做……”
“虚拟魔法。”
“虚拟魔法?”
“没错,就是通过将某种东西拟化为其他的东西,而让那种东西采取同样的行动。比如说……”
阿修莱转身从新艺术风格的茶几上取过了一个精巧的陶瓷人偶。
“诅咒的人偶。在这里面放入你的头发。就算不是头发也行,血液,体液,总之是那个人物的一部分就好。如果不是要咒杀别人,而只是让它完成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什么举动的话,只要像这样把写着名字的纸条贴上去就好了。”
在这里阿修莱暂时中断了语言,在附近的小册子一样的细长纸条上,刷刷地写上了悠里的名字。把名字贴上人偶的脊背后,他转身回来。
“这一来,这个人偶就可以拟化为你,悠里.佛达姆。”
听到阿修莱在耳边的低语,悠里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把一切都暴露在别人面前一样,或是连灵魂都托付出去一样的,无法形容的奇异感觉。
眼神停留在不安的悠里身上,阿修莱用诱惑的手势抚摸着人偶光滑的陶瓷脖颈。
瞬间,悠里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他无法认为是自己多心,因为脖子上所感觉到的切实触感,悠里慌忙从阿修莱手上抢过了人偶。
“……我知道了。”
他一面说一面急忙撕下了写着名字的纸条。当把纸条在手中撕碎后,他听到了远方所响起的钟声。
是下午的体育运动的时间,悠里必须参加赛艇的练习。当他慌忙告辞后,阿修莱冲着他的背影招呼了一声:
“回头见,悠里。”

※※※ ※※※ ※※※

“Changing。”
结束赛艇练习后返回房间的悠里,马上打开借回来的书开始阅读。
“妖精会抢走人类的孩子,转而留下妖精的孩子或是木桩、泥制人偶。因为上面被施加了妖精的魔法,所以人类会把那些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抚养长大。如果要赶走妖精的话,就要放下铁的剪刀,用别针夹住衣服,在周围点火。如果要夺回被夺走的孩子可以采取下面的方法。在三束小麦上点着火,威胁说如果不把孩子还回来就要烧掉妖精的山丘……”
悠里在这里陷入了思考。
(对付那个母亲的时候,如果威胁说要烧掉画像的话,她会把孩子还回来吗?)
因为总觉得不会这个样子,所以悠里摇摇头。
“妖精祈祷师的法术。点火后将类似粉末的东西投进火焰中,在黑烟升腾起来的时候取下帽子,单手拿着钥匙咏唱三次‘出来!出来!出来!’然后妖精就会从黑烟中出现。……粉末是什么东西啊?”
悠里摊开着书籍大大打了个哈欠。
那上面写的所有方法都欠缺实用性,而且不是马上就能使用的类型。此外,不愧是民间传说,关键的部分都以含糊的表述结束。虽然里面也一定隐藏了类似于线索的东西,但他至今一个都没有找出来。
或者说,他比较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个记载。
罗宾.古多费罗。
恶作剧妖精。按照罗纳尔多.斯科特的描述,他是经常在人类房间中出现,以勤劳出名的布拉古尼的表兄弟。
(妖精吗?为什么我原本没有注意到呢?)
悠里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转学生罗宾。
在孤儿院那天,来厨房呼叫自己的少年。虽然没有很清楚地看到脸孔,但那个少年就是罗宾。位于妖精之器旁边的罗宾,因为被食物吸引而现出了身影。
罗宾.G.费罗和罗宾.古多费罗,连猜谜游戏都算不上的简单变化。
罗宾的真实身份是妖精。
仔细想想的话,从来就没有在上课时见到过他。每次他的出现都是在厨房或是悠里的房间。就是刚才也一样,维多利亚宿舍第三学年以下的学生都必须全员参加的赛艇练习中,也没有见到罗宾的身影。如果他在场的话,大家就都认得他,可是他不在场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会问起他。
(那么,我是和妖精成为了朋友吗?)
他想起了凯特夫人说过的话,妖精会把自己的宝物给与自己中意的人类作为友情的证明。
可是,悠里不记得自己从罗宾那里获得过什么。
想到这里,他突然把思考转回了现实。悠里的视线落在书籍上,现在必须考虑如何才能救出婴儿。
“妖精会用树桩、泥人偶之类的代替婴儿,在上面施加妖精的魔法……这个部分已经看过了——”
看着这个已经看过一次的部分,悠里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妖精的魔法?”
他用手指按着嘴唇,低垂下漆黑的眼睛。下一个瞬间他冒出了确信,“就是这个!”
关键是视点。
并不一定自己这一方必须是夺回的一方。
在他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罗宾也正好在绝妙的时机到达了房间。在看到淡茶色的卷发和栗色的眼瞳的瞬间,悠里就喊叫了出来:
“罗宾.古多费罗!”
听到他的声音,罗宾露出了坏坏的好像猫咪一样的笑容:
“你终于看出来了啊!”
一面说,罗宾一面一脚踹上地板跳起来,做了个回转后盘腿坐在了空中。
“你这个家伙啊,完全就不注意我,我原本都快要忍无可忍,考虑是不是该回去了。”
西沉的夕阳将室内染成了棕色,罗宾的身体就好像童话中的彼得潘一样充满了幻想性,悠里一时间仿佛着迷般地凝视着这个情景。直到看到罗宾若无其事地打开拿来的三明治袋子,取出里面的三明治后,他才恢复了清醒。在使用房间中的电子水壶为罗宾沏咖啡的同时,他向罗宾提出了只有妖精才能办到的拜托。
“‘Changing’的魔法?”
取过冒着热气的杯子,罗宾皱起鼻子。
“我当然知道啊,这是妖精族的基本常识。不过啊……”
他试图要说什么,结果在喝了一口咖啡后就“呕”的一声,觉得很难喝似的伸出舌头:“还是牛奶比较好喝。”因为罗宾这么说,所以悠里从冰箱中取出牛奶为他倒进杯子里面。
然后他催促罗宾继续说下去。
“不过什么?”
“我不喜欢。”
“不喜欢?”
因为只有这么一句话,所以不知道他是在说三明治、牛奶的味道,还是和妖精的魔法有关的什么东西。悠里带着不解的表情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那些家伙只是把孩子当成了道具不是吗?我可不想为了那种家伙,从就算死后也在拼命寻找自己的孩子的母亲手上抢夺孩子。”
听他如此说,悠里也觉得可以理解。
罗宾说的确实没错。
霍华德就不用说了,赛西莉亚也为了复仇,而把出生不到半年的婴儿利用在了这种事情上面。这不是母亲应该做出的举动。
话虽然确实这么说,可是——
“可是,罗宾,从婴儿的角度来说,就那样一直呆在画里还是不太好吧?就算是可以平安长大,长大后又该怎么办啊?”
悠里拼命地说服已经喝光最后的牛奶的罗宾。
“就算是赛西莉亚,也一定会注意到孩子有多么重要的。而且就算他注意不到,人类在这个世界至少也可以活得下去。可是,如果被封闭在画像中,就无法享受好不容易才获得的生命。你不觉得那种事情对那孩子来说太过分了吗?”
坐在床上的悠里,一点点逼近漂浮在他的头顶上,挠着脑袋的罗宾。
“所以拜托了,罗宾。请你帮我救出那个孩子。”
罗宾为了逃避开悠里而在空中横向滑动,被逼到墙角的时候就顺着墙壁浮上去,当到达天花板时就倒转过身体。
在这个期间,罗宾也一直维持着盘腿的姿势,环抱手臂思考着什么。当目睹到悠里为了追逐自己而从床头摔下来后,他大大地叹了口气,终于松开手臂。
“啊啊,明白了。我会帮忙的。”
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抚摩着自己擦伤的手臂的悠里,听到罗宾的让步后满面喜色。因为罗宾维持着倒挂的姿势抱起悠里,所以他高兴地用手环绕住罗宾的脖子。
“谢谢你,罗宾。你真的是个好妖精。”
明明是自己主动抱上去,但一旦被抱住反而觉得郁闷的罗宾,强行掰下缠绕着自己脖子的悠里的手臂,落到了地板上。
“别说这个了,要我帮忙没问题。可是就算我也不可能从画中取出婴儿哦。”
“啊,我知道。关于这一点我有办法,包在我身上好了。”
栗色的眼睛怀疑地看着悠里。
即使如此罗宾也没有发表看法,说了句“自己要准备代替婴儿的树桩”就飞出了窗口。

