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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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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0能者九条凑 3 [叶山透][台角][简繁TXT&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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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3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z1144z77 于 2013-5-16 12:30 编辑

                        

———————————————————
负犬小说组录入
作者:叶山透
插画:kyo
扫图:狐童子
录入:给我补喵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此文本档内容,转载务必保留信息
———————————————————

  「我比任何人都热爱着死亡,但,任何人都无法让我死亡——」
  笼罩在处决室里的苦闷气氛,
  悬吊于空中的清秀青年,
  扭曲成奇特角度的身躯,
  仍不断传来阵阵令人颤栗的刺耳笑声……
  绞杀、枪杀、毒杀、斩杀、刺杀、溺毙……
  试尽了各种方式,仍无法杀死的男人,
  这回过上驱魔业界以「破天荒」出名的「零能者」九条凑。
  凑真能破解这犯下多起杀人案件
  ——也被杀害无数次的不死杀人鬼之谜?

  九条凑、荒田孝元、水谷理彩子——
  昔日伙伴三人组再度联手!
  现代灵异怪谭,颤栗登场!
下載
http://dl.vmall.com/c0o05gmd4a
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493530&uk=1310265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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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13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1144z77 于 2013-5-13 18:50 编辑

叶山透
  Tohru Hayama
  以《ルーク&レイリア 金の瞳の女神》一作参加第一届富士见Young Mystery大赏,进入最终决选,之后以此作品出道。
  代表作《9S》获得极高的人气与广泛读者的支持,大受欢迎。
  写作范围多元,以大胆的设定与充满跃动感的笔法广获好评。笔名取自于喜欢的兜风路线。

  译者 邱钟仁
  大学时代学了日文以后,顺理成章在各种日产娱乐文化里沉迷了几年。
  现在主要的兴趣是拍照、TRPG、小说、日剧、日本综艺节目和日本旅游等。
  自我陶醉地认定心灵的故乡是横滨。译有《0能者九条凑》、《9S》、《加速世界》等书。



  REINOUSHA MINATO

  【Characters】
  九条凑
  在退魔师业界受人排挤,被揶揄为「零能者」的青年。作风令人难以捉摸,说话犀利毒辣,却又从不吃亏。这样的态度让他树敌无数,但当事人却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他毫无灵力或法力,却屡屡以惊人的慧眼,找出没有人想到的方式打倒异怪。
  山神沙耶
  御荫神道的巫女。还只是高中生,就已经有着能够执行降神的优秀才能。个性正经八百,不知变通,让她经常陷入烦恼。个性太老实而不懂得怀疑别人,也使她不时被凑揶揄为「死脑筋」。
  赤羽勇气
  年纪虽小,但已拥有令总本山众高僧另眼相看的高强法力。在退魔方面天赋异禀,但也因此遭人嫉妒与孤立。心中并存着早熟的冷漠与幼稚的自我表现欲,不时会表现出叛逆的态度。其实也有着怕寂寞的一面。
  水谷理彩子
  御荫神道的巫女。年纪轻轻就已经升到正阶的高位。有着解决过多起异怪事件的实绩,从过去就与凑有来往。溺爱外甥女沙耶,以严厉中带有慈爱的熊度照看着她。
  荒田孝元
  总本山的法师。交涉能力卓越,位居高位。他稳重的态度与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模样,也让许多人对他抱持好感。是少数不轻视勇气,以真挚态度对待他的人。和凑与理彩子似乎是老交情了。

  【Key Words】
  异怪
  泛指一切超脱人世间常理的事物。从童话故事中出现的妖怪,到由无形怨念淀积形成之物,种类可说多不胜数。异怪的行动原理不是人类所能忖度,往往作风残忍,是人力无法应付的威胁。
  御荫神道
  以讨伐异怪为使命的集团,据说起源可追溯到飞鸟时代,长年钻研退魔之术,拥有无法轻怱的惊人实力。和警方与行政机关之间也互有联系管道,在科学兴盛的现代仍然保有相当的影响力。
  总本山
  和御荫同样是以讨伐异怪为使命的集团。由于信奉密宗,历史较御荫稍浅,但起源无疑可追溯到平安时代。创办当初的情形已不可考,但纪录显示他们与御荫神道有过交流。两者并称讨伐异怪的双雄。

第一话 苏
序章

  男子静静地坐在由水泥墙围成的狭小房间里。
  用一句话来形容男子给人的印象,就是出污泥而不染。他眉目清秀,身材纤瘦,没有一分赘肉。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四、五岁,甚至更为年轻。他的皮肤自得像是不曾晒过阳光,全身没有一处伤口或一丝皱纹,只有右手手肘内侧有着一道皮肤起皱的烫伤痕迹。
  「姬川惠介,站起来。」
  男子——姬川慢慢抬起头来。他视线所向之处,有一扇脏兮兮的门与一个嵌了铁条的小窗子。这里是牢房,几名狱卒从窗外窥视。
  这些狱卒理应已经看惯罪犯反抗的视线,但面对这道从黑暗中投来的平静视线,似乎却又让他们一瞬间有所退缩。
  「我要开门了,可以吧?」
  一名狱卒一边确认般地这么说,一边打开门锁,带着几名部下进来。姬川无声无息地站起。
  「站起……啊,很好。带他走。」
  姬川动作平静,毫不抗拒。狱卒有点不知所措地来到他两旁,押送他走出牢房。
  姬川在几名狱卒的押送下走在通道上。他的姿势笔直得就像一把刀,反倒是四周的狱卒显得有些狼狈。
  「我不——」
  姬川不时自言自语,但四周的狱卒都装作没听见。他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自言自语,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众人搭上电梯,前往地底。在这间拘留所里前往地底,代表的意义只有一种——那就是死刑。他绝对无法活着再搭这部电梯。
  「我不——」
  姬川再度小声地自言自语。
  这个人实在高深莫测。
  这是从姬川确定判处死刑并移送到这间拘留所以来,就一直负责照顾他的狱卒,心中对姬川唯一的感想。
  换个角度来看,姬川是个很好照顾的死刑犯。
  一般的死刑犯刚移送过来时,多半都会失去理智。即使起初表现得很平静,但随着死刑的日子慢慢逼近,仍会渐渐失去理智。他们会透过报病号或提出再审要求等各种手段,试图延后死刑的日子。
  所以狱卒除了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还必须安抚他们的情绪。有时给予宗教慰借,有时则安排心疗内科(注1:心疗内科是日本特有的精神科,专治因心理因素而引发生理症状的身心性疾病。)予以诊疗。在死刑犯认命之前,或在实际执行死刑之前,这些狱卒无论如何都得小心不要惹他们不高兴。
  因为死刑犯同时也是在监狱里最能够耍任性而被原谅的人物。
  然而姬川完全没有这样的行径。
  他淡然地在牢里度日,很有礼貌,看不出他的情绪起伏,始终平静得令人害怕。顶多只是有时会做出像刚刚那种奇妙的举止。他不报病号,也不要求提出再审,就这么迎来了这一天。
  但他镇定的平静态度让人感到不舒服,令人觉得实在太过缺乏人味。直到最后狱卒都消不去心中这种不对劲的感觉。
  当电梯来到地底,众人前往一间称为前室的房间,位于死刑执行房的隔壁。姬川在这里被人用头套盖住头部,遮住眼睛,双手反绑在身后。有些死刑犯来到这里后会突然开始抗拒,但姬川依旧平静。
  接着,由医师进行注射处置,让死刑犯意识朦胧。几乎所有死刑犯到了这个阶段都会不得不死心,想抗拒也无从抗拒起。
  拉开窗帘一看,隔壁是一间四面都是玻璃窗的房间,正中央挂着一条用来勒住颈部的绳子。日本的死刑是采取绞刑。绞刑听来像是折磨人的残酷刑罚,但日本执行绞刑的方式是让死刑犯从好几公尺的高度摔落,造成颈椎骨折而失去意识死亡,据说受到的痛苦很少。
  刑务官领着被遮住眼睛的姬川来到房间正中央,绑住他的双脚,再把绳子挂到他脖子上。这时姬川仍然没有抗拒的迹象,却又不像死心,也不像意识朦胧。他就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正中央。
  周围的拘留所所长、刑务官以及法医,都神情紧张地等着时刻到来。
  不一会儿,执行死刑的时刻到了。
  三名刑务官同时间各自按下墙上的按钮。之所以要三个人同时,是为了让他们无法得知实际按下执行钮的人是谁。而其中一个按钮将会打开死刑犯脚下的踏台。
  姬川的身体落入踏台展开的洞,绳索拉得笔直,他的身体也从众人视线中消失。
  这样就处死了一名死刑犯。一阵沉重的沉默气氛来临。这是一段令人甚至不太敢呼气或吸气的时间。
  一般来说,此时已经由法医确认人犯是否死亡,然后搬运遗体。
  但这天却不一样。
  「……哼哼。」
  有人在笑。
  「是谁在笑?实在太轻率了!」
  掌管此处的拘留所所长大声喝斥。
  对于执行的一方而言,死刑也会带来令人难以承受的紧张与痛苦。有些刑务官初次参加时,情绪也会以扭曲的形式表露出来。若是这样的情绪转而以笑的方式表达,也是无可厚非。但即便如此,所长仍然必须喝斥,否则会不成体统。
  「我再问一次,刚刚是谁在笑?」
  几名刑务官面面相觎,没有人承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的笑声比先前更加明确。这种笑声不是来自受到重大责任压迫而失控的情绪,而是完完全全的嘲笑,是一种亵渎死亡的笑。
  「有什么好笑!」
  所长吼完才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无论刑务官还是检察官,每个人都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觎。
  没有人在笑。但笑声却像无中生有,始终不问断。不,只有一个地方他们尚未查看,只有一名人物他们仍未确认。
  或许是所有人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视线自然而然集中到执行室楼下的某间房间。
  拘留所所长战战兢兢地走下楼梯。他看到的是一具吊死的尸体,那是刚执行完死刑的死刑犯。所长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将手伸向套在死刑犯头上的头套。笑声仍然持续着。
  拘留所所长用力扯下头套,紧接着笑声立刻响彻室内。
  头套下出现的,是因绳索深深陷入而歪向奇异角度的脖子。瞪大的双眼空洞地瞪向空无一物之处,脸孔则因为脖子被勒住而泛红。这是一具刚受完绞刑的尸体。
  唯一有异样的地方,就是死刑犯的气管理应已扭往奇妙角度而破裂,却仍发出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一种疯狂。他在被判处死刑之后,首次表现出有人味的情绪起伏。
  「我说过,我不会死。」
  已经执行完死刑的死刑犯——姬川惠介,以吊在绳索上的尸体状态,不停发出疯狂的笑声。


  1

  凑一走进事务所,就看到一道坐在沙发椅上的背影。
  「是沙耶吗?你不用上学吗?要是理彩子以为是我叫你跷课,会害我被骂,你给我乖乖去上学。你说我?我才刚做完预测赛马这了不起的工作。今天我可不准你抱怨啊,我的收入可是超过支出了。」
  凑把一个塞了各式各样东西的纸袋放到茶几上,八成是用赛马赢来的钱买的吧?当他绕过茶几坐到对面的沙发,便看到坐在他身前的是一名年约四十岁左右、身穿西装的男子。
  他的眉目精悍中带有知性,黑框眼镜更是强调了这些特色,身穿线条烫得笔挺的全套西装,黑色的皮鞋擦得发亮,整个人的服装仪容正式得和这一带格格不入。乍看之下倒也像是有地位的商业人士,但锐利的眼神与犀利的气息又违背了这样的印象。这种光是在场就能让四周气氛紧张起来的男子,不可能只是个寻常人物。
  但凑却完全不为所动,吹着口哨翻找纸袋。
  「这可吓到我了,我看不出是勇气对当小孩绝望所以一口气长大,还是沙耶对胸部绝望所以成了男人。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啊,等一下,也可能是理彩子错过适婚年龄,想变成男人从头来过?答案到底是哪个?」
  他从纸袋里拿出苹果,连皮咬了一口,同时望向男子。
  对于凑胡闹的问题,男子只微微动了动眉毛,默默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凑叼着苹果,隔着茶几接下名片,没趣地看了一眼。
  「公安调查厅调查第三部……通称火腿(注2:「公」字可拆成ハム两字,即为日文中的「火腿」。)。可是你们单位有第三部吗?第三部特殊解析稀里呼噜?名字长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们是法务省的谍报组织(注3:日本的公安警察国家安全局,性质较接近谍报组织而非警察机关。),通称却叫火腿,实在是毁灭性的难听啊。改成像CIA或FBI这种听起来帅气的缩写才对吧?我推荐你们改叫机密揭露世外桃源(Secret Exposure Xanadu),缩写是SEX。怎么样?一般正常男人在学会用双脚走路之前就先学会这个了。」
  凑也不管他咬了一口的苹果滴下汁液沾到名片,看著名片继续说下去:
  「米泽秀明。喂喂,连姓名都改啦,那不就根本看不出你原本是勇气还是沙耶了吗?而且你好像连职业都顺便改了,那我也干脆改行看看好了?改当小白脸怎么样?这职业最适合我这种懂得牺牲奉献的男人了。」
  「我叫做米泽秀明,是公安调查厅调查第三部的人。恕我失礼,您应该是九条凑先生吧?」
  这名自称姓米泽的男子,对凑的言行丝毫不放在心上,又或者是刻意完全无视,以具重量感的音调发问。


  「很难说啊,得看你有何贵干。如果情形不对,我也可能是楼下钱庄来讨债的。」
  「其实是件异怪的案子……」
  「其实我是钱庄的人,我们借了钱给住在这里的烂人,他却一直不还钱。喂~九条凑,赶快还钱!」
  凑先连连拍打茶几,接着很故意地环顾室内,侧耳倾听。
  「没人回应,看样子他不在。劝你还是别借钱给这种烂人比较好,最好也别委托他。我看你还是回去好了?」
  米泽默默伸手到西装外套内袋,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拍到的是凑。
  「这个大帅哥是谁啊?很遗憾我不认识他,不过如果我是摄影师,一定会去挖角这个人当模特儿。你是摄影师吗?」
  「九桑凑先生,我们认为您是以科学对抗异怪的专家,有一件机密事项想委托您处理。」
  米泽说话的嗓音毫不动摇。他若无其事地忽略凑旁若无人的态度,单单只提出自己来这里的用意。
  凑扔开啃完的苹果,接着大口吃起巧克力片。
  「为什么我的身分会拆穿呢?你说的委托是什么?看样子不是经由总本山或御荫神道啊。」
  「我们希望尽可能秘密委托您调查。」
  「啊,你等一下。」
  凑拿出记事本,摆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开始翻阅。
  「啊啊,这周要帮被幽灵附身的酒店小姐除灵,下周得去安抚一个因为长出比自己漂亮的人面疮而歇斯底里的女人,下下周是我爷爷的葬礼。还有,嗯嗯,总之有很多事情要忙,接下来一年我的行程都满了。太遗憾了,你另请高明吧。」
  「可是……」
  凑合上记事本,以坚定的语气断然回答:
  「我的行程满了,你死心吧。」
  正好就在此时,事务所的门开了,担任凑助手的山神沙耶走了进来。她一如往常地一放学就过来,身上穿着制服,手提着学生书包。
  「老师好。请老师差不多该工作了,你已经两周什么事都不做了。」
  凑把记事本抛向一旁,瞪着沙耶说:
  「你还真是在这种最棒的时机出现,讲出最棒的一句话啊。实在令人佩服。」
  「咦,真的吗?」
  沙耶并未注意到凑不高兴的表情,把他的话当真,还腼腆得用双手遮脸,接着才注意到坐在沙发椅上的米泽。
  「啊,对不起,原来老师有客人?我失礼了。」
  米泽散发出来的犀利气息,让沙耶不禁以紧张的神情问候。
  「你是山神沙耶小姐吧?我叫米泽秀明。请不要这么拘谨,我很庆幸你出现,不枉我特地挑这时间过来。」
  米泽的话让沙耶歪了歪头,同时还注意到凑在瞪着她,但两件事她都想不通为什么。
  「不枉你特地挑这时间过来?原来如此啊。」
  凑脸上的笑容仍然轻佻,只有四周的温度下降。
  「也就是说你做足了准备?也好,我就听听你要说什么。」
  凑虽说不用准备,但沙耶仍然进入茶水间准备茶水,接着就在里头雀跃起来。
  「好棒,太棒了!有委托人来了!」
  委托人看起来是个正派的人物,至少不是那种这附近的特种营业场所或是从地下钱庄逃出来的人。而且光就刚才隐约听到的几句对答看来,委托的单位是法务省。
  「老师果然不简单。」
  沙耶哼着歌准备咖啡与点心。凑丢着委托人不管,自顾自地啃着苹果与巧克力,让沙耶看不下去。
  准备到一半,就听到似乎是勇气进入事务所的声音。凑对勇气也抱怨了几句,但沙耶的耳朵已经能够自动隔绝所有负面话语。
  准备好每个人的咖啡与点心回到客厅后,沙耶就看到勇气也不遑多让,完全无视凑和委托人,坐在凑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看漫画。
  沙耶内心深深叹息。她产生了一种使命感,认为只剩自己能让这件委托谈妥了。
  「请用。」
  她很有礼貌地将咖啡端到米泽身前。
  「为什么不是茶泡饭?你当他是连京都风俗都不懂的傻瓜?你也太失礼啦。而且都还没把人赶出去就洒盐干嘛?」(注4:传言在京都,主人会以询问久坐不走的客人:「要不要来点茶泡饭?」来暗示客人该走了。而洒盐在日本有去除晦气的意思。)
  「这不是盐,是砂糖。」
  沙耶端完咖啡后在凑身旁坐下,米泽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们对您进行了很多调查。」
  「连我喜欢的性爱游戏也查过了?」
  「如果您希望,我也可以现在就回答。」
  米泽端正姿势,以正经的表情回答。他的表情始终不变,让人很难判断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这话题可不适合小孩子听啊。」
  凑看了看勇气,更刻意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沙耶,摆出装傻的表情,却把脸朝米泽靠过去悄声问道:
  「那请问一下答案是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您这个人真的是跟传闻中一模一样。不,是比传闻更夸张。」
  「传闻中一模一样?我可没听过这种玩法,下次麻烦派个美女间谍仔细教我。」
  「我们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们之所以委托您,是因为肯定您的手法与实力。」
  米泽或许是觉得陪凑瞎扯下去会没完没了,强行说下去: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请绝对不要泄漏出去。」
  米泽散发出来的紧张感变得更加严肃。沙耶看出米泽并非她先前所想像的人物,担心地抬头看向身旁的凑。
  米泽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拍着一名身穿灰色服装的男子。是一名穿着寒酸,但神情坚毅的瘦削男子。沙耶不明白这是什么照片,歪了歪头。
  「请问这位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不是米泽,而是凑。
  「是囚犯。」
  「您洞察力这么好,真是帮了我大忙。他是姬川惠介,是死刑犯。」
  沙耶发现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不由得畏缩起来。相反的,勇气则似乎产生了兴趣,从漫画书上抬起头来,仔细听他们说话。
  「他杀了很多人,但还是只判了徒刑,但他服刑时却又在监狱里杀了两个人。若是连其他未审判的罪行都追究下去,他杀害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两位数,因此被宣判死刑,也执行了。」
  「是这个囚犯的亡灵跑出来了吗?」
  「是这样就好了。」
  米泽露出苦涩的表情摇摇头。
  「姬川被处以绞刑却仍然不死。即使颈椎折断、气管破裂,他仍然高声大笑,吓得周遭的人们心惊胆战。另外我们也采用过绞刑以外的非正式死刑,毒杀、枪杀、刺杀、斩杀,甚至是许多不便明说的方法我们都试过,但姬川就是不死。」
  「简直就像拉斯普钦啊。」
  凑说出了俄罗斯帝国怪僧的名字。这名人物也留下了多次遭受暗杀却不死的传说。
  「以现代科学来解释,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不死之身,唯一的可能就是异怪。」
  米泽忿忿地说出这句话。
  「那个,请问您要委托的内容是……」
  沙耶产生某种恐惧,有点犹豫地问了出来。她立刻得到了回答。
  「我想请您杀死这名不死的死刑犯。」


  2

  「老师,我们拒绝吧!」
  米泽回去之后,沙耶以不容分说的激动表情逼向凑。
  「这是委托杀人,绝对不可以接!」
  「又不一定是要我下手,只告诉他们杀的方法不也可以吗?我倒想问问你,杀死死刑犯会有罪吗?」
  沙耶表情迫切,凑却显得怡然自得。
  「可是杀人就是杀人!我反对!」
  「说穿了这死刑犯可是僵尸耶?绝对跟异怪有关。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这么有意思的异怪事件你竟然要放弃,根本是脑子有问题。」
  「老师你实在是——!勇气你也说说他。」
  但勇气却一起眼睛发亮地说:
  「哇,死刑犯吗?如果他真的有不死之身,那就很厉害耶。」
  他脸上有着小孩特有的好奇心。沙耶完全无法理解死刑犯与不死之身这些字眼在男生心里激起了什么样的情绪,唯一能理解的,就是自己的意见此时被逼往了不利的方向。
  「这里采民主政治,二对一决定要接,就这么说定了。」
  凑只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搬出民主主义。如果换成是一对二,他多半也只会说反正我这里是独裁政治。
  「对了,你觉得这种案子为什么会跑来委托我?」
  听凑这么问,沙耶思索了一会儿说:
  「我想这是因为他们肯定老师的实力。据我所知,这种异怪史无前例。我认为老师能让国家机密单位跑来委托这样的案子,果然很了不起。」
  沙耶仍然不忘尊敬的念头,但勇气却露出有点冷淡的表情。
  「你也真是的,不管我讲几次,你就是没办法用怀疑的角度去看事情啊。」
  受她称赞的凑也耸耸肩膀,并不掩饰拿她没辄的表情。
  「我就告诉你他来这里最重要的理由吧。正常来说,掌握国家权力的人,会跑来这种可疑的个人事务所吗?他会不惜弄脏亮晶晶的皮鞋踏进这种到处都是垃圾的地方,理由只会有一个。」
  凑露出浅笑:
  「那就是一旦遇到问题,要杀人灭口比较简单。」
  说着他用大拇指在自己的脖子上划过一横。


  3

  至少非得保护好勇气不可。
  虽说凑接下有碍儿童身心健全发展的委托已是家常便饭,但这次的委托难保不会让勇气变成杀人的帮凶,何况凑还说甚至有遭杀害的危险。沙耶觉得这一点她绝对不能妥协。
  然而,当隔天沙耶怀抱坚定的使命感来到事务所后,才知道自己的决心扑了个空。
  「我这次不去了。沙耶大姐姐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应该会很有意思。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我都去不成了。」
  「去不成了?这话怎么说?」
  沙耶说到这里,才注意到勇气的穿着打扮和平常不一样。他身着重装,脚下还放着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背包。
  「你要出远门?是去远足吗?」
  会是学校的活动吗?但就算是远足,他的背包也未免太大了。
  「这个臭小鬼老是翘掉修行,结果被孝元骂要他乖乖到总本山的修练场去修行。之后得在死气沉沉的地方整天念经,三餐都吃斋菜。哎呀呀,我好羡慕啊。」
  凑笑得开怀的模样实在太幼稚,让沙耶拿他没辄,但知道勇气不用跟这件案子扯上关系,还是让她由衷松了一口气。
  「是吗?你要加油。总本山的修练场在哪里啊?」
  「在非常偏僻的山上。附近还有名震总本山的和尚坟墓,超死气沉沉的。还说什么墓地很吉利,莫名其妙。」
  虽说勇气还是小孩,但这番发言实在不像僧侣说出口的,让沙耶心想也许真的应该让勇气去一趟修练场,好好锻链一下身心。
  「勇气,你要努力修行喔,要乖乖听其他人说的话。」
  沙耶朝没时间再继续逗留而走出门的勇气挥手道别,心想之后就只剩凑要应付,一张便条纸却突然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
  「是解决这次异怪需要用到的东西。现在助手只剩你一个,所以我会一直使唤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但沙耶并未接过便条纸,而是将目光直视凑。
  「老师,我说过很多次了,只有这件委托我没办法赞成。」
  「你的缺点就是洁癖过度。凡事都要求清高、正确、优美,根本是个以清廉当信仰的廉洁基本教义派。」
  沙耶被凑用记事本拍了一下头而缩起肩膀,但她对凑说的话感到讶异。
  「追求正确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把正确当成正义的家伙,都不会怀疑自己的正义,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在『咒』那件案子里你学到了什么?你当时也反对,说会咒杀别人的人不值得去救。然而跟那个充满诅咒的家族扯上关系,真的是错的吗?」
  「那是……」
  沙耶说不出话来。鬼头家的案子不但是没有人想做的脏活儿,而且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像样的委托。但有许多灵魂都因为凑解决了那件案子而得救,而且也确实拯救了几条生命。
  「我这是在工作,可不是兴趣或玩乐。有些事情本来就是需要有人去做。你不但太挑剔,而且整件事到底是什么情形都还没看到,就劈头断定是善是恶,这样根本只是停止思考而已。说什么职业无贵贱,自己却只想做尊贵的工作,矛盾也该有个限度。要是不想做,你就回御荫的阿姨身边去吧。」
  尽管沙耶怀疑凑是否真的是以这么高尚的精神来接委托,但她也并未把凑当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因此无法完全否定这番话。而且听完凑对她想法的指责之后,也确实觉得有值得反省的地方。
  沙耶还在犹豫,凑拿便条纸拍了拍她的头。沙耶缩起脖子窥探凑的神色,看了便条纸上写的内容后,露出讶异的神情。
  「这是要做什么的?」
  「是得要有人去做的崇高而高尚的工作之一。你去把上面写的东西全部买来。」
  沙耶瞪大眼睛望向便条纸,上面写着许许多多的物品名称。
  「这些全部都要?是这次案子里需要用到的?真的?」
  沙耶的表情显得不信服,凑则回答当然需要。


  4

  隔天,凑来到了收押姬川惠介的拘留所。委托人米泽在那里等着他,看到凑身边的情形后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的两个助手呢?」
  他说话的口气比前几天开门见山了些,但并不像出于亲昵,威压的成分比较重。
  「他们在搞联合抵制,说从人道观点来看,不能接受杀死死刑犯。」
  但米泽的反应却与凑的预测不符。
  「那太好了。」
  凑以冰冷的眼神看着露出阴沉笑容的米泽。
  「是喔?米泽兄,你说太好了?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像那种脑袋螺丝松了,会主张不该让小鬼跟死刑犯扯上关系的人啊。」
  「他们是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人,就算是小孩也不该让他们参加。」
  「你的意见挺耐人寻味的,这是为什么?」
  「他们腐败了。」
  米泽平静的语气中,显露着忿忿不平的音色。
  「不管是总本山还是御荫神道,都是已经太过古老的组织。内部充满渎职与权力斗争,已经从根部开始腐败。而且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他们所用的那些可疑法术,和异怪并无不同,那就像是为了逮到罪犯而雇用罪犯一样。」
  米泽似乎注意到自己说得激动,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镇定的语气。
  「所以我才会委托你。你不依赖可疑的法术,从科学的角度来解决异怪问题,我对你这种理念有着很深的共鸣。」
  「你说得好像在赏赐我什么荣誉一样。」
  凑不感兴趣地说了这句话,似乎没把米泽的话听进去。米泽对此也显得并不在意,多半是因为他已经调查过凑的为人。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会客室。室内以强化玻璃一分为二,玻璃后面是囚犯,前方则是来会见的会面者位子。
  「本来今天是没办法见到姬川的,是我强逼他们配合,这点希望你能够理解。」
  米泽用词虽然客气,声调却不容分说。但凑只随意摇摇手,立刻在玻璃前方的座位坐下。
  过了几分钟后,狱卒带来了一名男子。这个人双手双脚都被铐住,走起路来显得十分别扭。他看到凑时,只微微地扬起眉毛,表情几乎看不出改变。
  「以前没看过你啊。」
  姬川在凑对面的座位坐下,平静地回视他。
  「你跟我会面的目的是什么?我明天有重要的行程,今天应该不能会客。你是什么人?总不可能是来杀我的吧?」
  「你猜错了,我就是来杀你的。」
  姬川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凑的脸。
  米泽似乎打算全权交给凑处理,在房间角落双手抱胸,观察两人的互动。
  「记得亲人被我杀死的遗族也曾经来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姬川用喉咙发笑,看了凑一眼。
  「不过说来还真耸动啊。杀手和死刑犯竟然在会客室里面对面,实在不是开玩笑的。」
  「听说你不会死。」
  凑问得单刀直入。
  「是的,我不会死。过去他们曾经用了各式各样的方法杀我,但我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
  凑仔细打量露出平静微笑的姬川,忽然问出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
  「以囚犯来说,你的头发还真长。有人说死刑犯的待遇很好,是真的吗?」
  「喔,你说这个啊?」
  姬川撩起披散着的浏海,苦笑说:
  「直到第一次死刑当天我都还是光头呢。但现在他们全都很怕我,谁也不肯碰我,真是太寂寞了。」
  「那真是太可怜了。不死身明明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根本不必害怕啊。」
  姬川的表情中掺杂了几分惊讶。
  「你说话挺耐人寻味的。你说不死身并非不可能?」
  「对。虽然稀奇,却不是没发生过。你听过灯塔水母吗?那是一种不到一公分的小水母。这种生物非常不可思议,年纪大了就会变回幼体,就这样反复着返老还童与成长的过程,可以永远活下去。也就是说,至少你和水母一样厉害。」
  姬川听得露出惊讶的表情,听完后不但并未生气,反而高兴地鼓掌大笑。
  「哈哈哈哈哈!了不起,世界真大。原来我是水母呀?」
  姬川笑得人仰马翻,让人觉得有些夸张。
  「可是你说的这水母真的不会死吗?被鱼吃了还能活下去吗?上了岸还能活蹦乱跳吗?」
  「不行。我想它被鱼吃了就会被消化掉,上了岸就会干掉。」
  「我不一样。第一次用来杀我的方法是斩杀。当时我跟黑道扯上关系,被人用刀碎尸万段。可是我没死。接着是枪杀,后来还有毒杀、压死、刺杀、溺死、冻死,我体验了各式各样的死法,但没想到挺无聊的。比起被杀,还是杀人比较开心。」
  姬川起初说得开心,但逐渐转为无趣,最后更叹了一口气。
  「那,你会带给我什么样的死?」
  「这问题我暂时先保留。现在我需要问你三个问题。」
  姬川敷衍地点了点头,微微摊开被铐住的双手。
  「我倒是觉得刚刚就已经让你问了,不过也没关系,请你尽管问吧。对了,不可以问该怎么杀我唷。」
  「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问谜题答案更无聊的吧?而且看样子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这是当天姬川的表情首次变得僵硬。
  「我说中啦?那我马上要问第一个问题了。你喜欢性交吗?」
  「九条先生,请你不要问无关的问题。」
  凑原本要米泽不要干涉,但米泽还是忍不住插了嘴。
  「这可大有关系了。如果生物不老不死,就是一种已经迈入完结的生物,也就不需要繁殖了吧?要是没有必要繁殖,或许就不会对生殖行为有兴趣。这样讲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
  凑的说法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有几分认真,让姬川微微露出戒心,但还是回答:
  「性交不知是繁殖行为。人还把性交当成种娱乐来享受。但娱乐终究是娱乐,迟早会腻。」
  「谢谢你的模范解答。既然是不死者,我本来还希望你能给点不一样的答案呢。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变成不死身的?」
  「我倒是觉得正常人应该会先问这个问题才对。你觉得是怎么变的呢?我吃了人鱼肉这个答案如何?就跟八百比丘尼用了同样的方法。」
  八百比丘尼是日本最有名的不死传说之一。传说有一名十几岁的美丽少女,因为吃了人鱼肉而变得不老不死。少女永保青春不老,屡次看着丈夫死去的她,成为尼姑走遍全国,最后觉得世事无常,消失在洞窟之中。
  「人鱼肉啊……」
  这算是有名的异怪,但御荫神道与总本山都并未证实这种异怪存在,因此并不确定是否真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人鱼肉存在。然而凑只搔了搔后脑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你在说谎。如果是吃人鱼肉变得不老不死,只要砍掉头就可以了。答案没有这么无聊吧?而且如果是西洋那种上半身赤裸的美人鱼也还罢了,东洋的人鱼恶心得要死,一点也无法引起别人兴致,我没兴趣。」
  「答案正不正确跟你的性癖好无关吧?」
  「像僵尸或吸血鬼虽然也是不死身,但这些跟你的情形都不符合。像你这种完美的不死身,连童话里都不曾出现过。看样子其实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得到不死之身的原因吧?」
  姬川的沉默代表了肯定。
  「那我要问最后一个问题了。你想死吗?」
  姬川脸上始终挂着的微笑表情忽然消失。他以像戴了能乐面具(注5:能乐为日本的一种传统舞台歌舞剧,剧中会配戴面具演出。而能乐面具也常用来形容人「面无表情」。)似的表情仔细打量,不,应该说是瞪着凑。
  「人生只有一开始会觉得很有意思,等知道死不了以后就会变成地狱。刚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时,连痛苦也觉得很有趣,甚至连死亡都会变得有意思。但等到连这些都不再有意思时,一切就完了。」
  姬川将被铐住、只有些许自由的左右手微微一分,周围的人还来不及阻止,就以右手的手铐用力打在左手的手背上。
  皮开肉绽、骨头折断的声响,令人听了很不舒服。
  「连疼痛都不再能带来刺激,连死亡都不再有刺激。这世上到底还能有什么乐趣?」
  就在米泽皱起眉头、凑面无表情地观察之下,姬川就这么以皮开肉绽的左手,一次又一次地槌向凑面前的玻璃。折断的骨头穿破皮肤与肌肉,喷出鲜血,将阻隔在他与凑之间的玻璃染成一片鲜红。
  「住手!」
  等狱卒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扭起姬川的手臂,他的手早已不成原形。
  「不死之身就是这么回事。」
  姬川被狱卒扭起的左手逐渐恢复原状。骨头慢慢复原,如菌丝般的纤维从伤口左右伸出,将断裂的肌肉逐一串连,接着丝线一拉撑,伤口随即愈合。
  狱卒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放开姬川的手。
  凑仔细观察整个过程。尽管他脸上仍然挂着一贯的不正经表情,眼神却极为认真,目不转睛地看着伤口复原的情形。
  「这样你懂了吗?」
  姬川用左手擦了擦玻璃上的血,左手已经恢复原来的模样。
  「会面结束,跟你聊也聊腻了。」
  姬川强行结束谈话,就要走出会客室,但途中似乎又改变了心意,转过身来,嘴角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对了,明天有一场有趣的表演,希望你务必要来参观。」
  「表演?」
  「是我的死刑。虽然已经重复过很多次,我已经腻了,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会是很刺激的表演。听说这次他们要回归初衷,再次采用绞刑。到时候你可以亲眼见证,看看我的不死之身有多彻底。」
  姬川留下神秘的微笑,静静地离开会客室。


