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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0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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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某动物的口条 于 2013-3-25 23:34 编辑
「我们不是人类。而是事物所残留的“念想”。本来的——作为人类的你早就已经死了」
「可、可是我……还是像人类一样活着啊?」
第一话 天蓝色的伞
噗通,噗通——
小小的声音,沉闷的短音。
一次又一次,以同样的间隔响着。在我头顶上不断地响彻。
每次听到这声音,手就会跟着微微颤动。
——噗通。
摇动着。
——噗通。
迸发着。
我有点在意声音的来源,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在此之前一直是闭着眼的。
这是一间微暗的房间。破破烂烂的榻榻米,歪歪斜斜的桌子,液晶屏幕破碎的电视,破了洞的隔扇,这些构成了狭小的空间。
彻底荒废的屋子,我知道,这是我的家。
——噗通。
又听见了。又动摇了。
把视线往上方移动,一片天蓝色在我眼前展开。
天蓝色的伞,在我头顶上撑着。
明明是在房间里,我好像撑着伞。这是为什么?
抱着疑问把伞移开,布满污渍的天花板顿时映入眼帘。从天花板上滴下一颗水珠,正好滴到我眼睛里。
「哎呀!」
冰冷的感觉在额头上迸裂,我不由得惊叫一声。
「——原来,漏雨了啊」
为了掩饰微妙的羞愧感,我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把伞移到原来的位置挡住雨水。
好奇怪,明明之前没有漏过雨。
仔细一看,原来我穿着鞋子。脚上穿着黑色平底鞋,踩在起了倒刺的榻榻米上。接着我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穿着。
藏青色西服上衣和格子裙,这是我上的中学的制服。
总结一下,也就是我穿着制服,连鞋都没脱就站在起居室撑把伞。而且房间里还是非常荒废的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
我提出疑问,可是能回答我的人一个都没有。在荒废的房间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总之先回想一下,在此之前我到底在干什么吧。
「……咦?」
可是,想不起来。今天是几月几日,昨天是星期几,明天准备干什么——完全不知道。
没办法,再往前回想一下。把最近的记忆从脑子里调出来。
上了中学三年级之后的回忆。没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也没有痛苦的每一天。所以也没什么欠缺。虽然增加了些无聊的事,但因为讨厌的事情有所减少,所以使用“垃圾箱”的次数也减少了。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
「难道我时隔多天,又“清除”了相当一部分记忆吗……」
虽然嘟囔了一句,却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这种状况太异常了。
——噗通。
水滴又落到伞上,发出声响。握着伞的手,能感到从伞柄传来的震动。
啊,既然漏雨了,那就说明外面在下雨。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
总之先出去吧,不然连现状都把握不了。
而且——既然撑着伞,比起躲在这里,更适合站在雨云下。
我转身,伸手搭上隔扇。
虽然知道这状况不太正常,但并不会让我觉得恐怖或者思维混乱。
对我来说,没什么东西是可怕的。
因为讨厌的东西全部忘掉就好了。
对于永远消除的记忆——丝毫没必要害怕。
走廊的木质地板开始腐烂,到处出现破洞,我怕把地板踩穿,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有谁,在吗?」
虽然没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可我还是喊了一声。和地板一样腐烂的天花板和灰泥剥落的墙壁回答我的,只是沉重的寂静。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刚才的起居室也是,哪里都异常地腐朽。
在我的记忆中,这房子大概是二十年前建的。发出咯吱咯吱悲鸣的走廊,之前还是很安静的。
我忍着穿着鞋走在走廊的不协调感和嘎吱作响的刺耳声走向玄关。
沙沙沙沙————
玄关的大门只剩下一半,朝横向拉开的日式拉门有一半脱了门轨,倒向外面。留下的另一半明显歪掉了,被风雨刮得咔嗒咔嗒作响。
雨水灌进边界不明的玄关,形成一滩很大的水洼。角落里的褐色块状物应该是鞋子吧。
从门往外望去,被切割成四边形的景色在雨中朦朦胧胧,好大的雨。雨滴重重地落到地上,水花像雾一般笼罩着地面。
有一点可以确信。
这里已经不能称作家了。
没有门的家,已经不是家了。
虽然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怎么变成这样的……但这个地方已经放弃了一个家所具备的用途。
「这景象……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吧。肯定不可能出现……所以这是梦?」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前走。
啪唦。
我双脚踩过水洼,穿过玄关走进雨里。
啪啦啦啦啦啦啦——
头顶上传来巨大的响声。伞被强烈冲击着,这瓢泼大雨完全是漏雨的天花板滴下来的水滴所不能比拟的。
我用力握紧伞柄,耳中不断灌进雨声。
鞋子不一会儿就湿透了,落到地面的雨滴溅起水花,就算撑着伞,脚边也被弄湿了。
——好冷。
很真实的感觉。甚至让人觉得这不是梦……
「……算了,不管了」
总之稍微走一段路再说吧,就算停在这里烦恼也得不出结论。
并不是讨厌下雨,所以走在瓢泼大雨里对我来说也不是痛苦的事。模糊的景色和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声之浪潮,反而让我心情舒畅。
撑着天蓝色的伞,我走向模糊在雨中的小镇。
和我走出来的家一样,街道旁的住宅每一间都无比枯朽。让人一看就知道里面不会有人住。
柏油路也处处出现裂痕,杂草从裂痕中茂盛地生长着。虽然大雨把世界的轮廓变得迷糊不清,但随处可见的裂缝却能清楚地看到。
「这难道是所谓的幽灵城市吗……」
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一片废墟的城镇。
这种阴森的气氛就像放学后一个学生都没有的教室。本该在的东西却不在的不协调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不觉得恐怖,满腹的疑问却使我心生迷茫。
总之先假设一下吧。
其一:这是个梦。
这个可能性最大。
可是掐自己脸还是很平常地感觉到疼痛。进了水的鞋子里也传来一阵阵冰凉。
身体的感觉告诉我这是现实。可或许就是“这种”梦吧,能感觉到痛和冰冷的梦也说不定。
其二:这是现实。
由于某种原因,人们从城镇上消失,经过漫长的时间,建筑物开始劣化,为什么我会孤身一人在这里……这是最没有真实感的想法。
不管怎么努力也想不出变成这样的原因。假设就算有一天突然世界毁灭……也不可能就只有我存活下来啊。难道有人制造一座和我生活的城镇一模一样的废墟,然后把我丢弃在里面?感觉这种想法比较有说服力。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当然是个梦吧」
我用淡淡的语气说道。
非常现实的梦,这就能说明现在的状况了。
既然是梦,就总会醒过来。若是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话——那时再想办法吧。
现在只要等待就可以了,时间会给我答案。
决定好对应方针后,心情就变得轻松许多。
总之在雨停之前,边听着雨声边继续往前走吧。
我下了这个决定。
啪唦,啪唦,我一边在水洼里蹦跳,溅起朵朵水花,一边刻下轻快的脚步声。
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废墟,我环顾四周。
一个人也没有,就只有我。
没有其他人在对我来说倒是很轻松。
比起缺乏安全感,反而使我行动非常放得开。
我故意选不认识的路走,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也不需要担心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个梦一定会突然结束,然后我在被窝里醒来。
在这时——我还抱着这种想法。
脚步好重,撑着伞的手,也疲软了。
自从走出家门,现在过了多长时间了呢?我对时间的感觉很模糊,但知道应该走了不少路。
我的周围依旧是一片废墟,从未踏足过的,城镇的一角。这是排列着很多大房子的住宅街。
这附近的坡道很多,我爬得喘不过气了。
到现在,梦还没结束。
子弹般拍打着柏油路的雨逐渐变小,遮挡光线和声音的大雨渐渐远去,冲击着伞的力道也变小了。
终于,天空停止哭泣,风卷走乌云,橙色的光芒从云间洒下,把我也照亮了。
我停下脚步,就算雨停了,梦依然持续着。
似乎已经到了黄昏时刻了。
数米开外刚刚还一片模糊的景色,现在已经焕然一新,连远处的山都能清楚地映入眼帘。太阳在山头发散着鲜红的光辉。
黄昏的阳光制造出强烈的明暗反差,使城镇的轮廓显现出来。
我站立的地方,刚好是坡道上方,这里能把城镇的全貌尽收眼底。我没把伞收起来,只是眺望着整座城镇。
每一座建筑物都破破烂烂,有的房子被爬山虎完全覆盖,也有完全崩塌的房屋。路上没有行驶的车辆,也听不到引擎的声音。
城镇西边——太阳逐渐西沉的方位,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水坑。那是城镇的水源,也是唯一的观光地——苇名湖。
湖的另一边也有城镇,平时有联络船定期在两座城镇间行驶,现在也不见踪影了。
「城镇……空空的」
我把感觉到的原原本本从嘴里说出来。
不管哪个方向都是一片残破的景象。目之所及的地方,现代文明的空壳延绵开来。这是断绝人类经营的世界。
这种非现实的景象,怎能让我相信?
