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莲•阿扎雷发出宣战布告之后,魔导师公馆立即召开会议商量对策。公馆作为政府机关跟各部门取得常规联系之后,由于每次都没有政府的直接援助,到头来还是要由自己来处理事态。这并不是被无视,或者是遭到冷遇。从平安时代开始,《公馆》本身就是不按照近现代行政机关的规矩行事的、可以说是长在人类屁股上的蝎子的毒尾一的存在。虽然可以完成作为异形器官的工作,却不能与其它器官进行合作。
昏暗狭小的会议室里,总共聚集了六个人。统领专署执行官们的事务官,十崎京香。执行任务的专署执行官《沉默(Silence)》武原仁、《鬼火》东乡永光、《魔兽使(Ammon)》神和瑞希、八咬诚志郎等四个人。还有一个是《协会》的调整官贝尔利基。
直到昨天还在北海道的八咬诚志郎,不知为何穿着一身老式学生制服。似乎是跟、由被称作熊老师的魔导师授予知性的魔法熊学园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随着开门的咯吱声响,一名披着白大褂、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沟吕木京也是魔导师公馆委托的魔法研究员。虽然他本身是个恶鬼,无法使用魔法,但正因如此,他才可以公正的对待所有魔法,是魔法研究的第一人。
沟吕木的研究助手《茨姬》,也是个专属执行官。仁不清楚眼前的这名年近四十的魔法研究者,究竟是如何与公馆扯上关系的。留着一头体育运动员一样的短发,骨瘦如柴的身上披着一件白大褂,从仁来到公馆的那一天开始,就没见过沟吕木换过造型。
担任会议主席的十崎京香一如既往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会议开始。
「首先,我们来确认一下现状。今天凌晨四点四十分。不具备魔法消去能力的人类中的大多数,都已经接收到了红莲・阿扎雷通过相似魔术传达的话语。其内容请看发给大家的手头资料。」
「这个『从境界点连结《原型的化身》,向地球全域内所有不受魔法消去影响的人类传达话语』是真的吗?到底有几万人听到他的传话了啊。」
听到仁的这种不假思索的怀疑之后,调整官贝尔利基以魔法世界方面的提议者的身份,十分少见地做起他份内的工作。
「魔法文明必须要有魔导师们杰出的力量才能运作起来。衣食住行,所有的动力都与你们这肮脏的世界不同,是不会依赖道具使其自动化的。
「你要知道,对于已经达到相似大系顶点的红莲・阿扎雷来说,只要他的人在,不论是在何处相似大系文明中存在的任何力量都可以手到擒来,等同于魔法世界本身就存在于此。」
贝尔利基从袖口里拿出带镇静剂的烟卷,烦躁地咬住滤嘴,点上了火。
「在他面前,那也不过是『几万而已』。不要用你们恶鬼的『人类的能力终归有限』的穷酸认知来理解魔法使。真正的高位魔导师,不仅仅是个肩负文明的人,他本身就是一种积累了悠久历史的文明。」
也就是说,只要给一个拥有最高魔法文明的魔导师足够的时间,那么这个人基本上就无所不能了。
「这种见解有点太夸张了,贝尔利基君。确切来说,就算是红莲,也无法使用文明中的所有内容。至少现在,还没有通过控制脑神经达到干涉人格的成功个例。」
沟吕木做出了反驳,但这并不是为了替参与实战的专署执行官们圆场,只是因为听到的内容与他自己的知识理论不相符而已。
「虽说《协会》方转交过来的报告书上写着『红莲不会施展能让人不由分说地屈服于自己的压倒性能力』。……唔,这个见解是不是太天真了?对他来说,虽然不能对人格进行干涉,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直接改变神经的连结,从而实现重写人格。从结果来看是一样的。」
听了沟吕木的这一番讲解,不禁让人感觉,学问这种东西只会给人带来不安。贝尔利基在一旁说了句「分析不是我的工作」,然后继续吞云吐雾。
战鬼们都很清楚。取决胜负的关键在于削减敌人的时间,不能让对方游刃有余地做准备。单从战斗力来看,无论是谁跟他硬碰硬,胜算都几乎为零。
「如果你们想要跟红莲硬碰硬的话,我先给你们一个忠告。只要他的周围还有一个身体健康的魔法使,在没有魔法消去干涉的情况下,红莲就是不死之身。」
沟吕木在对强大的魔法使进行分析的时候,总会显得乐在其中。
「众所周知,相似大系中的治愈魔术是通过用健康体的魔法使与自己的身体条件进行相似来治愈伤病的。由于这种方法会直接对身体造成影响,一旦失败的话甚至可能导致死亡,通常那些不成熟的术者都会慎用。但反过来说,如果是真正的达人,这种治愈在眨眼的功夫之间就能完成。这也就代表,魔法使想要跟红莲战斗的话,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罢了。」
「那是当然。只要用现在正在开发的新装备,就算是让魔法使来用,也能封印他的治愈魔术之后干掉他。《茨姬》试过了,效果十分显著」
神和瑞希的发言,让原本气氛就十分紧张的会议越发严肃起来。神和家把用作式神的相似大系魔导师称作《宫毗罗》。宫毗罗——也就是所谓的俱毗罗,是印度神话中的海神(译注:宫毗罗是佛教中药师如来的十二神将之首,其来源与恒河水神相关,而俱毗罗则是印度神话中掌管财富的神,两者名称相近但实际上是没有关系的。此处有可能是作者将两者搞错了,也有可能是故意而为之)。如果这是相似大系的魔法能够做到的,那么红莲・阿扎雷肯定会将其“付诸实行”的吧。从阿卡德帝国的洪水神话以及圣经中记载的诺亚方舟开始,这个世界中,许多被怀疑是与魔法相关的大洪水都通过记录留存了下来。
镇静剂似乎起了效用,贝尔利基吐着玉米味的烟圈,语调显得比刚才轻松了很多。
「上古时代,我等伟大的魔法使先人们为了恐吓、处罚你们这些恶鬼,不是也用过那种用魔法消去根本消不过来的大规模破坏魔法吗。虽说,本来是由更多的相似魔法师聚集起来赐予惩罚。」
「红莲能够制造海啸的北太平洋太过宽广,不可能进行全域监视。但他想要沉没日本列岛的话,大概的经由路程是可以预测的」
在昏暗的屋子里,沟吕木一边打开里面装着此次计划详细内容的手提电脑,一边接着说。