  5

  昏暗的房间里,凑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影片。影片中拍的是姬川接受各式各样的方法处死然后复活的情形。
  「比一般的虐杀影片还不刺激,一点都不恐怖。」
  凑边吃着泡芙看影片,边说出了这样的感想。
  「倒是你为什么找我一起看?」
  他身旁的孝元用手帕按住嘴,脸色铁青,发出怨怼的声音。
  「总不能叫两个小鬼头看吧?可是如果不叫异怪专家一起看,那又没有意义了。来,你就看仔细点。」
  孝元被凑按住头,被迫将视线转到电视画面上,他只好无奈地乖乖看下去。
  「不过这影片的刺激性的确太强,不能给勇气或沙耶看啊。当初你叫我编造理由支开勇气的时候,我还搞不懂你的用意,原来如此,这次的委托对小孩子来说负担太大了。」
  凑舔着嘴唇沾到的奶油,视线完全没有从画面上移开。
  「所幸正好有借口可用,而且这也是善意的谎言,现在勇气已经在总本山的修练场修行了。这修练是总本山一年一度的重要大事,勇气也没任何怀疑就接受了。时期正好重叠到真是万幸。」
  「就叫你闭嘴乖乖看了,叫你来可不是为了聊小鬼的事,而是要你分析影片啊。你看,他遭到枪杀时连脑浆都跑出来了,接下来看他怎么复活,不是很有看头吗?」
  孝元看是敢看,但不像凑那样还能边吃泡芙边看。
  「这是沙耶去一家要排队的什么店买来的泡芙,还算好吃。我全都拿来了,不用客气,尽管吃吧。」
  「你就是这样支开沙耶的?你说全都拿来了,那沙耶他们的份呢?不留他们的份,不是很可怜吗?」
  「他们最好学会什么叫做先抢先赢,我是好心教会他们这种被宠坏的独生子要去懂得提防别人,更是在帮沙耶避免将来哪一天肚子变得比胸部还大的危险,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接下来是毒杀啊?嗯,痛苦的模样倒是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啊。」
  凑拿姬川的痛苦哀号当背景音乐,伸手去拿第三个泡芙,端起咖啡就往喉咙里灌。
  「你实在是……她都特地去买了,我就吃一个吧。等等,记得以前跟你联手的时候,你好像也曾经要我去买一些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东西……」
  「你现在才发现?你有没有这么迟钝啊?理彩子可就从来不曾上当过啊。」
  「咦?那我辛辛苦苦去买的东西……」
  「异怪怎么可能会吃甜点?全都进了我跟理彩子的胃里啦。理彩子吃那么多却不会发胖,从别的角度来说还真是种威胁啊。她该不会有营养全会跑到胸部去的特殊体质吧?可是不管是胸部大小,还是容易上当的个性,都让人怀疑沙耶和理彩子是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啊。你觉得呢?」
  「竟然连理彩子小姐都这样对我……」
  「你刚刚不是才说什么这是为了勇气好,算是善意的谎言吗?我们对你也是一样。不要被无聊的过往困住,要活在当下啊。来,就叫你专心看画面。」
  「好啦,算了,我就当作没听见吧。」
  孝元叹了一口像是把一辈子的开悟都在刚才做完似的气,喝了一口咖啡,开始以正经的表情看影片。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先前那种发青的脸色,换成了一名有能高僧为了对抗异怪而仔细分析的神情。
  「之前看过的这些,从死掉到复活大概都只花了短短一、两分钟啊。这些时候他的心跳是停止的吗?还是说只是看起来像死了?」
  「根据法医的说法,心跳似乎停止了。喔,这次不就拖很久都没复活吗?」
  「……三分钟了。如果他真的是吃了人鱼肉,总本山和御荫神道一定会闹得很大……四分钟过去了。还不只这样,相信所有与异怪有关的人物都会奋起争夺,可不只是闹得很大这么简单……花了五分三十秒才复活吗?虽然花了很多时间,不过受毒杀也会复活啊?」
  孝元将影片看完一遍,喘了一口气后,将手伸向桌上的盘子,想拿泡芙来吃。
  「等一下,盘子上的泡芙呢?」
  「你拖拖拉拉在算时间的时候,我就帮你吃掉了。」
  凑舔着手上沾到的奶油,显得心满意足。
  「等一下,盘子上应该有四个,我一个都没吃到。难道你一个人独占了整整四个?」
  「正确来说是五个,我在路上就先吃了一个。」
  「我看你才应该注意肚子会不会变大吧?」
  「不好意思,我从来不缺扭腰的运动。」
  孝元心想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才好,但最后还是都没说出口。因为情形显而易见,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被凑用歪理反驳而已。
  「我很庆幸这件案子是直接找上你。要是经过总本山或御荫神道,肯定会闹得很大。毕竟这名叫姬川的死刑犯,说不定是第一个不老不死的成功案例。坦白说,我也不希望你跟这种工作扯上关系。等到解开了谜题,难保你不会被杀人灭口。」
  「哼。」
  凑以令人听不出是否同意的含糊方式应了一声,继续看着重新播放的影片。
  「听说明天又要执行姬川惠介的死刑,你有什么主意吗?」
  「我是有些主意。」
  「可是你还不明白不死之身的秘密吧?」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毕竟至今有出现过不死之身的人吗?」
  孝元微微思索,列出他想到的例子:
  「吃了人鱼肉的人类、强尸、吸血鬼、狼人……」
  「吃了人鱼肉的人只要砍了头就会死;僵尸的话伤口不会痊愈,而且整个人根本就已经腐烂了;就算他是吸血鬼,那也不会在白天活动,而且大蒜他也吃;也没听说他到了满月的晚上就会变成狼。而且,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不死之身,都是有弱点的不完美存在。」
  「……你说得对。」
  孝元面有难色地持续看着影片。
  「他被人用这么多种方法杀死,但都能完全恢复原来的模样。据我所知,根本没有这么完美的不死之身。这肯定是史无前例的异怪。」
  孝元看到凑嘴边露出的笑容,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这是件很对你胃口的案子。」


  6

  姬川惠介的第八次死刑即将执行。
  拘留所所长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名男子待在执行死刑的地方。
  「喔?这是怎么弄的?」
  男子——凑边说边拉了拉垂下的绳索,一会儿又一下拉开窗帘一下关上,完全出于兴趣地东张西望。
  「还真简朴。我本来还以为会弄得更庄严呢。」
  上级吩咐完全不可查问此人,并且尽可能不去阻碍他的言行举止,但拘留所所长的忍耐眼看就要达到极限。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请你不要侮辱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在这里失去生命。」
  「这些生命也不怎么宝贵吧?」
  凑丢下哑口无言的拘留所所长不理,继续参观室内,但紧接着又跑到房间正中央的方形框里踩了踩,踏出声响。
  「绞刑就是翻开这里的地板来执行的?死刑犯会掉到楼下的房间,使他颈椎骨折,一命归天。我问你,要怎么去楼下的房间?」
  拘留所所长指向玻璃墙的另一头。
  「执行死刑时,我们不是待在这里,而是待在玻璃窗后的房间。楼下的房间也是从那里过去。好了,赶快离开这里。」
  拘留所所长打算警告他,但凑只顾着自己说话。
  「你平常都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观察这里?是觉得活该?还是觉得可怜?啊,也可能是看腻了啊。」
  「你……」
  拘留所所长本来就觉得这人太轻浮,但没想到这么离谱。就在他决定再也不和这人说话时,凑仍然在房间里四处观看。
  姬川在死刑执行室隔壁的前室里觉得纳闷。
  「记得我应该说过我不信任何宗教。」
  只要当事人要求,在处刑前都有权利接受宗教人士开导说法,但姬川不记得自己提过这样的要求。然而眼前却有一名身穿袈裟,仪态平静的僧侣。
  「是哪里出了差错吗?」
  「不是不是,没有差错。我叫做荒田孝元,如你所见,是个和尚,但我跟来这说法的和尚不太一样。」
  看到这名面对死刑犯仍然面带微笑的男子,姬川更加一头雾水。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台面上是来说法,真正的目的是来观察。」
  说着孝元直视姬川。
  「到底是你自身就是异怪,还是被异怪附身?我至少可以找出异怪存在的迹象。」
  孝元直视姬川,但不久却轮到他纳闷了。
  「……这是怎么回事?」
  姬川不明白孝元为什么纳闷,也只能跟着纳闷。
  「你不是异怪。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孝元仿佛觉得眩目而眯起眼睛,脑子里一团乱。
  「你……你真的是死刑犯?你杀了人?」
  「对。」
  姬川答得简短而明确。这个回答似乎让孝元十分震惊,以无法置信的表情凝视姬川。
  不久,死刑的时间来临了。
  刑务官要用布袋套住姬川的头,但他拒绝了。
  「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又不会死。」
  姬川以堂堂正正的态度走向执行室,随行的刑务官赶紧跟上。
  死刑的时间一到,姬川便来到执行室。他看了看四周,立刻注意到凑在场。
  「你来参观了呀?」
  他扭曲的笑容让凑微微皱起眉头。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不用问三个了?」
  「为什么叫我来?」
  「因为无聊。再这样下去,连死刑都会变得无聊。你是能够为我排遣无聊的刺激物。」
  此时米泽突然出现。他在执行室里找到凑的身影,跨着人步走厂过来。
  「九条先生,再怎么说你也不该进到这里,请你先忍耐一下待在观刑室。」
  米泽说着指向玻璃另一头的房间。包括拘留所所长在内的几名见证人,全都面带怒容地在那等候。
  「请你体谅一下我安排你这个外人进来要费多少功夫。」
  「既然是国家公仆,为民服务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再这样为所欲为,我的脑袋都要不保了。」( 注6:日文中「开除」字面写作「首が飞ぶ」(脑袋搬家)。)
  「在绞刑犯面前讲脑袋不保,也未免太没神经了吧?」
  「没关系的,反正我不会死。」
  姬川怀抱着确信与闲情逸致这么回答。他的态度已经不是剽悍或阴森,就只是平淡地说出这句话。但凑的一句话却让他的确信动摇了。
  「就是啊,反正不会死。」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川之所以纳闷,不是因为凑同意他的说法,而是因为觉得两人说的话看似一样,其中却有着根本的差异。
  「刚刚他称你为九条先生是吧?你在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只是第一次来到死刑现场,觉得有点兴奋而已。」
  姬川百思不得其解地目送凑被米泽强行带走。

  「麻烦你乖乖在这里看。」
  米泽抓住凑的手臂,让他与其他人有一小段距离地站在观刑室里,但凑在这里仍然稀奇地四处张望。
  正面玻璃的另一头就是执行室,姬川一个人站在那里。视线微微往下,就可以看到楼梯,再顺着楼梯便可看到执行室下方的空间。当地板打开,被绳子套住脖子的死刑犯,就会顺势地悬空垂落至下方的空间。
  执行死刑的时间到了。
  和第一次绞刑时一样,由三名刑务官同时按下开启地板的开关。地板应声开放,姬川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落下。在场的每个人都衷心祈祷这次死刑能够成功。
  但他们的愿望落空了。不是因为姬川有着不死之身,而是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完全意料不到的事。
  就在姬川的身体从洞口跌落,使得绳索拉直紧绷的时候,绳子忽然绷断了。
  这样的情形连姬川自己都觉得极为意外。只见姬川惊讶的脸垂直掉进踏脚处打开的洞中。紧接着几公尺下方的地板发出身体跌落的声响,姬川短暂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这……」
  绞刑用的绳索断裂,这种不应该发生的丑闻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姬川应该在楼下痛苦呻吟,却又听不见他的声音。
  在简直要令人冻僵的寂静之中,只听得见一道声音,那就是凑压低的笑声。
  「我不是说过,反正不会死吗?」
  凑转动右手的小刀,下楼至姬川跌落的楼下房间。
  姬川看到掉在自己身边的绳索断面,有着像是用刀刃切断的明显切割痕迹,表情转为发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生气啦?也不想想是你说对死刑已经腻了,所以我才帮你准备一点惊喜啊。」
  「我的脚骨折了。」
  「之前你不是得意地砸烂自己的手吗?为什么要生气?不是马上就会接回去吗?」
  姬川似乎怒火中烧,起身走向凑,但他走不到几步这情形就结束了。脚步错乱,脸朝着地面一跌的姬川,惊讶得看了自己的脚一眼。
  「怎么啦?连自己的脚接好没有都不知道吗?」
  凑出言挑衅,姬川静静地深呼吸,让情绪镇定下来。三十秒后,姬川嘴边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微笑。
  「失礼,让你见笑了。」
  说完后姬川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找回了他那如刀一般的坚毅举止。


  7

  「你等一下。」
  凑正要走进回到地面的电梯,米泽就追了上来。
  「刚刚那让你看出什么了吗?还是说你只是在恶作剧?」
  「啊,那个啊?那还用问?当然是恶作剧罗。」
  米泽脸上难得出现露骨的不快,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用比平常严厉的视线看着凑。
  「你应该有收获吧?做出那样的事来,可不是说句在参观死刑就可以了事的。」
  即使米泽对凑已经做过一番调查,肯定也亲身体会到要眼睁睁看着凑胡搞一通又不抱怨,实在是难上加难。
  「别那么着急,的确发生了几件耐人寻味的事,并不是毫无收获。之后只要再仔细想想就好了。嗨。」
  在这里等凑的孝元面有难色地挥手回应。
  「怎么啦?看你一脸苦瓜脸。」
  「我照你的交代,去见证了姬川惠介的情形。」
  孝元来到凑身旁与他并肩行走,说话声音里不含霸气。看到他这个样子,凑也自然压低说话的音量。
  「他是异怪吗?是很难缠的异怪?」
  「不知道。我不会说什么是第一次碰到这情形,毕竟也有些异怪会巧妙地躲在人类体内。」
  米泽不信任总本山,对孝元多半并无好感,但仍然默默从后方跟上。相信他调查凑的过程中,也已经查到孝元在总本山的地位,以及他与凑之间的关系等等。
  「那你摆苦瓜脸的理由是什么?」
  孝元仍然一脸烦恼的表情,原地停下脚步。
  「凑,他真的是死刑犯吗?」
  「是啊,杀了多达几十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死刑犯。怎么啦,该不会连你也像沙耶一样,说什么这种委托不能接吧?」
  「果然……不可能……吗?」
  孝元的回应并未回答凑的问题,比较像是在说服自己。
  「喂,你怎么啦?有话想说就清楚地说明白。」
  「要是杀了很多人,这个人的周遭会累积令人气闷的空气,缠满被杀的人所发出的怨恨、悲伤、恐惧等种种强烈的情绪。」
  「怎么?他身上的怨念太强大,吓着你啦?那有什么办法,他杀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是几十个啊。」
  然而孝元摇摇头否定凑的说法。
  「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这么烦恼了。不是那样的,不是你说的那样。他的气场非常干净,清新健全得令人害怕。我从来不曾看过有人散发出那么干净的气息,就连总本山的高僧之中,也没有人像他那样。」
  米泽在不远处露出等得不耐烦的表情,但凑不理他,催孝元说下去。
  「凑,他会不会是帮人背黑锅?例如想袒护别人,代替别人接受死刑?」
  「如果是这样,应该不会那么不认命地起死回生吧?马上死一死就可以全剧终了。而且你光看一个人的眼睛,也该知道那侗人是不是杀过人。他毫无疑问杀过很多人,我敢断定。」
  但孝元的表情仍然显得不信服。
  「话说回来,也不是说只要没杀过人,就都会散发像高僧那样清静的气吧?」
  「高僧?不对,我刚才是习惯性说得保守了点,其实根本不是那么简单。他简直……」
  孝元犹豫地欲言又止,最后似乎下定决心,斩钉截铁地说:
  「他简直像是悟了道的圣人。」


  8

  可笑,白痴,而且好累。
  这就是勇气的感想。
  总本山的修练场位于一处堪称深山幽谷的山岳内地。或许是因为总本山吸收了修验道(注7:修验道是日本古来的山岳信仰受外来的佛教等影响而成立的宗教。修验道的信徒称为修验者或山伏。)的思想,要求旗下僧人在山上进行严格的修行。他们认为与大自然合而为一就是悟道,是提高法力的手段。
  但勇气只看到位于修练场入口的结界门,就觉得厌烦无比。这里的确空气清新,也具有一定的灵气,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要进入修练场的不只有勇气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十几名身穿白衣的修行僧,勇气自己也同样一身白衣。
  尽管周遭都是成年人,只有自己一个小孩,但这种情形对勇气来说并不稀奇,所以他也并不会觉得孤单寂寞。只是马上就开始怀念起事务所那慵懒的氛围、散乱的地板,以及堆得像小山似的漫画。
  朝阳尚未完全升起,朝雾仿佛缠住了门似地久久不散。门后有着一条说不上是道路的小径,还有?得像墙壁似的坡道拦在去路上。
  接下来要进行的修行,完全可说是在折磨自己的身体。要跑过连羊肠小径都称不上的小道,爬上一旦摔下去难保不会丧命的悬崖,还得游过冰冷刺骨的河川。
  ——竟然想用这种方式提升法力,落伍也该有个限度。根本莫名其妙。
  勇气尽管不说出口,心里却想着干脆早早收工算了。然而勇气心中讨厌认输的一面,却又让他觉得,如果别人以为他是因为修行太辛苦而放弃,就太令人不爽了。
  如果是先把该做的事都做完,然后再说是因为修行没有意义才不想修行,相信那些高僧应该也不会再强迫他修行。但如果是修行到一半就放弃,肯定会被人说是受不了严格的修行才排斥,然后明年又会叫他来。
  勇气思索着该不该放弃,正觉得难以决定之时,赫然发现自己在沿着山路朝目的地行军的途中和众人走散了。由于他一个小孩子在人群中格格不入,身前身后都没有其他修行僧。就是这样的情形,造成他与众人走散了好一会儿都并未察觉,不小心走进了错的山路。
  「怎么办……」
  一旦在山上迷路,循着原路回去才是铁则,然而勇气却继续往前走。
  理智在敲响警钟,告诉他不该这么做,一个不好可能就会遭遇山难,然而本能却让他选择继续前进。
  他就是对这条羊肠小径通往什么地方感到好奇,身体无意识地被拉往这个方向。
  「这里是……」
  正觉得突然来到开阔的地方,紧接着眼前就看到无数的墓碑。
  「原来这种地方也有坟墓啊。」
  多达数百座的墓碑有着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墓碑顶上都有着鸡蛋状的石头,散发出和普通墓地相异的气氛。
  「是无缝塔(注8:无缝塔主要用于做为僧侣墓碑的石塔,外型特征为鸡蛋状石头堆起成塔,因此也称为「卵塔」。)。这些全都是和尚的墓?」
  如果是市镇中的寺庙,无缝塔多半会排列在墓地的角落,大多都是历代住持的坟墓。但现在勇气看到的,却是多达数百座无缝塔绵延不绝的景象。
  这些坟墓会位于总本山的圣地,多半就表示这些全都是总本山旗下僧侣的墓。看来无论是对抗异怪而殒命的人、使用法力超过极限而倒下的人、名留总本山历史的人、无名的人,每个人都平等地沉睡在这里吧。
  勇气仿佛受到冥冥中的指引般,踏进了墓地。一种与山上的寒冷不一样的寒气,从脚下慢慢缠绕上来。
  这里的确是墓地,却和普通的墓地不同。勇气从中感受到了许多与僧侣这个字眼完全相反的气息。
  怨恨、眷恋、愤怒、悲伤、叹息。负面情绪缠上他,让他全身汗毛直竖。
  这是否表示即使身为僧侣,处在这种难以获得安祥死亡的总本山中,能够平静接受死亡的人也很少?
  勇气在冥冥中的指引下,从墓地正中央穿过,朝角落前进。有些墓碑很老旧,也有些才刚设立没几年的全新墓碑。
  过了一会儿,勇气在一处位于角落的坟前停下脚步。
  「生前的名字叫做……一德吗?」
  勇气从坟墓所在的位置与陈设,看出这名僧人死时多半并未留名。
  这座坟墓散发的气息,和其他坟墓明显不同,不单纯只是遗憾与怨恨,更有着强烈的后悔念头旋绕不去。勇气直觉猜到引领他来到这里的,应该就是这座坟墓的主人。
  墓碑上的卒年写着昭和十九年(注9:昭和十九年为西元一九四四年。),也就是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最激烈的年代。当时这名僧人还很年轻,只有四十几岁。说不定是死在与总本山的任务无关的场合。
  「是眷恋……吗?」
  勇气自己说出口,却又觉得不太对。这个说法和他所感受到的气息不太一样。错综复杂的遗念最深处,有一种更不一样的情绪,一种更阴郁、更无可救药的情绪。没错,那是一种非常非常深沉的后悔。
  勇气慢慢将手伸向墓碑。他感觉到自己非得更强烈、更深入地接触这位僧人的灵魂不可。
  密度浓密的空气形成柔软的墙,想将他的手推回来。这一瞬间,一幅陌生的光景在他脑海中闪现。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焦土,四处冒起黑烟,住家焦黑崩塌,随处都能看到无数尸体倒于地上。
  勇气胸口的悸动加快了。强烈的死亡气味,在他心中唤起了不安与恐惧。
  「刚刚的……是什么?」
  他再次看了看卒年。昭和十九年,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得如火如茶之际,这也就表示……
  「该不会是空袭后的惨状?」
  是因为在空袭中死得毫无道理可言而觉得遗憾吗?但这无法解释勇气最初感受到的后悔。
  勇气再度伸手去摸墓碑,想感受残留的思念。
  他看见了一幅又一幅被空袭毁得面目全非的街景。隐约能听见婴儿的哭声从某处传来,这个婴儿多半是这一路上唯一的生存者。
  母子俩待在严重烧毁而即将崩塌的断垣残壁之下。一眼就看得出母亲已经死亡,母亲怀里抱着的婴儿则在哭泣。眼看婴儿就要被大火吞噬,一名僧侣立刻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救出了婴儿。
  然而到了下一瞬间,僧侣也被倒塌的火柱压住,再也不能动弹。
  ——我佛慈悲,这个婴儿失去了母亲、故乡与所有亲人,至少……至少请您赐给他无病无灾的一生。
  这名僧侣只挪动手臂,高高举起婴儿如此大喊。
  僧侣一德的这个愿望许的极为坚定。好不容易找到的生命、成功拯救一条春节生命的喜悦。然而周遭却有着无数悲惨的死亡。喜悦、悲伤与愤怒等种种强烈情绪翻腾交错,直冲上天。这道强烈的情绪洪流,差点连勇气的心都吞了进去。
  勇气赶紧断绝气息连结,整个人往后退开。世界当场改观,变回原来的墓地。
  「这我懂。这状况我懂,可是……」
  奋不顾身地从火海中救出失去母亲的婴儿,一心一意为婴儿的未来祈祷。这样的僧侣,这样的举动,不是很了不起吗?有哪里会令他后悔?是后悔没能母子俩都救到?可是这样会留下这么深沉的后悔吗?
  勇气不明白。
  刚才一德让他看见的情景,与强烈的后悔情绪并不一致。
  在遭到轰炸的市镇徘徊,拯救了一名婴儿。这样的过程即使会留下遗憾,却没有后悔的余地。因为后悔这种情绪,是针对自己的行动而发的。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渐渐变暗。要是继续逗留下去,就得在没有灯光的夜里,行走于危险的山路上。他非得赶快回去不可。
  当勇气决定离开时,后悔的真相有如电光石火一般在他脑中闪现。在觉得不可能是这个答案的同时,却又觉得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完全无法否定,令他感到恐惧。
  勇气在脑海中一再摸索这些记忆的涵义,再度站到墓碑前,最后他确定自己的灵光闪现是正确的。
  接着,勇气朝立在墓地角落的墓碑,静静地说道:
  「一德和尚,你是在后悔不该救这个婴儿吧?」


  9

  姬川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夜深人静,整栋拘留所里几乎听不到半点声响。顶多只听得见不时来巡逻的狱卒所发出的脚步声,即使睡得再熟,也不该完全听不见囚犯起居的声响,甚至连一声打呼声都听不见。
  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不,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夜晚。
  每几年就会有一次这样的夜晚来临。一个所有人都凑巧不发出声音的夜晚,带来一阵由偶然堆积而成的静谧。
  姬川静静地坐在牢里,看似任由时间平自流逝,又像是一动也不动地等待下一次死刑来临。
  一阵仿佛时间静止的寂静,但这样的寂静并未永久持续下去。
  姬川紧闭成一字形的嘴唇,忽然间微微一歪。
  「无趣。」
  小小的自言自语声中,蕴含了诅咒的声调。
  「得逼他们认真点才行。」
  姬川睁开眼睛。即使他从坐着的姿势站起,走到门前,仍然几乎不发出半点声响。
  他脱掉所有衣物,绑在小窗边缘的铁条上。接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瓶子。
  姬川用瓶子里的液体涂满全身。那是油。黑夜之中出现了有着人形的油亮光泽。最后他对铁条也抹上油,再把瓶子放在位于房间角落的床下。
  姬川慢慢地、就像把手指伸进热水似地,将指尖伸入铁条之间。接着继续伸到手掌、手腕,直到再也过不去。铁条与铁条之间的缝隙只有五公分宽,顶多只能伸到手腕。
  但姬川毫不在意,继续将手臂前伸,发出皮开肉绽、骨头折断的声响。上了油之后多少有些润滑效果,不过要让身体穿过五公分宽的缝隙,仍然必须付出代价。也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承受了多剧烈的痛楚,只见地上有着无数滴混在一起的油水与汗滴。
  但当碎裂的身体挤过铁条,转眼间又重生完毕。
  姬川的嘴角更加扭曲,转变成笑容的形状。对他来说,连痛楚都成了享受。不死之身将他的感性扭曲得无以复加。
  等肩膀穿过铁条,姬川喘了一口气。肩膀与躯干连接处被两条铁条夹住、挤扁。
  他只休息了片刻。
  人体挤过仅有五公分宽的缝隙,这令人沭目惊心的情景持续上演着。