到了那天晚上。
在月亮迟迟没有出现的夜色中,悠里和罗宾并肩站在没有人的教学楼三楼观看着画像。画像已经完全修复,为了晾干溶剂,它再次被悬挂在墙壁上。
第一次目睹到画像的罗宾,把树桩抱在胸口,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变换着角度打量画像。
因为悠里在洗净作业的中途就出去找阿修莱,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彻底被洗净的画像。和中午看到时比起来,人物肌肤上的污垢似乎也脱落了下来,在阳光中微笑的母亲的笑容,更增添了一份美丽。
可是,她的这个笑容,并不是原本的笑容。如果抢走位于这里的婴儿的话,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确实,位于这里的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既然是赝品的话,这幅画所带有的不自然感还是无法完全消失吧?但是,即使知道是赝品,她还是如此地充满了慈祥的感觉。作为母亲来说,她应该是一位感情非常深厚的女性。因为那张充满慈爱的美丽笑容是如此生动,所以悠里更加觉得心里被无奈的哀伤所冲击。
(要破坏这个笑容的人就是我。)
可是,在他之前,首先是其他人从这位母亲身边夺走了幸福,甚至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记录的细枝末节。这只是被埋葬于六百万这一庞大数目中的一个不幸的结果而已。这一点让悠里无法形容地悲伤,而无法倾泻的悲伤和愤慨最后就倾注在了这幅画上。
一面看着画像一面思索着这些事情的悠里,突然再度被奇妙的似曾相识感所袭击。
(怎么回事呢……)
明明应该想起什么才对,可是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在悠里被焦躁所驱使而烦恼不已的时候,罗宾从旁边对他说道:
“我们是不是该开始了?”
“嗯……你说的对。”
感觉上原本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记忆又一下子缩了回去,虽然很不安心,悠里还是无奈地同意了。毕竟现在要把婴儿的事情摆在第一位。
“我们开始吧。”
悠里从口袋中取出折叠式匕首,走到办公室的大型窗户前面,薄薄地削下了木框的一部分。
如果被格雷发现他在干这种事情就不得了了,带着点心惊胆战的感觉,悠里移动到了画像面前。他把刚刚削下来的木屑贴在了经过洗净后呈现出来的射入阳光的背景窗子上。
从理论上来说,这一来虚拟魔法就可以成立。
悠里再度移动到办公室的大型窗子面前,他站在那里大大地吐了口气。
半闭上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他暂时终止了一切思考。
一次。
两次。
三次。
四次。
在吐出第四次呼吸的时候,悠里的心已经变得好像什么也没有描绘的图画用纸一样洁白。这是小时候比他年长五岁的表兄教给他的呼吸法。在没有任何基础知识的状态下,通过身体记住的精神统一。
那之后,悠里用凛然的声音静静地诵唱刚刚记住的仪式的咒语。
“火之精灵,水之精灵,风之精灵,土之精灵,集合四方本源之力,守护我,听取我的请求!”
随着悠里所编织出的语言,仿佛烟雾一样的白色光芒在空间中飞舞跳跃,而且这个光芒就好像寻求去路一样地在悠里面前形成漩涡。
“汝,为了被封闭的幼子,替换时空之通路!一元转二元,二元转三元,三元转二元,二元转四元,扭转窗子,开启通道!”
随着他发出的命令,在空中飞舞的白光一起朝着窗子流淌了过去。
“Ada Giboru Reoramu Adonai。”
从悠里的口中,发出了赞颂神之荣光的语言。
瞬间——
哗啦啦,光线被窗户所弹开。
漂浮在空中,守望着悠里行动的罗宾,在魔法成立的瞬间,轻轻地吹了声口哨,仿佛很兴奋似的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当他飘落到悠里的身边后,两人互望一眼点点头。
将手搭上仿佛在放电一样飞舞着白色等离子的窗户,悠里缓缓地把窗子推开。
在敞开的窗子的对面,夜色中的学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着米色光芒的不可思议的轨道。
仔细打量的话,就会发现在遥远的彼方,还可以隐约看到另一个窗子。
两个人再度互望一眼,然后脚步慎重地踏入了这个未知的世界。

