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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狐脸米线组]虐待狂刑警 蝴蝶效应杀人事件 [七尾与史][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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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9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虐待狂刑警 蝴蝶效应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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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脸米线组录入
原著:七尾与史
插画:ヮカマツカォリ
图源:狐你一脸过桥米线
录入:过桥米线糊你一脸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


  「话说,被害人有『几分熟』呀?」
  在静冈县滨松市,连续发生了数起将人活活烧死的残酷纵火杀人事件。
  被害人包括前黑帮成员、诈欺犯、女性上班族、
  家庭主妇与牙科医师等等各式各样的人物,让警方完全找不出任何线索。
  而从县警总部前来协助调查的高傲美女刑警——黑井麻耶却只会在杀人现场兴致高昂地盯着尸体瞧……「我当然是因为想看尸体才来当刑警的呀!」
  这位个性嗜虐又有猎奇兴趣的美女刑警,
  就这样一边辱骂着自己的搭档,一边对连续纵火杀人犯——置之不理?

  真是一点干劲都没有,身为搭档的代官山修介就在被麻耶耍得团团转的过程中
  总算察觉到有某种「恶意的交接棒」在被害人之间传递着。
  被害人共通的关联究竟是……

  有别于东川笃哉《推埋要在晚餐后》超人气轻松风格
  令读者赞不绝口的「重口味」幽默本格推理登场!

http://dl.vmall.com/c0kw6vgobk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c2ff1c42/
http://pan.baidu.com/share/link? ... 8&uk=1310265586

评分

参与人数 2轻币 +13 收起 理由
DDDMax + 12 工作辛苦
chaosfighter + 1 女警是境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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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9 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介绍
  七尾与史
  YOSHI NANAO
  一九六九年六月三日于静冈县滨松市出生。二〇一〇年以幽默风格的推理作品《死亡旗标立起来了!》投稿第八届「这本推理小说真厉害!」大奖入围最终评审阶段,该书也成为他的出道作。
  隔年的第三部作品《虐待狂刑警 蝴蝶效应杀人事件》一上市立刻紧急再版,以坏心眼大小姐与弱气男跟班为主角搭档的有趣互动大受读者好评。在书店店员之间评价不输给同年度获得本屋大赏第一名的《推理要在晚餐后》,目前系列两集销售突破十万本,是值得期待的人气系列。

  插画
  ヮカマツカォリ


  黑井麻耶登场

  虽然是平日中午前的时刻,但是在开往新滨松车站的远州铁路电车上却搭载了不少的乘客。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另外还有跟座位上的乘客同样人数的人站在走道上,抓着车厢中垂吊下来的握把。
  片山则夫就职于一间负责开发并贩售特殊软体的公司,而这些软体是专门提供给牙医医院建立病历与诊疗报酬明细表等等东西。公司的滨松营业处与本公司不同,员工人数非常少,因此每一位职员都必须同时兼任程式设计与营业的工作。
  片山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他今天早上因为忘记设定闹钟的关系,比平常还要晚了十五分钟才出门。不过,应该还是可以勉强赶上上班时间才是。
  片山接着将视线看向对面的座位。他其实从刚才就一直在反复这样的动作。因为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一位穿着裤装的年轻女性。年纪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披在双肩上的艳丽黑发给人很深的印象,而肌虏则是相对地非常白皙,五官也很端正。正是片山喜欢的类型。
  那位女性正抬头看着她对面的行李架上方,也就是片山头顶上的天花板。于是片山顺着她的视线偷偷瞄了一下,便看到那里贴了几张车内广告。
  女性用认真的眼神盯着其中的一张广告,是滨松市的观光广告,上面写着「三日町橘子之丘公园」几个字。另外还有几张种植了橘子树的公园照片,以及从公园眺望的滨名湖照片。
  女性半开着嘴唇,露出紧绷的表情看着那一则广告。片山不禁心想:那座公园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那是一座没什么特殊之处、非常普通的公园。可是,女性却睁大了眼睛,将手放在自己的嘴巴前。而这样的动作让片山觉得非常可爱。
  就在片山看得入神的时候,女性的眼睛忽然与他对上了。于是他赶紧将视线移开,隔了一段时间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那名女性。
  而那名女性的视线这次则是落在片山旁边的一对父子身上。看起来应该是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父亲大腿上,坐着一名小男孩。
  「爸爸,妈妈是不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小孩用圚滚滚的眼睛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问道。
  「嗯,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直看着爸爸跟小将喔。」父亲温柔地回答着,并且轻轻抚摸小男孩的头。
  「妈妈是因为我不乖,所以跑到天上去的吗?」小男孩露出不安的表情盯着父亲。
  「才没有那种事。小将因为还小,所以或许听不懂,可是妈妈是罹患了一种叫『白血病』的疾病。其实妈妈她也是很希望一直跟小将在一起啊。」父亲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我也要变成星星。这样我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对吗?要怎么做才能变成星星呢?爸爸。」
  「小将要变成星星的话,要等到小将长得更大更大才行啊。如果小将现在就变成星星的话……爸爸会受不了的。」
  父亲满脸通红地忍耐着涌上心头的情绪,双肩也微微地在颤抖着。而站在他们正前方的一名中年女性则是红着双眼,对那名小男孩露出怜爱的表情。周围也传来了阵阵啜泣的声音。
  片山的眼眶也不禁感到一阵发热。小男孩居然在这种特别渴望有人疼爱的年纪就失去了母亲,片山光是想像着他心酸难过的心情,就感到心头快要裂开来似地。这名小男孩把见到自己母亲的希望,全部都托付在「让自己变成星星」这样荒唐的可能性上了。
  「爸爸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如果连爸爸都变成星星了,我会孤零零一个人啊。」
  站在他们面前的四位乘客都忍不住让泪腺溃堤了。
  「你放心,爸爸会好好照顾小将,直到小将成为优秀的大人喔。在那之前,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的。」
  「那等到我变成了大人,我们就一起变成星星,去见妈妈吧!」
  不行了!
  还来不及思考,温热的水珠就从片山的眼角滑落下来。因为用手背怎么擦也擦不干,于是片山赶紧开始找起手帕。车上也有其他许多乘客们正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嗯?」
  片山这时发现对面空出了一个人的座位,黑色秀发白皮肤的女性不在位子上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起身来到了那对父子的附近。
  「第一大道~第一大道~」
  电车停下来,打开了车门。
  紧接着,片山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眼前发生的事。
  啪!啪!
  那名女性竟突然用拿在手上的小本子敲了那对父子的脑袋并说道。
  「你们是要演闹剧给人看到什么时候啦!这对白痴父子!」
  骂完之后,她便走出了电车。
  留在现场的乘客们与父子都不禁呆住了。片山也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然而,他还是察觉到一件事情——刚刚女性拿在手上那本用绳子连在胸前口袋的黑色小本子,是一本警察手册。不会有错的。因为当女性用手册敲打小男孩的头部时,片山瞄到被打开的手册中,有一个刻了:「POLICE」的徽章。
  哦哦,对了。片山这时想到,最近让滨松市民吵得沸沸扬扬的连续纵火杀人事件,到现在还没有抓到犯人。电视的专题节目上也大力在炮轰警察的无能。
  「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吧?」
  电车起步后,车厢中的乘客纷纷探头看向窗外。只见那名女性露出一脸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表情,缓缓地走下了月台的楼梯。

  凛子

  午后的公园是世界上最为和平的场所。
  老人洒下饲料吸引鸽子群聚,上班族坐在长凳上吃着爱妻为他制作的便当。虽然这地方到了夜晚可能会有性变态出没,但至少在白天的时候不会看到那样的人影。在沙坑与游乐设施的周围,小朋友们兴奋地跑跳着,而年轻妈妈们则是在一旁幸福地看着小孩们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情景,甚至会让人难以相信世界上某些角落的人们正苦于战争与纷乱之中。凛子不禁回想起她几年前还在工作的医院,里头有许多的患者们痛苦地与病魔缠斗。医疗现场其实也跟战场是一样的。
  凛子呆呆地抬头看着溜滑梯上,而每当像这样发呆的时候,她总是会不经意地回想起她护理师时代的事情。不行不行。凛子赶紧摇一摇头,心想:必须要快点把「那件事情」遗忘才行,不能让它一直缠着我。我有我的人生,有必须和儿子一起走下去的人生呀。
  刚满三岁的游真正一个人爬着溜滑梯上的阶梯。他的身体看起来比三岁儿童的平均身材稍微来得娇小。
  这座和地山公园在面积上足足可以容纳一个足球场,四周有些微的树丛包围着。南边与静冈大学工学院的校地相隔一条道路,另外三面则全部都接邻住宅区。
  在远处的树林中,凛子看到了一道耀眼的反射光一闪一闪地闪烁着。今天的日照很强烈,偶尔照入眼睛的反射光都会剌眼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视线移开。凛子眯起了眼睛看向光源的方向。虽然因为有些距离而看不太清楚,不过在树丛间可以看到一个似乎是女性的身影。那个人手上拿着一面化妆镜,因此让光线反射过来了。凛子一开始以为只是凑巧而已,但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那名女性明显是刻意将手上镜子的反射光线对准了凛子所在的方向。
  「我比妈妈高了喔!」
  在溜滑梯上,游真骄傲地对下方的凛子挥挥手。
  「好厉害呦,游真。你比妈妈高了呢。」
  凛子也抬头对游真挥了挥手。游真或许是觉得很开心,于是将身体探出扶手外,挥手呼唤着凛子。而凛子这时看到游真的眼角处有一部分变得特别亮,让他剌眼得皱起了眉头。
  凛子赶紧又将视线移向树林的方向,反射光依然一闪一闪地闪烁着。
  「呜哇!」
  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上方迅速穿过凛子的眼前,在她脚边发出钝重的声音。
  「游、游真……」
  在凛子的脚边,游真仰天倒在地上。从他的口鼻不断涌出鲜血。凛子赶紧晃动游真的身体。
  「游真!游真!」
  然而,他娇小的身体只是无力地任由母亲左右摇晃,丝毫没有反应。脸上也渐渐失去了血色。
  「快醒来呀!把眼睛睁开!」
  凛子想要将游真抱起,却又立刻住手了。鲜血缓缓地从游真的头部向四周扩散。凛子将游真的头部微微抬起来一看,便见到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正巧就在游真后脑杓倒下的地方。而且石头的形状颇为尖锐,表面上沾满了血浆。
  「怎、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凛子从包包中拿出小毛巾,用颤抖的手将毛巾压在游真的伤口!。但是,毛巾很快就被染成一片鲜红,温热的液体沿着毛巾滴了下来。随着鲜血一点一滴地落下,游真的身体也一点一滴地失去了温度。凛子赶紧将耳朵靠到游真的鼻子前。
  没有呼吸!
  即使凛子想要进行急救,她也无法将双手空出来。若是她将手放开,就没办法为游真止血了。可是,如果不快点为游真进行人工呼吸与心臓按摩的话,他就会丧命的。
  凛子的脑海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救、救护车!拜托!谁快点叫救护车来呀!」
  凛子用手压着游真的伤口,大声呼喊着。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一名行经附近的老人马上赶到凛子身边。老人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小孩子后,慌张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接着激动地透过手机传达了现场的状况与公园的名字。
  「别担心,救护车几分钟内就会赶到了。」
  老人将手机收回口袋后,蹲下身体对凛子如此转告。
  「老爷爷,拜托你帮我压住伤口。」
  「我、我知道了。」
  老人也不介意会弄脏自己的手,立刻帮忙压住了伤口。然而,鲜血依然不断地往外涌出。
  凛子将游真的下巴抬高,口对口将空气注入游真的体内。于是,游真的胸口微微地胀了起来。
  拜托!醒过来吧!
  她虽然持续对游真进行人工呼吸,但是游真却迟迟都没有睁开眼睛。
  「你、是医生吗?」
  凛子并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接着将沾满鲜血的手掌放在游真的胸口上,开始进行心脏按摩。她对人进行急救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身体还是很自然地动了起来。
  「不行!血停不下来!」老人绝望地大叫。
  「游真,把眼睛睁开呀!」凛子在进行心脏按摩的同时,不断呼唤着游真的名字。虽然她在紧急救护的讲习上确实有受过训练,知道应该要不断呼叫患者的名字。然而,她现在的呼唤并不是出自护理师的身分,而是一名母亲出自内心的呐喊。
  仿佛是在回应她内心的祈求似地,从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随着音量渐渐增大,救护车正渐渐接近公圜。
  凛子这时将视线看向树林的方向,却已经看不到那位用镜子反射光线的女性。她不禁心想:那女的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咳!」
  突然,游真呛了一声。
  「游真!」
  游真微微将眼皮睁开。他的脸色就像死人一样苍白,透过眼皮之间见到的瞳孔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似地呈现恍惚状态。然而,他的意识确实恢复了。
  「再加把劲啊,小子!你很快就能得救了!」
  老人用手压着游真的后脑杓,对他说着激励的话语。
  警报声已经非常接近了,应该再过一分钟,游真就可以被送上救护车了才是。但是,那一分钟的时间却让人感到焦急不已。现在必须要争取每一秒钟才行。凛子忍不住抬头眺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可是却依然看不到救护车的影子。
  「快点呀!」
  她不禁用力咬住下唇。
  经过了一分钟,却还是迟迟见不到救护车,只有警报声依然吵人地鸣叫着。
  「状况紧急!请把道路让出来!」
  近处听到了麦克风传来的声音,然而警报声却还是在原地动也不动。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啦!」
  老人露出严厉的表情,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怒吼着。
  就在这般拖延之下,游真恍惚的眼神又再度消失在眼皮中了。
  「游真!」
  凛子赶紧将手放到游真的脸颊上。她的双手感受不到游真平日的体温。救护车的声响依然维持在原本的位置上。凛子不禁希望时间干脆就这样冻结算了,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全部送到游真的身上。
  啊啊,神啊……