  10

  事务所的电话响了。
  凑正在沙发椅上打盹,微微睁开眼睛一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电视上已经重播许多次的姬川死刑画面。
  「这可不适合拿来当闹钟啊。」
  凑也不管电话在响,走进盥洗室,用冷水洗脸来醒醒脑。他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找遥控器,想关掉影片。
  凑的手在途中停住了。他交互看着时钟与影片。
  「这是怎么回事?」
  他操作遥控器,选择观看姬川第一次死刑的情形。等到画面中的姬川被吊死,听见笑声时看往时钟。
  接着再度操作遥控器,这次选的是凑参观时的死刑情形。绳索断裂,姬川的身体掉到楼下的房间。凑跑过去讲了几句话之后,姬川想走向他而跌倒。
  凑面色凝重地凝视这些情形。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跌倒?不对,他为什么会想走向我?」
  凑不断反复对照两段影片与时钟,其间电话一直在响,凑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话筒。
  「您拨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查明……」
  「九条先生,我是米泽。事情严重了,请你马上来拘留所一趟。」
  凑边打呵欠边回答:
  「至少让我把台词念完吧。」
  凑一来到拘留所,就注意到整栋建筑物都处于骚动之中。围墙四周有着许多警察戒备,还停了好几辆警车。
  凑一接近建筑物,就有一名警察警告他不要再靠近。凑不理警察就想进去,警察理所当然地拦在他身前。
  「这里禁止进入。」
  米泽立刻注意到凑与警察起了口角,赶紧跑过来。
  「对不起,不过你来真是帮了我大忙。」
  「现在是什么情形?」
  电话里没问出详细情形。
  米泽不改脸上僵硬的表情,领着凑进入拘留所。一来到有着成排牢房的长廊,就有强烈的异臭扑鼻而来,令人不难联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是血腥味?」
  走廊前方有多名警察出入。
  「真是严肃的气氛呢。」
  「这是史无前例的案子。」
  米泽的侧脸一如往常,情绪反应十分稀薄,但脚步中却显露出些许焦急。他们踏步前往收押囚犯的牢房,死刑犯姬川就收押在其中一间。然而米泽却从姬川的牢房前走过,继续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
  米泽在这间有着许多警察的牢房前,用下巴示意要凑看看里面。凑从警察的肩膀后方往内一看,一个人被一条从天花板垂下的绳子勒住脖子,吊在半空中。
  「死刑是几时改成在牢房里执行啦?」
  连凑开玩笑的声调都变得比平常僵硬。
  「他是狱卒,这里是空的牢房。」
  凑皱起眉头,穿过大群警察走进牢房,观察尸体。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凑形迹可疑,但或许是因为米泽在他身边,倒也没有人制止。
  「在拘留所内杀人或自杀?不管是哪一种,都挺大胆的啊。」
  「是他杀。他被人从后方勒住脖子,之后才被吊上去。」
  回答凑的是米泽。
  凑走出牢房,往走廊更深处的方向看去,可看见有许多警察在进行现场搜证,有数间牢门没关的牢房,数名警察频频进出。
  「牺牲者不只他一个。」
  米泽注意到凑的视线,领着凑来到其他警察聚集的牢房前。这间牢房内也有尸体,一把小刀插在胸口。
  「这次换成刺杀啦?」
  再去到下一间牢房,看到第三名牺牲者。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米泽补充说明,说死者被人强灌了某种剧毒物质。
  「也就是毒杀了?照这样看来,下一个应该是枪杀了?」
  「真亏你猜得到,你说得没错。」
  「猜不到才奇怪。绞杀、刺杀、毒杀、枪杀。照这样下去,就可以堆出八种死法各有不同的大堆尸体山啦。」
  米泽这时才注意到凑想说什么。
  「跟姬川的死刑方式顺序一样?」
  「没错。」
  凑一路快步走到姬川的牢房前,途中还从进行现场搜证的警察手中一把抢过喷雾器,随手塞进牛仔裤口袋。米泽先安抚过警察,晚了一步才跟上。
  「我也觉得姬川跟这事有关,但找不到他跑出牢房的痕迹。」
  米泽多半也是第一个就怀疑姬川,这句话是预想到凑会怎么预测而说,但凑并没有因此放慢脚步。
  「要从内部开门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是否有可能是异怪附身在姬川身上呢?」
  米泽一句接着一句,但凑完全没听进耳里,来到他要去的牢房前。从门上的小窗往内一看,看到姬川一如往常,平静地端坐不动。
  「是你干的吧?」
  姬川听凑问起,头也不抬,就只是笑。
  「可是,昨晚这扇门并未打开过。」
  米泽替姬川说话。凑拿起喷雾器往铁条喷去,被雾状液体喷到的部分随即发出蓝光。
  「有光敏灵发光现象(注10:光敏灵(Luminol)是一种发光化学试剂,与氧化剂混合时会发出明显蓝色光。法医学上常用来检验犯罪现场含有的微量血迹,生物学上则使用光敏灵来检测细胞中的铜、铁及氰化物。)。他是强行钻过铁条的缝隙跑出来的。」
  「从铁条的缝隙?」
  米泽吃了一惊,盯着铁条打量。接着伸出自己的手,确定手腕以上的部分都过不去。
  「应该不可能吧,人体钻不过这么狭窄的缝隙.」
  「正常人多半不行,但是这家伙不同。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检查这里的血迹,多半跟他身上的一致。」
  「我只是觉得被杀也差不多腻了,所以又开始享受杀人而已。」
  姬川很干脆地自白了。
  「头要钻过去可是出乎意料地简单呢。你们知道吗?人脑其实意外地柔软,可以自由自在地变形。」
  「难、难道你要说你打破了自己的头盖骨钻过来……」
  米泽说不出话来。这名男子的精神构造,比他的不死之身更让米泽无法理解。
  「昨晚我出去散步,只要看到狱卒和囚犯就杀。人死亡的瞬间果然很棒,所以我才会这么快就对被杀感到厌倦,毕竟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不会死亡的杀人更无聊了。我这么热爱死亡,却享受不到自己的死,实在很不幸呀。」
  只有这个时候,姬川露出由衷觉得悲伤的表情。但他随即又露出蕴含疯狂的笑容,从喉咙深处不断发出笑声。
  「我很庆幸这件事是请你处理。」
  凑回去时,米泽对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到现在根本还想不出要怎么杀他呢。」
  「就算这样,我还是感到很庆幸。如果是法师或神官,多半无法立刻想到他竟然是用物理的方式硬钻出来。用科学来对抗异怪,正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讨伐手段。当然,我相信也会有很多情形无法只靠智慧解决,但是请尽管包在我身上。虽然我们没有可疑的法术,却可以动用枪炮。有需要的话,连警方跟自卫队我们也能出动。」
  「你想说什么?」
  凑听米泽说得激动,以兴味索然的语气反问。
  「我想挖角你。我想打造出一个不用靠那些可疑的家伙,也能够讨伐异怪的组织。你不需要在那种肮脏的事务所里郁郁不得志。相信不管是御荫神道还是总本山,都千方百计阻挠你接工作吧?只因为不靠那些可疑的法术,就被嘲笑说是无能,说你是零能者。可是错的是他们。异怪应该是可以用科学解析的。」
  「原来如此啊,看来很像呢。」
  凑将兴味索然的表情换成笑容,米泽也露出笑容回应。
  「没错,我觉得我们很像。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敬候佳音。」
  米泽也不收起嘴角的笑,轻轻挥了挥手离开。


  11

  「大叔!」
  一打开事务所的门,勇气就丢开手上的漫画站起。
  「喂,不要弄乱好不好,不然到时候被沙耶骂的可是你自己啊。」
  凑皱起眉头丢开外套,在勇气对面的沙发坐下。紧接着映入他眼帘的,是散乱了满桌的薄薄包装纸。凑以拿标本似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纸张举到与眼睛同高,还刻意嗅了嗅味道。
  「难道这些年轮蛋糕你全都吃掉了?我的份呢?」
  「蛋糕很好吃喔。有什么办法?我在山上都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吃啊。而且蛋糕点心这类东西本来就是给小孩子吃的嘛。你都老大不小了,不要只因为蛋糕被小孩子吃掉就生气好不好?」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女人跟小孩。以前理彩子也是鬼扯什么甜点是给女生吃的,一个人全部吃光。」
  「你没听过什么叫先抢先赢吗?」
  凑难得哑口无言。但他立刻为了不让勇气看出来而绷紧表情,皱着眉头开始找起电视跟录放影机的遥控器。
  而后凑仍当勇气不存在似地持续翻找个不停,最后终于从地上的大堆杂志间找出遥控器,打开电视。
  勇气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不问我不是应该待在总本山的修练场?还有要担心被骂,也不应该是先担心被沙耶大姐姐骂,而是该先担心被孝元先生骂才对吧?」
  「我可不是那么爱装成熟的大人,不会问这种问题来让自我意识过剩的小鬼头满意。你说话该看看对象。」
  凑嫌麻烦似地一边快转影片一边回答。勇气则是无事可做地望向四周,开口问道:
  「大叔,沙耶大姐姐去哪儿了?」
  「她去神户采买。有一家店的明石烧(注11:明石烧是以鸡蛋、面粉等材料制成的料理,外形同章鱼烧,一般会沾高汤食用。)很好吃,用邮购买不到。」
  「为什么要去买这种东西?」
  「我说这是死刑犯回忆中的食物,想用动之以情的方式问出线索,所以需要用到,她就马上相信了。啊啊,真该说幸好我不是个善良的人啊。」
  凑嗤之以鼻的同时,将影片从快转调回正常播放。
  播放出来的是姬川惠介死刑的情形。死。死。死。即使是勇气,看到接二连三的刑罚所带来的死亡,也说不出话来了。
  「小孩子还是到你那修练场去玩吧。这次的委托太限制级,你想参加还太早了。你说得没错,我可不想在之后被孝元罗唆。一旦惹他不高兴,讲到最后他还会做出无理的要求,像是说什么利息不用了,要我把欠他的钱还回去之类的。」
  但勇气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咬紧牙关,向凑回嘴说:
  「我找到线索了,我想应该错不了。」
  勇气从凑手上抢走遥控器,按下暂停钮指向画面。
  「这是烫伤的痕迹。他烫伤的痕迹一样。」
  这时画面上正好可以看到暂时成为尸体而倒下的姬川手臂内侧,那里有着一道皮肤微皱的烫伤痕迹。
  「我想这应该是他变成不死身以前受到的烫伤,所以才会到现在都没治好。这跟我在一德和尚记忆中看到的烫伤痕迹一样。」
  凑将视线从电视转移到勇气身上。勇气确定他产生了兴趣,于是采出上半身大力游说:
  「这个人是不死之身吧?光看这些影片,就证明他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都会立刻痊愈。可是这烫伤痕迹呢?你觉得为什么只有这里不会痊愈?」
  勇气说到这里先顿了顿,仿佛在对凑说「你应该猜得出来吧」。
  但凑给出的回答却也没这么让勇气称心如意。
  「一德是谁?」
  「是我在总本山的墓地里找到的一个无法瞑目的灵魂。这个灵魂一直在苦恼,必须想办法让痛苦的灵魂得到解脱才行。而且这个人和姬川绝对有关系,我想应该可以提供你一点线索喔?」
  凑的注意力又继续投注到另一个地方。
  「死不瞑目的灵魂?……记得处理『咒』那件案子的时候,你也是为了这件事钻牛角尖啊。你这个根本没有半点信仰,该遭天谴的小鬼头,偏偏就只有这点像个和尚啊。」
  勇气一直倔强地瞪着凑和电视画面,只有这时撇开了视线。
  「死不瞑目的灵魂啊……」
  「是留下遗憾的灵魂,说穿了就是没办法成佛的灵魂。」
  「你家人过世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勇气肩膀猛然一颤,但始终不说话。然而一股掩饰不了的寂寞神色,浮现在他那年幼而早熟的脸庞上。
  「我说中啦?」
  「你说呢?」
  勇气忿忿丢下这句话,将所有问题都拒于千里之外。
  勇气低头看着膝盖上的拳头好一会儿。之后再度抬起头来,这时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狂妄神色。
  「大叔你要是死了,多半会不甘愿地在卖马券的地方游荡吧?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彻彻底底让你成佛,一点渣也不剩。」
  他说着并捡起掉在桌子角落的一张没中的马券,说声「就像这样」,接着手指在空中一弹,咏唱真言,一瞬间就烧掉了马券。
  「不听我说完没关系吗?大叔你已经找出解决的线索了?如果你不需要我的情报,那也没关系。我会看在孝元先生的面子上,回修练场打发掉那些时间。」
  凑没趣地看着勇气的头,咂了一下嘴之后,死心地说:
  「好吧,你就把这一德和尚的事情全都说来听听。」
  凑听完勇气在修练场的遭遇,摆出苦瓜脸看着天花板。
  「姬川是被总本山的和尚救出来的?可是就算是偶然,也未免太巧了点吧?刚好就在你去修行的地方找到线索?」
  「偶然跟冥冥中的引导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我是被呼唤过去的。」
  这句话里有着自豪与几分苦涩。
  「你希望我称赞你真不愧是天才儿童?」
  「也不会,这对我来说很普通。我会受到强烈的念呼唤,也感应得到微弱的念。我看得到的东西,其他和尚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也是家常便饭,所以我才会被他们排挤。被那些希望觉得自己有本事的人,或是以为只要修练就能让法力变强的人,还有总本山那些地位很高的人等等。大叔你跟他们也是同类吗?」
  凑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交互看了看资料与勇气。
  先前勇气流露出来的些许寂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我去啦。既然跟这个和尚有关,只要我见到姬川,应该就可以看出一些事情。」
  勇气骄傲的神色让凑露出苦涩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小声叹了一口气说:
  「我们可不是去玩的啊。」
  说着用资料拍了勇气的头。


  12

  隔天,米泽一如往常地顶着一张扑克脸来接凑,看到凑身旁的少年,不禁微微歪了歪头。
  「台面上不是说他们联合抵制这件委托吗?」
  「我说过那种话吗?」
  「没想到你会把小孩子也牵连进来。」
  「我也没想到你会不发牢骚。你不是很讨厌总本山和御荫吗?」
  「你现在的两名助手,赤羽勇气与山神沙耶,我也都调查过了。」
  「说得也是啊,不然你就不会挑那么刚好的时机跑来我的事务所。可是我要给你一个忠告,跟踪女高中生是不用讲了,这年头就算跟踪国小男生,也会被公园里的婆婆妈妈报警,你最好小心点。」
  「我们不是罪犯。」
  「是喔?只要掌握国家权力,连跟踪狂的行为都会变成合法吗?真希望我也能当上公务员,打着搜索住宅的名义去美女家里搜刮内衣裤啊。」
  「不是只有你现在的两名助手,水谷理彩子和荒田孝元,他们两人的过去以及和你之间的关系,我也都调查过了。」
  「原来如此,难怪我带总本山的和尚来见姬川时,你也没发牢骚,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你们发生了那种事而解散,却还把他们两人的后辈留在身边,我可以认为你的本性其实很善良吗?」
  凑的回答晚了一瞬。尽管只是不到一秒钟的短暂时间,却足以让交互看着他们两人的勇气产生疑问。
  「是这小子自己跑上门来罢了。他很好用,所以我就用。就只是这样。」
  凑抢在勇气开口之前,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们找到线索了。别废话了,赶快带我们进去。」
  米泽在前面领路,凑与勇气跟在后面。
  「姬川现在被关在惩罚室里。那是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所以应该不可能用上次那样的方法逃脱。而且我们还让他穿上拘束服,派了两名狱卒看守。」
  「你派人看守他?」
  「那还用说?」
  凑面露不豫之色,米泽的回答则很简洁。
  他们来到的是一个有如把外面的寒冻原封不动地搬进来似的寒冷区域,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
  「你待在这里。」
  来到距离房门几公尺外的地方,凑制止了勇气。
  勇气之所以乖乖听话,是因为感受到某种极为不对劲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只有这个空间的空气很清新。」
  但他这句话被米泽敲打厚重金属门的声响淹没。
  勇气站在两人身后,脸上维持着僵硬的表情,一直瞪着牢房的门。说得精确一点,是瞪着门后的事物。
  「咦,可是,等等,等一下……」
  勇气当然也做了心理准备,但门后感觉到的事物却超出他的预期,让他胆怯地退开几步。
  「我是米泽,情形怎么样?」
  「……一切正常。」
  米泽和门后的狱卒说话。由于隔着一道厚重的门,只听得见嗓音模糊的回答。
  「我进去了。」
  米泽开了锁,手放上门把,动作却停在这一步。他以严厉的表情瞪向门后。
  米泽慢慢回头望向凑与勇气,以视线朝他们示意,两人随即从门边慢慢退开。米泽确定他们离得够远后,用力打开门,自己躲到墙后。
  几乎就在同时间,一个物体从门后飞了出来,在地板上弹跳翻滚数次后停住。那是已无法再动弹的狱卒,看不出是生是死。
  「你们真的很天真,难道真以为用这种东西就绑得住我?」
  米泽自门后朝内窥探,看到姬川由后方架住另一名狱卒,用小刀抵在他脖子上。理应穿在姬川身上的拘束衣则掉在地上。
  「不要动!」
  米泽从门后冲了出来,举枪指向姬川,但他的举动只换来姬川的大笑。
  「你拿这手枪想做什么?谁也杀不了我,明明根本就没办法杀我。」
  「那你逃亡的意图是什么?」
  「逃亡?你错了,我是要出去杀人。」
  紧接着,小刀插进狱卒的脖子直没入刀柄,喷出的血沬遮蔽了惩罚室外三人的视野。姬川以低得吓人的姿势,从血沫下方钻过,一路直逼退缩的米泽。
  但小刀的一闪并未划开米泽的血肉。因为凑从旁伸出一脚,踢开了姬川的身体。
  「处在这种惨状下,你的反应还真不错,现代人很少像你这样。」
  姬川连踢开自己的反作用力都加以利用,在地上打了个滚,顺势来到走廊正中央挡住去路。如今姬川的目标已经转变为凑、勇气与米泽三人。也不知道他的小刀是从狱卒身上抢来,还是藏在不死之身的身体某处,只见姬川转着小刀把玩,打量着凑他们三人。
  「该从谁开始杀起才好呢?小孩还是大人?还是三个同时杀?」
  他依序看着三人的模样,与厨师品评食材的模样极为酷似。
  「我决定了。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拿枪指着我的你。」
  姬川说完的同时飞奔而出。米泽连连开枪,可是即使枪弹命中,仍然无法阻止姬川的冲刺。但这杀人魔逼近到米泽身前时,却突然直角转向,来到勇气身前。
  「骗你们的。这么久没杀小孩,我还是忍不住呀。」
  小刀逼向勇气,但勇气没有逃跑的迹象,目光始终凝视刀尖。他的嘴微微动着,像是在祷告。
  小刀就要碰到勇气的脸颊,但瞬间静止不动。并不是姬川点到为止,而是有一条绳子缠上姬川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动作。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绳子莫名地凭空出现,缠住姬川。绳子并非握在凑或米泽手中。姬川一再挥手想拨开绳子,但绳子就像蛇一样,缠住他的手臂紧紧不放。姬川感到不耐烦,想用小刀割断绳子,但却连绳子的表面都无法划伤分毫。
  勇气在挣扎的姬川面前以单手结印,咏唱真言:
  「南摩三满多缚日罗赧战孥摩诃噜洒孥娑破吒也……」
  短短的绳子就像绕上护木的藤蔓,伸向姬川的四肢。
  「该死,这绳子是怎样!」
  无论姬川怎么挣扎,绳子都并未解开,反而越缠越紧。而且原本不到一公尺的绳子还不断伸长,缠上他全身,几乎要包覆得密不透风。
  「这是不动明王的金刚绳,能够追捕恶人到天涯海角,绝对不可能逃脱。」
  勇气在咏唱真言的空档如此说道。
  但姬川并未停止抵抗,抵扰的情形甚至逐渐变得超乎常轨。
  他试图强行扯断绳子。但不动明王的金刚绳自然不可能用人力扯断,也因此毁坏的必然会是其他事物。
  绳子渐渐染成鲜红,内侧渗出血水来。
  勇气表情僵硬,真言的咏唱也变得断断续续,姬川立刻做出更强硬的动作想扯断绳子。他丝毫没有要保护自己身体的念头,故意让关节脱臼、击碎骨头,想强行爬出绳圈。
  「不要怕。」
  凑在勇气耳边轻声说了这句话。
  勇气回过神来,再度坚定地结好法印。
  「刚刚你在入口感觉到了什么?」
  「那是……」
  「别管那么多,回答我就对了。无论多离谱都没关系。」
  「是一种非常神圣的气息,虽然根本不可能。」
  「……连你也一样啊。」
  他们两人谈话之际,绳子仍然继续将姬川越绑越紧。
  没过多久,绳子连他的头顶都覆盖住,让他无法自由出声。
  「呜、呜、呜……!」
  连闷哼声都逐渐听不见了。
  最后,一个全身被绳子裹满,茧一般的物体滚倒在地。但姬川仍然挣扎了一会儿,才终于一动也不动。
  米泽用无线电将紧急事态通报拘留所后,立刻有几名警察与狱卒赶来。
  其间凑一直在现场踱步,潜心思索。偶尔还被滚倒在地的姬川绊倒,但潜心思索的模样始终不变。
  他奇妙的行动,让勇气与米泽都错失与他说话的时机,只能默默看着他。
  「神圣的气息、杀人魔、不死之身、一德的懊悔……」
  他不时停下脚步,凝视天花板,又重新开始踱步。
  「绳索断裂而摔断腿时,这小子为什么想站起来?」
  「你是说第二次绞刑的影片那时候?被人这样乱搞,谁都会想揍你一拳吧?」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凑思索了许久,嘴角忽然上扬,换成冰冷的笑容。
  踱来踱去的脚步在姬川身前停住。
  凑低头看着被缠成茧状的姬川,只低声说了一句话:
  「原来如此,这就是不死之身唯一的弱点啊。」


  13

  当姬川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待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昂起脖子一抬头,便看到凑、勇气与米泽的身影。
  令姬川意外的是,他的手脚并未受到束缚,是因为他们认为随时都可以用那种绳子困住他?
  随着意识逐渐清晰,也就慢慢能听到米泽与凑谈话的声音。
  「你说你知道不死之身的秘密了?」
  「对,差不多都摸清楚了。」
  「大叔,你是说真的?」
  「我骗过你吗?」
  勇气多半对这个回答很不满,以充满狐疑的眼神看着凑,但最后似乎还是敌不过好奇心,又问了一句:
  「那你就告诉我啊。」
  「没错,既然你说知道了,就赶快说出来。」
  米泽说得很不耐烦,平常冷静沉着的态度在这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这么着急,有话总该等人到齐了再说。」
  凑以轻快的脚步走向姬川。
  「好啦,最后一个该在场的人也醒啦。」
  凑贼笑的表情激怒了姬川的敏感神经。凑明明知道,却还是刻意露出贼笑的表情。这名男子——九条凑,明知姬川自己也抗拒不了想知道不死之身秘密的诱惑。
  他是个会对于掌握住整个场面情形而感到愉悦的人。姬川漫长的人生里,见过许多这样的人,这些人几乎都可以分在同一类里,那就是控制欲超出自己本事的人。这些人相当愚蠢,根本不去注意自己脆弱的立足点何时会崩塌,不,是根本没注意到会崩塌。
  但九条凑显然不一样。他是在享受把自己置入这种状况的乐趣,喜爱这种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情况。换个角度来看,就像是享受着在左轮手枪的弹筒里装一发子弹,朝自己太阳穴开枪的俄罗斯轮盘游戏。这个人有着自我毁灭性的思考,尽管有着强烈的自我,却又蕴含着连这种自我都加以否定的矛盾。这就是姬川眼中的九条凑。
  「我现在就有办法杀了你。」
  姬川的恫吓只让凑更加深脸上的笑意。
  「不,你不会杀我。你对自己的不死之身最有兴趣,不可能会杀掉或许真的能揭露这个秘密的我。」
  不对。姬川立刻否定凑的话。只要姬川觉得自己的秘密无关紧要,随时都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而他——九条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明知有这样的可能,却还是对姬川挑衅。
  「好了,在揭开姬川的不死之身秘密以前,我们就先听总本山的小和尚为我们说个法吧?」
  凑摊开双手,以夸张的动作朝勇气一指。
  「要说我在总本山修练场的遭遇是吧?」
  勇气不配合凑夸张的动作。
  「我在总本山的墓地里看到的……是一个和尚临死前的记忆。」
  他以镇定的语气慢慢游说:
  「这个人,一德和尚……就是救了你的人。他救了当时还是婴儿的你。我想你和一德和尚,当时都遭遇到空袭了吧。我刚开始看到的风景,是一整片焦土。」
  勇气仔细地描述他在修练场看到的一德的记忆。
  「……一德和尚救了姬川先生后,许了一个愿望,他希望至少让那名婴儿一生无病无灾。之后一德和尚就去世了,死因是救你的时候所受到的烧伤。现在他沉眠在位于总本山修练场角落的墓地。」
  几分钟后,勇气做了这样的总结,呼出一口长气。
  「原来这烫伤有着这样的意义啊。」
  姬川望向自己手上的伤疤,眯起眼睛细看。
  「姬川的出身我明白了,但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成为不死身。」
  面对米泽的逼问,凑以开玩笑的语气回答:
  「别这么着急,那我们就来准备吧。在这之前,我们先来喊声万岁吧。」
  米泽露出讶异的表情。无论勇气还是姬川,都是一脸不明白凑在说什么的表情。
  「就是高举双手喊万岁的那种万岁啊。这是最重要的。」
  米泽投以深深怀疑的眼神,但仍然慢慢举起双手。接着凑的行动非常迅速。
  他伸手到米泽外套内侧,转眼间就抢走了手枪,顺势以熟练的动作开了保险,毫不犹豫地将枪口指向姬川,接连扣了三次扳机。
  三声枪声回荡在室内,姬川的身体挨了子弹,整个人从椅子上摔落。
  勇气看得呆愣,米泽立刻回过神来,想把手枪从凑手中抢回。
  「你在打什么主意?」
  「就说是有助于揭穿谜底的措施了,你看不出来吗?」
  凑一边看着手表的秒针,一边走向姬川。几乎就在姬川扑向凑的同时,凑往旁避开。
  凑躲开的同时抓住姬川的手腕,扭住他的手臂,顺势将他按在地上。
  「做这种事有什么用?只要让关节脱臼,我随时都能挣脱。」
  姬川发出的情绪并不是愤怒或憎恨,有的只是失望。
  「已经复活啦?不愧是无病无灾。」
  凑从上方按住他之余,还吹了声口哨。
  「无病无灾?」
  姬川与米泽皱起眉头,勇气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错,这家伙不死之身的秘密就是无病无灾。他受到佛陀的神力保佑。」

  姬川需要破坏自己的身体时一向毫不犹豫,即使手被扭到背后,也不表示已经受制于人。但他还是没有动,不,是动弹不得。
  「你说无病无灾?」
  这句话绑住了姬川。
  「对。一德和尚许的愿望上达了天听。」
  凑开始游说:
  「他祈求婴儿无病无灾的愿望上达了天听。也不知道是大火燎原的代价,还是当时他的祈求实在太强烈,才会上达天听。结果就是你得到了无病无灾的庇佑,无论什么样的伤势或疾病,都会凭空消失。不管你喝酒还是抽烟,都不会对身体有害。对你身体有害的所有事物都不会累积,所以细胞也很健康,让你青春永驻。这就是不死之身的真相,是佛陀的庇佑。」
  「佛陀的神力?你说他受佛陀保佑?」
  米泽一听完凑的说明,立刻用力拍打桌子。
  「怎么可能有这么离谱的事!如果这是真的,那不就表示佛陀只把无病无灾的不死之身赐给他一个人,却对他犯下的多起凶杀视若无睹?只因为他一时兴起就杀死的那些无辜人们,他们的灵魂又该怎么办!为什么他不会遭天谴!」
  「这又无关他的人品。无病无灾的庇佑是救了婴儿的和尚所许的愿,这家伙只是这个愿望的标的物。水稻或蔬菜受了丰收的祈祷而成长茁壮,它们难道就是虔诚的信徒?不是吧?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凑回答的话语十分冷酷无情。
  「可是我觉得米泽叔叔说的话是对的。所以一德和尚才会留下强烈的后悔,没有办法成佛。」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姬川忽然放声大笑。
  「有意思!杀了那么多人的我,原来受到佛陀保佑?真是太棒了。以后我就算继续杀害很多很多的人,还是会受到佛陀的保佑啊!」
  姬川高声大笑,凑则淡淡地对他说:
  「说得精确一点,应该不是不老。只要尽可能排除危害,减少食物,给予适量的运动,老鼠可以轻易活到平均寿命的两倍。同样的,你总有一天会死,但寿命多半会达到人类的极限。你也许还能活一百年,说不定是一百五十年。毕竟你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却已经七十岁左右了。不过虽然你总有一天一定会死,但那时我们应该都早就已经死了。」
  「难道你要我把这种杀人魔关个一百年以上?」
  「那也要我这一百年都乖乖被关才行。不管怎么说,你们都见证不到了。」
  姬川仍然觉得十分好笑似地笑个不停。
  「但你说你知道了姬川不死的秘密,应该也已经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结束他这没天理的不死之身吧?」
  凑很干脆地从姬川身上站起,走远几步后将手枪抛给米泽。姬川一边投来猛禽盯上猎物似的眼神,一边慢慢站起身。米泽举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
  「所以,你杀得了受到佛陀庇佑的我?」
  「对。下次的死刑你就会死了。会确实、彻底地死掉。我不会让你起死回生。你刚刚就露出了马脚。」
  听到这绝对的死刑宣告,姬川无视于举枪警戒他的米泽,视线直射向凑。
  「怎么啦?知道说不定会死,就突然害怕起来啦?」
  「你这挑衅挺廉价的。」
  但凑的眼神中有着确信。和先前不一样,相信这个人一定掌握到了确切的线索。姬川兴味油然而生,嘴角自然露出笑容。
  但他的笑容立刻消失。
  「哎呀,你怎么啦?」
  凑开心地看着姬川的模样。
  姬川的笑容会消失,是因为注意到自己右手的异状。异状发生在手的表层,也就是皮肤上。
  「这是什么?」
  右手的皮肤密密麻麻地起了红色的疹子。姬川不悦地搔了几下,但疹子并没有痊愈的迹象。
  「人有了不死之身,就会疏于防备啊。」
  凑的手上握着一个针筒,里面是空的。不难想像到他是先前按住姬川时,在他手上打了一针。
  这时姬川才理解到凑那乍看之下无意义的枪击是为了什么。
  「这是毒?」
  姬川的语气中流露出露骨的失望。
  「如果是毒,几分钟就会治好了。」
  「怎么会是毒呢?你误会可大了。这只是造影剂,是进行电脑断层扫描时要用的医药用品。其实更合适的是蜂毒,但一时之间弄不到,所以我才拿造影剂凑合着用。毕竟造影剂也具有同样的性质。」
  「造影剂?蜂毒?性质?」
  姬川越听越不明白。蜂毒又能做什么?他说的造影剂又是什么?从米泽惊讶的表情来看,多半是凑擅自做出的行动。
  「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难道你以为用蜂毒杀得了我?还是说只要把造影剂混进血液里我就会死?」
  「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全世界的医生都会变成杀人犯,所有的电脑断层扫描机都会变成棺材了。」
  凑说话的时候,红色的疹子仍然继续扩散,蔓延到姬川的手肘。
  「难道造影剂就是他的弱点?用这个就杀得了他?」
  米泽以期待的语气发问,但凑很干脆地摇摇头。
  「不用问也知道不可能吧?刚刚那一下只是上主菜之前的准备。」
  「真是非常对不起呀。我根本不痛苦,只是皮肤变红了点而已。」
  很痒。对姬川来说就只有这种程度的感觉,但凑脸上胸有成竹的表情并未消失。
  「我就告诉你吧,造成你皮肤变红的并不是造影剂的药效,也不是毒素。」
  姬川看着手上的异状,看着平常早就该治好却迟迟不痊愈的皮肤异状,产生了疑问。
  「既然不是毒,为什么会肿成这样?」
  「这不是红肿,是薄麻疹。」
  「苇麻疹?」
  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症状似乎真的和红肿不太一样。但姬川无论受伤或疾病都会立刻痊愈,对荨麻疹的症状并不清楚。
  「这是苇麻疹又怎么样?」
  姬川觉得身体不对劲,掀起了衣服。他的腹部与胸口,也都和手臂一样起了荨麻疹的症状。
  「我有把握能完全处死你了。」
  凑开心地看着姬川的模样,贼贼地笑着。
  「也好。」
  姬川也笑了。
  「把死刑的方法交给你决定,说不定也挺有意思的。但是你让我产生这么大的期望,到时候要是失败,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笑容下流露出来的,是以杀人为乐的恶鬼表情。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14

