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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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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短篇] 画家之客(好像说是短篇有点长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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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9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先吐个槽,虽然本篇是对许多日本才华横溢、纯粹活腻、自行嗝屁的作家极为厚颜无耻的抄袭,当然如果说的好听点,说成致敬也不懒。

汽艇的船头划开蓝绿色的大海,翻卷出白色的泡沫,船舷一侧,红色油漆刷出的“霞丸号”几乎被铁锈和藤壶侵蚀的难以辨认。海水的咸味,铁腥味和鱼腥味充斥着整个不大的船舱。天空的云层已经很厚了,海鸟在出航的港口处低空盘旋,这是骤雨的前奏,不是个好天气。

所以船老大在听说我要去会津岛的时候不禁皱了下眉头,不过,听到我开出的价钱后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并且敦促我快点上船,他要在暴雨前跑完这趟生意。“这位客人,您日语说得真好,”在我踏上甲板之后,他发动马达之前,船老大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我只是笑着点点头。

伴随着柴油机发动的轰鸣声,船老大也一边用粗粝的摩萨方言哼起歌谣来。虽然这里天空出来了令人不安的浅灰色,浪也有点大,但这已经比我来时渡过的那片泛着浮冰,无比寒冷,并且卷着黑色浪花的鄂霍茨克海已经好上太多了。

“这位客人呐,您是要去岛上见那蛯原先生么?还有您这在日语说得课真不错呢,在日本住了很久了吧。”也许是自顾自哼歌有些无聊了,船老大又企图和我搭上几句话,会日语的外国人对他们来说也是稀缺生物了吧,不说上几句可惜了。

“恩,算是,你认识住在岛上的画家?”我看着赤裸着上半身,粗糙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船老大说道。

“您说蛯原先生呐,他大约是六七年前才搬到会津岛上去住的吧,好像原本是个在京都那边很有名气的画家呐,好好地放着京都不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搬到这种只有石头和贝壳的岛上去住,还特地在岛上盖了栋房子,画家的想法我们这种老百姓还真是搞不清楚呢。嗯,还有就是蛯原先生自己有艘船,进出岛运食物淡水什么的估计也全部交给会开船的管家搭理,要说起来这几年我真正见到蛯原也不过只有在港口的几面而已。他,怎么说呢,长得不打讨人喜欢呢,或者是画家都长这样也说不准,我这跑船的这辈子见过的能称的上'画家'的人,除了蛯原先生,也就只有镇子上的油漆匠齐藤元康了,那臭德行,天天觉得自己是搞艺术的,什么狗屁艺术,把活儿干的不三不四....还有蛯原先生那艘船,别看是白白净净的进口游艇,跑起来才比不上我的霞丸号咧!这可是从九州到冲绳最快的船.......”

我忍不住用手势打断了船老大滔滔不绝地介绍,然后说道“关于蛯原先生,你还知道什么请告诉我。”

“恩”船老大用指节粗大的手挠了挠自己被晒得发红的额头,又看看我咧了咧嘴“蛯原先生,好像是因为在满洲当过兵的缘故,不大喜欢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和俄国人。传说美国人的那个迈克大元帅很喜欢蛯原先生的画,在离开日本前还特地派他的手下到岛上来请蛯原先生和自己见上一面呢。结果,蛯原先生硬是让那个美国兵,连门都没能进去,还在对被关在门外的大兵哥丢下一句话'强盗在抢来的地盘上邀请原来的主人?这算混蛋什么道理?'呵,虽然是只是传说,可真是大块人心呢。”

船老大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客人,客人你不会是冲绳美军基地那边的人吧......我们打渔的人嘴笨,多多见谅呀,”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手伸到了工装裤的口袋里。

听到他把迈克阿瑟说成迈克大元帅,我不经又笑了笑,“不是,”我回答,然后我开始望向颜色渐渐变暗的大海。

船老大大概是察觉我没有说话的意思了,便也低头掌舵开船,又开始哼起那首没唱完的歌。

天空由淡灰色渐渐变成了铅灰色,摇晃的船舱里雨水的气味在空气里愈发浓稠起来,会津岛也从海平面中的一个小黑点变大成了遮挡整个视界的昏黄沙滩和简易码头。到了,这个大部分地图上都懒得去标,位于萨摩和冲绳之间海域内的小岛。

下船后,船老大问有些担心地了我一句“要在这儿等你么客人?”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便也急忙调头开船,大概是期望在暴雨来临之前回港吧。

在船冒着黑烟开出小段距离时,他突然走出舱门,向我挥手作别,并耐不住好奇似的喊声问我道“喂~~,客人,不好意思能告诉我您去找蛯原先生有什么事么,我可是想破脑袋夜想不出来呀。”

“来实现他的愿望。”我说的不响,声音估计被马达的轰鸣声盖住,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船开远以后,就剩我独自站在用没上漆的原木和旧轮胎组成的码头上,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伴随在我周围,刮过我的脸,让我的眼睛感到一丝的干涩。果然没有人来接我呢,和想象中一样。我沿着码头边上有一条碎石码成的小路一直向前,走向一片我叫不出名字的乔木组成的森林,高大的乔木吸收了被乌云遮的所剩无几的阳光,不知道什么动物在不远的地方鸣叫,叫声和海风吹过树木间发出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让小路显得幽暗渗人,一座白色的洋馆就被建造在小路尽头,森林的深处。洋馆的大门前,还别出心裁地修了一眼喷泉,水从石雕裸体小天使双手所举起的瓶子中流出,落到匍匐在地上张开大口的恶魔嘴里,有意思。