※※※ ※※※ ※※※

西蒙一个人走上了已经熄灯,陷入寂静之中的维多利亚宿舍的楼梯。
在结束洗净作业后,卡米修邀请他一起去外面吃晚饭,所以在获得外出许可后,他们一直来到了布里斯托。虽然他很在意在洗净的中途脸色大变而离开房间的悠里,但因为是他麻烦别人,硬把别人叫到这里来的,所以也不好无故拒绝卡米修的邀约,结果就弄到了这么晚才回来。因为是品行方正、成绩优秀的西蒙,所以才没有人啰嗦什么,如果换成其他学生的话,多半已经必须去写反省书了。
从西蒙的角度出发,要不要写反省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如果可能的话,他无论如何都想在今天之内和悠里好好谈一次。
他曾经一度在洗净作业的过程中出去寻找悠里,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虽然他找遍了所有的宿舍房间、自习室和图书馆,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因为就他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大家都说他去参加了下午的赛艇练习,因为身体方面应该没有问题。可是他当时的那种脸色还是让西蒙不免有些担心。
尽管觉得他多半已经睡下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西蒙一进房间就立刻轻轻敲了敲悠里房间的房门,没有回答。果然还是睡下了吗?在踌躇了一阵后,西蒙去拉开房门。原本只是拉开一条缝隙窥探里面的情形,但瞬间后,西蒙大吃一惊地将房门整个拉开。
在陷入黑暗的悠里房间中,感觉不到任何有人存在的气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冷冰冰的,明显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撩起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头发,西蒙陷入思考。然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悠里的书桌上。西蒙走到那里,拿起放在那上面的一本书,眯缝起了理性的眼睛。
那是汇集了英国的民间传说的书籍。
绿底烫金的豪华封面,多半是某种全集中的一册吧?二十世纪初期的初版,如果全部收全的话,多半可以开出天价了吧?西蒙翻了翻书,没有看到图书馆的印记。
西蒙秀丽的脸孔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假如不是图书馆的书的话,这会是谁的书呢?可以确定这不是悠里的藏书,当然也不是自己的,同伴之中也没有拥有这种书籍的人物。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阿修莱吗……)
号称绝不外借的阿修莱的藏书,为什么会出现在悠里的书桌上?
西蒙被非常不详的预感所袭击。
(这种东西留在这种地方,而且偏偏是在这样的夜晚,悠里不见踪影。)
西蒙急匆匆地翻动书页,于是注意到其中某个地方夹着书签。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看了一下。
那上面写的是和妖精的“Changing”有关的事情。
他拉开悠里书桌前的椅子,坐在上面开始阅读。
(偷走刚刚出生的婴儿的妖精……)
西蒙觉得好像被触动到了什么地方。就在他抱起手臂陷入思考的时候,他的耳中传来了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悠里?”
一心以为是悠里回来的西蒙,看到进入的人物后吃了一惊。
站在那里的人用黑色的套头衫遮住头发,身穿黑色的牛仔裤。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就是孤儿院的野丫头丽兹。
“你是,丽兹?”
难得会有惊慌失措表情的西蒙,因为一时想不出接下来要说什么而闭上嘴巴。
“贝鲁杰……”
对方也茫然无措地冒出了这个嘀咕。
“咦?你说是贝鲁杰?”
从丽兹后面传来了声音,好像她并不是一个人。
“嘘。”
因为害怕对方高亢尖锐的女性声音惊动到周围,丽兹向后面发出了警告。
“安静,赛西莉亚。如果这事曝光的话,悠里就得退学了。”
“赛西莉亚?”
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西蒙,将视线转向丽兹的背后。
这么看起来,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出这个结论的西蒙,决定还是先让她们说明一下情况,于是把她们让进了室内。关上房门后,他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并肩坐在床上的两人。
两个人全都是一身黑衣,大概是为了方便在黑暗中行动,而选择的最合适的服装吧。面对跷起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对她们进行观察的西蒙,丽兹绿色的眼瞳释放出了挑战性的光芒。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听到丽兹挑战性的声音,西蒙优雅地摊开手示意她说下去。
“贝鲁杰,你会在这里,是因为悠里向你提出了要求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问为什么……”
没有想到对方会做出这种反应,丽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地含糊其辞。
很简单地就看穿了丽兹迟疑的理由,西蒙将她的没有回答视为了肯定,说出了她多半想要听到的答案。
“你放心吧,因为悠里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我之所以会在这里纯粹是出于偶然,我要找悠里商量事情,可是因为他不在,所以就在这里等他。”
“这样啊,那你也不知道悠里去什么地方了?”
“Oui(是的)。”
用法语作出肯定的西蒙,交替打量着赛西莉亚和丽兹,表情柔和地提出了疑问。
“我也可以提个问题吗?”
“唉。”
“当然。”
相对于不情愿点头的丽兹,赛西莉亚探出身体,非常亲切地说道。
漆黑的卷发,晶莹的深蓝色眼睛,仿佛雪一般洁白的白皙肌肤,西蒙现在可以理解了她为什么会大受欢迎,乃至于获得“白雪公主”的绰号。但是,西蒙也不止一次见到过赛西莉亚,他却从来没有在她身上感到过作为异性或是作为人类的魅力。
甚至于他觉得还是那个好胜的男孩子气的丽兹,还更加充满了健康性的魅力。
“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想要知道那个理由。”
“理由很简单,因为是悠里叫我们来的。”
丽兹在回应时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挑战性态度。西蒙手撑在桌子上,回望着她绿色的眼瞳。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拜托了悠里什么事情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询问,足以让丽兹大吃一惊。她吃惊地张大嘴巴向西蒙询问。
“为什么突然变成我向悠里拜托了什么事情?”
“那是理所当然吧。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悠里不可能把你们叫来的。”
“……哦,你的自信还真不小呢。”
调整好自己一时疏忽而露出的吃惊表情,丽兹再次恢复到挑战性的状态。
“你就没有考虑过,是悠里想要见我才把我叫来的吗?”
“那个不可能的。”
西蒙在秀丽的面孔上露出优雅的微笑,干脆地说道。面对那个可以让任何人都可以为之心动的笑容,不仅仅是赛西莉亚,连丽兹都一时看得着迷。
“……算了,反正确实没有人会带着婆婆去幽会啦。”
气势被西蒙化解的丽兹,耸耸肩膀作出了让步。
“等一下,你说谁是婆婆啊?”
“动不动就对我挑三拣四,而且整天给别人添麻烦,这不是婆婆还是什么?”
听到丽兹的抱怨后,赛西莉亚吊起眼睛,哼一声别过了脑袋。
“如果要内讧的话,拜托你们回家之后再进行。先别说那些了,让我们把话题转回来。按照刚才的说法,虽然你是被悠里悠里叫出来的,但你却不知道悠里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吗?”
丽兹迟疑着没有回答,但是西蒙没有漏过她的踌躇。
“丽兹,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请你把事情告诉我?如同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假如你们被叫到这种地方的事情曝光的话,悠里就真的会被开除。你也不想看到事情变成这样吧?”
即使受到这样的询问,丽兹也还是看着旁边紧咬嘴唇不说话。但是西蒙无视她的态度继续了下去:
“你听我说,不管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答应你们的请求。因为这多半也是悠里的希望。虽然我不知道丽兹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能优先考虑悠里的事情。我觉得如果让悠里一个人背负那些的话,可能会过于沉重。”
丽兹突然站了起来,她离开床在房间中走来走去。
“你的这份自信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你凭什么说悠里就在寻求贝鲁杰的帮助?”最后丽兹站在西蒙面前,用食指指着他的面孔,“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地告诉你好了。我是拜托悠里帮我寻找托付给某个人的婴儿。虽然确实会比较麻烦,不过并没有什么危险。如果万一悠里和婴儿在一起的场面被什么人发现的话,我已经做好了到这里把所有事情都讲出来的心理准备。这种事情哪里会对他造成过重的负担呢?”
听到丽兹仿佛炫耀般的口气,西蒙撩起了淡金色的头发。西蒙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就陷入了思考,他聪慧的水色眼瞳中浮现出了忧郁,将各种各样的情况整合到了一起。
“我只给你一个忠告,这个世界的事情都是维持着相对性在运转的。”
无法理解西蒙话中的意思,丽兹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
“你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很多事情的构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单纯。悠里说不定已经陷入了超出我们想象的危险状态之中。”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可以说得详细一些。”
毕竟是关系到悠里的安全,所以丽兹的内心也产生了不安。
“对于这一点,我还有若干要进行确认的部分。你刚才说过婴儿吧?那是赛西莉亚的孩子吗?”
丽兹默不作声地看向赛西莉亚。但是赛西莉亚拼命摇头的动作,已经让人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既然你不想说,那也没有关系。但是,在已经造成了把他人都卷入了骚动的情况下还要逃避责任的话,这种态度就未免太过分了。”
听到西蒙冰冷的口气,赛西莉亚大大地睁开了深蓝色的眼睛。即使是这双足以充分引发他人同情心的哀伤眼眸,在西蒙的面前也似乎完全没有发挥作用。
“我顺便问一句,男方是霍华德?”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为什么?因为你基本上已经给出了答案啊。你说拜托悠里寻找托付给某个人的婴儿,也就是说,你所托付的人物很有可能突然从学校消失,所以你无法和他取得联系。而在这两三天内,能够符合这个条件的人物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霍华德。”
丽兹不甘心地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我们在寻找的就是赛西莉亚和霍华德的孩子哦。”
听到丽兹的话,赛西莉亚发出了非难的声音。
“好过分,丽兹。你明明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的。”
“那个我当然知道,可是贝鲁杰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既然人家都已经像这样被卷入麻烦,那么理应如实地告诉对方真相。”
因为在丽兹说了之后,赛西莉亚还是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所以西蒙温和地从旁边插嘴:
“我和悠里对于丑闻都没有兴趣。就算你和霍华德之间生了孩子,我们也没有兴趣去到处散播,也不打算把这个当成把柄去威胁霍华德,所以你尽管放心吧。”
“可是,贝鲁杰不会对带着孩子的女性产生兴趣吧?”
面对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对有前途的男性谄媚的赛西莉亚,丽兹哭笑不得地仰望着天花板。老实说,能够厚脸皮到这个程度,反而该值得夸奖了吧?
西蒙似乎也产生了同样的感想,所以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了距离。
“就算带着孩子,有魅力的女性也能让人产生兴趣。就算不带着孩子,无聊的女性也不会让人产生兴趣。这就是我的原则。”
在丽兹听来,西蒙就好像在说“就算你不带着孩子,我也对你没有兴趣”一样,所以不由自主险些坏笑出来。然后就仿佛要岔开这个一样,她赶紧把话题转了回去。
“那么,你说悠里也许陷入了麻烦之中是什么意思?”
“其实要说明这一点很麻烦。总而言之,霍华德因为接近了某个危险的存在而受伤,婴儿现在就和那个危险的存在在一起。而为了从那个危险的存在手上夺回婴儿,悠里现在正在主动挑战危险。他也可能像霍华德一样受伤,甚至陷入更严重的状态。”
“更严重的状态……”
丽兹打了个寒颤,纤细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话说回来,悠里去了什么地方啊?”
“如果你是为你这个的话……我倒是有点线索。”

[ 本帖最后由 Linxa 于 2008-6-15 16:5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来自过去的礼物

