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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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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Mediaworks文库][澄空文学社]谋王(骗王续篇,11.24 完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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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13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老正太后宫记 于 2013-11-24 16:06 编辑

授权转载=3=
========================================================================
+澄空文学社制作(QQ群:89743218 欢迎您的加入)
+发布于:澄空学园二次元轻小说社 http://bbs.sumisora.org/post.php?fid=60
+翻译:zomaryu (http://d.hatena.ne.jp/zomaryu/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CK不负担任何责任
========================================================================
转载时请完整保留以上信息。

前作:《骗王》
https://obsolete.lightnovel.us/thread-344959-1-1.html

======
其实最近原本忙得没打算开什么新坑的,只不过工作上精神压力比较大,光搞中翻日翻得快吐血了,想找个发泄点才选了这本对话比较多的续篇。
所以这本会在工作之余尽可能快搞定,尽量保证周更。其他不多说什么了。======


谋王

作者:秋目 人
封面+彩插:島越タクミ
翻译:zomaryu
http://d.hatena.ne.jp/zomaryu/



简介:
  靠着嘴上的欺骗,少年菲兹拉尔徳获得了钱与权力与爱情。终于将获得王位――就在确信的刹那,遭到了变化无常命运的嘲笑。
  被卷入周边诸国的谋略,当握入手中的王位掉落之时,少年再次决定涉足死斗之海…。复杂纠葛的陷阱,信任对象的背叛,以及悄悄靠近的暗杀之手。
  菲兹拉尔徳最终是否能战胜玩弄他的命运呢―?痛快的时代罗曼小说!






目录
序 章    王子,被下达通牒
第一章    王子,派兵
第二章    王子,与两位王位继承人攀谈
第三章    王子,面对会谈
第四章    王子,说服起义的民众
第五章    王子,在戴冠仪式上布局
终 章    王子,在宝座上笑



  菲兹拉尔德——边境国罗登的第二王子。被父王与兄长疏远,遭遇暗杀的次数数不胜数。
  没有值得信任同伴的他为了存活下去,骗尽了所有的人。欺骗了高利贷,欺骗了未婚妻,欺骗了敌国的将领,欺骗了父王。并成功将金钱、权利、以及爱捏在了手中。依靠的只是头脑与嘴皮。
  终于,连真相都成功颠覆的菲兹拉尔德被指定为下任国王,本以为终于可得到一切……。
  这是一个与多灾多难命运不断抗争的坚强不屈少年的故事——。

评分

参与人数 3轻币 +111 收起 理由
肥王 + 100 转载奖励
superjimlai + 1 第一章的日子好像對不上請節, 可以檢查一下.
darkrain + 10 一直支持這系列! 請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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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13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正太后宫记 于 2013-6-23 11:48 编辑

序 章    王子,被下达通牒

  
罗登历130年10月8日黄昏,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宝座前与父王对峙。

  「你还记得自己即位的条件吗?菲兹拉尔德」

  反应速度瞬间慢了半拍。

  视线凝注在手中文件的菲兹拉尔德抬起了头。

  与端坐在宝座上的父亲——现任国王目光相对。决不能表现出内心的动摇。他露出冷笑,回答道。

  「当然了。父王」

  记得,也很明白。

  过去,先设下计谋的是自己,但这次,他清楚轮到自己被设计了。

  「那就好」

  对儿子的回答,父王满足地点了点头,微抬下颚发出指示。文官随即诚惶恐地走到了菲兹拉尔德的身旁。郑重而又像是非常害怕被撕破似的,从下任国王菲兹拉尔德的手中收走了文件。文官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从心情上,菲兹拉尔德其实非常想将文件撕碎。但即便这么做也无济于事。

  转身走去的文官毕恭毕敬地将文件交给了父王。

  将文件收入手中的父王在宝座上俯视儿子。

  「虽然我已任命你为下任国王,但假如你不能满足条件,按照吾罗登的惯例,必须重新指名国王」

  「重新指名?儿臣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但是,若继续无法满足条件,时间就要超过半年了。必须毫无延误地在半年内即位。这是迄今为止所有罗登王的必经之路」

  说得一点没错。身为第二王子的菲兹拉尔德跳过了自己的王兄,于今年三月三日获赐下任国王的指名。同时,接受指名的人到即位为止的时限,必须为半年内。

  这都是能倾听上天的声音来决定事情真伪——也是被后世称为严正王的103年前的王所定下的规矩。

  半年。无法在这期间内即位,眼睁睁失去即位资格的王位继承人确实存在过。没有第二次机会。这都是因为这会被解释为即位本身违反了天意,遭到了上天的裁决。

  这个规矩对菲兹拉尔德而言正可谓求之不得。即位越早越好。然而,父王却不这么认为。父王虽指名菲兹拉尔德为下任国王,但这并非他的本意。菲兹拉尔德也十分清楚这点。

  正因不是本意,所以父王才想颠覆这次指名,想颠覆菲兹拉尔德当时向自己展示的『真相』。为此所需要的,就是时间。

  半年对菲兹拉尔德而言太长了,对父王而言太短了。

  「儿臣真想现在就即位。想必如此一来就能减轻父王的负担了。儿臣希望曾在暗杀者的魔爪中倒下,一度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父王能放下重负,安心前去疗养」

  「非常感谢儿子对我的这番关心」

  「儿子本就该尊敬父亲」

  两人交换着毫无诚意的空话。

  「放心吧,菲兹拉尔德」

  父王在宝座上说道。

  「就算你无法即位,我也能继续执政,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现场充斥着紧张的气氛。目前身处王位殿堂内的人分别为父王与菲兹拉尔德、接过文件的中年文官,以及第一王子雷米尔德派的一名大贵族。

  「儿臣当然清楚父王会专注政务。——敢问这份文件的出自何处?该不会是莫谢斯公吧?」

  从内容即可一目了然。恐怕这文件根本就不是真的。亦或是在真的上动了手脚,改写了内容。阿尔克奥斯不可能刻意写这种东西送来这里。但是,一想起阿尔克奥斯当前混乱的状况——现在已不可能去确认究竟真相为何。也就是说,敌人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先下手为强了。菲兹拉尔德拭去了从内心涌上的苦涩之情。

  「殿下您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在怀疑臣吧?」

  雷米尔德派的大贵族——莫谢斯露骨地表现得很不愉快。他是与雷米尔德母亲——也就是第一王妃克蕾歇的弟弟阿鲁阿雷关系最亲密的人。在这两人因『丑闻』退出舞台后,取代了他们的位置。

  「恕我直言,比起怀疑臣,殿下难道不更该注意一下身边的情况吗?臣一直十分担忧王子您是否过分将周围的要职交给自己中意对象来担任了。而且还都是些来路不明的家伙。平民和下级贵族,甚至听说您还有将前奴隶收为部下?——成何体统」

  保留了最低限度礼仪的同时,最后狠狠地放出话来。

  「你觉得我采用的人事是在包庇自己人?」

  「臣不敢。只是臣认识一名只顾重用自己喜欢的对象,最后招致自我灭亡的友人。为了王子不重蹈此人的覆辙,臣只不过略作进言罢了」

  「不劳您费神。十分遗憾,那都是因为贵友人中意的对象都是些无能之辈吧。身边就该安置优秀的人才。莫谢斯公您也是一位远离不正当行径的优秀人才呢」

  「臣一直诚心诚意地侍奉陛下。正因如此,臣才将部下发现的文件交给了陛下」

  是这样啊,菲兹拉尔德微笑着喃喃自语。

  那也就是说,父王很有可能明知这份文件极有可能是假货,却还是默许了这种行为。因为照此下去顺利的话,就能得到重新指名的机会。另外反过来说,就算真的文件被找到,也可以将这件事推到莫谢斯公的身上,只需处罚他一个就行了。无论事态如何发展,父王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菲兹拉尔德想成为国王必须符合两个条件。

  条件很简单。菲兹拉尔德甚至都没把这些问题当回事。

  第一,遵照严正王所定下的规矩,即位必须在国王指名后半年内完成。

  第二,获得东方大国阿尔克奥斯发来的信任许可书。

  这两点,正是身为弱国的罗登历代国王成为王的重要要素。这也是始于严正王。103年前,从身为罗登第二任国王的严正王起,对罗登王而言,是理应完成的事。

  而表达对菲兹拉尔德信任的许可书现在正在父王的手中。

  不,从许可书的内容来看,称其为不信任许可书或许更恰当。

  「臣也没想到文件的内容会是这样……。陛下,即将逼近的一个月后殿下的即位仪式也需要延期吗?」

  莫谢斯毫不掩饰其满怀的期待之情,开口问道。雷米尔德派在这半年内,为颠覆菲兹拉尔德的即位可谓奋不顾身。

  对莫谢斯的提问,菲兹拉尔德抢在父王之前回答道。

  「确实,根据这份文件,不能说我获得了阿尔克奥斯的许可,这样是不可能即位的」



第一章    王子,派兵

  
回溯24天前,罗登历130年7月10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露天剧院观赏演出。

  「噢噢!我会为你舍弃一切!」

  「啊啊,为何如此!」

  位于罗登国王都的露天剧院,舞台上,男女主演拥抱在一起。这出剧目是根据街头巷尾——尤其在贵族千金之间——流行的恋爱小说改编的。到场观众盛况空前。自去年本国王子被公开处决以来的庞大人数将观众席挤得人满为患。

  「那我也将顺你之意!」

  坠入身份悬殊爱河的农家姑娘的台词拉下了第一幕的帷幕,进入了中场休息。

  场内气氛骤然一变,集中精神观看演出的观众席间响起了喧闹声。一直在等待休息时间的小贩们看准了时机,相互竞争着冲向过道。灵巧地在观众席中见缝插针地穿梭,高声叫喊。

  「来一份刚榨的鲜果汁饮料吧!」

  「是否感到有些饿了?这里还有烘烤的点心哦!」

  观众席被根据观众的地位划分成了几块区域。其中,坐在平民层坐席上的少年玩着前额金色的头发抱怨道。

  「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这玩意儿到底哪里好看,但事实上这出戏确实很受欢迎。从客观角度来说不得不承认。但与其看这个,还不如把第二王子的公开处决改编一下更好看」

  面对这位容貌已可称之为青年的少年,

  「允许这题材上演的不就是第二王子嘛。以我看来,这出戏挺有意思的」

  坐在邻座用薄布遮住面容的女性表示反对。

  「贵族和农家姑娘的恋爱故事有意思?无法理解」

  少年耸了耸肩。

  「我知道这在现实中很难实现。但正因为是梦想,所以才有意思啊。这是以你借给陆的那本书为原作写的剧本吧?我问陆借来读过了,是本相当有意思的书。应该是那种女性读者会更喜欢的故事」

  「不不,稍等一下。虽然我是个男的,但我也看得很愉快啊」

  坐在少年与女性前排的拥有肥胖体格的男人转过头面向两人。

  「塞德里克。你也喜欢看?」

  男人——塞德里克对一脸狐疑的少年露出了满面笑容。

  「嗯,王——哎呀,失礼了」

  以明显故意为之的态度改口,塞德里克问道。

  「我该如何称呼您?」

  「王子不就行了?下任国王的第二王子的名字是菲兹拉尔德。从王子崭露头角的时期起,城里把自己孩子取名为菲兹拉尔德的父母就开始多起来了。装成王子的办家家游戏似乎也挺流行的哦」

  「不知是真是假,据说『菲兹拉尔德』也会在民间出没吧」

  「没错。我也是菲兹拉尔德啦」

  塞德里克的视线转向正胡说八道的少年邻座的女性。被薄布遮盖着,无法看清女性的容貌,但其秀美的红唇轻启。

  「那我也参加王子办家家游戏好了。我就借用王子未婚妻莉兹的名字好了」

  「这真有意思。这名字和您很相称。莉兹公主殿下」

  「莉兹不愧是我的未婚妻,无论身在何处都无损大国公主的气质。很棒吧?只不过只有一点有些可惜。真的莉兹公主对这剧目想必会持和我相同的感想」

  「这可不好说」

  「我可是赞成莉兹公主的哦。正因为这种故事完全是梦想啦。身份悬殊的爱有什么不好。现实很严酷,所以像我们这样的民众才会在故事中寻找逃避。故事内容如何其实根本就无关紧要。哪怕是充满欲望,催生人们厌恶感的内容都行。话说回来,两位,要不要来点苹果酒。还有甜点哦」

  塞德里克虽坐在平民席上,一个人却占着数人的位置。空着的席位上堆满了甚至赶超小贩手中数量的饮料及零食类。而仆从则不远不近地在塞德里克的附近服侍他。菲兹拉尔德将手伸向了仆从端出的放满了五颜六色糖果的盆子。

  就在这时,从动起来的仆从袖口处隐约可窥雕刻在其手腕皮肤上的刺青。目光扫了一眼刺青,菲兹拉尔德举止粗鲁地将绿色糖果扔进了嘴中。

  「王子还真是喜欢这种啊。哎呀——我也被装成王子的办家家游戏影响了呢,那我就扮演与王子关系密切的商人好了——。恰巧我也是名为塞德里克的商人。如果是塞德里克,他一定会这么回应吧?『王子,今天我们的座位居然离得那么近,真是太偶然了』」

  「偶然啊」

  「当然是偶然」

  塞德里克用力点了点头。

  「另外,如果是与王子关系密切的商人,一定会继续这么说。『王子您倒是为什么会坐在这边席位上呢?现在不是重要时期吗。您连护卫都不带一个』」

  眺望着为观剧安置的王族专用特别席,塞德里克问道。特别席设有屋檐,再加上被绣着王家纹章的布遮盖着,完全看不见里面状况。

  「与其说与王子关系密切的商人是名商人,还不如说是个高利贷商比较妥当。不过,如果是王子一定会这么回答。『我有带护卫啊?现在护卫估计正在不知哪个座位上努力工作着呢。我倒是想问你。平时你不该坐在其他席位的吗?无论是饭店还是迎宾馆,在各种地方你都是这样的吧』」

  「就算您这么认为,我其实也不过是个稍微有点小钱的平民罢了」

  「像您这样的,可称不上稍微有点吧?」

  莉兹优雅地向仆从要求递上饮料,并动作自然地接了过来。

  这时,一名年轻的侍从沿着过道跑了过来。他将印有纹章的信函递给了塞德里克,又转身一路小跑离开。菲兹拉尔德目送其离去后,视线转了回来。

  「再加上我还真不知道你喜欢看戏呢,塞德里克。我们俩来往时间也不短了。——说起来往,你和莫谢斯公似乎有来往?」

  小心地将信函收了起来,塞德里克笑道。

  「哎呀,不玩『办家家』了啊」

  「我天生很容易厌倦嘛。『办家家』到此结束。此外,我记得莫谢斯公应该是隶属我王兄派系的贵族,难道是我记错了?你们还特地偷偷摸摸地来往?」

  「哎呀,莫谢斯公到底是指——」

  「侍从刚才交给你的信函上有莫谢斯公的纹章哦」

  同时,莉兹也插嘴道。

  「莫谢斯公好男色吧。刚才那位侍从是莫谢斯公最近很宠爱的人呢」

  菲兹拉尔德和塞德里克同时皱起了眉头。

  「……莫谢斯?」

  「那位大人?」

  「嗯」

  莉兹干脆地点了点头。

  「诸位男性似乎都不知道呢。这事在女人们间可是相当有名的哦」

  「在贵族千金、夫人们间吗?」

  依然皱着眉头的菲兹拉尔德问道。薄布后的莉兹用微笑代替了回答。塞德里克故作夸张地深深叹了口气。

  「哎哟哟,这可是个新情报呢。不过,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心里确实有点眉目。看样子我确实不该向他介绍身经百战的美女或是薄幸的美少女,而应该介绍美少年才对啊」

  顿悟地抬起了下巴。意识到菲兹拉尔德的视线,塞德里克只得表示投降。

  「好吧,我认了,我认了还不行嘛。那侍从是莫谢斯公派来的。不过话说回来,贵族们为什么老喜欢在所有东西上印纹章啊。莫谢斯公也不例外。真给人添麻烦」

  然而,他却依然没拿出收起来的信函,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关于莫谢斯公,王子,我确实和他有『来往』。我和王子对抗派系之间也确实有交易。但所谓的生意就是这样的啊。——和王子您也一样」

  压低了嗓音,塞德里克低沉地反击道。

  「您和我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关系不也搞得不错嘛」

  菲兹拉尔德装傻。

  「……是吗?」

  「您可别小看我的顺风耳哦。就是在大富豪布斯那没落的同时抬头的克斯特亚商人。趁着成为罗登附属国的好机会,光明正大地进驻罗登的那个叫翁兹的家伙。他也有经营贷款的生意。据说是基格拉诺将军的远亲之类的?翁兹是当下我最大的对手。我也受了不少伤害啊,但我依然毫无怨言,一如既往地向王子投资不是吗?因为我知道就算王子与翁兹的来往对我不利,但对王子而言是必要的吧」

  「知道啦知道啦。别说了」

  菲兹拉尔德点着头,厌烦地甩了甩手。恢复笑容的塞德里克把话题转了回来。

  「好了,关于我是不是喜欢看戏这点。这可是王室援助,利用露天剧场举办的观剧会啊?而且只要是罗登的国民,任何人都能免费观赏的好事,我怎么可能不来嘛」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居然是罗登人」

  菲兹拉尔德又扔了一粒糖果进嘴里。

  「我当然是外国人啦。但根据现国王制定的法律,我要想成为罗登人,就必须满足在罗登国内居住二十年,没有犯法,并从事某种职业这些条件。而且这还是最低限度的条件」

  「你只满足了第三条嘛」

  塞德里克当即表示抗议。

  「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呢。没满足的的只有第一条而已啦。当然啦。第二条我也满足了。我可从没被送进牢房过。关于第三条,正如王子所说的,塞德里克商会一直在努力经商。关于这点,王子您也非常清楚吧」

  「毕竟你为了即将临近的我的戴冠仪式和结婚仪式融通了不少资金嘛」

  「翁兹也一样吧」

  「话说回来,外国人若想要成为罗登人,其实还有一条捷径哦」

  「哦?是什么」

  「努力贿赂我」

  莉兹透过薄布向菲兹拉尔德投去了毫无想法的目光。菲兹拉尔德完全不当回事,又用食指和拇指从仆从手捧的盘子中捏起一颗糖果。奸笑着递给了莉兹。

  「我亲爱的未婚妻殿下,你也来一颗如何?」

  「不,我就不用了……菲兹拉尔德,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菲兹拉尔德将捏着糖果的手指送到自己的嘴前,莉兹警惕地往后缩去。

  「刚才我们观赏的剧目里以及原作的恋爱小说里不都出现过这种情况吗?打情骂俏情侣们的甜蜜时光」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是希望我张开嘴巴,你喂我吃那颗糖果吧?」

  菲兹拉尔德点了点头。莉兹恐惧地浑身颤抖。

  「我和你可不是什么情侣,是未婚夫妻啊」

  「这话也对。不过啦,我们俩关系都到这个份上了,你也不用害羞了吧」

  「不是害羞,是厌恶。——最重要的是,我很清楚你这是在故意耍我」

  耸了耸肩,菲兹拉尔德将本打算喂未婚妻的糖果扔进了自己嘴里。

  「两位的感情真好」

  「是吧?两情相悦哦。然后呢?你有多少贿赂我就愿意拿多少贿赂哦?」

  「感谢您的厚意……不过维持一个外国人的身份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唔。王家赞助的这演出对外国人设定票价是普通票价的五倍。但你不顾这些,特地跑来看戏的用意为何?为了和莫谢斯公密会吗?」

  塞德里克抬了抬下颚。他的左右双手上戴满了嵌有五颜六色宝石的戒指。宝石都做了精巧的加工,而且颗颗都很大。

  「您看看这观众的人数。谁能保证这里不会有什么生意上的机遇。绝不放过良机才是适者生存的技巧。再说五倍票价对我而言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菲兹拉尔德挑了下眉头。

  「你这发言相当于宣布和在场大部分人为敌哦」

  「听者只有王子和莉兹公主而已吧。比起我的发言——您嘴上说王家,其实这演出的提案者是王子自己——反倒是我更想问,特地对我们这些外国人设置高昂票价的王子您究竟有什么用意」

  「没什么用意。只想表达王家重视罗登民众的心意而已。所以只是简单搞了个区别待遇。——若想在国内赢得人气,最需留意的是本国罗登人,而不是外国人」

  沉默维持了数秒。仿佛想冲破这沉默一般,场内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叫喊声。

  「——慈悲的上天会特别眷顾没有身份的民众!」

  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特征,看上去像是个平民的男子正向观众们派发着传单。

  「来吧,请拿去看看。来。这给您。您也拿一份吧!」

  众人纷纷向男人涌去。旁观的菲兹拉尔德站起身。混入了围着男人的人群中,丝毫不引人注目地拿到了一张传单,走了回来。

  「王子您还真好事」

  塞德里克叹息道。

  「我只是想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最近这阵子我常看见有人在派发这个东西。这剧场里人很多,所以这些人也到这里来派发了吧」

  「应该是吧」

  扫了一遍传单上内容的菲兹拉尔德将其折叠了起来,收入怀中。

  「你看过这个吗?」

  「我吗?姑且看过了。我看的时候,上面印着图画故事。王子看的也一样吧。但说实话,内容真的很无聊。完全是穷人的酸葡萄心理。这出剧目比那玩意儿可有趣多了。王子您知道吗?尽管做了大规模改动和修饰,变得很像梦想的故事,但原作的恋爱小说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哦」

  菲兹拉尔德傲然颔首。

  「我知道。是你也参与了投资的阿尔克奥斯的故事吧」

  「是的。我以前曾说过吧。我曾为玛歇德王建造后宫用大宫殿提供过资金。——说到建设倒让我想起来了,王子您正在对王城的旧水道实施填埋作业吧。想在那里建造什么东西——哎呀,您也不用露出一脸如此不愉快的表情吧。我难道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啊?你太多心了吧」

  「……是吗?不过扯开话题的确实是我。没错,确实是阿尔克奥斯的故事。据说原作是以发生在那个国家的真事为蓝本编写的」

  大国阿尔克奥斯。是隔着毁灭了的克斯特亚国,位于罗登东侧位置,拥有广阔土地的大国。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由老王玛歇德王统治。

  「是阿尔克奥斯的选新娘故事吧」

  认真旁听未婚夫与高利贷之间对话的莉兹插嘴道。

  「我的未婚妻还真是博学多识」

  「……我听人说过而已」

  「哦,听谁说的?」

  「……是王兄」

  莉兹冷淡的答道。

  ——阿尔克奥斯的选新娘。

  玛歇德王染指过众多女性,然而直到四十五岁都未能得一子。于是玛歇德王就请求自己雇佣的占卜师。阿尔克奥斯有一座聚集了占卜师的宫殿。占卜师对他这么说。

  这位姑娘居住在国家的东南。十四岁。有着一头红发,以及金茶色的眼眸。

  『请一定要迎娶这个姑娘为妻』

  于是,搜索这名姑娘的行动就开始了。之后,也找到了与占卜师描述一致的那名姑娘。遗憾的是,她不过是个容貌平凡的村姑而已。

  村姑被玛歇德王迎娶为妻,并得赐第一王妃的地位。她很快就为王生下了期盼已久的男孩。同时喜事接连而来。不仅这个村姑,连玛歇德王所宠爱的另一个妃子也紧接着生了一名男孩。

  村姑从平民变为王妃,这在阿尔克奥斯是首次,甚至可以说她是全国最幸福的姑娘。

  塞德里克砰地敲了下手。

  「对了对了。这出剧目的剧本家科林下次想写女王的故事哦。那种王子应该就会喜欢了吧」

  「奈特那尔的故事吗?那里代代都是女系的。即位的女王也比国王多,早已打下了女王即位也不成问题的基础。只不过那里只能算是个特例」

  奈特那尔是菲兹拉尔德姐姐经历了一场大恋爱最终嫁去的国家。位于北方,也是罗登的同盟国。

  「关于奈特那尔,还有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哦。时瘦时胖」

  「时瘦时胖?」

  「从初代王开始,一直保持一代为削瘦体型,下一代就是肥胖体型,再下一代又是削瘦体型……这样不断交替的状况哦。这是我从王姐那里听说的。眺望装饰有历代王肖像画的特别大厅会感到尤为壮观」

  「我对肥的比较有亲近感呢。奈特那尔……。对了,我有个单纯的疑问,在奈特那尔以外的地区想要女王即位是件困难的事。那罗登也一样吗?」

  「基本上没错。但最困难的国家恐怕是——」

  「杰斯塔吧」

  莉兹平静地代替菲兹拉尔德答道。

  「没错。我未婚妻殿下的祖国。那里将男尊女卑制度贯彻得非常彻底。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女性几乎可以说压根没有继承权」

  「哎呀。是这样吗?」

  「有还是有的。只不过即便是长女,继承权也在兄弟们的最后」

  「莉兹公主也是一样吧。继承权的优先级最低」

  「我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只不过在六年前就过世了,所以可以这么说」

  菲兹拉尔德用沾满砂糖的右手抓了下自己前额金色的头发。

  「就算能即位,身为女王还会面临一个最大的难题」

  「——伴侣吧」

  「伴侣吗?」

  让仆从斟酒,湿润了下喉咙的塞德里克重复道。

  「女王选择伴侣比国王可要费神多了。首先,想篡夺自己地位的有野心的男性不行。这样无法保证丈夫不会夺权,自己来当国王。亦或,就算能回避丈夫即位的事态,也会沦为纯装饰而没有实权的女王。一定要是对女王宣誓绝对效忠的男性才行。但又不能选完全没有气概的男性。在狡猾的老资格贵族以及像你这样的无情商人面前可打不了小算盘」

  「我可是个对女性很温柔的男人哦?但话又说回来,在生意上,不管对手是男还是女,我都会无情地对待。无论性别为何,完全平等哦」

  「另外,就算没有野心,也最好有拥有一定的地位。最好是大贵族的长子,或是拥有自己领地的对象。别国的王子也是一种选择。还要考虑继承人,所以作为种马的能力也是必要的。结婚之后,不仅要身为丈夫拥立女王,还要作为家臣贯彻忠心的态度,同时更要经营领地或事业,将赚来的资金上缴国库——最后如若是能在国民面前表现得有面子的美型容貌就更好了。当然,染指女王以外的女性会导致派系问题的发生,因此作为一名男性最好在闺房内对妻子一心一意。结论——具备这样本质的男人存在概率极低。这都哪门子圣人啊?」

  菲兹拉尔德像是投降似的举起了双手。

  「就像男人也想要年轻漂亮贞淑顺从的妻子一样?」

  莉兹讥讽地回应道。

  「想寻找符合自己要求的异性这点,男人和女人没什么不同。只是随着立场的不同,条件多少有些变化而已。国王和女王的伴侣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不需要本质具备吧?只要能演好自己角色」

  「但,终生,都要演这个角色哦。人心总是在不停变化。不,会变很正常。若非有特殊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将符合要求的女王伴侣这个角色一直演下去。你可千万别说什么——为了爱哦,莉兹?这才是最信不过的理由」

  「——那么,复仇如何?」

  莉兹拿起放在膝上的扇子展开,半掩唇边。

  「这倒是不赖。所谓的同志成为伴侣。若是这样,在完成复仇前,男人或许确实能演好自己的角色。……啊,对了。我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无论伴侣如何,女王为了维持女王的地位,当然,女王自身若不具备身为一名王的资质也是不行的。就算能撑到即位前,即位后也完了」

  塞德里克摸了摸下颚松弛的肥肉。

  「选择伴侣还真是件功夫活。王子提出的关于女王伴侣所应具备的要素……可以妥协的部分只有容貌和对妻子一心一意,这两点吧。丈夫的容貌很普通,或者干脆丑一点可能更好。这样会让人们觉得女王不会以貌取人,反倒有可能提升女王的评价。关于对妻子一心一意这个问题,就算有其他的女人,只要不忘服从女王,我觉得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不过,女王的伴侣再怎么玩女人——包括有王族血脉的女性,也必须公开表示哪怕有了孩子,也和王家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如果没有好条件的丈夫,最好的方法还是女王不结婚吧。如果将女王伴侣的位置留空,还能以伴侣位置为诱饵去钓各种男人呢」

  「若不留子嗣,女王死后可是会发生骨肉权力相争的哦?」

  「哎呀。就算留了子嗣,一样会发生纠纷吧」

  「这话也对。骨肉相争的问题无论何时,在哪个王身上都可能发生」

  「还真被王子将了一军呢。——王子」

  像是刻意咀嚼这话似的,塞德里克低声念了句「王子」。

  「干嘛」

  塞德里克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只是有些感慨,能称呼王子为王子的时间已经没剩多久了。……根据我听到的小道消息,戴冠仪式的准备似乎有些延滞?」

  「如果真延滞了,你觉得我还会有心情坐在这里看戏?」

  「那只要阿尔克奥斯的使者一到,王子拿到许可书之后,即位就可谓在读秒了吧」

  「这话有一点错了。使者已经到了。但是要拿许可书还要经过一系列手续。不是什么到了,把东西给我吧,这么简单就能搞定的,王族就这点比较麻烦」

  「对一介高利贷商人而言是难以理解的辛苦呢」

  「您也会出席我和菲兹拉尔德的结婚仪式吧?」

  「嗯。我现在就期待着呢,莉兹公主。——咦」

  塞德里克的视线投向正沿着露天剧院的楼梯通道笔直向这里走来的一名高挑青年。拥有略暗金发及泛绿蓝眸的青年容貌极为俊美,十分引人注目。虽然身着上等的军服还佩着剑,全身却散发出一股华丽的贵族气息。

  「——失礼」

  青年凑近菲兹拉尔德的耳边,打起了耳语。观众席中注意到青年的年轻姑娘们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喂,我见过那个人啊」

  议论声逐渐蔓延开。

  「那个人?哎?等一下,那个人不是……」

  「就是那个啦,在战胜凯旋仪式上的……」

  「拉格拉斯大人……?」

  「不会吧……。这里可是平民席啊」

  「但拉格拉斯大人在这里,就说明王子也到剧院来了吧。可事先完全没有通告啊」

  「菲兹拉尔德殿下吗?」

  「这么说来,我确实看到有人走进王族席位了哦」

  「向我们免费开放剧院的是陛下,你看到的应该是陛下吧?而且——菲兹拉尔德殿下长什么样?」

  「那些都不重要啦,快看,第二幕开演了」

  舞台上升起了第二幕即将开演的信号。同时,菲兹拉尔德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你就代我留在这里看戏。也可以做莉兹的护卫」

  「——但是」

  「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了吗?」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

  对塞德里克的疑问,青年——拉格拉斯坚定地挡了回去。

  菲兹拉尔德叹了口气。

  「你对塞德里克的厌恶还真是执着呢。——塞德里克」

  「在在。什么事?」

  「抱歉不能回应你的期待了,可能是来的时候没向对方打招呼吧,一个来剧场的朋友生气了。我不过去露个脸而已。……我说的没错吧?」

  最后的问题是对拉格拉斯提出的。

  「……啊?——是!不,但是,您孤身一人可……」

  「莱奥特会护卫我的」

  拉格拉斯放心地松了口气。

  「对哦。凭莱奥特的实力一定不会有事」

  说着,拉格拉斯的视线投向观众席的一角,点了点头。

  「那莉兹公主的护卫就由在下来负责」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莉兹,塞德里克,既然你们俩都喜欢看这出剧目,那就好好欣赏吧。有你们这样的观众,剧本家和演员一定也会高兴的——尤其是剧本家」

  见菲兹拉尔德向剧院外走去,刚才拉格拉斯目光投向的平民席的一角站起了一名银发的年轻士兵。年龄大约二十前后吧。身着惯用的轻铠。不胖不瘦,面容有些娃娃脸,但行动干练,淡青色的眼眸中放射出犀利的目光,士兵走近菲兹拉尔德。

  「这位我貌似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是新人吗?」

  被塞德里克搭话的银发士兵可能不知该如何回答吧,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他向塞德里克行了一礼代替回答。然而,其动作称不上优雅,似乎很不擅长礼仪规矩。

  「他是新人莱奥特。负责护卫我的士兵」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是在选拔骑兵队的时候,王子从平民中提拔的那个士兵吧」

  「是。小人名为莱奥特」

  「你好。我是高利贷商人塞德里克。恐怕在王子的阵营里有不少乱七八糟关于我传言吧。这位拉格拉斯大人可是相当厌恶我哦」

  「呃……」

  莱奥特困惑地来回打量面容紧绷的拉格拉斯和笑容可掬的塞德里克。

  「别耍他了,塞德里克。跟我来,莱奥特」

  语毕,菲兹拉尔德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

  塞德里克叫住了他。向仆从打了个颜色。领会了主人意图的仆从点了点头,为盘子补充了糖果,并向菲兹拉尔德递了上去。

  「难得的机会,您想拿多少就尽管拿好了」

  塞德里克露出了与容貌不符的老好人般的笑容,敦促道。


  
罗登历130年7月10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直面使者。

  「……输人一着。真不爽」

  拿剧院里派发的纸代替放糖果的盆子,用惯用手的左手托着纸盆的菲兹拉尔德在尸体前低语。护卫兵莱奥特站在他的身后,无言地随侍着。

  「……就是」

  回应的则是一名身材高挑,身躯精悍的男性。他抱着手臂,和菲兹拉尔德一样打量着尸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让拉格拉斯来叫我?那家伙太美型了,民众都认识他那张脸。比我还显眼啊。果然被观众们发现了吧。那种情况下应该你来叫我才对吧」

  语毕,菲兹拉尔德皱起眉头,抽了下鼻子。房间里充满着尸体散发出的味道与芬芳香味——脂粉味混在一起的恶臭。

  尸体所处的位置,是迎宾馆的一室。也就是现任国王建造的国营妓院。此处的运营交由菲兹拉尔德的哥哥——雷米尔德负责。为此,这里的内装潢被改造成了毫不逊色于各地王宫的奢侈模样。本国的贵族自然不用说,是连从外国来王城的访客也时常光顾的娱乐设施。为符合王兄的喜好,馆内收罗了各种美男美女。

  「王子,你别说得好像我就不美形似的。我的样子也算不错的啊」

  「怎么,格泽尔,你很憧憬美型吗?」

  「虽然不至于到憧憬的地步,但在这世上长得漂亮就不会吃亏啊。当奴隶那会儿也因为长得还行,所以待遇多少比别人好一点」

  「我就长得很普通哦,王兄则是所谓的美型脸,但我可从来没希望变成那样哦」

  「……这话听上去怎么都像是死鸭子嘴硬。比起这个,王子,这糖也给我一颗啦。一颗价格抵得上一匹马吧?我一直很想尝尝看。若是以前的我,想得到这种东西应该也不难。现在讨个生活真是不容易哟」

  格泽尔还没等王子答应,伸手就去拿。

  「别说胡话了。你倒是想象一下现在的我再加上俊美容颜的状况。不就彻底成没有缺陷的完美男人了嘛。太恶心人了吧」

  「我姑且保留对您这话的感想。不过,完美的男人不是更容易在民众中博得人气吗?」

  尽管没有开口表示同意,但也没有妨碍格泽尔伸手拿糖果的菲兹拉尔德举起单手甩了两下,说道。

  「那种类型的人反到不怎么容易被人喜爱哦。从难以亲近的角度而言。起码也要有一点缺点,也就是有点破绽会比较好。那样会让有血有肉的人倍感亲切。没缺点的人几乎不存在。哪怕真的存在,数量也极少。有缺点的人才占大多数吧?就算美型——比如拉格拉斯人气会那么高,除了容貌以外,从下级贵族爬升上来的这背景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哦。假如他出身名门大贵族,就显得太理所当然,反而不好玩了。有破绽更好啦。所以王族露出一点容易被人接受的破绽反而更能博得人气。只要不过度——莱奥特,你也来一颗如何?」

  菲兹拉尔德将话题投向随侍身后的莱奥特,把糖果向他送去。

  「在下不用!在下惶恐……!」

  莱奥特慌忙摇了摇头。

  「是吗?你还真是谦虚呢。真希望某人能好好学学」

  「……王子。你对莱奥特太温柔了啦」

  「这就是对会擅自动手和不会擅自动手的区别待遇」

  「您就将恬不知耻当成是我的破绽好了。但照这么说,拉格拉斯的破绽就是直率的性子吧。刚才也是,压根不听我的劝阻,径直冲出去报告王子。还一脸苍白大叫,出大事啦!」

  「事实上,确实是出大事了吧」

  菲兹拉尔德深深地叹了口气。皱起眉头低语道。

  「偏偏是从阿尔克奥斯赶来的使者意外死亡」

  「而且还是本应带来许可书……的使者」

  「嗯」

  没错。尸体在这里,然而许可书却不翼而飞。

  「最大的损失就是许可书消失了吧……要不,让偶尔为王子代笔的文官贝鲁加伪造一份如何?」

  「就算想伪造,可一次真的都没见过可伪造不了。我虽然见过父王的许可书,但阿尔克奥斯的正式文件用的是一种用特殊制法制成的纸。除此之外,上面印章的图案也极为复杂。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最近父王对各种文件的审核都很严格」

  边说,边把视线定格在尸体上,只有手和嘴在动。

  「这话怎么说?」

  格泽尔将手伸向所剩无几的糖果。

  「父王会像是在找茬似的一张一张认真查看。尤其是和我相关的内容。快把我给烦死了。真希望父王早点退位」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很遗憾,我完全没印象」

  故作沉思的菲兹拉尔德夸张地摇了摇头。而格泽尔向主君投去的目光却充满了怀疑。

  「——虽说这早已是家常便饭了,不过你这话还真是假得够可以的」

  「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决定不再撒谎。正直似乎是美德哦。这张纸上也是这么写的」

  将最后一颗糖果扔进嘴里,甩了甩用来代替盘子的纸。砂糖粉末沙拉拉地洒落一地。感到有些好奇的格泽尔向纸凑了过来。他瞥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莱奥特似乎也有兴趣,难以掩饰自身的好奇心,视线移向这边,只是人依然直立不动。

  「这……真会耍小把戏」

  格泽尔低语。剧院内被派发的纸上印着一个图画故事。还附有简单的说明文字,但光看画就能明白故事大意。上面画着会令高利贷商人塞德里克不愉快的图画故事。将富裕的人描写成会遭惩罚的坏人,而贫穷的人则被描写成善良的人,最后获得幸福。

  「就像那出剧目会受欢迎一样,平民想必也会喜欢这故事吧?……光看故事内容的话」

  然而,其中存在疑点。首先,是纸张。位于西方的商业国家鲁纳斯在十几年前确立了新的造纸技术后,纸张才开始在平民间流通起来。即便如此,纸张依然属于高价物品。就算是下级纸,人们也会很节约地使用。正面用完了继续用反面。

  菲兹拉尔德将沾满了砂糖的纸翻了过来。图画故事被印在正面,背面则是空白。纸张手感非常好,属于高级的那类。再加上印刷图画故事、大量生产、分发。不付出相当的劳力是无法完成的。还需要投入资金。而且还不是用来卖,是免费派发的。能免费拿到反面还能用的纸张,但凡是个平民,想必谁都想要拿一份。哪怕是不识字的人,光靠图画也能明白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故事本身又是平民喜闻乐见的内容。

  「……宗教吗?」

  「想拉拢人数居多的民众层,一口气布教的作战吗?」

  「论最近,拉杰纳教、露艾尔教、艾舒达教……。如雨后春笋般冒头后又迅速消失。最频繁的恐怕是在第一次克斯特亚战争期间」

  「本以为杰斯塔是误打误撞赢的,可紧接着就是克斯特亚,连续的战乱导致的啦。都是想趁这个机会吧。——宗教啊。嗯,这可能性确实最大,但我很介意究竟是谁在派发」

  「再说了,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人,从会犯罪——这个前提来说,更容易陷入犯罪境地的应该是穷人才对」

  「——不!」

  下意识反驳格泽尔发言的莱奥特慌忙闭上了嘴巴。

  两人转过头。

  「莱奥特好像有不同见解呢」

  「嗯,看样子是哦。说来听听」

  一脸心不甘情不愿,莱奥特不得不再次开口。

  「在下是平民出身。父亲和母亲说过,我们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在下认为罗登平民中,现在恐怕没多少人愿意犯罪……在下幼小时,被称为贫民街的地方现在也是能正常踏入了。确实,不得不承认因穷困而误入歧途的人很多……但就像在下能志愿当士兵一样,在下觉得,这不过是个人资质的问题罢了」

  「无论环境如何,会走入歧途的人还是会走入歧途,不会走入的人就不会走入吗。但助长这些的依然取决于环境的不同。莱奥特,即便你没有走入歧途,饥饿与物资不足还是会令人走火入魔去当强盗。会考虑未来的,只有那些对将来没有不安的人」