  代官山修介(1)

  在滨松市中部警察署的大会议室中,设立了一个搜查本部。
  『海老塚一丁目爱人档纵火杀人事件搜查本部』
  也不知道是谁提笔的,在会议室门口的看板上,漂亮的毛笔字写着这样的文字。
  「现在这个时代,『爱人档』这个词早就没人在用了吧?」
  代官山修介对站在他身边、同样抬头望着看板的饭岛昭利如此说着。于是饭岛搔一搔斑白的头发,反问了一句:
  「那要怎么说才叫now啊?」
  对于今年满三十三岁的代官山来说,五十七岁的饭岛与他的年龄差距几乎等同于一对父子了。
  「呃,那个『now』的用法现在也没人在讲了啦。」
  「真的假的……等等,这个『真的假的』该不会也没人在用了吧?」
  脸上充满油脂的饭岛转头看向代官山。
  「不,『真的假的』现在还是有人用,不过确实没人在讲什么『爱人档』了。现在大家都是讲『情侣档』。」
  「爱人(avec)、情侣(couple),两个还不都一样是外来语?这种东西还在分now不now,真的是无聊透顶。」
  饭岛的阶级为警部补,是隶属滨松市中部警察署强行犯科的老鸟刑警。虽然他平常的个性很亲切爽朗,不过一旦要针对凶恶犯罪进行搜查的时候,偶尔就会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锐利眼神。年轻一辈的对他也很信赖,似乎有什么困难就会找他商量。他同时也很懂得照顾后辈,当一起工作的时候,总是可以从他身上学到不少探听情报、讯问嫌犯或搜查证据的诀窍。
  「就算爱人档的用法没问题好了,这两人可是流氓跟他的情妇啊,还有过设计仙人跳的前科,应该是遭到天谴了吧?」
  代官山环起手臂,望向头上的看板。这次的被害人是一对正在吸毒的年轻男女。代官山有看过被搬运的尸体,两具都被烧得焦黑,甚至让人只能勉强看出男女的区别而已。
  案发现场是一间公寓,大门正对一条到了夜晚就几乎没有人会经过的小巷。尽管代官山与饭岛他们在事发之后很快就到现场探听情报,可是却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证人。
  「再说,纵火杀人的案件本身就已经很难调査,毕竟多半的案例都是犯人因为生活过得不顺,想找个舒压的手段罢了。对咱们来说,心血来潮的犯案是最让人头痛的啊。既然要杀人的话,就至少有个对被害人恨之入骨的动机吧。」
  与被害人的关系,以及前科,犯罪案件的线索有九成都是从这些方向找到的。如果脱离了这个范围,搜查行动就会变得非常困难。这次或许也是同样的状况。目击情报在这类的事件中往往会成为破案的关键,或者至少能找到什么遗留证据的话,也就比较好锁定犯人了。
  「哎呀哎呀,我才想说是谁来了。这不是神田先生吗?」
  饭岛忽然对代官山的背后举手打了声招呼。
  「饭岛先生,别来无恙。」
  代官山转身一看,便见到一名高个子的男性走向两人面前,并敬了一个礼。
  此人名叫神田辉明,是隶属总部(静冈县警)搜查一课的刑警。
  像代官山这些地方刑警的工作,大半都是处理打架程度的暴力或伤害案件、偷窃或扒手等等窃盗案件,以及民事纠纷之类的轻度犯罪。虽然所属单位名叫「刑事课」,但所做的事情跟地域课的业务没有太大的差别。反观总部的刑警们,就都是负责像杀人、纵火、强盗等等重大案件的凶恶犯罪处理菁英。当然,当中各个都是优秀的人才。
  神田的年龄看起来大概四十五岁左右。用发胶梳齐的短发反射出艳丽的光彩,端正的五官配上中间分出一条线的下巴,让人不禁会联想到昭和时期的电影明星。当然,他在中部警署的女性警官之间也非常受欢迎。因为阶级是警部的关系,虽然年纪较小,却可以算是警部补——饭岛的上司。对于经验丰富的神田,饭岛非常信任他身为调查员的实力;而神田本身也非常重视饭岛身为一名刑警的直觉。
  「我这次又要受诸位中部警署成员的照顾了,请多关照。」
  神田吊起了嘴角说道,脸颊也跟着皱起了几道纹路。
  「哪里哪里。」
  饭岛开心地露出了笑脸。
  「我能够跟神田先生共事,也感到非常光荣。」
  代官山则是挺直了背脊,对神田敬礼。
  「哦哦,是代官山啊,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是,还可以。」
  「结婚了吗?」
  「呃、不、是还没有……」
  面对神田突然的询问,代官山用力摇了摇头。
  「搞什么啊,明明就是个帅哥。至少身边也会有一、两个女人吧?」
  神田用手肘推了一下代官山的手臂,笑了出来。
  「从事刑警这种工作,时间上难免比较不规律,所以也很难跟人培养感情啊。」
  「中部警署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吗?不会举办些联谊什么的?」
  「呃,那有点……」
  代官山搔着头发,歪了一下脖子。他其实并不是没有跟同署的女性们去喝过酒,只是每次到最后都只有喝酒聊天就结束了。
  「真是不愿意承认啊……」
  「什么?」
  「那些因为自己太过年轻而犯下的过错。」(注:神田刑警后面很多台词都是引用知名动画作品。此句话出自动画钢弹中的名台词。)
  「呃……」
  这么说来,神田虽然外表长得非常英俊,却似乎是一个彻底的动画御宅族。他的手机吊饰就是萌系的动画角色。虽然他本人主张那是「女儿送的东西」,可是另外也有目击情报指出,他有过在美少女动画公仔的发售日彻夜排队,或是在美女声优的秘密演唱会上狂欢等等教人害羞的事迹。纵使他本人拼命否认身为御宅族的事实,不过却又偶然会在对话中透露这样的特质,真的很有趣。
  「您刚才那句台词,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你想太多了吧?」
  「是这样啊?」
  如果缠着他追问的话,他有时候也会生气,因此代官山判断应该就此打住会比较好。
  「署内的女人们各个都对神田先生迷恋不已啊,才不会有机会轮到代官山勒。」
  站在一旁的饭岛呵呵笑着。毕竟这句话多少也是事实,让代官山只能搔着头露出苦笑了。
  「那我就介绍一位非常适合代官山的好女人给你认识吧。这位女性可是非常标致喔。」
  神田竖起小指,左右晃了一下。
  「标致?真的假的?我可是会期待的啊。」
  「你就期待吧。只有这一点我绝对可以向你保证。」
  「只有这一点?」
  突然,神田转身对走廊远处走过来的女性用力招手。
  「喂——!麻耶!过来这边!」
  那名女性走近过来。在她身体左右摇曳的漆黑长发莫名地让人印象深刻。
  「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黑井麻耶巡查部长。」
  女性的年龄相当年轻,身上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的贴身外套与同样黑色的长裤。身高以女性来说算是颇高,不过对一百八十多公分的代官山来说,依然还是有十公分左右的差距。
  如木漆般黑艳的头发长过双肩,眼角微尖的杏眼令人不禁联想到日本人偶,
  配上坚挺的鼻梁与嘴角微微上扬而显得有气质的薄唇,肌肤则是如白瓷般丝毫无瑕。
  确实非常标致。
  「这位就是中部警署的代官山修介巡查。怎么样?还算是个帅哥吧?」
  神田对黑井麻耶介绍着。「还算是」也太多余了。
  麻耶环起手臂,从脚尖到头顶打量了一下代官山后,感到不屑地说道。
  「请等一下,神田先生。这个人哪里像强尼呀?一点都不像呀。」
  「啥?」
  代官山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强尼?」
  神田也回问了麻耶一声。
  「当然就是强尼·戴普呀。总不可能是强尼大仓吧!」(注:韩国裔日本艺人。)
  「我、我没有说是大仓啊!」
  神田对麻耶这番不讲理的吐槽辩解着。
  代官山心想:强尼·戴普可是好莱坞的大牌演员啊——话说,为什么要扯到我像不像强尼·戴普?
  「哎呀,别这么说嘛。别看他这样,这家伙可是中部警署第一的帅哥啊。再说,要是脸长得像强尼·戴普的话,根本就不会来当什么刑警啦。」
  代官山不禁对神田的说法感到同意。
  麻耶将视线看向代官山,让人难以置信地大声咋了一下舌头。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
  就连站在神田身边的饭岛也忍不住当场呆住了。
  麻耶接着环着手臂抬头看向代官山,非常刻意地叹了一口气。
  「中部警署的男人程度还真低呢。唉,算了,我就忍耐一下吧。毕竟仔细看看,也还算可以嘛,身高也够髙。那就这样,我叫黑井麻耶。阶级是巡查部长,所以算起来是你的上司,你可别随随便便就叫人家什么『麻耶耶』还是『麻耶酱』的喔。」
  谁会叫啊!
  代官山的太阳穴不禁用力抽搐着。
  「别这样别这样。」
  神田将手臂绕在代官山的肩膀上,将他带到走廊角落,与麻耶拉开距离。
  「请问那丫头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跟我说的一样,确实很标致吧?虽然看起来有点贫乳,不过人家不是也常说『贫乳是一种特色!』之类的吗?还是说,你不喜欢贫乳?」
  「不是那个问题啦丨!」
  「我说你,应该知道黑井笃郎这号人物吧?」神田压低了声音说着。
  「呃……请问那是谁?」
  「就是警察厅副厅长啊。」
  「哦哦……我是不知道啦,不过,难道那女人就是……」
  「没错,那个小妞就是警察厅副厅长的独生女。」神田对着代官山的耳朵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
  要说到警察厅副厅长的话,就是警察厅实质上的第一把交椅,可以说是未来的警察厅长。而警察厅长毫无疑问地就是警察组织的领导者,对于署内的所有人来说都犹如云端上的人物。
  「听好,虽然她是个让人相当火大的女人,但是你要忍住。毕竟她可是黑井笃郎的千金,而说到黑井,最有名的就是他的强权主义了。可是他却又同时对他的掌上明珠非常溺爱。你要是敢惹那小妞生气,立刻就会被丢到偏僻的单位去啦。至今已经有两个人被调走了。」
  神田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摇摇头。
  「呜哇……等等,请问您该不会是要我跟她搭档吧?」
  「是啊,因为那大小姐一直吵着说要跟强尼·戴普搭档。」
  「可是我一点都不像啊。」
  「既然没有适合人选,那也没办法吧?其他人全都是大叔级的家伙,中部警署里就只有你还算可以啦。」
  神田拍一拍代官山的背。
  「再说,请问那种个性高傲的小丫头,真的可以做好刑謦的工作吗?」
  「反正你尽量谄媚她就对了。而且,这搞不好是让你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啊。」
  神田露出别有寓意的表情,将脸靠近代官山。
  「请问您那是什么意思?」
  「你别看她那样,听说她其实结婚意愿很强烈的样子。如果你能成功把她哄到礼堂上,下一任的警察厅长就是你的岳父啦。到哪去找这么好康的事情啊?她今年二十五岁,你呢?」
  「三十三。」
  「那不是绝配了吗!」
  「呃、不……可是,就凭我……」
  代官山是一名巡查,以警察来说是位于最下阶的阶级。堂堂警察厅副厅长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把像他这样的男人放在眼里?更何况,黑井麻耶是巡查部长,阶级上比巡查还要高一阶。警察组织中的上下关系既不是决定于年龄,也不是决定于经验,而是决定于阶级。换言之,对代官山来讲,这名小他八岁的小丫头可是他的上司,而在彻底施行上意下达的警察组织中,阶级是一种绝对的标准。
  「你别想那么多,总之,那女孩就交给你来照顾啦。要是你以后升官了,也记得要提拔我一下啊。」
  神田说着,用力拍一拍代官山的背部。
  「我说,你们两位,两个大男人要在那边亲热到什么时候啦?你们是白痴吗?」
  麻耶特别强调了「白痴」这两个字。代官山深呼吸一口后,转身面对麻耶,动员脸上所有的筋肉,勉强挤出笑容。
  「我是中部警署的代官山修介,请多指教。」
  「好啦好啦,代官『大人』是吧?多指教呀。」(注:「代官」为日本古代的一种官职,负责代理君主统治其负责的地方。性质上类似于地方官。)
  麻耶环着手臂,抬头看向对她敬礼的代官山。
  「什么代官大人?」
  「哎呀,对不起,我忘记要在前面加个『御』字了呢,御代官大人。」
  「我不是指那件事啦!」
  神田与饭岛都在一旁憋笑着。
  「因为你怎么看都感觉不是叫代官山呀。」麻耶用鼻子笑了一下。
  「那请问我感觉上应该是叫什么?」
  「应该是像『西日暮里』或是『莺谷』之类,那种听起来就有点挫的……」
  「这就是我的名字,有什么办法啊!」
  「我还认识一个叫『细井』的胖子呢。那种差异真的好笑到让人没办法叫他的名字呀。总之,看到你这种一点都没有贵族气息的样子,你觉得我有办法叫你『代官山』吗?」
  「要这样说的话,黑井小姐看起来也很白啊。」
  麻耶用力瞪了代官山一眼。
  「不要说那种像小学生一样幼稚的话行不行!你是白痴吗?」
  「对不起……」
  代官山放弃争论了。总觉得就算有人拿放在保管库里的手枪逼迫他,他也一点都没有自信可以靠斗嘴斗赢眼前这个女人。
  「真好啊,代官大人。看来你以后每天都可以过得很愉快了吧?」
  「饭岛先生,请你不要借机取笑我啊。」
  代官山对着用手肘顶了他一下的饭岛大声抗议着。
  「喂,你们几个,会议差不多要开始啦。」
  高桥吾郎在经过代官山一行人身边的同时,对他们如此说道。
  高桥与饭岛既是同期,也是同年。这个被饭岛取笑为「书呆子」的高桥,在过去通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升迁考试,虽然是从基层做起,却也已经升到警视的阶级了。而现在,他正是滨松市中部警察署的署长。
  「对了,你过来一下。」
  署长把代官山叫了过去。
  「你应该有听神田警部说过了吧?那个女孩子是黑井笃郎的千金,你可千万不要对她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要把她当成奥黛莉·赫本一样对待,明白了吗?」
  「这样啊……」
  署长拍了两下代官山的背,接着对麻耶笑了一下后离开了。
  等一下各个干部与调查员们就会集合到大会议室,进行搜查会议。神田重新系紧领带后,在代官山背后小声说道。
  「虽然很悲伤,但这就是战争啊。」(注:一样是出自《钢弹》的台词。)
  看来神田果然是个动画御宅族。