我按下了红木铜柄大门边的门铃。

门打开了,虽然天色已经发暗,但房内至少是玄关没有开灯,在我的眼睛用了几秒适应黑暗后,开门人的脸庞才显得清晰起来。一个穿着和服的漂亮女人,和族人特有的乌黑长发被用簪子盘在脑后,眉毛弯曲眼睛细长。窄小的鼻子恰到好处地生在脸中央,让那张略微有些平坦东方鹅蛋脸立马立体起来。她鼻尖下方那张涂了一点口红的小嘴,放佛一碗清水中散落的一片樱花瓣一样诱人。

“我叫约书亚,应邀而来。”不论是作为一个客人,还是作为一个面对美女的男人,我觉得我都应当主动介绍自己。

“您...您是坐船来的?”她显得有些微微惊讶,然后立马收敛住脸上惊讶额表情“恩,我是早川瞳子,蛯原先生的秘书,欢迎您。”说着脸上绽放出礼节性的笑容,瞳子女士的皮肤虽然显得很白皙,但是肤色确偏暗,也不知道是气色不好还是房间内照明不足的缘故,就好像是中国瓷器的釉色一般。年龄留下的痕迹也通过她笑的时候在眼角和唇边的细小纹路无情地显现出来,不过这没有让她的美丽失色,反而如同中国瓷器上的那些精致裂纹一样,反而增加了一分成熟的风韵。

“如果我不坐船来的话,还要怎么样才能到这个岛上面呢?难道和神怪故事里面一样,化作一团火焰,然后从壁炉里面钻出来?”我试图用玩笑条节下气氛,一边不怀好意地思索这位漂亮的秘书到底要负责什么工作。

然而适得其反地,她变得更为窘迫了,她好像是避开我眼神般地望向别处说:“不,不是这意思.....我无意冒犯......还是请进来吧,外面就要下雨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和我们共进晚餐。”

在这座岛上的第一滴雨水落在我肩头之前,我走进了那间房子。

奇怪的房子,虽然外面是洛洛克风格的洋馆建筑,里面全是铺着看似高档的木质地板,木质的矮桌子,插着樱花的陶瓷茶几,木头做成的卷帘拉门。房间的墙上挂着应该是名家画作的浮世绘,线条简练富有美感,在客厅的一侧还陈列着一具日本古代武士的盔甲,盔甲被擦得很干净,可能还上过油,头盔处折射着微光。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都在不遗余力地证明着房子外的浮雕窗台,喷泉统统都是伪装,这是一间真正日本房子。

瞳子女士带我来到餐厅的时候,长餐桌上已经摆上开胃的小点心,也许是为了让装饰风格更为统一的缘故,餐厅照明用的灯全都做成了灯笼的样式,散发着橘色柔和的光。我被邀请坐在餐桌一侧的榻榻米之上,瞳子女士则坐在我的旁边,在餐桌的另一侧,和我隔了四五张椅子距离的,则是身穿玄色和服的画家蛯原先生和他高瘦,深情阴郁,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站着不动的男仆。蛯原先生的身体被宽大的和服遮住,只露出一张脸,“丑陋”这是我看见这张脸之后在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这种丑陋似乎不是从他的宽脸、高颧骨、蒜头鼻,还有肥厚的嘴唇中展现出来的,而是来自他的表情。他的眉头紧锁着,小眼睛中满是厌恶的神色,像是在没有理由地忍耐着什么东西,蒜头鼻的鼻翼也随着呼吸的进行微微瘪下去又鼓起来,仿佛自己缺氧要窒息一样,就连那本来的不讨人喜欢的厚嘴,也在不住地颤动着,上下两片嘴唇看起来就像是两条不断挪动的蠕虫。

蛯原先生抬起头开始看像是什么物件似的,眯起眼睛毫无礼貌地上下打量着我,这让我感觉非常不自在,瞳子女士倒是先说话了,“这位是约书亚先生,三个月前他已经给您写过信了。”

“您好,蛯原先生。”我也尽量掩盖自己的不满,用平常的语调这样对他说。

蛯原先生点点头,停止了对我的打量,略有思索地是开口想说什么,嘴吧却又又闭上了。最后他无缘无故略带厌恶地瞥了我一眼,敷衍似地说了一句“欢迎”,然后开始吩咐神色阴郁的男仆说“上菜吧。”直到第二天到来前,蛯原先生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想那时,他觉得我是个骗子吧。