可是梦一直没有结束,不会终结的梦——就是现实。
「——怎么办」
我不知所措地自言自语。
如果这是现实,就必须思考很多麻烦的事情了。我把手贴到腹部,最重要的问题是食物。
虽然现在还不觉得饿,但肚子终究会叫,如果城镇真的毁灭殆尽了,要去餐馆吃饭也不可能了。
我不喜欢饿肚子的痛苦感觉。
虽然不怕空腹或饿死,可是却不喜欢痛苦或者艰辛的感觉。可以说是特别讨厌,正是想把这些感觉全放进垃圾箱“删除掉”。
「再这样下去,情况不妙啊……」
所以为了逃避讨厌的事情,我迈开双腿。
这次是有目标的前进,我走下坡道。
去找找便利店或者超市吧。或许还有点残留的食物也说不定。
夕阳太耀眼了,我就这么撑着伞挡阳光。不过随着下坡的持续,阳光也逐渐微弱。
并不是因为太阳完全西沉了,而是周边开始被雾包围。
感觉,非常冷。
雾越来越浓,把腐朽的房子和斜阳的光芒都覆盖住了。坡道下方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我停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下走。
「往回走……比较好吧」
这雾太奇怪了……冷得不正常。而且这种能见度,怎么可能找得到商店。
我打了个冷战,总之因为受不了寒冷,我又往回走了。
——去找别的路吧。
可是正在我要上坡的时候,前方突然被浓雾遮住,仿佛是活生生的东西,雾剧烈翻滚起来,把我四周都卷进去。
「这……是什么啊?」
我呆呆地看着把我包围了的雾。
雾的密度越来越大,开始形成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像……人的手。不过,是超过我身高的,巨大的手。
啊,果然是梦啊……这想法在我脑海的一角显现。
所以我才没有危机感。
雾之手张开五指,向我逼近。
——光线被遮住了,我头上被白色的手掌覆盖。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觉貌似不太对劲。
毫无紧张感的我被自己的本能呵斥一声,刺激着让我赶紧逃跑。
眼前的雾之巨掌张开“嘴巴”,指尖和手掌六处地方,像排列整齐的人类牙齿似的。
喀嚓喀嚓喀嚓。
牙齿咬合的声音在我头顶回响。
「——啊!?」
从我背脊窜上一阵冷气,身体本能的恶心了一下,我开始着急了。
基本是反射性地朝地面狠狠一跺,我拼尽全力往坡下冲刺。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声音在我身后追赶,逐渐逼近。
我逃得太慢了,马上就会被追上。我冰冷的心这么分析道。
可是,我却没有停止脚步的意思。
不是思考,而是直觉告诉我。那东西想“吃掉”我。
好讨厌。不是害怕,而是完完全全的厌恶。就算这是梦,我也不愿意被那东西吃掉。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牙齿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磕磕作响了。
张开的伞很碍事,我头也不回地把伞往后丢。
可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伞——居然牢牢黏在手上。虽然手指已经离开伞把,可它还是紧贴着手掌。
「怎么……?」
放不开的伞被风吹着,产生了强大的阻力,我被伞拖住,失去平衡。
我朝后倒去,一下跌坐砸地上,就这样稍微滑下坡道。
脸朝上方倒下的我,视野被雾之手掌覆盖了。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重叠的牙齿磨合声震得我耳膜发疼。
「不要!」
慌忙间拿伞当盾牌,虽然知道这么做也不能为自己争取时间。可是——
「初之弹丸——空击」
从雾的另一侧传来低沉的声音,接着嘣地一声脆响,破裂的声音响彻开来。
刹那间牙齿的声音消失了,伞的另一边存在的气息也逐渐远去。
「诶……?」
我合上伞,望望四周。
雾之手在离我稍远的地方浮游着。手掌中央穿了个洞,整个轮廓摇摇晃晃。
我呆呆地望着手掌,发觉有个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在我转头看向脚步声的方向时,雾中突然跃出一个黑影。
全身包裹着黑色的男人——我能分辨的只有这一点。男人笔直地朝我冲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起,继续往前冲。
「诶?!什、什么?」
我惊慌地挣扎着。
「别乱动」
但被男人这么一声令下,我吓得蜷起身子。男人的黑色围巾把嘴部也包住,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就这么把我抱着,朝着坡道向上跑去。这一带被浓雾之墙包围,不过坡道上方的雾好像比较薄。男人毫不犹豫地突破雾墙。
刺骨的冷气包围全身,连肺都要被冻住似的,我屏住呼吸。也睁不开眼睛,皮肤像被刀割般疼痛。
忍不住这种疼痛了——我正这么想着,冷气的压迫马上消失了。就像骗人似的,空气突然变得十分暖和,眼脸的另一边变得明亮起来。
我睁开眼,天空满是火红的晚霞。看来已经突破雾之墙壁了。
刚刚松了一口气,下个瞬间我就被朝着地面抛出去了,男人放开了我。
又一次跌坐在地上,我看见被耀眼的夕阳照得眯着眼的男人。
好像地面上的影子站立起来了一般,从头到脚一片黑色的装扮。
黑色的大衣,加上黑色的围巾。黑色刘海后面的黑色瞳孔里,映出我的身影。他的眼神——十分凶恶。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助长了他的凶恶气场。
好可疑……
这是我盯着男人一会儿后,得出的第一印象。这种级别,已经到半夜在路上遇见都会马上去报警的程度了。
「你为什么要跑到雾里去」