悠里和罗宾穿过办公室的窗户,脚步轻快地走过了闪烁着米色光彩的隧道。看起来相当遥远的窗口,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点地缩进。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窗子前面,并停了下来。
没有任何装饰的简朴木窗,和在画中看到的那个完全一样。两人不约而同地透过窗子窥探着里面。
感觉上非常不可思议。
就好像在看着魔法窗一样,窗子后面展开的是和那幅画像的构图完全一样的世界。
背对着这边站立的女性。在她身边的桌子上,放置着好像是表示庆祝的花束、装饰品、徽章和钟表之类的东西。
然后是更深远的地方。
在背对着他们的女性面前,是一个朝着这边的摇篮。
“悠里,就是那个吧?”
罗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此悠里用力地点头。
一个出生没有多久的小婴儿,闭着眼睛浑身无力地躺在摇篮之中。在色彩微显模糊的风景中,只有那里带着说不上鲜明的立体感。
二维中的三维。
“不会错的,就是那个孩子哦。”
悠里用充满确信的声音断言。
“那就轮到我上场了。”
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罗宾掂了掂怀中的树桩。悠里有些不安地看着这样的罗宾。
“没事吧?”
“包在我身上,我会用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换过来的。你就在这里作返回的准备好了。”
“倒是没有什么可准备的……”
因为罗宾的样子过于轻松,所以悠里还是无法感到安心。可是因为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用,所以他只能手搭着窗框朝他的背影招呼。
但是——
“小心……”
可是还没等他说完,罗宾已经从窗口中钻了出来。原本悠里还以为他忘了东西,但这次罗宾的怀里抱着的已经不是树桩,而是一动不动地横躺在那里的婴儿。
“……一点。”
悠里的最后几个字和罗宾“我回来了”的声音重叠到一起,而且他已经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出去。
悠里慌忙追在了罗宾后面。
“好厉害,罗宾。我太佩服你了。”
大概是悠里直率的感动让罗宾的心情不错吧,他一面走一面转过脑袋说道:
“你以为我是谁啊?”
“妖精。”
而且是很贪吃的妖精,悠里在心里如此补充。
“无知!我可不是单纯的妖精。我是妖精王的第一侍从,名声响亮的罗宾.古多费罗大人!”
因为夺回了婴儿而彻底放松下来的两人,悠闲地走在闪烁着米色光芒的隧道上。
“妖精王的?”
“没错。迟早我也会带你去王的宫殿的。那里超级豪华绚烂,而且食物也很好吃。总之棒呆了!”
“……”
面对得意洋洋地如此诉说的罗宾,悠里苦笑了出来。
这是妖精传说中常见的模式。前往妖精世界游玩的人类从仿佛梦境一样的世界返回现实后,就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几百年。比如日本的《浦岛太郎》。每次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悠里就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想返回认识的人都不见了的世界。
“话说回来,这家伙没事吧?好像相当虚弱的样子……”
罗宾把视线转到了怀中的婴儿身上。悠里伸手抱过婴儿,将额头贴在他的面颊上。
“你说的对,也许是有点发烧。白天我已经给朋友发过短信,让她把孩子的母亲带来。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潜进来。”
(关于上次说的事情,我打算在今晚进行交接。所以请在熄灯后到我的房间来。)
他给丽兹发送了上述内容的短信,并在其中附加了自己房间的所在地。虽然他自己也觉得短信的内容太过大胆,但是当时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主意。从婴儿的状态来看,果然还是应该尽早交到母亲手里。这么说来自己把她们叫来果然还是正确的了。
问题在于,希望她们不要被谨慎细心的西蒙发现才好……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被西蒙发现,悠里也觉得不是什么特别的问题。因为如果是西蒙的话,在进行非难之前,一定会首先帮忙想主意才对。
“到达!”
听到罗宾的声音他抬起面孔,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回到了办公室的窗户前面。
悠里松了口气。这一来只要赶紧返回房间,将婴儿交给丽兹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就在他一步踏进办公室的时候——
“你回来啦,悠里。”
一个动听的低沉声音向他们表示了欢迎。
“我看你们做的事情倒是很有趣啊。”
跷腿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的男人如此说道。仿佛要融入夜色一般的黑色唐装和黑色功夫鞋,长长的青黑色头发系在脑后,不用多说,这个让人联想到夜之帝王的男人就是阿修莱了。
“阿修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偶然通过房间的窗户向外看去,结果发现教学楼的窗口闪过非比寻常的光芒,我当然立刻就赶了过来。”
阿修莱咕噜地转动了一下回旋式的椅子,只用侧脸对着悠里他们。
“呐,悠里,我啊,在你因为中午要进行赛艇的练习而跑出去后,一直在翘首以待你什么时候能来邀请我哦。”
面对用低沉声音淡淡陈述的阿修莱,悠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维持着站在窗前的姿势,好像冻僵一样动也不动。
阿修莱用那个依旧淡淡的口气继续了下去:
“因为你一直都没来,无奈之下我只好主动过来看看,结果你居然没有和我商量,就一个人擅自展开行动,而且——”
阿修莱再次把椅子转了回来,正对着悠里他们走了过来。来到背对着窗户的悠里面前后,他用没有半丝笑意的眼神俯视着悠里,仿佛要用目光将他射穿一样。
悠里吞了口口水。
“你的搭档,居然是这种无聊的小鬼。”
他笔直地指着罗宾,扔下了这句话。
被指到的罗宾,仿佛大吃一惊般睁大了眼睛。就连悠里怀中所抱着的婴儿,也好像被阿修莱所释放的恶毒空气刺激到一样呜咽了起来。
但是,阿修莱却毫不在意,继续俯视着悠里。
“听好了,悠里。我可没有那位贵族大人那么宽大而且无私。”
他粗鲁地抓住悠里的下巴托起他的面孔,将自己的脸孔凑近他说道:
“我可不能忍受光是被人利用哦。”
悠里好像中了定身咒一样无法动弹。他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阿修莱的面孔,一句话也说不出地愣在那里。
“呜、呜、呜呜。”
在紧张的气氛中,只有婴儿的抽泣声震动着空气。
就在这时——
“不好意思,虽然我不想打扰你们的交流……”
罗宾用格外慌张的声音插嘴说道。虽然因为阿修莱“干什么?”的眼神有些心惊肉跳,罗宾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那什么,好像被她发现了。”
“被发现了。”
阿修莱的声音明显充满了不爽,但即使如此,他仿佛还是为了把握内容一样咀嚼着这句话。
连思考能力都冻结起来的悠里,迟迟没能把握罗宾话中的意思。此时,阿修莱已经提出了问题。
“被谁?发现了什么?”
“被那个人。……你看,她在瞪我们呢。”
罗宾如此说着,伸手指向一个方向,阿修莱转过脑袋。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在前一刻恢复清醒,把握了事态的悠里轻声叫道:“不行!”
阿修莱眯缝起青灰色的眼睛看着那个。
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像。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画像本身,但印象和上次有了很大的不同。因为背景变得明亮而恢复了华丽感的画像,可以说是充分表现出了萨杰多对于瞬间的描写动力。
说起来洗净这个主意也算是很大胆了,对于西蒙因此而赢得的转机,阿修莱也不能不感到佩服。
在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就产生了那种感想。视线下落,察看着摇篮的母亲。就在刚才为止,明明还是这样的画像。
但是现在——
并不是眼睛的错觉,画像中的女性,正在用严厉吓人的目光盯着这边。她的眼睛中包含着明显的悲伤和愤怒。
“哦?”
很不符合这种场面的愉快的嘀咕从阿修莱的口中发了出来。他马上抽回身体,交替凝视着悠里和画像中的女性。像这样位于房间的角落,仿佛融入夜色中一样的阿修莱,就仿佛黑暗死神一样,充满了让人发毛的奇幻感。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在紧张的空间中,感受到危险空气的婴儿,逐渐提高了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手中好像火烧屁股一样哭出来的婴儿,悠里只能慌慌张张地摇晃着他。就在这时,悠里的耳中传来了罗宾紧张的叫声:
“悠里!”
悠里吃惊地抬起面孔,因为目睹到无法置信的东西而惊呆了。
从画像中伸出的双臂,正在朝着悠里袭击过来。
“悠里!这边来!”
还没等大叫的罗宾伸出手,凶暴的手臂已经仿佛为了夺取婴儿一样抓住了悠里。
阿修莱惊叫了一声,从黑暗中踏出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房门被粗鲁地打开,一个半疯狂的女性甩动着黑发冲了进来。
“不要啊啊啊!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
熊熊燃烧般的深蓝色眼睛,倒竖的柳眉,让人联想到般若的面孔。面对抛弃了所有面子,露出拼命表情的赛西莉亚,悠里最初甚至没有认出她是谁来。
赛西莉亚忘我地叫喊着,奔向那个被夹在悠里和女人手臂中的小小婴儿。
“我的孩子!我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悠里的身体被画像中伸出的手臂的强大力量甩了出去,幸好跟在赛西莉亚后面进来的西蒙在千钧一发之际支撑住了他。在西蒙宽阔的胸膛中调整了姿势的悠里,甚至没有注意到西蒙也来到了这里,立刻朝着婴儿追了过去。
悠里看到了——
快要被拉回画像中的婴儿,和用一只脚撑着墙壁,用尽全力也不肯松手的赛西莉亚。即使已经咬牙切齿,已经满头汗水,她还是拼命地支撑着。
“赛西莉亚!”
丽兹叫喊着试图上去帮忙,但不知为什么悠里反而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面对用非难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丽兹,悠里静静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向赛西莉亚投注了守护的目光。
站立在他一步之后的西蒙,也仿佛为了配合悠里一样抱起手臂。老实说,到了这时候,西蒙才第一次对赛西莉亚刮目相看。
一开始,他对于明明涉及自己的孩子,却半点干劲也没有的赛西莉亚非常不满。但是在来到教学楼,婴儿的哭泣声传入耳朵的瞬间,赛西莉亚的态度就产生了巨大变化。她带着一脸拼命的表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黑漆漆的楼梯。当时在她的身上,西蒙甚至感觉到了鬼气森森的东西。可是那时的身影,比他以前所见过的任何时候的赛西莉亚都要美丽。
正因为如此,西蒙非常理解悠里没有说出口的念头。能够战胜母亲的执念的,就只有母亲的爱情。所以,他们没有出手。
又是一轮拉扯。
婴儿逐渐被拉进画像中。
“不要啊啊啊!”
让人忍不住要塞住耳朵的绝望叫喊,从赛西莉亚的喉咙中迸发出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再度探出身体的丽兹,再次被悠里拉了回来。悠里用深沉的黑色眼眸凝视着无法掩饰不满的丽兹。
(没事的,你看着好了。)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如此表示。吃惊的丽兹按照他的示意注视着两人的拉扯。
“求求你!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就在赛西莉亚用干涩的声音如此叫喊的瞬间——
刷——
画像中的力量消失了。
赛西莉亚因为反作用力而摔在地上,但是,她还是把婴儿深深抱在怀中没有松手。
丽兹慌忙跑了过去,这次悠里并没有进行阻止。丽兹跪在因为用尽全力而茫然发呆的赛西莉亚身边,将她连人带婴儿一起搂进了怀中。
不知不觉中,婴儿的哭泣声已经停了下来。相反的,也许是因为被母亲抱入怀中而感到安心吧,他开始“呀、呀”地发出仿佛很高兴的声音。
“悠里,那个……”
罗宾的声音,让看着平安返回母亲手中的婴儿的悠里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起脸孔。
“!”
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画像之中,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低头凝视着摇篮的母亲。
她的眼中淌下了泪水。
沉浸在悲伤中的脸孔。
泪水接二连三地流淌了下来。
“……西蒙。”
悠里没有回头地说道。悠里终于发觉了必须由自己去做的事情。
“可以请你照顾她们吗?”
“可以是可以……你要干什么?”
面对用有些担心的口吻询问的西蒙,悠里凝视着继续流淌着泪水的画像,静静地说道:
“我必须和她说些什么。”
然后,他将目光转移到窗边的阿修莱身上,轻声说道:
“为了没有得到拯救的犹太人的灵魂——”