我先尝了一开始就被摆放在餐桌上的点心。点心外层裹了一层糯米皮,估计是适逢夏季,它被磨具压制成了荷花的样式,一共六个被摆在面前墨绿色的浅盘子里。我不熟练地用筷子拣一个塞进嘴里咬开,恩,植物的清香爬上了我的舌头,那是用水果泥和糖渍樱花瓣混合成的馅料。接下来依上了被切成小拇指指节厚的金枪鱼生鱼片,盘子的一边放着一碟刚刚磨好的新鲜山葵和一碟日本酱油,供人自行蘸着吃。在生鱼片之后仆人又端上来一道由炸虾,炸蔬菜,炸蟹肉棒组成的天妇罗大拼盘,拼盘的外延装饰着生菜和切成片的番茄,还有一片青柠檬被放在拼盘的一角。我将柠檬汁挤在冒着热气的炸虾上,一口塞进嘴里,恩放了鸡蛋清的面糊被炸的酥脆,咸味也刚刚好。接下来上各式各样的海鲜寿司,最后则是一道用刚刚捕捞的海蟹与剔骨鳕鱼肉,还有豆腐同煮的汤,汤很浓稠,不断有气泡在汤的表面冒出然后破掉,喝下去让人感觉十分的暖和。

虽然晚餐丰盛而美味,但是更为吸引我注意的却是蛯原先生吃饭的方式,对于精美的点心,他几乎是嚼也不嚼就立马倒进了嘴里,面前大盘的天妇罗和寿司,也是毫不品尝其味道似的一大口大口嘴往里塞,如果面色发青好像吃噎到了时,他就喝发泄似的喝一口浓茶,舒服一点后立刻接着重复这种吃法,那双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眼前的盘子。难道他餐桌上陈列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他不共戴天仇人肢解下来的血肉?

不过一会儿,蛯原先生就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消灭的一干二净,他嚯的一声突兀地站了起来,对在一边为他收拾餐具的仆人丢下一句“照顾好客人”,就头也不回摇摇晃晃地走了。

反而是瞳子女士,在用餐结束用餐巾仔细擦拭嘴角后,要亲自和男仆一起送我到客房。



来客房的的走廊里,瞳子女士一直因为蛯原先生对我态度向我表示道歉,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打趣说“对于我这个不速之客,能蹭上一顿饭已经算是万幸了,何况还能领教那么具有日本风情的待客方式,都不知赚了多少倍啊。”不知是我的说俏皮话的水准不够,还是瞳子不大能理解这种幽默方式,反正气氛丝毫任何好转。

客房位于洋馆的二楼,房间不大,也许是很久没有客人来了,所以插在茶几上花瓶中的花早已风干。虽然房间其实已经收拾的很干净,但是客房的衣帽架和沙发还有床都还盖着白布,防止蒙上灰尘。瞳子小姐示意男仆扯下下白布,并邀请我坐下,直到我完全将身体在沙发上舒展开,她才在端庄地坐下。

“要和点什么,咖啡还是茶?”她说。

“茶吧。”

男仆通情达理地出门了,估计是去准备茶水。

“因为您来的有点突然,所以房间还没准备好,请见谅,”她又小小地道了一个歉。

“你知道么,我是从符拉迪沃斯托克乘坐俄国人的渔船渡过鄂霍茨克海来日本的,日本最北的海面真的算有点冷,而且这个季节海上的气候也相当恶劣,不过好像鄂霍茨克海的气候就没有好的时候。更为悲惨的是船上的客用满了,我只能睡在货仓里的吊床上,这可是一艘渔船,海浪打来船只颠簸的时候常常有货柜里的海鱼跳出来亲我一口,而且那气味,下船后三天我几乎闻不到任何味道。和那艘船比起来,这里可算是天堂了。这个比喻好像不大对,我进天堂的机会似乎不够大,而且去了也是受罪。”

这时瞳子女士才莞尔一笑,又略微有些担忧地用她细长漂亮的眼睛看着问我:“您真的能做到么,这一切。”

“你那么问,我倒是对蛯原先生和他的愿望愈发感兴趣起来了,能和我介绍下蛯原先生的事情么?他的经历,他的愿望。”我没有回避她的眼神。

这时男仆托着盛着茶壶和茶杯的盘子进门来了,在为我们沏上热腾腾的茶水之后,瞳子女士就开始一边喝着绿茶,一边和我讲述她所认识的蛯原先生。

“我和平八都在都在近畿的闾川镇长大,因为挨着京都的缘故,所以镇子还算得上是繁荣。我的父亲,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画廊,主要出售一些二流三流画家的作品,来供给镇子上那些殷实人家或是没落的华族作为居家装饰。因为是镇子上唯一的画廊,而且经营颇久的缘故,积累了一批老顾客,生意虽然不算特别好倒也相当稳定,收入用来过日子已经绰绰有余。父亲自己也会偶尔画一些风景或者是静物画,放在画廊里作为商品,或者单纯赠给朋友。闲的时候,就给镇上的孩子免费上上美术课。”

“我就是在那时认识蛯原平八的,那时大正天皇尚还在位,大家的日子都不是很富裕,所以普通人家的孩子往往在上完课之后就要回家帮着父母干活。会来和父亲学画的,都是有钱人商人或者是地主华族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也往往是父亲店里的老顾客,父亲似乎也明白和他们的孩子建立这种联系对生意相当有益处,所以教的也很尽心。唯有平不八是个例外,他是镇上一个寡妇的孩子,我至今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教他画画,好像平八自己也记不得了。平八总是躲在画室的的一角,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头也不抬地不停画着。不管是那他套着的那件脏兮兮几乎要成灰色的白色羽织,还是画画的态度,都和那些穿着鲜亮和服或是洋装,一边心不在焉画画一边和伙伴有说有笑的富家小孩形成鲜明的对比。”