男人用责备的口气向我发问。闷声闷气的语句从围巾后传来,是个年轻的声音。
「诶?为什么……」
因为没有明确的理由,我犹豫着措辞。只是想去找有残留食物的商店而已,在思考如何说明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在这座满是废墟的城镇里,居然还有除我以外的人类。虽然非常可疑……一想到他把我从那怪物的口中救出,就觉得,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那、那个——」
我想,总之先道谢吧。可是那男人却抢先一步,把闪着暗淡光芒的金属块对准我。
「诶……」
我迟疑了数秒,终于理解了那是什么东西。只能在电影或电视剧里看到的武器——手枪。能伤害人,甚至杀死人的武器。
充满黑暗的枪口正对准我。
「你要是被吃掉,会给那些留下来的人带来麻烦。如果你想死——我就成全你好了」
男人的眼神里寄宿着明确的杀气,我明白刚才关于他不是坏人的想法完全是错误的。
我还没脱离虎口,这男人就如我所见,是个危险的人。不过我的惊讶比危机感还要强烈。
「那个,是真的?」
我边注视着枪口边问他,虽然紧张,但我却没有动摇。我知道手枪比起刚才的怪物更具备现实的威胁,可却意外地不会那么“讨厌”。
「……?那是当然」
间隔了一会儿,男人稍显诧异地回答我。
「你真能杀了我?」
我继续发问。
「是啊」
男人简短地回答。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杀得了人的人」
我直接把感想说出来。人确实可以伤害他人,迫害他人甚至把人逼至死路。这种人有很多,可是让人致死也只是结果上来说而已,其实并不是从一开就想杀人。只是,在不知不觉间使人死去而已。
「杀人,是坏事哦」
我仰望着男人说道。
杀人是犯罪,是坏事,这是理所当然的。谁也不想成为罪恶之人。可是……这个人却能轻易说要杀我。这种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人……?你刚才说了什么——」
男人的话语里混杂着疑惑的气息,而且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半路止住了话语。
对准着我的视线里,锐气消失了。男人把枪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是刚出生的啊,真麻烦……」
男人的语气显得有点忌讳。由于枪口移向别处,使我有空闲窥探周围。这里是坡道的中途,下面盘绕着白色的雾。旁边的废墟上有一扇生锈的门被风吹得吱嘎作响,如果想逃,就只能往坡道上跑。
我看到他放下枪,心想可能他刚才对我误会了些什么吧……不过这男人是会杀人的危险人物,这点还是必须确定的。总觉得应该试着和他再说点什么,不过为了自身安全还是先逃吧。
讨厌的事情只要忘记就好了。不过,那把枪——他能二话不说“结束”我的性命,对于这个我还是没办法。
「…………」
我用手按着地面,做出准备行动的姿势。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还握着天蓝色的伞。
这把伞……
我想起自己想扔掉也脱不开手,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陷入沉思不过几秒的时间,可就因为这么点迟疑,男人又展开下一步行动了。
「站起来」
男人命令我。
「呃……」
我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错过逃跑时机的我,僵硬地站起来。
「——跟我来,雾越来越大了」
男人的视线指了指坡道下方。正如他所说,雾变得越来越浓,几乎看不见城镇了。
「我要是拒绝,你会把我怎么样?」
我知道必须离开这里,不过还是多嘴问了一句。结果男人再次把枪口对准我。
「过来」
他又一次下命令,看来我是没有拒绝权了。这种情况下,我要是想逃肯定会背上中枪而绝命于此吧。
「……我知道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
男人听到我的回答,把手枪收到大衣内侧。然后默默地往前走,我也随后迈出脚步。男人头也不回。
从客观上看,现在比刚才更容易逃走。不过这也意味着我要是敢逃,就肯定没有好下场。
我把伞的尖端拖在地面上,边走边喀拉喀拉地发出声音,然后看着男人的背影。
黑色的大衣像是穿了很久了,到处都有擦破的痕迹。
这个人,是怎么生活的呢?
边走边这么想着,可是就算怎么想象,也没有个所以然。我明白的只有两件事。
他能下手杀人。
还有——他是我第一个遇到的“恶人”。
笃、笃、笃——
两人的脚步声规则地响着。满是裂纹的道路旁排列着被夕阳染红的废墟。
沉默的前行已经过二十分钟了,太阳在山的轮廓线上一点点地沉下,半个天空也已经换上深蓝色。
我一边与走在前面的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一边移动脚步。
刚开始走的时候我就问他「要去哪里?」,可他完全不开口,我就放弃了和他对话。
我太闲了,就仔细地观察着周围。这一带商店比住宅多,虽然这条路以前也没走过,不过我猜应该是在镇子的东北部吧。
我住的城镇四面群山环绕,大致上分为三个区。南部有住宅和学校,湖和户外运动设施在西北部,电车站和商店街在东北部。我为了寻找食物,也是走这个方向。
商店几乎都关着卷帘门。虽然也有开着的,但店里基本没有东西。就像整家店搬走后的样子,商品被清理一空。
在如此冷清的城镇一角,男人停住脚步。眼前是一座四层的大楼,一层是咖啡屋,其他层还有各种商店。咖啡屋的入口处挂着“准备中”的牌子。
「这边」
过了片刻,男人开口说话了,然后踏上大楼旁边的楼梯。这里难道是这男人的住所吗?