「直到前一阵子的战斗中,啊啊实际上我拜托过神和执行官,尽量不要用魔法回复红莲给予的魔法伤害,带着伤到我这里来……」
「对了对了。红莲的魔法,从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看得出极限的。」
然后他将电脑荧屏的画面换成投影,显示在墙上。画面上有好多除非是专家否则根本无法理解的公式。
「这是在最初与红莲接触的时候,一击就将神和执行官他们一行人放倒的魔法攻击。将自己拳头中握着的氧气分子与大气中相同的分子进行“相似”,只将周围人正在呼吸着的空气中抽离氧气,让人瞬间窒息的魔法。这表明了他的魔法极限。」
沟吕木见在座各位的反应十分冷淡,对自己的白费工夫感到泄气一般叹了口气。
「对于一个将魔法使用得炉火纯青的魔导师来说,他操作的空气量是不是太少了点呢。就算红莲能够观测到分子的相似,恐怕作为人类,是无法直接操控那么多的量的。举个例子,圆环大系是可以控制比分子更小的电子的,但圆环魔导师控制的电子并不是以一个为单位,而是以更为宏观的电子流为单位的。而相似大系是通过“每个物品的形状”来施放魔法的,必须要用魔法来指定数量庞大的对象」
「力不能及的话,也就没办法直接操纵水了吧。就是说他引发不了海啸吗?」
在他解说到一半的时候,仁忽然插进来这么一个疑问,沟吕木恶狠狠地瞪了仁一眼。
「你忘记自己在沙暴海啸中差点死掉吗。红莲知道他无法操纵那么多的水分子,肯定会想办法将它们固定成容易操作的大块颗粒。想要操纵十八克水,就需要直接操纵六乘以十的二十三次方之多的分子。然而,假如将这十八克的水固定成一个固体的水滴呢。做成立方体的话,是个边长只有二点六厘米的方块。这样一来,操作的麻烦程度就能减少到一兆分之一,甚至是十亿分之一。」
沟吕木说话的速度本来就很快,还要求听讲者拥有一定的理解能力才能明白,此时所有人头上基本上都开始冒问号了。
与魔法研究者同窗的十崎京香,开始为部下们通俗易懂地解说起来。
「沟吕木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想要操纵水,会事先将水固定成沙粒大小,然后就可以像在沙漠引发沙之海啸的时候一样,随心所欲地操纵水吗。」
仁语气粗暴地总结了一下,《魔兽使》才总算明白了一般在一旁连连点头。这种时候,看看始终一言不发的东乡永光,才懂得什么叫沉默是金。
「可以保持形状的相似,说明这些水分子即便受到外部压力也不会发生任何形变。走在上面应该跟走在沙漠中的感觉差不多,你们应该也能在这种海上行走的」
沟吕木在解说这种规模庞大的大型魔术时,总是一副非常兴奋的样子继续进行自己的预测。
「也有好消息。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红莲没有进行过任何一次空中战斗。由此可以推断,相似大系最多也就能做到飘浮在空中,没办法来回飞行。恐怕在战斗的时候,他自己也要在海面上行走。」
「沟吕木先生所言极是。相似大系的空中机动力确实很低。在那个世界,为了缩短路程,城市里面确保了转移术所需的空间。」
「……啊啊,对了对了,现在要讨论海啸的事情。虽然我对贝尔利基君的话题很感兴趣,但现在还是忍一忍好了。想要淹没日本,只要使用在之前的战斗中使用过的、将武原君卷进去的沙海啸一样的魔法就足够了。既然那次沙海啸是武原君不能完全消去的规模,那么这次也具备着很强的抗性。就算破坏了魔法也只是变回原来的水而已,已经引发的大浪里尽管伴随着遡行抵抗,但是为时已晚。完全具备了海啸的特性。」
这时,墙上映出了一幅日本地图。地图上用红点标出的地方大约有十个左右,沟吕木随便指着其中一个点。
「原理很简单。红莲用他制作的可操控水分子作为起点,来带动更多相似的水分子,并以此作为新起点。这与他在蝶蛹事件中使用的手法相同,属于自我再生型的概念魔术。浪的高度会随着推进的距离不断增加,就像滚雪球一样可以达到无限大。最后在拍打日本列岛的时候巨浪会携带着大量的海水。仅凭语言进行说明大家恐怕很难想象出来,这里我模拟了一下,在不受任何魔法消去影响的情况下,海啸破坏力的理论最大值。」
沟吕木敲了一下键盘,模拟画面中,红色的波浪从起点开始向太平洋推进。当大家意识到,画面中每秒都在增长的红色数字代表的是海浪高度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接近神的男人》引发的大浪高度突破了对流层,上升到了二十千米的平流层高度。最终,大浪自东向西横扫过房总半岛,完全吞噬了东京二十三区,受害者的人数达到八位数(一千万),不禁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情形大大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力,大脑已经疲敝了,根本无法想象这种开玩笑一般的场景会在现实中出现。
「确实是『接近神』的力量,在那些不存在魔法消去的世界里,想要阻止红莲・阿扎雷施行的破坏应该是不可能的吧。这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啊。」
明明就快要被神话中的灾厄所波及了,魔法研究者却在事不关己似地狂喜,眼中闪烁着光辉。
「日本国民们的魔法消去能不能胜过他呢,真是让人兴致勃勃啊。如此强大的神话传说级大魔导师,碰上数量如此之多的恶鬼所发动的魔法消去,这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世界记录啊。」
《鬼火》没有见过红莲本人,但在他听到日本五分之一的人口即将丧命的预测值之后,瞪起了眼睛,双手交叉放在和服袖子里。
仁曾经通过狙击枪的瞄准镜,亲眼目睹过那个毫不留情地杀光刻印魔导师们的红莲。
面对这个问题,十崎京香给出了丝毫不掺杂感情的冷酷答案。
「红莲・阿扎雷是个一旦确立目标就会一路直奔的人。所以,他的逻辑十分容易理解。