“因此,平八在画室里没有朋友。比较凄惨的还有,顽劣的小孩会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去嘲笑平八的画作。老实说我那时也曾经看过平八的当时的画作几眼,他的确画的不好,素描的物体无一不结构变形,用的颜色也稀奇古怪,和他一同学画画的孩子虽然态度和用功程度完全都不如他,但却全部都画的比要好上很多。父亲喜欢在入睡前点着油灯看孩子们所画的画,看到署名上歪歪扭扭写着蛯原平八的那张画时往往都会苦笑着摇摇头,大概是看他比较可怜和努力才没有主动劝说他别画了的念头吧。”

“再后来,平八去了京都闯荡,在京下町的一家画塾中当学徒,也许是对我们觉得父亲对他有恩的缘故,平八没过半年就会寄一张画作为礼物赠给我父亲,新年回家探亲时也会给我们带一些千克力糖果饼干等等小食品,对此父亲也很是满意和自豪。可是对于平八的画作,他私下还是抱着苦笑没有多大正面评价,“或许我把那个孩子引上美术这条路是害了他也说不准,”我曾听父亲这样无奈地说过。那些画又不好意思扔掉,如果拿出去卖的话基本就是占用画廊的陈列空间,于是就成了一直堆在书桌边上成了尴尬的存在。有时对画画也略懂一二的我也会抽几张画来看,尽管平八的画已经勉强能够捕捉准事物的基本形态了,可是不论是动作的描绘,还是上色,都相当的生硬和呆板,毫无灵气可言。这画技,如果画画大街小巷中的广告牌、宣传画说不定还能排上用场,可是要进入美术馆,成为画家估计是不怎么可能了。”

“时间又过去几年,中日战争不出意料地爆发了。打仗起来的日子大家都不好过,所以画廊的经营状况也一天不如一天,为了维持生计,父亲只能改行去做点日用品的生意。在这时平八和我们断了联系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儿,偶尔在过年时听从京都来的相亲说他被应征入伍,被派去了满洲。再接着,就是美国参战和最后的关东军日本投降,平八依旧音讯全无,就连他母亲在昭和十七年死于肺炎,都没见他回来奔丧过。大家传说他已经死在了满洲,传说的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他是死于俄国人的手里,美国人的手里,还是中国人的手里。”

“直到昭和二十二年,也就是仁天皇在广播里读了《人间宣言》之后,平八才回来。战争结束,百废待兴,几乎处于半关闭状态的画廊才刚刚开张,可是父亲由于连年操劳的缘故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所以画廊的经营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我在打理。我记得那个冬天的夜晚,一阵小雪刚刚下过,有个人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画廊大堂里,他没有看两边遍摆着的任何一张画,而是直勾勾地用发青的眼睛看着我。我以为是满大街的乞丐准备想办法把他打发了,后来才发觉那是平八,他的脸上多了几道伤疤,头发更乱了,下巴上的胡子也没怎么刮,随意耷拉着。他和服上的打着补丁,但不能遮掩全部的破洞,裸露的皮肤在冬天被冻得发红,和服的肩头有一片水渍,那是落在肩头的雪融化的痕迹,。他带了一个用正方形的好像画框的东西,不过被一块脏兮兮的布套给盖住了。我几乎叫出声来,连忙奔向内堂去叫我的父亲。当我扶着穿睡衣的架着老花镜父亲从内堂走出来时,平八已经取下了脏兮兮的布套,将他的画放在了桌子上。他对我们咧开嘴,露出缺少了几颗门牙的口腔和红红的舌头,看起来好像在笑着,而我和父亲却对着桌上的画惊呆了。”

说到这里,瞳子女士和我都已经已经喝完了杯中的绿茶,只剩几片茶叶沉在杯底,窗外的暴雨已经肆虐了半个晚上“天色已经不早了,旅途劳顿,请好好休息。”她站起来对我这样说。

“可你的故事才讲了一半哩,这可不是好习惯。”我不得不提醒她。

“天方夜谭告诉我们,故事就该那么讲。”她眯起眼睛对我狡黠地微笑,这个神情和刚才的她似乎有些细微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好吧,明天请务必吧完整的故事告诉我。”我有些无奈地说。

离开房间时,瞳子女士突然又回头问了我一句,“你真的能做到你允诺的事情么,约书亚先生?”

