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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4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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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学生大会后的第一场干部会议,在六月梅雨季中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晴朗放学时分召开。
“那么,开始吧。各位,这是一个重要议题,我希望大家用心审核。”
这里是宽约两间教室、罗列着各式豪华家具的学生会办公室。坐在中央大桌后的学生会会长如此说着,环视众人。
说是“众人”,其实只有四个人。首先是学生会会长——天王寺狐彻,她头上高高地扎着两束黑发,眼神凶恶如狮子,以各方面来说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再来是她左边的副会长——竹内美园,宛如欧洲混血儿的琥珀色眼眸以及一头淡金色秀发,怎么看都是一位高雅的大姐姐;在她们对面座位上抱膝而坐的是会计——圣桥桐香,一条黑白相间的奇妙缎带扎着那头略带灰色的乱发,面无表情的脸蛋半遮在由两条臂章制成的项圈中。
至于坐在会长正对面的人,就是我。
“好,今天的议题不是别的,正是……”
会长瞥一眼身旁的两人,接着牢牢凝视着我。其余两人也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关于接下来预定上任的牧村书记……”
我咽下唾液。这是她提出书记指定提议后的第一场会议,今天要讨论什么议题呢?她们会质疑我的资格与能力吗?还是要讨论如何获得议会的认可?
“——他的外号。”
“你要讲的是这个喔!”
“我个人认为,只要是‘小’开头,其余两字是‘职’和‘员’的外号都好。”好个头啊!那我不就是“小职员”吗?你根本不想让我当干部嘛!
美园学姐认真地埋头苦思,然后说:
“日影学弟,你觉得‘相公’跟‘老公’哪个好?”
“什么鬼?话说你不是已经叫我‘日影’吗?叫我日影就好,那是我的名字!”
“休想。”
桐香一脸不悦地摇头。
“那是这孩子的名字吧?”
一只长着灰色毛发的兔子,埋在桐香的胸部与膝盖之间。它是我的室友,会长残酷无情地赋予它与我相同的名字——日影。应该说大家只把它当作日影,我则是空气。我实在很难原谅它。
“不,那是我的名字啦,我可从来没承认过那是它的名字喔。”
“骗人,你明明一直认为‘日影’是兔子的名字……”
我何时说谎?还有你干嘛生气?
“日影学弟,那你觉得‘老爷’跟‘主人’哪一个比较好?”
“等、等一下,美园学姐。你会让事情越来越麻烦,拜托你别说了。”
“干脆叫做‘兔子’不就好吗?”桐香越说越过分。
“我个人认为,头一个字是HI,然后由DA、RU跟MA组合而成的名字也不错。”
“岂止是头,我根本全身都着火嘛!”(注 HIDARUMA是日文“全身着火”的意思。
“日影学弟,那你想要‘吃饭’,‘洗澡’还是‘我’?”
现在不是要帮我取外号吗?我已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反正他跟聋子没两样,与其开口叫他,还不如甩他一巴掌。”
“桐香同学……呃,为何您如此不悦?”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桐香抱着兔子别过头去,会长则正色说道:
“大家能不能认真想一想?”你有资格说别人吗?“如果第一个字没用到HI,那他实在太可怜了。”
“如果你觉得我可怜,拜托后面也加上KA跟GE吧……”(注2 日影的日语念法是HIKAGE。)
会长吩咐我把所有提案都记录下来,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笔记型电脑。这也算是书记实习的一环。
“书记可是个重责大任喔。如果帮他取一个怪名字,害他马上辞职可就麻烦,必须为他取一个能让他待久一点的名字才行。对了,比如说……”
会长盘起胳膊。
“水螅(HIDORA)。”
“你这么想开除我吗?”
“左(HIDARI)。”
“你这么想把我左迁吗?”(注 左迁就是降职的意思。)
“非人哉(HITODENASHI)。”
“干嘛突然辱骂我?”
“小白脸(HIMOYAROU )”
“喂,谁是小白脸?你哪来的突发奇想?”
“无风不起浪(HINONAITOKORONIKEMURIWATATANAI)。”
“明明是你在兴风作浪!”
“别说得那么难听(HITOKIKINOWARUHKOTOWO)。”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
“好过分(HIDOI),我明明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会什么会突然变成以HI开头对话啊!”
“打发时间(HIMATUBUSHI)。”
“我想也是!知道啦!”
此时,美园学姐嚷着“呃、呃,我也要取”,急忙探出身子。
“……人妻(HITOTSUMA)”
“什么跟什么?”
“平胸(HINNYUU)?”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把自己缺乏的要素,跟日影学弟可能喜欢的要素取成名字……”
现在是在玩什么游戏?
“甩他一巴掌(HIPPATATTE)不就好吗……一
为什么桐香还在生气?
“抓烂(HIKKATTE)他不就好吗……”
“如果你生气了,不必勉强在第一个字加上HI啦,这样很可怕耶|
“一个人(HITORIKIRI)打光棍到死吧……”
“别说了,这句话会踏实地对我的精神造成伤害!”
最后替这场会议做出结论的,居然是从桐香怀中溜出来的兔子。它绕了桌子一圈,接着坐在会长面前,微微地将嘴巴一开一阖。
“嗯?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
不知为何,会长竟然在跟它说话。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刚才我们得到了许可,就取兔子的名字叫他‘日影’吧。”
“那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
我将记载上述对话的议事纪录送到议长办公室,朱鹭子学姐阅毕后,摆出一张傻眼到极点的表情。
“总务执行部每天都净玩这些无聊的游戏吗?”
“不,其实也不是每天都这样。还有很遗憾,这并非游戏。”
会长比我想像中还致力于想把我的名字取为家里蹲(HIKIKOMORI)或兴登堡号,这对我来说可是生死交关的问题。(注:Hindenburg,指一九三七年五月六日于美国纽泽西州发生爆炸起火意外的德国硬式飞行船LZ129登堡号。此事件与铁达尼号沉船事件、挑战者号太空梭灾难,并列为震撼二十世纪的巨大事故。
“真亏你有办法在她们三人的围绕下做事。不要对狐彻的言行看待得太认真,否则早晚会得胃溃疡。”
朱鹭子学姐对我投以满怀同情与怜悯的眼神,如此说道。
这位二年级学姐留着一头公主般的乌溜溜长发,令人印象深刻。她叫做神林朱鹭子,是中央议会的议长,并且和学生会长天王寺狐彻交情匪浅,因此对她的评语可谓句句辛辣。
朱鹭子学姐一边翻阅议事纪录,一边叹气道:“真是一场没营养的会议……”事实上,负责敲打键盘制作文件的我也在内心点头如捣蒜,真想用力点头表达同感。
此时,她忽然将手停在某一页,以狐疑的目光看着我。
“……你喜欢人妻?”
“咦?不不不,学姐在说什么啊。”
朱惰子学姐才刚将视线投回议事纪录,又倏地挪到我身上。
“……你喜欢平胸?”
“学姐,请你略过那部分吧!”
然而不知为何,朱鹭子学姐停止翻页,微微瞥向自己的胸部。呃,你根本不需要烦恼吧?你不是标准尺寸吗?
“什……我、我才不在意那种事呢!你在想什么呀!”
“我什么都没说啊!”拜托你不要随便读取别人的内心!
“追根究柢,为什么你要特地写下这种会使议会对你印象变差的议事纪录?这可是你的录用申请书耶。”
正是如此。假如总务执行部想找人接任某个干部职位,必须得到中央议会的认可才行。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让议会明白,总务执行部到底有多蠢。
“可是会长叫我写下来送出去啊,所以……”
“狐彻到底在想什么。”
朱鹭子学姐不耐烦地用夹子将议事纪录和录用申请书夹在一起。
“她说想藉此让朱鹭子学姐回想起待在总务执行部的快乐时光。”
我如实转达会长的话,只见朱鹭子学姐瞬间愣一下,马上又尴尬地别开视线。
“她是白痴吗?”
她喃喃地咕哝,然后沉默半晌,现场只回荡着整理资料的声响、档案挤压声以及椅子的拉动声。
她们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朱鹭子学姐曾是天王寺狐彻的左右手,连续三年担任学生会副会长的人物。但是,这两个曾经掌握政权两端的人,于一年前分道扬镳。
“有什么好回想的?反正我又没忘记。”朱鹭子学姐如此低语。一条柔软的丝线,紧紧系住我心坎某处。
尽管她嘴上爱抱怨,但假如真是打从内心讨厌会长,才不会在学生大会时帮我们一把。想着想着,我不禁脱口道:
“请学姐偶尔来学生会办公室玩吧,我想会长应该会很高兴的。”
朱鹭子学姐双眼圆睁地望向我。
“……我并没有把这里的工作当成儿戏。”
高中的学生会不就是跟儿戏差不多吗——我想说但不敢说出口,毕竟两星期前,我跟桐香可是亲手挪动日本国民一生平均所得的好几倍金钱呢。(注:日本的国民一生平均所得约为一亿至两亿圆之间。
“况且,狐彻怎么可能会开心?她只是闹着玩罢了。”
那不是差不多吗——我想说但仍不敢说出口,毕竟我连横亘在她们俩中间的障碍是河川或森林都不知道。
“可是,至少我会很高兴看到你。”我试探性地说道。“只要有朱鹭子学姐在,我会觉得安心许多。”
朱鹭子学姐倏地双硕泛红。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咦?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是学生会相关成员中少见的正常人,而且可以代替我吐槽她们。
“凭什么我非得为了你去学生会办公室不可!”
“我没有这么说——”
此时,后面的门打开。
“学姐,你在吗?我把明天的议题整理好了。”
我回头一望,正巧和走进门的高中部一年级女议员四目相交。她看看我又看看朱鹭子学姐,然后如倒带般跨出走廊、关上门扉。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学姐就交给你了祝二位永浴爱河!”
什么跟什么啊?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逐渐远去的说话声。
“不得了不得了!神林学姐让男生进入办公室耶!”
“不会吧!”
“是那个刚加入学生会的……”
“牧村同学?”
“对对,正是那个普通科一年F班的牧村同学!”
“我就知道。打从学生大会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学姐居然让男生进入办公室……”
我呆若木鸡地听率那群吵闹的女孩渐渐离去,接着战战兢兢地转向朱鹭子学姐。学姐正面红耳赤地撇着头。
“啊……不好意思,这间办公室是不是男宾止步?”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中央议会的主要干部全是女孩子。
“才、才不是呢!”朱鹭子学姐赶忙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男生们就是怕得不敢靠近这里,只是这样而已。议会成员大部分都是女性也是因为这样,我不是狐彻,才、才没有那种兴趣!”
她如连珠炮般地一口气讲一大堆,差点要咬到舌头。原来如此,我隐约能明白个中缘由,毕竟朱鹭子学姐看起来像竹帘后的公主般高不可攀。不过,一旦跟她聊过天,就不会觉得她难以接近。(注 平安时代中期的风俗。成年的皇族与贵族女性,在和成年男性(包括男性尊长、亲兄弟)面会时,必须隔着竹帘交谈。双方递送物品时,也必须隔着竹帘并由侍女代为转交。
“会若无其事地进来这里的男生只有你一个,所以那些女孩才会瞎起哄!”
“啊……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道什么歉?我没说你不能进来呀。有事欢迎随时来找我。”说到这里,朱鹭子学姐忽然打住话头,瞪我一眼。“我可没说希望你常来喔!”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啊。
“我会马上审核,不过你别以为能轻松过关。”
我正想走出办公室时,朱鹭子学姐如此说道,令我惊讶地回过头。
“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书记这么好当吗?”
“呃、啊、不……”
正是如此。我天真地以为,中央议会的审核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朱鹭子学姐皱起眉头说:“你可是个问题儿童耶,难道你忘记自己在学生大会时做出什么好事吗?”
我不禁垂下眼。
“可是,那是为了学生会才……”
“这我知道,因此不会向你追究责任。教职员会虽然现在和我们有所争执,但你不会有麻烦的。不过,你确实是个危险人物。大家不知道你届时会做出什么事,因此当然会有人质疑你是否适合当总务执行部的书记。”
我没有什么好反驳的,毕竟我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是在挑战校规。
“说到底,你真的想进总务执行部吗?”
我抬起头,再度望向朱鹭子学姐。她避开我的视线,略微踌躇地往下说:
“之前我不是问过你要不要当中央议会的调查员吗?这件事……我可还没放弃。”
她仍想拉我进中央议会?我不是已经拒绝过两次吗?
“其、其实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啦。”
朱鹭子学姐以手指拈弄着长长黑发的发梢。
“只、只是为了对抗狐彻而已,真的没有其他用意。”
我叹一口气,字斟句酌地说道:
“要我说几次都无所谓,我并不想当你的手下。”
只见朱鹭子学姐急得如热锅蚂蚁般起身,双手撑着桌子探身说:
“为、为什么?你对我哪里不满意?你说呀!我、我到底哪里——”
“没、没有啦,不是这个问题,我对学姐没有什么不满。”
为何会扯到她身上啊?我稍稍吓一跳,边后退边重新解释。
“是因为我想在总务执行部工作啊。我想和她们在那里一起工作。原因我还说不上来,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处,但我想报答桐香、美园学姐……硬要说的话,我也想报答会长。”
朱鹭子学姐盘起胳膊,深深吐出一口气。
“如果只是想帮忙倒无所谓,但我不认为你能胜任书记的工作。”
“这点我有自知之明,而且我对工作内容只是一知半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论接任者是谁,都不可能胜任的。”
她无力地说着,将身子埋进椅子中。
“为什么?”
“你认为,为什么书记和宣传的位子会空了整整一年呢?”
朱鹭子学姐从林立于桌上的档案、资料架、文具用品的缝隙间,投来一股打量的视线问我。
学生会总务执行部的五名干部——会长、副会长、会计、书记、宣传,后面两个职位现在无人负责,这一年全是由会长、美园学姐和桐香三人负责学生会的运作。记得会长曾经说过,那是因为前两位厉害的干部已毕业,而且没有培养出接任者的关系。
“现在的总务执行部根本只是个空壳而已。能够维持从前水准的仅有圣桥桐香学妹,柏崎和伊吹都不在了,狐彻又只会搞些莫名其妙的事。至于副会长……”
此时朱鹭子学姐停顿下来,尴尬地别过头。
“……美园学姐也没尽到本分吗?”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竹内同学很尽责呀,只是和我比起来……”
话才说到一半,朱鹭子学姐忽然转过椅子背对我。
“……算、算了,这不重要。如果没事就快走,我可是很忙的!”
于是,我横越议场来到走廊。从窗户望去,夕阳下的校舍正伸出长长的影子,笼罩整座庭院。看看时间,现在已是四点半。我原本只是来送资料的,却不知不觉聊了许久。
我回头望向议长办公室的门。
当时那个会长以及那个朱鹭子学姐、桐香,以及两位前任书记和宣传,究竟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共度了什么样的时光呢?
*
今天学生会办公室里恰巧只有美园学姐在,于是我顺口询问前任干部的事。
“担任宣传的伊吹学姐早在去年九月就为了留学而请辞,因此我从来不曾跟她共事过。”
美园学姐略显遗憾地说道。
“留学经验对于报考女主播来说相当有利,但学姐又想在日本的大学培养四年的人脉,所以只好选在高二秋天出国留学。”
这理由真惊人。虽然我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但应该是个很有冲劲的人。
“伊吹学姐是个很棒的前辈,我本来希望能和她在总务执行部共事,请她‘亲身’教导我宣传工作的要领……”
美园学姐露出含情脉脉的眼神。这位学姐最喜欢成熟美女了。
“那么,那位书记呢?已经毕业了吗?”
听我一间,美园学姐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柏崎同样是二年级生,二月之前还常常来帮忙,但升上三年级后,为了专心准备考试,便彻底退出执行部。”
“这样啊。真可惜,我本来想请前任书记多多指教呢。”
“绝、绝对不行!”
美国学姐猛然从桌旁起身。
“日影学弟,我绝对不会让你们俩碰面!”
我被激动的美园学姐吓一大跳。
“呃,为、为什么?”
“我可不能让日影学弟在那方面觉醒,必须让你成为一个好老公才行。况且,他很有可能会看上你,这样太危险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方面……是哪方面?”
只见美园学姐将话头打住,红着脸摇摇头。
“我、我不能说!日影学弟,你不需要知道这方面的事!”
那你干嘛提起?这样不是在吊我胃口吗?
“可是,会长跟桐香不是跟那个人共事过一段时间吗?应该没问题吧。”
“因为你是男性,所以才危险呀!”
嗯?因为我是男性,所以才危险?什么意思?是指那个人和会长一样,是个张牙舞爪的肉食系女子吗?
我已经从会长身上习惯那种闹着玩的性骚扰,根本不在意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当天傍晚,当我离开学生会办公室、正想回宿舍时,看到一名男学生蹲在三楼的楼梯口,抱着那团灰褐色的毛球玩耍。那是比我早一步走出办公室的兔子。
“喔,你是日影吧?”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存在,抱着兔子站起身。
此人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修长的双腿令我看着看着就感到无地自容,而且笑容灿烂得教我无法抬眼超过两秒钟。我对这所学校还不熟,无法凭藉领章来判断对方是哪一班,只知道他是高中部的三年级生,似乎是理工科的人。
插图
“我刚才在跟你的伙伴玩喔。这孩子真是亲人,我跟它一下子就混熟了。真可爱,我爱它。”
语毕,他怜爱地摸摸兔子的头,并以脸颊磨蹭它的毛发。
“嗯……呃……”你哪位啊?
我还来不及问,他便朝我伸出手。
“我觉得自己跟你好像也可以很快就变成好朋友呢。毕竟你跟这孩子同名,而且一样可爱。”
我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因为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一把将我拉过去,还抚上我的脸颊。
“……呃、啊、咦?”
我回过神将他推开。这、这个人怎么突然乱摸人啊?