「他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以『让所有魔法世界能够平等的利用《地狱》这个魔法实验场』为正义,向《协会》宣战。此后,他就只以自己的正义为判断基准,除掉了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障碍,包括众多人的性命在内。这种人如果觉得,在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保护下互相争夺小小的实验场所这种模式本身也『并非正义之事』的话,其结果不言而喻。将我们这些所谓的《恶鬼》全部消灭,让研究者随心所欲地出入这个世界也是有可能的。
「从这一点就可以解释得通,为何他只向魔法使宣战,而没有向我们宣战。因为红莲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认为我们不配做他的对手。」
这名让异世界的人们都觉得自愧不如的冰山事务官,因为贝尔利基在场,所以稍微注意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她真正想说的是,红莲只会为魔法使而战,就算牺牲十亿恶鬼也在所不惜。
如果立场不是现在这样的话,《鬼火》大概会想和这个人推杯问盏畅饮一番吧。
「听《人偶师》说,他可以称得上是相似大系有史以来最强的男人。我们的敌人是鬼吗?」
贝尔利基果然还是考虑到在座的都是地狱人,那些难听的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关于那名魔导师,仁只知道一件事。
「红莲・阿扎雷是“英雄”。我们即将与之战斗的人,是个赢了就会改变历史,输了也会被编进故事里永远流传的英雄人物。」
《接近神的男人》是以非常清醒的意识,持以大义名分进行宣战的,而且魔法使那一侧的人都在为他喝彩。独自一人从正面向世界宣战,这一壮举简直就是神话中的英雄事迹。一个充满了力量与自信、无论什么愿望都能靠自己去实现、且蕴藏深厚智慧的人,也难怪异世界的人们会称之为接近神的男人。有什么人,能在世间光明磊落、不偏不倚、毫无畏惧、如此奔放地度过一生呢。
「……《协会》……也把、那个人……当作英雄……看待?」
贝尔利基没有回答瑞希的问题。这阵沉默,胜过任何雄辩,清楚地表明了《协会》内部的状况。
或许海啸会被城市里一千万人以上的恶鬼所消去,红莲的挑战也化为熊熊魔炎燃烧殆尽。但就算通过魔法消去将巨浪的高度削减为原来的百分之一,那也是相当于五十层建筑高度的两百米大浪。如果产生的灾害比较严重,无法做出科学解释的话,魔法的存在也将无法继续掩盖下去。魔法使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也不得不对外公开,一旦保护体制土崩瓦解,魔法很快便会在这个世界里失去容身之处吧。总而言之,无论是《协会》还是《公馆》,都会失去至今为止得到的所有恩惠,也会失去其本身存在的价值。
贝尔利基摸了摸他那四方的下巴,今天大概没来得及修整他那引以为傲的胡子了吧,显得乱糟糟的。
「如果现在正准备的对红莲攻击计划失败的话,即便是我等伟大的《协会》也是没办法迅速做出对应的。守旧派必定会东山再起。然后在协调各个势力的空白时期里,地狱可能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吧。」
作为杀戮战鬼们的头目,十崎京香只要凑齐了足够的判断材料,就不会再犹豫。仁的青梅竹马微微颤了颤手指,同时宣布了进行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战正式开始。
「那么,可以得出结论了。根据有可能会造成重大灾害、没有交涉余地的两点,魔导师公馆决定排除红莲・阿扎雷,并且在达成这个目标之前,绝不受《协会》意志所左右。」
红莲说,这个世界是错误的。其实仁在中学、高中的时候也曾经这么想过。然而那个接近神的男人却独自一人,凭借自己非凡的实力,将那种纯粹的正义感转化成了行动。
但是,养育他的故乡、回忆、挂在祠堂里的妹妹的木牌、魔导师公馆、御陵甲小学的学生们、十崎家的团圆,所有这些都与这片土地难舍难分。
说到底,这不是什么道义的问题。如果这里被红莲的洪水侵袭,那么一切都将被埋葬在水底。
同一时刻,梅洁尔刚好放弃了从六年一班教室的窗户,眺望外面一周后有可能沉入海底的街道。仿佛寻求帮助一般,盯着手机画面。今天早上听到的红莲・阿扎雷宣战的余韵仍在血液中留存着余温。少女也曾被教导过此间是地狱。听了征服这个地狱的英雄传说,不论是哪个魔法使小时候都会热血沸腾。
然而现在的她,是以刻印魔导师的身份生存在这个世界的『鸦木梅洁尔』。现在的她脚下仿佛颤颤巍巍地崩塌一般,心里不安得不能自已。十崎家和车站前商店街卖好吃的可乐饼的店家、在电车上可以欣赏的摇曳风景、上学放学必经的街道,一想到这些所有都将被毁灭,她就无法接受自己与红莲同为魔法使的事实。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武原仁早上发给她的邮件。有人在惦记着自己的可靠感,令既靠不住又让人无可奈何的她鼓起勇气来。不禁产生喜悦之情,但正因为如此曾想独自一人诀别的过去变成了沉重的包袱。
在第一节课与第二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大家都还很困,就算是这个平时吵吵闹闹的六年一班,也没有孩子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梅洁尔将视线移向窗外。在这个与沙漠里看到的一样湛蓝的天空下,班里的同学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用手机发邮件。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女生们谈论着听起来就非常无聊的话题,这样说下去的话势必会吵起来。跟仅凭自己的才智就能明确划分出胜者与败者的魔法世界相比,地狱的孩子们总是对一些无聊的事情聊个没完。