※※※ ※※※ ※※※

悠里再次穿过闪烁着米色光芒的隧道。
从接下来的窗口进入房间后,面对的就是二维的世界。
当他站到房间中后才第一次发现,除了被描绘出来的部分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是一片苍白的空间,就仿佛只有那个部分被切割出来一样。在这个被切割出的框架中,明亮的午后阳光描绘出了空间中的各色物品的线条,放置着花束和装饰品的桌子,在那旁边的单薄背影和朝着这边的摇篮。
在摇篮中间,丢着一个和婴儿同样大小的包袱,那是罗宾放在那里用来代替婴儿的。可是这个样子,反而比完全的空荡荡更加让人觉得异常和心酸。
悠里很头疼,虽然来到了这里,可是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只能茫然地伫立于那里。
那个身穿镶嵌着蕾丝的深色裙装的背影,仿佛连被画笔描绘出来的皱褶以及光泽都沉浸在了哀伤中一样。她正面的脸孔,想必现在也在流淌着泪水吧?
悠里轻轻地询问:
“你在为了什么而哭泣?”
没有回答。平板的背影,维持着动也不动的状态。即使如此,悠里还是继续了下去。
“你在寻找孩子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事情吗?我能感觉到你的悲伤。不仅仅是悲伤,痛苦、愤怒、咒骂,以及祈祷……你在期待着什么?”
悠里的声音逐渐增加了热度。
“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忙,可是一定是因为有什么是我能够做到的,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你不这么认为吗?”
“……”
回答他的还是沉默。但是这次的沉默似乎已经包含着感情,所以悠里进一步说道:
“请让我帮忙。请你不要再折磨自己,请解放自己的心灵——”
“……为什么?”
突然传来了这样的语言,是很纤细的女性声音。
“为什么你要来到这里?”
面对好不容易转向自己的对方,悠里选择着词语进行说明:
“我可以听到你的悲号。在昏暗狭窄的地方,在比起生存来宁愿选择死亡的残酷环境中,你还是直到最后的瞬间都在寻找孩子的下落。不,那不仅仅是你的声音,那是因为有几千、几万的人,在整个欧洲都发出了同样的悲号。”
在梦中见到的尸体的小山。
好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堆积如山的人类的亡骸。
在那里,在那个惨烈的环境下,作为人类的尊严被尽情践踏,只能迎来悲惨的死亡。
这个世界的地狱,人类呈现出最丑陋一面的瞬间记忆,绝对无法忘记的历史伤痕。
“但是,你不应该和这种可怕的记忆一起停留在这种地方。你的愿望是什么?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的灵魂获得自由?请你告诉我,在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于是,在悠里的视线前方,从平板的二维背景中,刷地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块体。那个块体轻轻地飘到悠里前面,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不久之后,那个拥有模糊的女性轮廓的人影,用静静的口吻开始诉说。
“——我听说,这幅画像的模特,是我的外祖母安娜.休罗特。”
作为女性来说略嫌低沉的声音,如果具有生命力的话一定会是相当动听的声音吧。只不过现在,就仿佛灵魂的疲劳直接反映出来一样,声音也显得干涩而模糊。
“这幅画像创作于十九世纪末期。据说我的家族那时候居住在法国首都巴黎。早早就开始倡导犹太人解放运动的巴黎,对于我们犹太民族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国一样的存在。我们的家族在当时也算是颇为富裕,为了纪念孩子的诞生,大家提出要创作母亲和那个婴儿——也就是外祖母和我的母亲——的肖像画。于是我的外祖母拜托一位画家为她画像。这位画家当时因为某幅画作引发丑闻而被赶出了巴黎的社交界。据说我的外祖母是一位心胸非常宽大的女性。那位由于丑闻而受到排挤的画家,因为外祖母的邀请而非常高兴,很快就创作出了这幅画像。他是位才能出众的画家,所以完成的作品非常出色。因为这幅画像描绘的是母亲的喜悦,所以从外祖母到母亲,从母亲到我,都是在孩子诞生的时候,将这幅画作为祝福之一而继承下来。因为是象征了家族的爱情和幸福的重要画像,所以大家都对它非常珍惜。”
影像摇晃了一下。作为一个幽灵,要长时间把身影可视化大概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吧?但是,她并没有停下声音。
“我也非常喜欢这幅画。在这幅画前面玩耍,在这幅画前面哭泣,有时候还迷迷糊糊地睡在了它的前面。我当时就下决心,当自己生下孩子之后,绝对要像画像那样温柔地包容孩子。可是,虽然我二十三岁就结婚,但最初一直没有孩子,直到人到三十已经快要死心的时候,我才终于获得了期盼已久的宝宝。你不知道那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喜悦。从孩子出生之前开始,我就做着各种各样的愉快设想,要怎么教她说话,要怎么和她一起玩。然后在一九四零年的一月,我终于平安地生下了女孩子。”
“一九四零年,我记得……”
因为被这个年代所触动,悠里嘀咕了出来。
“没错,在半年之后,恶魔就穿越国境来到了巴黎。然后,那个恶魔夺走了我的一切。”
一九四零年,六月。
让全世界都为之震惊的,纳粹占领巴黎。
当时被认为是世界最强的法国军队败给了纳粹的第三帝国。在因为建立了广阔帝国的拿破仑而声名远播的凯旋门上,飘扬起了纳粹让人忌讳的“卐”字旗。
光是想象就让人不寒而栗的景况。但事实却更加残酷。
“犹太人狩猎”就此开始。
“为了逃避纳粹的掠夺,我的家人们决定将美术品转移到乡下的亲戚家去。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是放心不下。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要保住那幅画,而且我本人有一定的绘画技巧,所以我在那幅画像的背景上涂抹上其他色彩,尽量将它加工成不引人注目的样子。但是,就在准备动身的那天晚上,两辆车子停在了我家门前,从车上下来的是身穿制服的纳粹盖世太保。是告密,曾经出入我家的法国画商,为了弄到我家的画像,将我们出卖给了恶魔。”
当时的巴黎曾经居住着众多富裕的犹太人,比如生意遍布全欧洲的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法国分支。他们从财力上来说并不逊色于英国的分支,因此也拥有众多的美术品,但是那些几乎都被掠夺一空。
而那些犯罪的帮凶,就是纳粹占领下的法国维西政权。他们为了获得纳粹的残羹剩饭,而从犹太人手上夺走了众多的美术品。
“我的所有家人都被逮捕,然后被拆散分别送进了集中营。当然,没有一个人存活了下来。”
感觉上,只拥有轮廓的对方,似乎用看不见的手掌覆盖住了面孔。
奥斯维辛,她列举的都是曾经作为灭绝集中营而臭名昭著的地名。
“但是,在那个混乱的夜晚,一直在我们家帮佣的女性,把我刚刚出生的孩子伪装成自己的孩子带了出去。因为她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所以纳粹似乎把她当成嫌弃犹太人的雅利安人,因而放过了她。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和孩子的情况。连孩子是存活了下来,还是已经死亡都不知道。”
悠里可以听到她的抽泣声。
“我好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好想给她讲述各种各样的故事!为什么我必须失去一切?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痛苦的呼叫,从根部动摇着悠里的灵魂。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因为什么?
在当事人的呼叫面前,不管什么样的历史性的解释都没有意义。完全没有道理可言的死亡。
不久之后,她用恢复了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想要见我的孩子,至少想要确认她是否平安无事。……因为这个感情过于强烈,所以在毒气室痛苦挣扎的时候,我的灵魂好像不知不觉就飞到了这幅画像上。将自己和画像中的外祖母重叠到一起,持续寻找着下落不明的孩子。”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听到孩子的哭泣声,我就会坐立不安。然后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已经有人死亡了。我原本是没有打算害死他们的……”
她说的是被卷入这幅画的扭曲中,从而失去生命的画像主人们吧?
悠里静静地摇摇头。并不是她的过错,要让她来承担这份罪责,实在是太过残酷的事情。
她的身影摇荡了一下。悠里慌忙寻找着语言,他无论如何也要拯救她的灵魂。他想要把这份拼命的感情用语言传达出来。
“我会去尝试寻找你的孩子。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不过我一定会向你进行报告,所以可以请你等我吗?”
没有回答。仿佛用尽了全部精力而开始模糊的轮廓,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可是,悠里觉得她的泪水仿佛凝固了。