“啊,抱歉抱歉。”他笑着说。“我感受到一股爱意,所以不自觉就……总觉得你好像是我的同类。”
“爱、爱意?什、什么同类?话说你到底是谁?”
“奇怪,狐彻跟美园没有告诉你吗?我姓柏崎。”
我愣怔地足足注视他约莫十五秒。
柏崎……柏崎?
“……前任书记吗?”
“嗯,对。什么嘛,原来你知道呀,太好了a
原来他是男生?会长为了创造自己的后宫,整个总务执行部几乎只有女性,因此我误以为柏崎一定也是女生。况且,她们又说前任书记很会做菜。
“让我再对你说一声:幸会,我是柏崎骏。”
柏崎骏学长以宛如冲绳海边的热沙般耀眼的笑容说道。
“我喜欢的犬种是拉布拉多!喜欢的国家是阿拉伯联合大公国!喜欢的阪神队投手是伊良部!喜欢的网球比赛是Love game(注注7网球术语,意指没有让对手拿到任何一分就赢下一局。)!喜欢的维克多·雨果(注8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的代表人物,最著名的作品为《钟楼怪人》《悲惨世界》)作品是悲惨世界!请多指教唷。”(注,上述名词中,每一个词都包含Love的日语读者“Rabu”)
“嗯……”
算了,毕竟他是学生会的干部,脑中有一、两根筋接错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感到浑身脱力,此时阿骏学长搭上我的肩,示意我坐在楼梯上。
“日影,听说你要当上书记啊 ”
“咦?啊,是、是的,算是吧。”
“太好了,我还以为狐彻不想再递补书记的空缺呢,很高兴有你这个后进喔。其实我本想更常来帮忙,可是一天到晚忙着补课,实在抽不出时间。不过,接下来我每个星期至少会去露脸一次。日影,你还不习惯书记的工作吧?”
喔?想不到这人还满正常的嘛。
“谢、谢谢学长。该说是不习惯吗……其实我根本是一头雾水。”
“那我先教你做菜好了。桐香应该仍是老样子,成天只吃洋芋片吧?”
“她愿意吃学长做的菜吗?”
“嗯,不过引诱她吃饭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以前要么是得把食物弄得很咸,要么是加一堆调味料,要么是做成面包超人的形状……”
“哇……我办得到吗?”
“我会教你怎么做的。日影,你平常会做菜吗?”
“多少会做一些。毕竟学生会办公室的厨房若是空着不用,未免太浪费。”
虽然第一印象令我大吃一惊,不过柏崎骏学长似乎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人,连兔子也很喜欢他——不,这家伙根本是来者不拒。不知不觉中,我跟柏崎学长并肩坐在楼梯上聊好久。
正当我和他畅谈该如何叫醒午睡中的会长时,背后突然有人出声。
“柏崎学长!”
我吓得转过头,只见美园学姐横眉竖目地站在那里。
“你在对日影学弟做什么!”
“做什么……”阿骏学长睁大双眼。“我只是在跟他增进爱意而已。”
“不行,请学长不要跟我心爱的日影学弟单独相处!本人竹内美园,将竭尽全力守护总务执行部的正常性嗜好!”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拥有正常嗜好的人该说的话……呃,性嗜好?
“我不是告诉过你,爱没有正常与异常之分吗?”
“我知道,你想把日影学弟拉进那个圈子对吧?”
“美园,你跟本不懂嘛。”
阿骏学长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
“是爱控制我的方向,不是我控制爱的方向啊。”你在鬼扯什么?“算了,既然我已经见识过传说中的新人,今天姑且先回家吧。记得帮我跟狐彻和桐香问好啊。日影,下回见啰,待会儿我会把桐香专用的食谱用电子邮件传给你。See you,my love!”
目送阿骏学长走下楼梯离去后,美园学姐厉声说道:
“你千万不能跟他独处,否则太危险了!就算想请教他书记相关的工作,也必须有我在场才行!”
语毕,学姐迈着大步回到学生会办公室。
被遗留在楼梯上的我,一一回想美园学姐所说的每一句话:性嗜好、那个圈子、不需要知道这方面的事、因为是男性所以危险……
而且,那位阿骏学长又满嘴爱呀爱的,还喜欢和人肌肤相亲。
……不会吧?这不可能吧?
*
翌日,这次我趁着只有会长在时,试探性地向她打听阿骏学长的事。我怕直接问出口会尴尬,于是先从无关紧要的问题间起。
“呃……我昨天遇到阿骏学长。”
“嗯?”昏昏欲睡地坐在中央办公桌后的会长抬起头。“喔,美园跟我说了,说他来过。这男人闪亮得令人反胃吧?”
“嗯……他满嘴都是爱呀爱的。”
“因为他是爱的传教士嘛。怎么不干脆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上班呢?”
对耶,如果把他送到战乱地区,说不定只消一年就可以让人口成长一倍。
“还有,嗯……”我谨慎地挑选用词。“他以前待过总务执行部吧?”
“嗯。他真的是个很能干的书记,你也要加油啊。”
“呃,那个……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啦,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我想问的是,会长不是说过只找女生进来总务执行部吗?为什么书记是阿骏学长呢?”
“喔?”
会长先前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只见她满脸笑意地站起身,走到厨房找我。
“你吃醋啦?”你在讲什么鬼话?
“……我想吃的是土司。我在烤土司。”我岔开话题。
“放心吧,男生只有你一个。”会长搭上我的肩。“柏崎学长啊,根本不算是男人。虽然他既能干长得又帅,简直是十全十美,但他对我的帝制计划帮不上忙,所以还是非你不可。”
不算是男人……
“简单说来,他像是我后宫中的太监吧。”
太监……
所谓的太监,是在皇帝后宫中工作,而且那话儿被这样那样,导致无法对女人下手的人。话说你讲出这种血淋淋的比喻干嘛!我吓得冷汗都冒出来。
“……也就是说,他的嗜好……很特殊吗?”
我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正在发抖。
“是啊。小心别被他带进那个圈子,我若是少了你这个丈夫人选可就麻烦。”
我几乎没听进会长说的话。被阿骏学长抚摸过的脸颊,如今忽然变得越来越烫。
我在切成小块的烤土司上头加了酪梨、番茄和奶油起司,然后滴上一滴酱油、浇上橄榄油,和零食一并送到会计室。桐香还是老样子,在黑漆漆的房间中深深地抱膝而坐,在不健康的荧幕光线下埋首工作,因此我将食物搁在一旁的桌上就离开。不料,数秒后桐香却抱着盘子冲出来。
“这、这个!”
桐香咀嚼着口中的食物,脸色大变地指向盘中的料理。
“这个、嗯、呣嗯、阿骏、的、嗯呣!”
“……吃完再说话啦。”听我这么说,桐香赶紧红着脸将口中的食物一口吞下,再次逼问我:“这是阿骏的菜色!”
“嗯。是阿骏学长教我做的,他说你愿意吃这道料理。”
“你遇到阿骏了吗?跟他说话了吗?被他摸了吗?被他洗脑了吗?”
“他只是跟我闲聊一下,顺便把食谱告诉我而已。什么洗脑啊?被摸……是有被摸啦。”
“如果你变得跟阿骏一样,我绝不饶你!”
凶悍的桐香吓得我往后一退。
“也难怪桐香会这样,毕竟她对柏崎学长最严格嘛。”
一旁过来的会长打趣地说道。
“那么,既然这是可恨的学长所想出来的菜色,你应该不想碰它吧?不如我来帮你吃!”
“休想!”桐香拨开会长那只伸向盘子的手。“这是日影特地为我做的,所以我要吃!”
既然如此,你的表情能不能开心一点?
“我、我、我很感谢你做这个给我吃,可是,你绝对不能接近阿骏!如果你变得跟他一样,我就不准你进会计室!”
语毕,桐香抱着盘子再度躲进会计室。
呆若木鸡的我,感觉到会长将手搁在我肩上。
“看来桐香跟我意见相同,你可得守住自己的男子气概啊。”
接着,会长打着呵欠回到办公桌,再度睡起午觉。怎么每个人都这样,你们是怎么回事?我看起来那么容易被人影响吗?应该是吧(不小心自问自答)!
话说回来……我一边洗碗盘一边心想,大家会不会有点太过分?怎么把同性恋当成传染病一样。这可是人权问题呢!话说会长跟美园学姐不也喜欢女人吗?当女同志可以,难道当男同志不行吗?(吐槽:百合可以,搞基退散)
*
隔天早上,我收到阿骏学长传来的电子邮件,说他把桐香专用的食谱笔记从寝室带出来了,问我能不能去理工科拿。由于昨天那群人对我唠叨一大堆,令我有点想挫挫她们的锐气,于是故意回信说我要去。
我烦躁地想,即使一个男人跟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对面聊天,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事吧?不过,肌肤之亲可能必须提防一下。
放学后,我前往理工科校舍。
在学园内绕过一圈后,我深深觉得普通科的校舍是最古老也最破旧的,而说到最近刚设立的演艺科,简直是金碧辉煌得令我无法直视。据说自树台学园并非一开始就是这种规模,而是在数度增设科系后演变为一个城镇。不过,理工科是创校时就存在的科系,因此和我念的普通科一样老旧,这倒令我松一口气。现在才刚下课不久,学生们个个神采飞扬地从校舍鱼贯而出。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理工科的学生大部分都长得一副聪明相,还有戴眼镜的人数也很多。
为什么要特地约在校舍后方见面呢?尽管我感到诧异,仍然重新确认电子邮件的内容,穿越李子树丛绕到后方。茂密的树叶另一头传来一阵说话声,于是我停下脚步。
树荫下有两条人影。较高的一方是阿骏学长,他对面的人则显而易见是演艺科的女学生。她的发型相当华丽,还着戴耳环。唯有演艺科的学生能在校内尽情打扮自己。此外,她的长相、站姿也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和阿骏学长站在一起,简直美得有如电影中的一幕。
我本来不想偷听他人谈话,但话尾还是钻进耳里。那女孩拚命强调自己从以前就很崇拜学长,还问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虽然你很可爱……”我也听见阿骏学长的声音 [但很可惜,我对女士没有兴趣。抱歉喔,如果你下辈子又遇见我,到时我们再相爱吧|
“骗人!”女孩泫然欲泣地说道。“学长,你对每个女孩都这么说吧!这是幌子吧?你其实有女朋友吧!”
“真的没有啦。深藏在我心中的爱,是不被这世界所允许的爱啊。”
虽然没有女朋友,但你应该有男朋友吧……我在心中暗忖,打算快步离去。
“啊,日影!”
阿骏学长的呼喊直击背部,令我不禁一颤。回头一看,学长正朝着我直奔而来。
“抱歉喔,我跟他有约。See you,my love!”
他对女孩如此说着,从背后将我推往校舍一隅。
“哇、哇、等、等等!阿骏学长!”
“讨厌啦,学长!”女孩的声音从远方抛来。直到她完全隐没在树丛的另一端,阿骏学长才停下脚步松一口气。
“你来得正好,我终于得救了。像那种告白,我实在很难每回都干脆地拒绝。”
“……该不会学长是为了让我当电灯泡,才故意跟我约在校舍后方吧?”
“嗯,对啊。谢谢你,日影。”
这人对女性还真是过分。
“类似的信我还收到另外三封,日影,你明后天能不能跟现在一样,过来当电灯泡?”
“我才不要!不要害我得罪别人啦!刚才那个女生还狠狠瞪我。”
“亏我特地大肆宣扬自己对女士没兴趣呢,结果她们还是一个个跑来。是我心中的爱意太浓的关系吗?”问题出在你的脸啦!脸!如果你敢对全世界没女人缘的男性同胞讲这种话,小心被揍到变脸喔。“我看我暂时跟你黏在一起吧。这么一来,女士们说不定会放过我,我也可以教你很多东西……料理以外的东西。”
“咦?”
话题好像变得怪怪的,阿骏学长的笑容也变得怪怪的。
“这是食谱笔记。料理的基础就是爱,做菜时要注入满满的爱。”
“喔……”
我从阿骏学长手中接过笔记本,将它连同心中的疙瘩一并收进书包中。
“其实我本来想去学生会办公室教你,可是美园臭骂我一顿。日影,以后你也要常常来玩喔。啊,你是住宿生对吧?我可以去你的寝室玩吗?”
尽管我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还是说出自己的寝室号码。不不不,一定是我想太多,他又不可能吃了我。
不过,阿骏学长终究还是说出以下发言:
“日影,你今天有空吧?陪我一下。”
“呃,要、要干什么?”
“身为学长,我想带你认识一个你所不知道的世界……”
我本想装忙回绝,但阿骏学长可是前任学生会书记,当然知道这时期书记的工作并不繁忙,而且我是实习生,能做的工作也不多。于是,无法拒绝的我就这么被他拽住手臂,跟着他往前走去。
我们来到综合体育馆旁,此时,大批穿着运动服的女学生们,正由校舍穿越附设屋檐的通道,走向体育馆。她们个个身材娇小、眼睛水汪汪的,看来应该是国中部的一年级生。我想着当中或许有认识的人,可用来当作逃离阿骏学长的藉口,于是定睛扫视那群新生,不过当然没半个认识。
然而,和朋友边聊天边穿越走廊的其中一名学生看到我后,笑盈盈地喊道:
“牧村学长!”
……咦,我吗?
那名女孩脱离队伍,朝我飞奔过来。这是一名可爱的女孩,体育服下的纤白四肢洋溢着一股稚气;她留着日本娃娃头,浏海像从前的武家姑娘般剪得整整齐齐,五官看起来有点眼熟。(注 泛指一般的武士士族。)
她看看阿骏学长又看看我。
“啊,你是柏崎学长吧?就是以前当过书记的那个学长!那么那么,牧村学长是真的要接任学生会书记啰?”
“咦、咦?啊……嗯、嗯。”
我应该不认识她才对,难道我们曾在哪里见过面,我却忘记吗?
不过,这真是天助我也。我如法炮制阿骏学长刚才那一招,对这女孩说:
“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有约对吧?那走吧。”
“咦?啊,好、好。”
我用身体挡住眼前一头雾水地眨着眼的女孩,尽量不让阿骏学长看见她,接着回头匆匆说道:
“不好意思,我忘记自己跟她有约。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不过恐怕得下次再陪阿骏学长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下次见吧。”
我将目瞪口呆的阿骏学长留在原地,迳自推着那女孩的背,一路将她推到体育馆后方。我的所作所为简直跟刚才的阿骏学长没有两样。
“学、学长?你说我们有约是……”
那女孩脸颊泛红地问道。
“抱歉,突然把你卷进来!”我双手合十,一再向她道歉,说明自己为了逃离阿骏学长才出此下策利用她,她闻言松一口气。
“真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自己忘记呢。”
“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认识我?”
“学长可是大红人耶!你是学生会特地找来的人才吧?难怪会在学生大会上做出那种轰轰烈烈的大事!”
大红人……其实我不过是个幕后推手,大家怎么能将那些全当成我一个人的计谋呢。不过,他们好像也没说错。
“还有,家姐跟我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最近简直开口闭口都是你。”
家姐?
此时,我才注意到那女孩捏在手中的某种单子。姓名栏上写着:
“神林薰”。
神林……神林?
“……啊,你该不会是朱鹭子学姐的……”
“没错没错!”
小薰开心地连点两次头。
“家姐说今年总务执行部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学生会从今年起将变得很不一样。”
她的意思大概是指,总务执行部来一个大麻烦,学生会从今年起将被他拖垮吧?我想她对我应该没有什么好印象。
话说回来……我仔细打量小薰,她是朱鹭子学姐的妹妹啊。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无论是长相、发型风格,她们俩都如出一辙。不仅如此,她还称朱鹭子学姐为“家姐”。她们家该不会其实是什么武家或是旧华族吧?(注:华族是日本于明治维新后至日本国新宪法颁布前(一八六九至一九四七年)的贵族阶层,此制度在一九四七年废除。旧华族泛指曾为华族阶层的家庭。)
“我想跟学长一样在学生会工作。”小薰说。“打从我自家姐那里听闻白树台学园的点点滴滴,就决定一定要进入这所学校,而且想在学生会工作!学长,我该如何进入学生会呢?”
“咦?嗯……”
你问我,我问谁啊?毕竟我是被会长强迫拉进去的。
“总之,你先来学生会办公室找会长或美园学姐谈谈如何?抱歉,我现在还不是干部,所以不是很清楚。”
“学生会办公室啊……可是我是新生,这样贸然闯进去好吗?”
小薰不安地抬眼望向我。
“放心吧,那里没什么好害怕——”话才说到一半,我突然想到若是会长见到这孩子,想必会一见倾心,然后对她疯狂伸出魔爪。“……嗯、嗯,你不必对那里太有戒心,放松心情来看看吧。”
“好!”
小薰的表情倏地恢复明朗。
“我的目标是成为跟学长一样的学生会干部!我想跟学长一样,在背地里运筹帷幄,然后在大舞台上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骗过所有人!”
小薰……你没有恶意吧?总觉得你的话中充满语病……
“还有,呃……刚才看到学长实在太开心,所以忍不住打招呼,真不好意思。那时柏崎学长也在,我实在太冒失。”
“没关系啦,你不用管他。先不说这个,你该回体育馆了吧?抱歉,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叫住你。”
“反正只花一点点时间,没关系啦,还要等好几号才轮得到我 一
“轮到你?”
“体检。刚才我们在接受健康检查。”
喔,难怪每个人都穿着运动服聚集在综合体育馆,我还以为是有什么活动。
“原来体检是选在这个时期啊,可是都已经六月了。”
“为了配合第二学期的选课分组,我们必须接受体检才行,毕竟有些人想趁机转到体育科,而且全班会在体检后一起把新课本买齐。”喔?这我倒不知道。“呃,学长,你们那时跟我们不一样吗?”