武原仁对她说,如今待在这里的你,可以像六年一班的大家一样幸福度过。明明是个管理刻印魔导师的专属执行官,而且还背负着将她逼入绝境的职责。
拿出放在书桌里的教材和笔记。为什么呢。从这里望向讲台,就会想起那个在这里当冒牌教师的他的身影,不禁胸口一紧。
魔导师公馆就要与红莲进行对决了。武原仁想必也会被派遣去参加决战吧。无论派出多少魔法使,都肯定是无法打倒英雄红莲・阿扎雷的。为了胜过《接近神的男人》,绝不因感情左右自己判断的十崎京香肯定会选择使用恶鬼的力量。
梅洁尔暗自觉得第二节课也会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不能输』什么的,好厉害,这愿望真是有鸦木同学的风格呢。」
班长寒川纪子手中拿着的小纸条,是梅洁尔写着愿望的诗笺,她明明是放在书桌里的。
「……擅自看了内容对不起,因为掉在地上了。鸦木同学你还一直留着七夕的诗笺啊。」
寒川一直认为梅洁尔是个还没有熟悉日本本土习惯的归国子女,所以这个学期中一直对她很亲切。这样的孩子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就非要被红莲沉到海底去不可呢。
梅洁尔的诗笺并没有连同那挂满了红色彩纸的小竹一起扔掉。明明只是想拿回来而已,却还是无心地从她手中硬硬生抢了过来。
「自己最珍重的东西,无论是想要守护也好、想要得到也罢,都是要靠胜负来决定的。不能就这样一直输下去、不能输,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寒川同学好像要去考私立名校。想一想,要是红莲赢了公馆,别说是等到毕业了,再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东京就会从地图上消失。
「为这些能够凭日常积累就能做到的事情祈祷有什么用?人家说的胜负,是只凭自己的力量完全无可奈何的事情。」
六年一班引以为豪的闷声色狼,用手遮着嘴大声说道。寒川纪子,看起来像是一副在课间只会拿着单词册背单词的样子,实际上最喜欢恋爱话题了,现在就开始得寸进尺的像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谁?班里的男生?还是低年级的孩子?还是说,难道是中学生吗!?」
「竟然在教室里的小竹上面挂这种愿望……但毕竟是外国人啊……。鸦木同学。在日本,人们将希望恋爱成功的祈愿写在绘马上哦。」
寒川同学在介绍日本的时候总会怪腔怪调地去学外国人的口音,真希望她别这么做。被她这样一搅,梅洁尔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乱,无法冷静下来了。
忽然,她想起了另一个一直在刻意回避的大问题。现在仁的身边只剩下绊一个人了,这样下去的话梅洁尔就会不战而败。自己要成长为不碍手碍脚的强大存在的话,还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行。仁很可能会渐渐地淡忘她,十崎家就算没有她也能其乐融融,对此,她非常不安。
「不过……好吧,就让人家来跟你这个闷声色狼稍微聊一聊。……打个比方哦。有两件绝对不能妥协的、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后,拼尽全力去做其中一件事的时候,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会变得不战而败。」
「有两个喜欢的人,而且只能向其中一个人告白。但是,又不想放开另一个人的手……这样?」
寒川同学的妄想太离谱了。几个旁听她们对话的女生都开始小声「这是脚踏两只船呀、劈腿啊」地议论起来。
然后,班里成绩最好的寒川纪子,扶了扶眼镜给出了正确答案。
「这些人家都知道!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人家喜欢上了!但是,必须要分出个胜负才行。」
现在的梅洁尔明明是个碍手碍脚的人,却有太多珍视的东西。其实,想要兼顾所有肯定是不可能的,明明只要把最重要的事情攥在手里并坚持下去就可以。
「……算了。反正你们也都包含在人家最重要的东西里面,就由人家来保护你们。」
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忽然让心中一片晴朗。一想到梅洁尔自己也要『保护』其他人,即便是她也『能保护』其他人,就觉得自己也有所成长。
「对啊……就让人家来『保护』你们。就由本大小姐来试着『保护』你们好了!今后,大家不会再被除人家以外的其他人欺负了。也不会叫你们道谢的。」
她究竟要如何才能实现手中握着的诗笺上写着的愿望呢。只要将红莲这种阻挡在眼前的敌人消灭就『不会输』了吗。不对。梅洁尔从十崎家出走的时候,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成为碍手碍脚的存在。但现在,她真正领会到了那其中的难点。就算增强了自己的战斗力,但自己要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引发了什么事件,到头来还是会给仁找麻烦,成为碍手碍脚的人。
「……那种事情都无所谓,鸦木同学你只要老实一点就帮我们大忙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些仿佛嗅到了狼的气味的小羊一般的同班同学们,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自己虽然是魔法使,但她绝不会、也不想走上同红莲一样的道路。
她是鸦木梅洁尔。鸦木梅洁尔确实存在于此。正是这个能让她产生这种想法的场所、明明身为刻印魔导师却能跟老师和大家待在一起的六年一班,心里才会感到温暖。有一天,这里会成为对她来说无可替代的地方吗?