“当然,一定,这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说罢瞳子小姐就轻声替我关上了房门,礼貌地退了出去。

一躺上床便有一正睡意袭来,窗外的淅沥沥暴雨声也开始变得无比模糊,我堕入了混沌和黑暗而舒适的梦境。



“日本人的待客方式比我想象中还要独特嘛,”其实我还想摊手来让这俏皮话显得更加生动一点,可是双手已经被食指粗的绳子反绑在身后了,头也有些发昏发胀,估计是昨晚喝的茶中被放了什么东西的缘故。

瞳子小姐正用94式手枪指着我的后背,如果她在这个位置开枪的话8mm子弹一定能穿透我的背部肌肉,直达我被筋肉和血管包裹的心脏里面,换句话说必死无疑,“呵,请别见怪约书亚先生,尽管先前出现了一系列有意思的的巧合,但再不能证明你不是个骗子之前,保险措施还是必要的。”瞳子的音色没有变,可是那冰冷和略带讥讽的语调确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哎,原本以为这样以凡人的面貌出现,会大大增加亲和力让活更加好办,结果反而事与愿违了。”我有些窘迫地说,却有点不敢回头看瞳子小姐,因为她扣动扳机我又要死了,这可是个麻烦事,我还是喜欢目前这副皮囊的,“另外瞳子女士你知道么,有人曾经跪下给我磕头直到额头出血求我实现愿望的,还有人为了实现愿望匍匐在地上不停地轻吻我的鞋,甚至还有人类兴冲冲地问我为了实现愿望需要不需要把他的刚出生的儿子给杀了献祭,是不是圣经看多了我怀疑他。不过那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被许愿人的枪指着。”

“不错的又新鲜的体验不是么,”看来瞳子女士拿上枪之后失落的幽默感也回来了嘛,她接着说“我这就带您去见蛯原先生,顺带将昨天没有讲完的故事告诉您,可不要玩什么花样不然会死的哟。”

“那是当然,”我向她保证。

“有一个著名的评论家这样评论过平八的现代花卉的画作,‘透过画布似乎可以闻到紫色花瓣透出天国的芳香,那是如此的静谧和安详’。现在我看起来,这完全是放屁。不过在昭和二十二年的那个下雪后的夜晚,我和父亲所感受到的却和这个不入流的评论家一模一样。‘这,是你画的?’父亲指着桌上的画难以置信地问,大概他觉得战争已经让落魄的的平八沦落成偷画来卖的贼了吧。平八却笑出声来并点了点头,眼睛像是被火灼一样发光,没有再多的讨论,我们买下了他的画。”瞳子女士说话的同时让男仆打开了隐藏在蛯原先生起居室地毯下面的暗门,一并解释说“这里在战前还为了防御太平洋舰队造了一个暗堡,可是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两颗原子弹就让战争结束了。”我从暗门往下望去,里面黑黝黝的,门口吹出的寒风刮在我的脸上。

“平八的画在画廊只要一经挂出,不出几天就会被高价买走,不过他的名声也还仅仅流传在附近的地方。直到有一天,画廊里来了好几个美国兵,他们对一边看画一边小声议论,当他们来到平八的画作前时,和大部分日本人一样,他们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带着金丝边眼镜美国兵,立马从腰包里面掏出了印着一沓总统头像的美元,买下了其中的一幅人物肖像。当他们乘着军用吉普车远去后很久我才知道,那个美国兵,是美军驻东京基地的参谋。”从暗门之后往下走是长长的甬道,两边都是单调的水泥墙,没有窗户,所以甬道里隐约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臭味。

"后来,平八就出名了,拍卖会,画展,画家沙龙和各种各样活动邀请函件就像是雪片一样向他涌来,但是和我想的一样,平八都不出席任何活动。出人意料的是,这种处理方式平添了平八作为艺术家的神秘感,他的画反而卖得更好了,甚至在欧洲和美国的美术馆都藏有他的画作。昭和四十五年夏天,我的父亲在病床上安心地阖眼离开人世,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并非经营画廊,而是作为平八的启蒙老师出现在了那篇纯粹胡扯的《蛯原平八专访》中,记者采访不到平八,就去找包括我父亲在内的那些其实和平八没有屁点关系的人,瞎编乱造了一通。我可怜而又善良的父亲哟,直到往生也没有察觉他所谓的教导,和平八成为一个画家,基本没有关系。"瞳子女士说着脸上挂出了邪魅的微笑,木屐踏在甬道硬水泥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回音。

“因为去过目前平八画室的并活着出来过的,只有我而已。平八的第一个画室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屋子,几年没有住人,墙壁都漏风渗水了。画室里贴满了照片,全都是军人的黑白照片,有许多张是重复的,从天花板一直贴到地板上,平八告诉我说,那些都是他的战友。被俄国人打败,而选择切腹自杀的战友。”

“知道真正符合武士道的切腹是要有两个合力完成人的,切腹者手持短刀,将自己的肚皮划开,然后再把刀往上一提,一直割到胸膛之上,在者就是介错人的工作了,他要将切腹者的头颅从他的脖子上整齐地砍下来,这才是一场真正漂亮的切腹。平八第一次当介错人是为了他的步兵连队队长,‘拜托了平八君’连队长这样对他说的同时,用将自己的珍爱佩剑交到了他的手里,又发泄似的大喊一声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肚子,平八战战兢兢地对着他的脖子砍了一刀,可是脊椎太硬,刀没能砍下头来,‘你个不敢上战场的懦夫!杂种!给我用力点砍啊!老子在教你怎么做一个勇士!!’连队长疼的高声大叫起来。平八在脑闭上双眼,用尽自己全力,对着断了半截的头颅砍了,下去,一刀,两刀,终于将连队长的头给削了下来,动脉里的鲜血如同水泵里的水喷在平八的脸上,渗进他的军服里,弄湿他的头发。后来,他为和他同睡过一个战壕补给困难是一起吃长了蛆的生大米的战友也将自己的佩刀交到了他的手里,请他为他介错;为替他他挡过子弹出深入死的战友也将佩刀交到了他的手里,请他为他介错;为一起从闾川镇走出去穿越整个日本来到满洲的乡亲,也将佩刀交到了他的手中,请他为他介错........介错!介错!介错!,十五颗人头就这样滚落到地上,连队其余的兵士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大概是想要赶上从满洲撤往北海道的最后一批船队吧。”我们来到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前,门上焊着铆钉,似乎是为了防爆而设计的,那个脸色阴沉的男仆正等在这里,见我们来了,就开始费力地扭着布满红色铁锈的门把,大门旋即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有光芒从门缝的间隙见射了出来。