  如果有人间他为什么不逃,答案大概会是腻了。他活腻了、杀腻了、被杀腻了。所有的一切就只是腻了。
  所以姬川对凑说有把握杀他的话起了兴趣。如果凑的话属实,对姬川来说将是未知的体验。如果是骗人的,那也只要杀了他就好。
  姬川面对死亡的心情就只是这样。不只是别人的死,连自己的死他都看得很轻。由于身为不死之身,生命的分量或对死亡的恐惧这类的概念,都早就已经枯竭。
  姬川和先前一样,被带到死刑执行室。无论采用什么方法执行死刑,执行的地点都一样。姬川脑海的角落隐约想着,若不是绞刑,就没有非得在这里执行不可的理由,但他们仍然拘泥这个地点,或许是有什么法律上的问题吧?
  执行室里可以看到数名医师,搬来了几样像是医疗器材的机械,还可以看到凑的身影也出现在这些人当中。
  「医师?」
  看到这些与死刑现场格格不入的人出现,姬川露出讶异的表情。有医师在场并不稀奇,因为需要由法医检查死刑犯是否真的死亡。但凑所带来的医师,显然和负责这类工作的医师不一样,而且搬来医疗器材这点也很奇妙。
  「他们有办法可以杀我?」
  但凑的回答却和他的期望不符。
  「怎么可能?医师的工作是治疗病患和伤患,不是杀人。」
  姬川仍然无法理解,正觉得有疑问,凑就拿出一个针筒。
  「你的薄麻疹呢?」
  「几乎完全消失了。」
  「很好。」
  「又要下毒?」
  「对。跟第三次死刑用的毒一样,当时你死了五分钟左右,是这里进行的死刑中死得最久的一次。」
  「你特地叫这些医生来,该不会就是为了替我打针吧?」
  姬川心想如果真是这样,干脆现在就杀了他,但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嗤之以鼻地笑说:
  「你白痴啊?我不是才刚刚说过,医生的工作是治疗伤患和病患吗?而且打针这种小事我也会做。」
  「要是你失败,我会杀了你。」
  「这句话我之前就听过了。」
  说着凑干脆地一针刺进姬川身上,注入毒素。
  短短几十秒内,神经毒素就行遍全身,让姬川痛苦地打滚。
  「就、就算用这种方法,我也只会照样……复活。」
  「用不着。」
  姬川扭曲的视野中,凑仍然在笑。接着凑指向身后整排医师,说出一句令人完全摸不着头绪的话。
  「那边的几位医师会把你救活。」


  15

  姬川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凑与医师们围在身旁,低头看着他。
  「你失败了是吗?」
  或许是早已料到,姬川并没有任何感慨,只后悔不该听信凑的话。
  「不对,我成功了。」
  可是自己还活着。凑说的话怎么听都只像是死不认输。
  「你还记得我说过你失败就要杀了你吧?该不会现在才想求饶?」
  要杀凑简直是轻而易举。姬川可以立刻起身拿起手边的医疗器具当凶器,再不然他也知道好几种徒手杀人的手段。
  姬川起身想将其中一种方法付诸实行。
  不,他以为已经起身,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身体失去平衡感,让他难看地往后一倒。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毒素还留在体内吗?
  「你到底做了什么?」
  「别用这种责问的语气问我好不好?我做的可是极为人道的处置啊。」
  「人道?」
  「你死前我不就说过要把你救活吗?」
  姬川勉强站起。不只是晕眩,心悸也很剧烈,心脏跳得像是随时都会破裂。
  「救活我?你在说什么?」
  现场准备的医疗器材与医师群,的确证明了凑所言不虚。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不用别人救,自己就会起死回生。不,明明目的是杀了自己,为什么要特地救活?
  「之前你不就因为造影剂而起了荨麻疹吗?那是全身型过敏性反应的一种。最有名的起因就是蜂毒,但食物与药品也可能引起。我们帮你验血时,就已经确定你会起过敏反应。」
  「那又怎么样?跟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全身型过敏性反应不是伤势或疾病,而是对毒物或药物的免疫过剩反应。是身体维持过度旺盛的健康活动所造成的。也就是说,你这不死之身的能力遇到健康的反应,效用就会变弱。你听得懂吗?」
  姬川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还留有些许尚未痊愈的荨麻疹。
  「还有一点。我割断死刑用的绳索时,你生气地扑向我,结果你的脚骨折还没痊愈,当场难看地摔倒。当时你为什么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脚骨折了。」
  姬川已经不再发问,默默听凑说下去。
  「答案很简单,因为你以为已经痊愈了。你从以往的经验知道骨折需要多少时间痊愈,但当时痊愈的速度比你预料中的还要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当时你并不是由于绳索断裂而导致脚骨折,是绳索断裂救了你一命。那个现象被解释成拯救,而不是灾难,所以你的脚才会比较晚治好。」
  凑说明的时候,姬川处于连站都站不太稳的状态。但凑所说的「被解释成拯救而非灾难」这句话,却莫名地深深透进心里。
  「也就是说,一旦发生你意料之外的情形拯救你脱离死亡,佛陀的庇佑就会出现延迟。杀你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利用延迟拯救制造过剩的健康反应,也就是救活你。」
  姬川心想这是多么讽刺。过去无论什么方法都杀不了他。有过那么多次、多得数不清的死亡。但他万万没想到完全相反的急救行为,反而会为他的不死之身带来死亡。
  「从毒杀到你靠自己复活,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这五分钟里,我们尝试进行所有医学治疗方式来救活你。怎么样?非常人道吧?以治疗救活你的行为被佛陀视为拯救,让原本的复活时间更加延迟。佛陀的庇佑就是这么天真,不会注意到这点,还试着让你健康的心脏恢复。你应该觉得心跳很快吧?」
  姬川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想摸清楚心脏跳动的速度。不只有心脏发生异状,往手上一看,皮肤上血管暴现、跳动,全身都在发烫。
  「迟钝的佛陀大力想救活死去的你,你明明活着,却想让你起死回生。用人类的方法来比喻,佛陀所做的事就像在插管、施打升压剂和强心针一样。你现在的状态,就是追求起死回生过剩的免疫反应。肺部处于过度呼吸状态,心脏被双重的强心针弄得几乎破裂。你感觉如何?」
  姬川难受地抓着胸口,嘴上却在笑。那是他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真正感到高兴的笑容。
  「啊啊,你说得对,感觉很棒。我感觉得到,这次的死……有着非常……绝望的味道。」
  姬川身体痉挛,猛力往后弓起,最后四肢无力地倒在地上,急促的呼吸也停止了。
  看到姬川不再动弹,医师之间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声浪。不是因为姬川死了,而是因为姬川的皮肤转眼间迅速萎缩,容貌变得像个十足的老人。
  凑帮还微微睁着眼睛的姬川合上双眼,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16

  米泽办完各式各样的手续,再度走进执行室后,便对至今仍伫立在室内的凑投以五味杂陈的视线。
  「你还待在这啊?没想到你挺多愁善感的。」
  「我只是在见证。如果他又复活的话,就得再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凑看了米泽一眼后,露出既像自嘲又像嘲笑的笑容,说出了一句奇妙的话:
  「你期望落空啦。」
  「你在说什么?」
  「你之所以不去委托总本山和御荫神道,还不就是因为知道不死之身的价值吗?古今中外,无数人不惜投下钜资却求之不得。你委托我的真正目的,不是想找出杀他的方法,而是想知道不死之身的秘密。你千方百计想用科学方式分析,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详细的验血资料。不过也没关系啦,毕竟就是靠这些资料,我才找出了突破方式。」
  「我说我无法相信他们是真的。」
  「你就说出真心话吧。要是能用科学方式分析出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不是吗?这样一来不管要用在军事用途,还是想获得大笔财富,都是随心所欲。」
  米泽也不加否认,只说了这句话:
  「既然是佛陀的力量,那也无可奈何。」
  「算了,没关系,不过报酬你可一毛也不能少啊。不管你的企图是什么,我都依照委托内容解决了。」
  凑似乎说完这几句话后心满意足,就要走出房间。
  「慢着,我之前提的那件事,你考虑过了吗?」
  「之前哪件事?」
  「就是挖角你进我们组织那件事。我之前也说过,不靠可疑的法术来对抗异怪,是我心目中对抗异怪最理想的方式之一。这种方法是我们的共通点,你不也同意了吗?」
  「不对。我那时同意你说的很像,并不是说你跟我很像,而是在说你和总本山还有御荫那些人很像。」
  米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多少放粗了嗓子。
  「你说我哪里像那些人了?」
  「执著自己相信的事物,变得很排他这一点啊。」
  「你还不是一样?你这些年来不就是因为不能接受总本山和御荫的做法,才会使用不依赖任何法术的方法去解决吗?」
  这句话只换来了凑冰冷的视线回应。
  「这是你自以为是的解释。我只是因为自己没有特异能力,能利用的东西我都会拿来利用罢了。管他是科学、是总本山的法力,还是什么可疑的法术,这些我都不在乎。如果留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人在身边会很好用,我就会用。啊啊,米泽兄,这次你也一样,你提供的详细医疗资料帮了我大忙。」
  「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是啊,你说得对,我就订正一下。总本山和御荫还比你好多了。他们置身在这个世界长达好几个世纪,有着切身的体会。他们不认为拿异怪赚钱,异怪会乖乖听话,更不会傲慢地以为有办法创造出不老不死的奇迹。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哪块料。要是你以为人类想要什么都能称心如意,那就大错特错了。好歹总该从历史上学到一点教训吧?」
  说完凑就转身离开,再也不理会米泽的呼喊。


  17

  「啊!」
  待在一德墓前的勇气忽然瞪大眼睛。旋绕在坟墓周围的后悔念力慢慢淡去,一德的灵魂得到了净化。他只想得到一个理由。
  「大叔成功了。」
  这也许值得高兴,但勇气不明白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修行中不可以擅自离开,至少请你跟我说一声。」
  勇气突然听到有人从背后说话,赶紧转过身去。这句话说得严肃,但站在那儿的孝元,脸上却一如往常地带着平静而柔和的笑容。
  「一德和尚也真是的,捅出那么大的漏子,自己却悠哉地成佛。虽然我不像大叔那么势利,但也觉得他至少应该留个礼物表示一下心意啊。」
  勇气没有回应孝元的训话,朝一德的墓碑宣泄出近似迁怒的情绪。
  「你救了一条无法成佛的灵魂,这样不够吗?」
  孝元担心地看着他。
  「嗯,完全不够,我根本没心情高兴。你想想看,没天理也该有个限度啊。天神还是佛陀都爱怎样就怎样的话,我可奉陪不下去。像被姬川杀害的那些人又该怎么办呢?」
  「真难得听到你这么情绪用事啊。不,我不是说你这样不行。你不要误会,我反而认为这样的倾向很好。」
  「说得也是。也许真的不太像我的作风……」
  勇气试图佯装平静,却没办法好好说下去。
  勇气内心一直抱有对神佛的不信任。
  勇气天生就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事物,对他来说,幽灵或异怪都是日常的一部分。就像雨有时下有时不下,风有时吹有时不吹,这些事并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奇怪。异怪对勇气来说也是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对他来说,异怪就像是昆虫。虽然不知道昆虫在想什么,但知道是害虫就驱除,是有趣的昆虫就饲养。蟑螂和锹形虫会有多少差别呢?全都只是依人类自己的喜好与利害关系罢了。所以如果异怪对人类有害就加以驱除,相反的就算异怪吃人,他也不觉得没天理。
  但天神或佛陀这样的存在,对于只有十岁的勇气来说就太沉重了,也许就和命运或轮回这样的概念差不多沉重。
  他隐约认知到这些概念就和大自然很相似。大自然并不是为了人类而降雨,也不是为了制造人类的困扰而降下豪雨。
  但如果有人间他遇到干旱时会不会进行求雨仪式,他会摇头否定。即使求雨仪式上达天听,他也不会感谢,只会觉得既然肯下雨,在干旱之前先下一下不就好了。
  但换做是沙耶,多半就会进行求雨仪式,下了雨以后也会感谢天神。
  这不只是因为沙耶个性老实。沙耶根源于吸收神道思想的御荫神道,宗教观也和总本山有着微妙的差异。
  而且即使沙耶和勇气一样背负起同样的命运,看得见常人所看不到的事物,相信她也一定不会怨恨或怀疑神佛。不,柑信她反而会因为看得见这些事物,更加以不失敬畏与虔诚的态度面对天神。
  但勇气不一样。即使有着这样的能力,勇气的遭遇却处处没有天理可言。他还是婴儿时,母亲与祖父就死于车祸,勇气连他们的长相都不记得。五岁时唯一的亲人祖母猝死,和异怪没有任何关联,就只是生病死亡,是祖母天年到了。
  「死亡时还有眷恋的灵魂都不会成佛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
  「我……我妈和我外婆,好像都很干脆地就成佛了。」
  「这是好事。勇气你应该懂的。」
  孝元仰望灰色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说得也是,也许是这样。可是这也就表示,不管是外婆还是妈妈,对于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都没有半点留恋吧?像我妈是突然车祸过世,但能成佛也就表示她对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吧……」
  「勇气,这你就错了。你这么聪明,应该懂的。」
  孝元的嗓音始终很镇定,往往能够安抚勇气的情绪,但只有这次他也无能为力。
  「我……就算被人说是天才,就算看得到很多灵魂,可是我从来就没能看到最想见的人,从来就没能听到最想听的人说话。」
  勇气咬紧嘴唇。鼻头发酸,眼眶发热。他咬紧牙关想忍住,但还是忍不住。
  勇气转身背对孝元,几个黑点落到他脚下。
  那是从勇气脸颊滑落的泪水。
  孝元轻轻把手放到勇气颤抖的肩上,温柔地对他说:
  「你可以尽管哭,我绝对不会告诉凑。」
  不久下起了大雨,雨水抹去了勇气的泪痕。


  终章

  凑一走出拘留所,就看到沙耶撑着伞在外面等他。看到她双手提满纸袋,凑露出了苦笑。
  「总觉得你会糗我说蹲苦窑辛苦了啊。」
  「老师吩咐的东西我全都买齐了。听说这里的明石烧不是沾高汤,是洒盐来吃,跟老师说的不一样。」
  沙耶将露骨的不满蕴含在表情、嗓音与态度之中,将伞塞向凑。
  「老师真有一套。」
  「什么事情有一套?」
  「事情正好就在我采买完的时候解决了。」
  沙耶早已注意到凑要她去采买的用意,但仍然采买完所有东西才出现在凑眼前,这或许是因为沙耶想争一口气吧?
  「我可不记得曾经跟你报告说我解决了。」
  「看到老师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老师解决案子以后会显得心满意足,但同时也会觉得无聊。谜题一旦解开,对老师来说就没有价值了。」
  凑什么都没回答,迈出脚步,把伞撑向沙耶头上,抓起一个纸袋,将一块明石烧丢进嘴里。
  「都凉了。」
  「我搭新干线买来的,当然会凉了。」
  「别摆这么凶狠的脸色给我看好不好?你就只有这眼神跟理彩子一模一样。对了,这就表示,说不定你的胸部将来也还会成长?怎么啦?你应该高兴点。」
  即使凑开玩笑,沙耶仍然不改僵硬的表情。
  「我还是不能接受。不管是这次的任务,还是老师让勇气参与的决定。」
  「是他擅自找到线索,擅自来淌这浑水。」
  「那也一样。」
  「既然不能接受,你大可不必再来找我啊。又不是我拜托你来。」
  这句一贯的说词,让沙耶无话可答,只能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凑身边。从勇气那听到的这次事件概要与解决方法,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老师,你会淋湿的。」
  唯一的一把伞偏向沙耶头上,让雨水毫不留情地打湿凑的右肩。
  「你买来的松露馒头淋湿的话我还比较伤脑筋呢。」
  沙耶一直偷看着凑的测脸。她头也不拾,用低得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说:
  「老师,我好害怕。老师很厉害,不但冷静,又知道很多事情,用智慧来解决许多难题。可是,我总觉得就是因为这样,老师才会连神佛都只当成工具看待。我总觉得有一天……有一天这会害了老师……」
  她话说得太小声,并未传进以没趣的表情仰望天空的凑耳里。
 楼主| 发表于 2013-5-13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话 梦
序章

  晴朗的蓝天显得阴沉。
  阳光让男子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想着今天也没能睡着。不,睡是睡了,但身心完全得不到休息,疲惫感沉重地压在身上。
  冬天的空气清透到了极点,干燥的风十分冰冷,让他不由得重新拉好脖子上起满了毛球的黄褐色围巾。
  老旧的咖啡厅玻璃窗照出了他的脸庞。脸颊凹陷,眼袋发黑,表情中没有活力,简直像个瘾君子。
  「其实说来也挺像的啊。」
  男子朝玻璃窗上照出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也许真的是对那玩意成了瘾。最初的时候还觉得不知所措,后来渐渐开始乐在其中,最终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但自从知道那会有生命危险之后,享受就变成了恐惧。
  现在他很怕陷入那种状况。如果可以,他不想见到那玩意,也不想陷入那种状况。但这是不可能的。既然人类不可或缺的行为和那玩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就根本无从避免。
  为了打破这样的状况,他查过各式各样的对抗手段,但全都白费功夫。
  如今他已经束手无策。即使找人商量,也没有人认真听他说话。不是一笑置之,就是当他在说疯话。他已经陷入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状况。
  但他仍然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绳。尽管情报来源可疑,但他也只能把一线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他打算循着情报去见一个人。要是亲朋好友知道,肯定会说这个人可疑或危险,说不定还会被强迫推销昂贵的花瓶或是诡异的挂轴。但他已经别无他法了。要说奇怪,自己早就变得够奇怪了,事到如今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在意面子。
  男子疲惫至极的脚步沉重得像是走在泥沼里。路上擦身而过的人们,都微妙地避开他,甚至有人露骨地以看可疑人物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跑开。他心想这也难怪,若遇到像如今自己这般模样的人,连他自己都会想躲开。
  但即便如此心中还是会觉得凄惨与悲伤。他摇摇晃晃前进的模样甚至酝酿出一种哀愁。圣诞节将近,街上散发出欢乐的气息,更加让他产生一种只有自己陷在深海之中的无奈。
  「讨厌,那是怎样?你们不觉得很恶吗?」
  几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性不只用态度避开男子,经过时还口出不逊,在他背后嘲笑的声音多半不是被害妄想,是针对他而发的。
  「我才不想靠近你们这些人呢!」
  男子自言自语的话语并不是出于死不认输,而是由衷这么觉得。现在他是真心对异性感到厌烦。略有几分姿色的女性他根本看不上眼,若是令人惊艳的美女就更是糟糕。都怪那玩意,让他甚至会产生恐惧。如今年轻女性的魅力,已经会直接勾起他内心的恐惧。
  也不知道是因为想着这种事,还是因为脚步无力,他被延伸到道路上的圣诞树灯饰绊了一跤。这一绊让他的包包脱手,里头的东西洒了一地。
  他不禁对自己的失败啐了一声。这一声有着两种涵义,一是恨自己疏忽,没有好好拉上包包的拉链;二则是因为得在这周末之前提出的报告正被风吹得飞往四面八方。在这种状况下还想着报告,也让他对小家子气的自己感到厌恶。
  但他不能留级。靠奖学金支撑的大学生活,绝对没有那么轻松。男子为了捡起报告,不得不弯着腰在道路上跑来跑去。每当有刺骨的寒风吹过,报告的纸张就被高高吹起,飞向别的地方。
  看到他这样,只有人发笑,却没有人愿意帮忙。他虽觉得凭自己这副德行,会这样是理所当然,但也无法否认自己觉得恼火。或许就是因为这样……
  「来,请。」
  突然看到有人把几张报告页面递到自己身前,让他一瞬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来一看,发现不知不觉间有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前,以清新的笑容递出纸张。
  这就是所谓的乌黑亮丽吗?眼前少女绑成马尾的长发,是一头这年头学生少见的亮丽黑发,其中一束发丝垂于身前。
  这名少女身着学生装扮,毛料外套下穿着西装制服外套与格子裙,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很可爱。若是在几个月前,相信这样的容貌足以让他雀跃。还会拿这件事当话题,邀对方去喝杯咖啡。
  但现在他心中并未产生这样的情绪。少女让他觉得可爱的方向,并不是那种异性的魅力,而是一种能让人放松的特质,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与其说是迷人的高中女生,还不如说比较接近于看到小猫小狗时感觉到的那种可爱,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更是感到可喜。
  「请问,你怎么了吗?还有缺页吗?」
  男子只顾着回望对方,迟迟不接过纸张,让少女纳闷地歪了歪头。
  「啊,不是,这些就是全部了。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
  「是吗?那太好了。」
  天真无邪的笑容让他觉得好耀眼,无邪得甚至令他担心。就连自己这种来路不明的男人,她也一样和善对待。承蒙她帮忙还这么想是不太说得过去,但他甚至担心起少女会不会被坏男人给骗了。不,说不定已经处于被骗的过程当中了。
  他脑子里转着这些愚不可及的念头。
  「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男子有礼貌地再度道谢,伸手要从少女手上接过纸张。尽管不是故意的,但他的手指头仍然微微碰到少女的指尖。这一瞬间,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楚,同时伴随一声爆裂似的声响。
  「啊!」
  少女也吓得缩起了手。失去支撑的报告再度散落一地。
  是静电。虽是冬天常见的现象,没什么稀奇,却也使得他们两人得重新到处捡回报告。
  「对不起。你还好吗?我吓了一跳。」
  但少女再度面带笑容帮他捡报告,完全没有尴尬气氛出现的余地。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少女呢?天使?女神?圣女?这几个词汇都让男子觉得不太贴切。应该有个字眼很适合,但他就是想不起来。他一边捡报告,一边怀抱着一种近乎感动的感慨。
  「啊!」
  风吹起的一页报告,被一只面相倔强的小狗叼走了。捡报告的少女和小狗目光交会,大眼瞪小眼地对看了一会儿,小狗随即拔腿就跑。
  「小狗狗,求求你,等一下!」
  男子看着少女跑去追小狗的背影,一时间忘了当初那种惨澹的心情。他注意到自己这几周来第一次露出微笑。
  「那,请问您要谘询的是什么事?」
  被那玩意困扰后,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地,寻求尝试一个不科学的方法。他靠着各路朋友与网路上的情报找到的地方,有一名巫女等着他。这名巫女叫水谷理彩子。
  但眼前的这名美女真的可以称为巫女吗?
  与说到巫女这个词汇会联想到的清纯形象相比,她的容貌姿态显得太性感、太火辣。巫女这种工作,不是和所谓成熟女性的性感无缘吗?而且像她这样的年龄,真的还可以自称是巫女吗?
  但男子当然没有勇气坦白说出这些想法。
  不过,看着眼前的女性,他想起了几十分钟前想不起的一个名词。
  那就是适合用来形容方才他在街角撞见的那名少女的名词。不是天使,也不是女神,而是巫女。用巫女来形容那名少女的清新,才是最贴切的。
  「即使你觉得离谱,也请不要客气,尽管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好。我就是为此待在这里的。」
  妙龄美女面带柔和的微笑,再度对陷入思索而沉默不语的男子发问。他觉得女性脸上那种令人安心的微笑,与先前那名少女倒也有点相似。
  「啊,对不起。说来你可能会笑我,其实……」
  眼前的巫女面对这名说到一半又停下来的男子,很有耐心地等他说下去。男子心想即使外貌完全不一样,这名女性果然还是和先前的少女有点相似。
  这样的想法推了男子一把,让他鼓起勇气开始游说。
  「其实……」
  「其实?」
  「其实……我被怪物附身了!」

  1

  山神沙耶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
  「我说……老师?」
  看到凑的脸庞近在眼前,沙耶只觉得不知所措。彼此的脸近得连呼气都会吹到对方脸上,凑更是露出了她从不曾见过的认真表情。
  「老、老师……」
  一股仿佛正要接受表白的紧张感,让沙耶紧握在胸前的双手不由得发起抖。脑子里明明一团混乱,偏偏只有接收周遭资讯的感官越来越清晰。不,不是周遭,而是对眼前这名男性的感觉越来越敏锐。他的呼吸、体温,甚至眨眼与嘴唇的动作,都鲜明地传达到沙耶脑中。
  「不用怕,交给我。」
  交给他是什么意思?混乱中涌现的疑问自然找不出答案,而且也没有时间让她寻找答案。
  凑举起手,触摸沙耶的脸颊。他的指尖以抚摸脸上细毛般的轻柔力道,从脸颊滑向下巴。
  沙耶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他抚摸。他抚摸的触感是那么温柔,但身体中窜起的颤抖却十分剧烈。未曾体验的感觉让沙耶不由得紧闭眼睛。她只能透过这种方式来自制。
  但这举动反而逼得沙耶更加无路可逃。失去视觉之后,其他知觉变得更加敏锐。皮肤感受到的温度、接触到的手指、呼气的声音……这一切都让沙耶的身心大乱。
  「啊……」
  仿佛要吐出一直强忍下来的感觉般,她不由自主地呼出热气。而听到那呼气的声音妖媚得完全不像自己所发,让沙耶大吃一惊,不由得捣住了嘴。
  凑那温柔却又坏心眼的笑容就近在眼前。
  「你就不肯让我多听几声?」
  凑抓住沙耶按在嘴上的手,以缓慢而柔和,却又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从嘴上拿开。接着又抓住沙耶想抗拒的另一只手,顺势将她的双手手腕都按压在背后的墙上。
  「不……不要……」
  沙耶被钉在墙上,只能以沙哑的声音抗拒。凑是个男人,他的手强而有力,无论怎么挣扎她都不觉得有办法挣脱。
  看到凑的脸越来越靠近,沙耶只能撇开脸去。凑毫不犹豫地把脸靠过来,靠近的脸颊与撇开的脸颊触碰在一起,轻柔地厮磨。
  沙耶怕自己又喊出声来,紧紧闭上双唇。她任由凑摆布,全身僵硬,睫毛颤抖,只能等待这一刻赶快结束。
  才刚发现凑的脸微微滑向下方,紧接着颈子上就传来一股湿暖的触感。
  「啊……」
  沙耶忍不住张口,但立刻咬紧牙关。她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到是凑的嘴唇碰上了她的颈子。
  在「咒」那件案子时,凑也曾经对自己做过类似的事,但当时被他以像狗一样的方式一舔,沙耶只觉得恶心。然而,刚才整个背脊上窜过的感觉,与那时完全不同,是一种她不曾体验过的感觉。
  即使注意到凑正用力吸吮,沙耶却因害怕口中会发出自己无法控制的声音,而让她连拒绝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但连这样的抗拒也很快就再也撑不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背脊往脊椎尾端逐渐累积,沙耶磨蹭着大腿试图忍耐,身体核心却不由自主地被这股酥麻的热流所占据。
  沙耶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张开双唇。
  「啊啊啊啊啊!」
  沙耶发出分不清是呻吟还是呐喊的叫声,坐起了身。
  沙耶以茫然的表情环顾四周良久。四周光线昏暗,也看不到凑的身影。等眼睛习惯了黑暗,就注意到这里是自己的房间。朝时钟一看,现在是上午四点,天都还没亮。
  「该不会……是在作梦?」
  如果房间够亮,也许就能看见沙耶的脸迅速胀红的模样。
  「啊啊——!」
  沙耶发出与先前不一样,但又同样难以言喻的叫声,当场趴倒在棉被上。
  会作这种不检点的梦,一定是因为自己态度松懈下来了。待在御荫神道的时候,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修行,但自从开始每天到凑的事务所报到之后,也许就在不知不觉间懈怠了。沙耶自认并未松懈自我锻链,但或许是锻链得还不够。她仍趴卧在棉被上,就这么喝斥着自己。
  沙耶想起睡前倒了一杯热牛奶,于是伸手去拿放在床边桌上的杯子。本以为只喝了一半左右,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或许是在睡前无意识地喝完了吧?
  总之现在就去冲冲水,让头脑冷静冷静,挥开杂念与邪念吧。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正巧,理彩子今天出差不在家。
  沙耶一想到就立刻站起身。尽管正值寒冬,沙耶的行动却没有任何迟疑。
  她换上一身白衣,正要走出房间,不经意瞥见挂在墙上的镜子,目光就此停住不动。沙耶皱起眉头,仔细看了看镜子。
  沙耶将脸往后一收,露出脖子,立刻看见脖子上有一块皮肤变得通红,大小和硬币差不多。
  简直就像吻痕一样。