  代官山修介(2)

  二楼的会议室中聚集了大约三十名左右的搜查官。讲台上的正中间则是坐着一课课长,两旁分别是主任与管理官,而最旁边的座位上就是穿着制服的高桥署长了。
  「搞什么,这里闷得像蒸汽浴一样啊。」
  才刚踏进房间,饭岛就皱起眉头,拿出手帕擦拭着脖子。日期上明明才刚进入七月,挂在墙上的温度计就已经显示着三一度的高温。虽然窗户有打开,可是因为没有风,体感上的温度就更高了。房间内的冷气因为故障的关系,没有办法使用。
  正前方的白板上贴着案发现场周边的地图、现场与被害人的照片等等与事件相关的资料。另外还写着初次调查所得到的各项内容。
  「被害人当中,一人名为荒木浩文十二岁,前安西组的成员;另一人名为宫坂由衣,二十三岁,在滨松市中区千岁町的『玛格丽塔』担任酒店小姐。」
  站在白板前的司仪念出了被害人的个人资料。照片上,男性被害人看起来确实就像曾经干过黑道一样,一头自然卷的头发配上一脸可怕的表情,凶恶的眼神让人不难看出他浑黑的性情;女方则是看起来相当漂亮,还露出爽朗的笑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性,想必在店内是很受欢迎的陪酒小姐吧?荒木似乎是靠着宫坂包养,过着有如小白脸的生活。
  接着,司仪开始说明事件的概况:
  七月二日深夜两点左右,位于滨松市中区海老塚一丁目的一栋三层钢筋水泥公寓窜出了火苗。在附近邻居的通报下,消防车立刻赶到现场,三十分钟后扑灭了火势。而在起火房间中,发现了一男一女的两具焦尸。
  警方之所以会将事件判断为人为纵火,是因为在现场的地板上发现了四个焦黑的牛奶瓶。经过鉴识,从瓶中检验出了汽油的成分,换言之,这些瓶子正是汽油弹。汽油可以让火焰快速延烧,而投掷的瓶身若是直接砸中人的身体,就会使对方当场全身着火了。
  「现阶段还没有查到任何目击情报。荒木浩文是曾经加入过安西组的前黒道成员,过去有过与同居的宫坂由衣共谋恐吓的前科,也就是所谓的仙人跳了。」
  说到「安西组」,就是控制了远州一带的黑道帮派。荒木虽然已经退出了组织,不过看来他依然还是一名恶质的流氓。
  「不只如此,搜查小组还在蔚房餐桌上发现了注射针筒,而从被害人的遗体中也检测出药物反应雾管理官如此补充说明着。
  既然被害人在事发当时是处于意识不清楚的状态,那就更不可能逃出来了。
  「哎呀,毕竟是前黑道成员与酒店的小姐,应该会有相当多的人对这两位抱有什么仇恨吧。当然,愉快犯纵火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必须要针对列表出来的所有前科犯进行确认调查。」
  坐在讲台中央的县警搜查一课课长——三矢晃士一边摸着自己肥凸的小腹,
  一边仿佛在夸示自己的威严似地瞪着底下的调查员们。随后,会议上公告了负责探听情报或鉴识调查等等工作的小组成员。代官山果然被分配到跟黑井麻耶组成搭档,并且隶属由神田负责带头的小队中。
  「喂,代官大人。」
  神田招招手将代官山叫到面前。
  「请您不要也跟着叫我代官大人啦。」
  「这绰号取得很好不是吗?总之,你先带大小姐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吧。」
  「这样啊……」
  神田偷偷瞄了一眼,确认麻耶跟自己相隔了一些距离后,将脸凑到代官山的耳边窃窃私语。
  「我们总部的部长因为是黑井笃郎直属的部下,所以也总是对那大小姐抬不起头来啊。」
  「是这样啊?」
  代官山看了一下正在跟一课课长谈话的黑井麻耶。课长看起来似乎也对她表现得很客气的样子。黑井麻耶有着一头艳丽的长发与纤细的身材,穿着黑西装的样子与其说是刑警,看起来还比较像是个正在应征工作的女大学生。这样的一名女性,在这个地方却像个公主一样被大家对待着。
  「听好,反正你要尽量恭维她就对了。那个大小姐,只要得意起来就会发挥出教人意外的推理能力啊。」
  「请恕我说句难听的话,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有那种能耐啊。」
  「或许那就是所谓『女人的直觉』吧?虽然真的是表现得反复无常,不过她就是偶尔会做出很犀利的推理啊。总之,她就交给你照顾了。你要好好干,搞不好下一任警察厅长就是你的岳父啦。」
  神田又用手肘顶了一下代官山的手臂。
  「那种事不可能会发生的啦,她怎么可能会理睬我这种老大不小了还在干巡查的男人啊。人家父亲都会帮她找好精挑细选的菁英官僚啦。」
  「别那样看轻自己嘛。人家不是常说,爱情是盲目的吗?从搭档之间萌生的恋情也是存在的啊,像『X档案』的穆德跟史卡利最后不就在一起了吗?」
  「那是演戏啊。」
  「如果放弃的话,比赛就结束啦。」
  「请问那是『灌篮高手』的台词对吧?」
  「喂——!麻耶!」
  神田不理会代官山对他的吐槽,而是把站在白板前的麻耶叫了过来。
  「你今天就跟代官大人一起去看看现场,然后到附近探听情报。要是不快点把犯人抓出来,咱们就没办法回家啦。」
  「请饶了我吧。在这种满是鳗鱼臭的乡下地方,连一家手创馆或是PARCO都没有呀。」
  麻耶忍不住抱怨着。确实,滨松市很缺乏这类受年轻人欢迎的店家。
  「别那样说嘛,像鳗鱼派之类的不就很好吃吗?」
  「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那种东西会被拿来当成宵夜点心呀!」
  「好啦好啦,你好歹也是一课的刑警吧?这可是任务啊。」
  神田安抚着对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到气愤的麻耶。
  隶属于县警总部的神田与麻耶,现在的住处是在静冈市中。
  而跟县政府所在地的静冈市相比,滨松市算是县内排行第二的城市。二〇〇七年,滨松市因为合并了邻近的乡镇市(注:由政府的行政指令所指定的都市,类似于台湾的直辖市。),而成为拥有八十万人口的政令指定都市滨松市与静冈市相距大约七十公里,开车走东名高速公路需要将近一个小时,而搭乘新干线则要二十分钟左右。
  相对于以行政或商业为基础的静冈,滨松给人的感觉比较有工业城市的印象。当中大半都是小规模的工厂,多为本田、铃木或山叶等等大企业的承包工厂。然而,近年来受到这些企业推行工厂重编计划的影响,让承包业面临了一段严峻的时代。
  「总之,我们先去现场看看吧?」
  「你想叫我在这么热的天气出去走?」
  麻耶把手上的资料当成扇子掮着风,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看着代官山。
  「没办法啊,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代官山催促着黑井麻耶。神田则是对他说了一句「就拜托你啦」,并且抛了一个媚眼。代官山只能叹着气走出会议室,接着带领对署内环境不熟悉的麻耶走向停车场。
  「我们坐的是这台。」
  代官山坐进停车场中的一台白色Corolla后,握住方向盘。然而,麻耶却只是站在副驾驶座的门前,凝视着门把一动也不动。
  她该不会是想说她不中意这台车吧?
  「请问你怎么了吗?」代官山下车对麻耶说道。
  「这车门会自动开启吗?」
  ——啊啊,该死!代官山忍住想要抱头的冲动,绕到车子的另一侧。
  「大小姐,请上车。」
  他接着毕恭毕敬地帮忙将车门打开,并低头致意。
  「我开玩笑的啦,地方警察也真辛苦呢。」
  麻耶开心地笑着,坐进车内。
  啊啊,可恶……完全被她踩在脚下了。
  代官山绕回驾驶座旁,用脚尖踢了一下轮胎出气后,坐进车中。
  车子沿着中部警署门前的秋叶道路南下,往滨松车站的方向开了一段时间后,坐在副驾驶座的麻耶忽然开口说道。
  「话说,有几分熟呀?」
  「几分熟?」
  「受不了,你真的是一个完全没有想像力的刑警呀。我当然是在讲被害人啦。」
  「呃、哦哦,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讲牛排一样。」
  这次的纵火事件中,男女被害人都是全身焦黑的状态。
  「说到牛排,前几天爹地带我到银座的『上上苑』,请我吃了夏多布里昂牛排呢。那种入口即化的口感真是太棒了。哎呀,像你这种光是吃到『牛安亭』就感到满足的人,或许我讲这些话你也听不懂啦。」
  「还真是抱歉啊。」
  「等等,为什么我必须要这么高傲地对你夸耀牛排的口感不可?我现在想讲的是关于被害人的事情呀!」
  代官山还是人生第一次遇到如此不讲理的生气方式。面对这种人,他也只能乖乖地回应一句「对不起」了。
  「我想想,两位被害者都被烧得一团焦黑,甚至连脸型都难以判别。不过还是勉强可以分辨出各自的性别。」
  「也就是说,大概是七分熟吧?」
  「应该是吧。」
  因为搞不太懂,所以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表情是怎么样呢?」
  麻耶将身体从副驾驶座伸过来,将脸靠近代官山。她的脸蛋虽然端正美丽得叫人忍不住会看到入迷,不过现在却表现出充满兴趣的样子。
  「那当然是很痛苦啦。不是有一幅世界知名的画作吗?张开嘴巴大叫的那一幅。」
  趁着车子在等红灯的时候,代官山双手放开方向盘,把手掌贴在脸颊上让嘴巴张成一个椭圚形。
  「哦哦,孟克的『呐喊』。」
  「就是那个。被害人就像是画中的人物变成全黑之后的样子。」
  听到代官山的形容,麻耶嘻嘻嘻嘻地颤抖着肩膀笑了。
  这女的在搞什么?
  信号转为绿灯后,代官山开着车子继续前行。现在这里距离事发现场并不远,只是因为滨松市公所前的大马路在塞车,又没有其他替代道路的关系,所以只能慢慢随着车流前进了。
  「话说,代官大人休假的时候都在从事什么活动?」
  原本眺望着滨松城公园方向的麻耶或许是受不了沉默,而丢出了一个话题。
  「我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顶多就是看看书或电影吧?」
  「你都看什么样的电影?」
  「是没有特别固定的类型啦,因为我很喜欢电影,所以基本上是什么都会看。」
  「我也很喜欢看电影呢!」
  麻耶忽然露出了开心的表情,还真是个可爱的上司。代官山忍不住苦笑下。他平常总是跟表情吓人又身材肥胖的大叔们组成搭档,所以偶尔跟麻耶这样的对象合作其实也还不错,至少外表看起来会让人开心。
  「请问黑井小姐有什么喜欢的作品吗?」
  代官山决定跟着麻耶的话题聊下去了,毕竟还要一些时间才能抵达现场。
  「当然是达里欧的电影罗,《地狱(Inferno)》这部片我看过不下百次呢。」
  「达里欧?」
  「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吧?你是白痴吗?』
  麻耶又再度强调了「白痴」这两个字。今天一整天究竟听了几次这句台词啊?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是个孤陋寡闻的白痴,所以不知道。」
  唉,果然跟这女孩之间是没办法进行什么愉快的对话。
  「说到达里欧当然就是达里欧·阿基多(Dario Argento)呀!真亏你那样还可以当一名刑警呢。」
  随后,麻耶便开始热情谈论着这位叫达里欧·阿基多的电影导演。据她描述,达里欧是一名义大利籍的恐怖电影导演,代表作品有《坐立不安(Suspiria)》与《惊变(Phenomena)》等等。当中《坐立不安》这部片子,代官山也有耳闻过它的标题。
  「讲明白点,要谈论达里欧的话,就一定要谈到《坐立不安力part2》这部片呀。虽然标题上加了一个part2,可是内容实际上跟part1一点关系都没有。更重要的是,part2甚至是比part1还要早拍片的呢。只是因为part2创下票房佳绩,所以电影公司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以前的作品冠上part2的名字。真的是教人觉得莫名其妙呢。」