“啊,其实我是插班生啦。”
此言一出,小薰的表情变得更惊讶。
“明明是插班生,却已经当上学生会干部了!好厉害唷,还不到两个月耶!”
“没有啦,我是被会长莫名其妙拉进去的。”
“那么那么,意思是说国一生也有机会进入学生会啰?太好了!我会加油的!”
她乐观正面的想法实在太耀眼,我费好大的功夫才忍住别移开视线。
“我好想早一点跟学长一起工作喔!还有,我也想向你学习能欺敌欺己、跟魔法没两样的骗术!”
拜托你别说了!不要用那张冬阳般的笑容,说出那种在人伤口上洒盐的话!那会让我痛上三倍耶!我又不是刻意欺骗他们,所以……呃,只是无心插柳柳成枝而已!我没骗人喔,这没什么好学的,而且我也没什么好教的……
“阿薰~~(你在干什么啊?”
远方传来少女的声音,转头一望,只见一名和小薰穿着相同运动服的女学生,正在体育馆一隅探头招手。我记得她是方才和小薰在走廊上聊天的女孩,她们是同班同学吗?
“女生的座号快轮完啦~~”
“啊,对不起,我马上过去!”
小薰也向她挥手,接着朝我一鞠躬。
“学长,谢谢你的建议!我这几天会去学生会办公室走走!”
“啊、嗯、嗯上
我略带后悔地想着,叫住小薰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一边目送身材娇小的她离去。(吐槽:姐姐还没攻略完毕就染指妹妹你个禽兽)
好,来看看我是否已成功逃离阿骏学长吧。我走近体育馆一端,悄悄朝着走廊窥探。身穿运动服的学生队伍仍然没有中断,看来现在轮到男生体检。阿骏学长不在那里,令我松一口气。
虽然这样做对他很不好意思,可是……他说要带我认识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我摇摇头。最好别再想了,好奇心可是连狮子都杀得死,换成兔子大概是一招毙命吧。
然而,我错了,应该再仔细想想才对。
*
我传电子邮件跟阿骏学长道歉,他则回覆以下内容给我:
‘日影,原来你喜欢那一型啊?那孩子确实很可爱,很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心灵互通了。身为一个同样不顾世俗眼光贯彻真爱的人,我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你。’
他在写什么?那一型是指小薰吗?他好像彻彻底底误会了,不过,至少他认同我是个异性恋而放弃纠缠我,这下子姑且可以安心。
隔天放学后,我是第一个到学生会办公室的人。
话虽如此,由于桐香就住在会计室,因此即使我们隔着一道门,我依然不算是在办公室内独处。尽管我在厨房内忙东忙西,仍不禁在意起桐香。
昨天发生一大堆事,脑子真的差一点当机,唯一称得上是收获的,只有阿骏学长给我的食谱笔记。话说回来,桐香好像讨厌阿骏学长,这样她肯吃这些料理吗?不,应该也算不上是讨厌吧?毕竟她以前可是吃了阿骏学长亲手做的料理。
我边想边剥开洋葱皮,剥着剥着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视线。回头一看,只见桐香正透过会计室微微开启的门缝偷看我,但一和我对上视线又倏地躲回房内、关上房门。那是什么意思?我一口头继续做菜,门便打开;但一转过头,她又躲回房内关上门。我们重复这种类似“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五遍后,桐香总算愿意走出门外。她走到我身旁,欲言又止地搓揉着双手,我则下意识地将食谱笔记和食材藏到身后。
“呃,那个!”
桐香低着头说道,制服外套彻底滑落到手肘。
“昨天……对不起。”
我顿时目瞪日呆,完全没料到桐香居然会开口道歉。
“呃,你干嘛跟我道歉?”
“其实,我很高兴你做菜给我吃……可是最好不、不要跟阿骏太、太要好,呃、呃,阿骏其实人不坏,只是嗜好很奇怪,而且如果你被他带坏而犯法,会、会给学
插图
生会带来麻烦。”
我不自觉愣住了。犯法?呃,等一下,虽然我不打算被他带坏,但这种说法对同志来说会不会太过分?正当诧异的我想向桐香问个清楚时,学生会的正面大门传出敲门声。
“……不好意思……”
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女孩说话声。
“……这里是学生会的办公室吧?可、可以进去吗?可以进去吗?”
而且,后面传来“开啦开啦” 一不要啦,别随便开门”之类的鼓噪声。我和桐香面面相觑。
我走向门扉,悄悄地开门一探究竟。
“啊!”
门外的女孩们大吃一惊,倏地往后弹开。
无数的视线全聚在我身上。走廊上聚集十名以上的女学生,放眼望去,她们全都是国中部的学生,而且从领章看来,皆为一年级生。
“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来不及开口,正前方的辫子女孩便频频向我低头致歉。
“呃、呃……有什么事吗?”
“好了,小雪,你好好向他解释。”
一名女学生厉声向辫子女孩说道。
“是你提议要拜托他们的吧?”
另一名女孩也要求她开口。
于是,这位名叫小雪的辫子女孩这才抬起头,恳切地凝视着我。
“你是学生会的人吧?”
“是的。”
“然后……呃……你们也、也会接一、一些类似侦探的案子吧?”
我叹一口气,心想不会吧,这回是来自新生的委托案啊?
接下来她所说的话,更是令我讶异。
“我们……呃,我们被骗了,然后……钱好像被骗走。”
正当我感到傻眼时,后面有只手揪住我的胳膊。回头一看,由金线绣成的“侦探”两个大字掠过视野——是桐香。曾几何时,她已经将系在脖子上的臂章绕了一百八十度。
“事前付款一千五百圆,事后付款一千八百圆。”
第二章
“——诈骗?”
美园学姐一冲进学生会办公室便口出此言,接着奔向在流理台洗碗盘的我。
“日影学弟,你、你、你终于下手了吗?不过,我会全力帮助你逃走。咱们不如为爱走天涯,逃到度过法律追溯期为止!”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按捺住对美园学姐投以白眼的冲动。
“……不是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是委托啦,桐香的侦探委托。好像有一群新生的钱被骗走。”
“哎呀。”
美园学姐以手掩口。
“想不到在这所学园内,竟然有日影学弟以外的人能做出这种事……”
你为何拚命想把人调教成犯罪者?
“因为有一大群女新生受害,我以为……”
我很想严厉地质问她到底以为怎样,但又不想把事情越弄越复杂,于是向学姐解释来龙去脉。
“前天新生们不是做了健康检查和体检,也买了课本吗?”
“是呀。为了方便分班,我们学校会在六月一次解决这些手续。”
“她们好像就是在带钱到学校缴纳课本费用时遇到诈骗。”
此时,桐香打开会计室的门走出来。她手上拿着一叠列印出来的资料,并将其中一张摊开在我和学姐中间的玻璃桌上,上头记载着女学生的姓名和被害金额。
“这些女孩全是被害人吗?呃……有十三个人呀。”
美园学姐双眼圆睁。桐香点点头说:
“被害总额刚好是十三万圆。”
*
以下是昨天那群新生的说词。
“体检完换好衣服后,我们一群人聊着买课本的事。”
代表众人发言的人,是那名外号叫做“小雪”、敲响学生会办公室大门的辫子女孩。
她是枝岛雪子学妹,国中部普通科一年级生。
“我旁边的女孩说,她的课本是向别人买来的,又说二手课本会比新课本便宜一半。然后,那女孩的姐姐好像是这所学校的学姐,她可以帮我们找来很多二手课本,问我们要不要买……而且上面还有演艺科的签名,其中也有一些名人,很划算。我们觉得很羡慕……”
雪子这番话令人听得一头雾水,她旁边的同学们和桐香则为此责怪她一顿。我在一旁默默听着,以下是我整理出来的重点。
总之,体检完毕后,她们一群人在充当为更衣室的教室聊天打发时间,度过开始购买课本前的那一段空档。
此时,一名女学生对众人亮出她的课本。
女孩说,那是她靠着姐姐的门路,从学姐那里便宜买来的二手课本。
由于二手课本比新课本便宜许多,她可以将父母给的课本费用省下一半以上,剩下来的钱便纳入自己口袋;除此之外,她姐姐还认识许多演艺科的朋友,因此甚至拿得到活跃在萤光幕前的明星所用过的课本,有些还附上亲笔签名。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女孩顿时全都上钩。
她们将各自所需的课本列为一张清单交给那女孩,接着那女孩便拨打手机给某人,说声“大家都想买喔,我马上过去”就切断通话。
“她说,她已经把清单用电子邮件传给姐姐,所以马上可以帮我们准备。她还说要过去帮我们拿课本,顺便把钱交给姐姐,因此叫我们当场把钱凑给她。”
那名女孩从众人手中各收一万圆后,便穿着运动服、什么东西都没拿就离开教室,那些被害人万万想不到,她从此一去不复返。
*
听完来龙去脉,美园学姐深深叹一口气。
“这不是货真价实的刑事案件吗?为什么会找上学生会……”
“呃,简单说来,因为这件事如果被父母知道会有点难堪,所以她们希望尽可能由桐香解决。”
“喔,原来如此。”学姐瞥向坐在我旁边沙发上的桐香。
骗徒正是抓住她们想把一半的课本费用纳为己有的贪心心态才会得逞,这也难怪她们不想让负责出钱的家长知道此事。
“那么,搞了半天,那位骗徒小姐其实不是她们那一届的人嘛。”
“是呀,八成是这样。”
枝岛同学她们见到对方收了钱却没回来,心里察觉不对劲,于是将国中部一年级的教室全部搜过一遍。像今天早上,她们也趁着学生们聚在一起时分头搜找,但丝毫不见骗徒的踪影。
“她们看她穿着学校的运动服和制服,便一心以为她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那群被害人说,当初觉得骗徒是一个年龄与她们相仿的短发女孩,不过事后想想,她以国一生来说好像稍嫌成熟。
“居然骗走学妹们的钱!”美园学姐义愤填膺地说。“我饶不了她!桐香学妹,请你一定要揪出这个人,把钱拿回来!”
“她们没有拜托我把钱拿回来。”
桐香说完耸了耸肩。
“我是一个侦探,只负责找出幕后黑手。”
语毕,她将视线投向我,美园学姐也随之望向我。
我?
什么跟什么啊?
这样不就像在说“把钱找回来是你的工作”吗?我可是一个即将当上书记的人喔,虽然会长叫我辅佐桐香的侦探工作。
“桐香学妹,你知道该怎么找到那名女孩吗?”
“总之先展开地毯式搜查。”桐香指向手中那叠列印出来的资料。A3列印纸上塞满一张张大头照,看来是我们学校女学生的照片。“请那群被害人,从这些照片中指认骗徒。”
“从四千人当中指认?”我看看那叠资料,又看看桐香的脸。一张纸上大概印了四十张人脸,那么一百张纸……光是一一过滤就不知得费多少功夫,不过这确实是有效的土法炼钢法。
“这么做确实不容易遗漏线索,但由桐香学妹来做这些杂活,未免太大材小用。你可是名侦探呢。”
“没关系,反正杂活我会全部丢给日影做。”
桐香将沉甸甸的一百张资料搁在我手臂上。
“你把它拷贝成十三份彩色资料,交给所有被害人。”
一千三百张……我快昏倒了。
在当天内将四千张照片过滤完毕的人,唯有委托人枝岛雪子。下午五点左右,她抱着那叠照片资料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在门口重重地将整叠资料递给我,说:“她不在这里面。”
“咦……你真的每一张都仔细看过吗?会不会太快?”她拿到照片也才经过两小时而已,该不会是看到后来嫌麻烦,干脆跳着看吧?
“我真的看了!”枝岛学妹有点生气地说道。“我是第一个拿到资料的人,当然也会第一个看完呀。”
这倒也是。我懒得将资料一一发给她们,于是将一千三百张纸全部塞给枝岛学妹,拜托她转交给其他女孩。其余的十二人或许还没看过这些照片。
“那么,嫌犯就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啰……”
为什么那名女孩要特地准备运动服和制服,偷偷潜入校内搞许骗?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既然不是本校学生,桐香或许也拿本案没辙。
“哎,我们还是报警……”
“不行、不行!”枝岛学妹打断我的话,猛烈摇头。“我爸妈对这种事很严厉的!求求你,我想尽量息事宁人。我不在意是否抓得到嫌犯,也不在意她是什么人,只要帮我把钱找回来就好,求求你……”
我搔搔头。
“不要动不动就说要报警。”
后面突然传来声音,我吓得回头一望。只见桐香不知何时已走出会计室,一脸不悦地伫立在那里。
“这是我接下的委托。我可是已经收下一千五百圆。”
“学姐,拜托你了!”
枝岛学妹深深一鞠躬,用力得辫子都弹起来,然后跑向走廊的另一端,我则战战兢兢地望向桐香。
“如果找不到该怎么办?她们没有课本该怎么上课?”
“那是委托人自己的事。除非找到那笔钱或她们取消委托,否则我不会罢手。”
“你既然已经收下钱,假如她们取消委托,你会退费吗?”
“不退。”那不就没事吗——我话还没说出口,桐香便瞪我一眼。“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早点解决。我不想被别人认为,我是收钱不办事的人。”
原来如此。我原本以为,她是因为不想退费才如此拚命,这下真有点尴尬。
“即使找到嫌犯,也不一定能要回那笔钱喔。”
嫌犯是小孩子,很有可能早已把钱花光,根本无力偿还。
“所以我不是说过吗?侦探只负责找东西,其他一概不管。”
桐香没好气地说道,接着移开视线,悄声补充一句:
“……再说,我也没办法像你一样做出那种事。”
“我?哪种事?”
“像你在管乐社的案子中做的那种事。”
“喔……”
她是指那桩凭空多出二十二万圆的案子。当时,桐香毫不留情地挖掘出真相,我则负责到处硬拗扯谎、故布疑阵,好不容易才确保不使任何人受害。
“侦探这行业只会害人不会救人,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因为侦探必须挖掘出来的真相,全是他人不欲人知的秘密。”
没这回事——我原本想这么说,但一看到沉淀在桐香眼中的朦胧夜雾,那些无聊的安慰话语倏地在舌尖萎缩、溃散、消失无踪。
她至今已将许多人推向不幸深渊——她的言词,迸发自这份累积已久的重担。
“即使如此,委托还是接踵而来。因此,我希望每件案子都是事前付款。”
只要事先把钱收妥,即使事后伤害到委托人,侦探也能毫无顾虑地一走了之。
可是,这未免太令人哀伤。说到底,为什么桐香心头藏着这种想法,却又执意要当侦探呢?
我问不出口,反而说出以下这句话。
“你也办得到啊。”
桐香疑惑地望着我。
我压抑心中那个责骂着“不要随便乱讲话”的另一个自己,继续说道:
“你的脑袋比我聪明多了,所以抓到嫌犯后该做的事情,你一定也办得到。”
这番话实在说得不算好,桐香听完就躲回会计室里。我叹一口气,关上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
我又口无遮拦地惹她生气。明明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凭什么教训她?
总之,一切都得由抓到嫌犯开始。话说回来,如果看过全校女生的照片仍一无所获,桐香打算怎么做?
*
我担心的事,很快在隔天变成现实。其他被害人也在放学后一一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将照片资料一张张叠在桌上。
“不在这里面耶……”
“对呀。”
“大家都检查过了,应该不会错。”
“嗯。她长得很可爱,我们绝不可能看漏。”
我仰望天花板叹一口气。嫌犯果然是校外人士吗?
“我渐渐觉得呀﹒好像不抓到她也无所谓呢。”
其中一名女孩一开口﹒其他人纷纷点头。
“对呀。她又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不可能找得到啦。”
“反正钱也拿不回来了。”
“而且课本都买了……”
“课本已经买了吗?太好了。”美园学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编辑会报一边说道。
“谢、谢谢您,副会长。”
“谢谢您的帮忙。”
女孩们向学姐低头致谢。原来是学姐介绍她们去一家有卖课本的书店,帮了她们。
“可是听说小雪还没买耶。”
“咦,为什么?”
“是不是零用钱不够?”
“这样啊,毕竟我们也是自掏腰包买的。”
既然此事不能让父母知道,被骗走的那一万圆只好用自己的钱来填补。对于国一生来说,一万圆应该是一大笔钱吧?枝岛学妹之所以拚命哀求桐香,或许跟这点有关,更何况侦探委托费也是那女孩出的。
女孩们回去后,正当我想到会计室告知桐香时,背后传来敲门声。回头一看,我还来不及应声,门便已打开。
“打扰啦,”
我差点发出怪声,待在自己座位的美园学姐大概也跟我露出一样的表情。
来者是那个棕发眼镜女,脸上堆满顽皮的笑容,额头上仿佛写着“只要能破坏你的心情,任何事我都乐意效劳”。这位是和美园学姐同为高中部二年级生、担任监察委员长的郁乃学姐。
“有何贵干?郁乃同学。”
美园学姐毫不掩饰话中的警戒,走到我身旁。
“反正你一定是来性骚扰我跟桐香学妹吧?我很感谢你在学生大会时鼎力相助,但这是两码子事。本人竹内美园,将竭尽全力守护总务执行部的ㄋㄟㄋㄟ!”
呃,你打算每见她一次就说一次吗?饶了我吧……
“哎呀,你可真有礼貌。”郁乃学姐笑盈盈地偏着头。“ㄋㄟㄋㄟ有四颗,可是小美只有两只手耶。你该怎么办咧?”
“桐香学妹的ㄋㄟㄋㄟ由我来守护,我的ㄋㄟㄋㄟ则由日影学弟来守护!”
能不能请你不要擅自把我拖下水?
“你们俩干脆面对面地互相守护彼此不就好吗?”
“这倒也是……”美园学姐思索半晌,接着满面飞红。“那、那不就好像两个女人裸体抱在一起吗?请不要说出这种下流的话!”