“满洲里的战场上,在亲手为十五个出生入死的战友结束痛苦之后,平八居然出奇平静。他完全没有想过去死,那一颗颗在地上滚动的头颅,那一具具在还满洲寒冷冬天切口冒着白气的尸体,都在他的脑海中翻涌,枪炮的响声和爆炸声在他的耳边回响,火光和逃亡的士兵在他的眼前攒动,可是他依然感觉到非常的平静,就仿佛是佛陀在菩提树下刚刚站起,或者是默罕默德在山洞中下邂逅了安拉派来的天使一般心态澄明和平静,十五个人的灵魂和一支仿佛通过刀尖进入了他的身体,又变幻成一幅幅在脑海中索绕不去的美丽画面。他知道。绘画的大门终于向着他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完全朝着我们打开了,不出所料这是蛯原平八的画室,蛯原平八正靠在椅子上,双手捧着头,手指深深地陷进蓬乱油腻头发里,在他的面前,是一张画了一半的画作。画室里还有一个人,如果那还称得上是“人”的话。“从丑恶中发现美,从痛苦中汲取美味的养料,这就是蛯原平八,作为一个没有真正画家那般扭曲现实美妙双眼的凡人作画的唯一方法,但不幸地的是,平八,现在已经对停滞了,麻木了,像一条被项圈锁住的的狗半步也迈不出狗栏,”瞳子女士这般冷酷说着,略带同情地看着似乎陷入深深苦恼中的蛯原平八,还有他手中未完成的肖像画。

“您很有讲故事的天分哦,瞳子女士”我善意地补充。



画中是一个女人,在画室的水泥墙上也钉着一个女人,除了同样是女人之外,似乎就没有更多的共性。画布中的女人,仅仅用木炭勾勒出了一个骨架,却已经可以隐约看出纸上女人的体态丰腴和站姿的优雅,可是墙上作为模特的女人,已经是被铁钉給钉在墙上,全身赤裸正在腐烂,发黑的皮肤上布满了脓疮,黄色的脓水顺着脚尖滴在地面。她被铁钉钉穿的手脚已经肿像面包,上面皮肤已经被肿块撑的近乎透明,白色的蛆在她全身好几处处用刀划出的伤口处肆意蠕动着,享用它们的美餐。她见到生人来了,微微颤动着侧过头,张开嘴想要似乎想要说说些什么,可是只能发出轻微而痛苦的喉音。那堵墙,那堵钉着人女人的水泥墙,除了遍布着一块一块褐色干掉的血污以外,还有许多小窟窿,似乎是钉完取下来后留下的痕迹。"仗打完后到处都有花街,到处都各种理由出来卖春的女人,合法的娼妓非法的流莺。她们因为丈夫死了或者失踪需要找事维持生计养活孩子出来干这个行当,要么因为想要过好一点的日子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来干这行,甚至还有人单纯是为了享受干这行的乐趣。这些女人哟,每年总会有几个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没了,可是谁会关心呢?"瞳子女士与其轻佻地位替墙上的女人做完了自我介绍,同时用白白细细的手指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铁制的进口烟盒,给自己点上了一只烟。

蛯原平八时而盯着那个钉在墙上的女人看,时又有低下头似乎在痛苦地思考着什么,然后又拿起笔蘸一些颜料在画布上添上几笔,又快地用松节油涂掉,循环往复,在他花架的一边,摆了一张简易的行军床床边,似乎放了一碟红黑的的东西,好像是从那个女人身上剜下来的肉。“平八,约书亚先生来了哟。”瞳子女士唤小孩子一般对蛯原平八亲切地说道,烟圈从嘴里冒出来,蛯原平八缓缓站了以来,丢下画笔,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手中还攥着一把粘着脓血的短刀。

他在我面前停下,将刀尖放在了我的胸前,一毫米一毫米极度缓慢地让刀身没入我的胸前的肌肤。“即便是魔鬼,也会死么。”蛯原贴着我的脸,这个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体臭味。“这把刀只要一直插下去,你就会死啰?”蛯原平八梦呓似地对我说着,刀尖已经要碰到我的肋骨了,我的血液顺着刀背流在蛯原平八的手上,痛觉也在不断通过神经元刺激着我的大脑。

“我当然会死,可是魔鬼不会哟,画不出来很难受吧,这已经是你的极限了对吗?”我这样问着蛯原平八,看着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犹豫,“我能帮你,可要是你现在杀了我,那我就无能为力了,要知道出于‘和神立约’的缘故,我可是只能在满足别人愿望的时候使用力量哦,你愿意和我合作么?”