  因人而异。有时比起将来的一枚金币,明天的一枚铜币价值反而更高。由此就能区分明暗。

  「倘若没有完善的环境,精神就很难维持从容。那就很容易走上错误的方向。就像会亲切地指点你并敦促你该往那种方向前进一样。……感同身受哦」

  和莱奥特不同,格泽尔感慨万千。唇边瞬间露出了一丝自嘲的表情。

  「反过来说,有钱人在这方面可就不会遭遇这种烦恼了」

  「这么想来……这图画故事的结构不就是在煽动人们对王族、贵族阶级的不满情绪嘛」

  「——喂,小子」

  房间里除了菲兹拉尔德、格泽尔与莱奥特以外,还有一个活人。是一名削瘦的中年男性。他身着的服饰却十分华丽,是从鲁纳斯引进,绣有在贵族间非常流行刺绣的衣服。流行在去年发生了变化,最新的流行样式是在刺绣上附着各种碎石玻璃做装饰,令衣服闪闪发光。因此,在罗登贵族们中,地位越高,越精通流行的人穿得越是亮晶晶的。这对菲兹拉尔德而言无疑只是个噩梦。

  就在菲兹拉尔德他们边吃糖果边谈话的这段时间内,十分精通时尚流行的他正用特别定做的刀切割着仰面躺在床上的尸体。

  「……啊,在!请问有何吩咐」

  根据在场人的身份和年龄,判断这是在叫自己的莱奥特应道。然而,男人却眯起了眼睛,想赶走他似的甩了甩手。

  「莱奥特。他是在叫我啦」

  菲兹拉尔德说着,男人表示了肯定。

  「没错。小子,结束了。所以把部下们都赶出去」

  将刀具放在床上,男人用蕾丝擦拭着鲜血淋漓的手。

  「但在下和格泽尔大人是王子的家臣,呃——格泽尔大人?」

  菲兹拉尔德打了个眼色,格泽尔点了点头。催促想对男人表示抗议的莱奥特,自己率先向走廊走去。

  然而走到一半,向菲兹拉尔德转过头的格泽尔忽然用杰斯塔国贵族阶级特有的语言,也就是杰斯塔的宫廷用语开口说话。

  「——关于莱奥特,他有几分可信?我承认他是王子直接提拔的,素质相当不错。在我眼里看起来他也算十分优秀的。同时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也很清楚自己应该听谁的命令」

  「嗯?你不满意吗?」

  「也不是不满意啦——只是我疑心病很重」

  「不信任他人都成后遗症了啊。……放心吧。莱奥特没问题」

  「……那就好」

  格泽尔呼了口气。用回了平时常用的大陆通用语。

  「我明白了。我会和莱奥特一起在房间外待机」

  「拜托你了」

  「知道啦知道啦」

  格泽尔走出了房间。

  「刚才你说的是哪门语言?虽然知道小子你每次说特定话题时都会改变语言,但你究竟懂几国语言?」

  「基本语言懂十三种。只要学会杰斯塔广域支配时期的基础语言,很多其他语言其实意外好学。在哪儿都行得通,很方便。大陆共同语发祥于鲁纳斯,反倒很难。切换起思维来相当麻烦」

  菲兹拉尔德边将纸折起来,边靠近床上的尸体。尸体——从阿尔克奥斯来访的使者是个四十五左右的男性,除了刚才被刀切割的部位以外,没有明显的外伤。

  「死因呢?」

  菲兹拉尔德用初代国王时期使用的罗登语问道。

  「被小子你猜中了。是朕发明的制作法所调配出的慢性毒。……到底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

  男性也同样用罗登语回答道。

  「我要知道也不用这么烦恼了」

  身上穿的是平民服装,因此领口没有什么衣襟,可菲兹拉尔德还是松开了领口。不用说,这衣服和如噩梦般流行的服饰式样大相径庭。

  「真是的——身为王的我真想在被改造得十分舒适的工作室里自由自在地生活,剩下的全部交给优秀的部下处理啊,这才是理想的状态」

  不得不亲自下手的事越少越好。

  「通过用动物做实验的过程样本做比对的结果,这男人被下毒的时间是他还在阿尔克奥斯的期间」

  「……你说什么?」

  菲兹拉尔德抓了抓前额金色的头发。

  「所以朕不是说了么,是泄露了」

  「制作方法本身泄露了吗?」

  「虽然称之为毒,但其实这是让一种很小很小的生物冬眠,并投放进人体的方法。只有朕才能想出如此跨时代的发明。投毒时这种生命体处于冬眠状态,随着在人体中逐渐醒来,毒性也越来越强——。只不过根据个体的不同,对有些人也可能完全没有效果。这种生命体可能会输给那些自身具备抵抗力的人。朕正在研究让其变得对所有人都有效。然而还没改良前居然就像这样被擅自对人使用,实在是严重令人不愉快。要不是有间谍混进来了,就是有人背叛」

  「我是不是该把卡达利大人自己泄露的情况也列入可能性范围之内呢?」

  男人——卡达利一脸阴沉地打哈哈。

  「那小子你打算暗杀我吗?」

  菲兹拉尔德认真地回答。

  「暗杀?暗杀不是个好办法。我会尽可能避免用这招」

  房间外传来了女人们的喧哗声。可很快便响起莱奥特严厉的斥责声,紧接着就是格泽尔安抚莱奥特的声音。

  「能清理碍事者不是小子你喜欢的手段吗」

  菲兹拉尔德瞬间转向室外的注意力被卡达利的声音拉了回来。卡达利将手擦干净后,神经质地开始保养起了他爱用的刀具。他将刀上的油脂、血渍以及其他残留物都擦拭了一遍。最后,为了保持刀的锋利,拿出砥石打磨了起来。这一系列动作菲兹拉尔德早已看熟,连步骤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喜欢。我的意思不过是想要达成这种目的,暗杀并不是个好手段」

  「为什么?」

  将刀具举到自己的面前左右翻转的卡达利看着菲兹拉尔德。

  「所谓的暗杀,就是我命令别人去杀人,并由那个人执行吧?」

  「王族是不会弄脏自己手的吧?」

  「可以这么说。但这样就有问题了。暗杀,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谁是黑幕。同时,暗杀,也会导致命令者被执行者抓住把柄。你能保证执行者不背叛我吗?为了让自己安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执行者,也就是知道暗杀真相的人也给杀掉。那就这么做吧。可如此一来,为湮灭证据而去杀人的人又……就是这样。无限循环。还不如自己去杀了一开始那个人呢。自己不会背叛自己嘛」

  「干嘛不把暗杀交给自己的心腹去办?交给自己能信任的人」

  「这也不是个好主意。再怎么忠心,想让人背叛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忠心也派不上用处吗」

  「想唆使一个人背叛,常用的手段就是诱人的饵。金钱、权利、女人——」

  事实上,卡达利原本就是菲兹拉尔德王兄雷米尔德派的贵族。卡达利出身起源于罗登国初代国王的上级贵族家系,是三男。因父亲战死,长子与次子又『在不幸的疾病中倒下』并死亡,他才继承了爵位。虽说卡达利想要的诱饵不是金钱,也不是权利或是女人,但正因为有诱饵,他才会倒戈到这边来。这男人称自己为朕,把菲兹拉尔德当黄毛小子看,拥有独特的美学,可菲兹拉尔德依然觉得做了笔不错的交易。不管身上有多少瑕疵,只要拥有自己想要的能力就够了。

  「对无欲之人不是没用吗」

  「越偏向善人,金钱、权利与女人越是难起到效果。可并不是没有办法。当然这招对恶人也有效果,那就是卑鄙的手段对善人有效。抓着对方的把柄,或者挟持人质。挟持家人、所爱的人、好友。将他们挟为人质,逼迫对方加入自己阵营,如果不服从就杀了人质?如此一来将如何?」

  「肯定会背叛倒戈」

  「对吧?正因为正常人本性正常,有效的手段才多得是。但仅限于让他背叛倒戈」

  倘若想让对方带着忠诚心服从自己,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招根本就会起反效果。

  「唔?」

  对话还在继续,可卡达利对这个话题似乎没什么兴趣。注意力八成都集中在磨刀上。直到将污物全都抹净,卡达利才满意地舒了口气。对此不表示在意的菲兹拉尔德向他问道。

  「从尸体上还能看出些什么?」

  「这男人心脏的色泽与形状十分漂亮,在朕看到的所有样本中可以排进前五——」

  他的话被打断。

  「反正你接下来肯定会说想切除保存下来,或者是作为记录复制样本模型吧。不行。你也不想一下这尸体是谁的」

  毕竟是阿尔克奥斯派来,并携有许可书文件的使者尸体。然而,死者死了,本应该在的许可书消失了。

  「——我本以为至少能平安无事到即位为止」

  看样子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菲兹拉尔德舔了舔沾满砂糖的手指。卡达利皱起了眉头。

  「小子和小子你部下还真敢在尸体前吃东西啊」

  「格泽尔本来是奴隶。可怕的东西他早就看惯了。我则是习惯了战场。那里可是肮脏腐臭卫生状况极差的地方。有时候必须被堆积成山的尸体围着度过一天。在鲜血和来路不明液体横流的尸体旁吃不下东西可是攸关性命的哦」

  卡达利恐惧地颤抖。

  「朕打从心底觉得和小子你做交易是个明智之举。这样朕就不用去战场了。什么该死的贵族义务啊。朕可无法忍受」

  卡达利身体的弱不禁风可谓一目了然。他根本不擅长剑、枪、或者弓之类的武器。贵族通常会担任士官从军,为赢得战功,获得褒奖与名誉,他们从小就接受锻炼。然而卡达利是三男,他回避了这所有的一切,长大成人。在贵族们间,卡达利也被视为完全没用只会浪费粮食的存在。然而他却拥有难得一见的才能。

  「我也没打算把卡达利大人带去战场」

  「在与克斯特亚的战争中,小子你不是本打算把朕带上的吗?」

  「那是因为那里有可能会发生疫病。为防患于未然,考虑将开发预防药的卡达利大人带去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嘛」

  但结果没有引发疫病的必要,只让士兵们喝了预防药就解决了问题,战争也以胜利而告终。

  「朕坚决不去战场!」

  「那里不是遍地都是你喜欢的尸体吗?」

  「朕讨厌死后超过一天的尸体。时间一长尸体就会变硬,而且还会开始腐败。从多次观察并记录过程中,朕对此早已烂熟于心。朕只喜欢新鲜的尸体。做过干燥处理的尸体还过得去」

  「……我完全无法理解区别在哪里」

  只能投降。

  从张开双手耸了耸肩的菲兹拉尔德身后,传来叩叩的几声敲门声。

  「——进来」

  语言换回共同语,下令道。

  门很快被打开。一群画了妆,穿得很少的女性争先恐后地窥探房间内的情况。莱奥特将女人们推了回去,格泽尔走入房内。面对转过身的菲兹拉尔德,格泽尔的表情显得非常僵硬。

  「传令兵带回了非正式的报告」

  停顿了片刻,瞥了一眼卡达利。

  「没事。说吧」

  「明白了。那我说了」

  吸了口气,格泽尔平静地道来。

  「阿尔克奥斯的玛歇德王昨晚过世了」

  菲兹拉尔德的反应慢了半拍。低头俯视使者的尸体。

  「——原来如此」

  有一件事他始终无法理解。那就是为什么有人要杀害使者。菲兹拉尔德需要使者所带来的许可书。但就算使者被杀,许可书消失,也只需让阿尔克奥斯再捎一份过来就行了。虽说这件事是由于己方的疏忽所致,多少肯定要付出一些代价。

  然而,东方大国,阿尔克奥斯的老王如果死了——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暗杀?还是老死?」

  「腹上死。据说是中途心脏骤停」

  菲兹拉尔德嗤之以鼻。

  「居然在高潮死亡,还真令人羡慕。男人的浪漫哦」

  「还有一件事。躺在那儿变成尸体的使者有五个侍从,根据巡逻士兵的报告,他们的尸体也被发现了」

  「尽管我很不想听,死因呢?」

  「有目击者。是在街上遇袭被杀的」


  
罗登历130年8月3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离宫图书馆整理。

  菲兹拉尔德是罗登国第二王子。今年3月3日,他被指名为父王的继承人,确定将成为下任国王。戴冠仪式及与大国杰斯塔第三公主莉兹的结婚典礼预定将于即将到来的9月3日举行。

  根据罗登的惯例,继位必须在半年内完成,之所以选择正巧半年后举行,是基于父王强烈要求。

  若要继位,就必须拿到阿尔克奥斯的许可书。

  罗登曾是个弱小国。从初代国王时代起,与邻国克斯特亚曾发生过数次纷争。就算比克斯特亚先毁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正因如此,为获得大国当后盾,许可书的存在就出现了。

  罗登从第二代严正王时代开始,每当国王即位时,都需要征求阿尔克奥斯的意向,获得其发行的许可书才行。说得明白一些,这都是为了不与阿尔克奥斯发生战争。

  从地理上来看,阿尔克奥斯位于罗登的东面,地处克斯特亚的另一侧。没人能保证这个大国会不会心血来潮忽然协助克斯特亚。

  换言之,许可书就像是表达了『希望贵国不要协助克斯特亚。罗登都能被看做是阿尔克奥斯的臣下了』之类的讨好之意。没有缔结同盟,也不是沦为属国。但这种方法令阿尔克奥斯在罗登与克斯特亚的纷争问题上始终贯彻了不干涉的态度。

  同时,每当国王更替时,罗登都会向阿尔克奥斯申请许可书。

  然而,罗登于去年打赢了大国杰斯塔,在紧接着发生的与克斯特亚的战争中也获得了胜利,并将克斯特亚收为从属领地。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克斯特亚从此毁灭。

  克斯特亚成为罗登从属领地的现在,这种来往乍一看似乎已毫无意义。然而对罗登而言,根据国家的惯例,这依然是必要的。只要有许可书,就代表本国不会与阿尔克奥斯发生战争。——尽管不能保证将来也不会发生战争。

  因此根据惯例,罗登必须继续向阿尔克奥斯申请许可书。阿尔克奥斯起初之所以会给罗登许可书,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对大国阿尔克奥斯而言,罗登是个就算侵略也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弱国。尽管现在罗登有了点底气,可阿尔克奥斯对罗登的认识依然没有超出当年的范畴。菲兹拉尔德申请许可书时在位的阿尔克奥斯王玛歇德是个对版图扩张彻底不感兴趣的王。所以他不可能拒绝发行许可书。对阿尔克奥斯而言,反对根本不会带来什么利益,只不过是形式上的流程罢了。

  「本应如此……但是」

  但是,倘若老王玛歇德——好像是腹上死——死了,事情就麻烦了。

  最好的情况是从玛歇德王处获得许可书,但现在已经无法奢望再从玛歇德手中拿到新的许可书了。使者死了,使者本应携带的许可书不翼而飞。尽管菲兹拉尔德秘密下令搜查犯人并寻找许可书,但他不认为能找得到。

  如此一来,就必须由阿尔克奥斯下任国王发行许可书。

  于是问题就来了。

  玛歇德只有两个儿子。

  在阿尔克奥斯事件中成为王妃的村姑所生的第一王子,黑格尔。

  玛歇德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第二王子,阿舒尔。

  老王的猝死令兄弟间的继承人之争表面化。现在阿尔克奥斯的宝座依然悬空。

  究竟向黑格尔还是阿舒尔申请许可书,也就是究竟支持哪方将左右今后的国交。

  同时,一旦国王更替,方针也会发生变化。就算我方不主动挑衅,也无法保证对方也不会发动进攻。对阿尔克奥斯而言,许可书就能生效到何时还是个未知数。

  手上如果有玛歇德的许可书,对阿尔克奥斯的内乱作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没有就没有,要不试试看强行蒙混过关?」

  自问道。

  对卡达利推测的问题,也就是制毒法被泄露去阿尔克奥斯一事自然很令人挂心,然而即位前,菲兹拉尔德另有一件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卢维乌斯。

  卢维乌斯雷丁芬菲塔。

  莉兹的兄长。杰斯塔的第二王子。同时,也是官方称已被处刑了的悲剧王子。

  然而,他还活着。

  而且还是菲兹拉尔德的眼中钉之一。卢维乌斯似乎也将菲兹拉尔德视为障碍。菲兹拉尔德去年差点被处刑,还差点被亲信背叛。这些都是卢维乌斯的策略所致。

  「……究竟藏在哪里」

  卢维乌斯年幼时在各国辗转。杰斯塔是座历史悠久的大国,然而其威信并非稳若磐石,而外交手段正是作为辅助的方法之一。那就是将继承顺位低的王子或公主作为棋子送入他国腹地。现任杰斯塔王时,被当作棋子的正是卢维乌斯。甚至可以说,他在几乎所有国家都轮流转了一圈,没有待过的恐怕只有罗登之类的国家了。

  当两国发生战争时,棋子被杀害,被只送回一颗首级的可能性非常高。但平时的好处则是拥有能了解他国内情机会,也能与各国要人接触。这很讽刺。因为本应治理国家的第一王子反倒不可能离开本国。

  因此,哪个国家成为卢维乌斯的根据地都不值得奇怪。但凡拥有能藏匿卢维乌斯力量的人,或者是势力都可能。

  筛选下来存在可能性的有三。

  其一,卢维乌斯的祖国,杰斯塔。自去年起,杰斯塔国的民众间就开始盛传卢维乌斯还活着的谣言。这根本不是什么谣言,肯定是真的。从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贩卖新绘制的卢维乌斯肖像画就能明白。

  其二,目前正处内乱的阿尔克奥斯。

  其三,——塞德里克。作为自己最大出资者的高利贷商人。

  菲兹拉尔德同样会向各国派出自己的人。

  在内部交流用文件中,菲兹拉尔德总会使用四位数字。文件互通时,数字必然会被暗藏在文件的某处。这是用来判断该文件是否为本人送来的。数字时常变更,同时人员也会被进行筛选。正确的数字始终只有一个。可有些人却没有被通知到,继续使用原来的数字。

  这在识破不知不觉混入的老鼠——也就是识破间谍时会起作用。

  究竟从哪段至哪段的关系中发生了情报泄露。

  还有其他用来测试的方法。由自己提案,王室主办的舞台剧也是其中一环。菲兹拉尔德向数字变更的传达出现错误的对象发送错误的情报,并观察对方的反应。

  有两个对象正如自己的预料。杰斯塔与阿尔克奥斯。然而,自己没有想到的对象却是塞德里克。如果接到的情报是正确的,塞德里克就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露天剧院的平民坐席,而且还是在菲兹拉尔德座位的前排。再加上他与雷米尔德派的莫谢斯有接触一事也得以确认。

  「光用『来往』作为解释未免太牵强了吧,塞德里克」

  菲兹拉尔德向不在场的高利贷商人低语。但是否能因此断定他与卢维乌斯有勾结这点还值得推敲。现在仅止于开始产生怀疑念头而已。虽说已经能肯定他与王兄——雷米尔德派有关联。从这个角度来看,就算说塞德里克已从灰色落入了黑色也不为过。

  只不过,还有一些难解的问题。本人说只是有些『来往』,但他为什么会选择与雷米尔德派接触呢。菲兹拉尔德对与塞德里克立场相似的翁兹产生兴趣确是事实。塞德里克也知道自己的这番动作。然而,菲兹拉尔德不认为塞德里克只为了牵制这件事,就决定加入王兄一派。

  而且,要说怀疑——菲兹拉尔德的身边的人中与卢维乌斯接触可能性较高的还有一个。

  莉兹。

  卢维乌斯宠爱的妹妹。莉兹本人也很仰慕卢维乌斯。再加上莉兹又将成为菲兹拉尔德的妻子。至少,如果菲兹拉尔德站在卢维乌斯的立场上,一定会与妹妹取得联系。

  「……杰斯塔」

  菲兹拉尔德的表情自然严肃了起来。

  根据格泽尔的报告,杰斯塔内似乎有点动静。然而对方准备周全,始终无法窥得其全貌。很多细节光凭传闻是无法推测的。

  即位前,菲兹拉尔德对妻子访问祖国的预定强行插了一脚。表面上是为了打个招呼,其实是为了对杰斯塔一探究竟。

  预定是否需要变更?是否应该变更?

  ——对菲兹拉尔德而言,最重要的,是顺利继位。

  企图妨碍即位的人杀了阿尔克奥斯的使者,抢走了许可书。原本最讨厌菲兹拉尔德即位的是王兄雷米尔德。再进一步说应该是父王。然而如果相信卡达利的推测,使者却是由于在阿尔克奥斯喝下的毒药而死亡的。

  而且还是用了从菲兹拉尔德这里不知何处泄露出去的制法所调配的慢性毒。由于这种毒药的制作工艺要求严格的温度管理与细致的配制过程,所以并非在任何地方都能制作。不知道是从外部带入阿尔克奥斯的,还是阿尔克奥斯内部就存在制造所。

  「……真想要一份地图」

  菲兹拉尔德喃喃自语着,深深倚在自己所拥有的离宫图书馆中椅子的靠背上,手臂摆在了扶手上。中断了漫长的思索,他凝视着摆在书桌上的四种地图。其中有三种都是描绘了阿尔克奥斯国版图的区域地图。绘制人各有不同,同时,每种都缺乏正确性。

  粗糙到明明有地图,他还自言自语着想要其他地图的程度。

  图中勉强勾勒出国土应有的轮廓,还将主要河川与城市的名字标记出来,但完全无法判断这些位置是否正确。阿尔克奥斯拥有广阔的国土,但对本国内出入境进行了严格的监控。规定地图这类机密文件不能落入外国人的手中。因此必然地图也就不会流到国外。

  菲兹拉尔德曾有过一次获得精确地图的机会。和卢维乌斯一样,原本菲兹拉尔德也预定被当作棋子被送往阿尔克奥斯逗留。然而就在那时,他遭到暗杀者的袭击,受了伤。预定自然也就付诸流水了。那时候,他本来还打算获取一些其他地图的。

  在与杰斯塔的战争以及与克斯特亚的战争中,都成功获得了详细的地图。但阿尔克奥斯就没那么简单了。再说了,一般市面上流通的地图内容暧昧,规格缺乏统一性。就更不用奢望什么绘有大陆全域的地图了。这就是现状。

  阿尔克奥斯东西温差十分剧烈,距寒冷的克斯特亚较近的那侧气候寒冷,东侧则十分酷热。也就是说,西侧一年内白雪覆盖的时期比日照的天数还要更长。而东侧则连雨都不下,还分布有西侧不得一见的沙漠。气候的差距极大。由于国土过大,若想进攻,不先了解该国的地形,根本无从下手。

  与之相比,第四张,描绘了杰斯塔国土的地图已经可以说近乎完美。这多半归功于曾一度与杰斯塔发生的战争。

  「还有这个……」

  菲兹拉尔德又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摊在地图上。

  向民众派发描绘富人穷人图画故事的人。这东西现在还在继续被分发。那之后调查了一下,负责派发的人全都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被雇佣的平民罢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只因这么做就能拿到钱,自己才接了这份活。目前还没查到究竟是谁雇佣了他们。

  ——造成的实际损失,截至目前为止,几乎没有。若将罗登民众认为善意的派发人强行抓起来,恐会遭到他们的反感。但尽管如此,这件事还是非常令人介意。

  「……陆?」

  离宫图书馆厚重的门被推开。菲兹拉尔德转头望向门口。走进图书馆的,是无论何时都显得美丽非凡的菲兹拉尔德未婚妻。只不过,她的打扮并非罗登流行的款式,而是杰斯塔风的。服装、发型与装饰品全是。尽管不顺着流行走,可搭配得极为合适。一撇到莉兹的身影,菲兹拉尔德迅速将杰斯塔的地图放到最下面,用阿尔克奥斯的地图盖住。

  「今天这里被我包场了。别说陆了,除我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哦?亲爱的未婚妻殿下」

  陆是成为罗登首位女性官僚的人物。与其说是女性,不如说少女更合适。她被任命为现任国王的正式国史编撰官,正努力奋斗中。同时,她也是莉兹的友人。

  「被包场的日子是不是太多了些?多半是陆在工作,你突然出现把她赶出去的吧?」

  「也可以这么说」

  婚约之后,莉兹曾一度返回杰斯塔,然后又回到了罗登。之后她一直致力于各种活动。出席各种社交场合,频繁举办与贵族千金们的茶会。扩展熟人的圈子,混入贵族们的派系中,拉拢他们成为自己人。而所剩仅少的休息时间,她几乎全都在离宫图书馆度过。一个人,或是和陆一起。为了学习。

  事先没有约好,与菲兹拉尔德在这里偶遇的次数非常多。

  「但我没打算赶跑陆。毕竟我可是对她国史编撰官的工作表示理解的哦。反倒是她惶恐地逃跑了。这我也没办法吧?」

  恐怕是因为每当看到菲兹拉尔德的脸,就难以不想起围绕罗登王位继承问题所暴露出真相的王室『秘密』吧。陆正在着实地构筑着『正史』。这令人感激不尽。

  莉兹眉头微颦。高跟鞋踩着咯吱咯吱的声响靠近书桌。见摆放在桌上的阿尔克奥斯地图,向自己未来的丈夫投去了试探的目光。

  「……阿尔克奥斯。你怎么看这件事?——选哪边?」

  「哪边是指?」

  「配得上当阿尔克奥斯王的,究竟是黑格尔王子,还是阿舒尔王子。双方都发来了出兵请求吧?」

  菲兹拉尔德顿时一脸正色凝视莉兹,随即笑道。

  「……太令人惊叹了。这件事应该还没公开才对啊?」

  玛歇德王的死与阿尔克奥斯内乱的消息早已在贵族中传开,但派兵这件事可就不一样了。

  「再次领教女人之间的传言不容小觑了吧」

  「我早就领教了。听说关于莫谢斯那件事时也是」

  菲兹拉尔德也很想插一脚进去,可就算他参加茶会,女人们在男人的面前却只会谈其他的话题。那种秘密主义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阿尔克奥斯大约在二十天前陷入了内战。国家被一分为二,东西相互冲突。东部是拥立二十岁第一王子黑格尔为君主的势力。西方是拥立十四岁第二王子阿舒尔为君主的势力。阿舒尔将阿尔克奥斯的首都塔特拉纳作为据点。据说先出手的是黑格尔。阿舒尔直到最后关头都想通过谈话来解决问题,可结果还是决裂了。

  罗登同时收到了两位王子发来的支援请求。

  「变态还是好人的二选一呢」

  「……变态?——你的意思是黑格尔王子是变态,阿舒尔王子是好人吗?」

  「哦。我的未婚妻殿下这么认为吗」

  「根据阿舒尔王子的活动以及在民众间的人望,应该只有这种可能性才对」

  阿尔克奥斯的第二王子——阿舒尔拥有遗传自母亲的俊美外表,具备容易被人们所喜爱的资质。尤其心地善良,在国内视察中看到奴隶市场的阿舒尔当场就把所有人都买了下来,并收为自己的仆佣。这是在谈论阿舒尔时常被提到的轶事。同时他不喜欢争斗,性格温和。玛歇德晚年常不讲道理地惩罚佣人,令他们害怕不已,而时常出面调解纷争,出手相救的正是阿舒尔。

  「如果这些事都是事实,那阿舒尔真是个铁杆老好人。就算说他真的认为全人类皆兄弟,我也相信哦」

  「与之相比,黑格尔王子的评判实在是太惨淡了」

  几乎没有什么好的传言。说他是个丑男,极端厌恶在公开场合露面。与弟弟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典型的讨厌鬼。然而,玛歇德对两位王子的态度十分公平。据说对哪方都没有做过任何能表现亲情的事。比起为救佣人喋喋不休的阿舒尔,用排除法来看,也许他可能更喜欢黑格尔。

  「黑格尔有每晚侵犯他厌恶的女人并将其掐死的兴趣,这传言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了。不过根据我的调查,这事有九成是真的。叫他变态也没什么问题。要不是王子,早就被当做罪犯抓进牢里落个斩首的下场了」

  可正因为是王族,才被放过一马。而且讽刺的是,从菲兹拉尔德看来,黑格尔作为一名为政者还算不错。毕竟国王要做的工作并不需要什么性格好或是善良。没有也无大碍。

  「我美丽的未婚妻殿下。如果是未婚妻殿下您,您会选择哪边?」

  「——不知道。我可以选择用这个回答来逃避。但菲兹拉尔德,你不一样吧」

  不知道。换言之,谁都不帮。若能完全当一名第三者,那这确实是正确答案。作壁上观是最好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不回答。……不,应该是究竟谁会在继承人之争中获得胜利」

  菲兹拉尔德靠在椅背上。

  「是变态」

  简介地给出了答案。

  「想必父王也得出了这个结论。只要比较一下派兵请求的报酬这一点,可以选择的就只剩下变态了」

  莉兹并没有问为什么。

  「好人那边要求我们无偿提供服务。所谓派兵,就是说罗登也会蒙受损失。就算不是以罗登为主体的战斗,同样会消耗军费,也会损失士兵。即便我方将蒙受损失,对方在军费方面却一分钱都不给,只想通过国家间友情这种好听的话来打发问题。光从战术角度来说,我们并不会吝于陪你玩玩友情游戏。就是所谓的装装样子。赞同阿舒尔思想的罗登感动地决定派兵。但实际上,这都是在有一定回报的前提下,做出这种样子给民众『看看』——的战术罢了。罗登在与克斯特亚的战争中,获得了同盟国奈特那尔的派兵支援,但哪怕彼此是同盟国,报酬还是要给的。然而好人却丁点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真心诚意地期望我们会为了友人行动起来。这种事在国家间可行不通。一点好处都没有」

  在这一点上,他继续道。

  「变态从局部来看确实是名罪犯,为了世界为了民众,还不如杀了一了百了。我个人也十分赞同。可话虽如此,黑格尔——虽然是个变态,却是个表示如果罗登愿意派兵,他会付出相应报酬的变态」

  ——可是。

  菲兹拉尔德用左手食指敲打着阿尔克奥斯的地图。杰斯塔的地图微微露了出来,他用手指悄悄地掩盖住。手指上,戴着菲兹拉尔德在差点被公开处决时派上大用处的三连戒指。

  「令人费解」

  菲兹拉尔德觉得变态与好人的战斗应该能很快决出胜负。三天,最长也不会超过七天。以黑格尔的胜利告终。然而自战局开启后,内战至今仍在持续着。究竟是自己高估了黑格尔,还是阿舒尔不是个单纯的好人呢。陷入内战后,他能拿到的情报也大幅减少。

  阿尔克奥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玛歇德的死是有计划的?

  「访问杰斯塔的计划似乎要夭折了呢」

  「——不」

  摇了摇头。

  阿尔克奥斯确实令人介意,但菲兹拉尔德目前的重心依然放在杰斯塔的动静上。派兵可以找个代理人来负责,至于许可书,如果只是遗失——只要阿尔克奥斯不公然反对菲兹拉尔德即位——总能想办法蒙混过去。等阿尔克奥斯的新国王定下来以后再申请就行了。

  「即位前访问杰斯塔的预定……不变」

  「为什么?」

  因为根据自己的判断,卢维乌斯打算在杰斯特捣什么鬼的可能性非常高。同时,这对菲兹拉尔德而言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这是必须除去的隐患。阿尔克奥斯的问题到那之后再处理也不迟。

  「让我过去」

  门被微微推开,声音伴着光线钻入了室内。

  「——莫谢斯公。在下不能让您进去。王子禁止任何人——」

  「我是受国王陛下之命造访此地的」

  「国王陛下的……?」

  莱奥特和——来访者貌似是雷米尔德派的大贵族,莫谢斯。

  「没错。是国王陛下的。虽说菲兹拉尔德殿下是下任国王,却不是现任国王。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件事。——不过也不知道这下任国王的头衔最后会怎样」

  从椅子上站起身,菲兹拉尔德走到门口。从图书馆的一侧直接打开了门,面对莫谢斯。

  「我倒是想听听看,您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您可以直接问陛下。……哎呀呀。莉兹公主。您好」

  莫谢斯举起了见菲兹拉尔德起身行动也同样走到图书馆门口的莉兹的手,毕恭毕敬地在她右手背上吻了一下。

  「很高兴见您精神依旧,莫谢斯公」

  两人打起了贵族之间优雅的招呼。被菲兹拉尔德从旁打断。

  「自王兄生日以来一直没见吧?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克斯特亚?您应该负责辅佐王兄,在克斯特亚活跃才对。王兄想必也会对您的离开感到不安的」

  这是父王干的。任命王兄为克斯特亚的统治官。都是为了想保障雷米尔德的安全与地位。莫谢斯公则作为王兄的副官,在克斯特亚与罗登之间来往。

  但非常遗憾的是,王兄丝毫没有理解父王的一片父母心。每当他见到父王,似乎都会恳求父王让自己当国王。……父王其实也很想这么做。正因如此,父王才拼命在与菲兹拉尔德有关的文件里搜寻线索。恐怕也包括父王自己出身的秘密。听说他时常为此召见陆。

  「根据事态的发展,或许我也没有必要去克斯特亚了。对菲兹拉尔德的殿下而言虽然是件遗憾的事」

  莫谢斯表现出了莫名的自信。

  「父王居然让您这样有地位的人当传令人,想必事情相当重大吧」

  相当。

  「——嗯。是关于某份文件的重要的事」


  
宝座前,罗登历130年8月3日黄昏,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改变计划。

  关于某份文件的重要的事。确实一点也没错。莫谢斯早已确信。

  确信菲兹拉尔德的即位将付诸东流。

  正因为如此,才如此自信。

  与死者的死一起消失了的阿尔克奥斯许可书上,这么写道。


  ——阿尔克奥斯不承认罗登国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的即位。


  本以为即将入手的那个位置,却随着即位之日的临近离自己远去。

  菲兹拉尔德个人来说,就算废除许可书这惯例也不痛不痒。自己这代与需要阿尔克奥斯许可书的时代比起来,首先前提就已经不成立了。然而,不管真伪如何,一旦获得不许可书,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这样就不能因为手上没有许可书,却用反正阿尔克奥斯肯定会许可的理由强行蒙混过关。最重要的是,父王不会接受。

  既然到了这地步,就必须要拿到获得信任的许可书。

  菲兹拉尔德开口道。

  「但是,写下这份不许可书的是阿尔克奥斯上任国王。这任国王又将如何呢?」

  在期限到来前,一定要获得新国王颁布的新许可书。这是最优先事宜。

  ——杰斯塔的问题只能延后了。

  菲兹拉尔德原地屈膝跪下,垂下头。

  「请允许我前往阿尔克奥斯」

  「这代表了回应出兵的请求,由你率军前往的意思吗?」

  「是」

  尽管自己不想介入这件事,但现阶段已经容不得自己说这话了。

  「抬起头来。菲兹拉尔德啊。——『菲兹拉尔德』吗」

  貌似陷入了深深的感慨,国王没打算叫他,却重复了一次菲兹拉尔德的名字。菲兹拉尔德抬起了垂下的头。

  「这可是父王为儿臣起的名字」

  「你却没有如名字一般成长呢。——菲兹拉尔德」

  「父王是否准许儿臣的请求」

  「我准你向阿尔克奥斯派兵。但是,派兵支援的对象是阿舒尔王子」

  对这番语调平淡的话,菲兹拉尔德回以目礼。

  「——一切遵现任国王陛下的旨意」

  「退下吧」

  最先迎接离开宝座之间的菲兹拉尔德的,是在门外守候的莱奥特。菲兹拉尔德当即向他开口道。

  「拉格拉斯和格则泽在我的办公室吗?」

  从离宫赶往王城之际,他曾这么吩咐下去。

  「是。已经遵照殿下的命令传达了」

  被指明为下任国王之后,菲兹拉尔德在王城内安置了新的办公室。菲兹拉尔德在莱奥特的陪伴下快步来到办公室,用力推开了门。室内已有三人。格泽尔、拉格拉斯、莉兹同时回头转向他。莉兹的来访不在预定范围内,但莫谢斯来离宫时莉兹也在场。她想必是为了探听莫谢斯的来意才来这里的吧。不过这样也省事。

  「你也进来」

  菲兹拉尔德将本打算在走廊待机的莱奥特叫了进来,简洁地复述了在宝座之间发生的事后,语速急促地下令。

  「事情就是这样。明白我的话了吧?拉格拉斯,格泽尔。国王的命令是向阿舒尔派兵支援。现在就去安排战前的准备。动用驻留在克斯特亚的部队。人数越多越好。克斯特亚士兵也用起来。克斯特亚现在年轻男子正缺工作吧,或许是个好机会。派出传令兵」

  两人对命令的反应呈鲜明的对比。

  「——是!立刻去办!」

  「给我等一下」

  正想冲出去的拉格拉斯被格泽尔拽住了肩膀。

  「你什么意思,格泽尔!」

  格泽尔夸张地叹了口气。

  「别管那么多,你先给我一边听着。……王子。你脑子正常吗?您打算靠什么撑过这场战斗?阿舒尔胜利的可能性很低哦。啊,不,当然,如果您有一口气彻底占领阿尔克奥斯西部的作战,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如果真的存在这种作战,我倒想务必听听看」

  「对吧?我也是」

  父王下令出兵支援阿舒尔,这命令的意图显而易见。

  「大概是想让我去死吧」

  「应该是」

  「……啊?」

  做出冷静判断的莉兹的低语与困惑不解的拉格拉斯声音交织在了一起。莱奥特没出声,但反应和拉格拉斯比较相近。

  自从被指名为下任国王后,王兄向菲兹拉尔德派来的刺客数量就有了显著的减少。恐怕这都是父王从中插的手。现今如果在国内杀害菲兹拉尔德,情况将非常不妙。犯人究竟是谁,清楚在下任国王指名仪式中出现颠覆顺位情况的民众一定会觉得雷米尔德就是犯人。若这样,就算雷米尔德能即位,人心也不会向着他。

  但是,要加一句备注,这仅限于国内。

  倘若在国外『正常』地死亡,那就没问题了。

  而且如果还是在战争中,那就太好不过了。可以用光荣牺牲来打发。从这个角度来说,阿尔克奥斯的内乱以及出兵请求正合国王心意。只是,若出兵支援黑格尔侧,战死的可能性会很低。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选择败北概率较高的阿舒尔方。就算没死,只要能拖延内战,原定的即位期限一过,许可书也没拿到,宝座还是会从菲兹拉尔德手中飞走。

  「……只不过,就算在现场发生什么事,父王也无法控制。毕竟是在国外嘛」

  罗登国王的权力没有任何用处。这方面对菲兹拉尔德有利。

  「那么,方才做好战前准备的命令究竟……?」

  依然一脸困惑的拉格拉斯问道。菲兹拉尔德摇了摇头。

  「不变。还是照命令行事。对了,跟我一同行动的部队只要拉格拉斯,在你指挥下的士兵们就行了。还有,关于阿尔克奥斯的使者被杀之事,千万不要让阿尔克奥斯知道。这件事已经泄露给了数名士兵,下令严格封锁消息。阿尔克奥斯的使者没有抵达罗登。明白了吗?」

  「是!」

  这次拉格拉斯终于冲了出去。格泽尔挠了挠后脑勺,嘀咕道。

  「那家伙是被王子您洗脑了吗?脑袋里难道就没一点疑问吗?疯狂的信仰心真是可怕。——莱奥特,你可别变成那样哦」

  「是……请等一下。在下可是非常尊敬拉格拉斯大人的啊!」

  差点点头的莱奥特当即收回自己的发言。

  「是吗?那你能不能去帮帮拉格拉斯?」

  「是!现在就去!」

  莱奥特转身如风般离去。

  格泽尔哎地叹了口气。

  「你别看他那样,认为必要的时候,拉格拉斯其实也会反抗哦。当然,如果他能和你加起来除以二,或许会变成更优秀的人才」

  「……我可不愿意」

  全身颤抖了一下的格泽尔刚打算追赶刚才离开的二人,却被菲兹拉尔德叫住。

  「等一下,格泽尔。你负责留守」

  格泽尔诧异的回过身。

  「——让我留下来保护莉兹公主吗?」、

  「不,莉兹我会带走」

  莉兹惊讶地眼睛都快瞪出来。格泽尔则与刚才拉格拉斯的反应一样,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难不成,是带去阿尔克奥斯吗?可按之前的预定前往杰斯塔姑且不论,为什么……」

  「除了那里还能去哪。……虽然对杰斯塔还有些依依不舍。格泽尔。留守期间有件事要你去办。和莱奥特一起……」

  菲兹拉尔德看着莱奥特刚才待机的场所。

  「留守期间,莱奥特编入你的部下。关于命令的内容,我不能在这里说。回头你们俩单独过来。事情详细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们」

  「明白了,您真的打算将莉兹公主带去阿尔克奥斯吗?」

  「……我也想问为什么哦。菲兹拉尔德」

  菲兹拉尔德装模作样的将手放在胸前。

  「当然是片刻不想离开我美丽未婚妻的男人心作祟咯」

  面孔揪在一起,莉兹无奈地叹息道。

  「——你给我听好了?我可不想陪你去打什么败战」

  「那当然。我们俩真合得来,对吧?莉兹」

  本来就没打算打败仗。

  「颠覆逆境的机会,就沉睡在逆境中哦?」

  那不拿来利用岂非没天理。

  忽然想起了什么,菲兹拉尔德追加下达命令。

  「格泽尔。有个叫翁兹的克斯特亚商人——现在人应该在王都,向他派去我的使者」


  罗登历130年8月4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回应了阿尔克奥斯发来的出兵请求,遵照国王的旨意慌忙出兵。

  与在克斯特亚编制完成的罗登克斯特亚人混合军会合,向着阿尔克奥斯国第一王子黑格尔,以及同国第二王子阿舒尔对峙的阿尔克奥斯国境,克鲁纳格进发。
 楼主| 发表于 2013-6-13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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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子,与两位王位继承人攀谈