“来不及啦!还不都怪你自己在二十秒前开启这个下流的话题!话说你自己的胸部自己守护不就得了。”
这两个女人闻言,忽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掩嘴看着我。
“真不愧是日影学弟……我完全想不到这个点子。”
“真不愧是ㄋㄟㄋㄟ专家……”
“不要随便帮我增加奇怪的头衔!话说你们两个根本是串通好的吧!”
郁乃学姐轻咳几声。
“先不说这个,言归正传呗。每次我来总务执行部,话题总是歪向下流的方向,真受不了。”
有一半是你造成的吧。
“出事了对呗?”
我沉默不语。美园学姐微微偏首,然后以极为自然的语气说道:
“什么事呀?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这件事看来一时之间说不清楚,我会洗耳恭听的。日影学弟,请倒茶。”
“小美,我可不准你包庇下属唷。我是在问日影,还有——”
郁乃学姐那双狡猾的眼眸,瞥向开一条缝的会计室门扉,吓得原本正在偷看的桐香赶紧关门。
“还有小桐。”
“桐香学妹的ㄋㄟㄋㄟ将由我来——”
“别再谈ㄋㄟㄋㄟ了,你扯开话题的功力真的很逊耶。我也是有原则的,一天之内绝不性骚扰别人超过二十四小时……哎呀,我不小心把耍白痴变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呢。日影,你不必吐槽我,咱们快点进入正题呗。”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没有任何事需要向监察委员报告。”
或许是放弃挣扎吧,只见美园学姐盘起胳膊,斩钉截铁地说道。
监察委员会是负责监督学生会活动的机关,重点任务是防止总务执行部做出违反纪律与伦理的行为,甚至有权罢免学生会长,简言之是我们的敌人。委员长郁乃学姐和学生会长天王寺狐彻似乎孽缘不浅,两人每次见面非得说上几句看不出是争吵还是开玩笑的话。不过在学生大会中,郁乃学姐以一个同为学生会活动参与者的身分帮我们一把,所以说她是敌人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总之,郁乃学姐最爱天天打探总务执行部的把柄。若她知道这回的风波可能会惊动警方,那还得了。
“装傻也没用啦。”
郁乃学姐竖起食指,那双贼贼的眼眸由美园学姐身上挪向我。
“可别太瞧不起监察委员会喔,整所学校中都是我的眼线哩。尤其是那边的书记实习生学弟,此人是危险人物,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心里大概有底。”
我顿时背脊发寒。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在学生会办公室附近布下眼线,何况我跟枝岛学妹以及其他被害人还面对面谈过话,搞不好委托的内容早已被她知晓。
“不就是日影对女新生伸出魔爪,搞得被害人跑来投诉咩?”
“你那是什么眼线啊!”我不禁气得在地毯上跺脚。
“日影学弟,怎、怎么这样?你明明有我这个女人!”
美园学姐,拜托你稍微闭个嘴,不然话题会越来越歪。
“这就怪了,那不是三天前的事咩?”
“确实没错,但为什么会扯到我头上!”
话说我怎么一不小心承认了?亏我刚才还一直装傻!
“可是,有人亲眼目睹你出现在综合体育馆旁,而且那天正好是一群穿着运动服的水嫩国一生体检的日子。还有人说,看到你把一个可~爱的女孩拉到体育馆后方,跟她聊了老半天哩。”
“那、那是!”她是指小薰吗?那一幕被看到了吗?可恶。“不是啦,只是她过来跟我搭话,所以我跟她闲聊一下而已。”
这时,一阵粗暴的开门声倏地响起,美园学姐吓得缩起肩膀望向门扉,我也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正巧看到桐香气冲冲地朝我走来。是我多心吗?她头上那条黑白相间的缎带,看起来像极了怒发冲冠的模样。
“日影!”
凶暴的桐香逼得我不禁跪坐在地毯上。
“……兔子今天应该是在我的房间喔。”我试着蒙混过去。
“谁在跟你讲兔子!”桐香变得更生气。“我说的是你!郁乃说的是真的吗?”
“嗯,算是真的……啊,等、等一下,事情发生那天我的确路过体育馆,只有这点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连你把某人拐到体育馆后方也是假的吗?”
“说什么拐不拐的,会让人想歪啦!嗯……这一点大部分也是真的。”
“不只是这样唷。”
郁乃学姐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火上加油。
“柏崎学长好像跟他在一起。”
“阿骏也在?”桐香脸颊潮红地逼近我。“我不是说过不准接近他吗?”
“我是跟他碰过面,不过阿骏学长又不是什么坏人,你为何……”
“他不是坏人,但是罪犯!”你在讲什么鬼话?“而且还是在体育馆!体检!万、万一连你都跟阿骏走上同一条路的话……”
“呃、呃……什么意思?跟体检有什么关系?”
脑子一片混乱的我,宛如即将在浊流中溺水的人,桐香却不肯答腔,忽然闭口不谈、陷入沉思。喂,搞什么?郁乃学姐依然笑盈盈地袖手旁观,于是我向美园学姐投以求助的眼神,她却是一脸恍然大悟地对桐香使一个眼色。
“……阿骏……他在体育馆?事情发生当天吗?”
桐香喃喃自语着,美园学姐则匆匆取出手机,拨打某个号码。
“……我是竹内。学长,你现在人在哪里?教室吗?是的,能不能请你马上到学生会办公室一趟?是的……桐香学妹有事找你。是的,不……是的,是关于侦探那方面……你在忙吗?那么桐香学妹会亲自过去拜访,请你待在教室别走。不,不行,我们现在马上过去。是的,别乱跑喔。”
美园学姐切断通话,对桐香说:
“他在FSS3—A(高中部理工科三年A班)教室,事不宜迟,否则柏崎学长可能会逃走!”
桐香点头,从学生会办公室夺门而出。对情况一知半解的郁乃学姐悠哉地挥挥手说“慢走啊~”,但和她同样一头雾水的我可没这种闲功夫,赶紧追着桐香冲到走廊上。
“等等我啊!怎么回事,阿骏学长怎么了?”
该不会是……我一边追着桐香的背影一边思忖,事情发生那天,我的确路过体育馆——她该不会是怀疑阿骏学长是诈欺犯吧?
理工科的校舍距离学生会办公室所在的中央校舍不远,我们不到五分钟就到达。在后门明显想要逃走的阿骏学长,正巧被我们逮个正着。
“阿骏!我不是叫你在教室等我吗?”
桐香一声怒吼,吓得那修长的背影倏地僵住。周遭的理工科学生好奇地将视线集中在我们身上,我只好赶紧拉起两人的手臂,将他们拽到校舍一角的树丛后。这里正是某天阿骏学长断然拒绝演艺科女学生告白的地方。
“想不到你们两个都来了,我好开心喔。”
阿骏学长露出牙膏广告中的灿烂笑容,望向我和桐香。
“桐香还是一样可爱呢,可爱到我都想让时间倒转。”
“三天前的放学后,你是不是把日影带去综合体育馆?”
桐香对阿骏学长的甜言蜜语置若罔闻,直接逼问学长。
“我确实曾带他去体育馆,但你放心吧,桐香,他对我这圈子好像没什么兴趣,很干脆地回绝呢。”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桐香指向自己的咽喉——那是她的注册商标,由两条臂章接成的围巾。现在原本的会计职称已转向另一边,摆在阿骏学长面前的正是“侦探”二字。
“有案子发生,犯案现场是女新生作为更衣室使用的0CJl—F(国中部普通科一年F班)教室。”
“喔?那可真不得了。”
“喔什么喔!”
桐香的语气与侦讯中的刑警如出一辙,如坠五里雾中的我想着:“难道阿骏学长真的是嫌犯吗?”频频交互望向这两人,仿佛一台坏掉的电风扇。不过,我觉得这种推论实在太夸张。
“阿骏,你一直没有移开视线对吧?连照片也拍了对吧?”
桐香此言一出,我顿时目瞪口呆。呃,什么?你在说什么?视线?照片?
“你在说什么?”阿骏学长复诵我脑中的想法,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别装傻!”桐香的视线刺向阿骏学长的胸口。
“请、请问,呃……”
我无法再坐视不管,于是插嘴问:
“怎么……回事?阿骏学长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什么照片?”
桐香锐利的视线转而投向我。
“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是目击者、重要关系人。”
“这个嘛,我当天确实路过那座体育馆……”
“你绝不可能只是路过而已!”
她的手忽然伸向阿骏学长的制服外套口袋。只见学长毫不闪躲,此时的他或许已有一半放弃挣扎吧。
桐香从阿骏学长口袋中掏出一叠小纸片,撒在脚下的草坪上。
是照片,每一张都是我们学校女学生的照片。她们穿着制服或运动服,乍看之下全是些国中部的学生,每个人都稚气十足。那是从远方用望远镜头拍的吗?她们没有一个人看着镜头,或者该说每个人的脸都很模糊,而且,每张照片都聚焦在胸部或腰部。
我愣怔地将视线投回阿骏学长身上,身旁的桐香语中带刺地宣告:
“阿骏是萝莉控!”
萝莉控……
不是同性恋啊,原来是我误会了吗?谁教大家都不肯告诉我。
我的意识略微飘向远方,脑中回荡着阿骏学长莫名得意的嗓音。
“我不是萝莉控,请叫我萝莉爱好吗?我只是想和未达最低合法性交年龄的女孩相爱罢了。”
原来如此,他的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罪犯。
*
阿骏学长被逮捕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途中,仍旧慷慨激昂地述说着国一时的桐香有多么可爱。
“她刚入学的时候啊,可是娇小到连正常穿着制服外套都无法从袖子中伸出手呢。真是可爱到极点,我还以为是天使下凡。”
“阿骏,闭嘴。”走在两步之前的桐香耳根微微泛红。
“国一时的桐香常常在校园内迷路哭泣,因为太可爱了,我找到她时都舍不得叫她,只敢在旁边静静观察。”你还是人吗你。
“叫你闭嘴听不懂啊!”听别人畅谈自己丢脸的过往,桐香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当年的桐香好像还有一点意愿治好自己的偏食习惯,于是我想出红萝卜浓汤、蜜糖红萝卜、炸红萝卜片等食谱,结果她默默瞪着它们整整两小时。后来,她心想只要变成兔子就能吃下红萝卜,便戴上那条可爱的兔耳缎带。这就是那一条缎带的由来。”
“阿骏!”
桐香停下脚步回过头,满脸赤红,眼泛泪光。
“你不要告诉日影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可是,当年你的光辉……”阿骏学长也停下脚步,透过树梢仰望已然西斜的初夏太阳。“已经消失了。真可悲啊,为什么大家都会变老呢?”
一股类似强烈倦怠感的顿悟感笼罩着我。和阿骏学长相遇以来所碰上的种种谜团,如今谜底都已解开。原来如此,这就是“对女士没有兴趣”的个中含意,原来他是指“成熟的女性”。美园学姐和桐香是担心我会被“带坏”成萝莉控,会长说
“他不算是男人”,也是因为他只对小女孩有兴趣,跟什么人权问题一点关系都没有,实际上他是个游走于犯罪边缘的人啊。不对,他已经偷拍了,所以根本是罪证确凿嘛。
将他带到学生会办公室后,会长和美园学姐都回来了。郁乃学姐不在,不知是否是被会长赶走。
“嗨,学长,好久不见啦。看到你还没被警察抓走,我真替你高兴。”
会长仰躺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举起手来微笑说道。
“狐彻,今天你也依然可爱,我真为你开心。”
“爱——”
“爱爱。”
“爱?”
“爱——爱爱|
喂,这两人居然开始混杂手语,展开奇怪的对话!阿骏学长和会长,在某种角度上好像有点像。
“日影学弟!”
美园学姐奔至我身边,迳自拍抚着我的脸、手臂与身体。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传染成萝莉控?”
“美园,萝莉爱不是病,是一种爱的终极型态。”
“跟踪狂也都是这么说的!”
我今天大概听了“萝莉控”这个单字两百次,已经身心俱疲。话说回来,桐香到底找阿骏学长做什么?
“阿骏,我希望你能早点讲完早点滚,过来。”桐香冰冷地说道。
于是,正在和会长比赛“一秒能讲出几次‘爱’的阿骏学长,不舍地和会长交换眼神后走过来。只见他徐徐地轻咳几声,说:“我喜欢的乐团是滚石乐团(注)!喜欢的吉他手是ROLLY寺西(注)!喜欢的指挥家是洛林·马捷尔(注)!喜欢的病菌是幽门螺杆菌(注)!找柏崎骏有何贵干(注)?”
“新生在体检时,你偷拍了吧?”
“才不是偷拍呢,是‘爱’拍啦。”
“是偷拍!”我不小心吐一个十分无趣的槽。
“我只是用望远镜头对准更衣室的门口,滴水不漏地捕捉每一个身穿运动服进出
注 英国知名摇滚乐团,于一九六二年四月成立于伦敦。
注 日本音乐人,现改名为ROLLY。
注 Lorin Maazel 指挥家、小提琴家、作曲家,出生于法国,成长于美国。
注 Helicobacter pylori,生存于胃部与十二指肠各区域,它会引起胃黏膜轻微的慢性发炎,甚或导致胃及十二指肠溃疡、胃癌。
注 上述名词中,每一个词都包含日语“萝莉(Loll)”的读音Rori。的女学生,以舔舐臀部、双腿的角度拍摄。运气好的话,还能期待开门那一瞬间瞄到室内乐园。这到底哪里有错——”
“你错得离谱啊!小心我报警!”
“日影,你安静一点。”
经桐香冷冷一说,我只好略微反省自己。
“OCJl—F(国中部普通科一年F班)教室也偷拍了吧?”
“那还用说。”你得意个屁啊!
“每一个身穿运动服走出教室的学生,你都拍下来了吗?”
我张大着嘴望向桐香,这下子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找来阿骏学长,接着将视线移向自信满满地颔首的阿骏学长。
“人数非常多,但每个人我都有拍下来。你想看我列印出来的精选美照吗?还是想看数位相机里的每一张照片?总共有上万张喔。”
“都不要。你帮我找案发当天,体检后从OCJ1—F教室穿着运动服出来的某一个‘不是国一女生的人’。”
我原以为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但半晌之后,待在书记室埋头苦干的阿骏学长拿着两张列印出来的照片现身了。
“就是这两张。”
他将照片搁在一张大桌上,桌旁围绕着所有学生会的成员。两张照片都是从走廊窗户俯瞰教室门口的角度拍摄而成,大概是从隔壁栋校舍偷拍的。照片中的人身材苗条,穿着运动服走出教室,两人都留着黑色短发。
“只有这两人不是国一女生。”
我目瞪口呆地仰望满怀自信如此断言的阿骏学长。
“请问,为什么你敢肯定呢?虽然镜头有点远,可是从身材看来,她们跟国一生实在没什么差别……”
“日影,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
阿骏学长的温柔眼眸绽放出睿智的光芒。
“一种是萝莉,一种是萝莉以外的人。”你在讲什么鬼话?“我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不是国一以下的女孩。日影,只要多加训练,有朝一日你一定也——”
“学长!”美园学姐以近乎哀号的嗓音大喊。“如果你敢把日影学弟带进那个圈子,我就报警!这是总务执行部之耻,但我必须大义灭亲!”
“两个人……为什么有两个人?”
桐香板起脸瞪着照片,一边喃喃自语。
没错。假定我们暂且相信阿骏学长那双下流的千里眼,但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人?简单说来,这是嫌犯对吧?案发当天,从被害人她们所在的更衣室穿着运动服走出来的“非国一女生”——不是诈欺犯还会是谁?
可是,为什么有两个人?
“嗯?这不是阿薰吗?”
会长看着其中一张照片,不经意地说道。
桐香双眼圆睁,拿起照片凑近自己的脸,直直凝视好半晌,这才终于点头。
“没错,这是阿薰。”
我惊讶地从旁探过去观看。望远镜头拍下的是侧面,因此有点难以辨别,但这发型与纤瘦的四肢确实有些眼熟。
“谁呀?”美园学姐偏着头问。
“是神林薰。”我说。
“喔?日影也认识?”
“嗯,是啊,那天她跟我聊了一下。小薰好像之前便知道我这个人,还向我打听很多学生会的事。”
“这样啊,阿薰一定是从朱鹭子那边听来的。呵呵,居然追着姐姐来到白树台,真是可爱。”
“原来是朱鹭子同学的家人啊。”
美园学姐也探向我手中的照片说道。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之前听说朱鹭子同学的家人考进来了。”
“喔?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阿薰跟朱鹭子长得一样可爱呢。”阿骏学长说。“这样啊,这孩子就是那时跟日影聊天的人|
“话说回来,原来会长也认识阿薰。桐香也是吗?”
“那还用说?我和朱鹭子、桐香可是从国小就认识。”
原来如此。那么,她妹妹小薰也是和会长、桐香念同一所国小啰?
……呃。
我将照片放回桌上。
小薰不是国一女生?不对,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会长却不以为意地将小薰的照片拨到一旁。
“既然是阿薰,那就跳过吧。如此一来,嫌犯便是这家伙啰?”
桐香点头同意,拿起另一张照片。我一头雾水地环顾在座的每个人,大家似乎都已将小薰的事抛至脑后,转而将焦点集中于另一张照片,并展开讨论。
“阿骏,你为什么不把脸拍得清楚一点?”
“因为萝莉的精髓在于下腹部啊!纳博科夫不也是这么写吗?”(注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俄裔美国作家,其一九五五年出版的著作《萝莉塔(Lolita)》描写中年男子韩伯特迷恋上一名十二岁少女萝莉塔,并与之迈向毁灭之旅的故事。当中的“萝莉”从此在动漫界被引伸为“小女孩”。)(吐槽:教祖啊!)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拨打110.”
不好意思,小薰不是嫌疑犯吗?你们可以这样置之不理吗?