  2

  沙耶一走进事务所,便看到凑一如往常地躺在沙发上睡觉。他头上盖着赛马报打呼的模样,十足十是个窝囊废。有谁会想到这名身穿黑色T恤与皱巴巴牛仔裤的青年,虽被称为零能者,却是以科学方式驱逐异怪的专家呢?
  换做是平常,沙耶一定会先看不下去地叹气,然后叫醒他,但这天不一样。沙耶一看到凑,表情与身体都当场僵硬。她想起了昨晚的梦。
  「嗯?」
  凑注意到沙耶出现的声息,拿开盖在头上的报纸,看了眼呆呆站着不动的少女。
  「偶尔也换点不一样的角色扮演啊。明明就还有很多其他选择吧,像是水手服或啦啦队装。」
  沙耶还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学生,一放学就来这里,身上穿着学校的西装制服外套。这阵子她觉得特地回去换衣服实在太费事,常常穿着制服就跑来事务所。
  「啊,呜呜呜,呃、呃呃……」
  换做是平常,沙耶早就反驳了,现在却吞吞吐吐的,让凑讶异地看着她,接着以更加讶异的表情仔细打量她的脸。不,凑看的不是脸,而是脖子。
  「你的脖子贴了0K绷,是怎么啦?」
  沙耶赶紧伸手遮住颈子,但立刻注意到这样的举动反而很可疑。她尴尬地紧闭嘴唇,视线转到地上说:
  「是、是被虫咬了。」
  说完后连自己都觉得难受。也不知道是因为借口的内容太牵强,还是找借口这件事让她觉得难受,总之沙耶就是觉得难受,做了一次深而长的深呼吸,想多吸点新鲜空气。
  「是吗?你贴在那种地方,我还以为你是在遮掩吻痕呢。」
  「什……啊,怎么会……」
  「别生气,我只是开玩笑。」
  说完凑就摆出一副不再有兴趣的态度,又把赛马报盖到头上躺下。沙耶错过说出借口搪塞的机会,就像迷路的小孩一样呆呆站在原地。
  「我回来啦~咦?」
  勇气打开门,闯进了这阵沉默之中。他双手捧着一个装得满满的纸袋,对十岁少年来说未免太大了些。
  「沙耶大姐姐已经来啦?你今天来得真早。」
  勇气一边把纸袋放到桌上一边发问。
  「期末考前只有上午有课。勇气你呢?」
  「我跟平常一样喔。」
  所谓跟平常一样是怎么回事?他有乖乖去上学吗?而且真要说起来,他到底住在哪里,又从哪里通学呢?沙耶脑中浮现出各种疑问。到现在她还是觉得勇气充满了不为人知的谜团。
  「这纸袋是怎么回事?」
  沙耶尚未提出疑问,凑就先发问了。勇气正从纸袋里拿出点心与水果,里头甚至有一整条的香烟。
  「是我来这里的路上遇到的很多人给我的。像是在隔壁店里工作的大姐姐,还有楼下再楼下的大哥哥,大家人都挺好的呢。」
  隔壁大楼开的是粉红沙龙(注12:粉红沙龙是提供情色服务的一种特种行业场所。),楼下再楼下则是地下钱庄。他们多半是觉得有小孩来这种地方很稀奇吧?勇气聪明有礼,又带有点忧郁气息,不难想像他会受到这一带的大人疼爱。沙耶看着把东西排在桌上的勇气,微笑着说:
  「楼下的叔叔跟隔壁的哥哥也给过我东西,只是不像勇气你这么多。」
  「我可没碰过。」
  勇气以得意的表情看着凑,走向茶水间。
  「小小年纪就习惯拿别人东西,长大以后可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凑这句怎么听都只像是死不认输的台词,让沙耶只能苦笑。
  勇气来了以后,隐约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和缓了些。沙耶觉得若是现在,自己就敢向凑问出口。她怕决心会动摇,飞快地问道:
  「老、老师。请问,老师会作梦吗?」
  「梦?你是指想征服世界、想把全世界的美女都纳为己有,或是想造成金融危机让全世界陷入恐慌的这类梦想?」
  凑嫌麻烦似地从报纸后头发声说。
  「不,我不是指将来的梦想,是指睡觉时作的梦。」
  「不要这么冷静地回应好不好?那,你是作了什么梦?啊啊,对了对了,不要相信拿佛洛伊德或荣格来解释梦的家伙。因为明明是绝对不可能知道正确答案的事,这些人却拿自己喜欢的解释硬套上去。然后呢,你作了什么梦?」
  沙耶很庆幸凑的脸被报纸遮住,让她多少可以冷静说话。
  「也没有,就是有点怪的梦……」
  「梦到枪或蛇了吗?」
  「没有。可是为什么这么问?」
  「根据伟大的荣格大师所说,这是阳具的象征。听说如果想要男人、欲求不满,或对性饥渴,就会梦到这些。」
  沙耶哑口无言,呆愣了好一会儿。
  「怎么?你真的梦到蛇啦?」
  「没、没有这回事……」
  沙耶只挤得出沙哑的声音回答。凑再度从报纸后方探出头,讶异地看着她。
  「别当真。而且这种分析只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是荣格自己性倾向扭曲。如果荣格是日本人,多半就会说是乌龟而不是蛇了。那么,结果到底是什么梦?」
  凑微微歪起嘴角发问的模样,就像嗅出案件味道的刑警。
  沙耶毛躁地视线乱飘,扭捏地戳着手指头,不和凑的目光对上。
  手刚要举起又赶紧放下,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遮住贴着OK绷的脖子。沙耶的羞耻心强烈抗拒让凑知道OK绷底下的红色记号与梦的内容。
  「什、什么事都没有!」
  沙耶呐喊似地抗拒回答,随即装作要去帮忙勇气而跑进茶水间。凑的视线直刺在背上,几乎让她觉得会痛。


  3

  「啊啊啊啊啊啊!」
  沙耶一边发出娇喘似的声音,一边从被窝里弹起。她一脸虚脱的表情,维持坐起上身的姿势良久无法动弹。肌肤冒出薄薄一层汗水,呼吸粗重又灼热。
  「又、又作了那种梦……和昨天一样……」
  沙耶自言自语的同时,注意到自己在说谎。说梦境和昨天一样是有语病的。沙耶羞耻得用双手遮住脸。
  她伸手去摸脖子上的OK绷。如果发生了和昨晚一样的事,证据应该会留在身上。
  沙耶犹豫地解开睡衣的钮扣。她不太敢看自己的身体。
  「……啊啊。」
  沙耶口中挤出的声音令人分不清是绝望还是悲哀。
  从锁骨到腹部,散布着好几个红色的记号。
  「不要……我受够了。这绝对不是真的。」
  沙耶只能按住嘴啜泣。


  4

  理彩子一走进来,凑就露骨地咂嘴。
  「我在忙,请您打道回府吧。」
  凑躺在沙发上打着呵欠回应,理彩予以扫兴的眼神看着他,一脚踢开他的说词。
  「你的忙就是忙着午睡?」
  接着她隔着茶几在另一头的沙发坐下,翘起穿着高跟鞋的脚。
  「你没听见吗?我在忙,没有余力、时间和心情接委托。」
  「不用担心,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是有事要请沙耶帮忙。她今天不在吗?」
  她的视线往室内扫过一圈,歪了歪头。
  「勇气呢?他也不在?我还以为他们随时都在呢。」
  「他们两个最近都很晚来,我看应该是越来越不喜欢来这里了吧。我才要问你明明就跟沙耶一起住,为什么要特地跑来这里?」
  「我是从出差的地方直接过来的。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可变得干净多了啊。之前明明就?得让人搞不清楚是仓库还是事务所。」
  「因为有个打扫魔人在。就算努力弄乱,也马上就会被收拾干净。」
  「那你就是个马上就会弄乱的弄乱大魔神啊。」
  边说着这句话边走进事务所的是勇气,他的双手又抱着纸袋。帽子滑了一半下来,大概是因为两只手拿满东西,没办法调整。
  「怎么,又有贡品给我啦?」
  勇气不理凑,直接走进茶水间,把需要的东西放到冰箱与架上。放不下的部分,就丢进一旁的纸箱里。
  几乎就在同时——
  「老师好。」
  沙耶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走进事务所。
  「咦?理彩姐姐,你回来啦。你来委托老师吗?」
  沙耶泡咖啡给凑,泡红茶给理彩子,倒了果汁给勇气,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好。
  沙耶一边喝着热牛奶,一边对凑施加无言的压力,暗示他说:「老师当然会接下委托吧?」但不管沙耶投以什么样的视线,当事人都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写真杂志。
  「今天我来不是要找凑,是来找你的。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理彩子说出这番话,让沙耶露出意外的表情。
  「真是遗憾啊,要工作的只有你一个。没办法,我就在这里努力读书吧。」
  沙耶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她本以为这是少数能看到凑施展手法的宝贵机会,没想到期望却落了空。
  「我需要你的净化之力。有一块土地被玷污,要是放着不管,事情可能会变得很棘手。」
  「啊,好的。既然需要我的能力,我会不遗余力帮忙。」
  这时沙耶莫名地露出忧郁的表情。理彩于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失望以外的情绪,用比平常轻的力道伸手放到她肩上问:
  「沙耶,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什、什么事都没发生。」
  沙耶露出犹豫的表情,但随即又转为为难的笑容。
  「你们说的土地,我也可以去吗?」
  勇气从茶水间走出来,以惹人疼爱的表情向理彩子问道。他的手上还拿着看起来很适合搭配红茶的饼干。
  「哎呀,谢谢你。」
  理彩子朝勇气露出满面笑容,勇气也露出他这年纪该有的腼腆笑容。
  「可不可以嘛?我不会碍你们的事,而且我也想学学御荫绅道的手法。」
  勇气再度请求,让理彩子露出思索的表情。
  「也好,目前不是处于危险的状况,而且总本山的天才少年肯来,也让人觉得很靠得住。」
  「太好了,谢谢大姐姐!」
  「我才要谢谢你。勇气真是个好孩子。」
  凑看到理彩子高兴地道谢,嗤之以鼻说:
  「你可别被他用别人送的东西给骗了啊。你一直给他好脸色看,这小子就更会变成那种觉得大人好应付的死小孩喔。」


  5

  理彩子的新车有着如镜面般亮晶晶的纯黑色,但后座坐起来还是一样不舒服。
  「勇气对御荫神道有兴趣?」
  理彩子透过后照镜,看着坐在后座的勇气这么问。
  「嗯,有点兴趣。」
  以十岁的小孩而言,他露出的含糊笑容显得相当早熟。
  「这样啊,你真了不起。不可以学事务所里那个糟糕的大人喔。」
  「他在事务所的时候,都跟老师一样躺在沙发上看漫画就是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沙耶露出微微的苦笑。
  「没办法,毕竟那里有个长不大的大孩子在。倒是勇气,你上哪间学校?」
  「嘿嘿,这是秘密。」
  「勇气他呀,不只是学校,连住在哪里都不肯说。你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
  对于沙耶的疑问,勇气也只是笑而不答。她们两人都知道勇气无依无靠,在总本山的生活也绝对称不上幸福。理彩子心想他大概是有难言之隐,于是决定换个话题。
  「既然有孝元照顾,我想就不用担心了。倒是沙耶你呢?你看起来好像有烦恼?」
  沙耶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决定学勇气笑笑敷衍带过。
  「不过沙耶大姐姐的净化好厉害呢。上次的案子里看到你净化诅咒的样子,我都吓了一跳。」
  勇气似乎看出沙耶有点不知所措,帮她换了个话题。沙耶不由得佩服起来,觉得勇气在这种时候真的很聪明。
  「沙耶的净化能力是从她母亲身上遗传来的喔。」
  理彩子很高兴地替不知所措的沙耶回答。
  「是喔?该不会沙耶大姐姐的妈妈也是巫女?」
  「是啊,我妈妈本来是很厉害的巫女。」
  沙耶答得骄傲,但她的用词却让勇气的表情黯淡下来。
  「沙耶大姐姐的妈妈该不会已经……」
  「她已经不在了。是因公殉职,算来已经有七年了吧。」
  「那、那你爸爸呢?」
  勇气以难以启齿,却又无法不问的语气这么问道。
  「我爸爸在我一岁的时候就生病过世了,所以我只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
  「这样啊。大姐姐也没有爸爸妈妈呀?」
  「可是我有理彩姐姐照顾我。勇气才是,不寂寞吗?」
  「我没事啦。我从出生就没有父母,所以也不太清楚要是本来有父母的话,现在会不会觉得寂寞。」
  他说这些话的口气显得很早熟。勇气也许是真的这么想,但问起这件事的沙耶与理彩子都感到无比惆怅。
  「我不像勇气这么坚强,可是,最近我觉得没那么寂寞了。因为有勇气你陪着。」
  勇气的脸微微泛红。
  「真的?大姐姐有我在就不寂寞?」
  「嗯,就好像多了个可爱的弟弟一样,每天见到你都好开心。」
  纯真的笑容看在勇气眼里显得十分耀眼,让勇气自然而然跟着微笑。然而……
  「可爱的弟弟啊……」
  勇气的笑容立刻变得复杂又惆怅,不像十岁的小孩。
  沙耶与勇气被带来的地方,是开车两小时加上走路三十分钟才到达的深山。
  「就是这里。」
  理彩子指的是一座看似随时都会崩塌的祠堂。
  「哇啊。」
  勇气在山路上就已经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物,发出厌恶的声音。
  「就是这个地方,你净化得了吗?」
  「我试试看。」
  沙耶拿起梓弓,绷紧表情望向空地。浑浊的空气沉积在半毁的祠堂周围,要是就这样放着不管,也许真的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沙耶举起弓,手指搭上弓弦,顺势往后方一拉一放,奏出人耳听不见的净化音色——本来应该是这样。
  「怎么了?」
  理彩子以担心的表情看着沙耶。
  「好、好像是太久没做所以失败了。我真是糟糕,一定是平日疏于锻链才会这样。」
  沙耶赶紧又拉起弓弦一弹,但结果还是一样。
  「你冷静点,我们还有时间。」
  理彩子露出微笑想让沙耶安心。沙耶微微点头,深呼吸几次,接着慢慢举起弓,手指搭上弓弦,以庄严的心情放弦。
  但仍然什么事都并未发生。空地的浑浊气息依然存在。
  「箭,我要用箭。」
  沙耶赶紧将垂在身前的一束头发绕上手指,但缠上手指的几根头发就只是无力地垂下。换做是平常,应该已经塑造出用头发形成的箭矢了。
  「不会吧……」
  沙耶又试了两三次,想塑出箭矢,但都以徒然拔下头发收场。
  「怎么会?骗人,这是骗人的。怎么办……」
  沙耶以快哭出来的表情说:
  「我的灵力,施展不出来。」


  6

  「凑!」
  理彩子一脸严厉的表情过向凑,以话里藏刀的声调喊了他一声。
  「你干嘛一脸凶狠样?」
  「沙耶的灵力施展不出来了。理由你应该知道吧?」
  「不就是碰到不净的日子,碰到生理期吗?」
  「这次不是。」
  「那就是她江郎才尽了。」
  拍打桌子的声响中蕴含了怒气。凑的咖啡、理彩子的红茶与沙耶的热牛奶,演奏出剧烈的三重奏。
  「不要装傻。她的灵力施展不出来,最可疑的原因就是你!」
  「为什么这种时候会提到我的名字?」
  「使不出梓弓的力量,就表示她不是处女了!也就是说你终于伸出魔掌了!」
  凑说了句可笑,从赛马报后探出头来:
  「我看是她自己交了个男朋友吧?」
  「她每天都只在这里、家里跟学校之间往返,根本没有时间和男生交往。有也只有你一个。」
  「也说不定是她财迷心窍,在路上随便找个有钱大叔就张开双腿了吧?再说我可是喜欢大胸部喔。」
  凑用下巴指了指坐在理彩子身旁低着头的沙耶说:
  「我对这种就算拍成3D影片也没东西跳得出来的幼儿体型根本没有兴趣。」
  「谁知道?说不定你是为了掩饰恋童癖,才说你喜欢大胸部。说不定是你忍太久,胸部是大是小你都不在乎了。说不定你和沙耶相处久了,培养出新的性嗜好。我根本找不到任何不怀疑你的理由!」
  「不要把我当变态。」
  「不用担心,就算没有这次这件事,你也已经是个十足的怪人兼变态了。」
  沙耶在一旁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听着他们两人说话。
  「来,沙耶,你老实说,他对你做了什么?」
  即使理彩子这么问,沙耶仍是一脸快哭的表情摇摇头。
  「凑,你是用什么招数封她的口?」
  「就说我什么都没做了。」
  即使理彩子投来锐利的视线,凑仍然只打着呵欠回答。
  「倒是你们说的那个危险的地方怎么啦?你们不是过去净化的吗?」
  凑这时才想起似地问出这个问题。
  「我请勇气帮忙解决了。他说对净化不拿手,可是手法却很完美。还好有请他一起去,真不愧是总本山的天才儿童。
  「只可惜他太有才能,反而招人嫉妒啊。什么事都有好有坏。」
  「也许吧。可是我很感谢他。」
  「可惜把你感谢的对象赶出去的人就是你啊。」
  「那还用说!我们要谈的话又不能让小孩子听到!」
  「那个臭小鬼知道的性知识,可远比你侄女丰富多了。啊,我要订正。我们的沙耶小妹妹看起来没经验,却在不知不觉间有了经验呢。」
  「我才没有!」
  沙耶忍不住吼了出来。理彩子大吃一惊,凑却只露出贼笑。
  「你终于开口啦。」
  「沙耶,是真的吗?」
  「看表情也知道好不好?她没说谎,但是隐瞒了些什么。」
  凑代替沙耶回答。
  「上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事情跟你脖子上的OK绷有关吗?」
  沙耶不由得按住颈子。
  「你也太容易表现在表情和态度上了吧?你这样子,将来连个男朋友都骗不过。」
  「我为什么得骗男朋友?」
  「男女关系还不就是这么回事?」
  「你扭曲的恋爱观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
  但凑不理会理彩子在说什么,大步走向沙耶,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扭。
  「啊!」
  凑也不理沙耶小小的尖叫声,将她的袖口往下一扯,白色肌肤上露出多个斑点似的红色印记。再把颈子上的OK绷撕开,底下同样红肿的皮肤揭露在阳光下。
  沙耶紧咬嘴唇,低头不语。
  「我们没见过世面的巫女也终于尝到男人的滋味啦?」
  「才、才没有。」
  沙耶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却否定得十分明白。表情一直僵硬的理彩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吗?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沙耶露出担心害怕的表情,理彩子神情僵硬,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被异怪附身了。」
  凑以带有几分开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7

  「……我作了、作了很怪的梦。」
  过了一会儿,沙耶冷静下来,这才支吾地说起事情原委。但她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又满脸通红,随时都会哭出来似地低下头。
  「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了,你是被梦魔附身了。」
  「梦魔?」
  沙耶一头雾水,理彩子则懊恼地咬牙。她也依稀猜到了附在沙耶身上的异怪是什么来头。
  梦魔是所有寄生在人类梦中的异怪总称。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让人作淫秽梦境来吸取精气的男梦妖(Incubus)与女梦妖(Succubus)。沙耶明明还是处女,却失去处女性而无法动用灵力,让理彩子考虑到这个可能。
  凑面对说不出话来的理彩子与低着头动也不动的沙耶,独自开心地笑说: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被异怪的封印附身,这次又是梦魔。记得你还有办法进行降神是吧?我看你根本有容易被附身的体质吧?」
  「降神跟被异怪附身不一样。」
  「还不是差不多意思?说穿了就是精神构造容易让非人类的事物入侵啊。」
  神道仪式被凑说得一文不值,让理彩子显然很不高兴,但随即担心地看了看身旁的侄女。
  「你真的被梦魔附身了?」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确实每天都作怪梦。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们。」
  她回答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可是啊,为什么梦魔会跑到沙耶这种彻头彻尾的洁癖患者身上?」
  凑的语气始终事不关己,但理彩子不一样。
  「对、对了!」
  她以差点掀翻沙发椅的势头站起。
  「沙耶回御荫没多久,就有个被梦魔附身的男人来找我商量!」
  理彩子说起三天前的事情经过。凑听完整件事后,耸耸肩膀表示不敢领教:
  「喂喂,那不就是典型的女梦妖吗?」
  「可是,他来到我这时,虽然身上还剩下一些残渣,梦魔本体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三天前……」
  方才一直被动回答问题的沙耶首次主动开口:
  「那位男性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典型的自力苦读型大学生,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他身高挺高的,如果不是这么削瘦,应该还挺帅的。」
  「他该不会手上拿着条纹包包,围着黄褐色围巾吧?」
  「你认识他?」
  「我想就是在三天前,我前往御荫的路上遇到了那位男性。那时他的文件散落一地,我帮他捡起来。」
  「沙耶,这是真的吗?可是沙耶是女生呀,女梦妖应该只会附身在男性身上。」
  「就算是这样,劈头就怀疑我又该怎么说?也有人说男梦妖和女梦妖根本就是同一种异怪,应该和性别无关吧?还是说女梦妖错把沙耶当成男的了?我就不提为什么会弄错了。」
  「我……真的被附身了吗?」
  「算啦,大概是梦魔对已经吸干精气的男生腻了,换到粉嫩的高中女生身上,这也是有可能的。我看只是时机太巧了点。」
  「竟然被梦魔附身……该怎么办才好?」
  理彩子铁青着脸自言自语。
  「理彩姐姐,别担心,我不要紧的。既然知道异怪的来头,应该就有办法驱逐。」
  「是啊,但愿如此……」
  「咦?这种异怪很难对付吗?」
  「没这么简单啊。梦魔在吸光人类的精气之前都不会离开,何况现在你就算想驱逐梦魔,也施展不出灵力。你可能会像之前那个男人一样被吸光精气,衰弱到死亡边缘。这不但会让你无法动用巫女的灵力,失败的话甚至有可能变成废人啊。」


  8

  沙耶觉得很不习惯。
  沙发睡起来的感觉当然和被窝不一样,何况还感觉得到别人的视线,更让她感到不自在。
  「那个……」
  她战战兢兢地对坐在对面沙发的理彩子说话。
  「睡起来不舒服吗?毕竟这沙发太破旧了啊。」
  说着理彩子在沙发上轻轻一动,就听到弹簧发出沉闷的哀嚎。
  这天晚上,他们决定让沙耶睡在凑事务所的沙发上,还说要监视她睡觉的情形。凑提议要去沙耶的房间,但被理彩子驳回。她的眼里充满了戒心。
  于是只好让沙耶睡在凑的事务所。凑一装好摄影机,就被理彩子赶到里头的房间去了。
  理彩子内心深处或许还在怀疑凑。
  「竟然要把花样年华小女生的睡脸拍成影片,那家伙的神经到底是有多粗啊。」
  理彩子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摄影机。要不是沙耶说以前的异怪事件中,录影曾经成为解决的线索之一,也许理彩子二话不说就会撤下这些摄影机。
  「好了,你别放在心上,睡吧。」
  「好的……」
  尽管觉得不自在,但一闭上眼睛,睡意立刻涌了上来。这几天来她都没办法好好睡,再加上虽然有点不自在,但理彩子陪在身边的安心感,让沙耶迅速进入梦乡。
  看到侄女短短几分钟就开始发出鼾声,枕边的理彩子温和地露出微笑。

  隔天早上醒来,沙耶一时间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随着思绪慢慢清晰,想起自己是在凑的事务所睡觉,也想起了理彩子就在旁边看着自己入睡。
  清爽的冬日阳光从窗户射了进来。天气有些凉意。
  「已经早上了……」
  沙耶惊讶于自己完全没作梦,发呆了好一会儿,接着立刻起身想把这件事告诉理彩子,但眼前却没看到理彩子的身影。沙耶起身到茶水间与隔壁凑的房间,连厕所都看过,但别说理彩子,连凑的影子也没看见。
  沙耶找到了理彩子留下的便条,上头写说她去工作,以及她已经帮沙耶向学校请假了。最后还写说梦魔不再出现真是太好了。
  「果然没出现啊。」
  沙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留有疑问。昨晚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沙耶担心起来,把摄影机接上电视,开始播放昨晚的画面。上面拍到自己入睡,以及理彩子以温柔的表情在一旁照看着她的模样。
  「理彩姐姐,谢谢你。」
  最初的几十分钟没有任何变化。沙耶发出平静的鼾声,理彩子一直在看书。从途中开始快转,就看到理彩子合上书本站起,走出了画面。让人意外的是当她几分钟后回来时,凑也跟着她一起出现。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在里面睡死了呢。』
  凑听到理彩子说话半取笑半认真,便说:
  『要是这丫头不中用了,我不就得自己工作了吗?』
  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沙耶,在理彩子身旁的沙发坐下,以嚣张的态度把脚放到茶几上。
  「老师跟理彩姐姐,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沙耶听说他们以前一起工作过,但并未详细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合作情形。她莫名地不敢问出口,虽然沙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问。
  沙耶内心深处怀抱着无法处理的情绪,看着影片看了好一会儿,但除了凑进入画面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理彩子仍然在看书,凑则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的脸朝向沙耶的睡脸。一想到自己的睡脸不设防地被他这样一直看着,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握紧的手无处可去似地在胸前游移。
  沙耶忍不住按下快转,深深吸一口气,让心情镇定下来。也不知道快转了多久,看到画面中理彩子起身面向凑,沙耶赶紧恢复正常的播放速度。
  『凑,你醒着吗?』
  『嗯。』
  两人的谈话就这么开始。
  沙耶觉得自己仿佛在偷听他们谈话一样而产生了罪恶感,但她拿也许和梦魔有关,所以非听不可这有如借口似的理由,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凑以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的表情看了理彩子一眼。他的表情和平常一样佣懒。
  理彩子上半身一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理彩子露出犹豫的表情。
  『我问你,你打算瞒着沙耶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让沙耶的心跳突然加快。他们到底瞒着自己什么?脑海中有个角落注意到一种可能性,但沙耶的情绪却企图否定这种可能。
  『你是指什么?』
  凑回答的态度显得无聊又没趣。
  『就是我们的事。』
  说着理彩子靠在凑肩上,伸出手缠上凑的手指。理彩子脸上有着沙耶没见过的女人味。
  『喂喂,你也太没节操了吧?『
  凑半取笑地说出这句话。
  『你真是的,就是这么坏心眼。』
  理彩子整个人压到凑身上,把脸靠了过去。凑的手绕上理彩子的腰,把理彩子拥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沙耶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不敢想,就只能凝视着录影画面。
  就在睡着的沙耶面前,凑与理彩子的脸越来越近。近到只剩几公分的距离时,两人似乎都犹豫了,动作停了下来,只剩视线深深交缠。
  但他们也只停了几秒钟。停住的距离迅速缩短,两人的嘴唇重合在一起。渴求着对方的激情接吻持续良久,理彩子发出沙耶从没听过的女人呼吸声,凑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这些声响的一小部分被麦克风收进影片中。
  凑的手翻弄着理彩子的身躯,并不时用力拥紧她。每次紧紧相拥,理彩子的唇就吐露出火热的气息,滚烫红润的脸颊难受地扭曲。
  『不可以……继续了,凑……沙耶会醒来的。』
  她的视线朝向房间角落的一扇门,门后就是凑睡觉的房间。两人起身后再度深情对望,漫长地一吻。理彩子被凑用力抱紧,身体弯得像是一张弓。
  接着两人就消失在里面的房间。
  「……骗人。」
  沙耶从电视前退开几步,表情扭曲。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她不知道是被什么背叛,只知道一颗心强烈抗拒刚才看到的画面。
  「不要……我不要这样,不要,不要,不要!」
  沙耶用力闭上眼睛,掺杂哭声的悲痛呼喊回荡在室内。