  
罗登历130年8月13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内乱中登场。

  「关于地理,果然还是该问本地人呢」

  面对自言自语的菲兹拉尔德,骑在马上与他并肩的拉格拉斯似乎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开口道。

  「那个……王子」

  「什么事」

  位于菲兹拉尔德事先准备的地图上没有记载的克鲁纳格附近某个山丘上,正眺望打得如火如荼战场的菲兹拉尔德应道。

  「我能理解王子您想要在黑格尔王子的部队与阿舒尔王子的部队正冲突的当前情况下中途介入令内乱被迫中断的想法,但关键的我方部队却……」

  「若率领大军,进军速度必然会被拖慢。和我们到这儿来不同,这季节的天气本该很热了,但西侧的寒冷依然是个问题。还有地方存在积雪,行军必然要耗费三倍时间」

  这样就太慢了。

  「名目上是向阿舒尔派遣援军,所以只要准备一定规模的部队向对方表现一下就行了」

  「但先遣部队只有这点人未免……」

  包括菲兹拉尔德与拉格拉斯在内,山丘上骑着马的只有五十人左右。另外还有约三十人,但他们不能算作战力。

  拉格拉斯回头看了看不能算作战力的这约三十个人。这些人都是菲兹拉尔德在阿尔克奥斯境内雇佣的人员。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阿尔克奥斯民族乐器——弯曲的大型笛子。

  「……笛子到底有何用意?」

  「不就是能发出巨大的声响么?」

  ——更何况这是阿尔克奥斯传说中神之使者的声音。

  「听好了。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你们」

  菲兹拉尔德抬起单手,用力挥下。

  当即,数十支笛子同时开始演奏。没多久,战场上就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意识到笛音——虽说并没演奏什么曲子,只是断断续续地发出低音而已——的阿尔克奥斯士兵们的注意力逐渐由战斗转向了声音。

  「好,我们走。你们听好了,等我们下去以后,当看到我再次同样举起手并放下来时,你们就慢慢将声音放轻,逐渐停止演奏」

  向演奏的众人下达命令之后,菲兹拉尔德带着少数士兵骑着马向战场奔去。

  黑格尔军和阿舒尔军已经完全被这声音给束缚住了。阵地里回响着呵斥声的是黑格尔一方。而下达仔细倾听声音命令的,则是阿舒尔一方。

  「你们这些蠢货!别被声音引开注意力啊!」

  「但这可是『天之仲裁』的重现啊!」

  「各位,冷静一点!仔细听声音!」

  阿尔克奥斯是能与杰斯塔媲美的历史悠久的国家。在漫长的历史中,当然也曾经遭遇过攸关存亡的危机。与此次相同,过去也曾发生过一次东西分裂战争。据说那场战争结束时,全国人口已减少了近四分之一。黑格尔与阿舒尔的纷争总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过去的这件事。

  过去的这场战争结束方式也很有特点。

  ——战场上响起奇妙的声响,天神的使者从天而降,仲裁地之神的纷争。地之神指的就是阿尔克奥斯的王族。

  从第五代即位国王起,阿尔克奥斯王就称自己为『神』。这也是由于第五代王对阿尔克奥斯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所致。但凡阿尔克奥斯人都知道这个故事。王为了表现自己的神圣性,将这种说法向周围灌输得极为彻底。

  ——但是,没想到居然那么奏效。

  「都别落下了」

  「……是!」

  傻了眼的拉格拉斯回过神来。

  菲兹拉尔德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悠然向战场行进。当阿尔克奥斯的士兵们注意到自己时,他当即举起手,放了下来。

  待他抵达战场中心时,笛声正好停了下来。菲兹拉尔德他们刻意不表露自己的身份。

  「请容我向阿舒尔王子与黑格尔王子请愿!」

  环顾四周。

  菲兹拉尔德继续道。

  ——我是为仲裁两位的纷争而来。

  一切正如传说。


  
罗登历130年8月13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野营地与阿尔克奥斯国第二王子阿舒尔密谈。

  「我也很赞成菲兹拉尔德殿下的意见。这样的纷争实非我意」

  阿舒尔王子的大帐篷内充斥着紧张的氛围。帐篷内,阿舒尔方有四名护卫,以及一名仆从。而菲兹拉尔德只带着拉格拉斯作为护卫,以及在一名容貌十分俊美的侍从少年的陪同下进入了帐篷。由于随身带着的二人容貌均十分出众,令菲兹拉尔德备受瞩目。尽管他已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更重要的却是他作为『仲裁使者』的名分。

  帐篷内,拉格拉斯站在入口的内侧,侍从在菲兹拉尔德的左后方待机。

  阿舒尔方则紧紧盯着包括菲兹拉尔德在内的这三名外来者的一举一动,以防他们对主人有任何伤害之举。

  没有椅子,菲兹拉尔德与阿舒尔两人在绒毯上面对面席地而坐。厚实的绒毯是阿尔克奥斯制的,想必为最高级的货。其他众人都站着。

  菲兹拉尔德越过阿舒尔打量着帐篷内的布置。

  作为搭建于战场上的帐篷而言,里面的物品显得过于齐全。最明显的就是书籍。为了便于存放,甚至还特地将整个书橱都搬了进来。书籍大概都是翻译的手抄本吧。全都是外国作家的作品。从标题上来看,诗歌与故事类占大多数。搞得就像见习文官的书房似的。

  室内找不到一把像模像样的武器,没有任何带有鲜血杀伐味的东西。阿舒尔本人也给人以同样的感觉。全身只有极少部位佩戴防具,与富裕层十四岁少年这身份相符的那双柔软的手看起来完全没有用过剑的经验。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里有人胆敢用剑指着阿舒尔,护卫们定会瞬间做出反应吧。俗话说自己不具备的东西就要靠周围的存在来弥补。

  「但是……黑格尔王兄会认同吗?」

  阿舒尔不安地问道。自菲兹拉尔德在战场上出现后,持续战斗的氛围顿时尽消。毕竟无法无视传说中『从天而降的使者』继续战斗。士兵们完全失去了干劲。士兵们虽然缩了,但黑格尔却派遣代理的士兵传达了「荒谬」这话,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菲兹拉尔德微笑道。阿舒尔也回以安心的微笑。他与菲兹拉尔德听说的评判与人物形象完全符合。

  「菲兹拉尔德殿下居然以那种形式在战场上出现,着实吓了我一跳……。菲兹拉尔德殿下也听到那声音了吗?与报告战况的笛声不一样,是非常低沉的——」

  「听到了。我就像是被那声音从背后推动一般来到了战场。总感到有什么在引导我」

  「那菲兹拉尔德殿下或许确实被选为使者了啊」

  「如果这是真的——虽不知道民间是如何评价的,但我个人也与阿舒尔王子一样,不喜欢纷争。或许我被选为使者也是因为这点吧。战争必然会导致宝贵生命的流失。生命无贵贱。阿尔克奥斯也一样。随着内战的延续,流失的生命将会越来越多」

  「嗯,确实如此。王族贵族与贫民的生命之重没有任何差别。为此,我才想成为王」

  阿舒尔带着清澈的目光宣言道。

  「希望您不要对我的话表示不快。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阿舒尔王子觉得黑格尔王子不配当王吗?」

  「……就算王兄坐上王位,也无法改变阿尔克奥斯。我想改变现今的阿尔克奥斯。让这儿变成一个没有战争的国家。我想创造一个民众能露出笑容的和平国家。这是身为一名富有尊严王族的义务」

  「这太令人钦佩了。听说阿舒尔王子曾买下大量奴隶,拯救了他们?这也是改变国家的一步吗?」

  「因为我无法坐视不管。我国……阿尔克奥斯存在奴隶制度。您知道他们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吗?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

  阿舒尔闭起了眼睛,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么,这位仆从也是阿舒尔王子您救下的?」

  阿舒尔的四名护卫都十分精悍,看上去确实很像是精心为王族挑选的人员。然而那名仆从却不同。他身披柔软的长袍,包着头巾。这么说的理由,是由于男性脸上有着用头巾都无法遮盖的大面积创伤。

  仆从对菲兹拉尔德的话表示沉默,低下了头。

  「他的名字叫英拉克。……阿尔克奥斯流行疫病的时候,他也患上了疾病。万幸的是得以保住了性命,但……由于疫病的缘故,脸上的皮肤变成了这样。是这样吧,英拉克」

  「——我这副模样十分丑陋,容貌不配入贵人尊眼。还请您原谅。但是,如今我的疾病早已痊愈,毋需担心会传染」

  或许是声带也在疾病中受到了损伤吧。光看那双手,年纪应该还很年轻才对,但声音却异常嘶哑。

  「当时我在路边流浪,原本这条命只有等死的份。多亏了阿舒尔殿下出手相救」

  「英拉克十分优秀,我也得到他的很多帮助」

  阿舒尔露出了笑容,英拉克也由衷地咧开了嘴角。

  「他想必也赞同阿舒尔王子的想法吧」

  「嗯。还率先帮忙搜罗能帮得上忙的有用书籍……我很喜欢书」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英拉克当即点头同意。

  「也就是说,那些书也是这位仆从找来的?」

  菲兹拉尔德指向帐篷内的书橱,阿舒尔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

  「全都是些很好的书呢」

  「这都多亏了我幼年时代的教育者……不,是老师」

  「老师……吗。阿舒尔王子能拥有如此高洁的精神,都是由于那位老师的功劳吧。若有机会,我务必想见上他一面」

  没错。这是真心话。这确实很有意思。

  阿舒尔是那种心事很容易表现在脸上的人。他的感情直率地表达出来,表情黯淡了下去。

  「老师在一年前就过世了。从我七岁起就一直是我的老师」

  菲兹拉尔德也配合阿舒尔作出了悲伤的神情。

  「这……。已故玛歇德王一定也十分惋惜吧。毕竟想找到能替代的优秀教师实在是太难了」

  然而,阿舒尔却摇了摇头。

  「将这位老师介绍给我的,是王兄的母亲,森泽丝王妃。当时,父王为我安排的教师有些……暗中恋慕我的母后……」

  「阿舒尔殿下」

  就像忠告似的,英拉克叫起了主人的名字。阿舒尔刚想说的,是没必要告诉菲兹拉尔德的内容。

  ——优秀的部下回避了主人的失败呢。

  内心暗道,菲兹拉尔德瞥了一眼书橱上英拉克为阿舒尔搜罗的书籍。果然,有违和感。

  不触及刚才阿舒尔的失言,菲兹拉尔德将话题接上。

  「……不过居然是森泽丝王妃啊,真意外」

  森泽丝王妃。阿尔克奥斯选新娘事件中一跃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少女。直至成为王妃为止的这段轶事作为一个幸福的故事甚至传到了别的国家。也因此成为了恋爱小说的题材。

  然而,之后的事,外界却不得而知。

  在古代阿尔克奥斯,所谓的森泽丝,是出生于别国,以美貌闻名的第一王妃的名字。这名字由此一转成了第一这含义的代名词。在现在的阿尔克奥斯,第一王妃只是个单纯的记号而已。

  为此,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森泽丝王妃。实际并非同一个人,但每个人都是森泽丝王妃。只要是第一王妃,谁都会自动被称为森泽丝王妃。

  阿舒尔刚才充满了敬爱之意提到了森泽丝王妃。森泽丝王妃对阿舒尔来说不过是继母而已,但刚才的话语中并没有丝毫负面的情感。

  「我的母后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但无论在母后生前还是去世后,森泽丝王妃都对我视如己出。配得上完美国母这称呼的就是指她这样的存在了。她对英拉克也一视同仁。——因为英拉克留下了外表这么显眼的后遗症,所以在服侍我之后,依然常遭到人们的偏见。……这都怪我力所不能及。英拉克却总是那么帮我」

  「……小人愧不敢当」

  俯首的阿舒尔抬起了脸。

  「不需要那么谦虚,英拉克。作为我的家臣,我希望你能被周围的人所认可。菲兹拉尔德殿下,森泽丝王妃正是这样的人。她完全不介意英拉克的后遗症。或许是因为她生来就与王侯贵族没有关系吧。啊,这并没有贬义的意思哦!……毕竟人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场所啊」

  「是啊。确实,您说得一点也没错。人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场所」

  「森泽丝王妃也不是一名会因身份而差别待遇的人」

  「阿舒尔王子不愿与黑格尔王子争斗,也是考虑到森泽丝王妃的心情吧」

  「……是的。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森泽丝王妃心情不知有多沉痛」

  「——我想确认一下,先挑起纷争的是黑格尔王子吗?」

  内乱的开端,是在阿尔克奥斯东西两侧的中心,克鲁纳格离宫开始的。原本在阿舒尔的提案下,两位王子为了和谈,来到了森泽丝王妃所居住的克鲁纳格离宫。在当前阿舒尔掌握着国家西侧,黑格尔掌握着国家东侧的现状下,克鲁纳格离宫可谓双方的中间地带,且森泽丝王妃的第一王妃身份也适合担任仲裁人。她一早就表明了自己不会支持自己的儿子黑格尔,而是想尽快解决两位王子纷争的中立立场。

  然而谈判却没能顺利进行,反而由黑格尔拉开了战争的帷幕。黑格尔以离宫为据点,摆出了笼城的架势。但他并非一直闭门自保。事实上,目前战线已经转移到了离宫略西侧的位置。然而对预测黑格尔应能获得压倒性胜利的菲兹拉尔德而言,战线推进的这点距离也未免太短了。

  「我不明白……王兄到底有什么想法。有情报说王兄将森泽丝王妃给幽禁了起来……」

  阿舒尔悲伤地摇了摇头。

  「阿舒尔殿下……」

  英拉克再次呼唤主人的名字以示抚慰。

  「请放心吧。阿舒尔王子。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身为罗登国下任国王的我正是为此才会来到这里。作为调停人,我会安排新的和谈」

  阿舒尔的势力位于国家西侧。穿过克斯特亚的关门直通的也是西侧。当初踏足阿尔克奥斯国境内所用名义,是罗登回应了阿舒尔王子的派兵请求,作为援军前来参战。但来到战场上的菲兹拉尔德却表示要改变这个名义。

  打从一开始,菲兹拉尔德就没打算帮任何一方。无论菲兹拉尔德在现场如何行动,父王都没法阻止。

  无论哪方获胜,他都希望这方能靠自己的力量取胜。

  表面上以出兵为目的特地率领大军前来,但部队里大部分都是因为没有足够工作可干而被征兵了的克斯特亚人。菲兹拉尔德借用了阿舒尔王子的名义,让部队在克斯特亚国境附近的西侧城市内驻扎。

  「我作为阿尔克奥斯国的友人,也身为第三者,是来这里听取双方的意见的。我希望能通过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这场争端」

  阿舒尔方根本不需要费神说服,本来就很想进行和谈。

  「——黑格尔王子那边就交给我吧」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菲兹拉尔德殿下」

  「会谈结束后,想必阿舒尔王子就能登上王位吧。届时请务必发行许可书」

  阿舒尔的表情顿时黯淡了下来。

  「啊啊。是哦。听说我国的使者未能抵达罗登。……我不知该如何表示歉意才好。这一定是因父王之死产生的混乱吧」

  「阿舒尔王子没必要为此道歉。也许是使者大人在途中遭遇了什么事,行程被耽搁了吧。说不准,我来这儿的途中正好与使者大人擦身而过了呢。——我也理解阿尔克奥斯当前正面临严峻的时刻」

  菲兹拉尔德站起身。

  「我这就启程造访黑格尔王子所在的克鲁纳格离宫」

  阿舒尔向打算告辞的菲兹拉尔德伸出左手。

  「——为了新的好友」

  这是阿尔克奥斯式表示友好的礼节。并非握手。在阿尔克奥斯,左手被视为清净的象征。

  如果同样伸出左手重叠在一起,则代表接受对方所传达的友好。如果伸出右手重叠在一起,则表示相互敌对。

  菲兹拉尔德伸出左手,完成了友好仪式。

  顺便,菲兹拉尔德又向站在阿舒尔身旁的英拉克伸出仪式之手。

  「为了新的好友」

  或许因为惊讶,英拉克慢了半拍才行动了起来。他先看了一眼主人阿舒尔。见阿舒尔面带笑容首肯,他才伸出了左手。

  「……为了新的好友」


  
罗登历130年8月13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阿尔克奥斯国克鲁纳格离宫中与亲信拉格拉斯问答。

  「……真好吃。拉格拉斯,你不吃点吗?」

  骑着从罗登带来的爱马,与拉格拉斯及侍从直接由阿舒尔的阵营赶到克鲁纳格离宫的菲兹拉尔德万幸没被黑格尔方斩于刀下,而是被带入了离宫内。

  拉格拉斯比在阿舒尔阵营的时候全身更为紧张,警戒着周围情况。而菲兹拉尔德则无视拉格拉斯,拿起了放在他们房间中的水果,啃了起来。抵达阿尔克奥斯后,他才得知这是产自东部,名为德刺的水果。直接吃相当美味。

  「真新鲜。皮的涩味也恰到好处」

  侍从少年遵从菲兹拉尔德的指示,站在他的身旁。

  「——王子!虽说这看上去普通的水果,但谁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侍从,你也一样,为什么不制止王子!」

  「因为我没有赋予他制止的权限。别欺负他。就当他是空气好了,拉格拉斯」

  菲兹拉尔德无所谓地甩了甩手。

  「那贴身侍从不就没有意义了嘛。……我的部下甚至还高高兴兴地开玩笑说什么王子终于开始养成恶癖了。当然,就算是玩笑我也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

  「我身为一名广受欢迎的人,这种烦心事还真不少。教训得好」

  「是」

  拉格拉斯惶恐地回应。然而菲兹拉尔德一边在室内自由自在地来回走动一边啃德刺的行为却依然没停下。

  「王子……!」

  「别为了个德刺就那么激动嘛。安啦,就算里面真的有放毒,我对大部分毒也有耐性。黑格尔或许意外是个好人。居然还为客人准备水果。阿舒尔那边倒是啥都没准备」

  「又不是邀请参加宴会……。阿舒尔王子态度十分友好,没准备才正常」

  「友好吗。作为一名男性王族,阿舒尔的性格相当古怪。书橱上摆放的也都是诗歌集和故事书。没有战记、军纪、或者帝王学类的书籍。诗歌虽为诗歌,却都是些拐弯抹角批判王族及贵族阶级的哲学家的诗。把权力者都是腐败糜烂的蠢蛋,全都去死吧的这种内容经过装饰押韵后写出的作品。作者最后自然被斩首了。那些故事书则都是平民飞黄腾达的故事。不过啦,平民飞黄腾达故事也可以看成是不幸的人克服诸多困难获得成功的故事。很容易被大众接受的剧情,读这种书其实没什么奇怪的」

  「……呃。这个嘛,我也觉得作为一名王族,阿舒尔王子未免太过善良了。但我个人也不喜欢纷争……爱好和平不挺好的吗?虽然通过战争得以晋升的我说这话显得有些奇怪」

  手持正准备吃的德刺,菲兹拉尔德转头面对拉格拉斯。他一身犹如旅客般的轻装打扮造访离宫,与离宫的氛围格格不入。

  「如果让你捐一枚银币……捐一千克罗。你能拿出来吗?」

  罗登的货币单位是克罗。

  「……呃。拿是拿得出来啦。我现在身上就有。要拿出来吗?」

  眨了眨眼,拉格拉斯一脸困惑地回答主人唐突的提问。

  「不用你拿出来。那一万克罗如何?」

  「这个……」

  「这对庶民来说是一大笔钱,对下级贵族而言也不是小数字。一般都拿不出来」

  「是。但是,那又如何?」

  「——意识与从容的问题」

  「意识和……从容?」

  「如果说要捐一枚铜币,一克罗,应该不会有贵族拒绝吧?鼻屎程度的金额。丢了也不痛不痒。但对下层民众而言,这就是难以割舍的金额了。让全资产一千克罗的人交出一克罗,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此人应该能笑着把钱交出来。但是,让全资产只有十克罗的人交出一克罗会如何。这就如同割肉之痛。如果是我,想必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出来」

  「……呃」

  「你觉得全资产只有十克罗的人有这个从容展望一、两年后吗?明天或后天就会死亡的预感反而更为强烈。甚至有人愿意为了一克罗就去杀人。他们严重缺乏的,是从容。贵族都是蠢蛋,平民都很聪明?我不是说没有聪明的平民。但是,能接受教育,能拥有一定教养的却是贵族。就算他们不知道挤奶或者栽培农作物的方法,也知道该怎么从政。正因为立场不一样,学会的知识各不相同,不学也无大碍的知识也不同,着眼的视角同样不同。知道毋需知道的知识并无问题,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也没有问题,但不能因为感同身受而忘了自己的立场。不能被对方拖过去。阿舒尔是王族,本应习惯作为一名王族的生活。然而他的意识却不同。他已经超越了感同身受这个层面,自己站到了平民的立场上看待事物。视野太低了」

  所以才显得奇怪。王族,而且还是第二王子,虽然顺位排在第二,但置身的环境绝不会差。尽管如此,他身处的环境却与思想发生了错位。

  「视野……吗?」

  「他的视野是全资产只有十克罗的人的视野。所以才说要解放奴隶制度。当然,从人道角度来说这并没错。但从一名王族的视野来看,这是不可能产生的想法。而且从他的态度看起来,他似乎天真到觉得只要制定禁止贩卖奴隶的法律就能把一切都搞定」

  瞥了一眼某堵墙壁的菲兹拉尔德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拉格拉斯,你有家畜吗?」

  话题又变了,这次臣下表情没有动摇,回应道。

  「这个吗……有。我的领地里有农耕作坊」

  「那么,如果必要的话你会杀家畜吧?就算家畜哭着叫着,你也不会不杀吧」

  「是」

  那是当然的。

  「家畜或许会和家畜产生共鸣。奴隶也一样。我不理解奴隶的心情,毕竟我没当过奴隶。所以我只是想象一下而已,奴隶一定能理解同为奴隶的痛苦。反之,奴隶的拥有者——肯定不会认为奴隶生命和自己生命的价值等同。最接近的范例,就是家畜了。一个人会很宝贝自己的家畜,但生杀大权同样握在自己的手中。喜欢的家畜死了会难受,但仅此而已。不喜欢的家畜不是卖掉就是杀掉。心中根本不会产生愧疚。毕竟说穿了,那只是家畜而已吧?而你对拥有这种价值观认识的人说,明天家畜就要变成人了,你要像对待人一样去对待他。能接受吗?我肯定无法接受。只不过是喜欢而已,家畜毕竟是家畜。而且要将其当做一个人来对待,也就是说拥有者要作为一名主人为奴隶提供教育,对奴隶投资。回报呢?雇佣金也会相应变高。奴隶们有了自己的想法,随后就会主张自己该拥有其他权利。人的欲望永无止尽。非常麻烦。这是使用者方的想法」

  拉格拉斯表示不满。

  「王子买下的格泽尔原本也是奴隶啊。王子您虽这么说,自己不也给了格泽尔破格的待遇了嘛」

  「不是给奴隶,只是给了格泽尔而已。我可不会崇尚人道主义到说什么要给所有的奴隶自由。不过啦,虽说把他们比喻成家畜,但我其实也有自己对奴隶的价值观。——但我认为阿舒尔所说的那种没有战争的日子,以及没有奴隶的社会要实现起来会非常困难。光高呼和平就能让和平到来的话那还好,可这不仅是给予方的问题,同样也是被给予方的问题」

  「被给予方……国民们吗?」

  菲兹拉尔德颔首,咬了一口德刺。

  「把和平给猴子们也没用吧?」

  「……猴子?」

  「猴子。承蒙别国赠与才开始栖息在罗登国内的动物。这是种非常有趣的生物,和人类极为相似不是么?但却不是人类。这事必须要让猴子变身成人类才能行得通。仅限罗登内的话,最起码八成国民都必须达到能笑着随时愿意捐出十克罗的生活水准,接受教育,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才行。这还只是第一阶段。光一个国家达到这个层面还没用。不能保证这一国不会因为拥有了智慧而开始想要征服周围国家。另外,就算该国因为拥有了智慧而放弃了武装,但这话和四周的猴子可说不通,也有可能会毫无抵抗地遭到他国蹂躏以致毁灭。因此,必须大陆上所有的国家都拥有智慧才行。如此一来和平——方能生效。不,是可能会生效的土壤已经准备妥当了,仅此而已吧。我是这么想的。那么,现实世界究竟如何?」

  「…………」

  拉格拉斯皱起了眉头。就算在脑海中想象,想必也没能得出乐观的结论。

  「理想很美丽,可别被骗了哦,拉格拉斯。现实中,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很多猴子。这或许也可以称之为王族的罪过。抑或是该说,有时候,民众是猴子反而更便于行事。因为这样更容易哄骗他们。民众太聪明或是太愚蠢都会带来麻烦。这是个头疼的问题」

  不止民众。有时候帝王若是猴子,事情的推进反而更单纯。无论是人的脸,还是猴子的脸,都要善用。

  「——好了,差不多也就这样吧」

  菲兹拉尔德望向房间出入口饰满花纹的铁质厚重门扉,正巧同时,门从外侧被推开。

  一名士兵出现在他们眼前。

  「黑格尔殿下愿意见菲兹拉尔德王子」

  「……只有我吗?我想带上贴身侍从一起去」

  「王子?」

  为什么不是自己而是侍从,拉格拉斯感到很奇怪。

  「我个人无权回答您的问题,请稍候片刻」

  答道,士兵走出了房间。

  「嗯。问答看样子合格了嘛。太好了哦,拉格拉斯。多亏了你回复得体,帮大忙了」

  拍了拍拉格拉斯的肩膀,菲兹拉尔德靠近了此前刻意没有接近,仅限于瞥了一眼的那堵墙的一角。

  「啊?回复得体……?」

  菲兹拉尔德用食指塞住了墙壁上与装饰花纹同化了的细小的洞。

  「是偷窥孔。黑格尔似乎是个不太愿意露面的男人。他会挑选见面的对象。虽然允许我进入离宫内,但黑格尔无法判断是否该见我。黑格尔没有在战场上露面,但阿舒尔却亲自出现,并邀请我进入帐篷。而友好地回应了对方邀请的我想必被视为是阿舒尔方的人了吧。最糟的情况,估计也就是在整件事告一段落前我都会被囚禁在这房间内吧。为此才用了铁门」

  「黑格尔王子……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他关心的是对阿舒尔的批判,只要推崇的想法与阿舒尔的观念相反,就很容易被他接受吧」

  「啊?那么刚才的话并非王子的想……」

  「这个嘛……比例来说大概是六四开吧」

  「六四?」

  门再次被打开。刚才的那名士兵走了进来,开口道。

  「殿下愿意见两位。护卫可以陪伴同行到房间外为止」

  说完,即刻转身走向走廊。

  「——以防万一,请王子跟在我的后面离开房间。至于贴身侍从……」

  「是空气啦」

  拉格拉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菲兹拉尔德回头看了一眼侍从。小声在其耳边低语道。

  「走吧?——莉兹」

  侍从轻轻地叹了口气。


  
罗登历130年8月13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阿尔克奥斯国克鲁纳格离宫中与阿尔克奥斯国第一王子黑格尔密谈。

  菲兹拉尔德被带到了摆放着宝座的宽敞空间。坐在宝座上的男人瞥了一眼走到与其一定距离便停下了脚步的菲兹拉尔德与侍从,露出了一丝嘲笑。

  「觉得奇怪吗?克鲁纳格离宫原本是国王的避暑地。为此,才在这里安置了宝座。然而长久以来,这宝座却没被任何人坐过。我坐在这里,想必宝座也会感到高兴的」

  黑格尔端坐着,睥睨下方。和弟弟比起来,容貌方面的负面传言先入为主的阿尔克奥斯第一王子面容轮廓深邃而硬朗。隐约透出的那股阴暗氛围会令人对黑格尔的印象变差,然而这或许是遗传自玛歇德王的吧。玛歇德王年轻时曾让人画了不少自己的肖像画,并将这容貌渗透入民间。和地图不同,肖像画外国人也很容易入手。玛歇德王之所以会这么做——不用说,都是为了表达在阿尔克奥斯,国王就是神。是被天神选中的地上之神。这是阿尔克奥斯王族的骄傲。

  「很荣幸能见到无名王子」

  先开口寒暄的是黑格尔,菲兹拉尔德从喉头挤出笑声。毫不掩饰地回应。

  「——无名王子呢」

  呢喃道。

  「真是怀念的蔑称。自从被抬举成常胜将领后,在本国几乎没人会背地里说我是无名王子了。连我自己都快要忘了。我甚至更在乎代表了第二这个含义的萨乌格斯克这称谓。——毕竟,我不过只是个第二王子而已」

  「比起无名王子,你更厌恶第二王子这个称呼吗?若是我,反倒不会忘记第一个称呼啊?那些背地里说坏话的人也真是的。态度应该前后一致,自始至终称呼你无名王子才对呢」

  「这么一来,就算我继承了王位,也会被称为无名之王了吧」

  菲兹拉尔德萨乌格斯克氠尔诺伊。

  菲兹拉尔德原本是个姓氏。也就是家名。此外,马尔诺伊也是家名。罗登初代国王诞生之际,菲兹拉尔德家和马尔诺伊家发生了纷争。菲兹拉尔德家输给了马尔诺伊家,一族上下被诛灭殆尽。菲兹拉尔德家从此断后。当然,家名也被抹消了。甚至提起这个名字都被视为禁忌。

  「罗登王还真为你起了个相当有意思的名字呢」

  禁忌再次登上历史的舞台,是自现任罗登王为儿子,也就是为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起了这个名字起。正因为是王,才有权利令消灭了的家名再次复活。

  将家名当做名字赋予他。

  可偏偏选择了『菲兹拉尔德』这个名字。

  双重意义上招来了人们的闲言蜚语。王该不会是不承认他是王子吧。该不会是代表叛徒的含义吧。该不会是表示宽恕的意思吧。

  菲兹拉尔德是个左撇子孩子的事实也给这种妄想添油加醋。在罗登隶属的文化圈内,左撇子常被视为不祥之兆。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话虽如此,父王本人倒是不怎么在乎是右撇子还是左撇子。

  根据菲兹拉尔德的推断,父王之所以为他起这个名字,是为了向菲兹拉尔德警示——恐怕,是让他掂量着点自己的分量。理解自己身处在雷米尔德之下的地位。你就像是输给马尔诺伊家的菲兹拉尔德家一样,就算你想要,也得不到这宝座——的意思。打从菲兹拉尔德诞生的那刻起,这种不厌其烦地表现就已经开始了。

  可惜的是,父王的算盘落空了。

  「没错。我自己挺喜欢的。现在菲兹拉尔德这名字还挺受欢迎的呢。已经完全被人们当做名字来看待了」

  颠覆其意义。从各种方面。

  「姓与名,哪边都能用,不是很方便吗?『菲兹拉尔德』这称呼。能改变周围观念的感觉相当不错哦。我其实也松了口气,这样就不用改名了。虽说我的『菲兹拉尔德』这名字——远远不及『黑格尔』这名字那么正统就是了」

  黑格尔这个名字,在阿尔克奥斯国内略有异国风,发音比较奇怪。为他起名的,是发现森泽丝王妃的那个占卜师。在这个国家,占卜师的地位异常高。尤其是玛歇德王依赖占卜的倾向尤其明显。占卜师们甚至拥有专用的宫殿。

  既然自己是神,本应不需要占卜师才对,但在阿尔克奥斯,国王只是地之神。从占卜师口中说出的话,则是天之神的声音。于是这种矛盾就被消除了。

  『黑格尔』这名字,从有些人看来,就是天之神下赐的美妙名字,但另一些人看来,这只是笼络当权者的欺诈师们奇怪行径下的产物,狗屎不如的名字。

  「被说成是正统,这真是令人反胃」

  回答的是黑格尔本人,他对这个问题是怎么想的——一目了然。

  「讨论名字是为了互相了解。那我们赶快进入正题吧」

  「——还不够。还有一些余兴哦,菲兹拉尔德。虽说比不上刚才你弄出那种奇怪声音的表演」

  「您这是说什么呢。那可是神明的指引啊」

  「别胡扯了。若非有人刻意这么做,怎么可能会发出那种毫无意义的笛音」

  不屑一顾的黑格尔抬起手,士兵们迈入室内。他们押来了一名双手被捆在身后的女性。女性大哭大叫,可哭闹声没多久就停了。一名士兵押着女性,另一名士兵一口气挥下随身携带的斧子。切肉断骨的闷声响起。凝固着惊惧表情的首级掉落下来,鲜血四散。

  「——退下」

  完成了工作的士兵们向黑格尔低下头,全身沾满鲜血地退了下去。扭开脸不愿看到惨剧现场的侍从捂住嘴。脚下瞬间有些踉跄,但最后还是站稳了。

  黑格尔缓缓地站起身。从宝座上走了下来,抓起刚被砍下的首级头发,拎了起来。凑到眼前端详了一下首级的脸,开口道。

  「你难道不觉得比起那些因私怨而背叛的人而言,因金钱而背叛之人的处理方法会更轻松吗?像这样的善后处置也同样简单」

  「这点我没有异议」

  「但是,我不会立刻处置他们。要以宽容对待背叛。只要给出令他们背叛价格的两倍、三倍的金额就行了。这么一来他们多半会回头。但也会轻易再次背叛。如若必须的人才因金钱而背叛,那只要用钱将他们买回来就行了」

  「可这么做的话,反而会助涨背叛者哦」

  黑格尔摇晃着拎在手中的首级。

  「对我这边来说,反正已经知道他们是这种人了,他们其实就是干那些无后续工作的最适合人选。而且,有限度。如果我觉得他们做过头了,就不会再出钱买回他们了」

  「——直到处分他们。对背叛者而言,如何准确估量自己能从主君那里榨到多少东西也是极为重要的能力吧」

  「没错。这女人我还算中意。她背叛了我五次之后就没再继续下去。我原本就打算她若再背叛,就不再买回她,打算下次就杀了她呢。她的预测非常准确。作为花钱就能雇到的聪明人而言,值得评价」

  「而且还能当做指标来看」

  「说得没错。这对帮助自己了解自身的盛衰也有帮助。如果她第六次背叛我,就说明我的地位开始动摇了。届时她一定会率先有所行动。为了保证自己新的地盘」

  「老鼠们总是逃得很快」

  「为感情或忠心而动之人就算坐上破船也会继续留下来。周围若全是这类人,会导致本该看到的东西也变得看不见了。——特指逼近的危机。危机到时方察觉,就已经晚了。在危机抵达前能预见、率先逃跑的那些你明知是老鼠的渣滓的行为相当值得参考。老鼠也是有用的。还是养个几匹在身边比较好。没错吧?」

  黑格尔将女性的头扔了出来。

  不知是目测失误,还是故意为之,首级没有投向菲兹拉尔德,而是朝着贴身侍从的方向飞去。从首级上流出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菲兹拉尔德伸出惯用手,代替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的侍从揪住了首级。

  「……老鼠虽为老鼠,即便有害,也是重要的老鼠」

  「菲兹拉尔德。这可是对你摇头摆尾的老鼠」

  「——对我?我怎么没印象」

  菲兹拉尔德用拇指抚摸了下首级上还留有余温的面颊。

  「在你抵达阿尔克奥斯后,她便成了向你麾下一名开始活跃行动的部下摇尾巴的老鼠。老鼠向你泄露了什么信息?」

  「原来的主人是个怎么样的人……之类的吗?只肯吃通过自己面试并看中的对象做、并送到自己面前的饭菜。喜欢给厨师们添麻烦。哪怕存在一丝可能性的地方、人……也就是只要是在敌方阵营内送出来的东西坚决不吃」

  黑格尔有专用厨师。厨师有高薪待遇,但干这份活之前,家人会被挟为人质。如果做出了『错误』的料理,不仅本人,连家人都会被牵连。同时,就算这个厨师完全不犯『错误』,完美地完成工作,一定时期后他依然会失去工作。黑格尔从不长期雇佣同一个厨师。

  「你似乎不太一样呢。会毫不踌躇地下口」

  「啊,你是说德刺吗。我很喜欢啦。回国的时候希望能捎带上一些」

  和黑格尔不同,菲兹拉尔德选择的不是回避服毒,而是就算服毒也能承受。

  「以好吃或不好吃为基准吗?」

  黑格尔的问话混杂着讥讽。

  「光重视安全或是危险的话,不就失去了进食的快乐了嘛?对了,关于老鼠泄露了什么情报的问题——还有,那就是让我明白传言有误」

  老鼠带回的关于黑格尔的情报中,他刻意提起某个『传言』。

  「『黑格尔王子会每晚侵犯女性,并将其掐死』吗?」

  他似乎很清楚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他。哼地歪嘴笑起来的黑格尔向菲兹拉尔德伸出了右手食指。

  「事实上,应该是『有时,会把女人叫进自己的寝室,并将其掐死』。这女人——」

  他看着从切断的伤口还在往外滴着血的只剩首级的女子。

  「这女人似乎常去收拾尸体。是此事相关人士的证言。与传言不同,并非每晚,也没有侵犯女性。我对完全听信传言向您表示歉意」

  「这不是什么需要介意的事。只是些小小的差距罢了。毕竟我杀了她们是事实。只不过,我不觉得这事是需要不惜收买老鼠都要打听出来的情报哦」

  这次,轮到菲兹拉尔德笑了。

  「——关于某个人物。这只是个人问题。我正在找一个人。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长相和雕刻在这装饰品上的样貌一样」

  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会在阿尔克奥斯。

  一手提着首级,另一只手取出了一件物品,向黑格尔投去。这是从杰斯塔送来的东西。在鲁纳斯产的贝壳上雕有人物的容貌。卢维乌斯传言转化而成的副产品。传言起初说被处刑的卢维乌斯不甘心的幽灵出现。但这件事不知不觉成了卢维乌斯还活着的事实。同时,杰斯塔的民众间也开始传播起了卢维乌斯的肖像画。

  回想起自己本该去杰斯塔的预定,菲兹拉尔德的表情略蒙上一层阴影。原先预定的告吹,导致菲兹拉尔德现在身在阿尔克奥斯。

  一想起这件事,总觉得内心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就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

  接住被高高抛来的装饰品的黑格尔一看到上面雕刻的男人肖像,双眉略颦。

  「比如,森泽丝王妃身旁有个俊美精悍的臣下相伴之类的」

  「此人是老鼠吗?」

  菲兹拉尔德的话令黑格尔的眉头紧皱。脸上充满厌恶之情。

  「我想见那名青年」

  「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叫卢维乌斯吧。他属于母后的管辖范围内。不是我可以插手的问题」

  「卢维乌斯……。那我想求见森泽丝王妃」

  「——不准!」

  黑格尔的语气顿时变得暴躁。可立刻恢复冷静,面露苦涩。

  「……余兴玩过头了。进入正题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姑且先退一步。既然对方愿意进入正题,也算求之不得。

  「我想要举行会谈」

  一言以蔽之。

  菲兹拉尔德将首级扔了回去。同时,黑格尔也将装饰品扔了回来。菲兹拉尔德一抓住装饰品,顺手就交给了贴身侍从。一看到装饰品上雕刻的面容,侍从皱起了眉头。

  黑格尔虽然抓住了首级,但似乎早已对其失去了兴趣,随手将首级扔向远处。回到宝座,泰然坐下,面对菲兹拉尔德。

  「举行会谈毫无意义。只要打赢就行了。我可不会输给弟弟」

  「但是,内乱持续的时间却意外地长哦」

  「弟弟捡回来的那死混账倒是个相当好用的死混账。指挥军队的也是那个死混账。都是因为他,阿舒尔才能坚持到现在」

  「……英拉克吗」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哦。那家伙似乎向弟弟宣誓效忠。真是个疯子。……不过,弟弟是赢不了的」

  「但你却为此向罗登发函请求援兵?」

  「那是因为我知道弟弟发函求助。只要我这里发出同样的请求,罗登就无法擅自行动了吧?我希望能在本国内自行了结这件事。为什么非要把罗登卷进这件事来不可?援兵这种行为,只会给外国提供可趁之机罢了」

  「话虽这么说,我可是已经到阿尔克奥斯了啊。事实上,我率领的部队如果加入阿舒尔王子一方,介入这场战斗的话,战况就会大为改观哦」

  始终维持自己的态度说话的黑格尔压低了嗓音。

  「——你没疯吧?」

  「若无法举行会谈,那我也就只有加入某方并帮助其取得胜利这选择了嘛」

  「你原本就没打算介入这场战斗吧?」

  「我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就算是这样好了,你帮我这边更有利哦」

  是帮黑格尔这边,还是帮阿舒尔这边。

  如果从谁有希望打赢这场内战的角度来说,自然是黑格尔方。这种想法在来阿尔克奥斯前或是来之后,都没有发生改变。

  「这话不能一概论之」

  「你想说什么?」

  「换一个视角来说吧——比如说,如果我近期想攻略阿尔克奥斯,那阿舒尔当国王会更好办。阿舒尔有成为善人王二代的素质哦」

  不好争斗,易被控制,照现在这样下去,宝座对阿舒尔而言未免过于沉重。历史上就有先例。那就是奈托纳尔的善人王。他就像阿舒尔一样,是个心地善良的王。由于身为女王的妻子过世而成为国王的幸运、也不幸的男子。