可是没有人理会我的疑惑。桐香将照片塞到我手中,说:“我要拿去给被害人指认,你跟我一起来。”
“……我想应该是这个人。”
枝岛学妹看过照片后如此说道,其他女孩也相视颔首。教室中还有其他六名此次遭遇诈骗的女孩,因为我刚才打一通电话给枝岛同学,要她能找多少人就找多少人过来。
“嗯,就是这个人。”
“没错。”
“学生会好厉害喔,连照片都拍得到耶亡
“这个人果然不在学生名单当中。”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有这种照片呢?学长。”
“咦?啊、嗯、嗯,那是……呃,那是别人偶然间拍到的,在帮学生会宣传手册拍摄校舍时不小心拍到的。”
我拚命编造藉口,然后偷偷瞪了蹲在教室外的桐香一眼。还想说为什么只是请被害人指认照片,却特地把我带来,原来是为了叫我编造藉口!我知道自己有义务辅佐桐香,不过这种差事真是吃力不讨好。
“学长,不、不好意思。”
“嗯?”
“这张照片可以借我们吗?”
“咦?为什么?”
“呃,因为我觉得,应该让当时在教室的其他女孩也看看这张照片,或许有人认识照片中的人。”
原来如此,可以吗?我望向门另一侧的桐香,她说“无所谓”。算了,应该没关﹉系吧,说不定会带来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是你不能把案情说出去喔。”
“我知道。”
桐香起身快步离去,我也随之离开教室。
我跟在她后头,一边盘起胳膊思考。嫌犯八成是那个女生,那么小薰那张照片应该只是误会一场吧,阿骏学长的千里眼根本派不上用场嘛。不,会不会只是因为小薰不是阿骏学长喜欢的类型呢?我记得他在电子邮件中好像讲过类似的话。想不到桐香居然会依赖这种莫名其妙的萝莉控天线来找嫌犯……不过最后还真的找到了。只是,如果嫌犯是校外人士,那不就无计可施吗?届时该怎么办?
没想到答案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一阵大喊着“啊~~~”的女声从旁边扑击而来,接着是踩踏草坪的奔跑声。转头一看,一名从公车站跑过来的女学生映入眼帘。这名女孩留着及肩的率性长发,搭上一副眼镜,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她却指着我说:“那个时候的人!哎,就是你对吧!柏崎学长的那个朋友!”
她的声音充满怒气。一旁的桐香讶异地望向我,但我只是摇摇头,表明自己一无所知。
“你少装蒜,就是你妨碍我告白!我绝对饶不了你!”
告白?
我瞥向女孩的领章,她是高中部演艺科的一年级生。演艺科吗……
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那名在校舍后方的树下凑向柏崎学长,顶着一头华丽发型、戴着耳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
尽管我心里觉得不可能,仍试探性地将记忆中的她和眼前的她的脸重叠在一起,结果吓一大跳。
“咦、咦?你、你是那时候的……”
“对!喂,告诉我柏崎学长的电子信箱或手机号码嘛,就当作是向我赔罪吧!”
“不、不、不行啦。话说回来,我完全看不出来你们是同一个人……”
“废话,那天我可是花了好多心力梳妆打扮呢!不要以为我读演艺科,就有闲功夫每天打扮自己好吗?”
“声音好像也完全不一样……”之前的声音好像更轻柔、更可爱喔。
“那声音是装出来的啦!”
演艺科好厉害啊啊啊啊啊啊。
“给我电子信箱和手机号码!那一点小障碍是无法逼我死心的!”
由于我实在太过震惊,几乎没将她无理的要求听进去。此时,身旁的桐香过来挡在我和她之间。
“你是演艺科的学生?”
“是啊……啊、啊、臂章!脖子上的臂章!你是学生会的人吗?你是那个有名的学生会会计吧!讨厌,好可爱喔,让我摸摸你!还有,告诉我柏崎学长的联络方式!学长以前也是学生会的人,你应该知道他的电子信箱吧?”
这女人真是在各方面都又猛又急躁。桐香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迳自问道:
“演艺科的每个人都很擅长化妆吗?”
女孩呆愣一下,我则恍然大悟地望向桐香的侧脸。
“这个嘛……毕竟我们都很想当明星,所以化妆技巧是比一般人好啦。”
“你有自信能变装成国中一年级生吗?”
“那还不简单……呃,怎么怎么?听说柏崎学长是萝莉控,原来那是真的?我非得变装成国中生,他才会看上我吗?”
传言是真的,不过现在不是聊这件事的时候。
然后,桐香最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演艺科有假发吗?”
“那还用问?大概有上百种假发吧。”
桐香朝着中央大楼飞奔而去,我赶紧随后跟上。女孩的怒吼声依然不放过我们,但我们没空理她。拐过校舍的转角后,一层寒冷的黑影笼罩住我们,怒骂声也听不见了。
一回到学生会办公室,桐香马上将自己关在会计室中。美园学姐问我:“怎么回事?已经指认出嫌犯吗?”我只能支吾其词。会长一如往常地睡着大头觉,阿骏学长则在厨房做料理。
我将身子埋在沙发中。
假如嫌犯是演艺科的学生,那么很有可能是校内学生干的,可能性比校外人士高多了。再者,我们给被害人看的照片清单并不能证明什么,毕竟我才刚亲眼见证一个完美变装的真实案例。
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直直注视着会计室的门,里头没有动静。方才的桐香看起来十分紧张,她的表情——没错,跟上回管乐社多出一笔社费时的表情如出一辙。那是她目睹真相时丧失言语的脸庞。
我应该别管她,还是该向她搭话呢?
“日影。”
听到有人叫我,抬眼一看,只见阿骏学长端着一个小小的方形盘子。
“这是用橄榄、奶油起司和柠檬做成的水果塔。桐香喜欢吃这个,你帮我端给她吧。”
这个人眼睛真利。他一定是看出我很想进入会计室,却不知该用什么藉口。此外,这个以苏打饼为基底的水果塔,上头的水果的确装饰得有模有样,跟我这个和食谱玩大眼瞪小眼的人做出来的料理简直有天壤之别。
阴暗的会计室中,桐香在荧幕的蓝白色光芒下双手抱膝坐在椅子上,牢牢注视着边桌,连我走进来也不抬眼。
“这是阿骏学长为你做的。”
桐香点点头,视线依然停留在桌上。她的视线前方是一叠厚厚的A3列印纸,我将它们挪到一旁以便放下盘子,这才发现那是被害人确认过的女学生照片清单。每一张都是正面朝下,所以我才没有立刻发现。
她是在拿它们跟阿骏学长偷拍的照片比对吗?我从那叠纸的最上面抽出一部分翻开一看,刚好是演艺科的学生照片清单……应该说全都是演艺科的学生照。这十三人份的清单中,她是不是只抽出演艺科的部分呢?因为每隔十张便会出现重复的照片。
“……你在检查照片吗?其实不必每一份都抽出来看啊,反正是拷贝的,看哪一份不都一样?”
“不是我做的。”
“咦?”
“一开始这些纸的顺序就是这样,我只是把它们翻过来罢了。”
我偏着头,再度望向堆得老高的纸山。
“我是在检查顺序。”
“呃……什么意思?”
桐香再次陷入沉默。她并没有注视着任何地方,多重的荧幕光芒将她的影子复杂地重叠在一起,她放任视线徘徊在自己淡薄的影子边界。我只明白她坚决拒绝回答,像一块不屈服于夏日阳光的冰块。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非常愚蠢,若能回答她早就回答了。
“嗯……”
桐香言词含糊地摇摇头。
“我知道该怎么办,但不想这么做。”
她又说出我听不懂的话。什么意思?
“我已经知道该如何揪出幕后黑手,可是这种方法十分过分,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非做不可,毕竟已经接下委托。可是……”
“什么方法?”
桐香缄默不语。难道连告诉我都不行吗?到底是什么方法?
没办法,桐香就是这种人,她的抽屉可是塞满蝉壳、漂亮小石头与不必要的坚持。虽然我跟她相处不过两个月,却已深深明白这点。(注:日本的小学生喜欢在抽屉里收藏蝉壳跟漂亮的小石头,日影在此处暗喻桐香喜欢把不必要的坚持当作宝。)
接着,我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手上的照片。
揪出幕后黑手的方法……桐香办不到,我却办得到的方法……这么一想,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气,由指尖爬上我的肩膀。
“桐香。”
我悄悄发问。
“幕后黑手是演艺科的人吗?”
她凝视着我的手,轻轻点头。
“八九不离十。”
“……既然是演艺科的学生,或许揪得出那个人喔。”
桐香暂时没有答腔。罗列在方形盘子上的两个水果塔,上头的黑色橄榄正纳闷地仰望我们。
桐香大概也心里有数。我想到的方法,是一个非常过分、非常令人难以下手,而且难以对桐香启齿的方法。
然而,当时的我莫名感到开心,原来这就是埋藏在桐香心中的情感啊。在我进入总务执行部之前,桐香是否每次办案时都压抑着这样的心情,硬逼自己揭穿真相呢?会长说侦探这一行吃力不讨好,加害人跟被害人都对侦探恨得牙痒痒;桐香之所以躲在会计室,会不会是为了躲避那股宛如镜中阴森眼神般的敌意呢?
既然如此……
“那么,交给我吧。假如我不偶尔表现一下,怎么有资格当书记?”
我努力半开玩笑地说道。
桐香终于抬起眼。在朦胧的荧幕逆光中,她的脸有一半以上理在臂章项圈后,仅露出湿润的双眼凝视着我。她的千言万语,全都溶化在绣着“侦探”两字的深蓝色薄布另一侧的温湿气息中。
最后,她只是重重地连点两次头。
桐香羞赧地避开我的日光,终于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那盘水果塔。我大松一口气,不料连力气也跟着一并吐出来。亏我刚才还自告奋勇,如今一想起该如何作战,心情就变得好沉重。
因为,我要做的是不折不扣的诈骗。
*
幕后黑手很快就回覆。
我们跟对方约在两天后的放学后见面,地点则选在对方的主场——演艺科练习室,这全是为了使对方明白,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
练习室约有半间教室宽,其中有一整面是镜子,后方则摆着一台直立式钢琴;墙壁贴有隔音板,用意是使学生能在此练习唱歌、跳舞。镜子光亮洁净,地板也打蜡得亮晶晶,初次来到演艺科校舍的我不由得左右张望,桐香则默默坐在钢琴椅上。
我暗忖着,她为什么要跟过来呢?
“呃……我可以一个人处理。”
虽然她都来了,我仍试探性地如此说道。
“反正我只是来请对方还钱而已,再说也没什么非问不可的问题。”
我可以很自豪地说,这回的案子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况且老实说,我不太想让桐香听到接下来我跟幕后黑手的对话。她听了一定又会叫我骗徒,而且这次我毫无辩解的余地。
然而,桐香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想问的问题是没有,但有些话我非说不可。”
我轻吐一口气。什么跟什么?抱怨或说教吗?应该不会吧。我十分明白桐香不太具备普世价值中的伦理观,更何况我们也不想对外张扬这件案子。
既然如此,桐香到底想对幕后黑手说什么?
她的话语,会再度伤害到身为侦探的她吗?
后方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我回过头,桐香则透过镜子看见厚重的隔音门应声开启。
一名发丝经过深层脱色的长发女学生走进房内,双手悄悄绕到背后关上门,怯怯地打量着我们。
“……不好意思。”
她说。
“你们……是学生会的人吧?当我接到你们的电子邮件时,真是吓一跳。”
不,吓一跳的人是我们才对。
“星谷由里香……是你的艺名。呃,本名是……里口彰子学姐,对吧?”
里口学姐表情沉痛地点头。
“……我真没想到你是三年级生。”
我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和她在电子邮件中一来一往的我,即使如今和她面对面谈话,依然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咦?可是……”
她的脸蒙上一层困惑。小巧的娃娃脸、柔弱下垂的肩膀——原来如此,假如穿上运动服、顶着黑色娃娃头、五官再稚嫩一些,看起来的确像国一生。
但是,她的领章上写着“高中部演艺科三年级”,足足比我和桐香大两届。如此看来,阿骏学长那句“我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不是国一以下的女孩”的豪语并不是吹牛。
“可是,你们知道是我做的对吧?所以才会直接传电子邮件给我。”
“不,其实我们不知道。”我说。
“可、可是,这个……”
里口学姐掏出手机,荧幕上的讯息确实是我传的电子邮件。里头附有阿骏学长偷拍的运动服照片特写,信中写着:“在这张照片中装扮成女国中生的人是星谷由里香同学对吧?我还知道你其他许多秘密喔!只要给我十三万,我就把这则情报卖给你。等你到星期天,快点回覆!”
桐香的视线刺得我有点痛。其实,她直到现在才知道我干了什么事。
“这封信寄到我的学校专用信箱,所以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露出马脚……”
“这封信我寄给‘全演艺科的学生’,每封信的不同之处只有名字。”
她目瞪口呆。
这是通信诈骗中的基础之基础。骗徒将“这封信我只寄给你喔”如此同样的内容散布给不特定的多数人,只要有一个人上钩,那就值回票价。演艺科的学生们收到这封可疑邮件后,想必都觉得是垃圾信或广告信,看完便马上删除,唯有一个人无法将它抛至脑后,那就是真正的诈欺犯。
里口学姐瘫坐在地。我将搁在墙边的一张铁椅拿过来,拉她起来安置在椅子上。她的体重轻得惊人,实在看不出是学姐。
当然——也不像是一个骗徒。
约莫两分钟后,她终于喃喃地娓娓道来。
“我缺钱。”
不知不觉中,桐香已经从钢琴椅上起身,坐到我身旁的铁椅上。
“我是演艺特待生,是靠奖学金入学,家人没有给我生活费。我缴不出训练课程的费用,经纪公司又叫我自掏腰包。”(注:因在学成绩或升学考试成绩优异而得到学费全额或部分补助的学生,或是可领取奖助学金的学生。)
没错,这个人是演艺经纪公司旗下的现任偶像,只是一点都不红,我也是昨天上网搜寻才知道她是艺人。我不禁心想,既然没有名气,那也难怪经纪公司对她不理不睬。
“然后,我想到这个点子……真的很对不起,我会把钱还回去。”
“你一开始应该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么大规模的诈骗吧?”
里口学姐双眼圆睁,接着垂下肩膀微微点头。
“……是的。”
“其实你没有变装,只是卸下彩妆、拿下假发而已吧?”
“学生会真厉害,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们……”
呃,拜托不要把我们当成CIA好吗?我是看见眼前的里口学姐才明白,原来平常的她才是经过变装的模样。
“我起初只是心想,若能把自己的旧课本卖给学妹们就赚到了,反正就骗骗她们说有知名明星的签名,然后自己再乱签一通即可。可是,当我混进新生中提出这个提议后,上钩的人数超乎想像……”
话虽如此,我还是无法同情她,毕竟她确实是出于贪念才诓骗众人。
“之后我觉得很害怕……所以一毛钱都没有花。”
她从口袋中掏出信封。
“你、你们会通报老师或警察吗?呃,我……”
里口学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如果还钱便能解决问题,那要警察干什么?无所谓,我本来就想退出经纪公司,反正没有工作上门,我在校内又默默无闻,而且周遭的同学们一个比一个还厉害……算了,无所谓。”
我一时之间语塞。我们并非法官、神父或什么正义使者,只是区区学生会的侦探罢了。
“……只要你肯还钱就好。”
我只能挤出这句话。里口学姐低头凝视自己的膝盖,颤抖着双手递出信封。
正当我想接下信封时,桐香冷不防从旁伸出手,以极为公事公办的态度抢下信封。她数数纸钞,刚好十三万圆整。接着她抽出一张,丢向里口学姐的膝头。
里口学姐扬起脸,困惑不解地注视着桐香,我也不例外。
“交出十二万就好。”桐香说。
“……咦?”里口学姐的眼角微微发肿。
“你只要交出十二万圆,以及你的旧课本就好 ]
“桐香?你在说什——”
“委托者知道是你做的。”
我瞪大双眼凝视桐香。委托的学妹知道吗?
“她知道星谷由里香是幕后黑手,才会跑来委托我们。
里口学姐的双唇发颤。
“怎、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像是和母猫失散的小猫。
桐香将视线投向我。
“日影,给被害人看的那叠照片清单,你一开始是将它交给委托人,然后请她转交给其他女生,没错吧?”
“嗯、嗯……是啊。”
“当时的委托人,将十三份清单中的演艺科资料分别抽出来,因此当清单送回学生会办公室时,只有演艺科的资料全部压在最下方。”
我咽下唾液。枝岛学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我逐渐明白了。这么一来,枝岛学妹以外的被害人就看不到演艺科的照片。
枝岛学妹不希望其他人看见演艺科的照片,是不是因为她们有可能从中发现真正的幕后黑手,所以她才刻意隐瞒呢?
那么,桐香所说的“揪出幕后黑手的过分方法”,是指直接询问被害人啰?那么,确实很过分。
桐香将视线投回幕后黑手身上。
“委托人一开始就明言不想报警,而且直到现在,依然只有她一个人还没有买课本。”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那位委托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委托人不希望警方以及其他人知道你就是骗徒。她不希望大家发现星谷由里香是一个罪犯,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承认你是罪犯。”
“所、所以说,为什么她……”
“因为她是你的粉丝。”
一阵涟漪在里口学姐的脸上荡漾开来,光粒子在瞪大的双眼中颤动。
“她希望能私下揪出骗徒,也希望在不知道骗徒真面目的情况下找回那笔钱,因此才会找上我。虽然她知道你就是骗徒,却不希望被迫知道这个真相。”
桐香直直地俯视诈欺犯热泪满盈的双眼说道。
“因为——星谷由里香是她的偶像。”
里口学姐的眼眸逐渐溶化在泪海中。她右手掩嘴低下头,左手紧紧捏着膝上的一万圆和裙摆,捏得皱巴巴的。
桐香努力以冷淡的语气继续往下说。
“如果你真的想退出演艺圈与经纪公司,我无所谓。但我是一名侦探,必须达成委托人交代的工作,也就是‘我必须帮被害人讨回那笔钱,而且不能让你变成骗徒’。你懂吗?星谷由里香不是蓄意骗钱,只是想卖掉自己的旧课本——本案必须这样收尾。”
我愣愣地听着桐香的话。里口学姐再度抬起头,眼前的她泪如雨下,一吸一顿地抽泣着。
“……是、是、是那个女孩对吧?”