  沙耶坐起上身悲鸣。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沙耶喊叫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不对劲。
  现在自己的确待在凑的事务所,但窗外的天色已经转暗。刚刚明明还是早上。
  还不只这样。在沙发上看漫画的勇气以惊讶的表情看着沙耶,凑似乎也听到叫声,从里面的房间跑出来。电视与摄影机没接在一起,电源也关着。
  「沙耶大姐姐,你怎么了?」
  勇气担心地问起。
  「啊,咦……我……咦?刚刚明明还是早上……明明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大家都在?」
  沙耶脑子里一团乱,回答得断断续续。
  「喂,你脑袋还正常吗?」
  凑以一如往常的态度看了沙耶一眼。
  「老、老师,摄影机呢?理彩姐姐怎么了?」
  「摄影机?你在说什么?理彩子今天可没来。」
  「没来?今天,还有昨天都没来?」
  「对,有一阵子没见到了。她都没发现每次隔太久没见,她脸上的老化就会醒目得很悲惨。」
  沙耶搞不清楚状况,抱住了头。刚才的事情是梦吗?不对,到底从哪开始是梦?她自以为已经找凑和理彩子商量过梦魔的事,但眼前的情形是否表示连那些记忆都是梦?
  「大姐姐,你真的不要紧吗?以打瞌睡来说,你喊得很凄厉耶?是作了恶梦吗?」
  勇气担心地这么问道。
  「嗯、嗯,我不要紧,好像是作了怪梦。」
  「要不要我拿点喝的来?」
  勇气仍然显得很担心。
  「我真的不要紧。饮料我来拿好了,勇气你想喝什么?」
  「我要喝咖啡,要热腾腾的黑咖啡。」
  没被问到的凑却先回答了。
  「我喝苹果汁就好。记得应该有前阵子别人给的罐装果汁。」
  「我要咖啡。」
  「我知道了,请老师乖乖等着。」
  不答话多半会让凑说个不停,沙耶只好应了一声。她走进茶水间,准备罐装果汁与杯子。她自己则倒了一杯热牛奶。沙耶决定一边磨咖啡豆,一边让心情镇定下来。
  她完全不明白到底从哪里开始是梦境,哪里才是现实。朝时钟一看,日期与时间都和她找理彩子与凑商量的日子一致。到底是怎么回事?
  茶水间突然变暗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来是凑的身体遮住了事务所的光。
  「啊,老师。什么事都没有,我马上泡好咖啡。」
  凑以正经的表情凝视沙耶。
  「请、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就是你脖子上的红色痕迹。」
  沙耶赶紧按住脖子。本来应该贴着的OK绷不见了。不对,自己都已经找凑商量过了,根本不必在他面前遮掩。不对,找他商量是梦里的事,可是那真的是梦吗?是的话未免太真实了。可是要说逼真,现在也一样逼真。
  沙耶已经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让我看一下你的脖子。」
  沙耶不由得从靠近的凑面前退开,拿着的热开水不小心泼到手上。
  「好烫!」
  沙耶还来不及按住自己的手,就先被凑用手轻轻捧住。
  「喂,你小心点。要是你的身体有了什么瑕疵,我会被理彩子给宰了。毕竟胸部大的女人,都会觉得只要胸部小就是种身体障碍了。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世上也有很多男人喜欢洗衣板,虽然我不是。」
  手上的触感明明那么温柔,凑说的话却一如往常地坏心眼。
  沙耶只觉得害羞,用力闭上眼睛。她还想把耳朵也捣住,但一只手被凑抓着不放。
  「不过啊,至少泡咖啡这种小事要好好做啊。如果想当我工作上的助手,总不能连点事这都不会吧?」
  这是凑一贯的玩笑,但这句话现在却深深刺进沙耶心里。直冲脑门的血液瞬间退去。
  「我、我……都没帮上忙吗?」
  「不会啊。自从你来了以后,事务所变干净了,冰箱的东西也都可以放心吃了,盆栽也活得很好。」
  「老、老师是说我只是个帮佣吗!是说我除了泡咖啡跟打扫以外什么都不会吗!」
  平常文静的沙耶突然放声大吼,让凑似乎有点震惊。而不知不觉大吼出声的沙耶本人则比凑更加震惊。
  「对、对不起,那个……我……」
  沙耶本以为凑会回嘴,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看着沙耶。
  「对……对不起……」
  她以蚊子般细小的哭泣声道歉,但凑没回答。不但没回答,笼罩在她手上的触感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连凑的身影都消失了。
  失落感让沙耶抬起头来,睁开眼睛。这里已经不是茶水间了。一个景象模糊的幽暗昏黄世界,一路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头。
  这个空间中有着一对男女和她对峙,是凑和理彩子。理彩子担忧的表情与凑坏心眼的表情,都朝向沙耶。
  这也是梦吗?和先前梦魔那些太过逼真的梦境比起来,这个梦显得既虚幻又不真实。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凑与理彩子明明都站在走几步就能到达的距离,却又让她觉得好遥远。
  意识越来越浑浊了。一阵朦胧梦境般的感觉中,能隐隐听见理彩子与凑之间的对话。
  「凑,这样下去沙耶她会……」
  「也对,还是一样处在危险状态中。虽说生死问题更重要,但难保不会危及沙耶身为巫女的前途。」
  沙耶在朦胧意识中听到的这几句话,让她产生了无比的恐惧。
  如果可以,今后她希望继续当巫女,尽好自己的职责,就像她尊敬的母亲与理彩子一样。
  要说被梦魔以淫梦吸光精气,让她的巫女生命遭到剥夺,被迫走上不同的人生,这种事她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而且沙耶担心的还不只这件事。
  凑与理彩子的谈话中,出现了更令她在意的话。
  「可是这孩子不会因为巫女这条路危险就轻易放弃。」
  「也是啦。你以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她坏心眼的眼神和倔强都跟你一模一样。」
  「是吗?也许吧。毕竟我们三个人联手的那时候都还年轻。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也有太过乱来的时候,但是真的好开心。要是没有发生那种意外就好了。」
  「问题只有那次意外吗?我可是一直认为你不错,也认同你身为巫女的才能。明明是你不顾我的制止,跑去找那么无聊的男人。」
  理彩子嗤之以鼻地轻笑。
  「你在说什么?你根本就从来没追过我吧?你只是因为自己的玩具被别人抢走才觉得不甘心,就跟幼稚园小孩差不多幼稚。」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什么话都不说了。
  他们两人的过往没有沙耶介入的余地。说来理所当然,但沙耶就是感到一丝落寞。
  凑只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
  当然自己也并未将凑看作能当成情人的异性。
  但话说回来,自己在凑眼里没有半点性感魅力,对正值青春年华的沙耶来说仍然觉得失落。
  还有一件事让她不安。
  ——我,真的有帮上老师的忙吗?我没有勇气那种强大的力量,也不是理彩姐姐或孝元先生那样成熟的人。老师原本就没打算依靠灵力,而且说不定老师真的觉得我在这里是给他找麻烦。
  沙耶也有自觉,知道即使是为了学习,终究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她也知道将来有一天,自己得像理彩子一样回到御荫神道。
  但一想到只有自己在凑身边学习,却并未给予凑任何帮助,就觉得好悲哀、好悲惨。
  理彩子与孝元是为了什么理由与凑分道扬镳呢?
  当初他们三人又为什么会一起工作?好多事情她都不懂。
  唯一清楚的事,就是迟早有一天会结束。
  她不喜欢自己在意理彩子与凑的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凑会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淫梦当中。
  ——总觉得,我不喜欢这种心情,非常不喜欢。我明明是想更加努力学习,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巫女,一直和老师还有勇气一起讨伐异怪。
  「理彩子,你不打算让她回御荫吗?」
  「咦?」
  凑的一句话让沙耶与理彩子同时抬起头,连感叹声都是异口同声。
  「照这样下去,沙耶根本派不上用场。小小的梦魔就让她变成这样,根本就没得商量吧?我有勇气当助手就够了。」
  凑冰冷地吐出舍弃沙耶的话语,让她觉得全身的血气都在消退。
  「等一下!老师,理彩姐姐,等等我!」
  但两人已经在她僵住的空档走远。沙耶赶紧追向他们,距离却始终不曾缩短。
  「老师,求求你,我不要紧的。这种、这种梦我一定会克服,一定会克服给老师看!」
  身体核心被不安与恐惧所占领。接着,这些情绪更仿佛具体成形,一阵令人作呕的声息从背后悄悄涌来。转身一看,一阵仿佛要把一切都染成黑色的黑雾逼近,缠上了沙耶。使她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不听使唤。
  「老师!理彩姐姐!」
  她出声呼喊,但两人不但不回头,反而越走越远。雾气缠上手脚后继续延伸,连沙耶的身体和脸都遮住了。
  无以言喻的不安与恐惧占据了沙耶内心。
  连想呼喊的嘴里都被雾气入侵,肺腑都被黑雾填满。沙耶连叫声都发不出来,就这么被黑色浓雾吞没。


  9

  「啊啊啊啊啊啊!」
  沙耶的身体在尖叫声中弓起,在一旁沙发打盹的理彩子惊醒过来。
  「沙耶,你怎么了?」
  理彩子刚醒来,眼睑显得沉重,但一看到沙耶的情形就瞪大眼睛。沙耶的表情难受得怎么看都不像在睡梦中。
  「啊、啊啊……」
  沙耶口中发出细小的叫声。那是痛苦的叫声。
  「沙耶、沙耶。」
  理彩子摇晃她,但她毫无醒来的迹象。即使用力摇晃,结果还是一样。
  「你怎么了?你梦见了什么?」
  但沙耶没有回答。
  「凑,你快来!快点!马上过来!」
  理彩子的喊叫声让凑从房间里出来。
  「怎么了?」
  「沙耶突然开始挣扎,可是不管怎么摇她都不醒!」
  理彩子说明情形时,沙耶的身体弓得更剧烈,尖声大叫。
  凑用力摇她,但结果还是一样。她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反应,就只是痛苦呻吟。
  「我不要……不要……我不要。」
  只听得见沙耶呼救的声音。她流下泪水,全身流出大量汗水,使衣服紧贴在皮肤上。
  「沙耶,我求求你,你醒醒啊!」
  无论理彩子怎么用力摇晃,甚至拍打她的脸颊,沙耶丝毫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啊啊啊啊啊啊!」
  沙耶发出一声更为剧烈的尖叫声,身体后仰得像一张弓。理彩子的身体被她胡乱挥动的手臂挥开,凑从后支撑住她。
  「显然跟之前的淫梦不一样啊。」
  凑脸上也有着浓厚的着急神色。他没料到梦魔如此棘手,本以为等发现沙耶有作恶梦的迹象时再叫醒她就好。
  「凑,你按住沙耶的身体。」
  「晚点你可别抱怨说我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凑整个人压上去按住沙耶的身体。即使凭着男人的力气,也只能勉强不被她推开。
  理彩子手按沙耶的额头,小声咏唱祝词:
  「神居高天原上。天皇奉亲神漏岐、神漏美之命……」
  凑一边制住沙耶,一边对理彩子问说:
  「不是没办法直接对梦魔出手吗?」
  「你不要说话。既然没办法攻击梦魔,当然就只能让沙耶身心清净了啊。」
  大祓词是用来去除人所犯之罪孽与污秽的祝词。理彩子的想法,就是如果梦魔会让她作淫梦,那么即使只能间接对付梦魔,也要把淫梦去除掉。
  「为什么?为什么不管用?」
  「难道不是淫梦?」
  凑的声调中难得显示出惊讶与缺乏自信。如果不是淫梦,去除污秽也不会有效。即使沙耶是作恶梦,梦的内容也有可能与凑和理彩子所想的不同。
  理彩子不甘心地咬紧嘴唇。
  「沙耶,沙耶,我求求你,醒一醒啊!」
  尽管一再被痛苦挣扎的沙耶挥开,理彩子仍然试图抱住沙耶的身体按住她。理彩子的身体也沾满了沙耶黏腻的汗水。她流汗的量显然不正常。再继续以这种速度流汗,甚至有可能死于脱水症状。不,也许在这之前就会发狂致死了。
  「再这样下去,沙耶她、沙耶她会——!」
  理彩子努力想叫醒沙耶,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沙耶,我求求你。沙耶,你醒醒啊!」
  理彩子流下眼泪,和沙耶的汗水混在一起。凑在一旁看了一阵子,下定决心说:
  「再这样下去沙耶会有危险,我们去屋顶。」
  「屋顶?」
  理彩子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凑这句话的意思,凝视他的脸好一会儿,但凑也不对理彩子多做说明,回到房间拿出一个手提箱大小的塑胶箱子。
  「拿着这个跟我来。」
  凑扛起痛苦挣扎的沙耶,带着她到屋顶去。
  扛着沙耶走在前面的凑罕见地显得可靠。理彩子心想自己连按都按不住沙耶,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得靠男人。
  凑前往的是对付「嫉」时沙耶用来净身的屋顶。从那次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站上屋顶,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白色的。
  凑从附近找来一个水桶。
  「我要放满水,忍耐几分钟。」
  一开水龙头,水猛烈地灌进水桶。冬天的自来水冰冷得像是会结冰。
  「幸好现在是冬天,轻易就能弄到冰水。」
  「这样就能叫醒她吗?」
  理彩子终于理解凑想做什么,担心地看着沙耶的情形。只要用刺骨的冰水泼向全身,说不定就会因此醒过来。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让理彩子只能以祷告的心情在一旁守候。
  但这解释会留下一个疑问——凑交给她的手提箱是做什么用的?
  凑罕见地以认真而紧张的表情看着沙耶。
  沙耶在寒天下痛苦挣扎,几乎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也许冰水也不会有效果。理彩子心中已经开始萌生黯淡的念头。
  「理彩子,麻烦你去冰箱拿冰块来,我想尽量让水冷一点。」
  理彩子点点头,离开屋顶,正要去拿冰块,背后却传来关门的声响。几乎就在同时,响起了一道金属声响,那是从外侧上锁的声音。
  「凑?」
  她知道凑在门后的屋顶做什么,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要上锁?你在做什么?」
  得到的答案令她难以置信。
  「为了救沙耶,我要杀了沙耶。」
  凑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理彩子一瞬间将理智抛诸脑后。
  「凑,你在说什么鬼话?你疯了吗?开门!马上打开!你开门啊!」
  门后只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水声。
  「你对沙耶做了什么?我求求你,开门啊!你开门啊!」
  理彩子用力敲门,但凑没有开门的迹象。她看不见门外的情形,只知道凑用冷水做了某种处置,而沙耶剧烈地挣扎。
  理彩子一再猛烈地摇晃门,最后甚至用身体撞起门来。或许是门锁本来就很松,一撞之下门竟很干脆地开了。
  眼前的光景让理彩子无法置信。
  凑把沙耶的头按压在放满冰水的水桶里,也不管她如何剧烈挣扎。沙耶吐出的气息化成水泡浮上水面。
  「住手!你在做什么!」
  理彩子想抓住凑,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挥开。
  「难道你是想说与其让她痛苦,不如让她安乐死吗?你有毛病!」
  理彩子槌打着他的背呼喊,但凑连头也不回。
  「我就是有毛病,这就是我的做法。」
  「别说那么多了,放开沙耶!马上放开她!」
  理彩子再度揪住他,没想到凑很干脆地放手。
  「好啊,已经结束了。」
  看到沙耶的脸沉在水桶的冰水里不再动弹,理彩子发出了不成声的尖叫。
  「这样一来脑波就停了,至少刚刚的恶梦会暂时告一段落。」
  凑说得全不在意,理彩子卯足全力打了他一巴掌。
  「你不是人!你这个杀人凶手!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疯狂到这种地步。还给我,把我的沙耶还给我!」
  「不用这么吼,我也会还你。」
  理彩子听到这句意外的话而瞪大眼睛之际,凑把不再动弹的沙耶从水桶里拉起,让她躺在地上,接着解开胸前湿掉的衣服。沙耶那绝对不算大的胸部与内衣上,少了该有的东西——少了呼吸的起伏。
  「沙耶……」
  沙耶死亡的事实摊在眼前,让理彩子当场崩溃。
  「喂,没空让你发呆啦。马上用毛巾擦干她的身体,然后把那边的AED充电。」
  凑用下巴指了指她带上来的塑胶箱子,把手放到沙耶胸口,开始以一定的节奏按压。
  「AED?」
  「自动体外心脏除颤器(Automated External Defibrillator)。现在就连这种破大楼都会摆了。快点,不要发呆,我们要用电击救活她。动作快。」
  凑的脸上难得滴下了冷汗。


  10

  沙耶看着病房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梦魔让她作那么危险的梦境固然难以置信,而凑为了解决这个状况,竟然先一度杀死沙耶本人,让她脑波停止以中断梦境,之后再救活她,这种手段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意识恢复时的情形,沙耶记得意外清楚。一睁开眼睛,理彩子哭肿的脸就近在眼前,一边连连喊说太好了,一边抱住沙耶。在她身后还可以看到难得会因为松了一口气而瘫坐在地的凑。
  「身体感觉怎么样?」
  说着这句话走进病房的是理彩子。
  「是,我不要紧。」
  「是吗?太好了。医师说你身体没有异状,今天之内就可以出院。」
  但理彩子的态度却与说话内容不同,显得欲言又止。
  「沙耶,你要不要回御荫神道?」
  理彩子的提议一点都不令沙耶意外。沙耶感受到了她的担心,也觉得出了这种事情,她会这么说是理所当然。但沙耶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要是回到御荫,就很难天天去老师那里了。」
  理彩子保持沉默。
  「还是说,理彩姐姐会这么提议,是因为我还不成气候,待在老师的事务所,又会给大家添麻烦?」
  心中酝酿的不安之一,终于从沙耶口中说了出来。理彩子露出困惑的表情,赶紧摇头说:
  「不是。不是这样……是因为我觉得很害怕。」
  理彩子真的十分害怕似地抱紧沙耶,全身发抖。
  「我想凑昨天的做法是对的。可是,看到当时他毫不犹豫地就让你溺死的模样,我就害怕起来。看到你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有多绝望。沙耶,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我无法承受失去你。」
  理彩子的语尾微微颤抖,或许她正在哭泣。
  然而沙耶低下头,过意不去地低声说:
  「可是老师救了我的命两次。」
  沙耶摇头回答理彩子的话,以平静中蕴含着坚定意志的语气回答:
  「而且,就算我就这么回到御荫,也不会有所长进。只会照御荫的手法,只会用既定的方法执行巫女的工作。我想成为像理彩姐姐还有妈妈那样的巫女。」
  沙耶拼命地诉说,让理彩子再也说不下去。
  理彩子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于是拼命按捺住自己的感情。当时她也不喜欢在御荫就只是听命进行仪式,任人使唤,也讨厌青春少女时期力量被人大肆利用。所以她离开了御荫,后来认识了凑与孝元。
  「我知道了。你就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可是,当你觉得没办法信服凑的手法时,随时都可以回御荫神道来。」
  理彩子按捺住种种感情露出笑容,沙耶也回以虚弱的笑容。
  理彩子走出病房,在前方看到凑靠在墙上。
  「喂喂喂,梦魔都还没解决,就已经开始商量今后的事情,你们的人生规划还真是充满前瞻性啊。」
  理彩子睁大眼睛,盯着凑的脸打量。
  「我可没觉得结束了。也许当时梦魔的确和沙耶一起死了,但后来又一起复活了。这点小事我还知道。可是跟现在的沙耶说这件事,会变成什么情形?」
  「说得也是啦。」
  凑也不再追问。在「嫉」那次事件中,理彩子就曾为了沙耶而背叛御荫神道。凑很清楚理彩子有多么重视沙耶。
  「可是我要为说你不是人,是烂人、杀人凶手的事道歉。」
  「怎么啦?突然讲这种话?你平常明明在我面前骂得更过分,说我是变态啦、社会适应不良症患者啦、不工作的尼特族(注13:尼特族(NEET,Not in Employment, Education or Training),泛指不就业、不就学,靠家人供养的青年族群。)之类的。」
  「因为那些都是真的。」
  重重压住理彩子内心的,并不是只有沙耶的事。她救不了沙耶,却单方面责怪救了沙耶的凑,她也想过自己这样和排挤凑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对不起,我好像太慎重了。」
  「慎重?是胆小吧?」
  凑的话毫不留情。但现在这样的说法反而减轻了理彩子内心的负担。
  「也对。我变得胆小了,真的是很糟糕呢。」
  「少恶了,你乖乖听话的样子很恐怖耶。」
  「偶尔这样有什么不好?」
  「胆小也不是什么坏事。胆小的人往往意外地能够活下来,只是胆小保护不了任何人。」
  理彩子无力地微笑,让凑有点伤脑筋似地搔了搔头。
  「你还好吗?我这个温柔的男人是可以把胸膛借你靠啦。」
  「也对,偶尔这样也许不坏。」
  「喂,你真的不要紧吗?」
  「怎样啦?说可以借我靠,其实却怕了?」
  「不是;只是想到以前的你明明比我还乱来啊。当时想借胸膛靠的反而是我或孝元吧?」
  「以前有姐姐在,我只要保护自己就够了。可是现在我有沙耶。」
  「要是为了保护沙耶而变得胆小,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我就是会联想到姐姐的死。」
  凑难得尴尬地沉默不语。
  但理彩子说出的却是完全无关的另一件事。
  「凑,我跟你说,沙耶她呀,在害怕。御荫神道的人一直很重视她,每个人都肯定她的才能。可是现在她和你跟勇气在一起,一直害怕着自己是不是派不上用场,只会扯你们后腿。」
  「沙耶这么跟你说?」
  「不是。可是我懂,我是她阿姨。总不会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理彩子落寞地笑了。凑不怎么开口,专心聆听着,但听到这句话时,他一贯的剽悍笑容又回到脸上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当这句话开始带有另一种涵义时,凑已经找回了一贯的表情。那是一种像在强调他什么都知道的讽刺笑容,强烈得甚至会让有些人看到就觉得不舒服。
  「我就觉得那个梦很奇怪。寄生虫不会轻易杀死宿主,梦魔也是一样。可是梦魔却在吸光沙耶的精气之前就引发那样的状况,显然不对劲。以梦魔来说,根本是犯了天大的错。」
  「犯错?」
  「对。这个梦魔迷失了梦的走向。沙耶强烈的自卑与不安,扭曲了梦的走向。从这里也许就能找到解决的头绪。」


  11

  「为了寻找方法来打倒让人作淫梦的梦魔,我去了一趟总本山。」
  傍晚时勇气再度来到事务所,摆出英勇的表情这么说道。但下午出院的沙耶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勇气,你知道淫梦这个词的意思?」
  「嗯,知道啊。」
  听勇气笑嘻嘻的回答,沙耶不由得当场就用力地垂头丧气。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她每天作着不可告人的梦。
  「别摆这种脸,这小子的性知识本来就比你丰富吧?」
  凑还补上一刀。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沙耶大姐姐。」
  「谢谢你,勇气。」
  沙耶握住勇气的手,勇气害羞地笑了笑。
  「男人这种生物真是单纯得可悲啊。」
  看到勇气这样,凑小声自言自语。
  「我来之前也想过该怎么样才能打倒梦魔,可是为什么合适的会是这种东西,我也有点……这个……」
  勇气难得地显得缺乏自信。不,也不太像是缺乏自信,或许应该说是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才好。
  「怎么啦?你没把握?」
  「才不是。」
  听凑在一旁取笑,勇气咽不下这口气,立刻反驳。还趁着这股气势,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木制的棒子递给沙耶。
  「这、这个……根据我的感觉,我想这个最管用。」
  沙耶歪了歪头。勇气为什么会满脸通红呢?凑则贼笑兮兮地看着勇气递出来的东西。
  「还挺写实的嘛。」
  沙耶不明白凑的话是什么意思。勇气递出来的东西,是仿造某种物体雕成的吗?
  「这很有效?是一种护身符吗?」
  沙耶一头雾水地从勇气手中接过棒状木雕。其中一端胀成奇妙的形状。
  「是观音菩萨。你应该心怀感谢地收下。」
  「有这种形状的观音菩萨呀?我都不知道。可是祂对梦魔有效的,是什么样的保佑呢?」
  「毕竟梦魔的能力和这位观音菩萨的保佑有共通点,两种力量多半会起冲突吧?遇到观音菩萨,就连异怪也打不过。」
  「啊,是这样啊?」
  勇气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挑上这个。
  「相似的能力……这观音菩萨会让人作梦?」
  「都说到这里你还不懂,我就给你个提示吧。这观音菩萨是仿身体的某一部分雕成,先不讲尺寸,形状可相当逼真,几乎会错认成真的。」
  「仿身体雕成?可是身体没有这样的部位啊?」
  说着沙耶拿手上的观音像和自己的身体比对。该不会是内脏之一?但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有这样的地方。
  「啊,你再怎么看自己的身体都是白费功夫,你是女的,身上没带把。」
  「没带把?」
  「虽然尺寸太超出现实,但是这种黝黑又隆起得雄纠纠气昂昂的形状,相信每个男人都想要吧。不,说不定其实想要的是女人这一方?」
  「黝黑?隆起?」
  沙耶盯着观音像打量了一会儿,表情慢慢变得僵硬。
  「顺便告诉你,这位观音菩萨叫魔罗观音。」(注14:魔罗观音为阳具崇拜的信仰之一,「魔罗」即指阳具。)
  「不要!」
  沙耶反射性地丢出观音像。观音像猛力砸在地上,纵向裂成两半。
  「啊啊!」
  勇气赶紧捡起观音像,但摔破的东西也无法恢复原状。
  「沙耶大姐姐,不可以这样啦。这样会得不到保佑的。」
  「对、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凭魔罗观音顶多只能预防,应该没办法驱除吧?如果这样就能解决,对抗梦魔的方式应该早就确立了。」
  「怎样啦?也不想想你自己只会坐着不动,还挑剔?」
  勇气闹起别扭,没想到凑却摸摸他的头。
  「不过啊,你拿来的这东西是正确答案的一种,对沙耶的确有效。」
  他开心地把裂成两半的魔罗观音当积木堆着玩。
  「旁人无法干涉别人的梦。只要这道法则不消失,要打倒梦魔,就只能靠作梦的人自己。」
  「也就是说必须由我来打倒是吗?」
  「没错。知道自己正在作梦的梦境,叫做清明梦。梦这种东西,终究只存在于当事人的脑子里。只要知道是在作梦,有着坚定的意志去对抗,应该就能够控制梦的内容。不过我自己是没成功过啦。我一发现自己在作梦就去联想后宫,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醒过来。」
  「是喔……」
  「不过,这也就是说,只要你能自觉到自己正在作梦魔让你作的梦,就有手段能够对抗。梦魔是待在梦里,那么只要在梦中动用御荫神道的灵力就行了。知道是梦之后,就找出梦魔,用梓弓射它,这样就能解决了。」
  听完凑的提议,沙耶露出黯淡的表情。
  「可是,我已经施展不出御荫的灵力了。」
  理彩子不想让两个男生听到,在她耳边轻声问说: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回答,可是你在梦里上到几垒了?」
  在恶梦中所受的影响,甚至会反映到沙耶现实中的身体上,理彩子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或许就是因为沙耶的身体已经被玷污,才会施展不出御荫神道的灵力。这样一来,就表示沙耶已经没有能力对抗梦魔,就此束手无策。
  「这个……呃……」
  「应该没被梦魔强暴吧?这丫头有洁癖,对性怀抱着生理上的厌恶。就算被迷得昏头转向,也不会陷进去。所以梦魔也拿她很没辄。」
  凑代替欲言又止的沙耶回答。理彩子原本以为说话音量不至于让他听见,但凑似乎听得清清楚楚。
  「那,沙耶为什么会失去巫女的灵力?」
  「既然你是御荫神道的巫女,不就表示你是处女吗?毕竟我听说她们的法术是失去处女就施展不出来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
  沙耶红着脸瞪向凑,回答得语尾颤抖。第一次见到凑那一天的情景在脑海中苏醒。
  「可是巫女除了失去处女的情形以外,还有一种时候也会没办法顺利施展法术,那就是生理期。我听说像初潮来了以后,会有好一阵子都没办法顺利施展法术,你当时也是这样吗?」
  「凑!」
  理彩子一巴掌打了过来,但凑轻巧地后仰上身躲过。
  沙耶低头不语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回答:
  「是,当时我也没办法顺利施展。」
  「很好很好。我要说下去了。为什么御荫神道的法术不是处女就施展不出来?为什么?」
  「是因为污秽的身体不可以侍奉神。」
  「留下子孙的神圣机制是肮脏的?这概念可真够奇怪了,简直和路上的色老头一样。我看再过一阵子,难保他们不会说一定要美少女才能施展法术之类的。你就是因为被这种无聊的概念绑得太死,而不去思考施展不出法术的真正原因。你放弃思考,将别人说的话照单全收,就这样停滞了多少年?」
  凑又重复了一次他常说的话。不要对常识照单全收,要起疑、要思考。
  「生理期跟失去处女的共通点在哪里?再给你一个提示。巫女到了某个时期就会施展不出法术,是什么时候?」
  「是年老吗?有些人老了以后就施展不出法术。」
  「连一半都没猜对。过了五十岁以后的确就会施展不出来,但只要想想当时发生的身体变化,就会知道生理期与丧失处女的共通点在哪。是女性荷尔蒙平衡的变化,这就是让巫女施展不出法术的真相。」
  「女性荷尔蒙的变化……所以初潮和生理期都是?」
  「对于未知事物的幻想一旦揭穿了真相,往往都无聊得很。所以我们才要盖上盖子,不让幻想幻灭。」
  「也就是说,现在沙耶的荷尔蒙平衡明明没有剧烈变化,却施展不出法术,是因为……」
  「沙耶之所以施展不出灵力,只是因为在梦中有过性方面的经验,于是就认定自己肮脏而导致法术无法施展。洁癖也该有个限度。荷尔蒙分泌不会因为作过一、两次色一点的梦就失衡。你已经知道是梦,现实中的身体仍然完好如初。既然知道这点,应该就施展得出来。」
  沙耶的巫女灵力也许能够恢复。这带来了一点希望,但仍然有问题尚未解决。
  「可是老师,即使恢复灵力,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分辨梦境与现实。」
  「也对,这是个问题。可是这也不用担心,说到这分辨梦境与现实的方法……好,你画出成年男性的性器官给我看看。」
  「什么?」
  沙耶无法理解凑说的话,拿着纸笔呆呆站在原地。但理彩子似乎想通了,这次并没有反驳凑。
  「我说的话有那么难懂吗?我叫你画小鸡鸡给我看。不是叫你画小孩的,要画大人的。」
  「这跟分辨梦境和现实有什么关系吗?」
  「别问那么多,你画就对了。先解释过理由就没有意义了。」
  沙耶的表情还显得有话想说,但仍然开始画,是因为理彩子不说话默默观望,以及凑有着用奇特方法解决异怪的实绩。
  沙耶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以没什么信心的动作描绘。勇气似乎也起了兴趣,默默地注视着她画画的身影。
  「画、画好了。」
  沙耶紧闭嘴唇,战战兢兢地递出画好的纸张。
  「我看看。」
  凑一把抢过纸张,看她画的画。勇气也从旁靠过来观看。纸张角落勉强画了一个小小的物体。
  「谁叫你画小孩子的小鸡鸡了?」
  这是凑看了画之后的第一句话。
  「沙耶大姐姐,我想再怎么说也不会是这样。」
  勇气也以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尴尬表情表示赞同。
  「有什么办法?我又没看过。」
  「多少应该有看过吧?像是回家路上遇到的暴露狂外套里面,或者是躲起来看的无码A片,还有偷偷买的BL书籍(注15:BL是Boys Love之简称,意指描述男性耽美恋情的作品。)或魔罗观音。」
  「又是……罗观音?我没买这样的书,也没一直盯着看。」
  「你少讲了魔字。」
  「老师无论如何都想逼我讲出来吗?」
  「好了,我要揭晓正确答案了。」
  凑说着就伸手到勇气的裤子上。
  「哇啊,不要!」
  勇气拼命挣扎,但凑巧妙地脱下他的裤子。
  「凑,你脱男人衣服的技术挺高明的嘛。」
  看到他这样,理彩子冷淡地说出评语。
  「啊啊,仔细想想,这小子也是小孩啊,这样沙耶画的就会变正确答案了。」
  凑立刻放开勇气的裤子。
  「那,让我画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画不出来就不行吗?」
  「不,画不出来很好。要是你画得清清楚楚,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咧。」
  「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的东西就画不出来,这是绝对的真理。」
  「不知道的东西……就画不出来?」
  「啊,原来是这样啊?」
  勇气难得佩服起凑说的话。
  「梦魔这种异怪,是拿宿主的知识为基础来让人作梦的吧?也就是说就算沙耶大姐姐作了怪梦,梦的内容也有极限。」
  「没错,天真又无知的小丫头,描绘不出该有的东西,顶多只想像得出好莱坞电影里谈情说爱的场面。所以梦魔能让你作的梦也有极限,你就要从这里分辨。」
  「没办法梦见不知道的东西……」
  沙耶说得不怎么有信心。
  「你可曾在梦中看过小鸡鸡?可曾看过像刚才魔罗观音那样的东西?」
  沙耶用力摇头。
  「下次你再作梦,相信对方的那里一定大得不自然,一脱下裤子就会看到像刚刚那尊魔罗观音那样的东西。这样一来你就一定看得出是在作梦。眼前就先用黏着剂把这玩意黏好,放到枕头边吧。」
  说着凑把裂成两半的魔罗观音扔给沙耶。
  「可、可是……」
  在梦到这一步之前,就会先被做很多害羞的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一点,想知道真相,就摸摸自己的胸口仔细想想。梦魔不只会带给人快乐,还会在梦中实现人的愿望,企图把人留在梦里。最后关头要相信自己。」
  「最后关头要相信自己……」
  沙耶就像找到稀奇东西的小孩一样,凝视着凑好一会儿。她万万没想到凑会说出这种精神论的话语来。
  但正因如此,沙耶用力地点了点头。正因为是由与这种思想极为遥远的凑所说出口,这句话听来更有着不一样的分量。
  何况这句话是相信沙耶而发的。
  沙耶只觉得满心喜悦。
  「好、好的!只要观视自我,自然就会看出真相。老师要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沙耶老实地连连点头。
  「大叔,那样真的好吗?」
  勇气说要代替刚出院的沙耶去采买,和凑一起出门,脸上却完全看不到刚才的开朗神情。
  「你叫我要像个白痴一样装开朗,我是照做了,可是那样真的好吗?」
  勇气毫不掩饰怀疑,出口问道。
  「要是让她不安,又让梦魔的梦走向乱七八糟的方向,那不是很糟糕吗?总之像个白痴一样装开朗就对了。这没什么,做你自己就行了。」
  「像白痴的是大叔好不好?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办法我已经想好了。」
  「就是这么回事,戴上这个。」
  沙耶看着凑戴在她头上的带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老师,这是什么?」
  缠在头上的带子上有电线延伸出来,连接到一些机械上。
  「是测量脑波的机器,名称叫做脑波测量器。」
  凑正在调整仪表板,回答得非常马虎。
  「这名字还真直接呢。」
  「你想要测脑波小弟之类比较顺口的产品名称吗?不巧的是医学用的器材没有这种时尚的名称啊。」
  沙耶左右歪了歪头,确定头上的带子缠紧了。
  「先不说测脑波小弟这名称时不时尚,这机器看起来满类比世代的呢。」
  沙耶看到机器本体上放了纸卷来记录测量到的脑波,显得十分不安。
  「真的耶,有够老掉牙的。」
  勇气也表示赞同。
  凑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不悦地回答:
  「这种老式的才有气氛啊。数位的波形图一点味道也没有,这年头的小鬼都不懂这些吗?」
  「老式不就表示性能也比较差吗?」
  「如果用数位处理过,应该会比较方便进行资料分析吧?」
  「你们当巫女跟和尚的说这是什么话?你们应该活得更类比一点。」
  「明明就是大叔平常一直要我们用科学方式思考吧?」
  「电脑对资料解析很有用呢。」
  被他们两人反驳的凑咽不下这口气,继续反驳:
  「少罗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小鬼不懂机械式手表的好,说什么有石英表就够,才会让钟表文化衰退。机械式手表是一种浪漫啊。」
  「你干脆老实说是最新器材太贵买不起不就好了?」
  理彩子直捣核心地这么一问,让凑尴尬地撇开脸去。