  「就像是奈托纳尔的噩梦重现吗?确实。只因不忍夺走性命,而救下一个人,导致间接杀害了百人——弟弟确实会下意识做出这种事吧。而且直到最后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为了救这可怜的一个人,哪怕被杀害的那一百个牺牲者的复仇者危害到国家利益的地步,他也会因为这些都是人命——而不会处决他们吧。那家伙不会背负任何杀人的责任。即便是无意中的见死不救。性质极为恶劣」

  与理想背道而驰,国家因此荒废。奈托纳尔之所以没有毁灭,是由于万幸当时他们遭到了外国的入侵,善人王的女儿废黜了父亲,自己即位为女王。她将因父亲的善行增加了的反叛分子彻底根绝。也因此被称为溅血女王。她手下的第一个牺牲者,就是善人王。

  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场所。

  善人王也不例外。作为女王的伴侣,他做得很好。同为领袖,却非为王。善人王若是施舍众人的慈善院院长,只要能满足需求与供给,必然会因其温柔善良被众人所称颂吧。并非如今贬义的意思,而是以慈悲之名流传后世。

  无论哪个人,都有最适合他的场所。但是否能找到这最合适的场所,就不得而知了。万一找不到,最终落脚的,也未必是一般合适的地方。

  黑格尔冷笑。

  「阿舒尔买下的奴隶们就是个好例子。弟弟招惹上的那些渣滓都被交给奴隶们处理,奴隶们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中工作。阿舒尔收到的,只有听上去好听的报告而已。他却对此毫不存疑。被阿舒尔买下喜极而泣的奴隶们如今一定流着泪水憎恨到想杀了他吧。……不,大部分奴隶都已经死了,死了也就无法恨了」

  「如若想令阿尔克奥斯坠入苦难的时代,说不定协助阿舒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但归根结底,自己没这个打算。就算真的对阿尔克奥斯下手,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罗登常战常胜,现在势头正足。即便如此,若为扩大领土而继续扩大战线,地域就会增多到无法顾及。罗登本是弱国。若突然想扩张为大帝国,无法保证不会招来自我毁灭的下场。

  下手是迟早的事,但在下手前,对方若无法维持安定的治世,反而会给自己招来麻烦。阿尔克奥斯毕竟还是大国,该国的混乱会波及整个大陆。

  既然如此——还是选能稳定国家的黑格尔比较妥当。虽说刚才被黑格尔杀了一匹老鼠,但依据其他老鼠的说法,黑格尔在外的评价并没那么糟糕。无论他如何将国民及家臣视为奴隶,如何不把人当人看而将他们当道具利用,但他明白,只要这些人是能驱使国家运转的齿轮,应该给予这些道具必要的保养,他也确实这么付诸实施了。

  与其相反,阿舒尔看上去似乎很看重国民以及家臣,在保养方面却容易走极端。甚至有时候完全置之不顾。哪怕阿舒尔本人是个好人,只要他信赖的部下是坏人,就毫无意义了。

  对王而言,胸怀理想地施政是理所当然之举。但是若给国家造成了损失,就另当别论了。反之,无论是善行还是恶行,只要能有助于国家利益,便毫无问题。

  菲兹拉尔德的判断完全取决于此。

  具备阿舒尔所拥有的理想,以及能令对手放松警戒心的容貌态度,再加上黑格尔的实务能力。假如存在这样的王子,那阿尔克奥斯的民众一定能过得十分幸福。但万事没那么理想。这世间不存在完人。即便存在,也是装出来的。

  「——话说回来,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这次内乱的起因是?」

  「先动手的是阿舒尔。我本来根本没打算开战。我也愿意进行『沟通』。虽然理由与阿舒尔不同。无奈告诉你阿尔克奥斯的家丑吧,菲兹拉尔德。那混蛋老头子晚年的浪费导致财政紧张。——知道吗?反正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以后宫用大宫殿的建造计划为首。甚至把马西人都扯了进来。正因如此……」

  或许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黑格尔闭上了嘴巴。

  马西人是居住在阿尔克奥斯的民族之一。特征是成人时无论男女都会在手臂上雕上刺青。通过这种方法可以辨认他们。刺青的图案参照了他们传说中的架空生物精灵,非马西人的存在若绘制这种生物,被视为会导致死亡。阿尔克奥斯的神虽然是国王,但基于精灵非神这理念,马西人依然信仰精灵。这是个擅长做生意,便于金钱交往的民族。可若想和马西人交往,必须注意一点。

  「马西人……」

  在这个问题上非常理解黑格尔心情的菲兹拉尔德回应道。为了做生意,马西人会远征,会建立自己的根据地,无论哪个国家中,都能找到他们的踪影。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侍奉塞德里克的侍从也是马西人这件事。

  ——马西人,塞德里克,大宫殿的建造计划。以及莫谢斯。

  内心原本早已对该干的事排了先后顺序,打算先解决许可书的问题后再处理其他事。但看样子在离开罗登之前,早该先打探一下塞德里克的底细才对。莫谢斯交给塞德里克的印有纹章的信函,里面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就算塞德里克背叛了自己,其理由也必然与金钱挂钩。杀了他不是什么好主意。借用黑格尔的话来说,他属于值得饲养的老鼠范畴内。自己姑且已经命令格泽尔注意塞德里克的动向,但——。

  黑格尔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现在就别去管什么马西人了。我想通过『沟通』来即位。然而,在『沟通』前,阿舒尔就先动手了。他企图杀害立场中立的母后。这不是敌对行为是什么?应战是必然之举」

  「——我很明白了」

  关于双方言辞中的矛盾点。头脑中边思考,边提案道。

  「如果你愿意出席会谈,我发誓将绝不动我此次带来部队中的一兵一卒」

  「无论是向弟弟还是我」

  「没错」

  「……不错,但再多给我点甜头吧,菲兹拉尔德」

  「这种贪得无厌由自己发挥没什么问题,但被别人发挥起来还真令人有些不爽呢。虽说作为调停人,以中立立场参加会议是我的职责,但我会表示支持你」

  会话应酬中,两人的视线相互碰撞。

  「……你觉得我有理由相信你这话吗?」

  「没有,但应该有尝试的价值吧。就算万一『沟通』再次以失败而告终,反正也只是继续战斗而已。到时候就以战争定胜负好了。反正你能赢吧?拿下阿舒尔的首级」

  在菲兹拉尔德的凝视下,黑格尔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好吧。我会出席会谈」

  「很好。森泽丝王妃也请务必参加。作为阿尔克奥斯的第三方而言,她最合适不过了」

  「我无法强制母后出席」

  「对我来说,这点决不能让步」

  「那容我撤回前言。这次会谈我不——」

  「那就参加吧」

  流畅而不带任何口音的大陆通用语响起。从宝座的后面传来了一名女性的声音。那是双重墙。宝座后的墙壁背后,出现了一名拄着拐杖的娇小女性。拖着一条腿,必须依靠拐杖才能行走。身着纯白的阿尔克奥斯民族服饰。年龄应该只有三十五前后,但透过化了妆的容颜,隐约可见比实际年龄更老的风貌。体型纤细,肤色白皙,皱纹集中在眼角处。身上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唯独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与这种稳重的氛围相反。这名女性拥有一头如火焰般燃烧的红发,以及金茶色的眼瞳。

  「母后……!」

  拥有相同瞳色的黑格尔向母亲投去非难的目光。

  「我拜听了你们的谈话。不需要介绍了吧。我就是森泽丝。菲兹拉尔德殿下。虽说我不知道自己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若能令这场纷争平稳地告终,那我很愿意出席这次会谈。以我这这见不得人的模样」

  「作为调停人,我很高兴您能出席这次会谈。请恕我失礼,您的脚……?」

  「嗯」

  森泽丝稍稍弯下身体,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脚。

  「一只脚形同不存在」

  轻笑道。脸上露出了酒窝。

  「以前若没有佣人抱着我,我甚至无法自由行动。万幸的是现在能拄着拐杖行走了,但为了以防万一,现在还是像这样需要有人陪伴」

  正如她所说的,在距森泽丝稍远的地方,随侍着一名身材高大的侍女。

  「菲兹拉尔德殿下想见的『他』偶尔也会随侍我的身旁……对了。会谈当天,我会让『他』担任侍从的工作。您看如何?」

  「真是求之不得」

  「但愿『他』就是菲兹拉尔德殿下寻找的人」

  「——是呢」

  微笑地迎合。

  「我和母后都会出席会谈。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该说的话就这些」

  黑格尔站在森泽丝与菲兹拉尔德的中间,截断了两人的微笑交流。母亲轻轻地将手搁在儿子的手臂上。黑格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森泽丝拄着拐杖,向前迈了一步。踩着地板上被切断了的身体所流出的血泊,水声响起。然而森泽丝却看都不看一眼尸体。就像那里什么都没有似的,泰然自若。

  「菲兹拉尔德殿下是将成为罗登下任国王的人。我们可不能让身份如此尊贵的客人感到无聊。会谈结束前,请务必逗留在这离宫内。我们会为您准备您所需要数量的房间。是吧,黑格尔?」

  「……既然母后您这么说」

  「听说,您是带着未婚妻一同访问阿尔克奥斯的吧?她的名字应该是叫……莉兹殿下吧。她不会有危险吧?现在她身在何处?」

  「——是的」

  菲兹拉尔德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又再次浮现。

  「她是我重要的人,我片刻都不想让她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对我来说——」

  「……哎呀,和我说话时,请像我儿子一样别用敬语。这样我也会很高兴的」

  面对这个请求,菲兹拉尔德缓缓地摇了摇头。

  「岂敢。我的态度似乎略有出格。礼节万万不能忘。莉兹——是关于我亲爱的未婚妻吧。尽管我片刻都不想离开她身边,但毕竟不能将她带到战场上去。因此她现在应该正在阿尔克奥斯内某座安全的城市内与护卫一同等待我的归来吧」

  「太美妙了。您一定很爱她吧」

  「万万比不上已故玛歇德王和森泽丝王妃」

  森泽丝由衷地呵呵笑出声来。

  「我的故事似乎也传到了罗登呢。也就是说,我丈夫可以影射成菲兹拉尔德殿下,而我则是莉兹殿下吧。……真美妙。那我就更希望诸位能逗留在这离宫内了。请务必将莉兹公主也接来此处」

  「感谢您的好意。莉兹也一定会高兴的」

  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菲兹拉尔德回应道。


  
罗登历130年8月13日夜,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阿尔克奥斯国克鲁纳格离宫中与近卫莉兹共处。

  会谈被定在三天后举行。

  森泽丝王妃表示若有什么要求,不要客气直接向离宫的佣人们提出即可。不客气地借用森泽丝王妃这话的菲兹拉尔德当即要来了德刺,盘腿坐着在为他们准备的房间中的床铺中央,取过放在银器盘子里堆积如山的德刺中的一个,直接啃了起来。佣人们十分伶俐,拿来的德刺中有刚采摘下新鲜的、干燥后的、以及做成点心等,品种十分丰富。

  另一方面,用向佣人们要来的湿布擦拭面庞,露出真面目的贴身侍从站在床铺边,唇间发出声调略高,但十分平静的女性声音。

  「——有收获吗?」

  「很大哦」

  莉兹。

  菲兹拉尔德叫起了未婚妻的名字。

  「女人一化妆真是彻底变样呢。说贴身侍从的少年居然都能行得通。我最担心就是会不会被拉格拉斯识破……但就算有违和感,在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情况下,他的忠诚心也会下意识将这种违和感给扼杀掉。他的这种个性帮大忙了」

  最重要的是,高贵的杰斯塔美丽的第三公主居然会屈居贴身侍从的身份陪伴身旁这点谁都不会想到。虽说菲兹拉尔德平时不带什么贴身侍从,但王子常常心血来潮做一些怪事的习惯早已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很容易就被大家接受了。

  众人最多也就觉得,王子一定又在打什么算盘了吧。

  「片刻都不想离开她身边——你还真敢说啊」

  讥讽着,莉兹用指甲刮着嘴唇。这举止平时从未见过。未涂唇彩的嘴唇染上一层鲜艳的红色。

  「这是你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吗?」

  用指甲刮嘴唇的动作嘎然而止。似乎有些羞愧,又似乎有些不甘心的样子,莉兹承认道。

  「……嗯。单纯的尸体我见过好几次。……包括王兄的。但却从没目睹过死亡的瞬间。像那样鲜血飞散的场景。还有肉块」

  「那种死法还算是客气的。痛苦瞬间就没了」

  既然死亡的命运无法改变,那痛苦越少就越值得庆幸。拷问而死的死法更为凄惨。因为拷问的目的是让对手在不死的情况下品尝更多的痛苦。

  「——你倒是面色丝毫未改啊。动摇的只有我一个」

  森泽丝王妃虽然没有目睹那瞬间,但应该早已旁听到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连撇都没有撇一眼。刚被儿子杀害的女性躯体明明就在自己的脚下。

  通常要论哪种反应比较正常,一定是莉兹那种吧。

  「没晕倒就足以值得夸奖了。还是说,你后悔打扮成贴身侍从的样子潜入这里吗?」

  「不,怎么会呢。你让我见识了女性的社交中见不到的场景。我不会后悔。……但话说回来,你该不会说此行是为了增长我的见识吧?菲兹拉尔德。让我陪你一起到这阿尔克奥斯来,你必然有你自己的理由」

  「比如说,不惜让未婚妻假扮贴身侍从来表现一下自己?」

  菲兹拉尔德故意装傻。

  莉兹张开了握拳的右手。公主毫无皱纹光滑的手心上,摆放着一个贝壳制的装饰品。

  「你寻找的男人,是谁」

  「我的未婚妻殿下那么聪慧,一定早就猜到了吧」

  然而莉兹却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黑格尔王子提到的那个名字,在杰斯塔并不少见」

  「你的意思是,只不过碰巧有个同名的外国人在阿尔克奥斯么」

  菲兹拉尔德抓住莉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边。

  「……!」

  「这世间有时就是会发生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我是个追求公平的男人。所以,就让我告诉我的未婚妻吧」

  抚摸着莉兹的头发,将她棕色的发丝拨到耳后,嘴唇凑近轻轻低语。

  「——卢维乌斯还活着哦」

  近在咫尺的蓝色眼眸中浮现出的感情究竟为何?

  惊讶,喜悦,还是不安。

  「怎么样,你打算怎么做,莉兹?或许到了你该做出决断的时刻了哦?我,还是卢维乌斯。我美丽的未婚妻殿下?」

  这一刻,就在眼前。


  
罗登历130年8月14日黄昏,杰斯塔国第三公主莉兹芬菲塔在许愿之泉与阿尔克奥斯国第一王妃森泽丝欢谈。

  起初是作为贴身侍从造访,一度离开后,再换回公主的装扮跨入克鲁纳格离宫的大门。内心虽觉得这是无聊的把戏,但莉兹的唇边却始终维持着令人赞叹不已的微笑。

  充分了解自己的美貌。美貌是武器。只要沉默着微笑,就不会给对方留下坏印象。然而,莉兹通过造访阿尔克奥斯——不,是通过在未婚夫的企图下扮装成贴身侍从一事——深刻感受到自己的这种认识大错特错。自己被善待,是由于自己公主的地位。她本以为自己早已理解这一点,但看样子这种理解还太肤浅了。

  容貌相同。只不过化了个妆,改变了态度,改变了服装,褪下公主这地位——就显得如此软弱无力,不被人重视。即便露出相同的微笑,受到的视线依然如实发生了改变。贴身侍从是照顾贵人的存在,然而莉兹所扮演侍从容貌更接近侍童。所谓的侍童,随着主人嗜好差异,甚至可能与贵人的情人同义。周围投来的视线,与自己身为公主时受到的视线相比,充斥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鄙视味道。

  ——由于在罗登生活惯了,开始无法平静地面对这种视线了。

  内心不禁自嘲。

  在莉兹的祖国杰斯塔,追求肉体上快乐的行为是被鼓励的。哪怕是公主,不,正因为是未婚的公主,才成为了男性们的最好目标,被瞄准的猎物。自己根据贵族的势力关系来应对,而从中起到防洪堤坝作用的,正是卢维乌斯。然而,卢维乌斯死了,形势变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莉兹被当做交涉材料,嫁去了罗登。

  对外,莉兹是菲兹拉尔德的。不会有男人来招惹她,能从烦人的事中解脱出来。选择菲兹拉尔德当婚姻对象的理由也是理由。床铺也只需和菲兹拉尔德共用就行了。省心。

  值得蔑视的弱国,间接导致王兄死去的可恨之国。

  在罗登的生活,从客观角度来看,其实并不怎么糟糕。这才忽然意识到这点。

  ——然而,决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最大的敌人,正是自己的未婚夫。

  菲兹拉尔德始终瞄准了杰斯塔,想让其成为自己的食物。之所以执着于访问杰斯塔,其中恐怕必然有莉兹所不知道的明确理由。访问虽付诸流水,但并不代表菲兹拉尔德会就此放弃。

  自己果然还是杰斯塔人。为国家着想之心不会消失。隔着衣服抚摸着从杰斯塔带来的衣服下隐藏着的匕首。

  「这风真舒服」

  「我也这么觉得」

  森泽丝王妃对莉兹的到达表示非常高兴。主动提出由自己带领莉兹参观离宫。莉兹在菲兹拉尔德的目送下,开始了离宫参观之行。为了当向导,森泽丝今天没有使用拐杖。她表示使用拐杖的自己脚步一定会很慢,因此由之前那名高大的女佣人横抱着,森泽丝说明起了宫殿内的各处场所。

  「就这里——把我放在这里。你可以退下了」

  离宫的一角,可以称之为庭院的场所,森泽丝直接坐在了地上。佣人行了一礼后,只身一人退回到建筑物内。

  森泽丝将手浸泡入泉水。

  「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不知为何会喜欢这种地方。这里不过是口稀疏平常的泉水罢了。

  「我很喜欢你。菲兹拉尔德殿下是玛歇德,而你是我。一想到我们的立场如此接近——我的内心就涌上一股亲近感。大国的公主殿下会不会讨厌我这样一个原村姑说这种话呢?」

  「不会。怎么敢当呢。我倍感光荣」

  事实上,森泽丝优雅到令人难以置信她曾经是一名平民。没有任何卑下的要素。正因为莉兹是一名从小在严格教育下长大的大国公主,才分外理解这点。举止、言谈、笑容。最重要的——是态度。即使面对王族,也不卑不亢,自然应对。要做到这点本应极为困难。

  森泽丝没有任何细节会令人联想到村姑。哪怕现在像这样直接坐在地上亦然。这若非付出极大的努力,是绝对做不到的。村姑踏入王族的世界,再加上适应这样的环境,相当于要将自己从头到脚改头换面才行。无法适应会很痛苦,即便适应依然很痛苦。涉足的这个世界,与迄今为止隶属的世界截然不同。

  王族与平民的婚姻,正因为在故事中,才显得格外美丽。不会破灭,不会被毁坏,两人能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太高兴了。所以,我特别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森泽丝食指竖在唇前。见莉兹点头,她才开口道。

  「……这里呢,是愿望之泉哦。只要向这泉水许下愿望,就会实现」

  「——您的愿望实现了吗?」

  「不,还没有。但就快实现了。对,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森泽丝露出少女般纯真的笑容。

  「……真期待会谈早点到来啊」

  扮作菲兹拉尔德贴身侍从陪伴他身旁的结果,让莉兹目睹了他与两位王子的交涉。正因如此,她无法不对森泽丝抱有戒心。莉兹注意到了。菲兹拉尔德亦然。

  然而,看到的事,听到的事,一样吗?

  真的吗?

  ——九乘以三等于二十七。

  ——九除以三,是三。

  孩童时代的记忆忽然在脑海中浮现。与第二王兄——卢维乌斯的回忆。那是在两人都未满十岁时。一旦王兄逗留在王城,莉兹就会很高兴,会一直缠着王兄不放。因为王兄常被当做人质辗转各国,很少能留在城内。而王兄则放任缠着自己不放的妹妹。那时,王兄一边陪自己玩耍,一边写着数学公式。在一旁看到公式的莉兹并不理解这是什么,只觉得是用数字组成的奇怪咒语而已。当自己表示「这咒语真有趣」的时候,俊美聪慧的王兄笑着抚摸起了莉兹的头。

  之后偶然撞上长兄学习时,她才知道这些咒语是计算公式。

  同时也记住了。

  九乘以三等于二十七。九除以三,是三。

  不是绘画。那是学问的一种。同时,卢维乌斯所写的计算公式并非一位数的,而是更多。

  即便是简单的乘除算法,就像年幼的自己一样,在没有知识的前提下看来,只会觉得这是奇妙的咒语而已。哪怕情报被光明正大地摆在自己的眼前,注意不到的人始终注意不到。若无法解开其中的内容,就毫无意义。哪怕看的是相同的东西,随着关注重点的差异,实际看到的内容也就不同。如此说来。

  ——我难道看漏了什么?

  内心开始产生这个念头——是来到罗登之后。尽管这令人很不快。

  「莉兹公主。我对你有好感这话是真心的」

  莉兹用微笑强行遏止了对森泽丝的戒心以及内心涌上的焦躁感。

  「所以接下来这话算是好感的延长。会谈上,请不要喝彻底冷掉的杯子。绝对不能喝,一定要避开。这将会成为你的武器」

  ——彻底冷掉的杯子?

  森泽丝将手从泉水中拿了出来。回转身。一名男性正朝她们靠近。

  「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哎呀,是什么呢」

  莉兹装出高兴的样子答道,为了以防万一,手触碰着隐藏的匕首,以便随时能取出。

  「是人。一名非常想见你的人。同时,也是你非常想见的人」

  莉兹的手离开了匕首。随着男性的走近,内心的动摇逐渐扩大。

  『——卢维乌斯还活着哦』

  菲兹拉尔德的呢喃在脑海中浮现。

  男性的容貌已能清晰可见。皮肤比最后相见之时略有晒黑,引人瞩目的容貌依然,更增添了一份精悍。

  自己不可能认错。

  用名字的头文字称呼他是自己独享的特权。在罗登,当遇到那名博识的男装少女,得知她名字时,内心同样惊讶。

  因为一样。

  唇边,话语,自然地道出。

  

  ——卢王兄。
 楼主| 发表于 2013-6-13 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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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王子,直面会谈

  
罗登历130年8月16日早晨,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遗迹内奋斗


  黑格尔杀害的老鼠泄露的情报还有一件。

  是关于位于克鲁纳格离宫东南方向的一座禁止进入的遗迹。一年前,遗迹的入口附近发现了一具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尽管该人身份不明,但自那之后,靠近遗迹的人陆续离奇死亡——染上奇怪的疾病后死去。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玛歇德王这才下令封锁遗迹,禁止人们进入。

  另外,越来越多染上这种奇病的人几乎全是国家的重要人物。于是,怀疑这该不会是诅咒所致的传言在阿尔•克奥斯的民众传得沸沸扬扬。如若这理论能说得通,那诅咒的来源必然来自那座遗迹。

  「……总觉得不可能是诅咒呢」

  菲兹拉尔德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用牙咬住绑着手腕的绳子,扯松,顺势从绳索的禁锢中挣脱。恢复自由的双手将蒙住双眼的布解开。活动了下手腕,在黑暗中定睛凝视。接下来,就是找有用的东西了。首先是随身携带的打火石。虽说剑被收走,现在应该被扔在外侧的入口前,但对方并没有收走他藏在身上的道具。

  「我很早就有这种想法了……看样子我这张不起眼的脸也不是完全没用的呢」

  菲兹拉尔德被人捆了起来。对方虽然根据菲兹拉尔德的服装与外貌看出他是外国人,但却认为他不过是罗登王族手下的一介士兵而已。万万没有想到他就是别国的王族本人。

  「——好了」

  拔出了藏在军靴内的短剑,将绳索均等地切成数根。用打火石打出火花,点燃了被切断绳索中的一根。这火能代替照明。

  举起手,下垂绳索上的火照亮了周围。

  为确认遗迹的所在位置,菲兹拉尔德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外出搜寻了。然而他发现的,却只有数具尸体,以及想必是这些尸体的始作俑者——两名从未谋面的男性。他们将尸体扔进了遗迹内,并在入口处放置了火药。一旦点火,威力足以炸平广域范围。

  阿尔•克奥斯的火药制法最为先进。传说制法是天神所传授。最早开始使用火药的也是阿尔•克奥斯。话虽如此,火药的制作却没被广为流传。因为制造不仅需要耗费大量金钱,作为材料之一的硝石也不是每个国家都能轻易拿得到的。若想大量运用于实战,必须进行改良才行。最重要的是,这种东西在阿尔•克奥斯被视为天神赐予的存在,所以广为被人们所接受,但在其他区域则被视为恶魔的道具。

  他们打算用这种火药——通过爆破将入口堵住。

  而此时大摇大摆出现在他们面前成了目击者的,正是菲兹拉尔德。当男人们发现菲兹拉尔德是罗登的士兵后,起初并没将他杀死,而是选择将他绑了起来。然而可惜的是,这两名男子的意见截然相反。其中一人表示要听从上级的指示,而另一个人则表示没必要劳烦上级,杀了菲兹拉尔德即可。

  就在他们俩争论的过程中,依然继续着将遗迹入口破坏的准备工作,这点不禁令人钦佩。而在作业结束的时候,结论也出来了。

  结论是将他杀死。

  对菲兹拉尔德来说,他更希望这两个男人能去征求一下他们主子的意见,但万事不可能都那么如意。

  既然如此,接下来想确认的便是遗迹内部了。不惜杀人和堵住入口,男人们想掩饰的某种存在必定就在其中。

  在火药起爆前的瞬间,菲兹拉尔德逃进了洞内。

  就算男人们想抓住他,此时,引爆的火药已然导致遗迹入口发生塌崩。看了看随爆炸声被炸塌,现在仍尘埃弥漫的入口。根据岩石崩塌的情况来看,光靠人力是无法搬动的。第一根绳子燃尽。点着第二根,走到被堵住的入口附近。洞口已被完全封锁。没彻底被瓦砾掩埋的尸体露了出来,是手的部分,拂去沙砾,袖口露了出来。是在克鲁纳格离宫工作的佣人们所穿的服饰。

  看样子最起码尸体中的一具是离宫的人。

  蹲着查看的菲兹拉尔德站起身,回身面对延展向深处的道路。右手拿着打火石与绳子,左手握着短剑,菲兹拉尔德向前走去。遗迹红褐色的岩壁上设有用来安置火把的凹槽。有一处凹槽上依然插火把。取下火把,碰了一下,凹槽处还很新的煤屑沾到了手指上。这里本应禁止进入,但看样子直到最近还在被人使用。

  扔掉绳子,用打火石点亮了火把。周围顿时更加明亮了。

  每隔几步就停一下,查看四周确认情况后继续前进。当发现有他人的动静以及自己手中火把以外的亮光时,已经是重复了几次上述行动之后的事了。对方从菲兹拉尔德行进的相反方向迎面走来。

  对方也注意到了这边。

  双方火把的火焰同时激烈摇晃。菲兹拉尔德与对方都在用火焰牵制自己的对手。随即两人迅速冲向对方——金属碰撞声响彻遗迹内部。一次互击之后,双方的短剑都指向了对方的喉头,并停了下来。

  因为双方都认清了对方的容貌。然而,两人却都没有放下短剑。

  「——对伸出左手结交的好友而言,这问候还真是过激呢」

  「……下令把我打晕关在这里的是你吗?」

  「不是」

  先放下短剑的,是溃烂的半边面孔暴露在外的——阿舒尔的随从英拉克。他当即跪了下来。

  「居然拿刀对着贵人,这责任在下难辞其咎,只有用这条命来抵——」

  俯视英拉克的菲兹拉尔德一脸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命令其站起来。

  「我不要什么你的命。重要的是,你刚才说自己被打晕了吧,英拉克。这件事具体说来」

  由于面部已经溃烂,因此就算在火把亮光的映照下,也分辨不出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沉默了数秒后,英拉克开口道。

  「您居然还记得在下的名字。在下倍感光荣。……为了阿舒尔殿下,有些事在下想暗中调查一下。如果可能的话,想赶在会谈开始前查清——多少有些操之过急,结果中了敌人的圈套。对方指定这个遗迹作为会面场所,但在下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偷袭——被打晕了过去。醒来后正想寻找出口。……请恕在下失礼,菲兹拉尔德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我——算了,说话的时候随便点。我是被叫出来的,结果傻乎乎地跑来这里被人抓住,被关在了这座遗迹中」

  「能用来引诱一国下任国王的借口究竟是什么?」

  「『让你见卢维乌斯』。听说过这名字吗?」

  英拉克皱起了眉头,在火焰的映照下,溃烂部分的形状随动作发生了变化。

  「卢维乌斯……。是森泽丝王妃宠爱的那个吗?我记得那人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菲兹拉尔德殿下在找他吗?」

  「嗯。但是由于我太心急了,结果中了这个圈套。我还真是没用。那么你在调查的究竟是什么事?不是说想要在会谈前查清吗」

  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英拉克指向自己的身后。

  「——请这边走」


  「玛歇德王的死存在暗杀的可能性。这一年间,阿尔•克奥斯的要人们陆续亡故。乍一看,死因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不是被人暗杀,也没有外伤。唯一的共通点,是死前他们都患上了疾病。不会传染给周围人,但确实令人恐惧的怪病。怪病的症状是发烧与眩晕,最终导致心脏停止。阿舒尔殿下也为此十分忧心」

  「怪病的传言啊。那找到原因了吗?」

  「玛歇德王也染上这种怪病的可能性非常高。同时,染上怪病的只有我国的要人——。因此我怀疑,是否存在蓄意令某人染上疾病的方法呢?」

  菲兹拉尔德应和着英拉克的话。

  没错,确实存在这样的方法。那就是卡达利发明的毒。

  而且——泄露给了阿尔•克奥斯,还被制造出来了。

  最初在遗迹入口被发现的那具尸体,究竟是事故,还是蓄意的。一边暗杀要人,于此同时,以诅咒为由,阻止人们靠近引发怪病的生产地。即便再次出现死人——无论是不小心进入遗迹被杀的,还是患上怪病死亡的——也可以用诅咒这个理由来搪塞。

  遗迹内,英拉克带领菲兹拉尔德来到的地方充满了冷气。口中呼出的都成了白色雾气。这里是一座天然冰室。房间内有数个巨大的容器,是壶。壶内留有曾经存放过液体的痕迹。但所有的容器都已遭到了破坏,空空如也。此外,这里还有一些兔子与猫的尸体。早就死透了。

  那种毒最适宜在冰室制造,所以才选中了这座遗迹吧。菲兹拉尔德内心不禁啧舌。虽说菲兹拉尔德没有对人使用这种毒,但既然这毒已经被第三者使用,结果都一样。就像是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旦这种毒的出处是罗登的事实被公之于众,自己肯定要忙着为这件事擦屁股。

  ——为了以防万一被人查到源头,回国之后必须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

  就像建造了这里的人将整个制造场所都毁了一样。

  炸毁入口,杀人,以及这现场的惨状,都是销毁工作的一环。

  然而这究竟是由于突发状况必须销毁?还是因为目的已达成,按预定计划的行动?最后一点,下手的究竟是谁。向那些男人下令的,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就是那种怪病的发生源吗?」

  英拉克苦涩地点了点头。

  「这里有不少进行过什么实验的痕迹。虽然我发现时已被破坏殆尽了……但只要仔细调查肯定能查清。离开这里后,我打算恳求阿舒尔殿下派兵来这里细查。就算和怪病没有关系,也必然与某种企图有关」

  「……这是?」

  在冷气包围下的菲兹拉尔德向一堵写有文字的墙走了过去。上面横向写着像是液体配方或是比例之类的计算公式。乍一看只是一些记号,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由本人写下的,只有本人才能明白的如涂鸦般的字体。

  「好像是什么计算公式呢」

  身后看着同样东西的英拉克轻声道。

  「是啊」

  菲兹拉尔德缓缓地回身面对英拉克。

  「英拉克,你是哪里出身的?居然能发现这种企图。难道是可以频繁造访国外的身份高贵的人吗?」

  「我从没离开过这个国家。在被阿舒尔殿下收留……被传染疫病前,我曾当过商队的护卫」

  「你的剑术相当了得呢」

  毕竟刚才还交过手。

  「多亏了这能力,我才能保护阿舒尔殿下。幸运的是,我在商队里学会了认字。对原本只会自己所居住村落部族语言的我而言,之所以能用大陆共同语,也多亏了这经历」

  「你有没有兴趣认我为主,而非阿舒尔?」

  英拉克倒吸了口气。

  「这个……」

  可菲兹拉尔德却忽然笑了起来。

  「开玩笑啦。反正你肯定没想过当我的部下吧」

  「是。我已宣誓效忠阿舒尔殿下了。我不打算离开自己的故乡」

  「因为重视自己的故乡吗?心情我能理解。虽说没什么好的回忆……可我还是对自己的祖国怀有一份执着。是兴是亡都由我来做主」

  「——不知是否该说这话,但我似乎也有点理解您的心情」

  「哦?」

  「我对自己的故乡也有很多不好的回忆。我被自己的父亲所厌恶」

  「这太巧了。我和父王关系也不太好」

  「但起码是同一血脉吧」

  「否则我可当不了下任国王」

  「那是当然的。但是,我在家族中是唯一一个留着不同鲜血的人」

  「养子?」

  「父亲似乎很爱母亲。然而,母亲的孩子中有一个却死产了。……母亲十分脆弱,没敢将死产的事实告诉父亲。所以,她找了个与死去孩子的容貌非常相似的孩子。母亲在生下另一个孩子之后不久就去世了,留给父亲的,只有至此想杀也无法动手的年幼孩童。有时我会思考。我亲生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恐怕——」

  英拉克淡淡一笑,中断了这个话题。

  「光顾着滔滔不绝说这种无聊话了。但是,或许正因为有这种不好的回忆,我才产生了这种欲望吧?」

  「想掌握在手中,或是将其破坏?」

  「对我而言两者都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吧」

  「我倒是认为梦想是为实现而存在的。……这里好冷。快冻死了」

  挥动火把,菲兹拉尔德迈出脚步。

  「寻找出口吧。否则就要缺席这次会谈了。你也要出席会谈吧?」

  「因为阿舒尔殿下令让我参加。会谈……。将菲兹拉尔德殿下与我关在这里,是为了令会谈失败吗」

  「——亦或者是有人打算在会谈上干些什么事。别走在我后面,到我旁边来,英拉克。虽说你我身份不同,但我们是友人吧?」

  侧转半身,向跟在身后的英拉克说道。点了点头,英拉克走上前,站到了菲兹拉尔德的身侧。

  「菲兹拉尔德殿下觉得出口在这边吗?」

  「外侧的出口被人破坏了」

  「……是这样啊」

  「听说阿尔•克奥斯的王都是在遗迹扩张后,在遗迹上方建造的都城。这里也一样。离宫内侧一定有某处与城市相通。你对这个遗迹了解多少?」

  「这是在战争中被其他民族烧毁的遗迹」

  阿尔•克奥斯是由阿尔•克奥斯人以及其他少数民族组成的国家。从民族间对立的问题上看,当前虽然保持着稳定,但过去国内民族对立问题接连不断。第五代国王即位前的东西对立也是因为两部族间矛盾所造成的。最终获胜的是阿尔•克奥斯人。而仲裁实际上是否存在很值得怀疑。

  「民族间的纷争吗。据说烧毁遗迹的是阿尔•克奥斯人自己,阿尔•克奥斯人将其他民族的人引诱到遗迹中,随后在遗迹中发动火攻吧?」

  「……四处逃窜,最后出现在入口处的人们遭到伏击的记录确实留存至今。——我也从阿舒尔殿下那里听说过。遗迹与离宫的一角相通。因为这里被作为引诱敌人进入的内部通道」

  「万幸我们没被火攻呢」

  「大概是对方没打算杀害我们吧」

  「我是罗登的下任国王。对方若非什么都没考虑,只要没有明确的目的,是不会选择杀我这条路的。你是阿舒尔的亲信吧?或许对方觉得杀你会惹来诸多麻烦」

  菲兹拉尔德与英拉克停下了脚步。前方的路出现的两条分叉。

  「是这边吧」

  「是这边呢」

  两人几乎同时指向了左侧的道路。两人搜寻墙壁上火把所用凹槽上残留的煤屑量,以及被人使用过的痕迹,以此为基准前进。没过多久就看到了终点。太阳应该已经升起。屡屡阳光从楼梯上方开阔的空间处照了进来。

  「会不会遭到伏击呢?」

  「提高警惕总是有备无患」

  若单纯思考的话,爆破了入口的那两个男人应该会为了杀害菲兹拉尔德——为杀害逃进遗迹的罗登士兵而事先绕到这个出口埋伏才对。

  或许是放松了警惕,只听英拉克松了口气。

  「——看样子可能会杞人忧天了。……天已经很亮了」

  仰望天空,眼睛开始习惯亮光的英拉克低声道。

  然而,从遗迹来到地面后,依然没有遭到任何伏击,也没看到任何人埋伏的痕迹,唯有亮到刺眼的白色阳光迎接菲兹拉尔德他们。

  「会谈的时间已经到了。万幸能平安逃离遗迹,但似乎没这个闲工夫去换一套衣服了啊」

  或许是因为穿过了遗迹——再加上爆破时菲兹拉尔德的身上被沙尘覆盖的缘故——衣服早就肮脏不堪。英拉克的衣服是白色的,因此更为显眼。

  内侧的出入口通往克鲁纳格离宫的后门附近。是身份高贵的人不会使用,主要为佣人们所用的通道。这出入口平时想必多半是关闭的吧。

  「——菲兹拉尔德殿下,您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卢维乌斯吧」

  「反正在会谈上也能见到」

  到那时再把他拖出来。

  菲兹拉尔德背对着英拉克迈出了步伐。停顿了片刻,英拉克在他的背后开口道。

  「光凭我一个人或许无法从遗迹中逃脱」

  菲兹拉尔德侧身回头望去,只见英拉克伸出了左手。

  「表示友好的仪式吗?」

  回问的菲兹拉尔德伸出的,是右手。

  「虽然在遗迹内我说过我们俩是友人,但我讨厌不加入己方的优秀人才」


  
罗登历130年8月16日正午,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出席会谈。

  克鲁纳格离宫。疾步穿过两侧墙壁上饰有五彩缤纷几何图形玻璃的走廊。

  在前往会谈举办房间的途中,菲兹拉尔德正巧碰上前来寻找自己的拉格拉斯。身为仲裁者的菲兹拉尔德失踪,再加上阿舒尔将英拉克不在的问题搬上台面,内乱之战虽不至于再次打响,但离宫外黑格尔与阿舒尔两军的气氛剑拔弩张,随时开战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英拉克主张由自己前往阿舒尔的阵营说明情况,然后赶赴会谈现场,但被菲兹拉尔德否决了。

  「我们直接去会谈现场。黑格尔王子与阿舒尔王子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亲眼看到我们俩到场应该就满意了。问题是两军士兵。待机时无视会谈进展只顾议论不好的传言可能会导致两军冲突。尤其是阿舒尔军。拉格拉斯,你负责传令,先把英拉克平安无事的消息告诉阿舒尔方的士兵们。起码你去比黑格尔的士兵传话更值得信任」

  向拉格拉斯下完令,菲兹拉尔德与英拉克便向会场跑去。

  一看到菲兹拉尔德他们,守门的卫兵慌忙推开了会谈房间的大门。克鲁纳格离宫有门的房间本来就很少。

  「——首先,请容我对我们的迟到表示歉意。我和英拉克遭到了企图让会谈失败的人的妨碍」

  冲进房间内的菲兹拉尔德先向室内的众人行了一礼。

  「阿舒尔殿下」!