武原仁从东京乘了三十个小时的船,终于穿过广阔无边的大海,在这距离太阳更近的东边登岸。小笠原诸岛中,距离东京最近的就是日本最东边的叫做南鸟岛的小岛。由于没有游客来这里参观,岛上呈现一副非常孤寂的景象。连停船的码头都没有,只能直接在浅滩上直接下船,穿过海浪走上岸。沙滩上也一片荒凉,流木与海上垃圾被拍打到岸边。从距离海岸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开始,白色的沙滩就开始被茂密的绿林所覆盖。
之所以派遣仁前来这里,是因为京香判断到这种形势下不适合派出魔导师。虽然《公馆》拥有战胜相似大系的秘诀,但是对这种能力处于巅峰时期的魔导师应当另当别论。在认识到无法进一步提升作战上的胜算之后,冰山事务官手中所剩的选项,只剩下两个:一个是短期内动员所有力量发动总攻,另一个是从长计议,全面考虑关于魔法使所有状况的长期战略。她选择的,是暂且使用最少的人数进行行动,也就是将事态全权委托给一个恶鬼专署执行官。之所以选择了仁,而没有选择《鬼火》,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红莲会从太平洋的什么地方出现,这样,即便位置不对,也可以通过魔法快速移动到目的地。在恶鬼专署执行官中只有能够关闭魔法消去的仁才能做到这一点。
根据预测,红莲为了让洪水携带大量的破坏力,可以肯定他不会选择水深较浅的伊豆海域至小笠原海域这一带原材料不够的海域发动进攻。西北太平洋海盆,水深稳定在四千至六千米,位于首都圈的东侧,十分容易发动进攻,但那里连个作为落脚点的小岛都没有,是一片无尽的汪洋。仅凭一个人去这么一大片区域搜索肯定是不可能的。就算想用探知魔法,也会被这个世界中的魔法消去完全破坏。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魔法转移从概念上逃离这个世界,耐心等待着摆脱魔法消去、魔法探知生效的那个瞬间。
据沟吕木所说,从移动开始到海啸发生,这期间至少也要间隔十分钟。红莲是不会从遥远的地方将力量传递给水引发自然大浪的,而是用魔法将海一块一块剥下来、堆积起来,然后引发常理无法判断的大规模海啸。但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一定要将大量的水加工成沙粒来当作大浪的起点。而在他准备这一过程的途中再飞速赶过去,这种方法看似很消极但也最为现实。
仁现在之所以会身处这个被一片蔚蓝的大海所包围的孤岛之中,只是因为「如果他开始进行加工水的地点就在附近的话,在那十分钟空隙中的选择就会更多」这种含混不清的理由。由于红莲也能够感知这边的魔法转移,所有进行准备工作的人员都不能使用魔法,只能通过船或飞机这种悠闲的交通工具,度过这场十万火急的难关。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日本马上就要淹没在水里。
负责搬运的是下一艘船。只有好事的乘客时,才会偶尔有船经过的这片无人岛,一路上仁当然也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仁在森林边缘一块树木相对稀疏的宽阔地带搭好了帐篷后,便无事可做了。他在地上挖了个小坑,将食物和水藏在里面,并捡了些树枝盖住以防被野生动物糟蹋。跟红莲战斗的事情,暑假前的通知表以及个人面谈已经全部拜托给祖师堂老师的六年一班的事情,绊以及青梅竹马的京香的事情。还有,在那次通过银弦牵起了小指之后,飞一般的用魔法转移逃掉了的梅洁尔的事情。对仁来说,这些都是十分重要且不能疏忽的事情。现在还是上午,他实在是无事可做,便百无聊赖地开始清扫起沙滩来。
仁在海浪拍打的沙滩上捡着树枝,留下一串脚印。那个接近神的男人,此时也在大海的某个无人的地方,跟自己一样聆听着白浪拍岸的声音吗。远处蓝得发绿的海水呈现一派波光粼粼的景象,令人心驰神往。
赤色尾巴的海鸟,展着白色的双翼在清风白云之间悠闲地滑翔。海风与海浪声在耳边轻声唱着安静的小曲,让人顿感困倦,真希望能就这样微眠一阵。
一声钝响打破了宁静,一艘渔船从岛后绕行过来,闯进了视野,停在了岸边,不知到底是走错了地方,还是说就是以此为目的地。
在这掉下去就不知道会漂流到何处的海面上,船的侧面降下来一只可乘四人的皮筏艇。他呆呆的凝视着那只皮筏艇,感觉男人的一人世界就这样结束了。三张在魔导师公馆以及十崎家看惯了的面孔挤在那艘船里,正朝这边挥动着洁白的手。
「那个,……大家决定出去旅行,当作梅洁尔酱的生日礼物。」
登上皮筏艇的三名少女中,站在中间的仓本绊拎着大包,有些不好意思的向仁解释。她穿的是大胆的露肩抹胸式连衣裙,搭配粉红的颜色显得更加可爱。从皮筏艇跳下来的时候,大概是怕摔倒,手上提着清秀的白色凉鞋。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而且要是洪水来了的话根本顾不上那些,所以我们觉得不如现在就去。」
《魔兽使》神和瑞希跟在绊的后面,全身已经湿透了。她觉得用桨划船摇摇晃晃的实在太慢,不耐烦地跳到海里直接推了过来。
「那种反正期末考试不及格肯定会参加补习态度是怎样!喂,难道真的是……为什么连小绊也把脸转过去啊。」
瑞希将看起来很重的冷藏箱和行李搬了过来,然后像狗一样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束成两股被海水浸湿的双马尾,水滴顺着柔顺亮泽的头发滴下来。衬衣也已经全都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比丝绢更为洁白的肌肤,透过石灰色的丝绢清晰可见。
这是何等敏锐的嗅觉。瑞希发现了帐篷的位置,朝那边走去。
走在前面的瑞希像是放心不下主人的忠犬一样回头看了看绊,什么话也没说。绊向她挥了挥手,《魔兽使》就开心地继续踏着白沙向帐篷跑去,然后又回了回头。
唯一还站在仁面前的梅洁尔,穿的是印着热带花卉图案的夏威夷裙,上身穿的白色吊带背心,胸前绣着烂漫开放的蕾丝花簇显得十分高贵。无论怎么看,在三个人里面为打扮最花工夫的少女,配上一副害羞的表情,显得特别可爱。