  她毫无节制地继续热情演说着。麻耶说她很喜欢一部叫《歌剧院之鲜血喝采(Opera)》的电影。那似乎是一部以歌剧院为舞台而发生连续杀人事件的惊悚电影。麻耶虽然说明了故事的内容给代官山听,可是荒唐无稽而充满破绽的内容让代官山实在难以理解其中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女主角被人用胶带黏了好几根小针在眼皮上,然后杀人狂就在她眼前疯狂剌杀她的情人呢。女主角如果把眼睛闭上,不是就会被针剌到眼球吗?所以她就只好一直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你说这厉不厉害?」
  麻耶开心地描述着。这部片目前还没有被翻为DVD,而麻耶似乎有它的录影带版本的样子。
  代官山不禁心想:看来我跟她的兴趣是怎么也不可能契合了。
  「下次你到我家来看吧。」
  「欸?呃、那个、达利欧导演的作品对我来说有点……」
  虽然能够跟美女私下相处是不错,但也不是只要对方外表漂亮就什么都好。再说,那么恶心的电影,就算付钱给代官山,他也打死不会去看的。
  「请问黑井小姐是住在静冈市吗?」
  因为要回应她的邀请也很麻烦,于是代官山试着换了一个话题。
  「是呀,我住在登吕遗迹附近的一间公寓。」
  登吕遗迹是弥生时代后期居住于现在静冈市骏河区的部落所留下的遗迹。现在当地不仅重现了当时的住家,还在一旁盖了博物馆,是中小学生校外参观的一处景点。直线距离上,与静冈县警总部所在的葵区追手町相距大约三公里左右。
  「那请问你对滨松市是?」
  「完全不熟,所以你要好好帮我带路呀。你是滨松市出生的吧?我听说你高中是就读滨松西校喔。」
  「是的,只有大学四年去东京住过而已。」
  「道样呀。话说,事发现场在哪里呢?」
  「是一处叫海老塚一丁目的地方,从车站往南走大约十分钟左右。滨松车站的北侧虽然一整片都是繁华区或风化区,不过南边就都是住宅区了。」
  两个人乘坐的车子正好通过了滨松车站前的繁华区。滨松市是一个典型的郊外型都市,因此繁华区看起来相当空洞。走在街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滨松市有很多南美系的人呢。」麻耶眺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说道。
  「是啊,因为滨松有很多像本田或铃木这些大公司的工厂,所以聚集了很多外国来的劳工。虽然最近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关系,其中很多人都回国去了。」
  「这样呀。啊,对了对了。」
  麻耶「啪」的拍了一下手。
  「说到滨松,有一位叫『芭芭拉前园』的陶土人偶制作家开了一场个人展呀,叫『暗黑人偶展』昵。」
  「暗黑人偶展?那是什么啊?」
  麻耶趁着车子在等红灯的时候,拿出宣传简介给代官山看。真不愧是标题上就标明着「暗黑」的展览,内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普通的人偶展。简介上的照片中都是接受拷问或是遭到五马分尸的陶土人偶,真是猎奇兴趣全开的一场人偶展。再加上刚才聊到的电影,看来麻耶的嗜好是在「那个」方面的样子。
  「你看,很有趣吧?下次我们一起去参观吧?」
  「是、是啊……呃,如果有机会的话啦。」
  代官山偷偷瞄了一下麻耶的侧脸,心中不禁想着:要是她的个性能够稍微再正常一点的话,现在的气氛就是一场愉快的兜风了说。
  车子接着开进海老塚的住宅区中。虽然因为遇到密密麻麻的单行道,让代官山稍微迷路了一下,不过最后总算是抵达事发现场了。那是一栋三层楼的钢筋水泥公寓,大门面对一条大约只能让一台轿车通过的小路。建筑物的侧面墙壁上刻着「白屋海老塚」的字样。每一层楼各有三户一房一厅的房间,而当中唯独一楼角边房的阳台外侧被警方用蓝色的塑胶布覆盖起来。从塑胶布的缝隙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被烧成一片黑的墙壁,而阳台外的矮树丛也有一部分呈现焦黑的颜色。
  代官山与麻耶走下车子。公寓的大门前拉起了禁止进入的布条,另外为了防止公寓居民或搜查人员以外的人入内,还站着年轻的警官负责轮班看守。
  「我们走吧。」
  代官山对麻耶说完后,将自己的警察手册亮给看守警官看,并钻过布条下。麻耶也同样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册,并穿过由代官山拉起的布条。
  房间内部看起来就像个洞窟一样。不管是墙壁、地板、天花板,或是各种家具与家电,都黑得宛如被涂满墨水似的。而在房间最深处,半开的阳台窗户也同样呈现一片焦黑。
  火苗是在深夜的两点左右窜起,并且在一个小时后被扑灭的。而现在已经过了七个小时,房间里却还是充满烧焦味。
  「真不愧是用汽油点火的,状况真惨啊。」
  大量的衣服与掉在地板上的布偶都变得如同一团灰,餐盘或花瓶等等陶瓷器也都被烧成黑色,不难想像当时的火势应该非常强烈。
  走到阳台上,就可以听到从远处传来的蝉鸣声。分隔阳台与房间的落地玻璃窗不仅因为强烈的热气而布满裂痕,还被熏成了一片黑色。
  「昨天晚上很热吧?」麻耶看着落地窗,并且对代官山说道。
  「毕竟从六月底开始一直都是炎热的晚上,进入七月之后就又变得更热啦在前几天的新闻中,气象厅就发布预测,认为今年夏天会是比往年还要炎热的酷暑。明明现在才刚进入七月而已。
  「真是怪了……」从各种不同角度观察着玻璃窗的麻耶小声嘀咕。
  「什么很怪?」代官山转身背对阳台外的蓝色塑胶布,并对麻耶问道。
  「这窗户玻璃不但有防范入侵用的铁丝,面且也很厚。再加上外面并没有纱窗……」
  「那又怎么了吗?」
  麻耶透过半开的窗户缝隙看向外面的阳台……不,应该说是凝视着窗户的缝隙本身。
  「我问你,你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有开冷气吗?」
  「有、有啊,毕竟昨天晚上特别炎热。我是个很怕热的人,所以如果没开冷气我就睡不着啦。」
  自从进入这个礼拜之后,代官山每天睡觉都会开着冷气,要不然就完全无法入睡了。
  「正常人应该都会那样吧。可是,住在这里的这两个人却没有那么做,明明这房间就有装冷气呀。」麻耶伸手指了一下墙壁上。
  「呃,是没错啦。既然阳台的落地窗开着,应该就表示当时他们并没有开冷气,而是开窗让外面的风吹进来吧。」代官山抬头看向那塑胶部分受热熔化而简直看不出来是冷气的残骸说着。
  「也就是说,把汽油弹丢进来的犯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房间阳台的窗户在那个时间会被打开的事情了。毕竟这窗户的玻璃很厚,又加了铁丝,就算被汽油弹砸到也不会破裂的。所以说,如果窗户没打开的话,汽油弹根本就没办法丢到房间里来呀。」
  麻耶说的确实有道理。犯人既然特地准备了汽油弹,就表示对方因为某种理由而从一开始就抱着强烈的纵火打算。但是,如果阳台的窗户没有打开的话,就没有什么意义了。顶多只能让阳台的一部分被烧焦而已。
  「或许犯人并没有对被害人抱有明确的杀害意志吧?也就是说,只是个任意的纵火狂罢了。夜晚在路上徘徊的时候,刚好看到一间没有把阳台窗户关上的房间,所以就心血来潮地挑了这间房间丢汽油弹而已。」
  「明明犯人就特地准备了汽油弹喔?」
  「我记得三年前在城北二丁目的地方,发生过利用汽油弹引起的连续纵火事件啊。后来抓到的现行犯是一名在升学考试中受挫的重考生,当时他就是为了宣泄压力而随意挑选目标投掷汽油弹啊。只是那起事件中幸好并没有造成人员死亡就是了。」
  在滨松市中区城北地带引发纵火事件的犯人,并没有对目标住家的居民抱有具体的仇恨或杀意。他当时只是为了泄愤,而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纵火的对象是谁住的家。
  「代官大人认为这起事件并不是犯人为了杀害被害人而进行的纵火行为?」麻耶用手指梳着漆黑的秀发并询问代官山。
  「我认为应该跟城北的那起事件是相同的状况吧?虽然被害人荒木浩文与宫坂由衣当时确实是把窗户打开了,可是就算犯人对他们抱有明确的杀害意志,也没办法事先预测他们会把窗户打开来吧?」
  「也是有很多人不喜欢吹冷气呀。而那样的人晚上就会开着窗户睡觉了。」
  因为房间里呈现一片焦黑的关系,麻耶宛如陶瓷般细致的肌肤看起来就像深海鱼一样微微透出乳白色的光彩。她的五官真要说起来的话,是属于比较质朴而带有古风的特色,让人感觉她的美丽仿佛是从内在散发出来的。
  「不喜欢吹冷气……也就是说犯人在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意思了?可是这样还是不确实啊。这间房间中同时居住了荒木跟宫坂两个人,而不一定这两个人都不喜欢吹冷气。再加上连日来的炎热夜晚,如果不是本身不喜欢吹冷气的话,不开冷气绝对会受不了的。所以应该也有尊重某一方的意思而打开冷气的可能性,换言之,并没有这里的窗户绝对会被打开的确切保证啊。」
  目前警方还没有得到任何有力的目击情报或物证。如果犯人与被害者之间既不相识,也没有利害关系的话,想必调査起来就会很困难才是。
  刚才还在眺望窗户的麻耶来到代官山所在的阳台上。这里虽然说是阳台,但是也顶多只有让两名大人刚好可以挤下的空间而已。案发的房间位于一楼,阳台外侧就是一整排的矮树丛。在树丛外侧则是一片仅可容纳几台车的停车场。从塑胶布之间的缝隙往外看,就可以看到停车场上停着公寓住户们的汽车。
  「这房间虽然外面有矮树丛,不过毕竟是位于一楼,要从外面把汽油弹丢进来应该不是难事吧?」
  代官山对麻耶说的话点头同意了。虽然房间外的树丛多少有些碍事,不过毕竟这个阳台的深度不深,所以只要稍微把身体钻进树丛间的缝隙,要把四个汽油弹丢进打开的门缝应该不算难。
  忽然,麻耶的视线看向了阳台的角落。那里设置着一台冷气的室外机。或许是因为窗户玻璃阻挡了火焰的关系,室外机看起来顶多只是外表稍微被熏黑了而已。
  「我觉得,犯人应该是有抱着明确的杀害意识。」
  「是这样吗……」
  麻耶伸手指向阳台外,并接着说道。
  「如果这次的犯人跟城北的纵火狂一样的话,应该就会希望看到房屋熊熊燃烧的景観才对。可是这间公寓是钢筋水泥建造的,就算把汽油弹丢进来也顶多只会像这次一样烧掉一间房间而已。你仔细看看周围,不是有很多可以烧得更旺的木造透天厝吗?如果换作是我的话,绝对会选择去烧掉那边的,因为那样一定比较有趣呀。」
  麻耶露出了开心的表情说着。
  「请你不要说什么有不有趣的啦。」
  不过,代官山也不禁同意了她的说法。
  这附近一带虽然增加了不少间公寓,但毕竟还是较为古老的街道,所以木造的房子也比较多。如果要纵火的话,选择木造的房子才会烧得比较旺,甚至激烈的大火还有可能会延烧到隔壁的住家也不一定。既然纵火的目的是要发泄情绪,就应该会如此选择才对。仔细想想,城北那起事件的重考生当时也都没有挑选钢筋水泥公寓,而总是选择木造透天盾为目标。
  「你的意思是说,犯人事前就确信被害人他们在案发当时会把窗户打开来,所以才选择使用汽油弹的吗?」
  「不只是这样,我猜犯人甚至还知道被害人他们有吸毒的习惯,而且都会在那个时间嗑药才对。毕竟就算是使用汽油弹,要确实杀害两名意识清楚的成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呀。被害人之所以会来不及逃跑,当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火势发展得太快的关系,不过另外也是因为他们当时没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要不然,除非汽油弹同时击中两个人,否则应该至少会有一个人获救才对。」