  慢了半拍,英拉克叫道。

  长方形的大理石桌旁,正中坐着森泽丝王妃,左侧是黑格尔,右侧是阿舒尔,王妃正对面的右侧坐着莉兹。

  「英拉克!」

  阿舒尔当即站了起来。

  「让您担心了。小人对造成这种事的发生感到非常抱歉」

  「我和英拉克衣服都脏了,但比起更衣,我们更优先出席会谈,请大家谅解」

  「——没事。我也希望尽快结束这次会谈。那边的警卫,还有阿舒尔的随从」

  黑格尔向正打算关上大门的士兵与英拉克命令道。

  「去让外面的士兵们安静下来」

  一名警卫士兵即可冲了出去,英拉克也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阿舒尔摇了摇头。

  「英拉克留在这里」

  菲兹拉尔德也插嘴道。

  「恕我越权,我已经派遣部下去通知阿舒尔王子的阵营了。没必要让他再跑一趟」

  「十分感谢。……英拉克!」

  被阿舒尔叫住的英拉克无言地站到了主人的身后。

  见到这一景象,黑格尔挑了挑眉头,狠狠地瞪着菲兹拉尔德,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菲兹拉尔德坐到了为自己准备的席位上,向身旁的未婚妻低声说道。

  「——怎么了?莉兹。你看上去好像很紧张啊」

  「……没事」

  莉兹似乎本想说些什么,但拍手声让她将话吞了回去。

  「杯已在此!——为了会谈能顺利进行,为了选出能令阿尔•克奥斯繁荣昌盛的国王,宣誓之杯将被放在各位的席位前。请各位宣誓前不要随意饮用」

  拍手的是森泽丝。站在她身旁用布遮住脸的佣人奉命开始行动。就算看不见此人的脸,从体格上也能辨认得出,这是个男人。这个佣人开始分发盆上的杯子。

  杯子总计五个。是金属制的。

  「这是阿尔•克奥斯仪式的一种吗?」

  凝视着散发着冷气的几个杯子,菲兹拉尔德问道。阿舒尔面带微笑地回答道。

  「新任的国王以及承认国王身份之人会喝下作为认可之证。这是自古以来在阿尔•克奥斯涌出的圣水。一种习惯而已」

  「这世间真是哪都有圣水呢」

  菲兹拉尔德表达了自己的感想。

  「为了完成这仪式,首先必须得选出王才行。是我,还是阿舒尔」

  焦躁不已的黑格尔捶了下桌子。

  「……在此之前,菲兹拉尔德殿下?」

  第一王妃金茶色的眼瞳恶作剧般地看着菲兹拉尔德。

  「你不是来见『他』的吗?感想呢?——来」

  分发杯子的佣人遮住脸的打扮似乎是森泽丝的余兴。佣人取下了脸上的布。身旁莉兹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传入了菲兹拉尔德的耳中。黑发,深蓝色的眼瞳。容貌明显不是阿尔•克奥斯人。同时,这张脸与菲兹拉尔德给黑格尔看的那个装饰品上雕刻的样子甚至可谓一模一样。

  「——确实非常相似」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菲兹拉尔德继续道。

  「但这不过是我个人的问题。现在还是先进行会谈吧。通过谈判来决定阿尔•克奥斯的国王,并非暂时,而是彻底让内战拉上帷幕,这才是我的愿望」

  「嗯。这点我也一样」

  「没错。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件事我才想冒昧请问。说到底——这次内乱的起因究竟是什么?」

  森泽丝皱起了眉头。

  「黑格尔王子与阿舒尔王子,我虽然已经拜听了双方的表述,但哥哥说因为弟弟想害森泽丝王妃,而弟弟则说哥哥突然挑起了战争」

  ——这就很奇怪了。

  抬手制止了想开口的黑格尔与阿舒尔。

  「话说回来,森泽丝王妃。听说是您向阿舒尔殿下介绍的老师吗?」

  森泽丝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您怎么提出如此陈年旧事的话题呢?」

  「因为这很重要。希望您能回答」

  「……既然您这么说。那都是因为当时,负责阿舒尔殿下教育的那位行为过于不妥了」

  「——嗯。所以您才塑造了这么个蠢王子?」

  阿舒尔吓了一跳,睁大了双眼。而主人遭侮辱的英拉克则高声怒吼。

  「无礼!就算您是下任罗登国王,这话也未免过于侮辱殿下了!」

  恢复了平时状态的菲兹拉尔德嗤之以鼻。

  「但事实让我只能这样想啊。被施以为政者教育的人居然没有支配方的思想,而极为自然地拥有了被支配方的思想。……极为自然?这种事绝不可能。若非有意为之。教育可是很重要的哦?只要施以教育——虽说路途艰难,连村姑也能成为森泽丝王妃。就像您这样」

  森泽丝只露出了微笑。

  「然而若没有适当的教育,就会产生像阿舒尔王子这样不协调的人物。同时,要施以教育自然是从小灌输最好。所以黑格尔王子不行吗?还是说,你企图给黑格尔王子安排同样的老师,却遭到了拒绝。这半吊子的教育内容看上去极为冠冕堂皇,实际却造成了令人非常头疼的后果。说什么人命是平等的。正因为表面上并没有错……」

  才尤为恶劣。

  「什么叫表面上……。任何人的生命都是极为宝贵的!」

  阿舒尔站了起来,手掌拍向桌面。然而菲兹拉尔德却举起了戴着三连戒指的食指,轻巧地左右摇晃。

  「错了。我的命和一介平民的命。阿舒尔王子,您的命与一介平民的命。两者哪个更重?根本无需争论。自然是我的,以及您的。事实上,如果您现在死了,整个阿尔•克奥斯的历史也将为之改变。——黑格尔王子将即位。阿舒尔王子,您拥有会因为区区怜悯的心情,不惜投身到奴隶面前令自己可能丢了性命的性格,即便从某种方面来看是善行,最后却只能说是愚昧之举」

  单方面给出了结论,补以一句「好了」继续道。

  「阿舒尔王子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各位想必已经明白了吧?那么,森泽丝王妃究竟怀着什么意图,才会向阿舒尔王子推荐这么一名以随侍王子的人而言未免过于古怪的人物呢?」

  「……我不知道此人居然是这样的人呢」

  「将能大肆评论奴隶制度的人,一个在阿尔•克奥斯国内拥有如此稀有思考方式的人物推荐为王子的教育人,您却表示自己全然不知,只是碰巧才将他推荐给王子?」

  「这只是个偶然吧」

  维持举着的食指,菲兹拉尔德又竖起一根手指。

  「那再说一件事。森泽丝王妃。敢问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您为何知道我是带着——」

  转向坐在身旁的莉兹。

  「莉兹造访阿尔•克奥斯的?」

  这情报没有公开。阿尔•克奥斯的使者在罗登被杀害的消息被菲兹拉尔德下了封口令,关于莉兹的情报菲兹拉尔德也做了相同的处理。罗登方没有提及任何有关于莉兹的事。阿尔•克奥斯方应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阿尔•克奥斯的人在莉兹抵达离宫之前也应该从未与她接触过。撇去身为贴身侍从的她。

  菲兹拉尔德之所以让莉兹与自己共赴阿尔•克奥斯,只是为了让莉兹留在自己的身边。原定计划前往杰斯塔,结果却改为来阿尔•克奥斯,这是最起码的补救措施而已。

  如果将她留在罗登,不能保证没有不受欢迎的人与莉兹接触。

  这用意是最主要的原因。

  然而,进入阿尔•克奥斯之后,卢维乌斯的影子就开始在周围出没。

  如此一来,莉兹在菲兹拉尔德心目中的作用又发生了变化。

  之所以将莉兹安排成自己的贴身侍从与阿舒尔、黑格尔谈话,是为了给卢维乌斯下诱饵。如果卢维乌斯潜伏在阿尔•克奥斯,他不可能不注意菲兹拉尔德的动向。那么卢维乌斯必然会发现陪伴在菲兹拉尔德身边的贴身侍从就是自己的妹妹。同时,一定会有所行动。

  「究竟是谁告诉您有关于我未婚妻的事的?不仅如此,究竟是谁让您将我的未婚妻邀请来离宫的?没错——这是个问题。有人让您这么说。明知我会对此产生怀疑。明知您将成为可疑人物」

  「您的意思是,那个人,就是『他』吗?」

  森泽丝王妃转向那个黑发青年。菲兹拉尔德并没有看那个青年,回答道。

  「是的。不如说,『他』似乎根本没有隐藏自己,而是觉得就算被我发现也无所谓,令人费解程度的。若让我表达自己的感想,那森泽丝王妃,『他』不能信用,这点确实无疑吧?」

  「与您的这番谈话……给人一种想引诱我与『他』同伴内讧的感觉呢」

  「你们是同伴吗?」

  对菲兹拉尔德的提问,森泽丝保持沉默。黑格尔看着母亲。眼神中没有动摇,只有痛苦。嘴唇紧闭,没有开口的意思。

  「森泽丝王妃……?」

  阿舒尔有些害怕似地向后缩了一下。求助般地看着自己所救的同伴——看着英拉克。仿佛想让主人安心,英拉克点了点头。阿舒尔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菲兹拉尔德顿时冷笑。是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我说英拉克」

  开口道。

  「既然你向阿舒尔王子宣誓效忠,为何不纠正阿舒尔王子的过错?」

  「……?」

  阿舒尔眨了眨眼,英拉克眯起了双眼。

  「首先,是书。那些书继承了阿舒尔王子老师的方针。如果你真的聪明,应该早就意识到那教育方针有多异常了吧?其次,是奴隶。被阿舒尔王子买下救下的奴隶们的下场。为何你不告诉你的主人。被义愤所驱使禀告主人才是『英拉克』应有的行动吧。你可别说什么你没发现所以才没说哦?注意到玛歇德王之死中疑点的你不可能没发现这件事」

  「奴隶们的……下场……?」

  阿舒尔不解地歪了歪头。

  「大家难道不都在努力工作……」

  他该不会想说自己是这么听说的吧。

  双眼凝视着英拉克。

  「是吧,卢维乌斯」

  菲兹拉尔德的态度和刚才完全一样,但称呼却发生了变化。

  这不过是自己的推测。但只要提出这个名字,试探对方,必然能得出某种答案。

  ——来,看你如何应对。

  莉兹忽然全身一阵颤抖。

  菲兹拉尔德注视着那个人物,说道。

  「你可是杰斯塔国第二王子卢维乌斯哦?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个演技派呢。在遗迹遇到我很出乎你的意料吗?还说什么自己遭到殴打?根本没被打还说这种一眼就能被识破的谎话。事实究竟如何,一到太阳下面不就一目了然了嘛」

  太不严谨了。不,是就算被识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顺带说一句,英拉克在遗迹中的目的,想必是为了破坏制造所。并非发现的时候就已经遭到破坏,而正是他本人干的。那些男人放过菲兹拉尔德——没有绕到离宫侧出口的原因,如果用遗迹内有同伴来解释的话,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男人们猜想,如果逃进遗迹内的那个愚蠢的罗登士兵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必然会与早就在遗迹内的英拉克撞上,只有被杀的命。

  「……英拉克?」

  阿舒尔一脸愕然,呼唤他的名字。

  「比这些更具决定性的证据,应该是计算公式吧」

  英拉克回答的语气与迄今为止的态度截然不同。用的是杰斯塔流发音鲜明的共通语。而且嗓音不带任何嘶哑。

  「没错。我虽然怀疑『英拉克』这个人,当令我确信此人为黑的关键正是这点」

  菲兹拉尔德点了点头。

  「杰斯塔与阿尔•克奥斯计算公式的样式截然不同。杰斯塔是冗长的横向书写方式。记号也不一样。阿尔•克奥斯则是纵向。两者都没错,但要说被教育体系普遍使用的,应是纵向公式吧。横向公式甚至可以说已然是杰斯塔的遗物了。——从未离开过阿尔•克奥斯的人为什么会知道杰斯塔的计算公式?而且为什么这公式会写在那种地方?甚至连我,都是在莉兹学习的时候看她写下时才知道的。那是什么玩意儿?就像咒语与记号组合的写法?连数字都看不清楚。我个人推荐纵向公式」

  「人总会觉得生来所学的第一种样式最容易理解。对我来说,那是我最习惯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未免太掉以轻心了吧?还有其他的。你甚至准备了一个名为卢维乌斯,容貌极为酷似的人物。太明显了。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所有人都认为卢维乌斯已经死了。虽然该人与其名字一致,容貌也很相似,但通常不会有人立刻联想到卢维乌斯本人。然而,菲兹拉尔德知道卢维乌斯还活着的事实。所以,或者该说说正因如此,他才会注意到这点。同时,各种信息指向『英拉克』,他打量此人得出的结论中,才冒出了卢维乌斯这个名字。

  「——如果我说,是希望你能发现的话,你会满意吗?」

  「不满意」

  「那作为补偿,我就告诉你关于遗迹的事吧。在那里遇到你确实出乎我的意料。看样子我很不擅长变通的思考方式。一旦遇到意料之外的事,会有焦虑的倾向」

  「还真是辛苦你了」

  玩笑就开到这里。

  「母后!你这家伙——!」

  意识到英拉克——卢维乌斯行动的黑格尔叫道。卢维乌斯绕到森泽丝王妃的身后,勒住她的双手,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从黑发青年那里接过了短剑,用短剑顶住了森泽丝。

  「换人」

  黑发青年点了点头,从卢维乌斯的脸上撕下溃烂的部分,将东西贴到了自己脸上,离开了房间。就像是舞台上刚上演了变身一幕似的。卢维乌斯的真面目与黑发的青年极为相似。不,准确地说是青年与卢维乌斯相似吧。

  「——黑格尔殿下」

  卢维乌斯首先向黑格尔发话。

  「你唯一的弱点就是你的母后。如果你还宝贝自己的母后,那就别叫,也别动」

  尽管恨得令人牙痒痒,但卢维乌斯所说的话确实中肯。黑格尔丝毫没有抛弃森泽丝王妃的意思。

  「你采用的手段怎么像个普通小人啊?卢维乌斯」

  菲兹拉尔德插嘴道。

  「为了达成目的,用什么方法只是个小问题吧?」

  卢维乌斯微笑。这是一种能吸引常人的笑容。虽然容貌与黑发的青年酷似,但两者间存在着明确的不同点。那就是能气压他人的气势与华美。莉兹充分理解自身美貌,同时善于运用这个优点的行为准则,想必也是学习卢维乌斯的成果吧。

  菲兹拉尔德迅速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黑格尔因母亲被挟持,目前无法动弹。菲兹拉尔德同样感受到黑格尔对自己的母亲怀有不同寻常的感情,但他的选择还是出乎自己的预料。舍弃母亲的性命,把士兵叫来应战,抓住卢维乌斯才是正确之举,黑格尔本应很清楚这点,却依然没有行动。

  阿舒尔则彻底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早就不能计算入战力了。

  莉兹则面容紧绷,保持沉默。是己方,还是敌方?——是灰色的。不清楚她最后究竟会选择哪边。

  至于森泽丝。只能用了不起这个词来形容了。面色不改,毫无动容之色。手也没有颤抖。这是她与卢维乌斯串通起来演的一出戏?还是并非如此?

  森泽丝与卢维乌斯串通的事实早已不容怀疑。菲兹拉尔德掌握了英拉克频繁到不自然地进出克鲁纳格宫的情报。

  既然允许酷似卢维乌斯的黑发青年随侍身旁,她自然应该知道阿舒尔阵营的『英拉克』就是『卢维乌斯』。

  然而,即便他们串通,拥有阿尔•克奥斯第一王妃地位的森泽丝为何会助卢维乌斯一臂之力?

  「那卢维乌斯。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卢维乌斯作为英拉克活动。——这不禁令人费解。在遗迹里本应就已做好身份被识破的思想准备了,但他却依然坚持扮演『英拉克』,却没有任何打算杀菲兹拉尔德的动作。菲兹拉尔德甚至背对着他,故意露出自己的破绽,可他还是没有下手。事实上,即便他已经意识到菲兹拉尔德识破了自己的真身,还是依然贯彻『英拉克』的态度。

  「杀害黑格尔,拥立被培养成蠢王子的阿舒尔即位,令他成为自己的傀儡——。这倒是有可能呢。这样可以得到阿尔•克奥斯」

  这主意不坏,但太单纯了。再说了,森泽丝有黑格尔这个亲生儿子在,根本没必要再塑造一个傀儡王。从黑格尔的态度推测,黑格尔应该不会亏待自己的母亲。即便黑格尔即位,作为国母的森泽丝也能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

  「但这一切却被某人搞砸了吧」

  卢维乌斯扬起嘴角,就像是肯定菲兹拉尔德的话。

  「别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嘛,卢维乌斯」

  卢维乌斯必然有其他目的。思维飞快地转动,菲兹拉尔德的内心又涌上了一股坐立不安的感觉。

  并非因为森泽丝王妃被挟为人质,而是其他某种根本性的——。

  菲兹拉尔德本以为卢维乌斯会潜伏在杰斯塔。然而拉开真相,却是在阿尔•克奥斯。对必须获得许可书的菲兹拉尔德而言,卢维乌斯能在这里真是求之不得。……但是,未免过于如愿了。

  「不——菲兹拉尔德,我还是放弃为好」

  卢维乌斯一本正经地答道。

  「为了证明,我们继续会谈吧。本次会谈的目的应该是决定谁来当国王。就由作为别国王族的我来担任仲裁吧。我,杰斯塔国第二王子卢维乌斯•雷丁•芬菲塔推举黑格尔殿下为阿尔•克奥斯的下任国王。有谁反对吗?」

  黑格尔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反之,阿舒尔则瞪大了眼睛,菲兹拉尔德也瞬间皱了皱眉。为什么卢维乌斯要推举黑格尔?

  「——我反对」

  「赞成」

  巧的是,莉兹与菲兹拉尔德同时开口。

  「你和你妹妹的意见截然相反哦?她好像表示反对」

  「……莉兹」

  卢维乌斯温和地叫出妹妹的名字。

  「我表示反对」

  莉兹看都没看自己的哥哥一眼,重复道。

  然而,事态并未发展到兄妹对立的地步。卢维乌斯没有责怪妹妹,只是将她的话当做耳边风。

  「其他人好像都赞成呢。森泽丝王妃,请举杯」

  森泽丝伸手拿起了杯子表面略沾水珠的杯子。卢维乌斯完全就是拖着无法走路的森泽丝站到了大门前。

  「登上阿尔•克奥斯新王宝座的,是黑格尔。森泽丝王妃,请喝下认可之杯中水」

  「我明白了」

  被短剑顶着的森泽丝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黑格尔开口道。

  「只要宣誓并喝下,你就会将母后毫发无伤地还给我吗?」

  「——我向您保证。国王陛下」

  卢维乌斯一点头,黑格尔当即举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杯子。杯子上没有沾着水珠,还没冷透。然而,剩下的三只杯子中有两只都是冷的。

  这也是卢维乌斯起码『当前』没有积极想杀害菲兹拉尔德这个推测的根据之一。分发杯子的不是森泽丝王妃的部下,而是卢维乌斯的部下,是那名黑发的青年。既然如此,那杯子的排列肯定有其意图。

  剩下三个杯子。菲兹拉尔德面前的杯子上没有水滴。莉兹和阿舒尔的杯子都已经彻底冷透了。

  ——想若无其事地交换杯子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是我吗?」

  菲兹拉尔德碰倒了自己的杯子,杯中水流向大理石桌子。凝视着自己杯子的莉兹忙抬起头,看着菲兹拉尔德。

  「啊啊,对不起。代用的……这状况想必无法准备。那就拿我未婚妻殿下的那份好了」

  说完,伸手想夺过莉兹的杯子。

  然而,莉兹就是不肯放手。她用力握住杯子,用尽全力到指尖都压白了。

  「……给我,莉兹」

  没有出声,但莉兹嘴唇微动。

  不能——。

  让莉兹放开手,菲兹拉尔德举起了杯子。

  「这样就行了吧?」

  最后轮到阿舒尔了。面色苍白的阿舒尔举起了杯子。

  莉兹没有加入干杯,两只杯子在半空对了一下,被一口气喝干了。

  喝完了的菲兹拉尔德拭了拭嘴角。无色无味。或许是以为喝完就会倒下的莉兹看上去稍微松了口气,却没有彻底拭去不安。

  菲兹拉尔德向着卢维乌斯张开了双臂。

  「满意了吗?」

  卢维乌斯微笑道。

  「大致吧。目的已经达成了。——莉兹」

  莉兹没有回答。

  「过来。我们一起回去」

  莉兹纹丝不动。

  「……不」

  然而,莉兹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平时决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软弱、受伤的神情。

  「卢王兄。对王兄来说,我和阿舒尔王子是一样的存在吧」

  卢维乌斯没有回答。

  放开森泽丝,向她后背推了一下的同时,卢维乌斯迅速转身。迄今为止一直被支撑着的森泽丝无法站稳,原地倒了下来。

  「母后!——卫兵!」

  然而,本应在附近警备的士兵却没有赶来。多半是接卢维乌斯之命的那个黑发青年干的好事。

  「殿下!战线再开的命令与停战的命令混作一团。罗登的传令大人与英拉克的话究竟哪个才——」

  「内战结束了。我已登上了王位」

  黑格尔向姗姗来迟的士兵下达命令。然而此时想向卢维乌斯派遣追兵已然太晚了。

  不知该做些什么的阿舒尔原地站着,下达了命令的黑格尔立刻跑去查看森泽丝王妃有没有受伤。

  「与其照顾森泽丝王妃,我倒是觉得有必要把她给关押起来哦」

  「闭嘴!」

  「是吗?毕竟是别国的家务事。我也没打算进一步介入。国王也——」

  说到这里,菲兹拉尔德看了一眼阿舒尔。

  「看样子,已确定由黑格尔王子来担任了呢」

  尽管该新王的选择是卢维乌斯所促成的,但手续符合规矩。光从结论来看,并没有必要去推翻。失去了『头脑』的阿舒尔想必已不可能再反抗。

  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卢维乌斯的意图。他居然如此直截了当地舍弃了容易驾驭的阿舒尔。以他的能力,应该有的是办法可以搞定在场的人。

  在卢维乌斯的推动下,黑格尔已成了阿尔•克奥斯的国王。几天后,在举行面向阿尔•克奥斯民众的戴冠仪式之后,这个事实就会正式公开了吧。

  「我遵守了约定吧?」

  「你说什么?」

  「我可是赞成卢维乌斯,推举你为王了哦?我想立即启程回国。派遣来的部队也会立刻撤退。所以当前,我希望新王能颁发给我许可书」

  ——现在,马上。

  那只冷透了的杯子里,应该放了在遗迹里制作的会导致怪病的毒吧。

  既然喝下了杯中所含之毒,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听到菲兹拉尔德这话,森泽丝讥讽地笑了起来。

  「能撑得住吗」

  她平淡地说道。然而这句话,说明森泽丝明知道自己的杯中是什么,还是喝了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您难道不该先担心一下自己吗?」

  「我无所谓啦。这是实话」

  森泽丝露出了乍一看甚至可以用若无其事来形容的笑容。她轻声低语,带着口音——带着平民层的口音说道。

  ——俺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这一定是在成为王妃之前,身为一名幸运姑娘的森泽丝本人的说话方式吧。

  ——这种国家,

  「母后?」

  被自己的儿子搭话,森泽丝闭上了嘴巴。

  「菲兹拉尔德殿下。我由衷祈祷您能平安回到罗登。请一路保重」


  莉兹追上了在克鲁纳格离宫走廊中前行的菲兹拉尔德。

  「那杯子里果然有——」

  「我想也是。你是听卢维乌斯说的?」

  只有黑格尔和菲兹拉尔德的杯子是无害的。卢维乌斯居然想杀莉兹,这点确实出乎菲兹拉尔德的预料。

  就算森泽丝是被迫喝下的——尽管那冷静的态度还是令人介怀——她应该也不会再对菲兹拉尔德出手了。

  阿舒尔一无所知。几天后应该就会因怪病而死吧。倘若自己和莉兹都能不用喝,那当然最好不过,但唯独莉兹喝下未免有些不划算。如果喝下,莉兹死亡的可能性相当高。虽说自己的命也很重要,但菲兹拉尔德现在决不能失去莉兹。更不用说卢维乌斯做出了杀害莉兹的决定了。卢维乌斯最后之所以会向自己的妹妹搭话,是因为莉兹没有喝下毒杯,他抱有能怀柔就怀柔的打算。

  莉兹低垂眼眸。

  「不是。……这能解毒吗?」

  「只要能回国」

  走廊才走到一半,只见拉格拉斯跑了过来。

  「王子!会谈——」

  「嗯,顺利结束了。今天内就启程离开阿尔•克奥斯。不允许有任何提问。出发前,阿尔•克奥斯的新王应该会准备好许可书」

  瞬间倒抽了口冷气的拉格拉斯当即回应。

  「是!」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夜晚,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遭遇偷袭。

  异变发生在离开了阿尔•克奥斯,还差一点就进入克斯特亚的时候。克斯特亚与阿尔•克奥斯之间夹着一座雪山。这是块无主的土地。依据过去的传承,这里被人们认定为不可入侵的场所。据说这附近有一座流亡者居住的村落,但谁也没有去调查过,所以无法判定真伪。

  这座雪山的存在也是阿尔•克奥斯之所以没有将手伸向克斯特亚的原因之一。若想从阿尔•克奥斯侧入侵,气候与地形对克斯特亚很有利。

  克斯特亚成为罗登的属国后,经过阿尔•克奥斯的同意,预定会在这块不可入侵的土地上开辟一条用于交易的道路,只是尚未实施。

  目前这里只安置了为防止遇难而竖立的木牌,用于指示道路。

  马上的菲兹拉尔德吐着白色的气。马的足迹印在雪原上。地上虽积着厚厚的雪,但实际并未下雪。理应感到寒冷才对,菲兹拉尔德却有些燥热。本期望自己能拥有抵抗那种毒的体质,但看样子那种毒对自己还是有效的。

  将大军留在后方,为了尽早干回罗登,他们已骑马行进了数日。

  「——王子。那里有一支商队」

  「商队?」

  菲兹拉尔德甩了甩头。

  「喝下去」

  与菲兹拉尔德并肩骑行的,是拉格拉斯与莉兹。由于莉兹清楚菲兹拉尔德身体不适的情况,不得已加入了这一行人。原本不应让莉兹骑马的,但她在罗登学会了骑马,所以能毫无障碍地跟上他们。

  接过了递来的水筒,喝了口水。又甩了甩头,菲兹拉尔德看向拉格拉斯指向的方向。莉兹发问。

  「……是塞德里克商会的人吗?」

  「王子,我个人虽然十分不情愿,但是否该麻烦他们为我们补给?」

  拉格拉斯一脸苦涩地提议。所谓的商队,就是运送物资的队伍,因此很容易遭到袭击。但有些知名的商队为了向周遭宣扬袭击自己会遭到报复,公然表明身份反倒更方便行事。

  范例之一,就是塞德里克的商队。塞德里克有菲兹拉尔德这个后援者。同时,他还有很多其他后盾渠道。无论是明道上还是暗道上。

  因此,塞德里克商队不会掩饰自己商队的身份,也不会掩饰自己来自于塞德里克商会的背景。反倒都以自己身为塞德里克商会的人而自豪。他们使用的货运马车以及身穿的衣服色彩都十分鲜艳。靠着雄厚的资金实力与背景,这些衣服的样式都是统一的。

  正因如此,只要一看,就能认出对方是塞德里克的商队。

  就算对方靠近,也不会警惕。

  「在这边!」

  拉格拉斯高举罗登的旗帜。策马向前跑了几步。

  商队发现了这边。

  「拉格拉斯!」

  马匹嘶鸣。差点被甩落的拉格拉斯扔掉了旗帜,双手扯住缰绳。几支箭矢扎入了马脚边的雪地上。

  「——散开!」

  该死的,菲兹拉尔德嘴里吐出骂语。

  商队开始向这里突进。他们均手持武器,根本没有运送什么物资。

  「居然胆敢背叛!那肮脏的高利贷商人!」

  拉格拉斯挥剑弹开了飞来的箭矢。但判断冲入敌方集团对自己不利的拉格拉斯当即调转马头向后方奔去,来到了菲兹拉尔德的身旁。看了眼策马疾驰勉强没落下的莉兹。只见她握着匕首,手还在颤抖。

  「……我由衷觉得,如果我有学过剑就好了」

  由于优先速度,跟着菲兹拉尔德的骑兵总共仅有十几骑。

  「后退吧,王子。只要能回到阿尔•克奥斯,就能与己方回合了」

  「——继续前进,只要踏入克斯特亚,一样能与己方回合」

  菲兹拉尔德没有折返。折返必然会消耗大量时间,只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而已。折返后,毒素进一步侵蚀,只有死路一条。若朝克斯特亚前进,虽说被敌方干掉也是死路一条,但是——只要能冲出敌阵,就有活路。

  「可是!」

  「莉兹。你和拉格拉斯一起回阿尔•克奥斯。带几个人一起回去」

  几支箭矢飞到近处。边策马闪避,菲兹拉尔德边指向骑马队的一人,刚想离开。

  「恕我拒绝!我要跟着王子」

  「我说你……」

  「!」

  现在完全没空悠闲地聊天。敌方的攻击一刻不停,突进的敌方骑马兵毫不犹豫地砍向菲兹拉尔德。边咋舌边用剑挡了下来。拉格拉斯趁这个间隙解决了对手。落马的敌人被马匹踩在蹄下,失去了骑手的马向其他方向跑去。

  「敌人是知道我长相的人……」

  「——行为举止会有差异。看上去像罗登士兵的人以及——!」

  「是刺客吗!」

  勉强躲过攻击,菲兹拉尔德与拉格拉斯向克斯特亚方向前进。没能转去护卫莉兹的士兵们负责掩护,但可惜的是,敌人能明确区分菲兹拉尔德与其他人员。

  敌人的数量不见减少,为数不多的己方却陆续倒下。

  「王子!」

  这时,一支瞄准菲兹拉尔德的箭向他的胸前飞了过来。菲兹拉尔德操控马匹,扭转身体,本以为完全闪过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箭矢刺中了马的腹部,嘶叫的黑马甩着头,同时,第二支、第三支箭连续袭来。

  「呜!」

  缰绳从菲兹拉尔德的手中落下,身体被马从背上甩了下来,坠落在了冰冷的雪地上。然而,箭矢依然毫不间断地飞来。在地面翻滚着回避发狂马匹的马蹄。一支箭射中了菲兹拉尔德的肩头。由于身着轻装,箭矢轻而易举地扎入了肉中。

  骂骂咧咧的菲兹拉尔德内心暗下决定。只要能回到罗登并解毒,一定要将塞德里克的资产全部没收后,杀了他泄愤。当然,绝不会让他死得痛快。

  他倒在地上挥动长剑。

  击倒了一个人。华美衣服的袖口翻起,露出了刺青的纹样。

  ——马西人。

  「王子,上我的马!」

  拉格拉斯刚想赶来,可他忽然转头望向克斯特亚方向的雪原。只见那个方向又出现了一波新的人影。比商队规模更大。

  敌人也发现了赶来的集团,正打算冲来砍菲兹拉尔德的男子全身僵直。看都不看菲兹拉尔德一眼,调转了方向。再看了一眼克斯特亚侧,紧接着看了看阿尔•克奥斯侧,最后没有选择任何一方,而是锁定了雪山顶的方向。集团靠得越近,敌人越是加速撤离战线。有些人往阿尔•克奥斯侧,有些人往雪山顶跑去。

  率领新出现集团的人物来到了跟前。他骑着棕红毛色的马,气喘吁吁地吐着白气。

  「王子!在下来迎接您了!我们发现塞德里克商会有可疑的行动,在下是代替格泽尔大人来——」

  是莱奥特。看到菲兹拉尔德的状态后,他立刻转头面对自己带来的集团。

  「救护!赶快!」

  听着不知谁叫喊的这句话,菲兹拉尔德在雪地上全身放松了下来。视野的一角撇到莉兹骑的马正从阿尔•克奥斯方向在向这里赶来。汗水从额头上滑落。一旁倒着一名负伤的敌人。是致命伤。很快就会死吧。只见在痛苦深渊中的他忽然将视线锁定在了莱奥特身上,嘴里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本想靠近些仔细倾听,可带着治疗道具的救护兵与莱奥特一起赶到了正打算移动的菲兹拉尔德身旁。莱奥特发现敌人还有一口气,当即挥起了长剑,刺中了那人的心脏,断送了他的性命。

  「非常抱歉!在下如果能再早一点赶来……!」

  「不,你要是没赶来,我这会儿已经挂了。得救了。幸亏你能赶到」

  正可谓千钧一发。

  唇角自嘲地扯起。

  但这样——并不代表自己真的得救了。

  路还长着呢。


  罗登历130年8月16日黄昏,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结束了在阿尔•克奥斯国的会谈,启程归国。
  整个会谈顺利进行,最终决议由同国第一王子黑格尔即位。
  此外,四日后同国第二王子阿舒尔因患怪病而亡。同国此前虽然接连有人患上相同的怪病,但自第二王子阿舒尔患上该病亡故之后,就没有再接到因该怪病去世病例的消息。

  附记
  关于该怪病,另留存有其他记录。位于阿尔•克奥斯国克鲁纳格离宫东南位置的某座遗迹内,发现了曾举行过能引发该怪病的诅咒仪式的痕迹。
  对于该仪式的责任人,有消息称森泽丝王妃存在与此事有关的嫌疑。此外,以她的死为契机,此后怪病再也未重新出现这点也确为事实。
  有关遗迹,遵照黑格尔王的指令,此后曾一度对内部进行了调查。之后,以净化为由,遗迹遭到了彻底地烧毁,哪怕其中确有举行仪式的痕迹也已不可考,入口同样遭到封锁。另外,遗迹有两个入口。故意破坏其中一个入口的两名男子遭到了逮捕,终被处决。
 楼主| 发表于 2013-6-13 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正太后宫记 于 2013-10-6 16:38 编辑

第四章 王子,说服起义的民众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王都受到欢迎。

  菲兹拉尔德咋了下舌。内心其实连咋舌的力气都舍不得用了。那图画故事的散发果然不是毫无意义的。

  ——用作煽动民众的手段。

  菲兹拉尔德在罗登其他地域都受到了欢迎。

  然而,当他刚穿过王都入口的大门,就遭遇了这种事。

  一穿过入口大门,就看到王都的民众纷纷聚集在这为国民准备的宽广的广场上。

  很遗憾,他们并非为菲兹拉尔德的归还感到高兴。

  毕竟这些王都民众的手中都拿着武器,而士兵们则正忙着拦住他们。

  这种现象只出现在王都。换言之——唯独出现在这有可能煽动民众的媒介被散发的场所。假如煽动得当,令王都民众都付诸行动,结果就是这样。

  图画故事里描写了有钱人和穷人的对比。诱导人们去对比贵族与国民的区别。对国民来说,贵族和王族都会被归入同一类。既然被归入同一类,想发泄不满时就会找位居这类人顶点的存在。

  顶点虽说是国王,但将菲兹拉尔德诱导为目标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于是彻底被掌控于股掌中的民众聚集了起来。

  即便如此,当前聚集于此的民众说不定比预计应来的数量有所减少。

  前提是自己尝试性吩咐克斯特亚商人翁兹去办的事确有被付诸实施。

  讽刺的是,肩上箭伤的疼痛反倒让意识依旧能保持清醒。

  ——眩晕令视野摇晃,全身大量出汗。然而,自己却不知道毒性症状究竟进展到了哪种程度。内心不禁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仔细观察卡达利做动物实验的过程呢。

  卢维乌斯所说的怪病症状是发烧和眩晕吗?

  强忍着没从马背上滑落。爱马在偷袭中死去了。现在骑的是另一匹马。虽说也是经过训练的马匹,但它还没习惯菲兹拉尔德这个主人。见马耳朵显得有些焦躁,伸手抚摸了一下它的颈项。此时,菲兹拉尔德的汗珠滴落了下来。

  一滴,两滴。

  虽说症状的表现速度因人而异,但或许该庆幸自己居然能撑到现在。

  「来了!他来了!是王子!」

  「——打倒他!通过战争赚得财富还瞒着我们的菲兹拉尔德!」

  民众间掀起了阵阵叫喊,人们连呼着打倒他!打倒他!

  视野内捕捉到了正骑在马上努力镇压民众的格泽尔,但眼中格泽尔的身影却糊成了三重叠影。想必是他为了维持治安,迫不得已才动用了军队吧。然而,由于与镇压的士兵发生冲突,反而挑起了争斗的狂热,煽风点火地引发了民众的团结心。

  「——都给我安静!」

  菲兹拉尔德高声叫道。自己的声音让脑袋里瞬间窜过一阵麻痹感。甩了甩头。向身旁士兵的耳边下达了指示后,独自一人骑马向广场走去。

  「让士兵先全都退下」

  面对本国第二王子的命令,士兵们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与民众拉开了距离。菲兹拉尔德身后莱奥特麾下的士兵们也一样。民众们趁机在广场上散开。群众中弥漫着一丝自己不过是听说这场骚动才过来凑个热闹的氛围。事实上,这种人确实存在。压根没有深入思考,只是单凭着一股好奇心加入了这个圈子的人。

  远离的士兵们刚想冲回来再次将民众们推回去,却被菲兹拉尔德举起单手予以制止。菲兹拉尔德继续策马前行。

  来到与民众保持一定距离的广场约中间的位置,下了马。差点一个没站稳,靠撑着马匹才勉强站住。

  本国的王子孤身一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民众们顿时哗然,脸上纷纷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然而此时,由于一名士兵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张豪华的椅子,放在了菲兹拉尔德的面前,使民众的这种感情顿时化为了愤怒。

  「居然叫人拿来了椅子,他难道想坐下吗?他以为自己是老几啊……!」

  那家伙是看不起我们吗?人们不禁这么想。

  无视民众的非难,菲兹拉尔德大摇大摆地坐到了为自己准备的椅子上。单手抓过和椅子一样同样由士兵为自己拿来的德刺,咬了一大口。德刺是和许可书一起由黑格尔派人送来的。在阿尔•克奥斯,用德刺招待外国人或是作为礼物让对方带回去意味着「别再来了」。那家伙居然会做这种有韵味的事啊。

  喉咙感到异样干渴。可话虽如此,如果在这种干渴的情况下直接喝水,总觉得腹部会胀裂。咬了一口德刺,起码能用来缓解一下。

  民众中有小孩向菲兹拉尔德扔石子。紧接着又是几颗。其中的一颗命中了目标。和箭矢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但石子确实擦过了菲兹拉尔德的额头。

  「王子!」

  向动摇的士兵——尤其是正想冲出来,身影看起来糊成四重叠影的拉格拉斯做出了别过来的信号,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石子。第一次差点没捡起来,但菲兹拉尔德将动作放慢,掩饰了这一失误。视线锁定了扔石子的那个孩子。孩子——虽然视野朦胧看不清楚——露出的手腕上雕有刺青。

  「你们的目的是付诸暴力吗?受到你们如此欢迎,我真是感动得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民众对菲兹拉尔德的问话报以沉默。

  一名浅黑色皮肤,四十来岁的男性走了出来。集团行动中必然有领头人存在。他就是代表吗。面对此人模糊的全身像,菲兹拉尔德眯起了眼睛。手臂上——有刺青。

  ——马西人。

  仔细观察群众。他们中混了好几个马西人。虽然这事乍一看是对王族表示不满的民众起义,但主导这一切的居然是马西人。

  「王族根本不会听我们民众说些什么。我们只是想好好谈判而已」

  「好好谈判啊」

  深深地叹了口气。汗水从额头滴落。

  「在阿尔•克奥斯要谈判,在罗登也要谈判。烦死了啦」

  「你居然说烦死了……!」

  「首先我要确认一点。你们明知道我是你们国家的第二王子,却依然掀起这场暴动?」

  「是的。你又去发动战争,刚回来吧」

  「不是发动战争。你们知道阿尔•克奥斯吧?我只是为了平定那个国家的内乱,去出席了一场会议而已」

  边说,边思考。派发图画故事的究竟是谁。这是马西人的计划吗。不,或许应该考虑的是,为什么做这件事的是马西人。

  「……即便如此,王族也总是独占财富。打赢了杰斯塔,也打赢了克斯特亚!但我们的生活却没有变的更好」

  仿佛自己是民众的代言人,马西人代表这么主张道。

  「你们这些家伙们不满意王族吗?」

  「第一王子的生活总是过得那么奢侈,这也太过分了!」

  群众中爆出了阵阵抱怨声。

  「那也别对我说啊,你们应该去直接找王兄抱怨。而且王兄早就作为克斯特亚的统治官赴任去了。他现在可没空在罗登搞那些无聊的花费。再说了,你们的生活就那么难过吗?一天吃不饱三餐吗?饥寒交迫吗?治安怎么样?难道发生了什么恶性案件吗?」

  「…………」

  答复是沉默。也没有更多的抱怨。看样子并没有那么糟糕。

  「好吧。就当你们生活很艰难,已经艰难地快死了」

  咬了口德刺。快死了的人不是他们,而是菲兹拉尔德自己。

  还不如干脆下令让士兵们将参加暴动的民众全部杀光,问题就能全解决了。然而,这种事态必须回避。

  即位前虐杀国民有什么意义?就算有正当的理由,一旦执行,虐杀的事实就会传遍整个罗登。可以想象王兄派的人会多么为此欣喜若狂。

  就算想对国民杀鸡儆猴,全部杀光的行为也未免做得太过了点。

  「所以你们想要打倒我吗」

  民众最初的势头早已减退,但人群中依然充斥着一股赞同的氛围。

  「打倒,也就是说等同于杀掉吗?」

  否定吗。从又一次喧哗起来的民众中,这次传来的是一股不知所措的感觉。想必他们没打算做到这个地步吧。在理解这点的前提下,依然维持『你们想杀死本国的王子』的假设,菲兹拉尔德继续道。

  「但如果杀了我,你们将会招来憎恨,最后反被杀害」

  发问。

  「你们在起义之前想过吗?就算打倒了我,结果将会如何?杀了我之后,等待你们的将是真正的改革哦?贵族们会怎么办?他们肯定不会认同你们。那把他们全都杀掉吗?将自己的评价从文明人下降到野蛮的猴子吗?或是希望降税吗?是哦,民众一定会很高兴。但之后呢,需要擦屁股的活会接踵而至。无税必然导致国库空空荡荡的。这样该如何运营一个国家?纰漏会越捅越大哦?」

  菲兹拉尔德不耐烦地将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撑着头。

  「——我再问一次哦?你们这些家伙有没有想过杀了我之后该怎么做?如果我是个无能的王子,父王是个无能的王,国家已然濒临崩溃,那你们倒是可以打倒我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这或许确实能被理解。但是,目前我国还算是比较安定的。你们觉得通过战争能得到更多的东西吧。我说你们是不是过于自信了点?几年前我们还不过是个因饥饿民众大量死亡的弱国哦?而我们罗登正为了脱离那种状况,至今仍正在努力中」

  缓慢地,清晰地,强调出重点部分。

  「为了民众」

  流向开始发生了变化。民众脸上的敌意渐渐减少,转而露出了恐惧之色。被集团的疯狂冲昏了头脑的他们现在终于开始冷静下来了。越是没仔细考虑过就参加这次起义的人,这种变化越是明显。

  「就算退一步说,当前的水准也还算安定。你们却打算毁了一切,降低这种水准——知道结果会如何吗?就算你们能蒙骗民众,也无法永远持续下去。羊皮是会逐渐脱落的哦」

  想骗人不难。就像现在菲兹拉尔德哄骗拉拢民众一样。但想要持续瞒着对手则是极为困难的。

  「就算将王族——将我抬出来,说我是敌人,到时候这个敌人也会消失。好了,这么一来,你们要如何保住这块羊皮?为了让人不发现根本没有必要杀了我这点,想继续哄骗他们可是极为困难的哦?」

  「我们可不会欺骗人!你们说对不对!」

  曾经算是民众代表的马西人回头向背后的民众叫道。

  「恕我重复这点,问题在于打倒坏人之后。打倒坏人之后一切都会变好吗?怎么可能。你们都看过最近市面上分发的图画故事吧?——来人啊,谁把那张纸拿来」

  接过跑来的士兵递上的纸,菲兹拉尔德向民众展示。翘着的二郎腿上下交换了一下位置。

  「根据这上面的说法——有钱人很贪婪,是坏人。被坏人压榨的穷人过得很辛苦。打倒坏人,穷人的生活就能变好。之所以有穷人,都是因为那些邪恶的有钱人的错。但是哦,只要存在一个令人憎恨的坏人,人们就会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他的身上。无论发生什么坏事,都是那家伙的错。阳光持续暴晒当然是那家伙的错。生病也是那家伙的错。摔倒在地受伤归根到底都是那个坏人的错。晚饭不好吃,被恋人甩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归咎于那个坏人的责任。你们难道认为自己正在做不是这类行为吗?」

  没有回答。菲兹拉尔德根本不放在心上,继续说道。因为他忽然发现不停说话能让身体感觉舒服一点。

  「不过皆大欢喜的是,那个坏人终于被消灭了。……事态有所好转吗?」

  民众们左顾右盼,目光中充满了不安。

  「若确为那个『坏人』的错,那与之直接有关的问题确实能解决。然而其他糟糕的问题依然不会改变。真头疼呢。那就再创造下一个『坏人』吧」

  「你难道觉得我们在这么做吗?大家只是感到不满,才会站起来反抗!」

  不是马西人,这声叫喊不知从哪发出来的。有少数人与之呼应,没错,没错地叫了起来。

  「是吗?那我也是因为你们不满到难以忍受才必须被杀掉好了。再加上刚才你说『大家』了吧。多数人就是正确的吗?那可不对哦。说大众才是正确的观点实在是蠢透了。那只是因为偶尔碰巧大众是正确的,外加因为人数较多,容易留存在记录里与人们的记忆中而已,看上去好像大众——也就是大多数人——总是正确的罢了。更多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错了。只不过这些情况没有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被人们所遗忘。由于参与的人数较多,即便失败,责任也会被分散。但假如是少数派,就没那么好的事了。唯独一个人的观点是正确的情况也不止发生过一次」

  拐弯抹角地表达正确的是自己,你们都是错误的。

  眩晕越来越严重了。闭起眼睛停顿了片刻,再睁开。

  「还需要继续谈吗?要打就放马过来。我会派出军队。要投降?还是打?自由选择权在你们的手中哦」

  听了菲兹拉尔德这席话,人群中的一人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这成了一个契机,接连不断有人跟着效仿。

  「——投降吗,这很明智。虽说事态在扩大之前得以收场,但你们该不会——认为对王族动武后还能拍拍屁股若无其事地走人吧?」

  通常会被处以极刑。恐惧在聚集的群众间蔓延。

  「原本,我可以将你们全部杀掉。但是,你们是我罗登——也可以说是我的子民。那我就要提问了……我是个对本国民众很宽容的人。你们曾经收到过这个图画故事吧?」

  菲兹拉尔德再次举起手中的纸给众人看。随后抢先说道。

  「有谁知道这东西的出处。只要愿意老实交代,我就把处以极刑的人数缩小到一个人」

  「我……我是收了塞德里克商会的钱,才分发这些东西的!」

  「我……我也一样!」

  「我也是!」

  「我是从马西人那里……」

  菲兹拉尔德按着额头,呼出一口气。

  ——是塞德里克吗。

  「但是被分发的纸里还有其他种类吧?」

  「嗯嗯!我也从熟人那里拿到过……和这上面的内容不一样」

  「我也知道!所以我真的很犹豫!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参加……。但结果……」

  民众们懊悔不已的话语传入耳中。

  「莱奥特」

  菲兹拉尔德叫来了莱奥特。命令他将塞德里克抓起来。随后,他再度环顾民众。由于眩晕,一张张脸看起来都交错在了一起。上上下下重叠成好几层。

  处罚是必要的,但如果民众自己愿意接受处罚,那再好不过。

  ——扔石子的是马西人的小孩。既然如此,那是否能利用马西人之间特有的羁绊呢?