虽然我满不在乎,不过也注意到了,看来变成两人独处于密室的可能性很大啊……
我望着废弃住宅排列的道路叹了口气。
其实现在也没必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管走到哪里,这个城镇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而且就算不关在密室里,他只要拿着枪威胁我,就能随便对我下命令,所以情况基本上没什么改变。
——只要不杀我就行了。
我心里边嘀咕着,边走上楼梯。就算遭遇到不好的事,只要忘记就行了。这对我来说是件简单的事情。
男人快步走上楼梯,在四楼的平台挺住脚步。楼梯并不是到此为止,还在继续往上延伸,看样子能一直连接到屋顶。
四楼像是某家公司的事务所在使用,钢制的门上贴着「为您解忧」的牌子,事务所的名字褪色了,看不清。
「进去」
男人打开门,催着我进去。大概是在叫我先进去吧。
「……打扰了」
我不经意地打了声招呼,踏进屋里。室内的摆设十分冷清,作为事务所必备的沙发和办公桌姑且还有,可是书却一本也没有,紧贴着墙壁摆放的柜子里也空空的。窗户有四个,其中一个由于玻璃碎了,直接关紧了护窗板。里面还有一个门,看来还有另一个房间。
咔嚓,随着门关上的声音,男人也进屋了。他走过我身边,来到窗前把玻璃窗打开,用锐利的眼光扫视外面的情况。闲得无所事事的我也靠近窗边看着街景。不愧是有四层楼的高度,视野真好,城镇到处都被薄薄的雾霭所笼罩。
「雾都扩散到我们这边来了,暂时先别出门」
「……诶? 啊,好的」
我吃惊了一下,马上明白这话是对我说的,慌忙点点头。不过等思考跟上之后,疑问随之涌上来了。
「请问是因为……那雾,会变成刚才那种怪物来袭击我吗?」
想起那至今还让我难以置信的情景,不由得提出疑问。
「没错」
男人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
「在这里的话,就安全了吗?」
「那雾很重,所以会停留在低处,不会跑到我们这种高度上来的」
确实,被白色的雾霭包裹的区域里,建筑物的房顶和电线杆都能看得见。而刚才,我想下坡的时候就被雾包围了。看来男人所说的是事实啊。
「……也就是那怪物不能从雾里出来是吗?话说回来,那到底是什么啊?不,在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这城镇为什么会是这种状态?」
我连珠炮似的发问,男人烦得皱起眉头。
「谁知道……」
男人敷衍式地回答我,然后离开窗边。把大衣和围巾脱下,直接扔在桌子上,在我认为是接待客人用的沙发上躺下。
原来男人在大衣里面穿着的是白色衬衫和牛仔裤,比我想象的还要普通。
看他这样子,感觉比我想的还年轻,或许是二十岁左右吧。
脱掉一身黑色衣服之后,他的可疑气氛也减半了。不过因为凶恶眼神和夹在腰带上的手枪,使他的危险气氛依然存在。
「不告诉我吗?」
我边对着裸露出来的手枪怀着些许畏惧,边问他。
「——麻烦。等雾散了,我带你去见比我更擅长说明的家伙那里去,在此之前先给我乖乖呆着」
男人用草率的语气说道。看来除了这个人之外,这城镇里还有另外的人存在。我向窗边望了一眼,说。
「……雾,什么时候散?」
「不知道,不过看这天空,估计明天也会下雨。雨后很容易起雾,或许……要等一周也说不定」
男人的回答带着困意,随后他闭上眼睛。
「一周……」
好长,我可在这期间一直这么迷迷糊糊地过下去。我面朝男人,往和他隔着桌子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然后对他说。
「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至少告诉我一下城镇的情况吧」
「…………」
但是男人没有回答。我想他应该没那么快就睡着,只是单纯地无视我而已吧。
「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到外面去——」
「你要是想擅自行动,我就杀了你」
我只是试着挑拨一下,结果马上就迎来尖锐的恫吓。
「……你老是说要杀我,结果只是想救我而已吧?」
我这么向他确认着。
「……………………」
他又闭口不言,我叹了口气。
「那,至少告诉我什么叫擅自行动吧?要是不搞清楚这个,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对着我的发问,男人连眼睛都不睁,语气稍显烦躁地回答。
「——我只要求你别用这屋子里出去,这样就行了」
也就是,只要在房间里就是自由的啊。我扫了一圈室内的摆设。
「可是这里,那个……很多东西都没有呢。要是肚子饿了……或是想去厕所的话要怎么办?」
对我来说,我问的这些都理所当然。不过男人却好像听见违背常识的台词一样,从鼻子里发出笑声。
「我们,不需要那些东西」
「诶……?什么意思?」
我充满困惑。
「再过不久你就知道了,然后你就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嘴角稍微上扬地说完,就开始呼呼大睡了。好像真的睡着了,这次看起来不像装睡。
堆积如山的问题就这么被弃之不理,我束手无策了。
「什么嘛,这个人……」
我发了个小小的牢骚。他就没想过我会趁机逃跑吗,不然是他有自信在我准备出去的时候马上察觉吗?
不知为何,感觉应该会是后者。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雾里会出现怪物,我就更不会往明知危险的地方跑了。
反正他看起来也没想害我,在把握状况之前或许应该暂时呆在这里。
——而且,看来这是醒不来的梦了。
虽然不承认这是现实,不过却不得不把它当成现实来对待。只能慎重行事了。
不知不觉黄昏的时间也快结束了,窗外的天空正渐渐变成藏青色。随着屋外的黑暗越来越浓,屋里也渐渐变黑。
这使我察觉到这屋里还有一样或缺的东西。
「…………」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入口旁边墙壁上的日光灯开关上试着按下。
啪嚓。
虽然在意料之中,果然屋里没被电灯的光线照亮啊——
沙沙沙沙——
雨声响彻着。
一定要去,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我的心在叫喊着。
要去,是去哪里?
我试着问自己,可是不知道答案。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只能听见雨声。把所有杂音都覆盖的,天空哭泣的声音。
去……那边吗?去你那边就行了吗?
被雨所呼唤,正要踏出房间的瞬间,一束光线射来。
「啊……」
有点脏的天花板,出现裂纹的日光灯映入眼帘。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睁开双眼了。
我睡着了啊。
所以,刚才所见的那些是做梦来着。这才是现实,如梦般的现实。
沙沙沙沙——
雨声还在持续响着。我刚才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昨晚因为室内变得完全漆黑,我就只能睡觉了。虽然睡在不习惯的地方,但是身体不觉得痛。我右手依旧握着天蓝色的伞。
这把伞——到底是什么?