※※※ ※※※ ※※※

“于是乎你就轻易向人家做出保证,要去寻找那个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孩子吗?”
发出如此哭笑不得声音的人,当然就是阿修莱。
当悠里通过闪烁着米色光芒的隧道返回这里后,办公室里面已经只剩下西蒙和阿修莱。罗宾似乎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一样,早早就消失了踪影。或者说,也许是因为和并非好意的阿修莱呆在一起,会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吧。
而西蒙将丽兹她们送到正门后,她们就告诉西蒙会有车来接她们。因为她们原本就拜托了孤儿院出身,现在已经工作的一个男人协助她们,用车子接送她们往返于孤儿院和圣.拉斐尔之间。所以西蒙不用去叫出租车。比想象中更轻松地摆脱了这个任务。
虽然不知道在悠里不在的期间,西蒙和阿修莱进行了什么样的交谈,不过听到悠里的讲述后,连西蒙也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没事的,我不会给你们两位添麻烦。”
“哦?有意思。你想说你一个人能干得了什么呢?”
悠里恨恨地凝视着说出这种坏心眼话语的阿修莱。
“可是,原本煽动我的就是阿修莱吧?”
“不过是你背叛了我哦。”
他好像还在生气自己和罗宾一起行动的事情。罗宾想必也留下了相当不快的回忆吧?
“啊啊,这么说起来,那家伙托我转告你。”
仿佛是看穿了悠里心底对于罗宾的同情一样,阿修莱如此说道:
“他好像很在意你们两人的友情之印怎么样了。”
这个不屑一顾的口气,强调了阿修莱内心把他不放在眼里的态度。
“友情之印?”
悠里感到迷惑。妖精会拿出来做友情之印的都是他们的宝物吧?可是悠里却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看到他诧异的表情,阿修莱格外愉快地笑了出来。
“哎呀呀,你居然不记得吗?真是无情的家伙。那小子也很可怜嘛。听他的口气,好像非常重视那个哦。”
那也那怪吧?毕竟是他的宝物。悠里有些着急,而且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默不作声听着两人对话的西蒙这时开了口:
“先别说罗宾的事情了。如果要寻找画像原本的拥有人的话,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据说有一个名叫美术品回收委员会的组织就是为了追回被掠夺的美术品而成立的。明天就和他们联络一下看看吧。而且,按照我们今天的交谈,卡米修这段时间手头没有什么事,所以可以正式向他提出委托。因为在这个领域,他可以发挥出近乎恐怖的能力……”
听到西蒙可靠的语言,悠里的表情自然而然松弛了下来。俯视着悠里明显松了口气的脸孔,阿修莱有些苦涩地说道:
“这家伙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麻烦揽上身,你对这种整天娇惯他的态度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吧?”
侧眼瞪了一眼西蒙,阿修莱走到“问题画像”前面。
“做不到的事情要直说做不到才行。当然了,如果这幅画上有什么线索还另当别论。”
阿修莱如此说着伸出手,悠里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凝视着他。
(画像上有线索?)
血液从身体深处逆流而上的感觉。因为期待而膨胀的兴奋的预兆。感觉上就仿佛为了想起重要的什么东西,每一个细胞都在全负荷转动。
悠里再一次紧紧凝视着画像。
花束,装饰品,银色钟表……
按顺序移动的视线,猛地停在了某个东西的前面。他的眼睛大大地睁开:
“不得了……”
悠里半是失神地喃喃自语。西蒙聪慧的水色眼眸转向了他。
“悠里?”
他用甜美柔和的声音,有些担心地呼叫对方的名字。
悠里维持着张大眼睛和嘴巴的状态,仿佛为了抑制兴奋一样仰望着西蒙。他的眼睛中浮现出期待和焦躁感。
“我想起了不得了的事情。”
西蒙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阿修莱。阿修莱也从画像前面转过头来。两个人探究的眼神碰撞到一起后,就都明白了那只是悠里一个人的兴奋。于是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膀。
“那么,悠里,你到底想起了什么?”
发出这个询问的人是西蒙。
悠里将视线转移到画像上,用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说不定,我知道某个和这幅画像有缘分的人物——”