  用拇指与食指夹起了左手上的石子,举到了眼前。

  「那就用一条人命来解决这件事吧。伤到我的人。也就是扔这颗石子的那个小鬼」

  人群仿佛海浪退潮一般,只有那个孩子的周围被让出了一大片空间。

  「他还是个孩子啊!」

  不知从哪传来了悲痛的呼声,但菲兹拉尔德嗤之以鼻。

  「孩子就能做这种事吗?一个普通的小孩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他难道不也是起义民众的一员吗?」

  来,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羁绊。谁来袒护他。

  「我来代替我的儿子,处罚我吧!」

  出来顶罪的,是最初与菲兹拉尔德谈话的马西人男子。马西人同族意识很强。其实只要是成年马西人,谁出头都行……但倘若对方是自己的儿子,那羁绊必然更为紧密。

  菲兹拉尔德没有应声,反而向孩子搭话。

  「……你爹他这么说哦?小鬼,你打算怎么办?是你死,还是你爹死」

  孩子失禁了。死命抓着自己衣角,浑身颤抖。虽说菲兹拉尔德这么发问,但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处决一个小孩。基于马西人的特殊性,几乎可以确定必然会有成年马西人出来顶罪。就算这个孩子愿意牺牲自己,他的父亲,或是其他的马西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

  ——作为代价,菲兹拉尔德必然会与马西人为敌,但到这个地步也不用考虑这些了。

  「沉默吗。我明白了。我就取你父亲的命来赎罪吧。把这家伙抓起来。另外所有参加这次集会的人都必须留下名字。全员强制参加一定期间的惩罚性劳动。另外,这个男人将被处以公开处刑。留下名字的人要承担起参与者的责任,都必须到场观看你们代表死亡的下场」

  唯有混在民众中的马西人向菲兹拉尔德投来尖锐的视线。

  士兵们开始了行动。

  投掷石子的孩子紧紧抓着父亲,边哭边狠狠盯着菲兹拉尔德。

  「你这家伙!」

  视野中,孩子的身影晃成了扇形。强忍着剧烈的眩晕。要不是坐在椅子上,菲兹拉尔德早已不像样地昏倒在地了。

  「——给我好好记住。究竟是什么害死了你的父亲。都是因为你们的肤浅所付出的沉重代价。同时,也是因为你自己」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离宫办公室内得九死一生。

  一进入自己的空间,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步履蹒跚地靠近办公桌。

  「菲兹拉尔德!」

  「……是莉兹……吗。卡达利呢」

  「在这里。王子由国境进入罗登的时候,传令就已送达了,朕赶紧做好了解毒药。只不过消耗了庞大的费用。都是那个贪婪的高利贷商人准备的资金哦」

  卡达利用罗登语说道,菲兹拉尔德勉强用罗登语回复。

  「翁兹吗?」

  「翁兹?是那个肥胖的,手指上戴满叮叮当当戒指的高利贷啦。他的服饰品味虽然非常糟糕,但我拜托他死后将尸体让给我,他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家伙」

  「居然是……塞德里克?」

  「好了,快喝下去。只要喝了这个,症状就会改善吧?」

  接过卡达利递上的小瓶子,莉兹将瓶子凑近了菲兹拉尔德的嘴边。液体虽流入口中,但菲兹拉尔德一阵咳嗽,将药全都吐了出来。莉兹回头望向卡达利。

  「如果我把这东西含进嘴里,会对我有害吗?效果会下降吗?」

  「应该不会啊」

  「是吗」

  莉兹喝下了瓶子里的液体,吻上了菲兹拉尔德。菲兹拉尔德略睁大了双眼。这次将所有的药都喝了下去。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痛苦的症状明显开始改善。卡达利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朕,没想到速效性那么强,由于这种毒是活的,所以只要能将毒杀死,就有可能急速改善。这实在是太棒了」

  「——王子!接到急报。杰斯塔……」

  没有征求同意,格泽尔冲进了办公室。

  「……杰斯塔?」

  停顿了一拍,菲兹拉尔德开口。见莉兹也在房间内,踌躇了片刻,格泽尔口齿清晰地继续道。

  「杰斯塔所有的王族都死亡了。在第一王子庆生会的宴席上。主犯貌似是贵族领袖尤斯塔斯,但尤斯塔斯被逼入绝路后也自杀了。事情发生在四天前。杰斯塔的民众还不知道此事,但这件事被公诸于世已是时间的问题了。情报来源是我个人的路子,绝对可靠」

  「…………」

  终于。身在阿尔•克奥斯时,时不时内心产生的那种坐立不安感的原因,如今终于明白了。

  只是自己看走了眼而已。当菲兹拉尔德被引到阿尔•克奥斯的时候,卢维乌斯的算盘已经达成了一半。

  迷雾散尽仔细看来,在阿尔•克奥斯时,卢维乌斯之所以没打算杀菲兹拉尔德的理由也能想象。归程路上,遭到塞德里克商队袭击时,自己还抱持着些许的怀疑,认为卢维乌斯或多或少可能与此事有关联。然而现在却可以断言,卢维乌斯与这次偷袭完全没有关系。倒不如说,如果菲兹拉尔德死在那里,反而不是卢维乌斯愿意见到的事态。他所不愿意见到的还有菲兹拉尔德喝下了毒杯这件事。但是他也预料到菲兹拉尔德最后能喝下解药并获救,所以才没有阻止。

  不禁呵呵笑出声来。

  「……我终于想通了,格泽尔」

  歪了歪身体,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次让自己充分明白了身体健康有多重要。或许由于到刚才为止身体还糟糕透顶,现在思路反而异常清晰。

  「目的是杰斯塔」

  卢维乌斯将毒手伸向了阿尔•克奥斯。他与森泽丝王妃之间建立了某种互助关系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杀了玛歇德,挑起黑格尔与阿舒尔的争斗——夺走了许可书,让阿舒尔向罗登发出援兵请求,将菲兹拉尔德引来阿尔•克奥斯。

  另外,还撒下『卢维乌斯』这个诱饵。同时,本人也现了身。

  菲兹拉尔德也安置了名为莉兹的诱饵,想将卢维乌斯引诱出来,但卢维乌斯并没有彻底隐瞒自己的存在。为的就是让菲兹拉尔德咬上『卢维乌斯』这个诱饵,将菲兹拉尔德的思考约束在阿尔•克奥斯国内。

  事实上,想必对卢维乌斯而言,即便自己的身份暴露也不痛不痒。

  卢维乌斯的目的是运用『卢维乌斯』这个诱饵,彻底转移菲兹拉尔德的注意力。

  ——从杰斯塔上转移开。

  毕竟,菲兹拉尔德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杰斯塔上。即位前,他甚至打算拜访杰斯塔。为了改变这一切,只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搞出了不信任许可书的那件事。

  所以,处理问题的优先顺序才发生了变化。

  菲兹拉尔德就这么傻乎乎地——虽然确实有想过杰斯塔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向阿尔•克奥斯出发了。

  一切正如卢维乌斯的计划。

  卢维乌斯顺利达成了目的。杰斯塔的绊脚石消失了。杰斯塔的民间仍流传着卢维乌斯还活着的传言。在杰斯塔的王族一个不剩死光了的现在,他就能飒爽登场了。

  逃过了处刑的王子作为唯一王位继承人归来。

  这样一来,他将站上历史的表舞台。也可以继续在暗处活跃,同时他也得到了与自己容貌极为相似的替身。他将会成为杰斯塔的王。再加上就算与阿尔•克奥斯为敌,卢维乌斯也有获胜的把握。所以才会在会谈上采取那种行动。

  然而,在做这些之前,必须向罗登报一箭之仇。这么一来,就能稳定身为杰斯塔国王的权力了。只要能打倒罗登的——菲兹拉尔德王。

  卢维乌斯想杀菲兹拉尔德的意思并未改变。只不过时机还没到而已。

  身为国王,在公开的舞台上,打败身为罗登国王的菲兹拉尔德。相反,若在阿尔•克奥斯的遗迹内偷偷杀掉菲兹拉尔德,其效果如同云泥之差。同样都是死,造成的影响截然不同。

  「我貌似只是个按照剧本在舞台上表演的傀儡而已呢」

  「……菲兹拉尔德」

  听了格泽尔的报告后,僵立原地纹丝不动的莉兹缓缓地开口说道。

  「是卢维乌斯王兄吗?」

  是他杀死了杰斯塔的王族吗?是卢维乌斯杀了自己的双亲、兄弟吗?

  「就为了这个目的?」

  才去了阿尔•克奥斯吗?

  「不用我回答吧。你早就已经理解了」

  「……嗯。嗯,没错。我理解了」

  已经能够理解了,莉兹继续道。

  卢维乌斯按照自己的计划完成了目的。赶超了菲兹拉尔德。

  然而,他有一点没能算到。

  最后的最后,能妨碍卢维乌斯的人现在还活着。要论确实性,这可以说是他的失态。此人的存活,是卢维乌斯看在情分上没忍心下手吗?还是说觉得就算留活口也不足为惧吗?

  菲兹拉尔德用双手捧起莉兹的面颊。擦去了从莉兹蓝色眼眸中流下的泪珠。

  「莉兹。你还能振作起来吧?」

  能成为痛恨一击的最强一手,还在菲兹拉尔德这边。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迎宾馆与高利贷密谈。

  菲兹拉尔德独自一人踏入了蒸气弥漫的房间。

  这里是澡堂。不是穿着衣服进入的地方,但别说穿着衣服了,菲兹拉尔德甚至还佩着剑,走了进去。

  脸上笑眯眯的塞德里克泡在大澡堂里迎接罗登国第二王子。地点是迎宾馆。迎宾馆内设有一座雷米尔德采纳的异国澡堂。浴槽里注入了据说对皮肤有益的羊奶,所以浴槽内的水全是乳白色的。这个澡堂是菲兹拉尔德可以承认的王兄的功绩之一。塞德里克包下了这里,双臂展开背靠着浴槽边缘泡在水里。

  保持着这个姿势向站在浴槽前的菲兹拉尔德问候。

  「自剧场以来好久不见呢」

  「对啊。我在来这里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该用什么方法把你给杀了。大致想了四十三种」

  「四十三种!这太令人头疼了。我的身体只有一具啊?而且护卫还都在外面……」

  「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找些个美女随侍,为你擦洗身体呢,看样子并非如此?」

  「这都是偏见啦。我想洗澡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入浴。毕竟洗澡的时候要全裸。这里是一个人毫无防备的场所。我没有回应王子的召见,而是将您邀请到这迎宾馆来的理由您应该明白吧?我重复一遍。我现在全裸。这说明了我毫无敌对的意思」

  「……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件事是机密。我从阿尔•克奥斯回国的路上,遭到了你的商队的袭击,差点挂了。——我的爱马也死了」

  「太可怜了。王子您很喜欢马吧?您爱马的名字是什么?我会为您献上雕刻有那名字的墓碑」

  「马没有名字」

  年幼时,菲兹拉尔德没有听马夫的忠告,为喜欢的马匹起了名字。但是马被杀了。之后,菲兹拉尔德坚决不再为马起名字。只要起了名字,就会比不起名字投入更多的感情。

  「这样啊。那我还是不献上墓碑了。只向您表达我由衷的哀悼之情就好了。但是,这件事和我无关啊。我才不会做出如此恶意的行径。虽说我出名是一件好事,但一定是有人假借塞德里克商会的名义。这是冤罪,想让我背黑锅啊」

  塞德里克显得有些焦急。

  「好吧。这确实有可能」

  出人意料,菲兹拉尔德爽快地认同了,塞德里克反而露出了警戒的神情。

  「但派发这玩意儿的是你吧?马西人很富裕。我本可以当做是假借你名义的马西人干的,但马西人讨厌无偿这个词。肯定是其他人出的钱」

  说着,将数张纸扔向了塞德里克。是画有那图画故事的纸张。纸从半空飘落,漂浮在水面上左右晃动。塞德里克拿起了一张,看了一眼。

  「这件事我就承认好了。再说了,能有这份财力做这种既费工夫又费金钱的东西,还愿意免费派送的好事之徒,整个罗登内也就只有我一个了吧?我还以为王子会更早发现呢。您知道这纸吗?是最高级的纸啦。值平民一个月的收入」

  「很遗憾没能满足你的期待。我说塞德里克啊,我毕竟是一介凡人,只是个普通人」

  「王子您?普通吗?」

  「所以才很辛苦啊。正因为普通,才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所谓的俗人啦。再说了,其实我一直非常想过轻松的生活,讨厌练剑也讨厌学习。如果能不干这些事当然最好不过。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整天自由自在地生活,将重要的问题全交给周围的人去处理,这样最理想了。我只要嗯嗯地点点头就行了……啊啊。当然,周围的人最好一直奉承我,娇惯我。但现实很残酷哟?」

  「嗯嗯。所以我才喜欢这种图画故事以及恋爱小说啦。对像我这样的渣滓来说,这种故事简直太耀眼夺目了」

  「没想到你居然说自己是渣滓」

  「只要有自己是渣滓的自觉,有些事反而能看得更明白。就算是一个人是渣滓也能活下去。对手是个渣滓就能令自己安心。毫无瑕疵的人反而很可疑。光凭这些,就有这个意义去故意装一下。再说了,明明是个渣滓但没有自觉的渣滓是最糟糕的渣滓。作为一个渣滓,我真想对这些家伙当头一喝」

  「说到渣滓,由于广场发生的那场骚动,刚才你的马西人仆人居然袭击我。……他也兼任你的护卫吗?没办法,我只能把那家伙给杀了,没问题吧?」

  塞德里克满面堆笑。

  「嗯嗯,好的,没问题。您干吗不早说呢。不过,这么一来王子您可就辛苦了哦。马西人很难对付的」

  「我早就与他们为敌了,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不过如果抓不住诀窍,马西人确实很难相处。他们拥有强韧的同伴意识」

  「如果一个杀人犯马西人以及一个善良的外国人同时前来拜访,你会允许谁进入家门这个问题,一般无论哪个国家的人都会选择善良的外国人。但是,马西人的答案却不一样」

  将脖子以下部分全部沉入浴池中,塞德里克抖动着下巴上的赘肉。

  「马西人则会让那个杀了人的马西人进入家门。对马西人而言,最优先考虑的,是对方是否为同族。哪怕那家伙身为一名人类已是个无可救药的渣滓,与外国人——也就是其他民族的人——比较的情况下,他们还是会选择马西人。只要是马西人,考虑问题就会加入主观感性。在生意方面也是如此。和马西人谈生意时,如果竞争对手是马西人,再加上自己不是马西人的话,还是趁早抽身为好。肯定会输。这是基本。当然偶尔也会存在例外的马西人,但基本可谓百里存一。有句格言非常有名,说如果三个人一起遭难,其中两个是马西人的话,还是早点逃跑,自己独自一人来得好——塞德里克,你和马西人做生意的时候搞砸了吧?」

  「让您见笑了。真是的,栽在一名友好的恶魔手中了。在阿尔•克奥斯后宫的建设问题上稍微——出了点问题」

  「那名友好的恶魔大概不是叫英拉克就是卢维乌斯吧。他是个将各种……尤其是嫌恶与蔑视等感情藏在内心身处,表现得极为友好的人」

  「那人的名字我忘了,能确定的只有他是名友好的恶魔这件事」

  「脑子也很聪明」

  「记得以前我也曾说过,能被允许不掩饰嫌恶、憎恨、侮蔑、轻视等感情的人必然拥有身份,亦或是权利。而那些直率地,或本能暴露出这些感情的人,相处起来则格外轻松。是敌,还是友。该拉拢,还是不该拉拢。是白是黑都十分明了」

  「但友好的恶魔不一样」

  塞德里克频频点头。

  「没错。不知该将他归入哪种范畴。拉为同伴未免太过可怕,可话虽如此,又会犹豫是否该与其为敌。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能与其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靠近」

  「若只是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友好的恶魔肚子里究竟是否养着一匹怪物,他那张脸摆在那里嘛」

  「嗯嗯。确实是个令人极为愉快的人物。而且一旦与他深入交往,或是表露出敌意,实在是个难对付的对手」

  「觉得自己会成为对方的猎物吗?」

  菲兹拉尔德从鞘中拔出了剑。正如他所说的,刚才砍杀了一名马西人。剑刃上还沾着血迹。

  「不知不觉就会被他吃掉。毕竟友好的恶魔在周围人的眼中是高尚的人、或是大善人,总之多半会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话说回来,您难道不打算把剑上的污痕擦干净吗?」

  「这就是友好的恶魔为何被这么称呼的原因。——没事,说不定一会儿又会沾上血污呢」

  「哎哟,好怕怕。请您别吓唬肥胖的塞德里克呀。嗯嗯。所以交往一定要慎重。对手甚至能隐藏自己的杀意」

  「被恶魔本人如此教导,实在令人感慨良多」

  「真是巧合,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菲兹拉尔德与塞德里克几乎同时耸了耸肩。

  「——给我全部老实交代」

  由于塞德里克始终不愿意坦白,菲兹拉尔德开口逼问道。

  「都是因为你那个忘了名字的友好恶魔,我遭到了马西人敌视、监视,还到处散发企图陷害我的图画故事,这些我很清楚了。致命一击则是偷袭」

  「……就算是个渣滓,也无法忍受自己没干过的事被按在自己的头上。对王子偷袭的那件事,我也是在发生之后才得知的。莫谢斯公太冲动了」

  「是莫谢斯公啊。那个好男色的,白痴笨蛋老哥派的,在剧场给你捎信的莫谢斯?」

  「——因为我和马西人的商谈失败,差点丢了小命。如果听从那个友好恶魔的话,就能得救,但从那之后——虽说很不情愿,就增加了很多不得不做的事。和莫谢斯公『来往』也是其中的一环。只不过,莫谢斯公本人倒是不知道恶魔的存在。他觉得是我背叛王子,投靠雷米尔德王子了而已。除了我以外,我也不清楚还有哪些恶魔部下潜入这里。啊啊,负责监视我的马西人另当别论。虽说我不清楚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恶魔的意图——但恶魔并没有下达暗杀王子的指示。只想弄出一些让王子烦心的事而已吧。比如说,民众起义之类的。但是……参加的民众人数比预想的好像要少呢」

  抚摸着下巴的塞德里克眺望着半空。随后,视线转回菲兹拉尔德身上。

  「王子您想必早已掌握了吧,大概从十几天前开始,大街小巷开始有人派发和这个有些类似的图画故事。但故事的内容截然相反。描写的是很仁慈的有钱人。只不过纸质比我派发的要次一点」

  「这真是件好事」

  「对王子您而言,确实如此。但就算比现在多两倍、三倍的民众参加起义,您也能顺利摆平吧?听说您在广场上成功地说服了民众,只取了一个小孩的命来解决了这件事?」

  「不是小孩。取的是父亲的命。……是马西人」

  「哦哦。对哦,对哦。但我也没想到民众会那么容易被诱导。毕竟我是个不会随波逐流的人。我会坚持自己的信念」

  「信念?说来听听看」

  菲兹拉尔德嗤之以鼻。

  「我的信念吗?这个嘛——。只要能赚钱就行了」

  塞德里克将把菲兹拉尔德扔进水里的纸揉成一团,扔出浴槽外。

  「金钱与道德。两者共存并非什么稀罕事。但是,在做出某个决断的时候,就需要将重心放到其中之一上。我将重心放在金钱上,舍弃了道德」

  「你选择金钱啊」

  太像是他会做出的选择了。

  「人会背叛我,但钱不会背叛我。再说了,仔细想想啊。存在因为没钱而烦恼的事,但不存在因为有钱才烦恼的事吧?想那些个宣扬清贫的圣职者,说什么钱是不好的,这种思想真是大错特错。告诉人们身处穷困但要感到满足其实只是为了造就奴隶而用的借口罢了。没错,图画故事就是参考这种思想绘制的。啊啊,话题转回来。——就算有钱,也能让自己的生活保持清贫。钱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这种情况下,不好的是——人类软弱的心。无法贯彻清贫。毕竟没人会觉得贯彻清贫的穷人是个圣人。要我说的话,那种人只是因为没钱,实在没办法才过清贫的生活罢了。拥有堆积如山的金币与财富,却依然贯彻清贫的日常生活的人才应被称为圣人吧。——打从出生以来,我就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圣人」

  「顺便说一句。你应该没有保持清贫的思想吧?」

  塞德里克拍了拍泡在浴池里的肚子。乳白色的水摇晃着,发出声响。

  「金钱与人类的欲望直接挂钩。想要反抗才古怪呢。比起扼杀欲望,我选择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而生。而且,钱是不会减少的,是会增加的哦,王子。爽快地抛弃这些钱,到时候这些钱会更爽快地回到你的手中。虽然偶尔也会失败」

  「继续说」

  「首先,是自己的小命。只要留得青山在总能重振雄风。我相信自己。其次,是钱。偶尔也会有钱不起作用的场面,但人的一生中,钱不起作用的场面想必屈指可数。只要有钱,人们就会凑过来。被钱勾引来的人不值得信任?这不是很好嘛。反过来说,只要有钱,那些人就会对你宣誓忠诚。王子您也一样吧。倘若我是个身无分文的人会如何?哪怕您愿意给我一定时间来改善状况,但一旦确认我的资金实力没希望恢复,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吧。然而只要有钱,我背叛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小。确实有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但是,我需要着重强调一句。——但是!大多数东西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和金额成正比。金额越高,能买到的东西就越多。……生命也包括在这其中」

  「真是高谈卓见,那结论是什么」

  塞德里克的脸上露出了谨慎的笑容。

  「有钱总比没钱好。钱越多越好。清贫什么的都去见鬼去吧。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这些」

  「那我问你。塞德里克。你是哪边的?」

  「我是哪边的?——是钱。我会加入更有利益前景的一方。但这次我始终在吃亏」

  「因为你与我为敌」

  菲兹拉尔德警告式的挥了下剑。

  「所以才打算杀了我?冲动可不好哦。再说了,王子是不可能杀我的」

  「哦。相当有自信嘛。能告诉我理由吗」

  「首先,这次我并没有完全背叛王子。我给自己留了条退路。我不是协助了卡达利大人吗?接下来是最大的理由……对王子而言,我是最大的金主,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想要找到替代的人物极为困难。无论是人脉、还是资金——。在我们的圈子里,地盘的争夺也十分激烈。当然如果仔细找或许还是能找到的」

  「比如翁兹之类的」

  菲兹拉尔德这么低声一说,塞德里克便故作夸张地拍打起了浴池中的水。

  「翁兹!我居然忘了有这个克斯特亚商人呢!但我们还是把他给忘了吧。好吧,就算除了翁兹以外还有其他人,也无法确定该人是否会协助王子。另外,除了我是最大金主的这个事实以外,我对王子来说还是个很好用的高利贷商人。我还会继续扩大市场,王子也能分上一笔吧」

  「你还真自以为是。一旦做的坏事暴露了,才知道来奉承我呀」

  「因为我坚信最后获得胜利的一定是王子。那么王子,您觉得还有人能替代我吗?像我塞德里克这样的高利贷?您该不会说马西人吧」

  「——没有吧」

  菲兹拉尔德将剑收回了鞘中。躯体肥硕的高利贷商人呼地舒了口气。

  「怎么了?」

  「因为捡回一条命。放心地松了口气而已」

  「虽说你这种家伙早就该杀了。不过在偷袭中受箭伤的我也一时间气昏了头脑,当时内心坚定了杀你的决心,导致我现在不得不收回前言。——真遗憾,但正如你所说的,没有人可以替代你。翁兹虽然是个合适的人才,但可惜的是在我离开罗登的期间,他却被人杀了」

  这是从格泽尔那里接报的另一条消息。

  「尽管他是我生意上的对手,不过这消息太令人遗憾了。这世间真是不太平哦」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呢,塞德里克。话说暗杀费用很高吧?」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对那个负责监视我的马西人多说了两句,马西人就擅自行动了。免费的哟」

  菲兹拉尔德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是,你被卢维乌斯以及马西人盯上的事实依然没变吧」

  塞德里克少见地露出了一丝怯懦。

  「哦哦。我这才想起来!让我中招的那个友好恶魔的名字确实是叫卢维乌斯。没错。是杰斯塔第二王子的那个!他居然还活着呢。以及,嗯,没错……。王子您虽然越过一山,面前却还有其他山呢」

  卢维乌斯将很难对付的马西人收为部下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我来帮你想办法处置马西人吧」

  反正菲兹拉尔德自己也已与马西人为敌。顺便能向塞德里克卖个人情,到时候还能索要回报。

  塞德里克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全身从水中露了出来,菲兹拉尔德眉头皱到了极限。厌恶地甩了甩手。

  「眼睛都要瞎了」

  「您这话也太失礼……。不,您就尽管贬低我好了。那么,您有对付马西人的手段吗?」

  菲兹拉尔德似乎完全没将这当回事。

  「用天敌来对抗不就行了吗?我在基塔人那里有路子」

  基塔人和马西人拥有相同的祖先。然而基塔人与马西人断绝了关系。由于本来就是同伴意识强烈的民族,一旦决裂,反弹的负面情感尤为强烈。马西人以阿尔•克奥斯为中心活动,基塔人则以鲁纳斯为中心活动,两者的关系恶劣到据说只要一碰面就会相互厮杀。多数人都希望双方如果能同时灭亡就好了。

  「毕竟我杀了马西人。顺便给基塔人行点方便好了。你让塞德里克商会雇佣几个基塔人」

  「哦哦。基塔人啊。这样一来我也能加入基塔人的组织,开拓新的市场啰。同时能让碍事的家伙们退场!我塞德里克最近背负的包袱终于能扔掉了!这么一来——作为亲近的证物,请收下这个」

  塞德里克欢欣雀跃地伸手在乳白色的浴池水中捞了一下,取出一个皮革袋子。沿着浴槽边缘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向菲兹拉尔德奉上。然后,又回到刚才浸泡的位置,心满意足地将身体沉回了水中。

  菲兹拉尔德解开了湿漉漉的革袋封口。袋子里包裹了两层。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卷起的文件。

  「我现在才敢将这件事说出来。由于莫谢斯公企图尝试伪造文件,结果他把这件事扔给我来处理。为此我搞到了这东西。为了以防万一,我没有对真的动手脚,而是做了一份彻头彻尾的假货。这是莫谢斯公用完之后还给我的。啊,对了,顺便说一句,在露天剧院那个侍从给我的信函里装的就是这玩意儿。哎呀呀,那时候我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呢。毕竟就在王子的面前」

  「——塞德里克啊」

  「在在。请问有何贵干」

  「我忽然很想现在把你的脑袋给砍下来」

  文件正是玛歇德王的许可书。认同菲兹拉尔德即位的内容。

  「冲动可不是件好事哦」

  「……说得没错。你看我。居然差点想用一刀砍下首级那么便宜你的死法」

  塞德里克焦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边摸一边辩解道。

  「我也很痛苦啊。我其实也很想将这东西交给王子哦?但是卢维乌斯想将王子引诱到阿尔•克奥斯,莫谢斯公则想阻止王子即位。正因如此,如果不将不信任许可书摆到您的面前,就算国王有令,王子您想必也不打算干涉阿尔•克奥斯的问题吧?对我而言,国王会走哪步棋其实也是个五五对半的未知数。我猜国王应该已经发现这是假货了」

  菲兹拉尔德今天不知已经叹了几次气了。

  「……太遗憾了」

  「唔。您指什么」

  「我非常想严刑拷打完再把你给杀掉,但脑袋里转了几圈,还是觉得当前没有能够替代你的金主」

  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但是,您之所以决定放我一条生路……应该不仅仅因为这点吧?」

  「我喜欢洞察力敏锐的人哦?」

  「那您的要求是?」

  「你在杰斯塔还留着路子吧?」

  「就凭遍布大陆全域的我塞德里克商会,当然」

  「那么,你先交出值自己这条小命的钱来」

  「跳蚤屎程度的可以吗?」

  面对迅速作答的塞德里克,菲兹拉尔德又将鞘中的剑抽出了一半。

  「你说的是我眼中你小命的价值。在你自己的心目中,你的命也只有跳蚤屎程度那么轻吗?」

  「当然是黄金都难以超越的价值。我明白了。我会奉上相当于我这条命程度的钱」

  「还有,我会特别安排莱奥特来当你的护卫。你就乖乖被他保护吧」

  塞德里克瞬间沉默了半响。摸了摸下巴。

  「呃。莱奥特吗?王族护卫的那位?就是那个您打算将他培养成拉格拉斯二号,连名字的感觉都莫名与拉格拉斯有些相似的,容易混淆的那位?在王子贴身士兵中,虽为新人但看上去很容易操控以至于我送了点『礼物』给他结果却没收的,那个新人?」

  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我说你啊,居然把触手伸向莱奥特了啊?」

  菲兹拉尔德没想法地问道,塞德里克若无其事地表示肯定。

  「所有的人我都试过了。毕竟只要有一个人上钩,我可就赚翻了」

  「……还真能干哦。没错。就是那个莱奥特」

  「那是个会出人头地的料」

  「我对他抱有期待。所以我才安排他当你的护卫」

  「十分欢迎。但是希望他能不要干涉包括王子和我的交易在内的一切生意内容。只是当一个护卫而已。您别指望我会泄露情报」

  「没问题。你的秘密主义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要你干好自己的活」

  「那我就放心了」

  「还有……这只是以防万一,希望你能阻止卢维乌斯进入杰斯塔。根据我的情报,卢维乌斯本人应该还没进入杰斯塔」

  但是,他一定会回到自己的祖国。而且会前往王都。

  「想让我拖住他吗?」

  塞德里克摸了摸下巴。

  「想做的话,确实也不是做不到。但究竟是为了什么?需要拖住多久?您该不会说永远吧,那不可能哦」

  「五天左右就行了。无谓的追究会缩短自己的寿命哦,塞德里克。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帮卢维乌斯,刚才谈的基塔人的事可就告吹了哦」

  「请尽管放心。这种事我脑袋里可是算得很快的啦。再说了,我对罗登投资的数目可不少,比起现在才背叛,还是帮王子您能赚更多。——我很清楚,本来我或许连这个瞬间都不可能争取到」

  只有最后那句话,塞德里克面容严肃地说道。

  ——下次,连『商量』的机会都不会有。

  「通过这件事,我忽然意识到说不定我很讨厌『商量』。这给我的心灵留下了深重的创伤哦」

  与其表现得像一名理性的人,还不如像一只猴子来的更轻松。

  「希望戴冠仪式与结婚仪式能治愈王子钢铁制的心灵」

  「宝座和美丽的新娘么」

  以及许可书两张。

  菲兹拉尔德拿着许可书,转身。

  又转了回来。

  「你还记得两场仪式举办的日期吗?」

  似乎还打算继续泡澡的塞德里克显得有些诧异。

  「不是九月三日吗?」

  「变更了。改为两天后。明天民众就会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哈哈。王子您这……还真是性急呢。该不会耍我吧?」

  「谁会撒这种谎啊。还有,这是出于好心奉劝。你该不会把那玩意儿也装在皮袋里吧?泡在水里可是要锈掉的哦」

  「…………」

  塞德里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从浴槽的水中捞起了一把剑。是一把锋刃大弧度弯曲的剑。把手的地方有被汗渍浸透变色的痕迹。这痕迹与塞德里克手掌的大小正好吻合。想必是他惯用的武器。

  「是你爱用的东西吧」

  塞德里克单手轻巧地将这把重量也不轻的剑放在了浴槽边缘。看样子他的身体不仅仅是脂肪,肌肉也不少。

  「王子您难道有透视眼吗?」

  「放心吧,只是直觉而已。我不认为这种情况下你敢手无寸铁地面对我。不藏起自己的王牌,不到最后关头垂死挣扎一下未免太奇怪了」

  「王子您也一样吧」

  「——我会再联系你的」

  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中的许可书。离开了澡堂。


  「值得高兴。我和塞德里克和解了哟」

  在澡堂外待机的格泽尔从靠着的墙边站直起来。

  「我似乎已经看到拉格拉斯垂头丧气的景象了」

  「毕竟他因为偷袭那件事气得脑袋上的青筋都快炸了吧」

  「王子和那个高利贷商谈的这段期间,卡达利大人捎来联络。说是『妥善处理好了』。我完全不理解这话什么意思,您能明白?」

  「没问题」

  点了点头的菲兹拉尔德从怀里掏出一片大约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青嫩叶子。含进嘴里,咬了一口。

  按照当前的身体状况,这几天他本应静养才对。想毫无障碍地自由活动本来就很勉强。这叶子就是为此存在的。菲兹拉尔德从口中取出了叶子。

  「为了以防万一,我为塞德里克安排了护卫。……莱奥特在哪?」

  菲兹拉尔德前去与塞德里克『商谈』前,原本命令莱奥特在澡堂入口负责警备的。

  「今天迎宾馆里会有点吵闹。比起我,莱奥特更受娼妇们的欢迎,所以我让他陪她们聊去了」

  「……他受欢迎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似乎是因为他看上去很淳朴」

  哦哦,菲兹拉尔德又咬了一下叶子,表示理解。

  「你就没这种素质呢」

  「我都世故了嘛」

  顺着迎宾馆的通道走着,菲兹拉尔德灵巧地咬着叶子问道。

  「我外出期间,莱奥特的工作情况如何?」

  「没有问题。偷袭那件事是莱奥特的功劳。是莱奥特发现塞德里克商会有可疑的动静。不管是晋升还是奖励,总之犒劳他一下啦」

  「对工作给予回报是主人的义务」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应该被降格吗」

  格泽尔皱起了眉头。停下了脚步,低垂下头。

  「——王都发生起义的骚动,都是被委派负责留守的我的责任。由于对图画故事的调查进度拖慢的缘故」

  「但是你救了翁兹的命。这是我没吩咐的事」

  「……只是偶然啦。出发前,王子向那个商人……向翁兹派出了使者吧。我多少有些介意,所以只是完成命令顺便去那个商人那边走了一趟,居然撞上了杀人未遂的现场」

  「翁兹身体状况如何」

  「不太好。意识还没恢复。一旦让对方知道他还活着,一定还会再派人前来暗杀吧?」

  「可能性不高。主谋还当翁兹已经被杀了呢」

  就算意识到自己下手没有成功,塞德里克也失去了急着加害翁兹的理由了。因为他与菲兹拉尔德已经达成了『和解』。如若他继续企图杀害翁兹,那只会被视为对菲兹拉尔德的敌对之举。

  「剩下的就看翁兹的体力与医生的能力了」

  菲兹拉尔德在出发赶往阿尔•克奥斯前,曾委托翁兹派发与塞德里克所派发内容截然不同的图画故事。因为自己还没来得及查清究竟是谁派发的那个图画故事,就必须出发了。这算是一种应对方案。

  两种图画故事在王都流传。

  菲兹拉尔德的目的之一,是想招揽除了塞德里克以外的商人加入己方的阵营。目的之二是打算确认翁兹本人的财力与能力。目的之三,则是想要看一下内容截然相反的两种图画故事对民众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但是王都的这场骚动原本应该在情况发生之前就由我来化解才对。实在是万分抱歉」

  菲兹拉尔德将勉强含着的叶子吞了下去。

  「……我差点忘了。你的性格原本就那么认真死板啊?格泽尔」

  格泽尔一声叹息。

  「如果性格没那么认真死板,我这会儿还在当杰斯塔的将军呢。与王子为敌」

  「在国家间,只要没发生战争就等同于关系良好哦?我们和杰斯塔现在没有发生战争。虽然还算是假想敌国。这事先搁一边。刚才那个问题你不用那么介怀。假如提高基准值,认为人类是一种善良生物或者优秀生物的话,一天内必然会遭遇百来次失望,你就会觉得这生活狗屎到足以把自己给气死,第一天就开始焦虑,第三天就会不信任所有的人类。但如果打从一开始就认清人类不过是无可救药的狗屎,那区区一天三次左右的失望,你反而会感到人类也没那么糟糕」