睡觉的时候其实很碍事,但再怎么想扔掉,结果还是离不开手。并不是说它就直接黏在我的掌心里,左右手可以换着拿……可是离不开我的身体。好像不紧贴着身体的某一部分就不行。
突然想到RPG游戏里出现的,被诅咒的道具。
虽然上了中学以来就没机会接触游戏了,不过以前身边总有一些游戏或漫画。虽然不是我自己的东西,不过总有人借给我。
我虽然忘记讨厌的事情,取而代之地就把快乐的事情刻在心里。所以每次想起孩提时代的事情,脑子里浮现的总是游玩时的记忆。
「这装备,被诅咒了」
无意中心生感怀,就把伞指向天花板,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过马上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想起在这屋里的不只我一个人,慌忙从沙发上坐起来。
屋里很暗,窗户外的雨下个不停。
对面的沙发上,男人还在睡着。看来我刚才的自言自语没被听到,我松了一口气。
「…………呼」
我背靠沙发,卸下全身体重。
在沙发上坐着发了会儿呆,不过等脑子清醒过来,就觉得非常无聊。
我站起来,走到床边,从四楼的高度俯视街道,一片云雾朦胧。他说雨后容易起雾,照这种情况,今天也得关在屋里呆一天了。
我没有事做,只能来回看着屋里的摆设。说是这么说,可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可看,一点意思都没有。工作用的桌椅好像也基本没用过,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唯一能勾起我的兴趣的,只有房间里的那扇门。
我确认能听到男人熟睡的气息,就蹑手蹑脚地试着转动门把手。果然不出所料,门是锁着的。
「……好无聊」
探索结束后,我又回到沙发跟前。眼前是依然被扔在桌子上的黑色大衣和围巾,附近的墙壁上钉着挂衣架。
我叹了口气,把大衣和围巾拿起来。大衣比我想象中的还重,而且,稍微有点臭味。
「你在干嘛」
我刚把大衣的袖子穿进衣架,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声音。他好像终于睡醒了啊。
「反正我很闲,就帮你整理一下衣服。不好好挂起来的话,衣服会起奇怪的皱褶哦!」
我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我不在乎那些」
男人用生硬的语气答道。我不介意,继续把大衣和围巾挂好,才回头面向男人。
「我也无所谓,不过,我已经无聊到把无所谓的事情特意去做的程度了」
说着,我往沙发上坐下。从正面定睛看着已经坐起身的男人,刚睡醒的他看起来不那么可怕了,如果除去眼神凶恶这一点的话,他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大学生了。不过他腰间的手枪显得很不搭调。
「……什么啊?」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继续昨天的话题,你说我再过不久就能知道自己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一直在意的事情率直地问出来。
「……既然你自己都没注意到,那我怎么说明也没用」
可是男人却摇头这么说着。
「我需要注意到些什么呢?」
「…………」
男人只是耸了耸肩,并没有回答我什么。
「我说」
「…………」
「反正我很闲,会整天不断地重复问你哦」
面对我这种发言,就算是此等冷静的男人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大大地叹了口气,被我的话吓到似的开口了。
「……你忘了自己昨天说过的话了吗?」
「诶?」
我有点困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你说这里没有食物和厕所是吧?关于这些,你自己没什么想法吗?」
「啊……」
被这么一问,我猛然察觉到了。
说起来我完全不觉得饿,而且一次都没想要去厕所。我随着日落而入睡,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所以应该已经过了十多个小时才对。
感觉有点,异常。
「是因为太紧张了吗……」
我把手贴到腹部,小声说着。可是男人却摇摇头。
「不,以后你也不会觉得饿。而且既然没有进食,就不需要排泄」
「你……在说什么?」
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马上追问他。
「我就是在向你说明,我们就是这种存在。概括起来就是——我们不是人类」
「诶? 诶……」
我像听到玩笑话似的看着男人的脸,可他的表情却异常严肃。
「——果然无法置信是吧。不过再过个两三天,只要你察觉到自己就算不吃不喝也能平常地活下去,你就算不愿意也会明白的。」
男人好像把这句话作为此次对话的结束语,再一次往沙发上躺下。
「等、等等,不给我解释到最后吗?」
「……再说下去也没用,我觉得解释很麻烦,而且也不擅长。你自己去感觉才是通往答案的最近的一条路」
「你就告诉我,要是我不是人类的话,那我到底是什么?就算无法置信——可是我很在意啊」
我继续不屈不挠地发问,男人便烦躁地低声回答了。
「——就是九十九神」
「九十九、神?」
我把传到耳中的单词,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总听说过这个词吧?就是经过长年累月的灵魂寄宿着的东西或者道具」
这个词确实不是第一次听到,我记得以前曾经在漫画中看过,可是——
「你的意思是,那东西……就是我们?」
因为这个单词实在是太脱离现实了,搞得我以为自己被他耍了。
可是男人却面无表情,只是坦然地点点头。
「没错,我们不是人类——是神」
既没有骄傲,也没有自豪,男人只是用稍显疲惫的口气回答我。好像在说着什么无可奈何的现实似的,十分沉重的音色。
九十九神。
物品或道具变成的神。在我读过的漫画里是被当做妖怪来看的,除此之外我对它就没有别的认识了。虽然我了解得不太详细,但我可以充满自信地说,这种东西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顶多只是人们幻想出来的而已。更何况还说自己就是九十九神,我根本就不能接受。
「为什么,是九十九神呢?」
「…………」
「你,能证明吗?」
「…………」
虽然我发问了,但男人什么都没有回答。就如刚才所说的,他认为只要我没有自己不是人类的“实际感受”的话,再怎么说明也没用。
——说起来,确实也是啊。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我重新坐回沙发。
我觉得,现在自己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相信了。再怎么看自己的身体,都是人类没错啊,没有空腹感果然是因为太紧张吧。
也有一些事情确实很不可思议。比如昨天袭击我的怪物,还有离不开手的伞,以及毁灭殆尽的城镇。就算我不愿意承认,也明白这里发生了某些不寻常的事。
但是……即使这么说,我也不可能相信违背现实的东西。只要不能把非现实的东西当成现实,就不可能相信。
「我知道了……那就,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对男人说道。
「这是正确的选择」
男人稍微吐了口气,点点头。
「可是——」
我继续往下说。
没办法,要把握状况只能等到下次了,现在我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遗留着。
「嗯?什么?」
男人懒懒地看着我,不过我非常直率地告诉他。
「——我,感到非常无聊」
「啥……?」
男人一脸吃惊,可对于我来说确实十分重要的事情。
既不能出门,屋子里又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刚睡醒不久的男人,又躺回沙发,一副要入睡的样子。这种情况说不准还要持续一周……我会无聊致死的。
「你不会无聊吗?」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就问了问他。
「……不会」
他边打呵欠边淡淡地回答我。明明刚起床,又一副很困的样子。
「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只是这样一直睡?」
「…………算是吧」
比刚才沉默了稍微更长时间,他终于回答了。是话语里包含着什么吗?还是单纯的因为困意更浓了?我无法判断,可是他要是就这么睡着了我会很困扰的。要是失去了说话对象,我就又得一个人发呆了。
「随便什么都好,跟我说说话吧,比如说说你的事情……之类的」
「……真麻烦」
我试着鼓起勇气再深入话题,他却爱理不理地一脚把我踢开。
或许是真的困了吧,男人闭上了眼睛。
不好,得采取点什么措施才行。
我绞尽脑汁想着什么话题才能让男人提起兴趣,可是,我本来就对他不了解,所以也抓不住对话的契机。
不过我还是想找到点话题,就试着从与男人相遇的时候开始回想。
给我留下印象的,只有从雾里冲出来的黑色身影而已。
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说起来,那时他喊了一句……
再次回想时,记忆里似乎有什么线索。
攻击了袭击我的怪物的,应该是男人的枪。响彻的破裂声也应该是枪声,也就是说男人用枪攻击怪物的瞬间,特意喊出那句话。就像是某个绝招的名字。
啊,对了,那句台词是——
「我说」
记忆终于连接起来了,我叫了一下男人。声音稍微有点尖,因为我有点兴奋。
「…………干嘛?」
他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句。或许,我能和这个人好好相处也说不定。我抱着这种期待,继续问他。