蛯原的刀停下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个满口胡诌,骗人和吃饭一样容易的疯子。”

"请不要这样诋毁我,蛯原先生。"我正色说“我们的族群以诚信为生存之本,契约、合同、诺言统统是我们最为尊重之物,这点住在云端之上繁星之间的神和他的仆人尚没办法做到,跟别提以说谎为荣的人类了,至于疯子么.....”我停顿了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蛯原平八“这得看您怎么定义了。”蛯原平八仰头大笑,拔出刀扔在一边。

“你说这好像和历史传说还有《圣经》里不大一样嘛,难不成是你们创造了的亚当夏娃并爱爱着他们,直到他们被诱惑才把它们痛心疾首地踢下伊甸园的是你们不成?”瞳子小姐讽刺说。

“这个.......您也不看看这些所谓的传说是谁写的,您会特地编传说故事美化你的死敌而不是诋毁和攻击他们,瞳子小姐?。”蛯原给男仆使了个眼色,绑着我双手的绳子立马被他麻利地被解开了,并用给我的伤口止血和消毒,好像这个房间常备着这些东西,大概是为了防止那些“模特”死的太快吧。我开玩笑似向他鞠了一躬“谢谢,下面,我需要一面镜子,仅仅一面大一点镜子就够了。”

那是一面等人高的穿衣镜,正着被钉着女人的墙壁,黄铜的镜框已经被岁月的侵蚀浮现出了点点绿斑,镜面上还蒙着一层灰尘,看来是许久没有用过的缘故。男仆翻遍了整个宅子才找到这样一面状况不甚良好的镜子,看来蛯原平八相当厌恶镜子这种东西么,怕是在镜子中瞧见自己丑恶的面容?我不知道,也不想问“十九世纪对现实主义的厌恶,就像是卡利班在镜子中窥见自己面容时所表现的的狂怒。十九世纪对现实主义的厌恶,就像是卡利班在镜子中没有窥见自己面容时所表现的狂怒”我在自己的蛋白质大脑中默念这美妙警句,然后对蛯原平八说道:“请您闭上眼睛,不要怀疑,走进这面镜子里,不会有任何的痛苦。”

蛯原平八闭上了眼睛,对着眼前的镜子伸出脚,原本的玻璃做的镜子这时却变得如同水一般起了涟漪,一会就把他的脚吞没了,再过一会,便把他整个人也给吞没了。在镜子的这头,已经没有蛯原平八,而在另一头,蛯原平八刚刚睁开眼。他看到了被钉在墙上挂着的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中捞来的卖春女人,宽脸、高颧骨、蒜头鼻,肥厚如同蠕虫般的不断蠕动嘴唇,手掌和脚掌心都被打上了钢钉,钉在了血迹斑斑的墙里。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钉在墙上的蛯原平八,似乎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狂怒所笼罩着,他开始破口大骂“疯子,变态,杀人狂,画画水平连一个小孩都不如的垃圾.....”并且顺带用污言秽语骂了一下我。而站在他面前的蛯原平八先是迟疑了一下,拿起了刚刚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刀。

毫无阻力地,刀被深深插入了钉在墙上蛯原平八的右腹部,然后站在地上蛯原平八渐渐使劲,将刀往左腹左平移。被刀划开的地方,红色的肌肉连同切开的血管和淡黄色的脂肪和翻卷开来,就像是一个灿烂的笑脸,混着鲜血的肠子从笑脸里流了出,落在蛯原平八的鞋上,蛯原平八将落在地鞋上的肠子踢开,并踩了一脚。连绵不断的逐渐咒骂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尖啸,又转成一种陌生语言的低声嘀咕,墙上的蛯原双手和双脚不断地抽搐着,沁出层层的冷汗。在完成肚皮上的第一刀之后,站在地上的蛯原平八又重新将刀口插回已经被切开的肚脐位置,双手握刀,卯足力气似的将刀渐渐往胸膛上一提,刀又一次划开血肉,让切口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红色倒"T"字形,整个腹腔被打开了,肠子、脾脏、肝脏、肾脏,都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垂落在他的面前,墙上的蛯原,已经口吐血花说不动话。于是站在地上的蛯原将右手刀插入钉在墙上自己的脖子,右手则提起他的头发,一点一点巧妙地将他的头和脖子给分开,只剩下自顾自向上喷涌的动脉血管。

做完这一切,蛯原平八垂下了原本绷紧的肩头,仿佛刚刚从窒息状态恢复过来似的大口喘着气,他提起自己的头颅看了一眼,那张脸上的五官几乎拧成一团,似乎刻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镜子中的画家,终于走向自己的画架,对着自己的头颅提起笔,飞快地画了起来。



骤雨之后春日大海格外平静,码头边的海风舒适地拂过瞳子女士的脸庞,扬起她的头发,也吹散了她手中香烟飘出的烟圈,我这回看清了烟盒上的商标《LUCKY STRIKE》,好名字。她漫不经心地问我“那么最后,你杀了蛯原平八?”