  「……您就不能取个折中的观点吗?我其实能忍受被视为狗屎不如的啦。——您的意思是越是不抱着期待,最后得到的收获也就越大?」

  「这在各种方面都能说得通哦。预估安排最好的人手去完成最好计划的人简直就是蠢透了。反正肯定不会成功。但如果预估安排最差的人手去完成最低限度的计划,那结果不可能比你预估的更糟糕,反而会比你预估的要好得多。你刚才说选个折中的观点,其实这只不过是程度的问题。随着你不断这么做,渐渐地,你就会选出哪些部下值得信赖」

  「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我怎么总觉得您这是在绕着弯子夸奖我?」

  「我确实在夸奖你啊。毕竟梦想能用最好的人手去完成最好的计划最后只会以失败而收场」

  忽然听到宴会用大房间传来悲鸣与剑戟杀戮声的菲兹拉尔德转头望向那边。

  「他们在清扫老鼠。因为这里也是巢穴」

  这是在访问阿尔•克奥斯前,菲兹拉尔德交给格泽尔与莱奥特去办的事。菲兹拉尔德离开罗登的期间,老鼠们可以肆意行动。也因此,他们的行动比平时更容易掌控。

  「老鼠总是散在各个角落里。敌人也不只是卢维乌斯一个人。想要消灭老鼠,与其一匹一匹地解决,不如把它们聚集到一起一并扫荡更有效率」

  「既然您将莱奥特指派为高利贷商的护卫,那今后大扫除的细节也需要进行调整。毕竟正式场面这才刚要开始」

  「说得没错。关于大扫除的问题,还是将莱奥特剔除在外吧。我希望他能把重心放在在塞德里克身上。格泽尔,你也一样。当天,我会让你负责大扫除以外的工作。你先做好思想准备」

  「……遵命」

  穿过大房间,走下楼梯。走了一会儿,菲兹拉尔德忽然,

  「友好的恶魔吗」

  轻轻地自言自语。

  「您认识恶魔吗?」

  「和塞德里克『商谈』的过程中提到了这个话题,我觉得部下里有个恶魔其实也不错」

  「……隐喻吗?」

  「不?就是字面意思。恶魔没良心吧。所以在战场上他们比任何人都冷静。假如你身在战场,发现了个敌方农民的小孩。在当前情况下,你完全可以放他逃生。小孩子也在向你恳求饶命。那么格泽尔,假如是你,会怎么做?」

  「……必要的话,我会下手杀了他」

  「但是,就算你选择杀了那个孩子,也会心存罪恶感吧。但如果是拥有恶魔般精神的人呢?」

  「不会有丝毫踌躇」

  点头。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当然,没有任何罪恶感。甚至能踩着孩子的尸体,坐在上面开始料理。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虽说忠诚心对他们而言狗屎不如,但在战场上这些人非常好用」

  「对这点我没有任何异议,但我会踌躇是否该将背后交给这种人」

  「我表示同感。但他们依然是得来不易的人才之一。一般人会犹豫不决的作战,他们却能执行。你觉得扼杀自己的良心,强忍着执行任务的人,与吹着口哨一切照常执行任务的人相比,哪个人负责的作战会成功?」

  「是后者吧」

  但是,格泽尔继续道。

  「假设非单一兵卒的情况下。同样都是获得答案。通过完成一件事,凭借自己的力量得出结论,与完全拷贝他人的结论,两者获得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不对……这比喻不太妥当。比方说,如果上面的人下达虐杀命令——那扼杀良心,强忍着罪恶感下这个命令的人,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发指令的纯粹快乐杀人狂是截然不同的」

  「不一样吗?」

  格泽尔用力点了点头。

  「嗯。起码希望上头下命令的人能是个有点人情味的人」

  「你觉得这两者都是人吗?还是说,你是在讽刺下达处决小孩命令的我?」

  「以我来看,我本身就对王子是否真心想处决那个孩子的事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在那种情况下,起码绝对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处罚。那样显得作风太软了。打从那个孩子让王子受伤的那刻起,就已经不能拿他是个孩子为借口予以原谅的事态了。最大的问题是他在众多民众面前伤了王子。民众和士兵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还记得去年企图处决王子未遂,还让王子跪下的那个克蕾歇王妃吗?克蕾歇王妃毕竟是个美女,再怎么说也拥有极高的人气,然而自那件事之后她的人望同样急转直落坠入谷底。那孩子的身份很低,所以应承受的惩罚也就更大。剩下的就是那孩子自己的问题了。无论他憎恨王子也好,责怪自己也好,亦或是将责任转嫁他人」

  「身为一名在上头下命令的人,我不觉得自己很特殊啊」

  「关键在于内心是否具备能对他人的事感同身受的感性啦。无论经过思考后做出的决定多么冷酷,也希望这个人面具下别是空洞,而是一个烦恼痛苦的人的表情。只要是这样,部下就会追随他——双手染满鲜血的我们也能得到一些救赎」

  「——以你来说,这观念还真是感伤呢」

  「所以说嘛?身处这干涸枯燥的世界中,总会憧憬甘美的理想啰」

  格泽尔深有感触地说道。

  「所以莉兹才会觉得贵族与村姑的恋爱小说有意思吗」

  「我觉得是」

  戛然而止的沉默后,格泽尔轻声附加道。

  「……毫不痛苦地做出决断的人,偶尔会遗忘一件事」

  「忘了什么?」

  「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能独自思考、行动。即便他们的行为看上去像是个傀儡,但他们有时也会自行切断操控线。同时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所谓的经验之谈吗。我会记住的」

  「麻烦您了。——莱奥特!到这里来」

  正在一楼与娼妇少女谈话的莱奥特当即转身。可能是遭到了对方的调侃吧,脸涨的通红的莱奥特显得松了口气的样子,向这里跑了过来。少女亲昵地向着莱奥特的背后挥了挥手。

  「辛苦了」

  菲兹拉尔德向他投去了犒劳的话语,莱奥特当即毕恭毕敬地行礼。

  「那娼妇姑娘似乎很喜欢你呢」

  「哎?」

  莱奥特似乎吓了一跳。慌忙在胸前挥动双手。

  「啊,没有,在下并不会——!在下讨厌女人!啊,不对。那个……在下不会花钱买女人,而是想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遇到那个人之前,在下决心贯彻纯正廉洁的生活!拉格拉斯大人也这么说过!」

  菲兹拉尔德与格泽尔面面相觑。

  「听到了吗?」

  「听到了」

  两人面容严肃地相互点了点头。

  「在下难道说了什么不妥的言辞……?」

  莱奥特面色发青。完全无视莱奥特的存在,主从二人继续着他们的对话。

  「就他那张脸,虽说出身下级贵族,但好歹也是贵族……难道。不,但是……王子」

  「干嘛」

  「要不要试着拖他一起去妓院玩?就凭那张俊脸,如果在正式场合失败的话,或许会抽搐个一辈子的啊。莱奥特,你也一起来」

  格泽尔认真地拍了拍莱奥特的肩膀。

  「失败的结果可是很悲惨的哟」

  「是……是吗……?那……那还真是令人头疼」

  虽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平时眼神锐利的莱奥特露出了怯懦的神情,耷拉着眉毛。然而,他立刻挺直脊背。

  「请不要顾忌在下!刚才您是否打算对在下下达什么指示?」

  「认识塞德里克商会的塞德里克吗?他是我的朋友,但现在立场有点危险。所以我决定安排士兵当塞德里克的护卫。我想让担任过我护卫的你来负责这件事」

  「请交给在下吧!在下这就前去。塞德里克大人在哪?」

  话题一旦转回工作上,他的表情就明显开朗了起来。

  「就在楼上的澡堂」

  点了点头,莱奥特当即离去。

  目送着他背影的菲兹拉尔德小声呢喃。

  「塞德里克……大人……吗」

  「对高利贷商人,而且本人不在场也不忘表示敬意。……我真希望拉格拉斯能好好学学呢」

  「你别看塞德里克那样,其实他挺享受被拉格拉斯当毛毛虫般厌恶的状态呢」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拜访身在离宫图书馆的未婚妻。

  好了,准备工作基本可以说完成了。这是最后一件事。

  「凭我……是做不到的」

  离宫图书馆的门扉前,国史编撰官少女——陆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两者的容貌应该截然不同,但菲兹拉尔德的头脑中,她的样子却和阿尔•克奥斯第二王子阿舒尔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烦恼着、痛苦着,做出决断。

  回想起刚才与格泽尔的谈话。阿舒尔在喝下那毒杯时,究竟是否烦恼过,痛苦过?

  不能断言说是。

  但是,这么与陆接触,之所以回想起阿舒尔,是因为觉得阿舒尔如果在这里,或许能称得上适材适所吧。

  如果他干的是陆那样的工作,只要不是王子。

  或者,如果他接受了他本应接受的对王子的教育。

  未来可能就会不同。

  「莉兹殿下在里面。……王子,拜托您了。说这种话,您或许会觉得我太厚颜无耻。但是,莉兹殿下是我的朋友。如果身为未婚夫的王子您去劝说,一定……」

  菲兹拉尔德挠了挠头。自己貌似很不擅长对付这姑娘。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是!」

  陆用力低头一鞠躬,转身离去。

  「在那姑娘心目中,我和莉兹一定是两情相悦的吧」

  轻声自言自语的菲兹拉尔德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莉兹坐在平时与陆一同学习的桌子旁,用手撑着面颊,翻阅着书籍。但当她注意到菲兹拉尔德的存在后抬起头,叹了口气。

  「这次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了?」

  「全在脑袋里」

  指了指自己的头,在莉兹的对面坐下。莉兹正在阅读的,是杰斯塔的算数书。

  「身体情况如何?」

  「我太高兴了,你居然会担心我的身体。毒全都解了。箭伤的治疗还需要一些时日,但已经不影响行动了」

  由于卡达利开发了具有麻痹感觉功效的药物,现在全靠服用这种药物。药物使用了具有幻觉作用的草作为原料,具有上瘾的性质,每次受伤都依赖这种药物会很危险。使用的用量多到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也有同样的风险。菲兹拉尔德在迎宾馆嚼的那种叶子,就是这药的缓和剂。

  「是嘛……。多半是陆让你来的吧?」

  「她似乎希望身为未婚夫的我能用爱来温柔地抚慰她宝贵的友人哟」

  莉兹哼地一声嘲讽地笑道。

  「你?抚慰我?」

  「没错。因为你是一次性失去了全部家人的悲剧公主嘛」

  在摊开的书上,莉兹握起了拳头。

  「悲剧公主?」

  咯咯笑了起来。

  「我只是……很不甘心」

  说着,垂下了头。

  「——回想起来,我从未和王兄吵过架。打从小时候起就从没有。王兄总是笑着原谅我的过错。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对王兄而言,我是他妹妹的缘故」

  莉兹有好几个王兄。但是这里所指的,只有一个。

  「真是对感情亲密的兄妹。太令人羡慕了」

  「菲兹拉尔德,你真的这么想?」

  「不,完全没这么想。王族的兄弟姐妹能保持关系亲密的时间最多也就仅限于童年。总有一天会针锋相对,互相残杀。女人另当别论」

  「因为会被当成宠物看待?」

  莉兹冷笑道。

  「——所以他从不生气。总是会原谅我。……就算我把计算公式错认为是咒语,他也不会纠正我,只是随我去。让我继续无知」

  忽然想起了什么,莉兹说道。

  「为什么我未没发现其中的道理呢」

  「因为身在杰斯塔时,你很仰慕卢维乌斯吧」

  同时,卢维乌斯也不想让莉兹成为一名聪慧的公主吧。然而,莉兹虽胸怀着对卢维乌斯的亲爱之情,却没有丧失对知识的渴望。

  「在会谈前,你见过卢维乌斯了吧?」

  「……嗯」

  莉兹咬着嘴唇。

  「你还记得和我订婚的理由吗?」

  没有继续追问有关卢维乌斯的话题,菲兹拉尔德提起了两人过去的交易。

  莉兹诧异的点了点头。

  「记得」

  言外之意是,怎么可能会忘记?

  「我也记得你我依然是敌对关系。虽然你喝下了本应我喝的毒杯……」

  莉兹呼出了一口气。

  「如果未婚妻殿下死在那种地方,我可就麻烦了。而且我喝下的获救率比较高啦」

  「也就是说,只是有这个必要而已吧」

  「没错」

  「你似乎很了解那种毒,但我就不追究了。因为如果是我喝下那杯水,估计我撑不到罗登」

  「美丽的公主殿下真善良」

  研究与资材已被全部废弃,就算现在调查也查不出任何东西出来。

  「善良?忠告我杯子这件事的,是森泽丝王妃。我不明白森泽丝王妃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森泽丝王妃告诉你的?」

  是森泽丝王妃的独断之举吗?不,菲兹拉尔德很快就修正了自己的看法。一定卢维乌斯打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

  若只想告知他人杯中有什么圈套,不该是卢维乌斯负责的事。贯彻始终,需要表现得可疑,会引起他人警戒心的,应该是森泽丝。在莉兹眼中的卢维乌斯应该一直维持品行端正。

  首先,森泽丝在忠告莉兹的时候,按照预定,莉兹的杯子本应不是毒杯。忠告本身只是为了避免莉兹喝下冷透的杯中水。比起自己杀害的其他亲人,卢维乌斯对莉兹更怀有感情。从会谈前,他特地来见莉兹这点也能看出。如果他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莉兹的话,这种行为就太多余了。

  然而莉兹——没有做卢维乌斯希望她做的事,所以莉兹的杯子也变成了毒杯。

  「由于你的行动,我意识到森泽丝王妃所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我还是对阿舒尔王子见死不救。如果我真的是个善良的人,那我应该阻止阿舒尔王子喝下那杯水才对」

  「如果真的是个善良人的话」

  「同时,哪怕你只是觉得这件事有必要,我被你救下的事实依然不会改变。请容我表示感谢」

  莉兹深深吸了口气,盯着菲兹拉尔德。

  「虽说是陆让你来的,但我不觉得你会来安慰我。你一定有什么其他事想对我说吧?」

  莉兹一定是硬撑着装作自己没事吧,就算她在勉强自己,也没有表露在外。菲兹拉尔德内心向莉兹送上了赞誉。

  这样才对,这样自己做的准备工作才有价值。

  ——自己不想强迫他人。

  只要不是敌人,菲兹拉尔德总会将选择的自由权交由对方。虽然不至于到塞德里克所说的信念的程度,但这也算是菲兹拉尔德对自身的一种约束。

  莉兹也不例外。也算入这种约束范围内。

  然而,自己却觉得有些惋惜。菲兹拉尔德早就已经做出了希望对方能选择的决定。

  尽管如此,还是感到不选另一条路有些惋惜。

  回应盯着自己的莉兹,菲兹拉尔德开口道。

  「——关于我与莉兹之间的那次交易,我有个提案」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由阿尔•克奥斯回到本国。进入王都时虽遭遇民众起义,却通过对话解决了问题。本次事件的死者仅为后日被处决的一名犯人。
  翌日,8月20日,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宣布将戴冠仪式及结婚仪式提前至8月21日。
 楼主| 发表于 2013-6-13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正太后宫记 于 2013-11-18 06:29 编辑

第五章 王子,在戴冠仪式上布局

  
罗登历130年8月21日黄昏,杰斯塔国第三公主莉兹•芬菲塔为即将到来的仪式而紧张。

  梳妆打扮全部完成。命令工作的侍女们暂且退出房间,莉兹站到了镜子前,打量起自己的模样。

  杰斯塔风豪华的裙子、鞋子,王家继承下来的首饰及耳饰。完美的正装。对一场仪式来说,准备得可谓不能再好、不能再合适了。然而,镜中映照出的自己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胆怯。

  啊啊,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内心这么想。自己终于将踏入这未曾想象的世界中了。

  ——恐惧。

  内心深处为恐惧所笼罩。害怕得无以复加。从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觉得如此孤独。

  然而,自己却不能逃跑。已经无处可逃了。

  门口传来了节奏规则的敲门声。

  「……请进」

  绷起了面部的表情。从外表抹去了感到害怕的自己。

  咯嚓咯嚓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清晰。格泽尔用杰斯塔式男性用正式礼仪向莉兹低下了头。

  「到现在我才发现,没想到我们俩单独谈话的机会真是少得可怜呢,格泽尔」

  「因为我多半都和王子在一起啊」

  「你的主君是菲兹拉尔德嘛」

  格泽尔唇边露出了些许的微笑。

  「嗯,希望您不要忘了这点」

  「你会在这儿,也是由于菲兹拉尔德的命令吗?」

  情不自禁地语带讥讽。然而格泽尔的回应却是苦笑。

  「不只因为这点。依据王子的说法,揣摩部下的愿望,下达相应命令也是主君的职责之一。所以说,站在这儿,来当您的护卫,全是因为我本人的愿望」

  「……菲兹拉尔德王子的身份也持续不了多久了。他很快就要成为国王了吧?」

  「没法称呼其为王子确实有些寂寞。莉兹公主,您的立场也将改变。——请做好思想准备」

  莉兹吸了口气。朝向镜子。表情丝毫未改。面对镜中的自己,露出了微笑。

  ——再见了,我。

  向迄今为止的自己道别。

  ——以及,再见了。

  内心暗暗向另一个名字做了道别。

  转身背对镜子。

  凝视着前方,迈出了脚步。

  「——直到仪式为止」

  格泽尔单膝下跪,用杰斯塔式骑士宣誓的口吻说道。

  「遵照吾主的命令,直到仪式结束为止,我将恢复比斯坦•伦菲尔德的身份。宣誓保护您。我将成为您的剑,您的盾。不让不死鸟与杰斯塔之花遭受任何损伤」

  杰斯塔的纹章是以不死鸟与花两个图案作为象征。称为不灭之花。

  然而,现在别说不灭了,杰斯塔已经等同于一只会喘气不会吸气的濒死之鸟了。

  「花开永恒」

  这是回应宣誓者的话。哪怕这只不过是临时的,哪怕这不过是短暂的,但凡能依靠的,就要依靠,就要利用。

  格泽尔——比斯坦•伦菲尔德站起身,毕恭毕敬地敦促莉兹。

  「请出发吧」

  「伦菲尔德」

  目光碰在了一起。点了点头。

  「我们走」

  ——赶赴战场。

  内心暗暗补充道。

  只要踏出这更衣室一步,外面已是战场。

  决不能败北的战场正在等待着莉兹。


  
罗登历130年8月21日黄昏,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在更衣室中下达了禁口令。

  接到面色苍白的莉兹侍女的报告,已经换好戴冠仪式用装束的菲兹拉尔德绷着一张脸闭口不言,环顾更衣室内。

  拉开覆盖窗户的柔滑天鹅绒窗帘,窗帘剧烈地摇晃。他紧紧攥着窗帘布,用拳头向墙上狠砸去,发出钝重的巨响。

  侍女不禁轻声悲鸣。

  菲兹拉尔德语气冰冷地问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是……。那个……那那……那个……」

  面对本国的第二王子。不,是面对今天即将成为国王的菲兹拉尔德的怒火,侍女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你没听到我在问什么吗?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平时几乎从不这么咄咄逼人怒吼的菲兹拉尔德的咆哮下,侍女慌忙回答。

  「是在更衣结束后。公主将我们都赶了出去!所以我们只能离开这房间。公主说想要一个人冷静一下,没说很多话。只说想要在头上戴杰斯塔的国花。一切就发生在公主让我们到其他房间去取花的这间隙!」

  「…………」

  菲兹拉尔德用左手捂住脸,右手粗暴地抓乱了前额金色的头发。

  「我……我究竟该怎么办……!啊!士兵大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戴冠仪式与结婚仪式期间负责城内警卫的莱奥特冲进了房间。当他看到菲兹拉尔德的模样和房间内的状态后,面色大变。

  「……是莱奥特吗」

  「——是」

  「正如你所看到的。……你不是应该负责保护塞德里克吗?我是这么下令的啊」

  「因为塞德里克大人说,想直接过来将贺礼亲手交给王子……」

  「……对哦。是我把塞德里克叫来打个招呼的」

  从微微敞开的门缝外伸进了一只手。

  「我来给王子请安了。我塞德里克这次可是相当有自信哦,我花了大手笔为王子以及美丽的公主准备了礼物——数量多达停在城外的整整一辆马车的份哦。为了不被别人偷走,希望王子您能尽快接收——哎呀」

  厚着脸皮大摇大摆走进房间的塞德里克中断了发言。

  「莱奥特,把门关起来。不,在此之前先把塞德里克……等一下,塞德里克就留在这里好了。把门关起来就行了。真是的,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菲兹拉尔德用手扶着额头,坐在了窗边。遵照指示关上门的莱奥特担心地看着他。

  「需要把拉格拉斯大人叫来吗?」

  「不行」

  菲兹拉尔德当即摇了摇头。

  「搜索的时候不能声张。这件事千万不能传出去。她应该还没跑多远。或许还在城内。侍女,你回去工作。绝对不能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任何人。就对同僚说已经找到莉兹了」

  拼命点头的侍女面色发青,仿佛无法呼吸似的不停开合着嘴巴,告退时将门关得紧紧的。

  「……莉兹公主该不会在结婚当天失踪了吧?哎呀这还真是,该说什么好呢」

  「塞德里克大人!」

  被莱奥特怒吼的塞德里克将双手举到了胸前。

  「哦哦。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啦」

  「——莱奥特」

  「在!」

  在如此短时间内憔悴了不少的菲兹拉尔德叹了口气,抬起头。

  「我解除你护卫塞德里克的工作。士兵们任你差遣。只不过别让周围人注意到这件事。去吧」

  「立刻就去办!」

  莱奥特如风般跑出了房间。走到门前的塞德里克将打开的门关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没事,我只是把门关起来而已。王子您还真是辛苦呢。连戴冠仪式都不太平」

  「我一定会找到莉兹的。你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所以请打起精神来啦」

  菲兹拉尔德用双手捂住脸。

  「塞德里克,你也给我出去」

  「那谁来护卫我?」

  「……泽比斯将军应该还在城内。你找到将军问他借一点士兵好了」

  菲兹拉尔德依然捂着脸,说道。

  「话说回来,在这么值得庆祝的日子里,拉格拉斯大人居然不在城内吗?」

  「我吩咐他去办其他事了」

  「嗯。我明白了,虽然我对那所谓的其他事很有兴趣。泽比斯将军……是第一次克斯特亚战争时陷入孤立无援状态的那位将军吧。王子派的那位。趁这个机会我也能和他熟络一下」

  耳边传来塞德里克离开的声音。在陷入一片寂静的房间内,菲兹拉尔德松开了捂住脸的手。用梳子梳了下被自己弄乱的头发。刚想松开衣领,忽然想到过一会儿即将出席自己的戴冠仪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这个举动。

  靠近镜子。负责服饰的人自夸自赞说这是自己的苦心之作,还恳切地表示「甚至能凸显出王子的容貌」,看上去确实像那么回事,平庸的容貌也增色不少。

  「……今天我是主角。只能忍了」

  自言自语道,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再次走到窗边。从窗边可望见窗外旧水道中的积水。旧水道长久以来被废弃不用,很少有人会造访那里。但现在为了填埋工程,整个水道被翻了上来,正准备整地。

  下达命令执行这次工程的正是菲兹拉尔德。不过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工地上的工作全部暂停了。

  「…………」

  俯视着彻底变了样的地下水道。

  停顿了片刻,摇了摇头,菲兹拉尔德离开了窗边。


  
罗登历130年8与21日黄昏,杰斯塔国第三公主莉兹•芬菲塔挑战仪式。

  ——我说莉兹啊。

  我美丽的未婚妻殿下。

  『女王的宝座和王妃的宝座,你想要哪个?现在就做决定』


  冷静到自己都感到意外地看着面前拥有公爵头衔的杰斯塔贵族,莉兹回想起了本应成为自己丈夫的那男人的提案。


  表情如同企图恶作剧的孩童。菲兹拉尔德于十九日黄昏,在离宫图书馆这么对莉兹说道。

  莉兹哑口无言,根本无力做出什么像样的反应。

  『杰斯塔的女王,还是我的妻子,也就是罗登第七代国王的王妃』

  愉快地笑着,菲兹拉尔德重复道。

  『——菲兹拉尔德,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啦』

  『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吧!』

  『你指什么?』

  『成为杰斯塔女王的事』

  菲兹拉尔德似乎无法理解似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居然好意思说得出这种话。自己比谁都清楚祖国的情况。哪怕自己身为一国公主,也不可能继承王位。过去在某个剧院中,连菲兹拉尔德自己也曾这么说过。

  『但是,除了我未婚妻殿下之外的杰斯塔王族全都已经下地狱了吧』

  双唇颤抖着。地狱?啊,没错。王族不可能上天堂。能上天堂的王族,只有在出生后不久就死亡的婴儿王族吧。

  不。这并非我想说的。

  全都。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不。还有一个人还活着。这我很清楚。

  『莉兹,你明白卢维乌斯在打什么主意吧?』

  嗯,我明白。

  『卢维乌斯想成为杰斯塔的王。成为第几代……还是第十几代来着?的国王。并非他这么打算,而是照此下去,他确实能成为』

  所谓温柔的恶魔,一定就是指这男人吧,莉兹这么想。

  『——这样行吗?』

  他轻轻呢喃。

  卢维乌斯即位为杰斯塔国王,这样行吗?

  另外,表面上卢维乌斯已经死了。现在还死着。复活大戏还未上演。然而一旦民众知道卢维乌斯还活着,一切就都晚了。

  话语擅自从双唇间流出。

  『如果王兄死了,那活着的杰斯塔王族,就只有我一个』

  女人也能有即位的希望。

  因为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然而,如果存活的王族是卢维乌斯和莉兹两个人的话。无论莉兹再怎么主张,也不可能即位。杰斯塔根深蒂固的社会构造决不允许这种事的发生。没有任何选择权,只有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允许女王的即位。

  『如今是唯一的好机会了』

  『——你想操纵我吗?』

  『就像卢维乌斯那样?』

  这句嘲讽戳的胸口一阵疼痛。

  莉兹闭起了眼睛。挚爱的卢王兄。毫不怀疑仰慕着他的自己。然而在阿尔•克奥斯,在那次会谈上,即便我喝下那毒杯,王兄一定也不会出手阻止。那杯子是事先准备好的。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王兄还想杀我吗』

  『如果你构成威胁的话』

  『王兄想让杰斯塔——』

  想让这濒临沉没的国家再次浮上吗?

  闭上嘴没有发问。换了个问题开口问道。

  『如果我作为女王——』

  即位,是否能承受得了这重压?然而这句话也没有能问到最后。

  菲兹拉尔德平静地说道。

  『问题不在于你是否能成为女王。而是你有这种欲望吗?想要,还是不想要。但是,光想要也是不行的。必要的,是成为女王的觉悟。是战胜自己,还是输给自己』

  『那如果我选择成为你的妻子呢』

  『那就继续之前的交易,为我生孩子就好。然后身处王妃的地位,保护落入卢维乌斯手中的祖国,并打倒想要抢夺杰斯塔的我就行了』

  不,不会这样。莉兹顿时反应过来。如果自己照这样下去,成为王妃,成为菲兹拉尔德的妻子,总有一天,自己将失去锋芒。

  『你不是说要让我迷上你,然后抛弃我吗?』

  ——但如果是我逐渐敞开心扉,开始爱上你了呢?那样会幸福吗。能幸福吧。然后旁观兄长与丈夫的对决吗。

  杰斯塔,明明是我的国家。

  心跳渐渐加速。

  『我成为女王对你有什么好处?』

  『首先,能给卢维乌斯点颜色看。光想想就觉得痛快。第二,莉兹,如果你成为一名无能的王或者是愚昧的王,那我可以比对付卢维乌斯要更轻松地搞到杰斯塔。第三——如果你成了一名连我也惧怕的王,对卢维乌斯亦然。你将必须和卢维乌斯战斗。我就可以抓住这个破绽了』

  必须铭记于心的是,就算这男人提出要协助自己当女王,他也绝对不是同伴。他只是想利用自己而已。他依然是我的敌人。

  『作为代价,你就会成为一个让与自己订下婚约的大国公主逃跑的男人哦』

  『反正又不会搞砸戴冠仪式,只是暂时性的耻辱罢了。而且让女人跑了这事或许反能招来男人们的同情,也算是件好事,从中能找到不错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看着心不在焉翻着书页的莉兹,菲兹拉尔德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无论我美丽的未婚妻殿下是选择女王,还是选择我的王妃,我都无所谓,准备都已经做好了』

  ——剩下的,就看你了,莉兹。

  『你难道觉得自己是我的盟友吗?』

  别开玩笑了。

  『所谓的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吧?』

  『敌人的敌人归根到底还是敌人吧。你居然敢恬不知耻地说这话』

  然而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菲兹拉尔德。这或许与敞开心扉多少有一些相似吧。

  菲兹拉尔德凝视着莉兹,向她抛出了最后的问题。

  『内心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做选择的是自己。就像选择是与菲兹拉尔德,还是与雷米尔德订婚那时一样。

  『——嗯』

  已经有了觉悟。

  我要完成给你看看。


  现在,莉兹正在自己出生长大的令人怀念的祖国王城中。她快马加鞭,头发都被吹乱地抵达了祖国后,获得了塞德里克安排的诸多协助。人手、资金、服饰——用借来的东西完成了最低限度的打扮,莉兹回到了王城。

  为了让杰斯塔的民众知道自己回来了,为了让民众知道自己即将作为女王登上宝座。

  在即位仪式进行前,有一件事早已心知肚明。那就是贵族们不会帮自己。而且,他们多半已经被王兄掌握在手中。所以必须要拉拢民众成为自己的盟友。

  就连拉拢民众,也只能趁他们得知王兄会『复活』前的这些许的间隙才有机会。

  为此,在更衣室内,莉兹换上了与女王身份相符的服饰。服饰的一部分也是通过塞德里克,由杰斯塔的商人们献上的物品。虽然城内的己方不多,但以前随侍莉兹的侍女们纷纷愿意协助。

  同时,当见到格泽尔——比斯坦•伦菲尔德时,他曾经部下的士兵们也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帮助伦菲尔德所保护的莉兹。讽刺的是,这也全都归功于父亲和兄长们的过世。基于曾以杰斯塔年轻将军而闻名,最后沦落为奴隶的男子的名誉,莉兹不过表示要抹消比斯坦•伦菲尔德的污名,格泽尔就被轻易地放入了城内。

  「莉兹公主。陛下他们的国葬还没举行啊?民众也都正不知所措着呢。而您却——您可是公主,居然说要即位,这太荒谬了吧」

  「巴鲁德公爵。那您倒是说说看,还有谁能即位?继承杰斯塔王族血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们难道打算无视我的存在,光靠贵族们开个会,偷偷审议决定由谁当国王吗?您该不会也是候补之一吧?」

  亦或者你们已经暗中商量好由卢维乌斯王兄登上宝座?

  「莉兹公主……。请别给我们添乱了。再怎么说,您也是曾一度成为那个碰巧打赢我们的边境国家王子妻子的人了啊」

  年仅三十多来岁,在有权贵族中还算是年轻的巴鲁德公爵露出了冷笑。

  没错。罗登曾是边境国。莉兹也曾这么认为。在第一次克斯特亚战争前,杰斯塔与罗登发生了战争。结果,是罗登赢了。即便如此,杰斯塔依然不承认罗登是与自己对等的国家。可如果不改变这种观念,接下来就该轮到杰斯塔被吞并了。

  「我是取消了婚约赶回这里的。不劳您费心」

  巴鲁德露出了真没办法,得想办法让这个任性的小丫头听话的态度,说道。

  「您听清楚哦?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不客气地直言不讳了。对已经出嫁离开这个国家的您来说,这里已经没有您的位置了」

  「——巴鲁德公爵。倒是您该给我听清楚吧?如果没有位置,那我无非就是创造自己的位置而已」

  虽说逐渐有些焦虑,但巴鲁德依然毫不怀疑自己身处优势。

  「而且,连国外诸国王都已对我的即位送上了祝福,本国的贵族却不这么做,这实在是太令人太悲伤了。——伦菲尔德?」

  格泽尔恭恭敬敬的取出了两份文件。

  「这是阿尔•克奥斯新国王黑格尔陛下,以及您口中所说的边境国,也是同样新即位的罗登王菲兹拉尔德陛下授予我的。当然,我国是历史悠久的大国,并不需要这种东西。但这样起码能保证他们认可我的即位了吧?」

  「阿尔•克奥斯的……新国王?」

  格泽尔不让巴鲁德触碰,展开了文件。

  阿尔•克奥斯认可的文件,是菲兹拉尔德为自己即位用,归国之际从黑格尔那里赢取的东西。只有名字的部分,是模仿黑格尔的笔迹,改成了莉兹的名字。至于菲兹拉尔德认可的文件,当然是菲兹拉尔德本人写的。

  「确实,根据情报,几乎可以说已经确定即位……」

  这就叫镀金。在将文件交给自己的时候,表示阿尔•克奥斯的名号对杰斯塔那些脑子死板的贵族们应该也有效的菲兹拉尔德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这下总行了吧?我必须遵守约定,在杰斯塔的民众面前发言」

  杰斯塔的民众们已经得知了新王将在公众面前发言的消息。这也是塞德里克……不,是接受了菲兹拉尔德指示的塞德里克利用自己商人及高利贷广阔的人脉关系,耗费巨资铸就的成果。虽说莉兹并不清楚两人间究竟谈了些什么,塞德里克才会如此尽心尽力地贡献,并如此迅速的办妥了这些事。

  ——自己只是借用了别人安排好的一切而已。

  菲兹拉尔德做了个漂亮的外壳,而自己,只是坐进了这辆看似豪华的马车罢了。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要身为女王崭露头角。

  已经坐上了马车。但决定今后道路该怎么铺的,不是菲兹拉尔德,也不是王兄。

  是自己。

  从巴鲁德身旁走过。手持长到能拖地裙摆的侍女静静地随侍身后。

  「我的话还没……!我不会让你去的!」

  企图追赶的巴鲁德被格泽尔拦了下来。士兵们更是排成一列,构成人墙阻挡企图追赶莉兹的人。

  「你们这些家伙!知道做这些有什么后果吗?你们知道支持公主的后果会怎么样……!」

  听着身后持续不断的唠叨声,莉兹头也不回。看样子即位之后,有必要找出能让巴鲁德失势的因素。

  莉兹前往的,是城内的阳台。平时几乎不怎么被使用的阳台,是王族们向民众们展示自己、号召、宣布时所用的场所。

  望见外面的景色。风微微吹拂着。

  望见聚集在下方人山人海的民众。

  从这儿,从现在起,就是自己的即位仪式。

  莉兹站上了阳台。

  看到本国第三公主的身影,下方的听众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

  开口道。

  「我所爱的杰斯塔人民啊——」


  
罗登历130年8月21日黄昏,罗登国下任国王即第二王子菲兹拉尔德挑战戴冠仪式与结婚典礼。

  戴冠仪式的时间逼近了。

  在准备室中,菲兹拉尔德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这里是下任国王在戴冠前进行冥想的房间。房内只剩下王位继承人。甚至连负责警卫的士兵也不准靠近。准备室外是长长的走廊,警卫们只准到穿过走廊的那扇门为止。

  门被敲响,一名年老的侍女长走了进来。态度惶恐不已。通常,在戴冠仪式开始前是不允许任何人入室的。她似乎担心该不会是自己或是部下的侍女们做了什么不妥的事,因此脸上满是不安。

  「照殿下的吩咐……取来了香炉」

  侍女长的手中拿着一个盆子,盆子里放着两只香炉以及数根蜡烛。

  「不好意思特地让你跑一趟。原谅我破坏了规矩。我希望能在戴冠仪式上点燃这个」

  菲兹拉尔德将放着香料的盘子交给了侍女长。

  「是乳香吗?」

  「是我托专人加急送来的,还好赶上了。其实我也很紧张。希望能用香气来平静自己的心情。这香味应该很好闻。定能让出席的诸位感到愉快的。——香气还有净化的含义。希望你能将香炉放在出席的神官大人们的附近」

  「这样啊」

  侍女长露出了理解的微笑。

  「明白了。准备室这里也需要点燃吗?」

  「嗯」

  将两只香炉中的一只放在了准备室内的茶几上,侍女长将菲兹拉尔德交给她的盆子中放置的香料投入了香炉。刚想点燃时,却被菲兹拉尔德制止。

  「我自己来吧」

  「还有其他吩咐吗?」

  「都可以了」

  「那小人告退了」

  侍女长退出了房间。

  「王子!」

  几乎是前脚后脚——气喘吁吁的莱奥特冲了进来。

  「王子!关于搜索莉兹公主一事……!」

  「找到了吗?」

  除了侍女长放置的香炉,茶几上还放着一只水壶。菲兹拉尔德面对茶几。水壶中注满了圣水,代表了身心都要紧绷的含义。用来饮用的容器是一盏石杯。但并没有规定说只有菲兹拉尔德才能喝。

  菲兹拉尔德拿起了杯子,打算给部下倒水。

  背后平复了呼吸的莱奥特张口道。

  「是」

  正打算往杯中注水的菲兹拉尔德的手戛然而止。随即,他的脑海中来回地反刍了几次莱奥特的答复。

  「……这样啊」

  先将水杯放下,拿起了点燃了的蜡烛。朝香炉中投入大量香料,用火点燃。烟雾冒了出来,独特的味道在房间内扩散。

  「干得好。莉兹在哪?」

  左手再次拿起水壶,右手紧握着杯子,继续往杯中倒水。背后传来了剑从鞘中被拔出的声响。

  「王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莉兹公主在哪?」

  装着回头望去的样子,顺势将装满圣水的杯子扔了出去。被水淋到的莱奥特根本不当回事,用剑直指菲兹拉尔德。菲兹拉尔德拿起水壶应战,但陶器制的水壶被轻而易举地击破。碎片散落四处,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这声音还不足以响到能从准备室传到警备士兵所在的地方。

  胜负转瞬决出。戴冠用衣着上的装饰品数量虽非常多,却不包括真剑。连装饰剑都没配。

  菲兹拉尔德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

  「你为什么想知道莉兹在哪儿?」

  「——为了我的主人」

  「卢维乌斯吗?」

  莱奥特脸上露出了嘲笑。与之相对,菲兹拉尔德唇边扯出的,却是自嘲。

  「打从一开始,莉兹公主就没有失踪。你居然想让女人继承王位,当真吗?该不会已经执行了吧?你这家伙实在是太疯狂了。难得主人安排好的计划……」

  准备室并不宽敞。一扇窗户都没有,构造令房内充满了气味。再加上使用了成倍量的香料。毫无防备地吸入了烟雾的莱奥特眨了眨眼睛,甩了甩头。

  「原来如此。是因为混乱才导致你擅自做出这种行动啊」

  「莉兹公主在哪——!」

  莱奥特向着什么都没有的方向挥起了长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敏捷的、一流的行动。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暗杀者更为妥当。然而,即便他的实力再怎么优秀,也是无法杀死不存在的敌人的。

  「我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时,行为也变得像疯子一样。甚至听到幻听,看到幻觉,妄想与现实混淆在一起。真是经历了一次神秘的体验」

  这本来是为了对付父王及雷米尔德派在戴冠仪式上叫来的神官的。神官是为了阻止菲兹拉尔德即位所用的苦肉之策。都是菲兹拉尔德在公开处刑现场以及第二次克斯特亚战争时使用的『天命』这个借口所造成的反效果。这东西本应不存在,但菲兹拉尔德却令其成真了,按照这个理论,那戴冠仪式上诸如『天』之类某种意志一定也会有所表现。所以才叫来了神官。神官预先就被安排好了会在戴冠仪式上表示反对。

  为了应对神官,菲兹拉尔德才打算用这种香让其感受一下神秘的体验。哪怕神官没有受影响,只要出席者中的任何一人体验到了就没问题了。

  原材料是具有幻觉效果的草药。虽然通过不同的提炼方法消除了上瘾的性质,但能麻痹感官的效果也随之消失了。在之前使用的过程中,菲兹拉尔德已经对这种药草产生了耐性。

  向墙壁冲去的莱奥特将剑扔了出去。扔出剑之后,又一脸惊愕地甩了甩头。这时,菲兹拉尔德向他走了过去,揪起他的衣襟。

  「——莱奥特。就让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吧。莉兹在杰斯塔。作为情报交换,你要告诉我卢维乌斯现在在哪」

  「卢维乌斯大人……。罗登……」

  「卢维乌斯向你下达的命令是什么?」

  「你这家伙……对我做了些什么……!要对卢维乌斯大人做什么……!」

  憎恨地盯着菲兹拉尔德的莱奥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幻听,看到了什么幻觉吧,又甩了甩头。

  「万分抱歉……!卢维乌斯大人」

  尽管被香的作用所控制,却依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毫无用处了吧。菲兹拉尔德曾目睹过数次这样的情况。这是人们在任务失败时偶尔会做出的行动。

  ——想寻死。

  打算咬碎在牙齿里放置的毒药,或是咬舌自尽。

  菲兹拉尔德强行撬开了莱奥特的嘴巴,将拳头塞了进去。维持这个状态狠狠地揍了他脑袋一拳。确认他彻底昏迷后,拔出了拳头。拳头上还留有牙印。

  低头俯视着卢维乌斯手下的莱奥特。留莱奥特一条小命是为了打听出有关于卢维乌斯的情报。把他当做间谍处置,安排个监视的人将他关起——。

  中断了思考。

  「……我也还差得远呢」

  在充满了香气的房间内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宝座所在的谒见之间内布满了仪式用装饰,充斥着平日难得一见的熙攘人群。从侍女长准备的香炉中飘起一缕青烟,乐队完美地演奏着庆祝用的乐曲,却无人静心倾听。

  众人均凝视着面前的光景。

  被选中的有限列席者中,贵族们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不知该主动出击还是该被动静观的样子,相互揣摩着彼此内心打的算盘。菲兹拉尔德身边的人都不安地旁观着仪式。唯一露出喜色的,是雷米尔德派的贵族们。

  莫谢斯。以及雷米尔德母亲的第一王妃克蕾歇。然而,雷米尔德本人反倒拒绝出席。这很有可能被视为对身为国王的弟弟的敌对行为,是对雷米尔德极为不利的行动,但王兄顽固地坚持己见不肯退让。

  在嗅探到变化发生之前,还一脸世界末日的样子,现在则陡然一转,莫谢斯与克蕾歇就像春天到来般兴奋。

  菲兹拉尔德独自一人单膝跪地,低垂着头,面对坐在宝座上的父王。宝座的右侧站着神官。位于香炉最近的位置。侍女长完美地完成了菲兹拉尔德交付的任务。

  不一会儿,庆祝的乐声停了下来。

  原本身为伴侣的杰斯塔国第三公主莉兹应该陪伴在菲兹拉尔德的身旁。然而怎么都搜寻不到她的踪迹。戴冠仪式与结婚仪式本应同时进行,年轻的夫妇届时会站到城内的阳台上供国民们瞻仰。

  「——抬起头来」

  菲兹拉尔德遵照父王的指示。与面无表情的父王目光相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莉兹公主在哪?」

  「不知道」

  「……你居然说不知道?」

  「据说她好像与自己真爱的对象私奔了?」

  动摇在列席者中扩散,有些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些人捂住嘴巴。菲兹拉尔德的话语斩断了这种氛围,继续道。

  「但就算莉兹不在,我也能即位——戴冠仪式也可以继续。结婚仪式只不过是附带的仪式而已。作为表现国家名誉的戴冠仪式该不会就因为新娘逃跑这点小事而中止吧」

  「——当然应该中止啦!」

  比列席者中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冲出来主张的,是莫谢斯。

  「我可从没见过这种强行将举行日期提前,最后还发生这么不吉利事的情况!」

  「对。您说得没错,莫谢斯公」

  这话很对。菲兹拉尔德看着出席的莫谢斯。

  「父王之所以不能再次将戴冠仪式延期,都是由于我的过错。向各国发去的通知中注明的仪式举行日期本应更晚一些,而我却将日期改为今天。为此,今天列席者中没有从各国来访的使者」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雷米尔德缺席的原因。说是身为克斯特亚统治官工作繁忙,为了令这个理由更像是那么回事,他几乎与从阿尔•克奥斯归国的菲兹拉尔德擦身而过似的,在几乎同一时间启程前往克斯特亚。仪式举行的当天,雷米尔德已经抵达克斯特亚了。

  「如果再次改变日期,定会令他国认为罗登国作为一个国家太不成体统了」

  日期绝不可能发生二次变更。依照父王的性格,也不可能中止。虽说对菲兹拉尔德而言,这种变更的价值狗屁不如,窥探别国脸色也要看有没有必要。但话说回来,在当前情况下,中止反而会对自己不利。

  「莫谢斯,退下。戴冠仪式就在今天举行。——如果因这件事导致将来出现什么问题,菲兹拉尔德,你一定会妥善处理吧?」

  「我负有责任。在即位后,一定会作为国王尽快处理」

  在父王锐利目光的注视下,菲兹拉尔德颔首。

  文官展开了文件。就是当时从菲兹拉尔德手中收走不信任许可书的那名文官。

  「菲兹拉尔德•萨乌格斯克•马尔诺伊。以阿尔•克奥斯国玛歇德国王之名,祝福汝就任罗登第七代国王。——以此,作为认可之据」

  朗读完印有玛歇德王印章的文件,并将其交由父王。细细检查完许可书的父王将文件交还给了文官。

  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停顿了片刻。

  或许是在等待神官否定的宣言吧。然而,神官却露出陶醉的表情,一言不发。除此之外,想必是香的效果,还有一些人露出痴醉的表情,有些人惊恐地面孔紧绷。

  只需耍点小把戏,必然会有人中招。不过这次中招的人比预想中的要多。当然对尝到滋味的本人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把戏。

  「——哦哦!」

  神官突然高声大叫。那是一名满是脂肪,体态肥硕的中年神官。

  「我居然听到了上天的声音……!上天的声音是多么的美妙……!上天是如此的美丽……!」

  连眼泪都感动得流下来了。连菲兹拉尔德都开始觉得,搞不好自己真的有上天佑护。若非如此,神官哪有那么巧看到如此符合自己期待的幻觉?