里口学姐含糊不清地咕哝道。
“委托人、就是、最先回应我提议的、那个辫子女孩、对吧?”
她还记得自己骗过的对象啊?
“我一说自己在演艺科有个姐姐,她就兴冲冲地问‘是谁’、‘出道了吗’……那女孩……这样啊,原来她早已发现我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想,当枝岛学妹听到里口学姐的那番话时,八成以为她是星谷由里香的妹妹,毕竟两人长得有点神似。怎料那不是妹妹,而是星谷由里香本人,自己当然长得像自己啰。然后,当她明白自己被骗,才隐隐约约察觉到真相。她不想知道真相,但既然已经知道,只好来敲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她不愿承认自己喜欢的偶像是一个骗徒,希望侦探能找出另一种真相;如果还是失败,那么她宁愿将真相埋藏于泥土中。不过,她还是希望能讨回大家的钱。自相矛盾、难以转园,真相明明摆在眼前,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然而,桐香这下子却说要扭曲事实、修整真相。
把钱还给其他十二名被害人,再把里口学姐的旧课本交给枝岛学妹;星谷由里香不是骗徒,只是把旧课本用一万圆卖出而已——这就是桐香编出的另一种真相。
少蠢了好不好?体内另一个喜爱讽刺的我如此嘲笑着。这么做又能怎样?事实就是事实,这样只是自欺欺人,真是无聊的家家酒。
可是……
我自问自答着,右手下意识地抚向左上臂。
我之所以待在学生会,不就是为了守护这种由小孩的无聊家家酒所堆砌而成的无价之宝——如梦似幻的六年时光吗?
因为,听吧!里口学姐询问桐香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遥远。
“我要把课本交给谁?带到学生会办公室就好吗?”
桐香回答:“对,接下来总务执行部会负责善后。”
“……谢谢你上里口学姐声泪俱下地说道。
“不必道谢。”桐香淡然回答。“因为你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把课本卖给学妹而已。”
“嗯……可是,还是谢谢你|
学姐将皱巴巴的一万圆纸钞,小心翼翼地收在制服外套的暗袋中。可是,我好像无力从铁椅上站起来,多亏桐香直直看着我,四肢的麻痹感才逐渐消散。侦探的任务已经结束——事到如今,我才注意到这一点。
即将走出练习室时,我悄悄瞥里口学姐一眼,她正忙着拭去泪水、重新补妆。真不愧是演艺科的学生,无论哭得多么哀伤,事后仍不忘坚强地妆扮自己。
我想,里口学姐还是乖乖当艺人吧,她根本不适合当骗徒。哪有骗徒会栽入那么简单的陷阱呢?
一来到走廊,桐香便板起脸瞪着我。
“呃……什么事?”
她没有答腔,迳自撇头走向楼梯。我快步追到她身旁问:
“怎么回事,你干嘛生气?事情不是已成功解决吗?”
“……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忘记你是个骗徒。”
“不要管我啦。”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吾日三省吾身”,而且每次骗人都觉得心好痛——不过,说出来她可能也不会相信吧,谁教我是骗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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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桐香始终板着一张脸,害我忘记告诉她:我很开心,因为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愿意改变做法。
所谓的侦探,不一定得挖掘真相、用铲子的尖端伤人。侦探的能耐不只如此。比如刚才的她,结案的手法可是远比我聪明许多,而且没有欺骗任何人。
*
贵为侦探的桐香,亲手将现金十二万以及二手课本,还给委托人枝岛雪子学妹。
反正桐香一定是冷冷地将东西交给她,我也不认为她会询问学妹对此事有何感想,因此无从得知枝岛学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下那些东西——然而我错了。
我完全想不到,居然会以那种方式得知事情始末。
隔周的星期二放学后,小薰造访学生会办公室。
“打扰了!我是国中部一年级的神林!啊,狐彻姐姐,好久不见!哇,这里就是学生会办公室呀,我太感动啦!啊,学长,我听从你的建议,真的跑来了!你是美园学姐吧?敝姓神林,久仰大名,我曾听姐姐提过你!啊,这里是会计室吧?桐香姐姐在吗?”
望着如同松鼠般在学生会办公室四处奔窜、吵闹的小薰,待在厨房的我只能傻愣愣地放任水龙头的水汨汨流出。
“学长?你怎么了吗?学、学长?”
小薰冲来厨房,似乎察觉到我的异状。
“抱歉我突然闯进来,是、是不是打扰到你们?”
“没、没、没有啦,没这回事。”
我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为什么你穿着男任制服?”
这回轮到小薰睁着杏眼僵在一旁。
“呃、呃……你、你问我为什么?”
这时,办公桌后方的会长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日影!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会长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随后拄着桌子撑起上身,然而仍弯腰笑个不停。
“啊哈哈、啊……没有啦,这也不怪你,唔咯咯咯!”
我看看强忍笑意的会长,又看看不知所措的小薰,耳边忽然听见意识逐渐龟裂的不祥之声。不会吧……
“阿薰是朱鹭子的弟弟啦。”
会长大口喘着气,一边以拇指拭去眼角的泪水。
弟弟。
也就是说,小薰——不,阿薰是男生。
一切的谜题都解开了,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冷冻后再切开,然后跟益智积木一样一一重新组合。
阿骏学长指着阿薰的照片说他“不是国一女生”,原来没有说错。他的意思是:他是国一生,但不是女生。在体育馆体检时也一样,当同班女同学来叫阿薰时,之所以说“女生的座号快轮完啦”,是因为接下来轮到男生,阿薰得赶快过去报到。还有,阿骏学长在邮件中写“身为一个同样不顾世俗眼光贯彻真爱的人”,则是……那个王八蛋,他以为我是同性恋!
“学长……没事吧?你的脸色好苍白喔。”
阿薰忧心忡忡地从下方端详我的脸。我往后靠向流理台,藉以支撑身体,然后关上水流如柱的水龙头,约莫深吸四口气让自己静下心,但仍感到头昏眼花。
“呃,阿薰。”
“是?”
“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只要是学长的吩咐,我绝对照做!”呃,不必啦,你不需要这样。
“我问你,体检那一天……呃,你为什么从女子更衣室出来?”
阿薰倏地变得面红耳赤。
“学、学、学长!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啊,糟糕,该怎么解释才好?
阿薰上下挥舞双手,接着说道:
“因为当时我去上厕所,上完后却忘记更衣室是哪一间教室,所以询问老师。结果老师以为我是女生,于是我不小心误闯女子更衣室,才会匆匆忙忙从更衣室跑出来啦。”
“喔……原来如此……”
我发觉自己徜徉在一股令人为之溶化的放松感中。原来不只有我将他错认为女生啊。如果是穿着制服也就算了(不,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因为眼前穿着制服的他,那张脸蛋、那副身材,怎么看都是一个女生)。但他穿上运动服,无论是谁都会认错。比如美园学姐也正对着会长附耳问:“真的是男生?真的吗?哇……”太好了,我的眼睛没有问题。
“对了,学长,听说你又出马啦!”
阿薰的双眼闪闪发光。
“什么?”
“听我们班的小雪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学生会的人用三寸不烂之舌反将骗徒一军,把骗徒全身上下都剥得精光,连一根毛都不剩,害骗徒破产,然后把那笔钱讨回来了!”
我们才没做那种事咧!谁干的?快报警!
“小雪……呃,你是指枝岛学妹吗?”
“是呀是呀是呀!果然是学长立下的功劳!小雪说自己感动得快哭了,还说委托学生会侦探是正确的选择!”
“啊、喔,嗯,原来你们是同班同学……”
这样啊。我不知道阿薰夸张的言论有几分可信度,不过既然枝岛学妹领情,那也不枉费桐香的一番苦心。
“其实学生会的侦探不是我。”
我指向会计室的门扉。
“桐香才是侦探。”
“哇……”
阿薰露出如痴如醉的眼神。
“原来这才是桐香姐姐所做的侦探工作呀,跟朱鹭子姐姐告诉我的大不相同呢。”
朱鹭子学姐到底是怎么跟弟弟讲解总务执行部的事,真令人在意。
“不过,家姐说学长也负责帮忙总务执行部处理麻烦事耶。”
“嗯,算是吧,我偶尔会帮桐香办事。”
“既然桐香姐姐是侦探,那学长的职位是什么呢?”
“是骗徒啦。”
“大概是骗徒吧。”
“会长、美园学姐,拜托你们别一搭一唱好吗?”
还有阿薰,拜托你不要用满怀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不过,如果我再多说一句,恐怕会让情况更加难以收拾,因此我决定把阿薰留给会长和学姐应付,迳自走向会计室。
我想早一刻告诉桐香,所谓的侦探,绝不是干得好也无人领情的工作。
第三章
在白树台学园的广大校地一隅,有一座小小的神社。
这一座仅略高于成人身高的神社,蹲踞在阴暗的森林深处,位于满是苔藓的石鸟居与石灯笼的对侧。残破不堪的鸟居上头刻着几个大字,得费心细看才能看出端倪。
“白树神社”。
据说神社名的“白树”念法是“SHIRAKI”,名称并非由校名承袭而来(注:白树台学园的“白树”念法是“HAKUJU”)。神社从江户时代便盘据在此,本校设计者将它留下来作为校地的基础,并将之借用为学园的名称。神社后面的神木——枝繁叶茂的巨大槲树,正是“白树”一词的由来。听说园长每年都在开学典礼上告诉大家“这棵树守护着本校每一个学生”,不过我是插班生,所以没听过这句话。
令人意外的是,白树神社里没有宫司与巫女,司职管理的竟是学生会。(注:神社的最高管理者与祭祀负责人。)
“我记得以前好像也考虑过要设立神祉委员会呢。”
当总务执行部全员到此祭拜时,会长如此说道。
“但是因为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少,所以最后还是取消。每年都是由总务执行部的会计来收香油钱,每一毛钱都花在修缮费和清洁费上头。”
“我喜欢数钱。”桐香仍然不改一贯的冷淡语气,但表情似乎有点开心。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在这种时期祭拜?”我问。
我们带了神酒和供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祭拜活动。美园学姐甚至还穿着上白下红的巫女装,那种东西是从哪里找来的。
“好看吗?听说每一任副委员长都必须穿上这个,这是传统。”
“嗯,不错……”那是什么传统?如果副委员长是男生该怎么办?
“因为我觉得朱鹭子穿起来很好看,所以在三年前瞎掰出这个传统。”
“原来是瞎掰的喔!”
“原来是瞎掰的!”
“这可是本校的守护神,你们不觉得祭拜时至少应该做到这一点吗?”
“这次的祭拜有什么特殊意义?”
“再过不久,不是有执行委员会的委员长选举吗?”
“嗯……”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在明治时期之前,这座白树神社有一项传统的祭祀活动。那是随处可见的丰年祭,目的是感谢老天爷让民众谷物丰收,详细内容已经不可考,也没有留下任何纪录,只有祭典日期及名称流传下来。”
站在神社前的会长转过来朝我们张开双臂。槲树的枝叶遮住头上的天空,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御白穗祭’,日期是十一月三日,祭典名称也是从神社名称借来的。”
我心想着原来如此,仰望缠绕大槲树树干的注连绳。(注:用稻草织成的绳子,多数见于神社,能辟邪)
再过不久,今年的园游会执行委员会就会展开行动,并着手准备祭典事宜。
只是,当时的我完全没料到区区一个执行委员长选举,竟会闹出那么大的风波。
*
园游会执行委员会简称为“园执”,堪称白树台学生会中规模最大的组织。令人意外的是,它是常设机关。
“从今天起,国中部一年级的各位也是我们委员会的一员。能够平安迎接今天的到来,我个人真的感到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站在大会议室讲台上的前任委员长,朝着超过两百人的委员们语重心长地说道。年方十七便冠上“教授”这种超猛外号的他,是一名额头宽广、额上散发神圣光芒、发际濒临危险边缘的高中部数理科三年级生。
“这么一来,我就能专心准备大考。聚集在这里的人,其中约有五十人满怀着希望参加园执,但我有三件事想事先告诉各位。”
教授两手扶着讲台,朝观众探出身子说道。
“第一项!对于园执来说,一年就算有一千天也不够用!话说去年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好,不过我还是要毫不留情地退出。第二项!学生会长的话不要信以为真,否则头发有几万根也不够用。第三项!在园执拚死拚活也拿不到大学推荐函,我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我了解你的意思,不过你还是下台吧,教授!”
“我了解你的意思,不过秃头是遗传吧,教授!”
“我了解你的意思,不过你还是认真念书吧,教授!”
占据前排的几个人开始大声鼓噪,连我们这些坐在讲台左手边成排铁椅上的总务执行部成员也无端受到波及。
“……那些人好像是从国中部便加入执行委员会的顽强老班底。”
身旁的美园学姐如此解释。桐香没有出席,会长则在打瞌睡。
教授熬过一阵嘘声之后,又补充一句:
“啊,还有第四项,担任执行委员是一项很有趣、很有成就感的工作唷。”
“你讲得很心虚喔,教授!”
“不要讲得好像是临时想到的台词一样!”
“鬼才相信咧!”
“那么,请各位随便努力一下,举办一场盛大的园游会吧。”
“怎么叫别人‘随便’努力啊!”
“执行委员是一种会长久做下去的工作吗?”我问美园学姐。
“每年约有四分之一的成员退出委员会,就是那些要准备考试的高三生和待不下去的人。因此,剩下的人会继续留下来。”
“待不下去……”园游会执行委员会那么糟糕吗?糟到让人秃头?
“但每年也有同样多的人加入委员会,这是一项非常充实的工作!园游会执行委员会可是很抢手的,十一月的新人征选也快额满了,人数多到得抽签才行|
园游会的各项准备工作必须耗费整整一年,通常在该年度的园游会结束隔天,便开始规划隔年的园游会事宜,因此执行委员会是全年无休的。
“好,最后……”教授轻咳几声,以手背一抹发际高耸、宽如东京巨蛋的额头。“接下来是我最后的工作,各位期盼已久、我对于下任委员长候选人的推荐时间!请各位用来当作下星期投票的参考。”
大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两百多名委员们的视线并非集中在教授身上,而是望向和我们总务执行部位于反方向、坐在讲台另一侧成排铁椅上的委员会男女干部。
这时,坐在最靠近讲台位子的男生起身说:“等一下,委员长。”
他是高中部二年级生,生得一脸福相,胖得令人略微担心他的身体健康。
“什么事?体重一百二十六公斤的副委员长,令人间风丧胆的园执重型坦克——相扑社的过堂学弟。”
“我又不是相扑社的,为何说这种既详细又半真半鬼扯的介绍。”
“因为新生也在场,我想让他们认识一下委员长候选人呀。”
“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我觉得委员长没必要特别推荐候选人。”
“我也这么认为。”
坐在重型坦克过堂身旁的另一名男子站起身,他顶着一头乱发,加上大大的黑框眼镜、黑黑的熊猫眼。我记得他,那是学生大会时帮过我们的IT社社长,好像是姓“伊藤”吧?
“委员长说的话是很有影响力的,请你自律。”IT社社长说。
“哈、哈、哈,你这番话真教人开心。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正是因为我跟大家一路走来,对于各位可说是了若指掌,我的推荐才会具有一定的公信力呀。”
“才怪。”
第三个人——IT社社长身旁的人站起身,那是一名气质古典、扎着高马尾、面无表情的女学生。
“我坦白说吧。因为委员长既没人缘也没人望,所以你推荐的候选人肯定会落选,拜托你闭嘴。”谁教你说得这么坦白啊?
翌日,据说有人在校内亲眼目睹教授的发际已经抵达头顶,不过事实真相无人知晓。
*
“白树台没有强迫各班级在园游会推出节目,完全取决于各班意愿耶!真厉害,跟大学一样!家姐告诉我时,我还吓一大跳。学长,你第一次听到时也吓一跳吧?”
阿薰语毕,我老实答道:
“不,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正感到震惊……”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们班在班会上从未讨论过园游会时要推出什么节目。我也觉得自己光想着要成为学生会干部,却没想过要好好当一个学生,但打从进入总务执行部以来,事情实在多到我无暇分心,因此就这么以缺乏常识的白树台学生身分度过两个月。直至现在,我依然对这所学校一知半解。
“我跟班上的女生们讨论这次要开咖啡厅呢!说到表演节目,大家都会把人送进园执里,这样才能要到多一点预算。”
阿薰如此说着。他昨天也出席那场委员会,现在的他是园执的一员。
“我要努力向学长看齐,把上亿的钱一把抢过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吐槽才好。
从那之后,阿薰三不五时会到学生会办公室串门子。原以为会长会对他上下其手,看来是我杞人忧天。由于会长跟他从国小就认识,早已玩腻了。如此这般,和阿薰聊天的任务便落到我头上。
“阿薰,你不是说想成为学生会的干部?你甘愿待在园执吗?”
“家姐说有园执的工作经验,比较容易升级为学生会干部。”
“是这样吗?”我望向美园学姐。今天学姐仍埋首于笔记型电脑中。
“以前的确是这样。”学姐边敲键盘边说。“全校的人才会透过执行委员会聚集在一起,共同执行学生会的工作,因此有助于发掘总务执行部或监察委员会的接任者。”
“难道现在行不通吗?”阿薰略微泫然欲泣地问道。
“自从狐彻当上会长,正如你们所见,也不知该说我们是‘重质不重量’或‘狐彻喜欢这样’,总之人手完全没有增加。”
“今年会增加啦!”