「才、才不是人家自己想来的呢!而且,还没和好呢……」
随着扎深蓝色缎带的头发摇晃,这个身高刚刚达到他胸口的魔女生气地说。心想必需说点什么的仁,却反而更不知道该些说什么。
皱着的眉毛舒展了一瞬间,但瞳孔中马上又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刚、刚才的那个不算,忘了吧!不管用什么样的温和话语哄我,重要的事情都不会改变的。」
想必梅洁尔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与做出的行动根本不相符,满脸通红地移开了视线。
很少见到梅洁尔会如此害羞,仁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连自己都被传染似地染红了脸。
「总感觉好奇怪啊。平时明明一直都在一起,像这样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那是当然了。一起来海边也好,这种磕磕绊绊也好,全都是第一次吧。」
「没关系,我现在也是心跳不已。大概是因为以前经常粘在一起所以觉得理所当然,但一般来说,刚认识两个月的人之间,会有这种不知所措、心存不安之类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还有,怎么说呢、那个,各种装扮都很适合你。很可爱。」
满面通红的小学生跟老师站在那里相互对视,虽然没什么,但终归不是给别人看的。绊很识趣地先行离开。
仁在和梅洁尔她们合流之后,忽然觉得这个南方小岛的阳光非常耀眼,他一个人的时候倒是没有过这种感觉。想必是因为身边的女孩子们白皙的肌肤太过耀眼了吧。
《魔兽使》神和瑞希的泳衣,是白底上印有橙色或红色热带花卉的订制款连身式。眼前的这名少女,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简直是恰如其分。从适度隆起的胸部到腹部再到花卉盛开的腰部,身体的曲线非常完美,简直就像是为了将匀称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已然舍弃生命、成为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样。还有令人难以至信那是血肉组成的手臂和腿脚,恰到好处的长度与近乎理想的造型。即便泳衣的布料很少也没有丝毫情色的印象,唯有出自名匠之手的杰作一般庄严感引人注目。
最后一个来到沙滩的绊,穿的是纯白色的比基尼泳装。与连衣裙一样的无吊带抹胸式胸罩,配上下半身的三角裤显得十分简洁。
虽然在十崎家的时候就觉得确实很大,但在穿上泳衣之后存在感变得更加凶残。丰盈玉润的胸部与肩膀,对于高中生来说过于性感的细腰,丰腴的臀部与看上去十分柔软的大腿,全身上下都具备着令人赏心悦目的曲线。从各个角度反射着强烈的阳光,胸部下方与双峰之间的阴影清晰可见,真想就这样一直欣赏这令人百看不厌的泳衣装束。
在游泳课上早已经习惯换泳衣,第一个换完衣服的梅洁尔站在仁的旁边感叹道。
「看来再不用手撑着点的话,就要倒下去了吧。老师……你在幻想什么呢。看到女孩子的身体就流鼻血的人,人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啊。」
仁被这突如其来的视线扎到,慌慌张张地用手擦了擦鼻子。没有血。
「…………鼻子拉的那么长,应该很容易喷血吧。」(译注:日语里面用「鼻の下を伸ばす」即“拉长鼻子”表示男人对女人色迷迷的样子。)
在仁身边撅着嘴的梅洁尔,穿的是柔和色的比基尼泳装。年幼的身体还没有发育成熟,从骨盆到单薄的上身基本上是一条直线。第一眼看上去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是还没有被晒黑的雪白肚皮。小学的学校泳衣是连体式的,所以被晒成健康色的皮肤与没晒过的皮肤之间的颜色差一目了然,连仁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过去。
「老师明明说想看人家的泳装打扮,到头来却优先盯着胸部大的看?」
「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你的泳装在学校里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小绊她们的泳装是第一次见到,所以感觉有些新鲜而已。」
绊一副十分想摸梅洁尔的头但还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样子,像母亲疼爱孩子一样注视着她。
梅洁尔竟然能把比基尼穿出天真无邪的健康态,实属千里挑一的人才。虽说是有些冒险意味的泳衣,但不知为什么,看到她这个样子反而让人感到欣慰。
绊喜欢照顾人的毛病终于还是发作了,她弯下腰帮梅洁尔把她的缎带系好。低下上半身的绊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摇来摇去的胸部了,这个瞬间简直就是男人至高无上的幸福。小魔女的视线透过那被泳衣托着的乳房圆润的曲线刺向了仁,吓得他差点心脏停跳。
「梅、梅洁尔!你还是第一次来海边吧。大家,一起玩吧!」
「明明应该在船上摇晃了一天多,为什么还这么精神啊。」
仁不禁对这些十几岁的年轻人无尽的体能感到佩服。还是说,是因为自己经常抽烟导致体力下降了吗。
仁望着微微泛起黄光的无垠蓝天,倾听着波涛的律动。感觉仿佛就要被吸到蓝天中一样。
他疲惫地坐起身,呆呆地望着在水中欢笑嬉戏的绊和瑞希。是年轻还是强大,让她们能用热情与多余的能量面对酷暑呢,仁的理性在为自己找着借口,以此来延长自己欣赏泳装的幸福时间。这般如果这种时间能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的想法,未免也太过懒惰了。
「老师,我觉得人类的自制心,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真正面临考验的。」