  12

  沙耶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又是事务所的天花板。
  今晚沙耶也在事务所过夜。理彩子和凑不用说,这次连勇气也一起在这里过夜。理彩子在沙发上打着盹,凑和勇气应该是睡在里面的房间。
  枕边放着那尊魔罗观音。
  这表示眼前的情境是从黄昏延续下来,自己身上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还是说,这也是梦?
  沙耶坐起上身,环视四周,找不到足以让她确信是梦境或现实的事物。头上戴的脑波测量器头带与一旁的摄影机,都和睡前的记忆一致,但这不能当作用来判断是梦境或现实的材料。
  「老师,勇气醒着吗?」
  沙耶轻轻打开房门,看到凑与勇气在睡觉。凑的身体摊成大字形,脚跨到勇气身上,让勇气显得很难受。沙耶想起他们两人昨晚都为了自己而没得睡,决定晚点再报告。
  沙耶轻轻关上门,望向窗外。冬季晴朗的夜空中升起了满月。
  「……好宁静。」
  她对这条街只有肮脏拥挤而吵闹的印象。明明快到圣诞节了,街上却静得鸦雀无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平常就算只从窗户往外看,也看得到穿着暴露的女性、拉客的男性或醉汉等不正派的人,现在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是梦……吗?」
  理彩子也在沙发上睡得很熟。她和凑与勇气一样,昨晚一直照看着自己,相信她一定累了。如果这是梦,叫醒她也没有意义;如果是现实,也同样不必特意叫醒她。
  沙耶下定决心,决定出去看看。她觉得大家都睡得香甜的这里,不是会作平常那种淫梦或恶梦的情境,而且她也必须分辨出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下了大楼走出去,街上的宁静仍然不变。要说有什么东西在动,也就只有被风卷起的报纸而已。整条街看起来像是成了幽灵城。
  沙耶缓缓地走在平常走着的大路上。
  「竟然这么安静。」
  这句话一说出口,巷子里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女性尖叫声。沙耶反射性地飞奔而去,同时咒骂自己太轻率。伸手去摸口袋也摸不到行动电话,想报警或跟凑联络都没办法,现在也只能期待四周居民听到尖叫声后帮忙报警。
  弯进传来尖叫的巷子,看到几名面相凶恶的男人与一名衣服被撕开的女性。
  说这街上很宁静根本是大错特错,这条街始终肮脏拥挤又没有秩序。
  沙耶身上并未发生与性有关的事。眼前发生的事情尽管同样与性有关,但和梦见凑时那种令她害羞的情境无从相比,而是在她心中唤起了剧烈的愤怒与嫌恶。
  ——不可饶恕。我非得救她不可。
  但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梓弓。虽说自己多少练过武,但真的能够完全击退好几名高大的男性吗?如果打不过他们,是梦的话就只是一场恶梦,但如果这是现实——
  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老师说要我相信自己,但是我不明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才好,不知道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是,有一件事让沙耶觉得不对劲。
  凑真的会讲那种精神论吗?但他确实说了那句话,说真相就在她心中。
  ——不对。
  「想知道真相,就摸摸自己的胸口仔细想想。你的愿望应该会反映在梦境里……老师是这么说的。」
  但真要说起来,沙耶的愿望不可能是和凑发生性关系。
  何况直视自己自卑感的梦,或是现在看到的这种光景,都不可能是在实现沙耶的愿望。
  沙耶尽管这么想,却仍然照着凑的话做。她手按胸口,试图观视自我。
  就在这一瞬间,沙耶忽然觉得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来自身体,而不是心里。她放开手,再重新慢慢按上胸口。想了几秒钟后,立刻想到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呵、呵呵呵呵呵呵,真的是什么都逃不过老师的法眼呢。老师真的好厉害,真的……」
  她口气显得佩服,笑的方式却蕴含着某种黑色的情绪。
  「梦魔让人作的梦,真的很讨厌。差劲透了。」
  斩钉截铁断定这是梦的瞬间,弓出现在沙耶手中。
  沙耶拉起惯用而称手的梓弓,拔下头发,毫不犹豫地朝几个男人放箭。箭插入一名跑过来的男人眉心,射得他往后一倒,不再动弹。
  看到他倒地,其他几个男人也因此动摇。
  「他死了。你杀了他!你这杀人凶手!」
  男人指着沙耶非难,但沙耶不予理会。
  「啊啊,是吗?」
  沙耶冷静地说完,同时射出箭矢。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男人增加到两名。
  「好了,你们要怎么办?谁要当第三个?反正都是要射,要是梦魔先生本人自己过来,倒是能帮我个大忙呢。」
  说着,沙耶以弓箭射杀了每一名暴徒。


  13

  「嗨,你醒啦?」
  沙耶醒来后,还来不及看凑一眼,手先按上自己的胸部。接着她的表情转变为惊讶。
  「……不见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按胸部检查,但还嫌不够,最后甚至解开钮扣亲眼看个清楚。
  「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真的不见了!我的胸部不见了!没有反映出我的愿望。太棒了!」
  沙耶高兴得雀跃不已。
  「老师,我把梦魔赶回去了,我成功把梦魔赶回去了!梓弓我也射得出来了!」
  「既然能够分辨现实与梦境,就可以解决了吧?而且大姐姐在梦中也射得出梓弓了。」
  勇气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也极为担心沙耶。
  「说得也是。既然能够分辨,之后只要不上当,保持恒心和毅力撑下去,我想迟早可以打倒梦魔。」
  「毕竟你看起来对恒心毅力跟死撑这类不起眼的作业很拿手啊。」
  凑说得话中有话,但沙耶全不放在心上。
  「毕竟我就是靠这个打倒梦魔。」
  「真的是这样吗?」
  沙耶没想到凑会说出这句泼冷水的话,表情变得忧郁。
  「可是,这是老师教我的方法呀。」
  「梦魔本体还没除掉。」
  「这是时间问题。凭沙耶大姐姐的本事,既然知道是梦,就有办法找出梦魔来打倒。」
  「也许是吧。如果这梦魔够笨,也许从今天起又会回到令人开心的情色梦境,直到被除掉为止吧?」
  「一点都……不令人开心。」
  「对了,这么说来,淫梦的对象是谁?是你单恋的同班男生?还是喜欢的偶像明星?」
  「我、我不想告诉你们。」
  凑朝勇气瞥了一眼,用只有沙耶听得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我觉得就算是作梦,也不应该对十岁小男生出手啊。」
  「我绝对不告诉你。」
  沙耶以坚定的语气撂下这句话。


  14

  沙耶一进茶水间,勇气就收起笑容瞪了凑一眼。
  「你为什么要说谎?」
  但凑只用开玩笑的表情回应他咄咄逼人的语气。
  「你说我哪里说谎了?」
  「我不知道,可是大叔就是说了谎。毕竟我被你骗过好几次,慢慢看得出来了。」
  凑不禁啐了一声,开口骂:
  「你这小鬼真是的,就不能跟沙耶加起来除以二吗?」
  他接着说:
  「我没说谎,但是担心一件事。」
  说着凑把一卷纸张丢给勇气。
  「这是什么?」
  「是沙耶的脑波图。」
  「哦?」
  「看了就知道,上面掺有杂讯。」
  「杂讯?不是因为测脑波小弟太老式?」
  「毕竟这机器很老旧,测量比较细微的脑波时,有时也难免不小心记录到一些杂讯。可是这种有固定波形的杂讯不一样。」
  「是梦魔在影响脑波?」
  「你猜对了一半。你觉得梦魔的真身是什么?」
  「不就是让人作淫梦的异怪吗?」
  「那你知道梦是什么吗?」
  「不就是拿记忆或想像之类的东西胡乱拼凑出来的玩意吗?就是脑记得的东西。」
  「那记忆又是什么?要怎么样才能抽出脑子里的记忆?」
  凑问得越来越抽象,让勇气掩饰不住不耐烦。
  「大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猜谜游戏可以晚点再玩,你就快点说出答案吧!」
  「怎么啦?难得我想锻链你一下。你听好了,播放记忆的方法,就是用电流讯号施加刺激。」
  听到这里,勇气猜到凑想说什么。
  「那这有固定波形的杂讯该不会就是……」
  「我推测就是梦魔的真身。」
  勇气从茶水间外探头,看看沙耶的情形。
  「可是,不用担心啦。凭沙耶大姐姐的本事,应该又会像昨晚那样击退梦魔。」
  「前提是异怪用的招数和以前一样。」
  凑甩着脑波图的纸张讲解:
  「淫梦对沙耶本来就没有多少效果。令人伤脑筋的是这位千金小姐从小就备受呵护,天真又有洁癖,对性有着强烈的嫌恶感。而且她又正好在这个时间点上,抱有自卑感和不安的情绪,一个弄不好就会刺激到这些情绪。所以上次的梦才会几乎没有她认识的人出现,为的就是不刺激到这样的情绪,只是这个选择也失败了。梦里的情感动荡太小,梦魔就吸不到精气,所以才会只平白送给沙耶逆转的机会。」
  「说得也是。沙耶大姐姐跟梦魔处不来,彼此都是一样。」
  「问题是下一步。梦魔注意到这点之后,会让她作什么梦?」
  凑不但说恶梦还会继续,言外之意更在说事情还会变得更麻烦。
  「像是先让她克服不安,建立自信,然后再让她作淫梦?」
  「那还算好的。最糟糕的就是没有任何不安、令人满心安祥的世界。梦魔之所以让人作淫梦,是因为这种梦最容易让人类陷进去,而不是只能让人作这种梦。实现人的愿望,满足人的欲望,用这种方式让人陷进去,也一样吸得到精气。」
  「怎么会!沙耶大姐姐那么善良,所以说如果她作了大家都得到幸福的梦,说不定会永远都醒不过来?」
  「没错。人一旦沉浸在安宁的梦中世界,可没这么容易爬起来。」


  15

  基本上已经找到解决方法的这一晚,沙耶终于在事隔多日后独自上了床。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一些这阵子一直在烦恼的事。
  没有人注意到沙耶睡在床上时,脸上黯淡而忧郁的表情。
  从差点丧命的那一晚起,她就一直在烦恼。烦恼到头来自己是不是根本派不上用场,是不是在扯他们后腿。
  还在御荫神道里按部就班地进行仪式的时候,大家都肯定她是个有才能的巫女,但那只是在御荫神道里听命行事。
  她总觉得每次一遇到不太正规的工作,自己都在依赖凑和勇气。
  这次的事也一样,她甚至没能察觉到男子被梦魔附身的迹象。
  ——我真的有才能吗?真的能成为像妈妈那样了不起的巫女吗?
  这种情绪沉重地压在沙耶心头。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母亲的照片。
  沙耶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看着温柔的母亲。
  「也许我该回去过那种跟巫女的职责和异怪都无关的生活……」
  沙耶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缺乏自信地喃喃自语。
  接着,这几天来的疲惫,让沙耶抱着照片,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16

  沙耶一醒来,就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她凝视着天花板良久。明明应该陌生,却又觉得熟悉。
  「这里是?」
  她坐起上身环顾四周。自己睡的床边,有着小小的椅子与柜子,除此之外几乎可说没有任何家具。墙壁是白色的,给人一种清洁感。
  沙耶想起身,却有东西拉住身体。这时她才注意到好几条线接在自己身上。顺着线看去,就看到自己头上戴了某种仪器,那似乎是测量心电图与脑波的机器。
  看起来比凑之前让她戴的机种性能更好,让人联想到尖端科技的数位标示更是再明显不过。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会是凑装的。除了凑以外,她只想得到一个理由会让自己装上这样的机器。
  「难道说,这里是医院?」
  是自己发生意外事故,被送到医院来吗?还是说这也是梦呢?自己的手脚比记忆中要瘦削,相信在这不只住了一天两天。
  朝窗外一看,就看到绿意盎然的山丘棱线,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抚过脸颊,令她感到心旷神恰。
  「……不会吧?」
  窗外的景色怎么看都是夏天。也就是说,现在与沙耶最后有记忆的日子隔了半年以上。这也就能够解释身体为什么会瘦成这样。如果真的一直昏睡,相信一定会瘦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只有一件事无法解释,那就是窗外的景色。问题不在季节,而是地点。
  窗外有着几乎看不见任何人工物的山上景色。即使自己出了事而被送进医院,也不应该是送进这种深山里的医院,多半会送到与御荫神道有来往的医院才是。
  沙耶想下床,却因脚步踉跄而跌倒在地,装在身上的线也因而松脱,心电图与脑波的线条变成水平,仪器发出警报声。
  「……脚使不上力。」
  感觉简直不像自己的脚。但沙耶仍然手脚并用,难看地在地上爬行。爬到门边之后,靠着门勉强站起。双脚不断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沙耶打开门来到病房外。走廊也和病房一样朴素,显得有些老旧。走廊上几乎没有人,只看到一名老人在走廊的沙发上打瞌睡。
  但这样的宁静立刻就被打破了,几个人匆忙跑来的脚步声响起。
  是一群貌似护士与医师的人物。应该是仪器的异状传到了护士站吧。看到跟在他们后面的男性,沙耶露出复杂的表情。
  「……爸爸?」
  这个人和她只从照片上看过的和蔼父亲十分相似。这名男性显得十分温和,让人觉得如果父亲年轻时留下的照片脸孔老上十五岁的话,大概就会变成这样。
  但当她注意到这名男性身旁的人物,表情立刻转为错愕。
  「不会吧……这不可能。」
  跑来的人们围住沙耶。
  「真不敢相信,你怎么醒过来的?」
  医师以惊讶的表情这么说。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护士笑着点头。
  「沙耶,你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会痛?」
  壮年男性混杂着高兴与担心的情绪,抱住她的肩膀。
  但沙耶却答不出什么话来。她只是茫然自失,凝视着眼眶含泪的女性。
  「沙耶,沙耶,真的太好了。」
  女性说着抱住沙耶,拥抱的触感让沙耶嘴唇颤动。
  「……妈妈。」
  她以快要哭出来的嗓音,只说了这句话。


  17

  这是梦吗?不,肯定是梦。沙耶做出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自问自答。但要说这是梦,眼中所见的一切却又太过逼真。
  过去所作的梦境时间都很短暂,像是电视剧的单一场面。但今天一整天都过去了,梦却还在继续。
  上午接受检查确定身体有无异状,开始进行复健。虚弱的身体连路都走不好,但医师说如果复原顺利,到秋天就可以出院。
  「我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是意外?生病?」
  双亲染上喜色的表情一瞬间蒙上阴影。他们尴尬地对看一眼,接着看看沙耶。
  「你不记得了吗?」
  父亲以怜爱的表情看着沙耶。
  「没关系的,不记得没关系,不必勉强自己想起。」
  母亲如同沙耶的记忆般,说话声音又美又柔和。还用她柔软弯起的手指握住沙耶的手。
  「沙耶,我明白你会觉得不安,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来喔。」
  听他们这么说,沙耶更好奇了。但从他们的样子来看,现在多半不肯告诉她。也许等状况稳定点再问比较好。接着沙耶注意到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问。
  「我昏睡了多久?感觉好像很久了。」
  她说着举起自己的手,那是一种和减肥无缘的瘦弱手臂。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只是脸颊有点瘦削,但不像她自己想像中的那么憔悴,让她松了一口气。
  双亲又对看了一眼。沉重的气氛与先前一样,但总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比刚才稍微轻松一些。
  「你要镇定听我说。」
  父亲先加上这句话。
  「你失去意识,已经过了一年以上。你在去年五月……」
  话说到这里就停住。
  「一年。这样啊,已经一年了啊……」
  沙耶这么说完,却不觉得有多震惊。毕竟还有什么事能比双亲还活着的状况更让她惊讶呢?
  「对了,得跟御荫神道联络才行。」
  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看到沙耶显得慌忙,双亲歪了歪头。
  「御荫神道?那是什么?」
  母亲担心地歪着头看向沙耶。她的模样和沙耶记忆中的母亲一样可爱。
  「妈妈还问那是什么,你不也是那里的人吗?就是御荫神道啊,有着打倒异怪的使命。而且理彩姐姐也一起……」
  但母亲尽管模样与小动作都与记忆中相同,却露出完全听不懂的表情。
  「沙耶,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御荫?你说理彩子也一起?我不记得曾在叫这种名字的地方打工过啊。理彩子不是一直待在神户吗?我们也去她家玩过好几次啊?还有异怪,那是什么?」
  「是怪物啊!我们要打倒怪物。我和妈妈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进行艰苦的修练,可是妈妈却死掉……」
  「沙耶……?」
  母亲伸出手,沙耶反射性地挥开她的手。这是梦。一定是梦。梦魔还想迷惑自己,让自己作恶梦。眼前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假的。
  「不要碰我。爸爸、爸爸他从很久以前就车祸死了,妈妈应该也死了,死在御荫神道的任务当中。」
  说到这里,沙耶便注意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双亲以悲伤与担心夹杂的表情,难过地看着沙耶。
  「这样啊,你一直在作恶梦啊。相信你一定很难受吧?」
  父亲将她拥入怀中,一再摸她的头。沙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咬紧嘴唇。
  ——不用想也知道是梦。
  即使这么想,她也无法挥开伸向她的手。即便觉得是梦,知道是梦魔的圈套,但父亲与母亲悲伤的表情,都和她所知道的真正双亲没有半点差异。
  等沙耶镇定下来,母亲努力挤出开朗的声音说道:
  「对了沙耶,告诉你喔,我跟理彩子联络,她说会马上赶来。还说她丈夫也会一起来。」
  「丈夫?理彩姐姐不是单身吗?」
  「沙耶你真是的。理彩子会待在神户,不就是因为在贸易公司上班的丈夫调职吗?当初你看到理彩子的结婚礼服,还一直吵闹着说你也要穿呢。之后让你当花童一起走进教堂,你才总算高兴起来。」
  「是啊是啊,当时沙耶好可爱呢。当然理彩子也很漂亮。」
  「理彩姐姐结婚了?而且还是在教堂办婚礼?」
  「是啊。请人帮沙耶穿上礼服以后,又闹说你都没有那么帅的新郎,让大家好伤脑筋呢。」
  看得出双亲是故意在装开朗。
  正当沙耶思索着要怎么回答时,门被人用力打开,一个小小的身体像炮弹似地冲了进来。
  「姐姐!」
  小小的身体一路扑进沙耶怀里。
  「太好了。姐姐,太好了。」
  沙耶用全身承受这个用脸颊在她身上磨蹭的小孩,迎来了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的震惊。
  「你该不会是勇气?」
  小孩抬起头来,还只有十岁的脸庞换上了笑容。他和沙耶所知道的勇气不太一样,不是那个背负着几分忧郁的勇气。眼前的笑容非常开朗,充满了他这年纪该有的天真喜悦。
  「勇气,你最喜欢的姐姐醒来真是太好了。沙耶,是你弟弟勇气喔,你看他长大许多了吧?」
  母亲眼眶含泪地微笑说道。
  「弟弟?你说勇气是我弟弟!」
  沙耶不敢置信的呼喊声穿出病房,一路回荡到走廊上。
  勇气以完全不像勇气的天真笑容与直率的话语黏着沙耶不放,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对于这个以可爱又稚气的模样向沙耶撒娇的勇气,她实在说不出自己没有弟弟这种话。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比说母亲死了更过分。
  而且对沙耶来说,能看到这么开朗的勇气,也令她非常高兴。他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老气横秋,天真地吃着蛋糕,还想抢沙耶的草莓。换做是平常的勇气,面对生病的沙耶,相信就算是他自己爱吃的东西,也会毫不犹豫地说要给沙耶吃。
  沙耶想到这里,摇摇头重新整理思考。
  ——可是、可是,这是梦。爸爸跟妈妈都不在世上了,勇气也不是我的亲弟弟。虽然我也觉得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勇气,我问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母亲莞尔地看着他们两人开口问,这一问,让之前一直以撒娇表情黏着沙耶不放的勇气,一瞬间换成了闹别扭的表情。这表情和沙耶所认识的勇气有点相像,让她松了一口气。
  「……我请那家伙送我过来的。」
  「那家伙?」
  勇气视线所向的病房入口,站着一名捧着一束花的青年。沙耶已经无力惊讶,又或者是早已料到。
  「嗨,好久不见啦。」
  九条凑,又或者是一名跟他很像的青年,举起花束打招呼。
  「老师……」
  沙耶说到这里才赶紧闭嘴。此时此地,凑和她的关系应该不是老师与学生。当然即使在现实之中,凑也不承认他们是这种关系。
  「老师?这称呼听起来既耐人寻味,又很有悖德的感觉,实在不坏,不过可以请你不要在令尊令堂面前这么叫我吗?」
  看样子姑且不论和沙耶是什么关系,这人实实在在就是九条凑。沙耶也只能以抽筋似的表情空虚地笑一笑。
  「你来做什么啦?已经没你的事了,怎么不赶快回去?」
  勇气抛出辛辣的言语。
  「喂,小鬼,我可不是你的司机。你知不知道我在高速公路上飘多快啊?」
  「凑还是老样子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她的双亲也认识凑。
  「真的。凑老是这样子,硬是让人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呢。」
  而且不只是凑的存在,连他那旁若无人的态度都已经得到双亲接受。这让沙耶觉得一团和气之中,只有自己格格不入。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最先发现沙耶表情忧郁的是凑。
  「没、没有,我没事。」
  沙耶只能含糊回答,低头不语。


  18

  在那之后过了一周,过了一段要说是梦未免太过漫长的时间。日子一天天过去,沙耶已经无法断定现在自己是否身处于梦境中。
  今天她在凑的带领下,坐着轮椅出来散步。
  「怎么啦?你今天特别沉默啊。」
  在后面推着轮椅的凑这么问。
  「没有,这个……我还没习惯。」
  「习惯什么?」
  「习惯老师……我是说习惯凑先生是我的未婚夫这件事。」
  「喔。」
  凑略微露出思索的表情回答:
  「老实说我也不敢相信。像沙耶你这样的女生,跟我喜欢的类型差得很远。」
  「现实中的我跟凑先生根本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工作中像上司与助手这样的关系。」
  而且毒舌又坏心眼,老是对她做些近似性骚扰的事情。但沙耶终究不敢连这些事都说出口。然而……
  「挺有意思的啊。」
  凑边说边露出的坏心眼笑容,和沙耶所知的凑一模一样。
  「可是,我已经越来越不明白哪边才是真的了。果然我当巫女打倒异怪的那边才是梦?都过了一个礼拜,我已经睡着又醒来好几次,所以果然这里才是现实吗?」
  沙耶心想这种话说出来也只会让凑为难,但她就是无法不说出口。
  「没这回事。」
  但凑却很干脆地说出否定的话语。
  「当巫女的沙耶,不是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吗?要说哪一边比较长,应该是当巫女的时间比较长吧?」
  这个意料之外的盲点,让沙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么说来也没错。」
  「在梦中经过的时间不等于现实中的时间,而是体感时间。说不定这一个礼拜发生的事,只和你在电车上流着口水打瞌睡的时间差不多。当然相反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你昏睡了一年以上,就算作的梦境漫长得横跨好几年,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所以到底是哪一种?你是说现在才是作梦吗?」
  「我只是在分析可能性。就算我劈头告诉你说这边才是现实,你也不会相信吧?」
  对面的花开得很漂亮呢。凑如此说道并推着轮椅前进。接下来好一会儿,两人之间只有沉默。沙耶的心情变得浮躁起来,抚着从右肩垂到身前的头发。
  轮椅忽然间停住。
  「怎么了吗?」
  「我们改变一下计划吧。」
  说着凑将轮椅推向才刚离开的医院。
  「咦?请问,为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说出来不就没有乐子了吗?」
  「没有乐子?」
  沙耶尚未问出答案,轮椅就来到了她的病房。病房里可以看见母亲把里头打扫得干干净净。
  「哎呀,你们不是去散步吗?」
  母亲一注意到沙耶他们,就露出温和的微笑。而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非常惊人。
  「我是想说差不多该结束这场闹剧才回来的。这个梦我也腻了。」
  母亲露出困惑的表情。
  「闹剧?凑,你在说什么?」
  「就是这个梦啊。就是这场心爱得不得了的妈妈还活着,家人全都和平相处,让我呵欠连连的梦。」
  「凑,就算是你,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母亲的表情变得严厉,但凑丝毫不放在心上。
  「如果内容再刺激点,我也不是不肯奉陪,但是我已经觉得越来越无聊,所以差不多要让她清醒了。」
  凑看了沙耶一眼。
  「好啦,醒醒吧,差不多该醒来啦。贪睡也该有个分寸。」
  「那,这些,果然是梦了?」
  「那还用说?」
  沙耶问得战战兢兢,凑回答时也换回了往常的粗野语气。
  「可是,如果这是梦,还是很奇怪。应该没有方法可以干涉别人的梦。以前我也问过,御荫神道和总本山都没有方法进行干涉,所以我才差点被凑先生杀了,不是吗?」
  「你也差不多别再叫我凑先生了吧?我听了浑身不舒服。还有什么差点被我杀死,这种耸动的事情赶快忘掉。」
  「呃、呃呃,那我叫你,老师?」
  「沙耶,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不可以被他骗了。我对沙耶你作的梦也很好奇,还去调查过,这世上根本没有方法可以干涉梦。虽然可能会对外界的声音起反应,但顶多也只像是把闹钟声听成梦中的电话声这种程度而已。根本不可能像凑刚才说的还能进行干涉,他在胡说八道。」
  母亲轻轻地用双手捧住沙耶的脸颊。
  「跟爸爸妈妈一起幸福过日子吧。」
  那是非常甜美的诱惑。母亲的温暖残酷地绑住沙耶的心。
  「哼哼,啊哈哈哈!」
  这时却听见一阵把人看扁到了极点的嘲笑声。凑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到底有什么好笑!」
  难得听到母亲放粗嗓子吼人,让沙耶大吃一惊。
  「哼哼哼,这样不好笑,还有什么事情好笑?你这梦魔也太天真啦。不对,天真的应该是御荫和总本山那些连这么简单就能对抗梦魔的手段都想不到的家伙。就是因为老是依赖法术之类的玩意,才会让思考变得狭隘啊。哈哈哈哈哈。」
  凑拍手大笑。他故意放大音量,挑衅对手。
  「沙耶,我们走。凑有点发神经,不要理他。」
  母亲推着轮椅就想离开,凑从她背后抛出这句话:
  「你不想听吗?就是有方法可以干涉梦境。连我这种被说成零能者的人都办得到,方法简单到了极点,而且是现有的技术。」
  母亲气得连握着轮椅握把的手都在发抖。
  「不要说这些无聊的疯话。沙耶,不可以听这种人说话。」
  沙耶以难以置信的心情,听着母亲的语气变得粗暴,看着她的脸扭曲得十分丑陋。沙耶的母亲尽管置身在御荫对付异怪的严峻世界里,却始终温和而悠哉,绝对不会放粗嗓子辱骂别人。
  「是不是胡说八道,最清楚的应该就是你吧?有第三者不是出于你的意志,也不是出于沙耶的意志或知识,擅自在沙耶梦里说着对你不利的话。光是这点就证明了我说的话才是真相。」
  「你该不会打算说这就是你有方法干涉梦的证据吧?啊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凭这种寒酸的歪理,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你刚刚松了一口气吧?」
  凑的回答似乎出乎母亲意料之外,让母亲显得窘迫。
  「松了一口气?什么意思?」
  「如果我的根据只有这样,那就只是例外。你一定觉得是沙耶怀疑自己在作梦的疑心,形成我这个形体显现出来吧?可是很遗憾的,我现在就正对睡着的沙耶进行干涉。」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就说出来听听啊,说说区区的人类要怎么干涉梦!你要说你所谓御荫的那些驱除异怪专家花了几百年都做不到的事,你却办到了?」
  「没错,我办到了。」
  凑很干脆地说出了方法:
  「就是让她在催眠状态下睡着。」
  母亲的脸定格在丑陋的表情。
  「你说,催眠术?」
  「催眠术听起来有点怪力乱神,却是真实的技术,在欧美也用来进行心理治疗。还是该帅气地取个心理疗程的名字比较好?精神治疗,也就是治疗患者的精神创伤与压力。真要说的话,梦魔这种东西就跟精神疾病没什么两样。严格来说,失去意识的深层催眠状态和睡眠不一样,但我就知道糊涂的梦魔会上当。」
  凑面向沙耶,用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头盖骨。
  「你还记得我帮你测量脑波吗?你开始作恶梦时,都是发出θ波的时候。那是人最容易作梦的状态。梦魔的真身会在脑波图上以杂讯的方式呈现出来。当你睡着之后,梦魔就刺激你的下视丘,伪装成让人作梦的PGO波使你作淫梦。可是呢,这并不是梦魔的专利。只要施加深层的催眠,用人为的方法一样可以让你达到发出θ波的状态。而且你还是能执行降神的巫女,精神构造上能很容易进入维持清醒却发出θ波的变性意识状态,也就是所谓的恍惚状态。要让你在催眠状态下的脑波进入θ波的深度,其实并不怎么困难。然后一试之下,果然出现了一般催眠时不会出现的PGO波,这就是梦魔的真身。」
  这些专业术语沙耶没有一个听得懂,只知道凑又用异想天开的方法解析了异怪的真身。
  「老师是用催眠术进入我的梦中?」
  「这么说不太对。催眠状态的特征之一,就是对外界的声音会有反应。现在现实中的你在睡觉,却也在跟我对答。我就是透过对答掌握住你的状态,推理出可能是梦魔的人。然后我查出这个对你摆出一脸母亲样的女人就是梦魔。」
  母亲瞪大眼睛,无话可答。
  「我找出梦魔是谁后,就对你下了指令。大概就像这样。『让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凑回病房去找你母亲,然后说要让闹剧结束。尽量用会激怒她的挑衅态度跟言语』。」
  听到这几句话,沙耶的嘴角微微笑开。
  「我觉得不必特地说要激怒她,只要指示说是老师要说的话,自然会是激怒人的话。」
  「你的个性有点变差了啊,还是说这才是你的本性?总之我说的话,就是我透过心理疗程掌握住概略的状况之后,对催眠状态的沙耶所下的指示。怎么样啊?糊涂梦魔,我的确有方法干涉梦境吧?」
  母亲以懊恼的表情咬牙忍了一会儿,突然疯了似地放声大笑:
  「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那又怎么样?你成功干涉了梦?可是你又能做什么?告诉她你不是梦?啊哈哈哈哈哈哈,终究也只有这样嘛。我可是每天晚上、每天晚上,片刻都不会从这女人身上离开。她敢小睡一下试试看,马上又会陷入无法自拔的梦里。不管多少次都一样。她再也不会有宁静的睡眠。你知道人不睡觉会怎么样吗?会越来越害怕睡眠,最后终于发疯。这丫头可以撑多久?一个礼拜?一个月?我没见过有人类可以撑到两个月以上的。好了,你要怎么办?只能对梦下指令的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梦魔说得激动,但凑只是嫌麻烦地耸耸肩膀。
  「我什么都做不到,顶多只能找出梦魔的真身是哪一个。」
  一听到这句话,母亲——梦魔的表情就笑得更加扭曲。
  「嘻哈哈哈哈哈哈!没错,这就是你的极限。就算骗过我一次,你也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都无法解决。你这个只会靠一张嘴,一点力量都没有的人类!」
  「也对。在沙耶的梦里,我什么都做不到。至少我是这样。」
  凑只回以剽悍的笑容。梦魔对他微妙的说法好奇起来,停止嘲笑,仔细看着凑的脸,想猜出他的真意。
  「喂喂,你可以只看我吗?」
  梦魔赶紧转身望向背后的沙耶。她看见沙耶已经从轮椅上站起,拿起了梓弓。
  「既然能够确信这是梦,你就已经自由了。」
  沙耶用力点头回应凑的话,用右手梳过头发,将出现的箭搭上弓,瞄准了梦魔。
  梦魔望向沙耶,以温和中蕴含可怜的嗓音对她说:
  「等一下,沙耶,难道你要用弓箭射妈妈?我们十年没见,你这么做太过分了。」
  「我不想要这种梦。」
  母亲出言恳求,但沙耶却斩钉截铁地反驳。
  「我的妈妈不会用这么低俗的口气说话!不会像你这样骂人!不会像你一样笑得这么恶心!你侮辱了我妈妈。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
  「呜!」
  沙耶射出的箭,刺进了想逃跑的梦魔胸口。