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应声开启,会长入内说道。她还是老样子,真会挑时机登场,还有一对顺风耳。
“美园,你除了自己的工作之外还得兼任宣传,想必也觉得累了吧?”会长在自己的桌上堆起一堆资料。
“若是能把这工作委任给别人就好呢。”美园学姐说。
“我!狐彻姐姐!我!”阿薰猛地举手。“我想当宣传!想在总务执行部工作!我就是为此才加入园执的!”
“我可没有好到谁想做就给谁当喔。”会长露齿一笑。
“这是什么意思?”阿薰奔向会长的办公桌。
“看看日影吧。他明明不想来,却被威胁利诱硬拉进来,而且名字整整两个月都没被叫对。”
“那还不是你害的!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真不愧是学长,连当个被欺负的人都如此全力以赴……”
如果你这么羡慕,我很乐意跟你交换立场,你想被欺负多久都无所谓。
“也就是说,除非被狐彻姐姐看上,然后被尽情玩弄、欺负,否则无法进入总务执行部吗?”
“你很了解嘛,阿薰。”
不,你不必硬逼自己了解,阿薰……
“可是,难得我进入白树台学园,狐彻姐姐最近都不玩弄我耶。国小时明明常叫我穿女服务生制服、旗袍跟水手服呢。”
“美园学姐,快报警啊!报警!有人虐待儿童!法律追溯期应该还没失效!”我嚷嚷道。
“阿薰学弟穿旗袍……一定很好看……想必很可爱吧……”这个人没救啦,你陶醉个什么劲!
“阿薰,光是长得可爱,可不足以引起我的玩弄欲望。”会长得意洋洋地说。“反应得够有趣才行。”
“那、那么,以前为什么……”
“因为我每次一玩弄你,朱鹭子就会暴跳如雷,超好玩的。”
“你去死一死啦!”
“是不是因为我喜欢朱鹭子姐姐喜欢到国、高中跟大学都想跟她念同一所学校,还有人拜托我不要跑去念女子大学,简直有‘恋姐情结’,所以你才不喜欢我?”
我真搞不懂这家伙对自己的看法是主观还是客观……
“阿薰学弟,你没问题的,没必要这么卑躬屈膝。”一旁的美园学姐温柔地说。“只要扮女装便能进入女子大学啦。”
“才怪!话说这根本不是重点吧?”
“阿薰,难得你加入园执,不如在园执发挥你的长处吧。再过不久就是委员长选举,你想不想当我的间谍啊?”
“……为什么要当间谍?”我不禁插嘴。区区一个执行委员长选举,我不认为有必要说出这么吓人的话。
“这样啊,原来日影不知道。”
会长拄着桌上的资料山,猛然从椅子上站起。
“园游会执行委员长的选举,其实是学生会长选举的前哨战。”
前哨战?
“执行委员长的权限可以干预预算,那是一项重责大任。各阵营为了将中意的人选部署在委员会中,可是卯足全力。”
“喔,到头来还是为了钱嘛……可是,所谓的各阵营是什么?”
“截至去年为止,都只是我和郁乃之间的战争,但是从今年起,中央议会的朱鹭子也加入战场,可说是三分天下。”
“你和朱鹭子姐姐的感情不好吗?”阿薰忧心地问道。
会长闻言,怜爱地以手梳理他那头和朱鹭子学姐如出一辙的黑发。
“正因为我们相爱,所以才要战斗呀。”
“原来如此。我也想和自己的爱人互相争权夺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啊,不对,话题歪掉了。
“既然是前哨战,也就是说,总务执行部和监察委员会、中央议会所推出的候选人,将代表三方势力出马征战啰?”
“是啊。不过规模没有选战那么大,而是在下星期的委员会中,把参选与投票两件事一次搞定。”
简言之,昨天于园执会议中坐在讲台右手边的那三人,正是各阵营所推出的参选人。
“请问,我们推出的候选人是……”
我才问到一半,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倏地开启,踏进室内的男学生眼镜闪出一道光芒。
“打扰了。会长,我是来和大家进行委员长选举的沙盘推演!只要我一当选,就能掌控本校的官方网站吧?我要收集全校正妹的大头照组成社群网站,然后变成亿万富翁,让大家都叫我‘白树台的马克·祖克柏’!”(注:全名马克·艾略特·祖克柏,脸书的创办人,二○一一年为止的资产额为一百二千五亿美元,电影“社群网战”描述了他的发迹过程。)
……是IT社的社长喔。这家伙没问题马?
*
首先,我带着阿薰前往监察室。话虽如此,与学生会有关的办公室全都集中在这栋中央大楼里,因此监察室其实就在走廊的另一侧。
“和学长一起当间谍!我好开心喔!”
“有必要开心到讲话故意押韵吗……”还有,既然想当间谍,就不要大声嚷嚷。另外,不要抓着我的手臂边跳边走路,这样不仅很难行走,而且路人的视线把我刺得好痛啊。
“监察委员长郁乃学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家姐不太跟我提到郁乃学姐,所以我只知道她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你见到她便明白。”
话说回来,走在前往监察室的路上真是教我心情沉重。会长说“日影,郁乃曾想拉你进监察委员会,所以你一定可以当间谍”,但我根本没想过下一步要怎么做。说到底,拉我进监察委员会这件事不是早已取消吗?
“喔,是日影耶,见到你来这里真令人高兴。你有意愿加入监察委员会了吗?姐姐可以服务你唷,可以为你做一大堆小桐和小美不愿为你做的事,”
原来没有取消啊。我一探进监察室,郁乃学姐便笑盈盈地凑过来说个没完。
“什么服务呀?”我身后的阿薰探出头问道。
“那当然是……嗯?”郁乃学姐说了一堆不适合写在这里、既具体又咸湿的话后,忽然注意到阿薰的存在。我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本想赶紧让阿薰逃到门外,无奈迟了一步。
“好、好可爱唷唷唷唷唷唷唷唷!”
郋乃学姐将我推开,一把抱住阿薰。
插图
“这孩子是哪来的啊!日影的新宠物吗?有了兔子还不够,居然向同性伸出魔爪,变态!”
“你没资格说我——不对,阿薰只是一个学弟啦!”
话说其他监察委员们,你们也说说话吧,不要用那种“又来啦”的眼神偷瞄我,然后冷静地继续工作!
被埋在郁乃学姐胸口的阿薰奋力挣扎,好不容易才推开她。不知为何,他泫然欲泣地回头望着我。
“原来我对学长来说,只是一个学弟吗……”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人家是因为迷上学长才去学生会报到的!”
“你说你被日影上了,然后学会很多花招?”
“警察怎么不把你抓去关啊!到底要怎么听才能听成那样!”
此时,阿薰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那是一名将一头黑长发扎在身后、眼神锐利的女学生。她瞪着我伸出食指,说:“你在神圣的监察室门前搞什么勾当?我可是听到一些龌龊的词汇喔!”
我认得她,是昨天在会议中坐在讲台右边的园执干部。她的胳膊别着一条深红色臂章,上头绣着“风纪委员会”几个大字。
风纪委员会……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监察委员会底下好像有这么一个组织。原来园执委员还能兼任风纪委员。
“枫花,你回来啦。这位是总务执行部的牧村日影,我之前跟你提过他呗?”
郁乃学姐越过我的肩头说道,轻戳我的肩膀。
“日影,反正你一定是被小狐叫来侦察敌情,打探我们的园执委员长候选人吧?这孩子是风纪委员长——长峰枫花,是我们自豪的冲锋队长唷。”
枫花学姐对我投以锐利如刀的视线。
“你就是那个牧村?”
“呃……‘那个’牧村?”
反正郁乃学姐一定是对她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吧,比如说我对国中部的女生下手之类的。
“听说你搞大十三个国中部女生的肚子!”怎么比我想像的还要离谱!
“呃,你是从哪里听来那种谣言……”
“是委员长说的。”枫花学姐望向郁乃学姐。“我还听说,你给每个女生一万圆封口费。”
“我只是帮她们把钱讨回来,并且把钱还给她们而已!”为什么偏偏在细节混杂f有一些真相?
“园游会绝不能交给你跟天王寺狐彻这种既淫秽又下流的总务执行部成员!我要站在园执的顶点,全面禁止不正当异性交往,打造出正直清廉、纯真纯朴的御白穗祭!学生的本分就是读书,女生跟男生……呃,总之那实在太下流!像你们这种下流的男女,总有一天我要以风纪委员会之名铲除你们,帮我转告你们学生会长!”
“不好意思,我觉得你应该先铲除郁乃学姐才对……”
“为什么?委员长哪里扰乱风纪?”
“你、你问我哪里……”她从头到尾都乱得一塌糊涂啊!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委员长更加正直清廉、纯真纯朴地致力于学业。她还教导我好多艰深的专有名词,比如说荻野式或拉梅兹法。”你根本被彻底性骚扰嘛!这个人到底有多么缺乏性知识?(注:荻野式是避孕法,拉梅兹是无痛分娩法)
“呵呵呵呵,日影,真可惜。”
郁乃学姐在我耳边吐出愉快的笑声。
“枫花可是被我彻底调教……不对,彻底教育过啦。”
“枫花学姐,你听你听!刚才郁乃学姐说出‘调教’这种下流的词汇喔!难道你不应该捍卫风纪吗?”
“调教才不是下流的词汇,你快向动物园和水族馆道歉!”不,你怎么有办法导出这么正常的结论?
“因为日影是不正当异性交往的活范本,所以脑中只有下流的想法。”
郁乃学姐有资格说我吗?糟糕,光是跟她单挑就已吐槽不完,如今被她们联手夹攻,我根本无力抵抗,还是赶紧溜之大吉吧。
“我举双手赞成!”
阿薰突然大嚷一声,神采奕奕地握住枫花学姐的手。
“我也觉得,为了让大家尽情享受园游会的土风舞时间,应该禁止学生在活动期间成双成对。”
“……手……我的手被握住……”
枫花学姐满脸通红地往后一退。看来正直清廉的风纪委员长,似乎还不习惯肌肤之亲。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安慰自己:“不、不,没关系,她是女生。”
不对,阿薰是男生啦,拜托你看看他的制服。
“我也是园执的一员,想跟你聊聊今年的园游会该如何举办!还有,我也想请你谈谈,为了在委员长选战中获胜,你要采用什么辛辣又凶猛又露骨的政治手段!”
“嗯……唔?这样啊,原来你也是园执的人。好,我们两个女生来聊聊吧。”他是男生啦!
阿薰和枫花学姐一同进入监察室,郁乃学姐则将我推到走廊,贼笑着附耳说道:“怎么?来了一个有趣的孩子嘛。”
“嗯,算是吧。”
想要的话可以给你——我差点脱口说出不人道的话。
“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那孩子耶。如此可爱的男生,我肯定过目不忘啊。总觉得他好像有点像某个人……”
“阿薰是朱鹭子学姐的弟弟。”
郁乃学姐闻言,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猛然一睁。
“啊、啊!对啦,就是他、就是他!原来是小朱的弟弟。啊哈哈,长得还真像哩,看来很值得玩弄喔!呵呵呵呵,一想到小朱知道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就已足以让我配下三碗白饭。”
“饶了他吧,人家才国一而已。”
阿薰也有错。嘴上说自己想进入总务执行部,却和郁乃学姐的忠实部下意气相投,随随便便就跟人家走。
“他看来比你更适合当一个好间谍喔。”
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没错,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侦察监察委员会拥立的候选人,阿薰只是代替我执行会长的命令而已。我刚才居然还想趁早开溜,直有点丢人。
“真是飞蛾扑火。呵呵,我会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好好调教他的。拜喵~”
郁乃学姐说完也躲进监察室里,我只能在走廊正中央静静祈祷阿薰平安无事。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在间谍身分被识破后,反而更受到欢迎呢?
也罢,反正所谓的间谍只是会长嘴上说说,其实是想要我们打探其他候选人如何面对选战而已。难得对方有心帮忙,我决定将纯真纯朴女和郁乃学姐交给阿薰对付,迳自前往另一方。
中央议会的议场和议长办公室,也同样位于中央大楼的三楼,不过朱鹭子学姐不在。
“要不要我帮你打手机给她?只要说是牧村来访,公主一定会马上冲回来。”
“不不不。”听女议员这么一说,我坚决拒绝。她怎么可能冲回来啊,而且之后会被骂的人可是我。
她说学姐去了社办大楼,于是我走出中央大楼、朝操场前进。体育系社团的社办全都集中在两栋三层楼建筑中,朱鹭子学姐就在男子大楼的三楼——充斥着格斗技社团、最具汗臭味的一隅。她在走廊尽头的安全梯前和某人谈话,每闻社办的门都开启一条小缝,各社团的男社员无不探出头来偷看朱鹭子学姐。这景象活像墙壁长出一排香菇,老实说非常恶心,但被偷看的那个人似乎完全不在意。
然而,我一在走廊上朝朱鹭子学姐步步迈进,学姐马上发现我。
“你来做什么?”她劈头就凶了我一句。
虽然我还没开口便受到如此待遇,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没有一句是中听的,所以这也怪不得她。
“呃……会长拜托我来……”
话说到一半,我才注意到跟朱鹭子学姐讲话的那个人。由于他站在楼梯的下两阶,我走过来才瞧见他的庞然巨体。那是在园执会议中,坐在离讲台最近位子的那个重型坦克——过堂。
“你不是总务执行部的菜鸟吗?怎么啦?难道总务执行部也想推举我参选?嘎、哈、哈,这下子我稳操胜算啦!在园执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是值得的,我终于要实现自己理想中的园游会!”
“你、你好。”
我低头致意,同时上下打量着快要把夹克撑破的过堂。
“干嘛?我穿着社团原创夹克的样子有那么帅气吗?”
不,我只是担心腰部的松紧带断掉而已——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口,我只好随便扯开话题。
“原来你是运动社团的成员。你说自己不是相扑社的人,那是什么社团?”
“诸社。”
“……咦?”
“我说,诸社。”
“猪舍?”
“你说谁是猪舍的成员!”是你自己说的啊。“是诸社!我是诸社的社长!诸社的宗旨是大吃特吃、大睡特睡、能增重就尽量增重!为了支撑体重,对于下盘的训练绝不可或缺,所以是货真价实的运动社团!”
“这种社团居然能申请通过……”
“等我当上园执委员长,就要大力改革今年的园游会!”
“别这样,过堂。”看不下去的朱鹭子学姐出言制止。“刚才不是说过吗?那种方针得不到委员们的共鸣,无法让你赢得选战|
原来如此,朱鹭子学姐是特地来社团大楼向他提出忠告。可是,这个人差不多也该注意到每当自己踏进男人堆中,就引起一阵骚动的事实吧。
朱鹭子学姐将视线移到我身上。“反正你一定是来打探我们的选战策略吧?八成是狐彻叫你来的。”
“嗯,算是吧。”
我又一不小心脱口认帐。我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适合当间谍。
“如你所见,我们连整体概念都还没想好。”
“议长,我不是说过吗?我的园游会整体概念是‘力量’和‘重量感’!我可是全校肥猪的希望之星!”
你还不是叫自己“肥猪”吗?
“你说谁是希望猪星!”
“那也是你自己说的!”这人是怎样?
此时,背后的门应声开启。
“社长,相扑火锅煮好了!”
“这下子我们在园游会铁定会引来大批人潮!”
“请让我们试吃!”
一群穿着同样夹克的微胖男学生们,从最近的那扇门探出头,他们似乎是诸社的社员。于是,过堂摇晃着巨大身躯,一边嚷着“赞啦赞啦”一边走向门扉。
“那么议长,选战就拜托你啰!”
朱肆子学姐目送过堂宛如棕熊般的背影迟缓地走向社办,接着叹一口气。
“他这样有办法整顿园执吗……”语毕,学姐转向我。“你们那边也很辛苦吧?IT社的伊藤满嘴都是:‘我们来找个名目创办网站,然后搞一家创投公司!’”
“这样啊?嗯……”可是总务执行部欠IT社的社长一个大人情,恐怕不得不协助他完成那矽谷等级的野心。“追根究柢,园游会执行委员会的委员长选举,交给园执自己选不就好吗?”
朱鹭子学姐露出有点傻眼的表情,然后别开视线,略微压低音量说:
“你对我说这个干嘛?去跟狐彻说呀。”
“没有啦,因为我不敢问会长,想说朱鹭子学姐比较好说话,比较能跟你畅所欲言。”
此言一出,朱鹭子学姐竟说:“你、你是什么意思?”然后撇过头去。我惹她生气了吗?她是不是觉得我在乱开玩笑?
“学姐,我是说真的喔。会长非常有行动力,有时也很可靠,但我不知该说她难以相处还是……所以,我偶尔会想,假如朱鹭子学姐也跟我们一起待在总务执行部该有多好。如果学姐是我的上司,一定会比会长好沟通,毕竟你人这么好啊。”
朱鹭子学姐可是我所认识的学生会相关人员中,唯一的正常人。
然而,别过头去的朱鹭子学姐却耳根发红。
“啊,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呃……”
“我没有生气。”朱鹭子学姐低语。“况且,你大概完全不清楚状况。”
……不清楚状况?什么状况?
“关于这件事,我跟狐彻是同类。”
“什么同类?”
朱鹭子学姐终于愿意看我,但脸颊仍略显潮红。
“选战像是一场比赛,我绝不能输给狐彻。”
我只能噤声。
我不知道从前以会长和副会长身分连续三届君临学生会的这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分道扬镳。询问会长时,她总会乱开玩笑,而朱鹭子学姐只说她再也无法忍受会长的变态发言,但我想应该另有隐情吧?
瞧瞧朱鹭子学姐的表情,虽然她看来并非完全不想回答,但我还是不问为妙。我只能确定,这两人不是和平拆伙。
“这种事跟你说了也是白搭。”
朱鹭子学姐微微冷哼一声,朝我逼近一步。
“先不说这个,我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阿薰的事。”
“啊……”
我忽然好想逃走。
“为什么阿薰成天待在学生会办公室?那孩子前阵子才刚入学,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开口闭口都是你!”