  麻耶将视线固定在室外机上说着。她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室外机的样子。
  「不过,使用汽油弹还是会伴随某种程度的不确定性啊。哪来的保证确定昨天晚上被害人一定会打开窗户?难道犯人是一直在外面等待被害人把窗户打开来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应该至少会有一、两名目击证人才对啊。」
  就在这时,走廊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麻耶听到后便立刻转身走向玄关,代官山也感到疑惑地跟在她的后面。两个人来到走廊上,看到住在隔壁房间的年轻人正准备把钥匙插入房门。
  「你等一下。」
  听到麻耶的呼唤,于是年轻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并转头看向麻耶与代官山。年轻人的外表给人一种老是关在房间里沉迷于网路游戏的印象,是个眼神毫无霸气的微胖青年。身上穿的丁恤印着所谓「萌系」的动画角色。年纪看起来应该是二十岁出头。想必可以跟神田臭气相投才对。
  「我是县警搜查一课的警官。」
  麻耶将警察手册亮到年轻人的眼前。
  「真的假的?是真的女刑警吗?超萌的~」
  「这家伙在搞什么?好恶心。」麻耶对着年轻人毫不避讳地皱起眉头骂道。
  「黑、黑井小姐,骂人恶心不太好啦。」代官山赶紧拉住麻耶的袖子,在她耳边提醒。
  「请问你该不会是傲娇吧?」
  年轻人则是对麻耶充满了兴趣。或许像麻耶这种嗜虐美人正好是他的喜好
  吧?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请说请说,是有关一〇三号房的纵火事件吧?」
  年轻人开心地回答着,让代官山不禁苦笑了一下。调查人员是个美女果然做起事来就很方便。
  「你知道那个一〇三号房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会打开阳台的窗户呢?」
  「阳台的窗户……吗?呃,让我想一下。」
  年轻人环起手臂,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天花板。
  「不……我记得那房间的窗户一直都是关起来的。毕竟天气这么热,正常来想都会开冷气吧?」
  「一直都关着?你确定吗?」
  听到麻耶的追问,年轻人赶紧左右晃了一下手。
  「是不是每天晚上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每次看到的时候都是那样而已。我停车场的位置就正对着了一〇三号房,所以我晚上打工回来的时候,下车都会不经意地看向那间房间的阳台。住在隔壁的女孩子长得很可爱啊,虽然经常还会有一个表情很可怕的男人进进出出啦。这样难免会让人感到有点好奇吧?可是每次就算看到房间的电灯亮着,窗帘跟窗户却还是没有打开过,所以我从来没看过房间里面的状况啊。虽然说,就算窗帘跟窗户打开了,也会因为有树丛的关系而看不清楚啦。当然,我并没有偷窥的兴趣喔。」年轻人回答着。
  表情很可怕的男人应该就是指荒木浩文了。而被害人似乎并不会经常在晚上把窗户打开来的样子,甚至从年轻人的说法来判断,恐怕窗户是一直都关着的吧?
  麻耶与代官山对年轻人道谢后,走出了公寓。他们接着绕到停车场上,来到一〇三号房的阳台外侧。因为有树丛阻碍的关系,他们只能透过枝叶之间的缝隙观察内部了。
  麻耶开始针对阳台的周围进行调查。不久后,她在水泥外墙与建筑物之间的狭窄缝隙中看到了某样东西。于是她将纤细的手臂伸进去,从里面拉出了一块大型的板状物。那东西明显比麻耶的身高还要高,而且表面上沾满了泥土与灰尘。
  「是纱窗啊……」
  那一看就知道是阳台落地窗用的纱窗。代官山确认了一下其他房间的阳台,发现所有房间的落地窗都有装纱窗,唯独一〇三号房没有。想必这面纱窗就是从那里拆下来的吧?麻耶挪动纱窗靠到树丛上,将上面的污泥拍打下来。
  话说,为什么纱窗会被放在这种地方呢?
  闷热的风中带着烧焦的臭味。两个人确认完现场的状况后,接下来就是要去探听情报了。
  「到管理这栋公寓的不动产业者那里去吧。」坐到副驾驶座并系好安全带的麻耶如此说道。
  「不动产业者吗?那边已经由饭岛先生他们负责了啊。」
  「区区一个地方警察,不要跟我罗哩叭嗦!」
  「是是是,我知道了。」
  代官山忍住想要咂舌的冲动,伸手握住了方向盘。麻耶虽然是个小丫头,不过却是总部的刑警,而且阶级还在代官山之上。上司的命令不得不服从啊。
  「我说,你真的对达利欧没有兴趣?」
  「没有,完全没有。」
  「你的人生也太无趣了吧?」
  「不好意思。」
  「真是欠缺艺术教养呢。」
  「不好意思。」
  「心灵贫乏至极,简直连猴子都不如呀!」
  麻耶的抱怨责难持续了好一阵子子,代官山只好随便敷衍地开口回应着。
  车子开了十五分钟后,来到拥有「水质全国最差等级」这项不名誉纪录的佐鸣湖。这是一处南北两千两百公尺、东西六百公尺、外环七公里长的小湖泊。目的地的不动产业者就位于佐鸣湖公园的旁边,朴素的单层建筑上挂着「佐鸣不动产」的招牌。
  代官山将车子停到店铺专用的停车场,并与麻耶一起走进建筑物后,一名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便亲切地前来迎接了。不过,当代官山与麻耶将身分告知,并亮出警察手册后,他的笑容就立刻僵硬了起来。
  「我们想请教您几件有关『白屋海老塚』这栋公寓的事情。」
  「如果是有关案件的事情,刚才已经有其他的刑警们来问过话了。」
  听到麻耶道出来意后,男店员露出了有些不耐烦的表情。他的办公桌上堆叠了好几份资料。他口中所说的「其他刑警」应该就是指饭岛他们吧?饭岛这次是与一名绰号「老荻」的总部刑警——荻原组成搭档。
  「不,我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其实我只是想请教您有关那间房间冷气的事情。」
  「冷气吗?」
  男店员眨了几下他那双略大的眼睛。代官山也不知道麻耶究竟是想要问什么事情。
  「是的。请问那是房间原本就有附设的吗?」
  「是啊,白屋海老塚的每一间房间都有附设冷气。」
  「那么,如果遇到故障的时候,是联络您这边进行修理了?」
  「是,虽然也是会有住户自行联络家电行来修理,不过遇到那种状况的话,我们可能就没办法负担全额的修理费用了。有时候就是因为这样,会与住户之间产生一些麻烦啊。」
  店员仿佛是在暗示麻耶自己很忙,希望她快点结束问话似地,一边处理着手头上的资料一边回答。
  「那么,请问住在一〇三号房的住户——宫坂由衣小姐,之前是不是有打电话来拜托您找人去修理冷气呢?」
  冷气故障?
  代官山忍不住转头看向一旁麻耶的侧脸。
  「是啊,您知道得真清楚呢。」
  店员也有点惊讶地抬头看向麻耶。
  「其实在两天前,跟宫坂小姐同居的一名男性有打电话过来,大叫冷气不太正常,让他们晚上热得没办法睡觉,要我们立刻去处理。我们虽然马上就联络修理公司的人员了,可是毕竟这一阵子连续几天的酷暑,让修理公司的行程上也必须等三天之后才有办法过去修理啊。不过,原来如此……就是因为他们开着窗户,汽油弹才能丢进房间的啊。」
  总算察觉状况的店员懊恼地皱起了眉头。要是当天就帮他们修好冷气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就还能活在世上才对。这一点也只能说是命运捉弄了。
  「谢谢您的合作。」
  麻耶对店员低头道谢,于是代官山也赶紧跟着鞠躬。看来她想问的就只有这件事情的样子,让感到意外的店员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回应她了。
  「请问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冷气的事情啊?刚才在阳台上好像也一直在看冷气的样子。」代官山回到车上后,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向麻耶询问。
  「我猜犯人会不会是对冷气的室外机动过手脚了。」
  「什么?」
  代官山忍不住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他实在搞不清楚麻耶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啊?」
  「你真的是白痴吗?脑袋迟钝到什么程度呀?」
  坐在副驾驶座的麻耶用傻眼的表情看着代官山。
  「不好意思,我就是个白痴。」代官山也刻意强调「白痴」这两个字,想要反讽一下,可是麻耶一点都不感到介意的样子。
  「当然就是为了让被害人打开窗户呀。那间房间就在一楼,只要跨过护栏,要从外面入侵阳台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而且外围还有树丛遮着,所以不会让人发现有人在阳台做什么事呀。恐怕犯人是趁着屋内的两个人都不在的时候,偷偷入侵阳台对室外机动了手脚,让冷气感觉像是故障了,一样吧。而且犯人甚至把纱窗也拆掉了,因为就算被害人打开了窗户,汽油弹还是会因为被纱窗挡着而没办法丢进屋内呀。」
  确实,要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潜入那个阳台并不困难。毕竟夜晚就不用说了,即使是白天,那条路上也没什么人会经过。
  「我们去调查室外机吧。」麻耶说。
  如果犯人真的有动手脚的话,应该就会留下什么痕迹才对。但是,代官山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也就是说,黑井小姐你认为这次的纵火并不是犯人的心血来潮,而是犯人明确地想要杀害两位被害人而犯下的事件吗?」
  「我不是从刚才就一直这样说了吗?」
  黑井麻耶非常肯定地对代官山点点头。她充满挑战心的眼眸上映出了代官山的脸。
  「不过啊……这会不会也太麻烦了一点?居然还要特地潜入阳台去对室外机动手脚,好让被害人把窗户打开来。如果是想杀害那两个人的话,其他还有很多比较简单的方法吧?像是从背后用刀攻击啦、开车冲撞啦。」
  「或许……犯人对于『用火杀死被害人』这一点很执著吧?」
  「用火杀死?」
  「是呀,我总觉得应该是这样。」
  如果麻耶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犯人想必是抱着非常强烈的执著。毕竟对方是在知道被害人有吸毒的习惯、在案发的那段时间会丧失正常判断能力的情况下犯案的。使用的手法也可以说是相当复杂。
  更重要的是,犯人使用的是汽油弹。在各式各样的杀人手法当中,用火杀人是最可以让对方感到痛苦的方式。如果这起案件是犯人抱着明确的杀人意志而犯行的,那么想必是对被害人有相当强烈的怨恨才对。难道那就是犯人的目的吗?
  当代官山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后——
  「嗯……就我感受到的印象来说……与其说是怨恨,犯人应该是对『用火烧死』这样的情况很执著的样子。而且我总觉得,这个事件还会继续下去。」麻耶眺望着车窗外佐鸣湖畔的景色,这样说着。
  ——或许那就是所谓『女人的直觉』吧?虽然真的是表现得反复无常,不过她就是偶尔会做出很犀利的推理啊。
  代官山的脑海中,不禁闪过了今天早上神田对他说过的话。
  「真的假的啊……」
  代官山握着方向盘,小声嘀咕了一下。