「男人真是没用。正因为这么轻易就被氛围牵着鼻子走,才没有信用。不想跟人家和好了吗?」
女孩子用能让人一声反驳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正论令男人头都抬不起来的方法,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呢。不顾想要努力挽回两人之间的对话的仁,梅洁尔向沙滩上铺着的大大的一块毯子走去,然后向他招了招手。
「好不容易来一次海边,人家就给你一次挽回的机会。」
小魔女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塑料瓶。真亏她连这种东西都能带过来。
梅洁尔将瓶子塞给他,然后就急不可待地趴在了毯子上。这个桥段未免也太老套些了吧。
在强烈的阳光下,少女的泳装姿态显得更加光鲜耀眼。布料包裹着的骨感胴体还没有成长为女性的凹凸曲线,凸的是被光线照射着的白皙,凹的是微微浮现出的阴影。而最引人注目的是——
鸦木梅洁尔背上印着的、被《协会》当做罪人之证烙印的刻印。
想来,浅利卡茨越狱的那天早上,她跑到仁的房间里给他做饭的那个时候,也是如此。小魔女总会在上游泳课的那一天,提前把泳衣穿在衣服里面再去上学。仁现在才察觉到,那不是因为她想偷懒,而是因为不想让班上的朋友们看到自己的刻印,才不得不提前换好衣服的。他不禁为自己的迟钝感到羞愧。
仁拿起了防晒油的小瓶子。此时此刻,他无路可退,也不能开玩笑糊弄过关。少女特意选择了露出后背的泳衣这份勇气,以及特意把防晒油带来的这份心情,都是他必须面对的。
仁将防晒油倒在手上。少女露出印着刻印的后背,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着他。仁真正犯下的错误并不是两个人分开的事情,而在于她现在所考虑的事情太过迟钝。对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总是视而不见,仁不由得对自己感到生气。
于是,仁触摸到了她。以这般过于娇小的身躯接受那残酷的命运,每一次触摸,都让他的心刺痛不已。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就在这里,手指上传来的实实在在的存在感远比那些沉重的现实要重要的多。
一直自信满满的少女,此时却略带不安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不,我就算了。这些都是失败的痕迹,与其弄掉不如就这样留下来,下次就不会受致命伤了。」
仁沿着肩胛骨的轮廓,极为细致地为她每一寸肌肤都涂上防晒油。当仁的手指伸到稍微有些晒痕的颈部时,梅洁尔有些害羞地把自己的长发撩了起来。
少女肌肤下的肌肉已经略显发达。这是因为圆环大系防御能力低下的弱点,都被这娇小的身材与敏捷的行动所弥补。手臂虽然很细,但背部与腰腿部都像芭蕾舞演员一样,有不少柔韧的肌肉,多半腹部也是如此。
「那就趁现在多看看吧。平时没机会像现在这样露出来。」
以前,把那副复杂图案误以为是魔女之证的黑色刻印,正在微微颤抖。无论是在梅洁尔欢笑还是哭泣的时候都绝对不会消失,只为在辨认面目全非的尸体身份是否为刻印魔导师而存在的标志。表示少女跟仁他们“不一样”的、异邦人的标志。手指仿佛被固定住了一般停止了动作。心脏在胸口猛烈地跳动。
眼眶开始发热。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痛苦,亦或是在因某个不在这里的人而愤怒。仁只是心里想着要是没有这种刻印就好了,用手掩盖在上面。印在她没有被晒黑的白皙肌肤上的刻印,被仁压在了手下。
少女像打哆嗦一般颤抖睫毛,从喉咙深处倾吐出令人伤感的话语。
闭上眼睛,好像要咀嚼这种感触一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淡桃色的嘴唇微微露出微笑。
「老师,平时总是拿人家当小孩子,今天为什么这么温柔?」
在不远处,瑞希潜到海里,用头顶走了绊怀中抱着的沙滩排球。简直就像海豚一样。
「是啊……如果能活下来的话,还有这种奖励呀。有点期待呢。」
不禁说出口的梅洁尔,后背微微地上下起伏。曾经有过迷茫,有过动摇的少女眼中也露出了微笑,正如这万里晴空一般清澈透明。仁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活到明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至少此时此刻,能够开心地一起静候他们共同的未来。
然后,一切从现在开始的两个人目光交汇了。在离开十崎家的时候,小魔女曾说她不想成为别人的包袱。但她怎么会是包袱呢,仁需要梅洁尔。对于这一点,她已经想通了吗?这个疑问一直挂在仁的心中,却他没能问出口。而梅洁尔却直接切入了主题,问起两人关系中最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这大概是仁一辈子都解不开的谜题。无论在何时,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理由永远是不可解的。但是,就算失去偶然得到的宝贝,就算会失去她,也不能再暧昧下去。作为成年人的他,已经不能继续让梅洁尔一个人战斗下去。
「我一直当你是家人一样的喜欢,不是男女关系的那种喜欢。并不是说五年后或者十年后就会改变,我需要你是作为必须保护的存在。」
然而,少女却完全超乎他的预想,并没有痛苦消沉,而是心情舒畅地回应他。
「行啊。既然这样,人家就要变强,强到让你五体投地,把你赢过来。老师就等着跪伏在地上,像仰望太阳一样仰望人家吧。」
下定决心说出来的谎言,被她的回答粉碎得七零八落的仁,不由得站了起来。
「人家讨厌红莲・阿扎雷。那么简单地就把人杀了,真是不敢相信。而且那种俯瞰众生的态度也让人很不爽,简直让人家怒上心头。都三十多岁了还那么嚣张,就不能忍一忍吗。」
小魔女多半是将世界与恋情放在同一个标准上,如此断言道。