三十分钟后,三个人来到了悠里的卧室。
因为已经过了半夜,所以时间更接近于凌晨时分。在鸦雀无声的宿舍内,除了偶尔传出的轻微呼噜声外,没有任何的响动。
刚刚攀升到东部天空的月亮在房间中撒下淡淡的光芒,悠里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在两个人面前打开。
“你们看,这个。”
在悠里的催促下,西蒙和阿修莱看向里面,然后同时脱口道:
“这个是……”
“悠里……”
两人想说的事情是一样的。他们异口同声地提出了问题。
“你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悠里拿给两人看的,就是在孤儿院进行烧烤的那天所获得的徽章。他原本想在下次去孤儿院的时候带去,不过后来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
无论是上面雕刻的文字也好,还是花纹也好,都和那幅画中的徽章一模一样。
悠里虽然被高个子的两人的气势所压倒,不过还是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妖精之器啊。”
不同于在微妙的地方产生感动的阿修莱,西蒙并没有错开话题。
“既然是在孤儿院捡到的,也就是说这是那里什么人的身份证明了?既然如此就好说了。我们明天就去询问凯特夫人。”
悠里松了口气。
虽然自己不太可靠的记忆力让他放心不下,不过既然拥有非同寻常记忆力的西蒙和阿修莱都确认了徽章的相同,那么他觉得终于可以放下肩头的重担了。悠里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一想到这样一来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他就对卧床产生了说不出的怀念。
第二天。
悠里抑制着雀跃的心情上完课,一到午休时间立刻催促着西蒙拜访了凯特夫人的房间。
在那里,他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语。
“这个是我的哦。”
戴上老花镜仔细打量徽章的凯特夫人,抬起头来说道。然后她摘下眼镜,为了调整远近度而眨眨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过,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我已经有五十多年没有见过它了啊。”
五十多年——
凯特夫人已经年过六十,所以应该是她十岁左右的事情。
西蒙迅速地进行计算。
就算是一九四零年出生的孩子,现在应该也过了六十岁。
悠里和西蒙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么,凯特夫人,你还记得是从什么地方获得这个的吗?”
“这个嘛,当时捡到我的修女曾经说过,我在摇篮里的时候手里就抓着那个。”
“那个……”
仿佛很难得地感到踌躇一样,西蒙中断了声音。清澈的水色眼眸,迟疑地闪烁了一下。
察觉到这一点的凯特夫人,好像催促一样冲西蒙露出微笑。
“怎么了,西蒙?你会这么犹豫可真是少见呢。”
“哪里,不好意思。”
静静苦笑的西蒙,礼数周到地优雅地提出询问。
“恕我失礼,凯特夫人。如果您还记得什么在孤儿院时候的事情,就请您全都告诉我。因为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凯特夫人轻轻地睁大眼睛,但并没有对他表示出责备的意思。因为她从来不以自己在那所孤儿院长大的事情为耻。
“根据孤儿院的记载,我进入那所孤儿院应该是在一九四零年的八月。据说是捡到我的修女听到我在盛夏的榆树阴下哭泣。那时正是战争期间,有很多人双手空空地从被纳粹占领的法国穿越多佛海峡来到英国。可是虽然平安逃到了英国,但是没有钱又找不到工作,不少人只能狠下心肠抛弃自己的孩子。我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这个徽章是唯一能维系我和亲生父母关系的证明,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地保存着。但是某一天,因为我把它放进妖精之器,结果它从此就消失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妖精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悠里因为这番话而冒出了一个念头。
妖精的宝物。
罗宾给与他的友情之印就是这个。看到那幅画像后,罗宾一定也很在意。
“从那之后,我和妖精的交往就断绝了。因此我在长大后查阅过各种书籍,发现自古以来,妖精只要收到食物以外的东西的话,要么生气要么高兴,大多都会就此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原本和我进行交往的妖精,也带走了这个徽章。”
说完之后,凯特夫人再次把视线落到徽章上。
漫长的沉默支配了凯特夫人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房间。从打开的窗口,吹进了夏季舒适的清风。
(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呢……?)
看着眼前的凯特夫人的侧脸,悠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如果她已经变灰的头发恢复原本的色彩,而且没有脸上的皱纹的话,她的脸孔分明和画中的女性一模一样。
应该如何把已经得知的真实告诉她呢?悠里开始思考这些。

[ 本帖最后由 Linxa 于 2008-6-17 11:1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不会吧?!”
一时忘记了他人的存在,悠里脱口叫了出来。
同样在自习室看书和写信的帕斯卡以及弗拉基米尔好奇地转过脑袋,看到紧盯着电脑的悠里后,带着“哎呀呀”的表情互望一眼,重新把视线转回手头的工作。
距离将画像交给凯特夫人,已经有一周的时间。在此期间,霍华德的休学和格雷就任总长的事情都定了下来。悠里也交出了历史学论文,并且获得了超出想象的好成绩。
而在第二天就是暑假的这一天的午后,悠里收到了一封让他大吃一惊的电子邮件。发信人就是孤儿院的野丫头丽兹。
面对电脑画面,悠里用手指按住嘴唇,然后突然站起来跑出了自习室。他的目的地是西蒙的房间。带着复杂的表情,悠里穿过因为聚集了准备回家的学生们而十分嘈杂的走廊。
西蒙此时正在房间中。他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优雅地阅读着法语杂志。
“西蒙,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面对表情神秘,深沉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的悠里,西蒙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悠里,居然这么一脸郑重的表情。没有订到从日本到法国的机票吗?不过那边现在也正是暑假,想必有不少人打算出国吧?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机票哦。”
悠里慌忙摇摇头。如果是西蒙准备机票的话,肯定就是头等舱了。
“不是的,机票已经订到了。八月二十日的班机。”
在西蒙的邀请下,悠里已经决定在暑假的后半期去法国玩。因为他的父母要在孟兰盆节期间返回日本,所以暑假的前半期他都要在日本——母亲的娘家那边度过。因为那之后他会去法国找西蒙,所以按照预定他们会在暑假结束后一起返回英国。悠里现在就已经很期待自己的法国之行。
“嗯,既然如此,你还在烦恼什么啊?”
带着没想到自己会料错的表情,西蒙重新询问。
“啊,嗯,那个,我刚才收到了丽兹的邮件。”
“……啊啊。”
西蒙仿佛立刻失去了兴趣一样把视线落在了杂志上。最近悠里和丽兹频繁地交换邮件,这一点西蒙也很清楚。
“然后呢?”
“那个。她说那幅画被捐赠给了孤儿院。”
“哦。”
西蒙好像不怎么在意似的回答了一句。面对甚至没有反问是哪幅画的西蒙,悠里进一步加深了确信。
在确定了凯特夫人就是曾经位于法国的休罗特家族的幸存者后,西蒙将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事中比较有现实性的部分告诉了她。而且将萨杰多的画像交给了她这个拥有正当身份的遗孤。
悠里看到,那时候画像中的女性露出了让人感觉到无上幸福的微笑。而且那之后,凭依在画像中的女性气息,和存在于那里的哀伤都一起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充满母爱的美丽画像。
在成为画像的新的拥有人后,凯特夫人在西蒙的劝说下,决定将这幅画像拿去拍卖,用获得的资金来阻止孤儿院的搬迁。
如果能够帮助孩子们,想必那副画像中的女性也不会反对吧?
虽然说老实话,悠里还是希望画像能够留在凯特夫人手上,但他当时只能安慰自己,这么做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后是前天,周日。画像出现在老字号的克里斯蒂拍卖行的拍卖会上,因为阿修莱表示他们也对那幅画有责任,所以在他的邀请下,悠里、西蒙和阿修莱三人也前往了拍卖行。
萨杰多的画像,拍卖出了远远超出想象的金额。最终进行竞价的,是英国著名的塔特美术馆和某个派出代理人的神秘的个人收藏家。
在最初的五分钟之内就不断膨胀的金额,让凝视着电子显示牌的悠里几乎完全被压倒。
那个时候,阿修莱在对个人收藏家的代理人进行了一番观察后,突然回头认认真真地打量西蒙。然后他再度把视线转回代理人身上。
确实,悠里也注意到那个代理人会不时将视线转向这边。但是他以为那是因为实在太和这种场面格格不入的自己,或者是完全与周围人的品位大相径庭的阿修莱的服装的关系。
不久之后,阿修莱用意味深长的口气向西蒙询问。
“呐,贝鲁杰。那位个人收藏家,面对天下闻名的塔特美术馆,究竟可以把价钱抬高到什么程度呢?”
“谁知道。”
西蒙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仰望着已经多了一位数的电子显示板。
“应该是到胜利为止吧?”
虽然口气很谦虚,但是西蒙的声音却格外自信。对此阿修莱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然后,结果就如同西蒙所说的那样。
那位个人收藏家以超出底价近乎十倍的金额拍下了画像。这个许久不见的大手笔,让整个会场都升腾着兴奋的热气。就在这个时候,阿修莱大大地吐了口气,活动着脖子说道:
“这么说起来,上周末股市好像有过大幅的变动呢。据说如果操作得巧妙的话,一夜之间成为亿万富翁也并非难事。如果我也有这种发财机会的话,大概也会进行这种程度的乱来吧。”
(股市的变动?)
阿修莱所说出的新情报触动了悠里。只不过那时他没有来得及确认,就被阿修莱带去了酒吧,在一番折腾后才返回学校。
事到如今他又想起了这件事。
眼前浮现出那时候的各种情景,悠里看着西蒙说道:
“……那时候拍下画像的人,果然还是西蒙吧?”
那幅用让人快要把眼睛都瞪出来的巨大金额买下的画像,为什么会捐赠给这种乡下的孤儿院呢?
悠里只能想得到一个答案,西蒙看穿了悠里在听说要拍卖画像时的心情。
“这个嘛,谁知道呢。”
西蒙仿佛没什么兴趣似的如此说道,然后合上正在阅读的杂志,背靠上了沙发。
“那种事情无所谓吧?不管是谁拍下来的,那幅画像只是返回了它应在的场所而已。”
悠里冲过去抱住了如此说着而露出优雅笑容的西蒙。
“谢谢你。”
他在西蒙的耳边轻语。西蒙用搂住悠里的手臂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来代替回答。