「『初之弹丸——空击』这句话是《七个火枪手》(译者注:恶搞三个火枪手么?还是我想太多了?)里的绝招名吧?我很喜欢那漫画哦——」
不过,我的话没能说到最后。
刷的一下,男人站起身,用骇人的目光直直盯住我。
「你……为什么连这么偏僻的漫画都知道?」
低沉地震动着的声音甚至让人感觉到杀气。
「诶?呃……以前认识的人有这本漫画,我找他借来看……」
我回答得语无伦次,男人紧握手枪瞪着我。
「绝对……不要告诉别人啊」
「别人?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人而已吧……?」
「我是说包括今后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准告诉」
男人的表情严肃得恐怖。
「是指你喊出漫画里绝招名的事吗?」
「没错」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被他的气势吓到,赶紧点点头,意识到这是和他开始“对话”的机会。所以故意点点头,继续问道。
「……难道,你觉得害羞?」
男人的肩膀嗖地抖了一下。
「这里边,有点复杂的原因」
男人装作平静的样子,我觉得肯定八九不离十了。不过按照常人的思维,在性命攸关的战斗中是不会故意喊出漫画里的绝招名的吧。一旦发出声音,就会有被对手察觉的危险。
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吧。
「不过——感到害羞的成分,应该占很多吧?」
我向他确认。
「…………」
男人闭口不答,躲开我的视线。也就是,我猜的没错。
「——我知道了,谁都不告诉就是了」
再逼问下去的话他就显得有点可怜了,所以我向他保证。
「真的吗?」
男人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怀疑。
「真的」
我确定地点点头,他终于安心了,叹了口气。他松开紧绷的神经,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就以这个姿势,他用低沉的声音问我。
「你……刚才说过喜欢这本漫画是吧」
「是啊,我现在就只记得它了」
因为想再读一遍,所以每次进书店才都会去找这本漫画。我已经喜欢《七个火枪手》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可是至今没找到哪家书店还有这本书的。
「…………?」
男人对我的措辞感到惊讶。
接着男人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紧皱眉头,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怎么了?」
「……你就在这等着」
我想跟在他后面,结果被制止了。没办法,只能回到沙发上。
他从裤子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里面房间的门。我很在意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可是从我的位置看不见屋里。
男人马上抱了一大堆书出来了,哗啦啦全部放在桌子上,原来都是漫画啊。
里面有很多作品鱼龙混杂,当中也有《七个火枪手》。
「啊……!」
我不由得惊叫一声。
「这些够你打发时间了吧」
男人边说着,自己也拿了一本坐到沙发上看。
「那个……这些是——」
「我的兴趣」
我的问题被打断,男人干脆利落地回答我。
看来这些漫画就是这男人平时打发时间用的东西啊。
「——谢谢你」
谢过他之后,我有点激动地拿起《七个火枪手》的第一卷。书页被日光晒得发黄,封面的颜色基本都褪去了,不过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寻找的《七个火枪手》。
我充满怀旧的心情,翻开第一页。
果然,我能和这个人好好相处——
沙沙沙沙——
我们边倾听着雨声,边各自默默地读着漫画。双方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书页以同样间隔时间翻动的声音。他看书的速度貌似比我快一点。
本来想找个好时机和他搭话,不料我却沉迷在漫画中,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我埋头读着《七个火枪手》,一边回忆起自己以前的种种。到喊着『初之弹丸——空击』的角色登场时,我想起男人那时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时间就过去了。
屋里渐渐变暗,看漫画逐渐吃力起来。再过不久,太阳终于完全西沉了。由于云层覆盖了天空,夕阳的光线传达不到我们这里。
沙沙沙沙——
雨声比早上显得柔和不少,看来雨变小了。
男人啪地一下把还没读完的漫画合上,我也放弃继续读下去了,把漫画放回桌面。
我和他的目光在一瞬间相碰。
「……晚安」
我僵硬地打了个招呼,虽然一直在寻找话语,可是却只想到了这句。
「哦」
男人小声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就躺下闭上眼睛了。我也没别的事可以做,准备睡觉。
平躺下后望着天花板,昨天还看不太习惯的地方,经过一整天后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不协调感了。
明明这种状况很难让人理解啊……
我一个人苦笑着。
化作一片废墟的城镇,和素不相识的男人独处一室。基本上是处于被软禁的状态,男人是个能杀人的恶人,在刚相遇的时候就被拿枪威胁了。可是,今天却借漫画给我看。而且,或许他正在帮助我。
这个人……或许既能演绎好人的角色,又能狠心扮演坏人呢。
我看着隔着堆积如山的漫画,熟睡着的男人。
他说我不是人类,而是九十九神。我依然不相信这种说法。
可是——现在还是不觉得肚子饿,也没想过要去上厕所。男人也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一直在我对面读着漫画。
我的常识一点点地瓦解,我想男人所说的“实际感觉”已经到来了。
——明天,要是醒来后还不觉得饿的话……就承认吧。
承认我不是人类。
我下了决心后,闭上眼睛。如果不特意去区分的话,就会一点点地被常识拖住而看不清事实。所以,明天再下定义。到明天为止,我还是人类。
沙沙沙沙——
一边侧耳倾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睡意向我袭来。我抱着离不开手的天蓝色雨伞,逐渐进入睡梦中。
沙沙沙沙——
隔壁开始传来熟睡的呼吸声,我的意识也逐渐远去。
…………一定要去才行,一定要去。
又梦见和今早一样的梦了。在梦和现实的夹缝中,我事不关己地想着。
……一定要去,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这呼唤声,是我自己的声音。
沙沙沙沙——
淅淅沥沥的是雨声。
我问,去哪里?然后梦中的我回答着。
不过,没能听清。
沙沙沙——
呼唤的声音随着雨声减弱,微弱到听不见的程度。
————。
终于,呼唤声消失了。
我从梦里也能知道,雨停了。
眼睑的另一边能感到有光线射来,好耀眼。
「嗯……」
我小声地哼了一下,张开眼睛。屋里变得非常明亮,白色的朝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屋里漂浮着的细小尘埃,在光芒中往上空飞去。
外面似乎放晴了,雨声也听不见了。
对面的沙发空空的,男人的身影在窗边出现。看来今天睡懒觉的是我。
我揉了揉眼睛,忍住打呵欠发出的声音,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近男人,从旁边窥视窗外的风景。
「——天气真好」
我眯着眼睛说道。
枯朽的街道呈现在蓝色的天空下,一眼能望到很远的地方。一片清晰的街景充满着“毁灭”的气息向我袭来,不过我现在已经不会动摇了。只是感到些许寒冷。
「这附近好像没有起雾啊」
男人这么说着,离开窗前,去下衣架上的大衣和围巾。
「要出去吗?」
「……是啊,我看看情况如何」
他披上外套,围好围巾,走向房间的出口。我看着他的行动,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冲动地喊出来。
「我也跟你一起去」
我几步跑到他旁边,可是男人的视线却制止了我。
「没必要,你要是闲得没事做就看漫画吧」
「——看漫画也可以,可是我想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反正也没起雾,现在应该很安全吧?」
「我就是要去确认这个,现在还不知道是否安全」
男人的话语里混着烦躁的语气,但我始终咬着不放。
「这样的话,更要带我去啊。你要是放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可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哦」
我半严肃地说着。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执着,像在思想斗争似的皱起眉头。
「——总比你擅自出门好吧」
男人艰难地嘀咕了一声,打开门。这就是允许我跟着的意思了。
「谢谢你允许我的任性」
我知道自己太勉强他了,就向他道了谢。然而不知为何,男人的表情更加复杂。
「我到现在还是……不太看得懂你」
我手里握着闭合的伞,朝着叹着气开始往前走的男人的背影追去。
我们走在劣化而充满裂痕的柏油路上。由于昨天持续下了一整天的雨,路面到处都是水洼。路旁商店有的关着卷帘门,有的玻璃门窗破碎了,整条路依旧很冷清
。虽然男人之前说还有别人在这城镇上,不过这是真的吗?