「但是,只有一件事情是对的。哪怕是要将挡路的人全都按倒在地,也一定要得到想要的东西。本来就不一样的我们,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容身之所而分开,这确实合乎情理,也是正确的选择。但是,如果放弃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是逃避。这个比理由重要得多。人家要把两样想要的东西全都得到手。」
如果说梅洁尔对红莲的宣言产生了某种的共鸣,只能说是她个人的资质。这已经超越了一般的魔法使,大概是两个人在性格上因为有些奇妙的“相似”而产生的近亲憎恶吧。
梅洁尔用埋藏在心底的危险气息隐约显露而出的笑脸,啪啪地拍着毯子。
「老师,躺在那边。就让人家来为你全身涂满油,制造一个难忘的回忆——为什么要跑啊。人家离开的时候明明拼命地追人家。你就率直一点怎么样啊,人家不会弄痛你的!」
黄昏已近,海面上细微的波浪被夕阳染红,编织成一块暗红色的布匹。
由于大家身上除了手电筒意外没有准备其他照明设备,所以在天黑之前先吃了晚饭。他们用仁捡来的树枝作为燃料,用绊她们用冷藏箱带来的肉和野菜举行了一次小型的烧烤。铁丝网又不能放在海里洗,暂且把它跟一次性纸质餐具一起放到了垃圾袋里,这样就算收拾完毕告一段落。接下来只要解决了红莲事件,回去的时候让梅洁尔用魔法进行位置移动的话,一瞬间就可以回到十崎家。
「老师,作为重归于好的见证,请对人家做些过分的事情吧。」
梅洁尔大口吃着神和瑞希从森林里摘来的野生菠萝,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肯定有的呀。找出对方的弱点,不停地刺人家的痛处,让屈辱感盖过愤怒之类的。」
于是,正在一旁切着新鲜水果的绊略带歉意地对她说道。
「不好意思呢……梅洁尔酱,牛奶给你喝多少都没问题,但做饭要用的食材能留下来吗。」
女高中生们说出的话虽然不是那么严厉,但却意外地刺到了她的痛处。
「大家合起伙来,用这种像班会一样把人推下去的方式来得到满足。狮子会把自己深爱的对象推下山崖,然后欣赏着对方用尽全力爬上来时那副哭丧的脸,然后再把对方推下去。」
等他们吃完收拾好的时候,太阳已经沉没在水平线上,天空与大海都被黄金色的余晖环抱着。仁将帐篷让给了梅洁尔和绊,自己到附近的树林中绑起了吊床。每个人不仅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还觉得因为是南方的岛屿所以只准备了吊床,说真的,她们太小看野外生存了。
仁用一个卫星手机与《公馆》定时进行联络。既然跟东京大约有一个小时时差的这附近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大概京香也快下班了吧。
对面好像正在等他的电话一样,刚响了一声青梅竹马就接听了手机。
「神和在岛里发现了泉水,她们都跑到那边洗澡去了。」
这边没有像淋浴一样方便的东西,但是海水里的盐分粘在身上不洗掉的话总是感觉不舒服。有《魔兽使》陪她们去,自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猜~对了。真是的,反正今年肯定又没有暑假了,不趁现在喝够还让人怎么干下去啊~>
听起来很兴奋。从傍晚这么早就开始喝酒,说明她正处于不喝醉就睡不着觉的状态。自从红莲事件发生以来的这两周时间,失去了两百名刻印魔导师的生命。对所有人的尸体进行确认,写完书面报告以后把尸体送去火化。这一切都需要她的指挥,想必脑袋都要变得不正常了。
<仁,现在马上,帮你这可怜的京香姐把夏天带过来。你不是在南方小岛上吗,这点忙总能帮得上吧。>
于是他就近抓了一只在沙滩上爬着的小螃蟹,让它用钳子挠一挠电话。总觉得很好笑,不禁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虽然问题本身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大概会一步一步地互相妥协的。」
为什么话题会忽然转到那边去?仁虽然感到很诧异,但还是告诉了她,绊来到这里之后的情况。京香爽朗地接着说道。
<其实,是小绊把神和执行官和梅洁尔酱带过去的哦。你看,公馆把对红莲战的任务委派给了仁,其他的专署执行官也都有自己的工作。
所以那个孩子说她要到仁那边去。这样一来,担任小绊护卫工作的神和执行官也被她带了过去,处于她管理之下的梅洁尔酱也自然而然的带了过去。那个孩子的内心果然很坚强。本来自己就遇到了很多事情,还要投身到这件事情里来。>
如果她死了,仁怎么对得起被他杀死的仓本慈雄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不禁焦急起来。《协会》也并没有阻止时隔六十年之后重新出现的再演魔导师。这也就是说,协会正怀着让她和红莲一起消失也不错的打算。
<小绊是再演大系魔导师的事实是不会变的,而且神圣骑士团也依然健在。就连幻影城也还存在。正因为什么都还没有结束我才会这样决定,而且她也会渐渐变得坚强起来。>
女孩子们总是会在深思熟虑之后再采取行动,这一点总是让仁自愧不如。电话另一边的青梅竹马亦是如此。
<毕竟,她自己也知道总有一天肯定会被卷入一场事关生死的战斗中。换作是仁,你能因为不愿意就不闻不问,说那种天真幼稚的话吗?>
「她们真是对好朋友啊。彼此需要对方的这种关系,很少见呢。」
绊会一点点变强、不断接受魔法,这大概多亏了瑞希的影响吧。而神和家的现家主,也因为成为了绊的朋友而变得有了些人情味。或许她们刚刚成为好朋友的,但是两个人在一起,都在互相给对方带来良好的影响。
<啊。对了。今天,我这边拿到了沟吕木先生的对红莲战装备,已经部署出去了。大概半夜一点左右就会送到你那里。>
讲完了要紧事,青梅竹马挂掉了电话。京香现在孤身一人的状况让仁有些感到悲伤,回头望着远方的大海。昏暗又深不可测的波浪,如今转变成犹如吸取灵魂一般的黑暗,化作一面无尽的无明。(译注:无明,佛教用语,因迷妄、不知世间真相而产生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