“呃,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疑惑……”
“姐姐,开口闭口都是学长的人是你才对吧?”
背后忽然传来说话声,我吓得回头望向楼梯下方。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正绕过楼梯间朝我们走来,是阿薰。
“姐姐,你最近开口闭口都是牧村牧村牧村——”
“你、你在胡说什么?阿薰!”
朱鹭子学姐将我推开,走下楼梯抓住阿薰的双肩。
“可是多亏姐姐跟我说了那些,我才能跟总务执行部的人打成一片。学长也跟姐姐说的一样,是个很棒的人。谢谢你,姐姐。”
“我、我说你呀,真是的,没事讲这些干嘛!追根究柢,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这点。阿薰不是正被郁乃学姐玩弄吗?还是说他在监察室的侦察任务早已完成,所以才来这里?
“因为我想跟姐姐推举的候选人打声招呼,顺便打探选举策略,毕竟我是园执的人嘛。是最近的那间社办吗?”
阿薰挣脱朱惰子学姐的双臂,走上楼梯经过我身边,接着天不怕地不怕地喊着“打扰了”,一边走进诸社社办。
“那、那、那孩子说的话你别当真,他是个怪孩子!”
朱鹭子学姐满面通红地说道,但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视线从朱鹭子学姐的脸投回走廊。此时,诸社社办中传来男人们的声音。
“是新生吗?”
“女生给我滚去女子诸社!”居然有女子诸社……
“我是男生啦!”
“你说什么?”
“好,既然是男的,应该有办法一口气干掉这锅相扑火锅吧!”
朱鹭子学姐忽然面色铁青。
“那孩子真是的,怎么随便闯进去呢?万一出事怎么办!”语毕,她从我身旁疾奔而去,冲进诸社社办。
我也开始担心,踌躇良久后,战战兢兢地走近诸社社办,将门拉开。只见在热气蒸腾的香气中,神林姐弟在五、六名巨汉的围绕之下,挟食土锅中的食物。
“好好吃喔!你们要在园游会中卖这个吗?生意一定会很好唷!”
“阿薰!别光顾着吃肉,蔬菜也要吃!”
朱鹭子学姐,你到底是冲进去干什么啊?这不知该说是乱七八糟或令人莞尔的试吃景象实在过于超现实,聚在我身后的那群围观人潮,则纷纷猛按手机的照相键。
*
“……也就是说,你完全没打听到情报吗?”
桐香眼神冰冷地说道。她抱膝坐在椅子上,在背后无数荧幕的蓝白光照射下,冰冷的视线更显锐利。我向后抵着阴暗会计室的门扉,缩起脖子。
“嗯,差不多……目前只知道其他两名候选人的名字和所属社团。”
“那种事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想也是。我刚才说的话跟废话没两样。
我和阿薰东奔西跑致力于间谍活动(?)已是昨天的事,现在是翌日早晨。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我觉得在前往教室前,应该先到学生会办公室将昨天收集的资料打成报告。桐香完全是“住”在学生会办公室,想当然一大早就待在这里,我也顺便帮她带早餐过来。她问我昨天的侦察结果如何,我只好如实回答。
“老实说,伊藤学长跟其他两人比起来票仓不足,或许很难获胜。”
她居然说出票仓这两个字。但也没错,IT社社长和其他两人相较之下,吸票功力似乎不太够。纯真纯朴的枫花学姐和胖嘟嘟的过堂,至少都具有某种强烈的指标性。
“哎,为什么总务执行部要推举伊藤学长呢?”
“因为他看起来最不会在预算协议上找碴。”哇,好伟大的理由啊。“况且,那几乎是狐彻自己一意孤行。她坚持要让自己推举的候选人获胜,像是一场比赛|
——像是一场比赛。
昨天朱鹭子学姐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截至去年为止,对手都只有郁乃一人。今年起朱鹭子也成为我们的敌人,狐彻应该很高兴吧。”
“嗯……”
我搔搔自己的头,总觉得实在无法理解。
“园游会不是校内一大活动吗?她们却当作一场游戏……”
“那就是一场游戏啊。”
你未免说得太露骨。
“再说,‘当作一场游戏’与‘全力以赴’,两者不会互相抵触。”
“嗯?”
“狐彻对每一场游戏都是全力以赴。不只是园游会,所有学生会相关的活动都是如此。她的做法,和为全校学生争取福利是一样的。”
我叹一口气。这倒是实话,不管她的目的有多么偏离常轨,实际上却是将白树台学生会导向能使全校学生都过得幸福的方向。正因如此,大多数学生才会连续四次都将选票投给天王寺狐彻。
“……狐彻的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厉害。”
听桐香这么一说,我不禁双眼圆睁。她微微抬眼看我,似乎觉得很诧异。
“干嘛?”
“呃,没有啦……”我支吾其词半晌。“我第一次听到你称赞别人。”
桐香闻言,略微羞涩地将脸埋进“会计”臂章中。
“你把我当成什么?我又不是把全世界每个人都当成笨蛋。”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假如我不认同她,怎会在她底下做事呢?”
她说的没错,我也是如此。不管怎么说,我仍然佩服天王寺狐彻那乍看离经叛道、实则非常合理的霸道作风,我想美园学姐也不例外。
“还有,我、我也……”桐香说,“……称赞过你一次。”
“咦、咦?”我不记得耶,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记得就算了。”
桐香鼓起腮帮子,头撇向右手边的荧幕。
“反正这回你大概也派不上用场|
“抱歉。我跟园执不熟,实在不知该从何着手,身为新生的阿薰反倒比我有用。”
此时,桐香直直地望向我。
“……阿薰为什么一天到晚黏着你?”
“……天知道,我也不太清楚。”
“你对阿薰做了什么?”
“没有啊。”等等,桐香同学,你的表情好像有点可怕喔?
“还是阿薰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还有,你为何从椅子挪起身子,一副要扑过来咬我的样子?
“听好,阿薰可是男生喔!”
“我知道啦!”
“啊,就算他是女生,也不可以做那种事!”
“什么事啊!”
“你不要胡思乱想,乖乖做你的园执工作!”
我很乖啊。
“可是,我们该如何赢得委员长选举呢?简单说来,就是比谁的人缘好吧?伊藤学长有没有什么值得标榜的优点?”
只见桐香沉思十多秒,接着说:“……眼镜很大。”这算什么值得标榜的优点,伊藤学长听了会哭的。
“说到底,委员长选举不需要特别举行什么造势活动吧?而且投票日就在下周。”
“下一次的会议中,首先会举行候选人登记活动,各候选人再针对各自的园游会整体概念与口号进行演讲,然后学生投票,结束。”
那不表示,委员长选举根本是端看候选人的人缘与当天的口才来决定吗?我脑中浮现伊藤学长那副活像在血汗工厂当四年系统工程师、被搞得油尽灯枯的模样——好像没有胜算。会长该不会是为了享受比赛的刺激感,故意押一匹看起来与胜利无缘的马吧?不,纯真纯朴的枫花学姐和相扑代言人过堂虽然拥有一定的支持者,但对他们敬而远之的人应该也不少,这么一来,或许选票会集中在政见并不强烈的伊藤学长身上啰?
“大多是靠当天的气氛决定。”桐香说。“加入园执的人,大部分都只想藉机多捞一点预算给自己的所属单位,所以会思考候选人的园游会整体概念是否和自己单位的企划调性相符。可是实际上,他们根本无法从那么短的演讲中做出判断,只好靠直觉选人。”
“……也就是说,当天把牛皮吹得最漂亮的人便是下一任委员长吗?”
桐香耸耸肩。
“照你们骗徒的说法来看,就是这么一回事。”拜托你别再叫我骗徒!
“然后呢?伊藤学长的园游会整体概念是什么?”
“那个人对于园游会规划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直接沿用我想出来的概念。”
“喔?什么概念?”
“当然是钱!”桐香双手握拳,难得地加重语气说道。“目标是获利两千万圆!”
“等、等一下,获利?我们能在园游会获利?”
“那还用说。”桐香以理所当然的眼神望着我。“说穿了,分配预算就是一种投资;为了获利,必须在有机会回收资金的单位多多投资。”
“回收……开店的话或许有机会赚钱,但话剧公演、演奏会跟展览会呢?”
“有些单位会收门票,而且某些展览也兼卖展览品。”
“你的意思是,不收钱的企划就拿不到预算吗?”岂有此理,这只是国、高中生的园游会耶。
“即使无法直接赚钱,只要能吸引够多人潮,还是能拿到许多预算。毕竟这牵扯到整个园游会的集客力,以及是否容易拉到赞助商。”
“赞助商?”
“比如在导览小册子上刊登广告,或是为了增加公司知名度而来学校设摊。狐彻最近之所以常常不在,就是为了拉赞助商。”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会长最近常常不在办公室。本来还纳闷她在干什么,原来是去跑业务。
我无言以对,仰望着阴暗的天花板。对了,听说大学园游会可以拉到很多赞助商,那么学生人数高达八千人的学校园游会,想必会有许多商人被商机吸引而来。集客力等于集金力啊。
至于该单位是否有集客力,端看园执高层人士如何从企划书判断。判断基准之一,便是委员长所喊出的整体概念与口号。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园游会的参加者当然仅限于有心人。如果是被迫参加而勉强做出来的班级企划,虽然不至于完全拿不到预算跟场地,但难度应该很高。
我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口事,但仍想像不出这将会是什么样的园游会。
“去年的园游会办得如何?”
“去年教授喊出‘博览’的口号,所以有很多展览会。话剧公演的剧目中,也有很多外国戏剧和古典戏剧。”
“喔?好像很有趣耶,好玩吗?”
桐香忽然语塞。她转过椅子,背对着我。
“……我不清楚,因为我一直待在这里。”
“呃……”
我同样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也对,桐香怎么可能在庆典中雀跃地到处闲逛呢?看来园游会期间,她一直待在会计室里。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总务执行部在园游会期间也必须忙着应付各方单位,你才留守在这里吧?”我脱口说出这压根儿称不上是安慰的臆测。
“不是,因为我讨厌人潮。”
她直接给我一个极为露骨的答案,我真不该乱猜。
“我从来没有在园游会期间出去过。”
桐香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微微的惆怅。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接话时,钟声响起,再过五分钟就得上第一堂课。
桐香是我的同班同学,而且位子在我旁边,虽然我有时会差点忘记这点。目前,我还不明白桐香为何完全不来上课,因为我不知道应该问谁,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况且,我不知道桐香躲在这黑暗夹杂着微亮的空间中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我依然对那娇小的背影说:
“那么,今年的园游会——”
话说到一半,我忽然有点迟疑,不知怎么说最恰当。
“我们到处逛逛吧?这也能当作明年的投资参考嘛。”
她没有答腔,只是稍稍晃动那条黑白相间的缎带。
当我放弃等待、将手伸向门把时,桐香开口了。
“……日影……你……”
她的声音既小声又微弱。
“你对学校还不熟……所以……我不介意带你逛园游会。”
我安心地轻吐一口气。我还以为自己又说错话,惹她生气。
“嗯,谢谢你。”
早上的班会结束后,班长叶山同学跟几名女同学马上围住我的座位。
“不久之后就要选出园游会执行委员长,对吧?”
叶山同学直直凝视着我的脸问道。
“……嗯、嗯。”
“谁会当选呢?是不是那个相扑社的大个子?”
“应该是风纪委员姐姐吧?”
叶山同学身后的几名女同学纷纷说道。
我颇为惊讶,原来连一般学生都知道园执委员长的候选人是哪些人啊。
“牧村同学,你知道谁的胜算最大吧?”叶山同学说。
“我们想卖可丽饼。”
“好想布置一个可爱的摊位唷。”
“不知道这次需要多少预算?”
原来如此,为了巩固自己的计划方向性,她们想早一刻知道新委员长的消息。可是,她们很明显问错人了。我微微瞥向旁边的空座位,但桐香的空座位怎么可能给我答案呢?
“这个嘛……要等到当天才会知道结果吧。”
“你连谁的胜算比较大也不知道吗?”叶山同学露出失望的表情。
“抱歉……”
“嗯,真伤脑筋,我们的企划能过关吗?总觉得可丽饼店的重复率应该很高。”
“万一相扑社的学长当上委员长就惨了。”过堂不是相扑社的人啦。
“如果委员长是相扑社的学长,他搞不好会说‘菜单里要加上香肠,不然我就删预算’。”
“可是,换成风纪委员当选也很惨啊,她八成会刁难我们的服务生制服。”
“啊,对耶,毕竟我们的服务生制服裙子很短。”
“IT社社长也不太妙,说不定他会逼我们通宵赶工,而且不给加班费。”
大家都比我还了解各园执委员长的候选人嘛。毕竟事关园游会的预算,难怪她们如此拚命,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对不起她们。
话说回来……这三名候选人该不会都只有恶评吧?我开始担心起来。
“牧村同学,你会在园游会推出节目吗?”叶山同学问。
“咦?呃,不会耶。我觉得学生会那边应该有事情要处理。”
“这、这样呀。”叶山同学害羞地低下头。
“有什么事吗?”
“咦?没有啦,呃……我只是觉得,如果有男生帮忙会轻松许多,不知道牧村同学愿不愿意帮忙……”
“啊……”
我很高兴她找我帮忙,可是我已经事先答应和桐香一起逛园游会。
“我并不是……”不知怎的,叶山同学忽然急忙解释:“我并不是因为牧村同学在班上没有朋友只能和兔子聊天看起来很可怜所以才这么说的!”
不,你根本完全说出来啦!
当天放学后,我稍晚才抵达学生会办公室。进门时会长和美园学姐都在,而且接待用沙发上居然坐着一个略微令人讶异的人物——前园执委员长,外号“教授”。
“你好……”
我低头致意,到茶水间泡茶端过去。
教授坐在会长和美园学姐对面,抱头叹气说:
“你们看,情况很不妙吧?这样我怎能安心卸任?”
教授以虚弱无比的语气说道。玻璃桌上摊着数张纸,美园学姐一脸为难,会长也盘起胳膊。
“怎么回事?”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园执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对每一位执行委员做了选前问卷调查。”
美园学姐指向桌上的纸。
“为了得到最真实的心声,我们请他们以匿名方式在学生会的意见交流网站留言,结果弄成这样子。”
我一一浏览那些列印出来的网路留言。
‘过堂学长看起来好像会偏袒运动社团。’
‘过堂学长一定会照着自己的喜好为食品摊位分配预算。’
‘好想把过堂学长的肚子当成弹跳床。’
‘长峰学姐太龟毛了。’
‘如果长峰学姐当上委员长,以后就别想看恋爱类的话剧。’
‘我想看长峰学姐因为裙子飞起来,羞红整张脸的模样。’
‘伊藤学长动不动就吹嘘自己有多么能熬夜。’
‘伊藤学长见人就聊自己的连续通宵纪录,烦死了。’
‘我想在伊藤学长的电脑里放藏有病毒的色情图片。’
“这……嗯……”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三个人都没有好评嘛,只有缺点特别显眼。”教授说。
“而且好像混杂着一些奇怪的愿望。”
不过,大部分都是抱怨那三个园执干部。
“虽然教授没有人望,但也没有人讨厌他。当初我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推荐他参选。”会长真没礼貌。“像教授这种好用的人才,还真是难找。”
“那也不能全怪他们。”教授极其小声地说。“毕竟我把那些麻烦的交涉和联络工作全推给过堂和长峰学妹,逼他们扮黑脸;开会时我也逼长峰学妹当发言人,书面资料则全部交给伊藤负责,所以才会造成其他人反弹。”
“或许‘负面情绪大放送’也是原因之一。”
美园学姐将手机荧幕上的网站秀给我们看。那是一个跟白树台学园有关的匿名留言板,我不知道上头的留言是否全是校内学生写的,只知道每一则留言都非常尖酸。
‘过堂才不是相扑社的人咧!’
‘我想教导枫花学姐一些性知识。’
‘伊藤快滚去睡!’
……负面?先不管这些算不算是负面,但我想每一个留言者,应该都不想把园执委员长的重责大任交给这三人。
“会长说的没错,其中看起来最可取的好像是伊藤。”
教授垂下肩膀叹一口气。
“毕竟他没什么极端的思想,可是气势太弱了。”
此时,会长忽然笑着望向我。
“日影,你刚才是不是想,教授的气势也很弱啊,为什么能当上园执委员长?”
“咦?啊、没有、我没有……”
没有这么想才怪,但又不能在当事人面前问出这种失礼的问题。
“不,没关系。其实,我有一项优点是伊藤缺乏的,会长当初也是看上那一点。”
“……是什么呢?”
只见教授的双眼猛力一睁,握紧拳头。
“那就是‘因为太没用,所以身旁的人都会替我擦屁股’的天赋!”
他居然有脸说出口!
“伊藤的办事能力很强,可是他太有自信,这样不大好。另外,他也不应该一天到晚强调自己有多辛苦。”
“园执的委员长真不好当……”我打从内心这么想。
“再这样下去,我就不能安心卸任。如果不能顺利在选举中选出委员长,会长到时一定又会叫我出来帮忙。”
“喔?你很了解我嘛,教授。”
“我可是还有考试得准备呢!考试!”
尽管教授拄着玻璃桌探出身子血泪控诉,会长却仍不改笑容。她将胳膊搁在沙发椅背上,瞥向一旁。
“这就当成你的入门测验吧。”
会长骤然开口。她这句话针对的对象并非教授,也不是我,当然更不是美园学姐,而是学生会办公室门口的某人。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要让我赢得选战,我就竭诚欢迎你加入总务执行部。”
敞开的大门另 侧有一道穿着制服的娇小人影,伫立在走廊逆光中的他——阿薰,表情倏地变得明朗。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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