  佐佐木佑哉

  佐佐木佑哉看了一下时钟。时针刚刚经过两点的位置。
  午餐时间已经结束而看不到上班族与OL身影的餐厅内,飘散着一种佣懒的气氛。从刚才开始,年轻的女服务生就不时在偷瞄着佐佐木,看到佐佐木对她送上笑脸,她立刻就满脸通红地把头低了下来。
  上天赐给了佐佐木佑哉非常完美的外貌。虽然多半的男人都必须到风月场所花上大把的钞票才能处理自己的性欲,然而佐佐木却从来没有为了这种事情花过半毛钱。他根本不用特地前往风化街,就已经有许多的女人排队等着让他抱了。
  与这些欠缺操守的女人们交流的过程中,他渐渐地开始把女性看成是单纯的道具了。然而,到了最近他才知道,原来那样的女人有时也会是一把两面刃。
  「抱歉,让你久等啦。」
  一名目光黯淡的男人来到佐佐木的餐桌旁。正是荒木浩文。一头严重的天然卷与从脸颊一路到下巴的松渣让人印象深刻。
  荒木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中,坐到佐佐木对面的皮椅上并佣懒地将双脚伸直出来。他接着叼出一根烟,并询问佐佐木是否也要一根。然而佐佐木总觉得光是因为这一根烟,搞不好又会被对方莫名敲诈,于是便拒绝了荒木。
  「然后勒?你把钱准备好了吗?」荒木吐着白烟说道。
  「请问你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吗?一百万实在是一笔庞大的金钱,所以……」
  「你啊,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荒木用他浑黑的双眼瞪向佐佐木,同时全身释放出某种不知道是恶意还是杀气的莫名气势。
  「那当然,我非常清楚自己带给荒木先生非常大的麻烦。」
  「就算直接把你交给警察,老子也不在意喔?反正你对其他的女人也干过一样的事情吧?像你这样的家伙,直接下地狱就好啦。不过啊,老子就是觉得你这样太可怜了,才会给你这么大的慈悲啊。耶稣大人都没老子这么善良勒。你可是对老子的女人出手了,正常来讲你早就被痛扁一顿啦。」
  荒木的语气虽然轻松,但是却双眼发直。佐佐木想像起「痛扁一顿」的情景,就不禁缩起身子。
  「说、说得也是,真是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就在他鞠躬后抬起头的瞬间,忽然闪起了一道闪光。不知不觉间,荒木竟拿着一台照相机对着佐佐木。是拍立得相机,从下方「唧——」地吐出了一张全黑的照片。荒木将它像扇子一样拿起来掮一掮,上面便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佐佐木的脸
  「你啊,本人比照片还好看勒。怪不得由衣会看上你。」
  「不、不敢当。」
  佐佐木搔着头,把脸低下来了。
  「你逃也没用啦。照片都照下来了,老子也会一直盯着你。」
  「不、不敢不敢。」
  佐佐木是在一间酒店与宫坂由衣相遇的。由衣虽然年纪已有二十三岁,却依然保有少女般的面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性。大半的男人应该都会被她的容貌吸引才是。而不出佐佐木所料,她果然就是该店的头牌小姐。既然如此,她想必有不少的收入,于是佐佐木便决定将由衣设定为这次的目标了。佐佐木利用的手法是假扮为一名梦想成立创新企业的青年并进行诈骗。他在光顾了好几次酒店之后,成功追求到了由衣,接着在床上对她提出希望对方加入投资的话题。当时,由衣借口自己身上现金不够,只让佐佐木骗到了三万元而已。而就在他收取现金的当下,忽然有一名卷发男子冲入房内,正是荒木浩文。当佐佐木顿悟自己中了仙人跳的时候,也为时已晚了。
  「既然这样,你就快点把钱拿出来啊。」
  荒木说着,就像是要佐佐木立刻放上钞票似地将手掌摊在他的面前。佐佐木见到他那小指少了第一关节的手,忍不住啸了一下口水。
  「呃、请问……一百万会不会……有点太多了呢?」
  「开玩笑,你也从老子的女人那边抢了钱不是吗?那可是老子的钱啊。算算利息再加上你的诚意,这点慰问金很合理吧?」
  「慰、慰问金吗?」
  「废话!」
  荒木突然用力踹了一下佐佐木的小腿骨。几乎让呼吸停止的剧痛使得佐佐木扭曲了表情。
  看来对方应该不会只收个一百万就了事,搞不好接下来一辈子都会对佐佐木纠缠不清。急遽涌上心头的恐惧让佐佐木快要当场崩溃了。
  「别看老子这个样子,以前可是职业的讨债集团,绝对会追你到天涯海角。要是你付不出钱,把你送去强制劳动也可以,拿你的内脏去卖钱也行。只要是活着的家伙啊,就算身无分文也照样可以变成钱的啦。老子有个认识的家伙就在找像你这样的帅哥。怎样?你要不要试试看一天十万的打工啊?」
  「一天十万!请问那是什么样的打工内容啊?」
  荒木在烟灰缸上捻熄香烟后,发出冷笑。
  「拷问。那家伙在那个业界听说是个有名的拷问狂,自己家就有个地下室……」
  「不!不用了!我会付钱!我一定会付钱的!」
  佐佐木用力摇摇姒,打断荒木的话。道下不付钱不行了,付不出来就会被杀掉啊。
  「就算你说要付钱,你有来源吗?」
  「是、是的,其实最近我预计可以拿到一笔为数不少的钱。」
  「八成又是从别的女人那里骗来的吧?」
  荒木的嘴角笑了一下,而佐佐木也只能傻笑着回应他。
  「算了,管你是脏钱还是香油钱,钱就是钱。老子是不在意啦。」
  「非常感谢您。」
  佐佐木把额头磕到桌面上。荒木用鼻子嗤笑了一声后,站起身子。
  「好,那我就等你到下个礼拜的今天。同样时间在这边碰头。你乖乖给老子准备好一百二十万的现金啊。」
  「咦?不是一百万吗……」佐佐木不禁把头抬了起来。
  「在老子出生的星球上,有一种叫『延滞费』的东西啊。你可是延期了整整一个礼拜,考虑到你给老子带来的精神痛苦,这金额很正常吧?」
  说着,荒木挥挥手踏出了店门。餐桌上剩下佐佐木一个人,将累积下来的气一次叹了出来。刚才被荒木踢到的小腿还在隐隐作痛。翻起裤管一看,竟然破皮流血了。
  佐佐木接着掏出手机。上面登录了数百名女性的电话号码,正是佐佐木佑哉光辉灿烂的战绩,也是他的资产。他只要同时发送邮件,这间家庭餐厅在三十分钟后就会变得客满了。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抱着祈祷般的心情寻找电话簿的清单,接着在不断滑动的名单中找到了那个名字。正是他在前几天客串参加的一场联谊派对中认识的女性。
  佐原伸子。
  佐佐木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号按钮。

  代官山修介(3)