——啊,不是……人类来着。
我想起昨晚自己决定的“区分方式”,今天也没觉得肚子饿。明明什么都没吃,身体还是充满活力。所以……已经可以承认了。
我向前加速迈一步追上男人,和他并排走着。
「我说」
我向他搭话后,他把视线移到我这边了。
「我……相信你说的话了,我有那种自己不是人类的“实际感觉”了」
「——是吗」
男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应了一声。
「不过……说是九十九神的话,还真是令人难以接受。这个要怎么去体会呢?」
他昨天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不过我有种今天他会回答的感觉。
我猜对了。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离不开手的?」
被他这么一问,我自然而然地将视线移到我右手握着的伞上。
「果然,是那把伞啊」
男人好像第一次猜中什么似的,会心地点点头。
「嗯,这把伞……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手,虽然可以换着手拿——」
「那是当然,我们不可能离开自己的依附物的」
「依附物?」
出现了个我不太懂的单词,我皱着眉头看着他。
「——换句话说这就是我们本体。你是寄宿在伞上面的九十九神,再简单点说明的话,那把伞就是你」
「伞,就是我……?」
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我都呆住了。怎么看那把天蓝色的伞,都不会觉得那是我自己啊。
「我们不是人类。而是事物所残留的“念想”。本来的——作为人类的你早就已经死了」
男人避开水洼,边走边说。
「诶……?」
我吃惊得停下脚步,男人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我慌忙追了上去。
「死、死了什么的……你说我?」
追上男人后,我抄到他前面问他,男人站住脚步,点了点头。
「没错」
「可、可是我……还是像人类一样活着啊!」
我把手放在胸前,据理力争。
「是啊,你是作为九十九神活着的,不过你原来的肉身已经没有了,就是这么回事」
「这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完全听不懂啊」
我满是疑问,男人看着满脸疑问的我,又呼了口气。
「——果然,是我太不擅长解释了。就只能让你脑子混乱啊……」
「诶?啊……」
男人看起来稍微有点失落,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了。
「那个……抱歉,难得你给我解释……」
「不,没事,是我的解释太急促了」
男人这么说着,又一次迈步往前走。我脚步比他慢半步地跟在后面,边走边想着。
——这个人,好好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混乱是因为脑子里拒绝接受理解事实而已。
所以,我在脑子里反复考虑男人所说的话。这次不拒绝理解,要好好接受事实。
这把伞……就是我。
我低头看天蓝色的伞,男人说这是依附物,这才是我的本体。如果这说法可信的话,那我就是伞的九十九神。
留在伞上的“思念”就是现在的我。作为人类的我已经死了,这就表示——
「……我,就不是我自己了吗?」
我对着男人的侧脸问道,他没转过身,就这么点点头。
「没错,你不是你自己」
看起来是很不知所谓的对话。不过,在我们之间是能互相理解的。
光凭不是人类这点,我就是别的东西了,就不是自己了。因为真正的“我”是人类才对。
虽然能简单否定九十九神的说法,不过我已经承认自己不是人类了。所以,我就不能逃避我不是“我自己”这个事实。
简直就像愚蠢的文字游戏。我到底是什么,依然不能明白。
——真是累人,忘记这些好了。
突然萌生这种想法,可是觉得这对费心给我解释的男人很不好意思。
注意力不集中的我,不小心踢到柏油路的裂缝处,因为有高度差,一下子就被绊倒了。
「——啊!」
我摔得很难看,忍着疼痛站起来,发现膝盖渗出血了。
原来不是人类也会流血啊……
心里稍微有点好受了。
「……没事吧?」
回过神来,男人正弯腰看着我。他看到我受伤了,朝我伸出手。
「抓住我的手,不用担心,一般受伤后只要睡一觉就能痊愈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男人是想让我安心才这么说的吧,我的心情有点低落。果然和人类的身体相差很远啊。
「呐,如果我不是我自己的话……那我是谁?」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问道。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可是我却不能忍住不问。一不小心……就死缠烂打了。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男人马上回答了我。
「你,就是伞」
「啊……确实,是这样呢」
我不禁苦笑起来,既然天蓝色的伞是我的依附物,那它就是我本身了。虽然很无情,不过这是很明确的回答。
「多数九十九神都是以自己的依附物来取名的,所以你叫做伞就可以了」
「伞……?」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是的,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另想一个好了」
我有点犹豫,不过在脑子里重复了几遍之后,就觉得还可以接受了。
「……不用,伞,就好了」
我摇摇头,抓住他伸来的手。
男人的手掌大大的,皮肤有点粗糙。
男人的脚步比刚才慢了,可能是为了配合受伤了的我吧。膝盖擦伤的地方虽然火辣辣的疼着,不过对走路没什么影响。
转过街角,穿过小巷走到大路,这里我记得,是城镇里最繁华的车站前商店街。我之前也来过几次。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喧嚣,商店街的天花板也残破了,地面散落着天花板的碎片,上面只留下空空的铁骨架。
商店街就像巨大生物的白骨似的,然后,我就在骨架中行走。
喀嚓、喀嚓。
每次落脚都能听见天花板碎片破裂的声音。我平时走路喜欢把伞的尖端拖在地面走,不过今天我把它提起来了。既然这是我的本体,就不能那么粗鲁地对待它了。
啊,说起来……
我斜着目光瞟了一眼走在我旁边的男人。
自从与他相遇,已经过了三天了,我还有些事情没问他。那是普通人一见面就会问的问题吧,不过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所以就觉得没必要问,久而久之便忘记了。
「呐……你的依附物是什么?」
我小声问男人,他转头过来,从大衣内侧取出手枪给我看。
「就是这个」
男人简短地答道。我丝毫没有吃惊,这是我意料之中的。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别的事情。
「那,你的名字……就是枪?」
我有点紧张地问。开口询问别人的名字,对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吧。我还是记得我所知道的事情的,也就是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就是已经忘记的。所以不太习惯,紧张地等待着回答。
「不,错了」
这次出乎我意料了,他给了我否定的回答。我稍微有点挫败感,继续问下去。
「那,是什么?」
「——西格」
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西格?」
「是的」
西格啊……
我在心中重复几遍,把这名字记下。深深地,深深地,印在心里,不要忘记。
等到我有信心记住的时候,我抬起头——问西格。
「为什么是西格?你不是说九十九神一般用自己的依附物命名吗?」
「……因为枪的九十九神,不只我一个」
「诶,这样啊?」