  19

  从结论说起,沙耶的梓弓射穿了梦魔,但并未让它完全消灭。不过梦魔已经衰弱到接近消灭的状态。
  如今梦魔已经被逼到消灭边缘。沙耶那有着灵力运行的身体,这时对梦魔来说也只会造成毒害。虽说活了下来,但再这样下去,消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才不会乖乖消失,我岂能就这样乖乖消失?
  梦魔反复说着充满怨恨的话。但怨怼与憎恨不会为梦魔带来任何好处,只有人类的精气能够提供滋补。
  那么梦魔就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离开沙耶,附身到其他人身上。
  ——老师,我们成功了,我驱除了梦魔。
  沙耶的情绪流入梦魔心中。梦魔怨恨的情绪停住了。如果梦魔拥有实体,此时多半已经在窃笑了。
  这些人类以为他们驱除了我。他们在最后一步失算了,露出了破绽。
  梦魔慎重地从沙耶的意识借用她的耳目。
  看得见三名男女,以及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是一名少年,以及一对年约二十七、八岁左右的男女。
  少年——勇气的表情变为讶异,他觉得不对劲。但或许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衰弱到了极点的梦魔,存在感小得几乎像是消失了一般,让勇气的疑惑不至于发展成确信。
  但要是借用沙耶的耳目太久,说不定会被发现而被打倒。梦魔必须尽快巧妙地转移到下一个目标身上。
  女子——理彩子为了沙耶的平安而欢喜。
  最可恨的就是那个男人——九条凑。
  那么下一个目标除他之外不做第二人想。透过沙耶的知识,就知道那男人虽然精明,却完全没有法力或灵力。
  那么要附身,最好的对象就是他。而且既然他是个凡人,又充满了欲望,要吸他的精气想必简单得很。
  ——来碰她,碰这女人。
  梦魔暗自念诵。等凑接触到沙耶的时候,就可以附身到他身上。就和沙耶碰到上一个牺牲者时一样。
  梦魔耐心等待。而这一刻终于来了。
  「不过你也很努力啊。」
  凑出言慰劳沙耶。沙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害羞地缩起肩膀,凑的手伸向她的肩膀。
  ——来了。
  梦魔满心欢喜,不枉它耐心等候。但它慎重地压低声息,要是现在被人发现,一切心思都会白费。
  凑的手放到了沙耶肩上。
  干燥的冬天空气里,迸出了火花。


  20

  啪的一声大响,让沙耶惊讶得往后弓起身体。
  「这、这静电好厉害。」
  沙耶按住头,掩饰害羞的情绪。凑连连挥手,像是在检查手被电到的情形。
  「不对。」
  理彩子茫然说出这句话,勇气也不改担心的表情。
  「什么不对?」
  「刚刚那不是静电。」
  凑脸上带着贼笑的表情,看着理彩子。
  「凑,现在不是悠哉发笑的时候了。这状况跟沙耶被梦魔附身的时候一样啊。刚刚那不是普通的静电,你就在刚刚被梦魔附身了!」
  凑面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理彩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怎么会……老师没有法力,也没有灵力……」
  之所以能够在梦中击退梦魔,是因为沙耶有灵力,但凑并没有这样的对抗手段。
  「你们几个冷静点。」
  「你怎么还说得事不关己!凑,你该不会是想作梦魔的淫梦,觉得被附身也没关系吧?」
  「老师,事情真的很严重。勇气你也说说他。」
  沙耶受不了凑悠哉的模样,正想叫勇气帮腔,却看到少年惊讶得瞪大双眼。沙耶把这情形解释为他看到凑被梦魔附身的惊讶。
  「大叔,你刚刚做了什么?」
  但这种解释无法说明他为什么这么问。听到勇气这个奇妙的问题,凑扬起了嘴角。
  「就是最后一道工啊。」
  说着凑把左手伸进右手袖子,拉扯一样东西。一瞬间看到他右手皮肤剥落的光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从凑的右手剥落的,是一层很薄的橡胶手套。医疗用的橡胶手套轻薄且贴紧皮肤,乍看之下很难辨别出是否戴了手套。
  「这橡胶手套是绝缘体,这点电流穿不透。也就是说,梦魔没碰到我的身体,被静电电到痛的也只有沙耶一个。」
  「凑,你早知道了?」
  「我是料到了。要从沙耶体内逃出来的话,我们三个人里最合适的就是我了吧?」
  凑从袖口拉出一个物体。那是一段外露的电线,以及接在电线一端的小型机器。其前端焊有老旧电子机器的基板。
  「这是电容,是用在电器用品上的蓄电器。我碰到沙耶的时候,糊涂的梦魔就顺着这条电线进到这里面去了。」
  众人还无法理解凑所做的事。
  「好了,这样外露太危险了,所以就先把这玩意放进绝缘体里吧。」
  凑悠哉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有着鲜艳粉红色的细长伸缩橡胶套。看到这个物体,理彩子脸色都变了。
  「等一下,你打算放到这里面?」
  「这也是橡胶啊,而且还很牢固,不单只能用来避孕啊。」
  凑把焊上电容的基板放进去,绑住开口就要交给理彩子。
  「等一下!不要这样!我还没嫁人呢!」
  「怎样啦?你早就过了会为这种东西害羞的年纪了吧?」
  沙耶与勇气仍呆愣着。
  「以梦魔该住的地方来说,也不算有错吧?而且就算装的东西不一样,要丢的时候都一样要绑好啊。」
  凑说完甩着粉红色的橡胶套,觉得十分滑稽似地笑了。


  21

  沙耶今天也在事务所里帮凑准备咖啡,也帮勇气和自己准备热牛奶。
  这时凑来了。
  「真亏你可以这样老是喝牛奶啊。又不是营养午餐,这种东西好喝吗?」
  .  「不,我不是特别喜欢,可是每次都喝果汁,对勇气的健康也不太好……」
  听沙耶说得含糊,凑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我没关系啊。我想快点长大,而且也希望长高一点!」
  看到勇气一边看漫画一边开始喝牛奶,凑一边把咖啡往喉咙灌,一边得意地说:
  「你们啊,我就告诉你们一件好事吧。说什么喝牛奶可以长高,胸部会变大,全都是迷信啊,迷信。」
  就在这时,茶水间传来打破杯子的剧烈声响。
  「大姐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沙耶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迷信……?那是迷信……?」
  凑对眼神空洞的沙耶乘胜追击。
  「没错没错。梦魔最喜欢的就是跟精液很像的牛奶了。这从以前也被做为避邪之用。所以我们的沙耶小妹妹以为喝了会长胸部,其实却是把梦魔喂得饱饱的,也难怪梦魔会在短期间成长这么多了。」
  沙耶以尴尬的表情看着牛奶。对现在的沙耶来说,牛奶从很多层面上都成了一种让她觉得太过生腥的饮料。
  「唉……」
  但她的叹息却是另有涵义。
  「我果然不行吗?」
  正好就在这时,传来有人敲事务所门的声响。沙耶应了一声,打开门一看,一名二十岁左右,眉目相当清秀的青年就站在门口。
  「呃……」
  沙耶一头雾水地回望青年。她觉得这个人很面善,但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你是山神沙耶小姐吧?」
  「是、是啊?」
  「非常感谢你。」
  青年深深一鞠躬。
  「多亏了你,我才能得救。」
  沙耶歪了歪头,仔细打量对方的脸,这才总算想起似地小声惊呼:
  「啊,你是那个时候掉了报告的……」
  「是的。多亏了你,我才能摆脱恶梦。」
  一周前还憔悴得全身虚脱的青年,现在已经找回了生气,展现出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看到他这样,沙耶露出笑容。
  「原来我也多少帮上了忙呀?」
  「哪里是多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沙耶觉得心中的疙瘩慢慢消融。
  「你怎么知道这里?」
  沙耶腼腆地这么问道,对方则说:
  「是以前为我提供过谘询的巫女联络我,说救了我的人是你。」
  沙耶瞬间理解了理彩子为什么告诉他这里。
  有人因为沙耶得救。理彩子想告诉她这件事。沙耶的嘴角自然而然笑开,她的笑容看在青年眼里是那么耀眼。
  「可是严格说来,打倒梦魔的不是我……」
  「不是的。我最感谢的是你那个时候,在街上跟我一起捡报告。你的笑容跟善良,真的让我得救了。」
  男性说完再度规规矩矩地鞠躬。
  「这个,如果不介意,请你跟我联络。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跟邮件位址。我觉得,当时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青年不给沙耶时间回答,把信塞到她手里,就英姿飒爽地离开了。
  「那家伙不是到前阵子都还被梦魔附身吗?」
  勇气流露出不高兴的语气,瞪着青年离开后的门。
  「男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学不乖啊。」
  凑嗤之以鼻,把视线拉回赛马报上。
  「可是这封信让我非常高兴。」
  沙耶珍而重之地将信件抱在胸前。两个男生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登时面面相觑。
  沙耶也不管他们两人的反应,把拿到的信当资料,收进这次的事件档案夹中,然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受害者被附身的过程也知道得更详细了,而且以后发生类似事件时,这个联络方式也会派上用场。这次的事件档案资料变得更充实了。」
  勇气看到沙耶露出清爽的微笑,很干脆地把这封呕心沥血的情书当资料保存,不禁微微同情起了这个男生。


  终章

  理彩子从凑口中听完所有事情经过,重重叹了一口气。
  「是吗?梦魔最后让她作的梦,是双亲还活着的梦啊。她果然会寂寞。」
  「她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就算阿姨对她再怎么溺爱和保护过度,一般的小孩会有这样的愿望也很正常吧?」
  凑一如往常地坐在咖啡厅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把双份冰淇淋放到飘浮冰淇淋汽水上喝掉,对面的理彩子则是喝红茶。看到这幅光景,女服务生知道餐点并没有送错,松了一口气。
  「也对。不管我再怎么努力,终究没办法代替姐姐。」
  今天的理彩子不做巫女装束,而是身穿套装。剪裁合身的紧身套装,营造出一种干练女性的感觉。再搭配上被丰满胸部撑起的衬衫领口,以及乌黑亮丽的长发与美貌,简直像是从职业女性时尚杂志走出来的模特儿。
  「毕竟我和温和的姐姐相比,个性也完全不一样……」
  「不对。沙耶并不是把你当母亲看待而嫌你不够好。你是你,母亲是母亲。你这个阿姨不可能,也不需要变成母亲。况且沙耶也够依赖你、够爱你的了。」
  理彩子听了凑的话后瞪大眼睛,但随即变成平静的表情。
  「……谢谢你。你怎么啦?怎么这么体贴?」
  「姐妹之间不像的情形一点也不稀奇。而且连你和沙耶有没有血缘这件事都很可疑,就像要说荷士登乳牛和羚羊是同种一样牵强。不过沙耶之所以会成长为这么善良的少女,也许该算是你的功劳。我是指你成了负面教材。」
  「我要撤回前言,你还是平常的你。」
  凑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依据长年的交情,理彩子看出这是他准备说些无聊话的前兆。
  「我就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吧。在沙耶的梦里,勇气是她弟弟。」
  「前阵子我们三个人出门的时候就聊过一些。勇气从五岁就无依无靠了吧?让他变成弟弟,这样的愿望很像沙耶的作风。」
  「我可是温柔的未婚夫呀。」
  「沙耶自国中起就一直读女校,这只不过是因为她身边没有合适的男性可以套用罢了。还不就是因为她身边会让她联想到性方面的,就只有你这个老是做些性骚扰发言的人吗?温柔又绅士这个部分才是沙耶的愿望。不过我想一定只有你的毒舌还是一样,毕竟要是连毒舌都拿掉,根本就是另一个人了。」
  理彩子以优雅的动作把红茶倒进茶杯。
  「她反而是在担心你不能再这样下去呢。你应该要感谢她,更不可以拿她说笑。」
  「是吗?原来她在为我担心,更不可以拿她说笑啊?看来那件事也是这样罗,嗯嗯。」
  「你是指哪件事?」
  「说到沙耶的梦,你当然也出场了。」
  「咦?这样吗?我是什么样的人?」
  理彩子高兴得声音都高了八度。凑故意慢慢吃着飘浮冰淇淋汽水里的樱桃,吊足了她的胃口才说出答案:
  「是个和很优质的贸易公司上班族结婚,住在神户过得很幸福的太太。听说你还穿着纯白的结婚礼服,在教堂办了婚礼。」
  「这、这有哪里不好了……?你是指不是神道的结婚典礼这点?只要是女生都会向往结婚礼服呀。」
  凑仿佛十分认同,连连点头称是。
  「是啊,没有什么不好。跟高薪的型男结婚,走过红地毯,当个优雅的专职主妇。虽然总觉得好像是有点昭和年代的浪漫,不过也算是幸福的典型了吧?只是有个非常非常小的问题,就是跟现在的你完全没有任何共通点。要知道连我都至少还剩下毒舌啊。」
  理彩子的微笑就像石像般地定格不动。
  「哎呀,理彩子夫人,你怎么啦?你的脸色不太好耶?」
  凑开心地看着理彩子无话可答,吸了一口飘浮冰淇淋汽水。
 楼主| 发表于 2013-5-13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闲话 赠
「完全用不着你们的季节来啦。」
  凑发出没规矩的声响吸完飘浮冰淇淋汽水的最后一口,朝坐在对面的孝元和理彩子露出取笑的笑容。
  「用不着?」
  孝元说着朝窗外望去,接着似乎想通了,柔和地露出微笑。商店街的店家门前,已经用灯饰妆点得五颜六色。
  「啊啊,你是说圣诞节啊?都到了这种季节啦。」
  「那,你找我们是有什么话想说?」
  理彩子不像孝元那么老实地为圣诞节高兴,回以充满戒心的眼神。
  「可叹的是两名身为御荫和总本山信徒的小鬼,被圣诞节冲昏了头,两个人竟然在事务所里给我开始装饰起圣诞树来。我好担心沙耶会不会被御荫的阿姨骗了,到现在还挂起袜子等着收礼物呢。有这种为了异教徒庆典高兴的后辈,感觉怎么样啊?」
  「日本就是这么自由的国家呀。我觉得信仰固然重要,但是被信仰束缚得太紧也不好。」
  理彩子仿佛觉得天下太平般,态度也软化了。凑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无趣,眼神中点起了坏心眼的灯,继续说下去:
  「哪里是自由的国家了?日本人明明有着排除异己,害怕与别人不一样的矮小民族性啊。难道你要说大家都自由地做出同样的选择?这自由可真了不起。」
  「是吗?勇气也在装饰圣诞树呀?我还真没想到他会这么有兴致。」
  孝元开心地连连点头,避开了凑的毒舌。
  「就是有你这样的人啊,对什么都要找碴。」
  理彩子抓准凑觉得扫兴的空档追击。
  看到理彩子一副得意的表情,凑苦涩地咂嘴回应,目光望向窗外的灯饰。
  「你们两个说错了吧?为什么不为受到其他宗教侵略而愤怒?十字军是侵略,中东战争也是,天主教和新教徒也是一样,信奉同一个神却彼此相争。宗教的历史明明就是血肉横飞的抗争历史。你们就没有拿起武器挺身而出的气概吗?你们可有认知到现在身边坐的就是敌人?」
  「你的宗教观可真扭曲。那你怎么不干脆现在就展开圣战?」
  理彩子嫌凑的论调可笑,根本不予理会。
  「你们的信条是以和为贵?宗教人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凑很故意地仰天长叹。
  「那我送你一份圣诞礼物,做为以和为贵的证明。」
  说着孝元把一叠文件放到凑身前。
  「我也有,你别客气,尽管收下。以和为贵真棒。」
  理彩子也拿出一叠比孝元那叠厚了一倍的文件,放到孝元的文件旁边。
  「我这个坏孩子可不能跟圣诞老人要礼物啊。」
  凑以不愉快到了极点,像是在看脏东西似的眼神,看着堆在桌上的文件,粗暴地推了回去。
  「这跟我知道的礼物概念差得可真多。送礼物不是应该送对方会高兴的东西吗?」
  面带苦笑接下这句话的是孝元。
  「你以前送我的礼物可糟透了。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
  「是喔?他送了你什么?」
  理彩子对礼物内容产生了兴趣,但孝元似乎非常不想说,紧紧闭上嘴。
  「拿以前的事找碴的男人可不会受欢迎啊。而且日本的圣诞节根本就不是什么圣夜,是充满欲望的性夜吧?虽然站在人类观点,这样是比较正确啦。在基督的生日播种,还挺吉利的嘛。」
  「你到处惹人怨,我会祈祷这一夜不会变成你的逝夜。」
  「要是真的弄成这样,那间事务所就会变成永远的静夜了。」(注16:圣、性、逝、静这几字在日文里的发音相同,皆为「せい」。)
  孝元说着哈哈一笑,但看到两人的反应都很冷静,只好默默地啜了一口浓缩咖啡。
  「对了,可以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勇气吗?」
  孝元从怀里拿出来的,是个用色彩缤纷的包装纸与缎带包装好的小盒子。凑忿忿地看着这个怎么看都像是礼物的盒子。
  「喂,臭和尚,你该不会想趁这时期改变信仰吧?」
  「怎么会呢?要知道勇气还是小孩子啊。难得今年他能在和总本山无关的地方过圣诞节,送个小礼物应该没关系吧?」
  接着让凑的表情更加扭曲的,是理彩子拿出来的礼物。
  「我也要请你帮忙。她应该要开始懂得打扮才行,毕竟正值青春年少。」
  凑双手拿着两人的礼物,表情变得越来越不高兴。
  「无神论者的我什么都没做,佛教跟绅道的下仆却送圣诞礼物?我看这世界完了,可叹也该有个限度。」
  「有什么不好?别这么拘谨嘛。」
  「就这样,这个季节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无缘的。果然圣诞节还是要有小孩跟女生才好。」
  「哎呀,孝元先生,这里有一个跟这些东西无缘的可怜人呢。」
  凑接下了理彩子刻意的怜悯眼神,拍了拍大叠文件叹息着说:
  「送小鬼包装过的礼物,却给我这个?」
  「哎呀,你骂了那么多,其实还是想要圣诞礼物吧?」
  「我没说想要,可是这种事看的是心意啊,而且也是慰劳平常的辛苦。」
  凑换上正经的表情,有点犹豫地小声说:
  「我也不是没在感谢你们。我能这样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该怎么说,也不是没想过都是多亏了你们。」
  说完凑臭着一张脸丢到桌上的,是两个用包装纸包着的盒子。
  孝元与理彩子露出如鸽子被BB弹打到似的表情,看看盒子,看看凑,看看彼此的脸,又再看看盒子。
  「这该不会是送我们的礼物?」
  「骗人的吧?」
  「不好意思啊,是我不该做这种不合我作风的事。在过了那么久以后,我们三个人又能聚在一起见面,原来觉得我们缘分不浅的只有我一个啊。」
  凑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打算收回刚丢出来的两盒礼物,两人赶紧制止他。
  「等、等一下,凑,你不要生气。」
  「就是啊,我们只是有点意外。」
  两人拼命想安抚凑。
  「对了。虽然我们一直没说。但其实我们也有礼物要给你。」
  「是啊,就是这样。我们不是拿委托书当礼物。」
  「真的吗?」
  凑不高兴的表情微微扬起了一点兴趣。
  「对啊,就是这个。这是我和理彩子小姐送你的礼物。」
  说着孝元从脚边拿出一个大盒子。
  看到凑一把抢走盒子,随手撕开包装纸要打开盒子,孝元赶紧解释:
  「虽然我觉得有点奢侈,但是理彩子小姐说你穿这个一定很好看。」
  「喂喂,这不是亚曼尼的西装外套吗?是理彩子挑的?」
  「是、是啊,是我挑的没错。毕竟你平常穿得那么迈遢,我看还是得穿整齐点,赢得委托人的信任才行吧?」
  理彩子害臊地撇开脸,孝元则笑嘻嘻的。
  「理彩子小姐说毕竟车子那次欠了你人情,这也是兼作谢礼,所以拼命去挑的。」
  「尺寸应该穿得下。」
  凑显得很过意不去,看了看先前他打算收回的那两份要送给他们的礼物。
  「跟这种好东西比起来,实在太让我不好意思了。我说真的,里面只有我的心意。」
  「哎呀,礼物有心意就够了呀。」
  「就是啊。你肯送礼物给我们,我们就很高兴了。」
  「是吗?可是请你们不要在我面前打开,我会不好意思得要命。」
  两人莞尔地看着搔后脑勺难为情的凑。

  「凑掩饰难为情的方法还真合他的作风。」
  「我觉得好可耻,竟然怀疑他。」
  凑匆匆离开后,两人聊得非常高兴。
  「不知道凑送给我们什么?真令人期待。」
  「其实我不怎么期待啦。」
  说着理彩子仍然面带笑容,小心拆开包装纸。身旁的孝元更把拆下来的包装纸小心折好。
  「我要开了。」
  「好令人兴奋呢。」
  两人同时露出满面笑容打开盒子,同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同时转变为苦笑。
  「是……空的。」
  「我的也是……」
  两人比了比彼此的盒子,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那招是用来让我们不便骂他,还能从我们手上骗出礼物。」
  「不,他可能会讲什么里面装了肉眼看不到的心意这种歪理。是我太笨,竟然相信他。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好歹他也拿了礼物去给勇气和沙耶。」
  「拿的是我们的礼物就是了。」
  「还不只这样。你看,委托书少了一份。」
  说着孝元指向大叠委托书。
  「他抽走的委托不像他的作风,是一件平凡又简单的案子,可是地点是豪华邮轮呢。这样他们三个人就可以享受到一个小小的寒假了。不管是沙耶还是勇气,都是第一次不用从头到尾都在忙新年仪式等等活动,可以好好去过个寒假。」
  孝元说得笑嘻嘻的,但理彩子脸上狐疑的神色并未消退。
  「我看很难说吧?以他的情形来说,我觉得也可能是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嗅觉,嗅出了难解又有趣的事件。」
  孝元柔和的笑容微微蒙上阴影,这或许是起因于长年交情下建立起来的经验法则。
  「哈哈哈,不会那么巧……我想应该不会吧?」
  听到他的笑声中有着不祥的预感,理彩子回答:
  「为了勇气与沙耶好,但愿真的是这样。」
  说着用手指戳了戳桌上一棵小小的圣诞树。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叶山透。
  说来唐突,不知道各位读者喜不喜欢「紫苏梅香松」?就是将紫苏梅梅干晒干然后磨成粉,可以拿来当香松或洒在饭团上吃的那种紫色的东西。
  我在不经意逛到的物产展上,买到古早味的优质梅干,里面当然也有紫苏梅。
  之后几个礼拜,连日都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我却没办法出门,每天都只能在家写稿。严格说来,我是属于在下雨、阴天或夜晚比较能够专心的类型。晴朗畅快的日子,不适合做这种一个人待在家里默默构思的作业,天气好就会想去海边或山上,何况最近生活节奏变成早起型,遇到这种气候良好的时期就更不用说了。
  一早起来就看到明朗的蓝天,却要展开「今天又只能在这个散乱的房间里盯着萤幕跟键盘啊,唉……」这样的一天,对精神健康实在很不好。
  然后我就开始思考,有没有什么事是能让我庆幸今天天气晴朗的,于是就在吃梅干拌饭时,突然想到可以来晒制紫苏梅香松。
  做法很简单,把品质好的紫苏梅剁碎,排到筛子上放到屋外,等到傍晚时再收起来。虽然要看天候湿度而定,但大致上都是四、五天就会干,干了以后磨成粉就大功告成。跟其他的干果类比起来,紫苏梅原本就是长期保存食品,不用太仔细照顾,随便晒晒就行,这种轻松方便之处也是一项优点。
  我立刻付诸实行。早上起床看到天气好,就会高兴地想说:「今天也可以晒!」由于一直待在家里,就算遇到天气不好的日子也不用担心(光这样就会觉得赚到了)。傍晚去收的时候,看到紫苏梅顺利晒干,就会让我觉得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白费。虽然明天也会窝在家里,却能祈祷但愿明天是晴天。
  于是,我就这样靠着制作紫苏梅香松的方式,克服了今年「秋高气爽却没办法去户外玩的压力」。
  不过自己用阳光晒制的紫苏梅香松真的很好吃。如果各位读者也弄到了品质好的梅干,请务必拿出紫苏梅试着做做看,不知道各位觉得如何?只要是有在做古早味梅干的店,问一下老板,相信店家都会愿意放紫苏梅进去。

  好了,书腰跟传单上都有写,所以我相信看到这里的读者都已经发现,《0能者九条凑》推出网路漫画版了!(※此指日本发售时之书腰广告)
  目前在Fami通的网页漫画「Comic Air Raid」上连载。网址是:
  http://www.famitsu.com/air_raid/minato/index.html
  只要连上网站就可以轻松看到,连免费注册会员都不用。预计等画满一集的分量就会出版。
  作画是田仓トヲル老师,这名字让我有点亲近感。(※トヲル的日文发音与叶山透的「透」相同)。
  即使扣除身为原作者的偏心不论,漫画版的品质之高也只有惊人二字可以形容,角色与场面的重现水准都超出了我的脑内设定,让我对这个网站的更新真的是期待得不得了。
  这个网站能不能继续连载下去,也都取决于各位读者的反应,还请各位读者多多给予支持与爱护。
  在第二集后记里告知的《9S》续集,将在和本集同月发售的电击文库MAGAZINE Vol.23上刊登。内容不是短篇,而是西伯利亚篇的续集,有点像是第十一集的试阅版。我想文库版的上市日期也快要可以告知了,还请多多关照。

  《0能者九条凑》也博得了好评,封面上凑的跩脸也越来越跩(Kyo老师,谢谢您每次都画出那么棒的插画)。
  下次的舞台预计是在邮轮上,但好担心凑会不会都只顾着玩。
  那么我们下集再会了。

  2011年 11月 叶山透

发表于 2013-5-13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LZ轉載~

不知道這次九條湊又會帶給我們怎麼樣的驚喜哪~

令人期待~
发表于 2013-5-13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條湊這坑都快被我忘了•••快看快復習!
发表于 2013-5-13 19: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实话,我希望沙耶是女主,理彩子……后补吧、感谢lz的录入,这坑我都快忘记了
发表于 2013-5-13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作者原来还活着,9S终于有戏了。
发表于 2013-5-13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看见作者是某大坑就滚进来了
九条你记得了
9S你总不会忘记吧

求作者复活  别再坑我等读者了
发表于 2013-5-13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出了~
不过...为嘛除了台版就没人翻译了..
都出了5卷了
发表于 2013-5-13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还蛮有趣的
只可惜在这种大环境下注定是小众作品
发表于 2013-5-13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灵异类小说所感到的刺激,紧张,真是小说所不能比啊。
发表于 2013-5-14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知道是冷门啦,不过反正剧情不错就没问题吧?
发表于 2013-5-14 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分享!!!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講明他們三個之間發生過的那件事呢....
发表于 2013-5-14 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雖然被不少人認定是冷門作品,但我卻覺得這部作品很適合動畫化。
以它章節的形式和故事形態和人物設定來說,作成動畫應該會有一定的市場,異怪的話題性也不少。只可惜唯一的巨乳角色只會偶而出現…
发表于 2013-5-14 05:09 | 显示全部楼层
唔哦 第三集终于有了!

个人很喜欢这个紧张之余尚待幽默的小说

前两集的飞去太空跟血之诅咒也是让我意想不到

不知道这本还能给我怎样的惊喜呢
发表于 2013-5-14 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好的9s呢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feelmyself -1 字数不足,请注意版规哦,在这里提醒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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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13-5-14 14:5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3-5-14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会冷门了呢
发表于 2013-5-14 21:15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呀呀,图片君扑了,还是希望叶山他们2个快点填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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