  代官山抬头看着公寓焦黑的墙面,不禁叹了一口气。漆黑的墙壁上不断闪过好几道红色的光线。是救护车与消防车的警示灯光。从公寓二楼破裂的窗口,可以看到内部充满黑暗,另外还有手电筒的光线在房间中到处照射着。
  从发生在海老塚的纵火事件之后过了一个礼拜。代官山他们在这段期间中不断调查着包含纵火前科犯在内的各种对象,但是却迟迟找不出确定的嫌犯。毕竟被害人是前黑道分子与酒店小姐,因此动机是寻仇或争执的可能性非常大。然而这样一来,可疑的对象就太多了,光是要调查就非常耗费时间。
  而一如黑井麻耶在上周说过的预测,第二起纵火事件真的发生了。
  公寓的周围一片焦黑,建筑物的外型以二楼为中心崩坏了。火舌是在深夜三点左右,从这间房间冒出来的。公寓的大门前挂着写了『半田山庄』的招牌。
  应该是已经建了几十年的公寓,墙壁薄得教人难以期待什么隔音性或遮蔽性。经过调查之后,可以知道一楼跟二楼分别有两间1DK的房间,房租只要两万八。房子的构造就如同便宜的房租所示,非常简朴。幸运的是,住在这里的房客只有起火房间的一名男性而已,剩下的三间房间据说都是空房。
  烧焦的玄关房门已经扭曲变形,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虽然火势扑灭之后已经过了几十分钟,但周围还是充满着一股焦臭味。
  代官山推开只靠一根螺丝悬挂的门板,看进房内,状况实在糟得可以。湿热的空气不断黏在肌肤上,非常难受。
  消防队员与调查员各自调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另外还可以见到饭岛昭利的身影。他正蹲着身体,看着脚边一块又大又黑的块状物。
  「哦?登对的爱人搭档登场啦?」
  饭岛察觉到代官山与麻耶站在玄关门口,便对他们露出有些调侃意味的笑容。代官山戴上白手套后,走进房内。于是麻耶也跟在他的后头。
  「所以我就说,现在已经没人在讲什么『爱人』了啦。」
  「吵死了。话说,你开口求婚了没啊?」
  「请你不要说笑了。」
  代官山随口敷衍了一下调侃他的饭岛,接着低头看向烧焦的榻榻米上那块黑色的块状物。一旁的麻耶则是蹲下身子,将白皙的脸蛋凑近块状物。她就像是在观察什么未知的陨石般,从各种角度专心打量。
  那黑色的块状物不但有手有脚,也有一颗头。代官山拿起手帕捣住自己的口鼻,并且将呼吸忍耐在最小的限度。毛发与肌肉烧焦的味道实在太强烈了。黑色的团块正是这间房间的房客被烧焦的尸体。就跟代官山一个礼拜前在停尸间见到的荒木浩文与宫坂由衣一样,这具尸体的表情充满了痛苦的神色,同样会让人联想到孟克的画作。
  「喂,小妹妹,你在笑什么啊?」
  突然,饭岛对麻耶如此搭话。
  「咦!不,我并没有在笑呀。」麻耶惊讶地抬起头来,否定了饭岛说的话。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僵硬,而且就像被人出其不意地问话一样,眨眼的次数莫名地多。
  「不对喔,你刚刚真的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小妹妹你喜欢尸体吗?」
  「等、等一下,叫人家『小妹妹』也太失礼了吧?还有,我并没有在笑。真是太不正经了。」麻耶反驳的语气就像是受到误解了一样。
  「这样啊,这样啊。那真是抱歉啦,应该是我看错了?」
  饭岛笑着,乖乖撤回了自己的发言。
  虽然论阶级应该是饭以较高,不过他大概是考虑到对方是警察厅髙层的女儿吧?本来嘴巴就很坏的饭岛,也被署长警告过,绝对不能惹黑井麻耶生气。
  「就、就是嘛!人家只是在确认被害人有几分熟而已呀!」
  「几分熟?」
  饭岛维持着笑容,表情僵硬起来。
  「啊,不,我是说被害人的损伤情况……照这状况看起来,应该是身体被汽油弹直接击中了吧?」
  「呃,是没错啦。」
  汽油弹的瓶子就掉在化为灰炭的榻榻米上。总数有四支,跟海老塚的案件相同。另外,这次还看到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从汽油弹的手法来看,应该是同一个犯人所为吧?」
  「另外也有模仿犯罪的可能性。搜查行动不可以抱着先入为主的想法。不过,如果是同一个犯人的话就不妙了,要是不快点逮捕,事件就会继续下去,增加更多死者啊。」饭岛一瞬间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
  「这次也是从屋外丢进来的呢。」麻耶指着散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说着。既然碎片是掉落在房间地板上,就代表窗户是从外面被打破的。
  「没错,这房子跟海老塚不一样,窗户的玻璃很薄。所以犯人应该是先随便找了颗石头砸破窗户后,再把汽油弹扔进来的。」
  在窗边可以看到一张变得全黑的床铺。被害人恐怕是睡在床上被汽油弹击中的吧?从被害人的状态来推断,应该是全身变成一团火球摔下床铺的。紧接着犯人又连续扔了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的汽油弹进来。从房间的惨状看来,当时的火势应该跟海老塚的案件一样,相当强烈才是。
  代官山从变得非常透风的窗户看向屋外。楼下可以看到一座小小的公园。火灾明明就已经被扑灭了,公园中却依然还有围观的民众继续逗留着。毕竟这是一栋古老的房子,房间的天花板建得很矮,所以建筑物本身也不算太高。这次的案件虽然发生在二楼,不过要用石头砸破窗户,并且将汽油弹瞄准破洞扔进房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总之,海老塚的被害人与这次的被害人之间可能会有什么关系也不一定。从这条线索就可以找出犯人了。」
  饭岛「啪」地拍了一下膝盖,站起身子后,带着荻原一起走出了房间。窗外的天空微微泛白,开始溶解夜晚的黑暗。代官山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来到四点。再过三小时之后,街上应该就会开始有动静了。
  代官山不禁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将会是忙碌的一天。

  代宫山修介(4)

  被害人是一名叫佐佐木佑哉的二十七岁青年。
  搜查人员在烧得焦黑的钱包中,发现了牙科医院的诊疗券。于是请该医院的院长确认被害人的治疗症痕,确定了焦尸的身分就是佐佐木本人。
  经过警方向附近居民探听情报后,大致上掌握了案发当时的状况:
  佐佐木佑哉当天晚上在他固定会光顾的小吃店喝酒喝到深夜,走出店门的时候已经是两点多过后。据说他是走路回家的,而从小吃店走到他住的公寓大约需要十分钟左右。
  到了深夜三点多左右,住在附近的一名重考生正在念书的时候,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过了不久,便看到火舌窜升起来了。
  毕竟案发现场附近到了深夜很少有人经过,因此这次依然没有调查到犯人的目击情报。从汽油弹上面也没有验出任何一枚指纹。推测犯人应该是将瓶身表面都擦拭过后,手上戴着手套犯案的。
  另外,透过成分分析的结果,得知此案与海老塚的案件中使用的是同一品牌的汽油。但毕竟那是一家大型石油公司,在全国各地皆由民众使用,因此想要从这条线索找出犯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从「使用相同汽油」这一点来推断,两起纵火事件是同一犯人的可能性就增加了。
  让人疑惑的还有犯人的动机。犯人究竟是对被害人抱有明确的杀害意志?抑或是为了抒发压力而随机犯下的案件?就现况来说实在难以推测。
  「小吃店的老板娘有提出一件令人在意的证言。」
  饭岛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手上的笔记本。会议室中聚集了三十名以上的调查员。大家白天的时候都不惜磨破鞋跟,努力进行情报调查的工作。代官山与麻耶也是一起在艳阳下四处奔波,不断收集了情报。然而,最后依然还是没有得到足以判断出犯人的情报。
  「根据『异乡人』小吃店的老板娘——铃木滨子的证言,佐佐木佑哉当天喝酒喝到深夜两点多,似乎非常烂醉的样子。据说他平常并不会喝酒喝得这么凶,不过他当时似乎是遇到什么非常愉快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有可能与海老塚的案件有所关联的样子。」
  听到饭岛的报告,在场的调查员都不禁骚动起来。
  事件发生过后两天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报告显示佐佐木与荒木、宫坂这对情侣之间有所关联。讲台上的干部们也纷纷抬起头来注视着饭岛。
  「据说佐佐木当时虽然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不过当他听到铃木滨子提起海老塚纵火事件的话题时,很开心地笑着说了一句『活该』的样子。而当铃木滨子告诫他发言不正经的时候,他不但用『那种家伙只是社会上的垃圾』或是『败类』之类的话语毁谤被害人,而且最后甚至还说了一句『我很感谢那个犯人』的样子。」
  也就是说,荒木、宫坂这对情侣与佐佐木佑哉很有可能是彼此认识的。饭岛接着又补充说道。「顺道一提,在海老塚发生纵火事件的那段时间,佐佐木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听说他当天也是在『异乡人』喝酒的样子。」
  这样在海老塚的那起案件中,佐佐木就不是嫌疑犯了。虽然他因为是被相同的手法杀害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可能会是嫌犯了。
  「荒木是一名前黑道分子,而且有与宫坂联手进行恐吓的前科。搞不好佐佐木就是他们恐吓之下的被害人也不一定。」坐在一旁的麻耶对代官山窃窃私语。
  「不过还是让人搞不懂啊。如果是佐佐木为了寻仇而对荒木他们住的公寓纵火的话,那又是谁对佐佐木住的公寓纵火的?」
  面对代官山的疑问,麻耶将手指放在下巴上,微微歪了一下头。那可爱的动作一瞬间差点就让代官山迷上她了。
  「不过这次的案件极有可能是同一个犯人犯案的,因此海老塚应该不是佐佐木纵火的才对。毕竟他还有不在场证明啊。我想犯人应该是与荒木、宫坂跟佐佐木都有接点,而且对他们都抱有恨意的人才对。」代官山接着说道。
  这次的案件对被害人来说是很不幸的一件事,更是为刑警们带来一种「没有守护好民众」的惭愧感。然而,在事件中还找不到什么重大的线索也是一个事实。在海老塚的案件中,不但没有探听到有用的目击情报,而且根据两位被害人的交友关系进行调查所找到的对象,就算有可疑的动机,却也同时都拥有不在场证明。
  不过这次忽然出现了这名叫佐佐木佑哉的人物。虽然他也是被害人,但是想必可以从他身上得到有关犯人的提示才对。
  「我总觉得犯人果然对『用火杀人』这一点抱着很强烈的执著呢。」麻耶看着前方的白板说道。
  一如她之前的推理,调查员在海老塚的室外机上发现了动过手脚的痕迹,让冷气机就算有出风也不会变冷。如果真如麻耶所说,是犯人为了顺利纵火而偷偷溜进阳台对室外机动手脚的话,那么犯案手法确实计划得很严密。不过,要同时杀害两个人的话,纵火也的确是很有效的手段。犯人真的是对「烧死被害人」抱着执著吗?代官山实在难以推断。