我耸耸肩,“我被称作镜魔约书亚,只是用了自己的能力而已。而作画的平八,只是镜子中的一个虚像,作为蛯原平八的肉身,早已被他自己给杀死了。虽然记忆、灵魂、肉体全都一模一样,可伪物毕竟是伪物,只要在他画完后只要提醒他自己是个虚像是个伪物的就能自行消解。这就和本体不存在,影子就不存在是同样一个道理。即使我不杀他,虚像也是永远不能走出那面镜子的。”

瞳子小姐朗声笑了,夕阳映入她的明亮的眸子显得很动人。“怪不得在你进入镜子取画的时候,他会用那么几乎用尽日语词汇骂你是个骗子、恶魔,然后就渐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继而耸肩,“我从严格恪守我们族类的准则,来都不进行欺骗,只不过是隐瞒了部分真相,比如许愿的人不是他而是你。再说,我也算是买一送一完成他的绘画愿望,还有,我本来就是恶魔,人类在激动的时候真是不会斟酌词句。”这些话瞳子小姐几乎笑弯了腰。

“那么请问,您要怎么处理这幅画呢,”我对瞳子小姐说,“买掉它得来的钱应该能让您享受下余下的辈子的人生了。”

瞳子女士似乎有些苦恼地用漂亮的手指挠挠头,“原本以为拿到这幅画时我会欣喜若狂呢,结果却发现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其实现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不如就作为谢礼送给你吧,对了魔鬼也会收礼物么?”她有些狡黠地望向我。

“当然,来者不拒,其实我喜欢也这幅画,”我收下了瞳子地给我的蛯原平八最后一幅遗作夹在腋下,然后将写着契约的羊皮纸给瞳子女士过目,羊皮纸上娟秀的早川瞳子已经四个字已经风干多时了,在她点头后又把羊皮纸卷起塞进铜管里,工作这方面我还是喜欢老把式。

“那么请享受接下来的人生吧,我们会再见面的,地狱对我来说谈不上什么好地方,但似乎比天堂强。”

“那么再见了,约书亚先生,不好意思,差点杀了你。”瞳子女士向我挥手告别,远处,接我回大陆的船已经出现在了泛着波光的海平面。


尾声

这是一个新宿很常见的单身公寓,地方偏僻,装屋内饰也少的也少的可怜,墙上没有上漆,家具仅仅只有桌子,床和椅子而已。穿着酒红色风衣的女性驱魔人正坐在椅子上,略有些威风地翘着二郎腿,用杏眼打量着眼前披着人形的黑发恶魔。

“咖啡还是茶”黑发恶魔背对着她,在烧着一壶开水,氤氲的水汽在他周围腾起。

“咖啡,谢啦。”

黑发恶魔打开橱柜的门,从一堆瓶瓶罐罐中费力地找出一盒杂牌速溶咖啡粉,他将咖啡粉倒入两个杯子,热冲开后又细心地用勺子搅了搅,才端上桌,“其实那时候,你也在岛上吧。”恶魔问。

“没错,看到那种男人真是让我一点拯救他的干劲也没有。”驱魔人说着姿势不甚优雅地张大口往嘴里灌着咖啡。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现在登门拜访呢?”、

“因为我想杀了你呀!”驱魔人的琥珀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挂着笑脸对着黑发恶魔说。

“不论你怎么杀我,也仅仅只能杀死我的在凡间的肉身而已,这里的崩坏对我的本体完全造不成任何影响,并且这副皮囊还是你们的主子”恶魔指指天空,“对我的馈赠呢,要是毁了他还得给我一副新的。这是契约,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好意思,我入行不算太久,而且枢机主教那些拉丁文的培训课我也基本逃了。”琥珀眼睛的驱魔人抿抿嘴,不好意思地望向别处。

“要不乘这个时间,我给你补补课,不过可别告诉你的上司。”黑头发的恶魔捧着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说。

“谢啦,不过我现在只想....”在下一个瞬间,黑头发的恶魔胸口已经多出了一把十字细剑,出剑的速度之快简直要让人产生剑是凭空出现的错觉,“杀了你,”驱魔人把话说完的同时左手把剑使劲拧了宁,动作熟练的如同转动烤肉叉。

“真遗憾呢,”黑头发的恶魔略带惋惜地小声感叹,一头栽倒在桌面上,身体打翻了咖啡杯让褐色的液体溅了出来。驱魔人看了看自己酒红色的风衣,确认没有沾上血迹后从风衣口袋中取出烟盒挑了一只烟,在椅子上坐下,欣赏似地望着恶魔的尸体慢慢地抽着。然后她好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得一只手抚上额头,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道“哎.....说不定这回真的要被炒了,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

接着她随意地将手中快要抽完微微发红的烟头摁在了墙上挂的油画上,掏出布仔细擦拭掉咖啡杯上的指纹,便走出了公寓大门。画布上的颜料禁受不住烟头的热了,化作一团火苗旋即一窜而起,画像中那个俊朗而富有英气的年轻佩刀武士的脸渐渐被火吞没,起泡发黑,变得已经不像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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