[ 本帖最后由 Linxa 于 2008-6-17 12:30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我是篠原美季。时间过得好快啊,距离自己的第一本作品问世,居然已经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光阴如梭,岁月不等人,时间就是金钱。啊啊,最后那个好像不太一样呢。总之,在我注意到的时候,周围已经吹起了秋风。
好可怕。这半年我都做了什么呢?啊啊,这么说起来,我去了可以看到爱琴海的希腊。残留着亚特兰蒂斯传说的桑多利尼岛。位于岛上的伊亚是个充满了异国风味的美丽小镇。吹拂着海风的石子小路就好像迷宫一样,雪白的墙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蔚蓝的大海,蓝色的教会屋顶,白色的十字架都是如此美丽。希腊不愧是神话的国度,在各个地方都能看到充满幻想般的风景,真的让人非常愉快。
不过话虽如此,这次的旅行可以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充满波折。
首先遭遇不幸的,就是我的旅行箱。它孤零零地被丢在了巴黎的夏鲁鲁.德.戈尔机场。一想到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我就非常庆幸被弄错的不是自己。不过呢,在深更半夜的雅典机场没能和自己的旅行箱再会,我的心情也直接坠落到谷底就是了。幸好当时有同行的朋友们用开玩笑来帮我打气。我很感谢在各方面对我进行的关心的Y和T。
除此之外,其他仿佛怒涛一样席卷而来的麻烦在这里就暂且割爱了。总而言之,这是一趟一塌糊涂到让人几乎要怀疑“我被阿修莱诅咒了吗?”的旅程。
在第一本的后记中,我曾经对众多帮助过我的人表达了感谢。那之后我也承蒙了众多人的好意。
在这里,我要对早早就为我寄来了鼓励信件的众多读者重新表示谢意。虽然也包括一些让人不由自主露出微笑的可爱信件,不过整体来说大家的文风还是相当细致温暖的。这让我觉得非常高兴。感想、问题、意见等等,这些在我今后的执笔工作中都会起到参考的作用。谢谢大家。
此外,也有一些读者在我的个人网站上刊登了书评。虽然那里面包括了相当严厉的意见,不过因为对我有所帮助,所以我还是心存感谢地进行了拜读。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朋友在我送上了样书之后,也特意跑去了书店购买。而且邻居家的阿姨、伯母和亲戚,以及母亲的朋友们也跨越了年龄的代沟,为我扩展了购书群。对此我再次深深体验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这些就暂且不说了,在我收到的读者来信中,有些还写着“我是因为被河合千草小姐的插画所吸引才下意识买了下来”。在看到这些的时候,我也不禁深深地点头。
在写上一本后记的时候,我还只看过草图而已。所以在第一次看到封面的彩色插图的时候,我不禁因为过度的美丽而一阵茫然。原本我就是因为认为河合小姐的配色和构图非常美丽,所以才拜托她进行这个工作。所以在看到她的实力得到完美的发挥后,我的心情只能用感动来形容。
这本书在现阶段我也还没有看到封面,不过从现在起我就已经兴奋到翘首企足,一心期待着能看到什么样的成品了。我想如果是看过河合千草小姐的漫画《希望》的读者就会明白,河合小姐非常擅长描绘流动在场面中的空气。就是因为空气的流动被细致地描绘了出来,所以每幅插图所拥有的空间才都会格外深厚吧。
在上次的《英国奇异谭》中,我个人最中意的就是最后一张,妖精莫露卡娜向领主的女儿伸出手的场面。那种憎恨和哀伤都获得了美丽升华的味道完全被表达了出来。虽然听说她最近非常繁忙,不过希望今后还能够和她合作。
好了好了,都到了这里,当然要就内容来谈一下啦。
这次的主题是纳粹掠夺的绘画,而且是肖像画。因为说到肖像画的话,大家往往都认为是恐怖故事中已经被写烂的道具,所以我原本也有些担心。好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写,这让我大大松了口气。
萨杰多这个人,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喜欢的画家,而且是画出了在我心目中可以排在前五位之列的作品的画家。如同我作品中也曾触及的那样,就是塔特美术馆的《康乃馨.百合.玫瑰》。在塔特美术馆为了展示那幅有名的米莱的《奥菲利亚》而来到日本的时候,我第一次和它相遇,立刻就成为了它的俘虏。萨杰多在遭到巴黎社交界的流放,前往英国的时候,好像为很多贵族们创作了肖像画。据说在一些乡间别墅或是农庄里面,还会随随便便地装饰着经由他创作的肖像画。当然了,因为肖像画从范畴上来说原本就和其他的画像不同,所以就算是雷诺阿这样的级别,如果存在着至今都未曾公开过的肖像画也并非不可思议吧?实际上,我记得去参观雷诺阿的画展的时候,就有不少号称是个人收藏的肖像画。
虽然这次阿修莱是彻底输给了西蒙,不过今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哦。因为下次是以他们的暑假生活为主线,所以我打算写一个悠里、西蒙和阿修莱以法国的古城堡为舞台大显身手的故事。话说回来,又是夏天吗?对他们来说,应该是。还是夏天吗?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迎来新学期呢?好漫长啊。
那么,希望还可以在下一部作品中和大家见面。

在自宅中倾听着铃虫声音的
篠原美季


[ 本帖最后由 Linxa 于 2008-6-17 13:31 编辑 ]
发表于 2008-6-4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沙发占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这序章看得一点恐怖感都没有。
 楼主| 发表于 2008-6-4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4日新增第一章的说~~
发表于 2008-6-7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Linxa 于 2008-6-4 23:08 发表
4日新增第一章的说~~


加油~我时常记起来帮你顶下帖。
这书不是还有一些人喜欢么……都在等完结么?
 楼主| 发表于 2008-6-7 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7日新增第二章的说~~

原帖由 youyinganliu 于 2008-6-7 11:00 发表


加油~我时常记起来帮你顶下帖。
这书不是还有一些人喜欢么……都在等完结么?


谢谢,这次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进度,我会尽快完成的~~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8-6-8 01:18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8-6-10 06:22 | 显示全部楼层
10日新增第三章的说~~
发表于 2008-6-10 0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毫无疑问是要列入我的收藏D,谢谢LZ,同时希望第三卷的录入尽快完成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8-6-10 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楼主| 发表于 2008-6-12 05:16 | 显示全部楼层
12日新增第四章的说~~
发表于 2008-6-12 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来顶一下支持楼主的辛勤劳动吧.

Changing……换生灵啊……看到这里就应该能猜到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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