我感到有点意外,枪在这个国家不算日常用品,然而居然有好几个枪的九十九神,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有好几个。其中一个人看到我这把枪,就把我叫做西格了。可能是这把枪的名字吧」
「……为什么你那么不确定?明明是自己的枪」
听到我的问题,西格苦笑了一下。
「这把枪多半不是我的东西,我作为九十九神诞生的时候,连射击的方法都不知道」
西格这么说着,晃了晃枪。
「那……到底是谁的?」
「——谁知道呢。能确信的是,这把枪上依附着我的“思念”。生前的记忆几乎没有残留,虽然有些记得的事情……不过基本上断断续续,很模糊」
「这样啊……」
我心里感到惊讶,原来记忆模糊的不只是我自己,我还以为自己把自己“忘记”了呢。
「呐,西格」
稍微注意了一下,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九十九神就是这样吗?不怎么记得自己还是人类时的事情?」
「九十九神是思念的化身,而思念近似于感情,所以记忆才难以留下吧」
「思念……」
我注视着天蓝色的伞。
「我的思念,是什么呢……」
我只是把自己想到的自言自语出来而已,然而西格却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我。
「你,刚才——」
西格像是想对我说些什么,不过中途停下了话语。
这个原因,我马上明白了。
「……好冷」
我用手来回摩擦手臂,附近的气温突然下降了。商店街差不多走完了,再往前就走出车站前地带了。不过前方的道路一片白茫茫,看不清。
「不行,这条路不能走了,往回走吧」
西格说着就转身返回。
「知、知道了……」
我回想起被怪物袭击时的情景,赶紧快步跟上西格。
边走着冷气就缓和了,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气温。一回头,已经看不见白色的雾霭了,我抚了抚胸口,松了一口气。
「我想去看看住宅区的情况……你还能走吗?」
西格看着我受伤的膝盖问道。
「没事,只是轻微的擦伤而已」
「是吗」
西格点点头,配合我的步调,往商店街的反方向走去。
「……你刚才,说不知道自己的思念是什么?」
走了一段路后,他想起刚才的事,问了我一句,
「嗯」
我点点头,我总觉得他差不多该发问了。刚才看到西格吃惊的表情也注意到了。
「这种事情,一般是不可能发生的」
「诶……?」
不过西格一口断定,使我有点迷惑。
「就算记忆一点儿也没留下,也应该明白留在依附物上的思念才对。就因为有强烈的思念,我们才能诞生。反过来,如果没有了思念,我们就会消失,我们就是这种存在」
西格的话语里难得包含着热情。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感觉好像被责备了,我退缩了一下。西格看着这样的我,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啊。那么,为什么……」
他并不是在问我,而是向自己提出疑问,西格的视线落到地面上。
「……那个」
我想起了一件事,怯怯地举起手。
「什么?」
「或许……是我忘记了」
「忘记了?」
西格满脸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在叫我别开玩笑。居然会忘记自己的思念,这对九十九神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有一个特技」
我犹豫着,开始了话题。这件事我对谁都没有说过。如果有谁从我的举动中察觉到了,我会更不想说出来。
我心想,难得今天我想说出来。
「……特技?」
「嗯,我……很擅长忘却。把想消除的东西一股脑儿扔点脑袋里的垃圾桶……就完全能清除干净了」
「还有这回事啊……」
西格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真的哦,虽然没有别人能为我证明……可是,这是真的」
虽然我不希望他马上相信,不过还是有点后悔。果然还是不说比较好吧,我不喜欢别人用奇异的眼光看我。
西格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把头抬起来。
「……是啊,你也没理由说谎」
「诶?你相信我吗?」
「是啊,基本上相信,因为我是九十九神,我的存在本身就比你所说的话还更违背现实」
「啊哈哈,确实是呢」
我笑了起来,感觉好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只是,就算你擅长忘却,不过很难想象你居然会把思念给忘记。我刚才也说过,要是思念消失了,我们也就会跟着消失」
「是啊……」
我耷拉下肩膀。
「或许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而已。有时,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也会是“思念”」
「嗯……我知道了。我再好好想一次」
我这么回答后,就边走边看着天蓝色的雨伞。
这,是我的伞。
在雨天出门时带着的按动就能打开的伞。
没有什么回忆,也没对它有思念。
不管怎么注视着它——也不明白到底包含着什么思念。
西格选的从商店街走到住宅区的路,是我出门买东西时常走的路线。
因为对这条路很熟悉,所以能明确地看出它的变化。记忆中新建起的房子的大门,现在也锈迹斑斑,外墙被院子里生长的植物滕曼所缠绕覆盖。玄关旁的狗屋也空空的,小狗吃饭用的盆子也积满水,里面长着青苔。
差不多……快走到我家了。
本来想告诉西格,后来想还是算了。沉默地走过没有门的家,斜眼瞟了一下——就走过了。目光停留在脏脏的名牌上。
那个姓氏已经不属于我了,本来……就不是我的名字,所以没什么留念。
再往前,就是我上学时走的路了。看惯了的景色一反常态,我边走边看。不过比起景色的差异,和西格并肩走在这条路上对我来说更有反常感。
真是,不可思议啊……
——沙沙沙沙。
正当我沉浸在感伤里时,耳边传来微弱的雨声。
我抬头望望天空,云朵稀疏,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明明一片晴朗……
沙沙沙沙沙沙——
我却能听见雨声,而且越往前走,雨声越大。
右前方的香烟店已经成了废墟,转过那街角,就是我每天必经之路,不知走了几百回了。这条路直直往前走就是我就读的中学。
「西格」
我叫住旁边的人。
「嗯?」
「你没听到雨声吗?」
「……?你说什么?」
西格皱着眉头说。那声音,好像只有我才听得见。不对,明明没下雨,怎么会听见雨声?正常思维来想的话,应该是我的幻听。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可是,真的听得见,而且渐渐变大。巨大的雨声正往我们这边袭来。
我在香烟店的街角站住,西格则继续往前走。
雨声似乎是从转角那边的路前方传来的。
——一定要去。
我被这想法驱动,往与西格的相反方向走去。雨……在呼唤着我。
「喂」
「——啊!」
从后面被抓住手,我回过神来。
「……西格?」
回过头,西格正在用可怕的表情看着我。
「自作主张地想去哪里?」
「啊……」
我呆住了,为什么我会离开西格走向转角的另一条路,我自己也不明白。
「这条路很危险,在城镇里,有些街道不会因为天气变化,而随时会起雾。前面的路就是这种地方」
「这样啊……抱歉。这条路是我上学常走的……所以应该是无意识地就走过来了」
我想不到除此之外的可能性了,就只能这么辩解。西格听了我的解释,眼神稍微有点温和了。
「别大意,这里已经不是你熟悉的城镇了,我接下来会好好告诉你几个危险的地方,你要记住,注意别走到那些地方去」
「我知道了」
我坦诚地点点头。
西格放开我的手腕,朝着原来的道路走去,我和他并肩行走着。
再次回头看刚才的转角,现在已经听不见雨声了。
太阳开始向西边移去,阳光也开始染上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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