  父王眯起了眼睛。看了看神官,随即将视线转回自己儿子的身上。

  叹了口气。是放弃的叹息吧。

  「让神官退下」

  下达了这个命令,父王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从自己头上取下了罗登国的王冠。

  「菲兹拉尔德•萨乌格斯克•马尔诺伊。作为罗登第六代国王,吾将第七代国王的王位转让予汝。——吾认可」

  罗登的戴冠仪式,正是由国王亲手将王冠交由下任国王。

  菲兹拉尔德为了接受王冠,低垂颈项。

  王冠被戴在了他的头上。

  无意识间屏住了呼吸。——这瞬间果然还是会紧张。

  如此一来,父王的任务就完成了。他退到一侧,站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列席者旁边的位置上。

  戴冠仪式所花费的时间非常短。然而,就为了这么点时间,耗费的财力及人力却极为庞大。

  单膝跪地的菲兹拉尔德站起身。向宝座走去。那是一张决谈不上舒服的,坚硬的宝座。

  「罗登国第七代国王,菲兹拉尔德•萨乌格斯克•马尔诺伊宣布在此即位!」

  高声宣告完毕,列席者们脸上的表情虽千差万别,但纷纷陆续低下了头。

  深深地坐上了宝座,菲兹拉尔德发出了身为国王向臣下们号令的第一声。

  「——诸位,抬起头来」


  
罗登历130年8月21日夜晚,罗登国王菲兹拉尔德在宝座上接到报告。

  「别那么死板。放轻松点。拉格拉斯,处理得怎么样了?」

  坐在宝座上,松开了扣紧的衣领,仿佛想感叹总算松了口气的菲兹拉尔德伸了个懒腰。

  「王子……!不,陛下!」

  「这里没外人,只有你我两个。别那么斤斤计较啦。拉格拉斯,你也放轻松点。我刚不是说了嘛」

  一度抬起,又继续垂下的拉格拉斯的头重新抬了起来。表情微妙地报告道。

  「一切遵照您的命令。奇袭行动一切顺利。胆敢抵抗的人全都就地解决掉了,愿意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的人都被关进了离宫的地下牢房」

  「这下牢房可生意兴旺啰。地方都要不够了吧?」

  还要加上莱奥特,所以要追加一份。

  将手肘搁在扶手上,菲兹拉尔德用手撑着脸颊。

  「没问题。有多少地方就塞多少人」

  「塞人……。塞德里克的情报没错吧?」

  塞德里克的名字令拉格拉斯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愉快。但是他依然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是。完全没错。虽说收获不少……但符合王……陛下所描述容貌的人,在场只有一个。是黑发蓝眼的英俊男子……吧。容貌酷似那个装饰品上雕刻造型的人确实被我们抓到了。但是……」

  「但是?」

  「我们抵达的时候,他已经死亡了。推测是服毒自尽。很可惜,没有找到其他符合条件的对象」

  「毒啊。尸体带回来了吗?让卡达利检查一下。等下,你还没见过卡达利吧……你就和士兵们说要找个面色不太好的变态贵族,估计士兵们应该能理解」

  「变……是。——听说莱奥特被当做间谍逮捕了」

  「是事实」

  「……莱奥特主张自己是清白的。士兵们也有些动摇」

  「就当耳边风」

  这说明莱奥特混入菲兹拉尔德心腹所用的手段有多漂亮。

  「罪状十分清楚。……你告诉那家伙,让他把我的感动还给我」

  「感动?王子的?」

  「干嘛露出那么怀疑的表情啦」

  遭到商队袭击,差点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莱奥特的登场令菲兹拉尔德莫名感动不已。

  然而,莱奥特却是与卢维乌斯串通好了的。

  所以当时,救菲兹拉尔德于千钧一发之际,也是卢维乌斯命令的一环。卢维乌斯与那次偷袭无关。不如说,依照卢维乌斯的计划,如果菲兹拉尔德死在那种地方,反而在他的预料外。

  莱奥特赶来援助时,曾了结了一个敌人的性命……,就在敌人在呢喃些什么的时候。菲兹拉尔德万分懊悔当时没能听清那个敌人说了些什么。或许他说了些对卢维乌斯他们不利的话,而他的被杀,更重要的意义是为了封口。

  塞德里克似乎不知道,为他与莫谢斯牵线搭桥的卢维乌斯的部下想必正是莱奥特。所以他才发现了莫谢斯的失控,采取了顺应卢维乌斯意向的行动。比如说,如果卢维乌斯事先就向他下达了在时机成熟前保护菲兹拉尔德的这个命令,那就算他不与卢维乌斯频繁联络也无大碍。这样也不容易出纰漏。

  事实上,从菲兹拉尔德的视点看来,除了他以外,塞德里克那个高利贷反而更像是个背叛者。

  「……马也看走眼了。不,对那匹马而言,或许他算是个称职的人类」

  既然如此,这只能说是人类为了自己方便而已。

  「啊?」

  菲兹拉尔德甩了甩手。

  莱奥特是身为精锐骑兵队的成员被提拔上来的。他驯服了谁都无法驯服的马,不仅随心所欲地驾驭,而且成绩卓著。正因为菲兹拉尔德对马情有独钟,才注意到了莱奥特。卢维乌斯理解这点,才选择了莱奥特,将他送来这里。在菲兹拉尔德购买还是奴隶的格泽尔之前。虽然本是杂兵,但莱奥特在那之前就作为一国的士兵为罗登尽忠。只不过在服侍菲兹拉尔德的人员中,他还算是个新人罢了。

  「同时,我也对自己过于自信了吧」

  以前,格泽尔曾询问过关于莱奥特的事,菲兹拉尔德回答说没问题。那并非因为自己信任莱奥特。对安置在自己身边的人,若非经过一段时间,自己绝不会对任何人抱持丝毫的信任。

  这不过是因为怀揣着就算被背叛,也会在遭受打击之前妥善处理的过度自信才做出的回答。

  无论对方是谁,内心总是做好遭到背叛的思想准备。若因区区背叛而动摇,将会导致死亡。然而,从背叛的应对这个角度来说,做的还太天真了。本以为就算遭到背叛,自己也能得体应对得不会威胁到自身的立场或是性命……但这次的事让菲兹拉尔德充分领教到自己还差得远。本不打算信任他,信任却不知不觉在内心累积。

  ——意识到这点时,已是遭到背叛后的事了。

  莱奥特也是友好的恶魔之一。甚至能骗到那个塞德里克,令他称其为拉格拉斯二号。

  正因为是友好的恶魔,才能身为一只老鼠,在老鼠们之间周旋,而且表现自然地,在面对值得蔑视的高利贷塞德里克时,也加上了『大人』的称谓。

  莱奥特干得非常漂亮。导致他功亏一篑的,是因为他得知了莉兹即位的情报。这才为自己真正的主君——卢维乌斯而行动了起来。他是卢维乌斯忠实的部下。

  「不要对莱奥特掉以轻心。他是敌人」

  「是」

  诚惶诚恐地回答道的拉格拉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歪了歪头。

  「怎么了?」

  「敢问莉兹公主如今身在何处?我本以为在我遵照陛下的旨意,兵分三路将老鼠扫荡一空的这期间举行了戴冠仪式与结婚仪式……」

  菲兹拉尔德原本就打算在即位前后把在罗登内筑巢的老鼠们一网打尽。为此,他在向阿尔•克奥斯派兵的过程中,将格泽尔与莱奥特留在了罗登。虽说莱奥特自己也是老鼠之一——成果依然十分卓著。归国那天给迎宾馆来了个大扫除只是个序曲。而正式开演是在戴冠仪式举行的当天,所有人,连民众们都兴奋地松懈下来的日子进行。事先做好准备工作的是格泽尔,而实际负责指挥的则是拉格拉斯。

  「哦哦。不好意思。你其实也想参加吗?」

  拉格拉斯慌忙摇头。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言。说只有陛下孤身一人现身向民众打招呼。还说结婚仪式没有举行。甚至有人说莉兹公主和格泽尔私奔了……。我觉得不太可能,但找了一下,确实没有找到格泽尔……也一次都没见到莉兹公主。再加上紧接着听说莱奥特被捕入狱……」

  菲兹拉尔德忍不住喷笑。

  「噗。原来如此。谣言真是有意思。格泽尔和莉兹私奔啊!」

  「王子!这没什么好笑的啦!」

  随性地甩了甩手。

  「新娘逃跑是真的,但格泽尔是接我的命令,执行和你不同的任务去了。人在国外」

  「格泽尔的事我明白了,那莉兹公主……」

  「在杰斯塔吧。……这个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会儿,莉兹应该已经坐上女王的宝座了吧。虽然没有将即位前的安排全部告诉莉兹,但如果塞德里克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话,她应该能在完美的准备工作下做得很漂亮。手头有两张阿尔•克奥斯的许可书。难得的机会,其中一张就交给莉兹再利用了。自己熟知篡改的方法。只要交给能托付的人才,即便时间所剩不多,也能完成得很好。

  仪式前,莉兹之所以会在更衣室内消失,是因为打扮好的陆成了莉兹的替身。

  只要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友莉兹,陆自然当即点头同意协助。不用过多久,她就会知道自己成了协助女王即位的一份子了吧。借用杰斯塔婚礼的习俗,给脸必须用薄布遮盖一个理由,令陆穿戴妥当。之后只需让陆将外人都赶跑,自己独自消失即可。回来的侍女们发现新娘的失踪,必然会慌忙赶来禀告菲兹拉尔德。

  菲兹拉尔德则装成被新娘逃跑的焦急王子。同时,塞德里克也照着事先说好的方式行动,莱奥特也跟了过来。

  为了给莉兹的失踪增加可信度,被提拔去负责搜索的正是莱奥特,但是——。

  事先向罗登内的马西人散布莉兹打算回杰斯塔的情报。事实上在散布这情报的时候,莉兹早已秘密赶赴杰斯塔了。

  经由马西人,被莉兹动向的情报引上钩的,应是卢维乌斯。

  卢维乌斯果然上钩了。

  他一定即刻开始推测妹妹的打算。不,应该说,推测菲兹拉尔德会如何唆使她。

  本应绝对不可能、卢维乌斯也没想到、莉兹成为杰斯塔王的可能性。

  意识到莉兹这个危险性的卢维乌斯改变了自己的认识,打算一定要断送莉兹的性命。他一定赶来了罗登。为了能保证莉兹的死亡。

  然后,杀害妹妹,大摇大摆地在杰斯塔完成『复活』,回归祖国。

  他一定与莱奥特进行了接触,探查妹妹的动向。确认她究竟驻留在哪里,究竟打算前往何处。

  随即,莱奥特在戴冠仪式举行前,得知了莉兹失踪的消息。

  他一定万万没有想到,这时候莉兹早已身在国外了吧。就在他想禀告卢维乌斯时,老鼠巢穴遭到了袭击。

  ——这才慌了手脚。

  这会儿,卢维乌斯想必已经收到妹妹即位为女王的情报了吧。不,当遭到菲兹拉尔德派出人员的奇袭时,他必定已然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

  拉格拉斯忽然端正了自己的姿势。菲兹拉尔德也将目光投向了不打声招呼就踏入谒见之间的入侵者。入侵者迈着稳健的步伐,丝毫不在意拉格拉斯的存在,站到了菲兹拉尔德的面前。

  「父亲。您难道是来嘲笑让新娘逃跑了的儿子吗?」

  「——嘲笑?为什么要嘲笑。菲兹拉尔德。一切都在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吧」

  菲兹拉尔德歪了歪头。

  「我不是很理解您这话的意思」

  面对坚持装傻的儿子,父亲沉稳冷静地开口道。

  「……杰斯塔的新王即位了」

  拉格拉斯倒抽了一口冷气,望向自己的主人。

  「新王吗?但是我记得,杰斯塔的王族此前不是遭到暗算,全都死光了吧?难道是有野心有权的贵族为此犯下了罪行吗?」

  「即位的是女王」

  「——女王」

  菲兹拉尔德装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喃喃低语。

  「本应成为我媳妇的杰斯塔第三公主莉兹•芬菲塔成了新的女王」

  这消息传得未免太快了一些吧。父亲的情报网果然不容小觑。换言之,即便退位,他也丝毫没有隐居的意思吧。菲兹拉尔德冷笑。

  「是莉兹啊。那也就是说,我完全被我的未婚妻给耍了。我本以为她与恋人私奔,结果却是去当女王了。她这是看不起我国吗。我这就向杰斯塔发出抗议。这不能原谅」

  「你非要坚持自己和这件事无关吗?」

  「什么叫非要坚持,父亲。我为什么要对自己完全不记得做过的事点头承认。尤其是身为国王即位之后就更不用说了」

  说谎是不对的。菲兹拉尔德『什么都不知道』。

  「身为国王哦。今天本是举行戴冠仪式的大好日子,听说城外部分区域却闹得非常厉害?……还出人命了吧」

  他的目光投向了膝盖跪地,向先王与现王低头的拉格拉斯。

  「很多人跑来我这里请愿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现场顿时窜过一阵冰冷的空气。

  「虽说没被逮捕,却有人担心自己会遭到冤枉」

  「比如说,莫谢斯公之类的?」

  正因为不是冤枉,才无法理解为什么现在自己能安然无恙,这会儿才不得安心,坐立不安吧。菲兹拉尔德还没对莫谢斯下手。莫谢斯是深得王兄信赖的王兄派有力贵族。只要有塞德里克这个活证人,随时都能找到他企图谋杀菲兹拉尔德的证据。只不过,方法,不只有处刑这一种。

  「请放心吧。毋需父亲您挂心。我不会将被冤枉的人关入监狱。无害的老鼠和有害的老鼠是需要筛选的。——也请您让那些人直接来找我请愿。我随时都愿意听他们的说辞」

  「……我会转告」

  父亲转过身。没有回头,开口喊道儿子的名字。

  「菲兹拉尔德」

  「有何贵干,父亲」

  凝视着他的背影,菲兹拉尔德回应。

  「千万不要小看这张宝座」

  一旦小看,就会被抓住把柄。

  「从获得的那刻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越来越沉重」

  「——感谢您的忠告。父亲」

  吾罗登昔日之王啊。


  
罗登历130年8月21日,罗登国第七代国王菲兹拉尔德即位。戴冠仪式顺利进行,但与杰斯塔国第三公主莉兹•芬菲塔的结婚仪式却没有举行。数日内,国内到处都在流传关于国王不体面的传言。另外,第一王子雷米尔德没有出席戴冠仪式,种下了日后的祸根。
  同日,杰斯塔国初代女王莉兹•芬菲塔即位。
  随着这个消息的传开,日后,罗登民众们纷纷传言猜测菲兹拉尔德王可能介入了女王莉兹即位一事。
  在此,将女王莉兹即位时,向杰斯塔民众公开发言的内容记录如下。


  『我所爱的杰斯塔人民啊。想必大家都已得知,陛下与我宝贵的亲人均倒在了图谋不轨之辈的凶刃之下。但是,我,杰斯塔国第三公主,莉兹•芬菲塔回来了。作为最后一名幸存的王族在此宣言。我将与杰斯塔同生共死!我将作为女王即位!杰斯塔现今正矗立于苦难的道路上。但杰斯塔必将复活!我向吾国的象征,不死鸟之花宣誓!敬不灭之花!』


  
得到国民莫大的支持,莉兹•芬菲塔登上了王位。
  杰斯塔国开始了有史以来首次由女王统治的治世。

  附记
  然而,关于在女王莉兹即位前全体王族遭杀害一事,虽说执行犯早已确定,可怀疑女王莉兹才是主谋的观点依然顽固地消之不去。
 楼主| 发表于 2013-6-13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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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 章    王子,在宝座上笑

  罗登历130年8月19日黄昏,阿尔•克奥斯国森泽丝王妃实现了愿望。

  ——必须去死。
  若非如此,卢维乌斯与自己的计划就会出问题。
  拐杖在半路断了。借助曾经久经日晒十分健康,而现在则苍白瘦弱的手臂的力量爬行着,森泽丝来到了许愿之泉。
  ——许愿之泉
  就死在这里吧。这里也是身为人质的卢维乌斯与森泽丝初次见面的场所。与卢维乌斯的相遇改变了森泽丝的人生。如果没有遇见他,想必森泽丝现在也依然是个软弱、只会被蹂躏的村姑。
  在这里,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愿望。
  ——请毁灭这个国家。请把这个国家弄得一团糟。
  比自己年幼的弱冠少年成了森泽丝的导师。为了让村姑成为王族的一员。为了等待时机成熟。
  往泉水中望去。
  染成橙色的水面上映照出站在自己背后的一名男性。当思考寻死方法时,她只顾一心一意地凝视着泉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已经完全可以被称为男性了。
  ——俺的儿子。
  只有在内心自言自语时,森泽丝还允许自己保留村姑时代的语气措辞。俺就是俺。哪怕表面发生了改变,哪怕学会了知识,依然是俺。
  「……黑格尔」
  这奇妙的名字是占卜师取的。可所有人都很重视这个名字。
  黑格尔的脸仿佛快哭出来似的扭曲着,不仅仅因为他的面庞被映照在水面上,或许也是为母亲呼唤自己的名字感到高兴吧。
  反之,森泽丝的表情则嫌恶地揪了起来。森泽丝从未对儿子表现过任何形式的爱情。甚至几乎从来不触碰他。也不会主动向儿子搭话。她要如何才会对玛歇德的儿子产生爱情?卢维乌斯也说过,这才是正确的。只要一想起他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森泽丝就如同遭到拷问般痛苦。
  当生下孩子时,当知道那是众人期待已久的男孩时,森泽丝毫不怀疑自己定能获得解放。然而,结果她却被转移到了克鲁纳格离宫。生完孩子的她已经没用了。这才是真相。可就算没用,她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
  这里没有村姑可以待的地方,也回不了村子。明明一点也不幸福,却因为自己被人视为幸福的少女而备受大众嫉妒。
  接着,她失去了腿。再也无法行走了。这是后宫某个女人所犯下的罪行。因为那女人怀上了孩子,却在森泽丝生产前流产了。她坚信那是森泽丝做的好事。多么愚蠢的女人。区区村姑怎么可能做得了这种事。那女人以及执行犯的侍女都在拷问后被杀了,可森泽丝却一点都不高兴。只不过该死的人死了而已。
  当时的森泽丝完全处于虚无之中。
  虚无。明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却像是身在远方置身事外地遥望一般。
  只要这样做,就不会感到痛苦。然而作为代价,她同时封印了其他的感情。
  与卢维乌斯的相遇令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自从被卢维乌斯告知自己身体深处存在如沸腾般涌出的憎恨以来,时间转瞬即逝。
  ——要把阿尔•克奥斯弄得一团糟。
  森泽丝开始不止理解被支配方,也逐渐理解起支配方的思考方式了。
  为了一点点、一点点地让国家倾斜,森泽丝取代了随着衰老,思维能力逐渐低下的玛歇德,负责起了几乎所有政务——借助卢维乌斯的力量——注意到这件事的只有黑格尔。可以说最近这几年,森泽丝才是阿尔•克奥斯实质上真正的王。村姑成为王!这真是场喜剧!
  最后,她终于杀害了玛歇德。为接受教育所阅读的书,给予阿舒尔的书里这么写道。
  复仇没有任何意义。
  ——太蠢了。当然有意义。最起码,森泽丝的内心前所未有地充实。她成了一名幸福的女人。她内心的空虚得到了填补。充实得无以复加。
  ——为此,必须去死。若非如此,卢维乌斯和俺的计划不就无法完成了吗!
  在会谈上,卢维乌斯身份暴露,自己喝下了毒杯,一切全都按计划顺利进行。可没想到阿舒尔明明死了,那种毒却对自己的体质无效。
  验证做得很充分。不知道这差别究竟由何而生。这毒药对全体阿尔•克奥斯人都有效,而对一部分外国人无效。
  所以本应肯定对自己有效才对。
  ——必须去死。
  为了让黑格尔憎恨卢维乌斯,为了让黑格尔进攻杰斯塔,自己必须去死。黑格尔。俺的儿子。
  水面上依然映照着他的身影,他伫立于自己的身后。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像玛歇德。
  对森泽丝而言,儿子就是噩梦的象征。就算是这样,还是希望这孩子若能是个蠢货该有多好。若能将他抚养成能毁灭阿尔•克奥斯的昏君该有多好。
  然而事与愿违。阿舒尔率直地接受了的教育,却遭到可恨儿子的拒绝。甚至令人感到,儿子是憎恨森泽丝的。
  可卢维乌斯却告诉自己,并非如此。自己总是得卢维乌斯的教导。所有的路都是卢维乌斯指给自己的。
  儿子渴望森泽丝能给予自己作为一名母亲的爱情。所以儿子才开始染上掐女人脖子杀死她们的恶癖。
  黑格尔努力想引起母亲的注意。继承了玛歇德浓厚的血,误以为森泽丝希望他成为优秀的下任国王,努力地磨练自己。没错——不过最后的结果还不错。冷酷、有恶癖、有野心,拥有作为一名国王能力的黑格尔在卢维乌斯的计划中起到了作用。比阿舒尔成为王要更有用。
  而儿子的弱点,正是森泽丝自己。
  ——必须去死。
  「……母后」
  黑格尔呼唤。
  ——若被黑格尔杀害,将如何呢?
  这不是挺好嘛。如此一来,黑格尔的愤怒与憎恨是否将针对卢维乌斯呢?
  这真是个妙计。
  森泽丝浅浅地笑了起来。
  「……如果死的不是阿舒尔王子,而是你就好了」
  嘴里吐出了恶言恶语。
  顿时,双眼看不到水面,视野激烈地摇晃起来。
  「呜!咳!」
  骑在森泽丝身上的黑格尔掐着她的脖子。
  「母后不是为了救我吗……!」
  儿子也注意到了那杯子的机关。
  「不……是」
  森泽丝摇晃着头。
  黑格尔的杯中没有放毒。其他没有放毒的,还有菲兹拉尔德的杯子。莉兹公主的杯子由于兄妹相遇时谈判的破裂,导致杯子被换成了毒杯。决不能犹豫。莉兹公主与卢维乌斯重逢时,就该做出决断,但自己却没那么做。这等同于背叛。对卢维乌斯而言,他需要妹妹对自己的盲信。
  因为卢维乌斯是正确的。
  然而,这药效可能对外国人没用——对杰斯塔人也亦然——为什么还要在莉兹的杯子里放那种毒。若想确实杀死她——。啊啊,但是,结果却是菲兹拉尔德喝下去了,所以没关系。
  果然,卢维乌斯是正确的。
  「不是?母后,您只是被他利用了!为什么您不明白!因为母后您是第一王妃,因为您这地位拥有权力!」
  不对。认识卢维乌斯的时候,自己的地位根本有名无实。
  掐在脖子上的力量越来越大。
  「如果没有他……!」
  他?正因为有卢维乌斯,俺才能维持身为森泽丝王妃的自己。这么说来,森泽丝用朦胧的头脑思考了起来。菲兹拉尔德来克鲁纳格离宫时,黑格尔就一直在庇护森泽丝。若身为母亲,此时应该会觉得儿子气量太小了,而对儿子产生心疼的爱情才对吧?
  自己却丝毫没有产生这种感情。
  然而现在,森泽丝第一次感到,自己可以爱自己的儿子了。
  若是这双眼中蕴含着疯狂,企图杀害自己的黑格尔。
  若是这样的黑格尔,想必定会做出卢维乌斯所期望的行动吧。无论怎样,都会导致阿尔•克奥斯的毁灭。
  森泽丝努力地想发出声音。
  「母后……?」
  压迫颈项的力量变弱了。
  ——这孩子或许以为自己会恳求饶命,或许以为自己会向他道出温柔的话语吧。内心不禁嗤笑。俺要将这一切毁得体无完肤。
  「俺太不幸了!绝对不能原谅!俺诅咒阿尔•克奥斯……!」
  黑格尔的表情骤变。
  来吧,吾子啊。杀了母亲,成为恶鬼吧。
  这样,俺就能没有任何牵挂地落入地狱了。然后,自己会在地狱静静地看着阿尔•克奥斯走向毁灭。实现愿望。
  ——俺的儿子会侵蚀这国家,会害死这国家。最后,被卢维乌斯吞得一干二净。
  今天真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啊啊,俺真庆幸能生下这孩子。
  断气的瞬间,森泽丝由衷感到自己被幸福感所充斥。
  黑格尔。吾儿,是如此地可爱。

  「哈哈!原来如此……。我一直想杀的人,母后,原来是您啊!」
  杀了那么多女人。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为何。然而,现在,终于明白了。
  掐着已断气的母亲的脖子,黑格尔不停笑着。
  同时,这也是母亲所描绘的一条路吧。是这样啊。母亲无比憎恨这个国家。也包括身为儿子的自己。
  「您满意了吗,母后」
  激情褪去。仿佛长年的梦想终于实现,内心感到无比充实。但同时,又像是失去了什么决不能失去的东西似的,感觉十分奇妙。
  从尸体上站了起来,低头俯视自己的亲生母亲。
  下腹部再次涌上笑意。
  直到最后,您还是个愚蠢的女人。至死都在被卢维乌斯利用。然不过看准弱点钻空子的人,与被钻空子的人。究竟谁更坏。
  「杰斯塔的……卢维乌斯」
  纠缠身为淳朴而悲哀村姑的母亲的男人。以及死拽着过去威势落魄了的国家。有存活的价值吗?
  「——没有」
  可若想毁灭杰斯塔,前进的道路上却有求他国家会阻碍。克斯特亚与罗登。那该怎么做?需要逐一查看罗登的脸色进军吗?为什么?这叫什么战争。路上若有石子的话?
  「真碍眼。……那就拿下来吧」
  没错。由于那该死的老头,阿尔•克奥斯正在逐渐弱小化。作为强化的道具,罗登正好合适。区区罗登只需攻占下来即可。一旦发动战争,胜利的将会是阿尔•克奥斯。
  横抱起母亲的尸体,扔进了泉水里,发出啪沙的声响。黑格尔将身体靠在被落日染成鲜红的泉水边。
  母亲的尸体没有下沉,而是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漂浮着。
  「这是许愿之泉吧,母后」
  如犯病般的笑声已完全消失。
  母后的愿望,是毁了阿尔•克奥斯。
  「母后……莎莉亚。既然如此,那我绝不会让这个国家毁灭。我要统一大陆,让阿尔•克奥斯繁荣昌盛」
  想必自己再也不会绞杀女性了吧。
  自己只是希望能像个平民一样,能拥有一段普通的亲子关系。为什么自己不能彻底憎恨这个女人。
  黑格尔双膝跪在地上。眼中涌出了泪水。
  漠然地预感,这将是自己流下的最后的眼泪,阿尔•克奥斯的新国王只手掩面,放声恸哭。
  就这样过了不久,一名士兵赶到了本国新王的身旁。
  「陛……陛下……?」
  刚想低头查看,黑格尔便站起身来。要说的话早就决定好了。该做的事也早就决定好了。
  「——向罗登发出宣战通告」
  「可是陛下刚发行罗登新王的许可……」
  嗤笑。
  「——那玩意儿啊。撤回」
  靠近泉水的士兵这才发现森泽丝的尸体,高声悲鸣。向黑格尔投去畏怖的视线。
  杀了她有那么值得奇怪吗?黑格尔顿时觉得非常碍眼。
  这世间碍眼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罗登历130年8月21日深夜,杰斯塔国初代女王莉兹•芬菲塔在宝座上干杯。

  庆祝的酒杯中渗出一股苦涩的味道。
  深夜,灯光下的谒见之间,坐在宝座上喝着祝酒的莉兹忽然笑了起来。
  当然会苦啦。
  ——里面放着毒。但自己认识这种毒的味道。就算喝下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同样喝了一口的格泽尔皱起了眉头。
  「就算成功即位,城内的敌人也很多呢」
  正确地说,是身为女王的莉兹的敌人。
  「……你说的没错」
  莉兹完全不顾是否有毒,继续喝起了酒。而格泽尔却似乎完全没了喝祝酒的兴趣。
  「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吗?」
  「不……王子——现在早就不是王子了么。我的主君让我在这里继续滞留几天」
  「虽说敌人的敌人是同伴,但其实他们还是敌人哦?你是想堂堂正正探查杰斯塔的动向吧」
  格泽尔苦笑道。
  「这我不否认」
  同时,身为敌人的敌人,格泽尔却是背叛自己的可能性最小的存在。
  ——得拉拢盟友。拉拢能宣誓向我效忠,为我工作的臣下。
  若非如此,在与王兄或是外敌战斗中,无法保证王城不会沦陷。
  还有伴侣。女王的丈夫。
  此前曾在露天剧院讨论过有关女王的话题,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是找杰斯塔国内的贵族,还是找别国的王族。
  「伦菲尔德。你想不想和我结婚?」
  「没想到女王陛下居然向我道出爱的告白耶」
  「如果你愿意,别说暂时了,我可以让你继续保持伦菲尔德的身份。也可以复兴家族」
  「作为代价,我却要成为女王的伴侣,做女王的第一家臣?请恕我辞谢。我会被我主君杀掉的啦。——补充一句,这话说得太晚了。我是格泽尔」
  「……是啊」
  站在这里的,不是『伦菲尔德』,而是『格泽尔』。同时,格泽尔早已拥有宣誓效忠的主君。这种程度的邀请,是不会令他动摇的。莉兹的这句话,说得太晚了。
  「看样子选伴侣会是件辛苦活呢」
  左手握着宝座的扶手。历代国王就坐的这张宝座的扶手已有一些磨损。
  「您不后悔吗」
  面对格泽尔唐突的提问,莉兹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但我也也是杰斯塔出身的,无法完全像王子那样思考」
  格泽尔的意思,我明白。
  「你是指我应该成为菲兹拉尔德的妻子,成为他的王妃吗?」
  「简单来说,是的」
  「你觉得如果我选择当王妃,菲兹拉尔德会高兴吗?还是会失望呢?」
  闭起了眼睛。
  「格泽尔。那我就回答你的问题吧。我没有后悔。那男人是我的敌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后悔协助我成为女王的」
  菲兹拉尔德是个令人恐惧、必须全力予以排除的敌人。
  格泽尔笑了。
  「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位十分般配呢」
  「——这就不好说了。就算菲兹拉尔德真的与我相爱,一旦我选择成为王妃的瞬间,那男人难道不会顿时冷淡下来吗?」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格泽尔摸了摸后脑勺。
  「这我就不好回答了。总有一天,您去问他本人吧」
  只要菲兹拉尔德还是罗登国王,自己还是杰斯塔女王,两人总有一天会再会。无论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我会的」
  行了一礼,格泽尔转身离去。
  孤身一人的莉兹开始畅想未来。得举行被王兄杀害的亲人们的葬礼。父王、母后……。回想起遗体的模样,仿佛想挥去这念头似的,莉兹再次喝起了杯中酒。
  「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啊」
  轻轻低语。
  没时间沉浸在家人亡故的悲痛中。就算想哭,为家人哀悼的泪水却一滴都流不出来。
  一定是因为时机未到吧。
  「…………」
  莉兹向着半空举起了酒杯。
  一口喝干了苦味强烈的祝酒。随后,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罗登历130年8月21日深夜,罗登国第七代国王菲兹拉尔德在宝座上干杯。

  深深坐在宝座上,翘着二郎腿,菲兹拉尔德看着刚得手的阿尔•克奥斯地图。
  这是在派兵时,趁着进入阿尔•克奥斯的机会,他下令要搞到的玩意儿。尽管很想派人秘密进行测量,但没那么多时间。取而代之,他匆忙安置了一些人员作为旅行者留在当地。以及为自己工作的老鼠。
  ——安排很快就见成效了。
  老鼠从阿尔•克奥斯放飞了特别训练的老鹰,半夜里十万火急捎来了消息。
  黑格尔打算进攻罗登的消息。另外还有阿舒尔患怪病而死的消息。同时更有——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那就是森泽丝王妃病死的消息。虽说同样是病死,但并非因怪病而死。真正的死因真相被掩盖的可能性非常高。
  「……阿舒尔是和平主义者。即便继承王位,无论任何人怎么进言,根据他的思想,是绝对不会做出进攻他国行为的事来的」
  菲兹拉尔德怎么想都无法猜透黑格尔之所以变心打算进攻罗登的理由。但是,如果这理由是卢维乌斯安排的话,那会谈上他会推举黑格尔当王的原因也就能理解了。为此,他才与森泽丝王妃联手,扮作『英拉克』——引发战争的种子或许并非在最近,而是在更久以前就被埋下了。他只是单纯将阿尔•克奥斯当做潜伏地点而已。
  「关于阿尔•克奥斯,事情完全按照卢维乌斯的计划进行了么」
  菲兹拉尔德在地图上摊开了另一件物品。
  是王城的士兵发现的东西。
  逆向绘制的受损的国旗。罗登与杰斯塔两国的国旗。
  ——这是卢维乌斯的宣战通告吧。
  尽管老鼠被一扫而空,但卢维乌斯手下的人依然潜入了这座城内,将莱奥特从牢中放了出来,引发了一系列的骚动。骚动最后平安收场。以莱奥特的死。
  同时,在这期间,本应交给卡达利解剖的尸体也少了一具。
  酷似卢维乌斯的黑发青年的尸体。没有外伤,或许是服毒自尽的。尸体不会复活。但如果他服用的是拥有伪装效果的假死药,那尸体自然能再站起来。
  只不过,黑发青年——如果他真的是替身,在被逼入绝路时有必要做这种伪装吗?
  也就是说,尸体是卢维乌斯本人吗?
  菲兹拉尔德哼地一声,唇边刻下了笑容。
  菲兹拉尔德虽然妨碍了卢维乌斯的即位,但卢维乌斯也给菲兹拉尔德带来了预料之外的战争。
  该嗤笑的究竟是谁。
  「卢维乌斯。有关『时机』的问题,在我身上也能对的上」
  菲兹拉尔德协助莉兹登上了女王的宝座。如果卢维乌斯执着于杰斯塔,他就会与莉兹发生纷争。不,是必然会。作为杰斯塔的王,卢维乌斯将是个不好对付的对象,但作为扰乱杰斯塔的人而言,他却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在还没到杀他的时机。兄妹之争无论如何发展,都会导致杰斯塔疲惫不堪。内乱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谁死了,谁就完了。活下来的将会成为我的敌人」
  这不会变。
  因为罗登一定会战胜阿尔•克奥斯,与杰斯塔对峙。

  『我会让你在成为女王的我面前,低头行臣下之礼』

  这是在离宫图书馆内,莉兹留给菲兹拉尔德最后的话语。回想起这句话,菲兹拉尔德举起了左手拿着的杯子。
  「——求之不得,莉兹」
  活下去。
  若能做到,我将会向你致以敬意,并全力回应你。

  宝座上,菲兹拉尔德朝着杰斯塔的方向,高举杯子。
  「——祝新女王诞生」
  身为罗登国王,姑且送出一句祝福。
  「同时,我……」
  将赶赴下一个战场。
  菲兹拉尔德嗤笑。

  罗登历130年8月,罗登、阿尔•克奥斯、杰斯塔,大陆三国的年轻新王诞生。
发表于 2013-6-13 16: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喔喔……这本也开坑了啊。z大加油。

话说短篇有意向翻么?有的话某也省得去蛋疼了……
发表于 2013-6-13 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骗王》挺好看的,续篇楼主翻译真是太好了
发表于 2013-6-13 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还有续篇!果然,这么好的作品剧情不可能就卡在那不动的,翻译加油!
发表于 2013-6-13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真的有人翻译续篇。。。不过,总感觉有人说是NTR。。。感谢开坑
发表于 2013-6-13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插画风格完全变了啊  话说男主不该这么帅啊.....
发表于 2013-6-13 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很喜欢这种风格的轻小说,想不到还有续集,楼主加油!
发表于 2013-6-13 18: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有續集!很期待這次的謀略喔!
发表于 2013-6-13 18: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有续篇,太好了。。。看完第一卷正觉得意犹未尽的样子,希望早日看到完整翻译。。。
发表于 2013-6-13 18:47 | 显示全部楼层
前天刚看Z大的介绍,就猜会不会翻的说
发表于 2013-6-13 18: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出新的了?谢谢楼主开坑,不过人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能做个角色介绍么?
发表于 2013-6-13 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想到续集也开始翻译了,期待翻译完成
发表于 2013-6-13 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时看这部小说的时候实在觉得是经典,没想到还有续篇,不知道有没扫图
发表于 2013-6-13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好兴奋啊 好兴奋啊
没想到还能看到2啊  期待作者继续一贯的高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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