  九条保奈美

  三个月前,九条保奈美从山轮(YAMAWA)乐器东京营业所调职到了滨松总公司的宣传部门。山轮乐器可以说是与本田、铃木并列代表滨松产业的企业。九条虽然觉得在东京的生活充满剌激而有趣,不过能够在她出生成长的老家工作更令她感到高兴。
  然而,她所处的职场环境却渐渐开始笼罩起乌云。一切的开端就是同事们邀
  请她一起参加的一场相亲派对。
  九条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因为她过去总是将工作摆在第一的关系,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遇上理想的异性,而没有特定的交往对象。不过到了现在,她开始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些寂寞了。九条虽然很喜欢工作,但是对于结婚生子之类的事情也并非抱着否定的想法,甚至觉得为了工作而终生单身是很空虚的一件事。
  在老家的朋友们都一个接着一个地结了婚。回到跟东京比起来缺乏剌激的滨松之后,九条便开始有了想结婚的念头。另外,在她职场的一名前辈的存在,更是加深了她这样的想法。
  她希望自己绝对不要变得跟佐原伸子一样。
  佐原是一名三十九岁的单身女性,职场经验丰富,对业务内容了解甚深,因此非常受到年长的上司们重用。然而,因为她有着典型职场老女人的个性,所以年轻一辈的职员们总是对她敬而远之。
  她所下达的指示总是罗嗦繁杂,又绝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过失。不但每天都像是在生理期一样焦躁易怒,也让她的周围总是充满紧绷的空气。她只要一开口就会夹杂着挖苦讽剌的话语,让人光是要向她询问指示或是报告业务进度,就感到紧张不已。
  「喂,你听说了吗?这次的派对,那个老女人要来参加呢!」
  在办公大楼最上层、可以俯视整片滨松街景的员工餐厅中,坐在九条对面座位上的同事——福岛美津江露出苦涩的表情说着。她口中的「老女人」当然就是指佐原伸子了。
  「什么!真的假的?」
  「嗯。爱美不是说她不能去了吗?然后老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居然就硬是插进来了。虽然我们也很不愿意,可是实在没办法拒绝她呀。」
  「该怎么办?」
  听到美津江说的话,九条变得完全没有食欲了。刚刚开动的乌龙面还剩下一半以上,可是她的胃里却已经像是塞满黏土,感到难受起来。
  「如果不出席也不太妙吧?那样会很明显就是在躲老女人呀。本来就已经是个够罗嗦的女人了,谁知道她在事后还会做出什么报复行动?我看也只能无事消灾、乖乖陪她去参加了吧?」
  「说得也是。换个想法,如果她能在派对上遇到什么好对象,然后结婚退休的话,那就万万岁啦。」
  这样一来,不论是对她本人,还是对九条她们来说,都是最棒的结局了。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美津江夸张地摇摇头。
  两个人忍不住大笑出来,结果正在用餐的职员们都纷纷注视着她们,让这两个人面面相觑了。
  到了相亲派对前一天,九条忽然被佐原叫了出去。该不会是工作上又出错了吧?九条不禁抱着黯淡的心情叹了一口气,整理一下裙子的皱褶,来到佐原正在等待的供水室。这地方正是佐原专用的说教房。
  「九条小姐,明天就拜托你好好协助我了喔。」
  「咦?请问是要协助什么?」
  听到佐原这句出乎预料的话,让九条的声音都变调了。佐原接着皱起眉头说道。
  「当然就是指派对的事情了呀。我希望你能婉转地帮我说些好话。毕竟我这个人不是一直都以工作优先吗?所以都没有像你那样被男性阿谀奉承的经验呀。」
  九条随口回应了一句:「这样呀。」心中则是嘀咕着:看到像这样整天焦躁易怒的女人,男人们当然会退避三舍啦。
  「你还真好呢,长得这么漂亮。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根本不愁没有男人。」
  正如佐原所说,九条也有身为一名美人的自觉。之前还在东京的时候,她只要出席联谊就总是最受到欢迎,走在涩谷的街上甚至还有被演艺公司的星探搭讪的经验。
  「才、才没有那种事呢,我并没有那么受欢迎呀。」九条将手掌像车窗雨刷一样在胸前挥动着。
  佐原的视线跟着她的动作来回动了两下后,非常刻意地咋了一下舌头。
  「男人就是一种只会看外表的生物呀,所以才会对你这样内在空空却很漂亮的女人阿谀奉承呢。」
  九条把想要叹出来的气又吞回肚子里了。她不禁心想:这个人果然很难对应,居然在这三十秒不到的对话中就可以让人感到如此不愉快呀。不过,九条仍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反观佐原就连笑都不笑,刻在眉间的皱纹没有一刻放松过。
  即使不考虑年龄的问题,佐原伸子依然算不上是一名美丽的女性。一对小眼睛就像比目鱼一样分得开开,圆圆的鼻子大得不成比例;两侧的眉梢上吊,光是这一点就给人很有攻击性的印象;暗沉的肌肤上有着明显的黑斑,发型也很俗气,就算努力化妆,应该也很难超越一般女性的平均分数;缺乏滋润而蓬松的头发,让她本来就很大的头看起来大得更离谱;甚至还有个水桶腰。
  「总之,明天就拜托你罗。毕竟我总是在帮你收烂摊子,你偶尔也该回报我一下吧?」佐原说着,用原子笔头戳了一下九条的腹部。
  「是、是的,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
  九条赶紧低下头来,将视线从佐原身上移开。现在光是看到她的脸就觉得难受,真希望能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九条小姐。」
  忽然,从背后传来一名男性的声音。九条抱着求救的心情,「是。」地回应了一声,并转过头去。原来是身为上司的松浦健一郎。
  松浦对九条招招手,叫她过去,让九条不禁有种获救的感觉。于是她立刻对佐原说了一句「我失陪了」之后,转身跑向松浦的方向。
  松浦的职位是课长,算九条与佐原的上司。他虽然是一名四十岁的已婚者,
  不过因为从事水上运动而晒成小麦色的肌肤,让他给人一种二十多岁的年轻气息。短而整齐的头发、眼角微尖的双眼、配上锐利的脸型,总是让九条忍不住会联想到她喜欢的某一名电影明星。当然,女性职员之中也有不少他的粉丝。
  「你可以在今天之内把这些东西整理到Excel上吗?」
  松浦将资料递出来,上面列满了密密麻麻的项目与数值。九条看向身高比她高一个头的松浦,笑着回应了一句:「好的。」
  「话说回来,你转调到这边来也已经快要三个月了,工作上还习惯吗?」
  「啊、是的,我每天工作都很开心。」
  「那就好。那么,那份资料就拜托你罗。」
  松浦露出洁白皓齿笑了一下,留下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转身离开。九条闻着这股香气,就觉得刚才受到打击而憔悴的心情又渐渐被治愈了。她不禁想着:要努力完成这份工作才行。不是为了公司的利益或是自己的资历,而是为了那位松浦课长。
  隔天。
  相亲派对的会场是位于滨松车站隔壁大楼内的饭店。因为是现场集合的关系,九条下班之后直接在公司的更衣室补妆,换上精心挑选的衣服后,便出发前往会场。在饭店的入口大厅中,已经聚集着似乎是派对参加者的人影了。
  「九条小姐。」
  正当九条寻找着美津江她们的身影时,忽然有人从背后向她搭话。光是听到这个声音,九条的胃就开始觉得沉重起来。她只好忍耐着想要抱怨的冲动,将身体转过去。
  「啊,佐原小姐。真是可爱的连身洋装呢,跟平常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站在她面前的,果然就是佐原伸子。就算来到如此缤纷的场所,佐原的脸上依然还是贴着充满猜忌心的严肃表情。她身上那套带有少女气息的连身洋装虽然很可爱,可是却跟她的外貌及年龄显得格格不入。不要说是滑稽了,甚至教人觉得很不舒服。
  「你的意思就是平常的我跟『可爱』是完全搭不上边的了?你所谓我『平常的印象』究竟是什么?」
  「不、不是的,请不要往坏的方面想嘛。您平常给人的印象就是工作能干、冷艳又帅气,是年轻的女职员之间崇拜的女性呀。」九条赶紧用一副好像很尊敬似的口吻,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哦?那就好。」
  佐原的眼神虽然还是充满猜忌,但是却也不全盘否定地点点头。
  九条不禁累得想要当场蹲坐下来了。她仔细一看,才发现美津江她们都躲得远远地,窥探着这个方向,明显是在拒绝跟这边扯上关系。真是一群没同情心的人。
  不久后,相亲派对开始了。会场中聚集了男女各三十人左右,年龄上大概都是二十多岁到三十岁出头。
  司仪还在进行活动说明的时候,打扮光鲜亮丽的参加者们便已经开始用视线寻找对象了。九条可以感受到男性们热情的视线正聚集在自己的身上。每当参加这样的活动,她总是可以成为会场的焦点,而这样的优越感也让她感觉并不坏。只是,今天的状况就不一样了。
  「那么,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将是畅谈的时间!请各位来宾积极与自己感兴趣的对象说说话!」
  在司仪的宣布下,参加者们就像是解开身上的束缚般开始行动了。
  九条虽然为了尽可能不要受到关注而站在佐原的身后,却还是没过多久就被几名男性围住了。男性们纷纷递上自己的名片,有餐厅老板、税务代理人、牙科医师、银行职员还有公务员。这与其说是一场相亲派对,还不如说是一种异业交流会。
  「你长得真是漂亮,像模特儿一样。」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啦。」
  「用不着谦虚啦~其实你有男朋友对吧?」
  男性们不断举出九条全身上下的优点并用力称赞着。九条虽然感觉并不坏,但是佐原散发出的杀气却一直剌痛着她的皮虏。
  「呃、那个,这位是我公司的前辈,平常总是非常照顾我呢。」
  九条勉强将男性们推开,走到佐原的身边并向大家介绍。
  「我是佐原伸子。」
  佐原拿着酒杯,对大家有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然而,男性们只是撇了她一眼后,都没有人愿意向她搭话。
  九条偷偷看了一下佐原的表情。她的眉毛又吊得更高,表情更加难看了。
  「九条小姐,你过来一下。」
  突然,佐原拉着九条的手臂离开。男性们都被她的气势吓到,而没有人敢再追上来了。两个人来到会场的角落后,佐原环起双臂瞪着九条的脸。
  「真、真是抱歉,我好像没帮上什么忙。」
  「重要的现在才要开始。我的目标已经决定是那个人了。」
  佐原忽然伸手指向站在会场对角的一名男子。那名男子明明没有聚光灯照在身上,却看起来比周围还要亮眼。九条虽然在东京看过各式各样的帅气男人,可是那名男子却更胜过她记忆中的每一个对象。
  他有着野性与知性绝妙搭配而有深度的五官,加上会刺激女性母爱本能的温柔双眼;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修长体型配上比例上较小的脸,光是全身的外型就足以吸引异性的目光。简直是将与其他男人不同次元的优秀外貌都囊括一身的青年。再怎么帅也应该有个限度才是啊。
  「佐原小姐,请问您是看上了那个人吗?」
  「没错。你帮我去跟那个人牵个线。这次可是要好好做喔。」
  那名男子应该是中途进来参加的吧?九条在派对开始时并没有看到他。照理讲,如此帅气的青年,她应该第一眼就会发现才对。
  「您说牵线……请问我该怎么做才好呀?」
  「我想想。总之你先把他带到我这边来。毕竟你在现场这群女人中好像是最漂亮的一个,他应该不会拒绝你。」
  九条不禁在心中反驳:「好像是最漂亮」也太多余了。就在她们两人还在对话的时候,宛如飞蛾群聚在发光处般,青年的周围聚集了许多的女性。
  「你还在做什么!快点去呀。」
  佐原用力将九条从背后推了出去。九条只好深呼吸一口气后,挺直背脊,走近那名青年。他那仿佛雕刻家细心刻凿出来的工整五官,让九条忍不住都要迷上了。
  「那、那个……」
  九条鼓起勇气对青年的背影呼唤了一声。青年立刻转过头,对九条露出一脸温和的微笑。光是那张笑脸,就让九条心中充满了幸福的感觉,要是一不注意,搞不好就会落入情网也不一定。
  「请问您愿意陪我们聊聊吗?」九条竭尽所能地露出笑脸,并对佐原的方向比了一下。
  青年看了一下佐原后,点点头回应了一句:「没问题。」
  九条虽然感受到其他女性们对她送上怨恨的视线,不过她并不理睬,而将青年带到佐原的面前。
  「初次见面,我叫佐佐木佑哉。」
  青年自我介绍后,伸出手来邀请佐原握手。佐原立刻用双手紧紧握住青年的手,迟迟不愿放开,让青年不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佐、佐原小姐。」
  九条偷看一下佐原的脸,结果当场吓了一大跳。她的脸变得漂亮到难以置信。所有严肃的气氛全都从她表情上消失,肌肤光滑得就好像从整张脸全力释放出女性荷尔蒙一样。人说恋爱可以让女性变得美丽,可是没想到居然会如此夸张。
  「我叫佐原伸子,今后也请你多多关照。」
  从这个瞬间开始,佐原就完全独占了佐佐木佑哉。虽然不清楚佐佐木究竟是不是也对佐原抱有好感,不过他始终谈笑得非常开心。因为佐原单方面控制着场面,让其他人完全无法介入他们之间的对话,于是九条便默默离开两个人的身边。看来她的任务已经达成了。
  派对结束厚,九条走向入口大厅准备回家。虽然在派对中有几位男性邀请她私下交流,不过因为九条没那兴致,而全数拒绝了。在入口大厅,她看到佐原伸子就站在那里。
  「佐原小姐,辛苦了。」
  「今天真是谢谢你,我过得非常愉快呢。」
  九条总觉得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佐原的笑容。看来她就算是个职场老女人,也终究是一名女性。不久后,佐佐木佑哉也出现在入口大厅的深处。他对其他女性热情的视线看也不看一眼,就走到佐原与九条的面前。
  「那我就先失陪了喔。」
  九条对一脸幸福地凝视着佐佐木的佐原小声说道,并快步离开了现场。走出饭店玄关后,她隔着玻璃看了一下佐原。佐佐木正在与佐原开心地谈笑着,而其他的女性们则是站在远处,充满怨恨地看着那两个人的样子。
  九条不禁心想:好棒的男人。好像有点太可惜了。
  不过,能看到那个老女人幸福的笑脸,九条也不禁开心起来。
  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呢。
  九条保奈美将视线从那两个人身上移开后,抬头仰望着夜晚的星空,踏上归途。

  代官山修介(5)

  「话说回来,这男的长得还真帅啊。」
  会议结束后,坐在代官山后面的饭岛把身体伸到前面,指向前方的白板说道。「小妹妹喜欢那一型的吗?」
  「我不是请你不要叫我『小妹妹』了吗?我好歹也有个叫『黑井麻耶』的名字呀。」
  麻耶虽然对饭岛表达了不满……
  「嗯,讲白了,那确实是我喜欢的型啦。」
  不过她又用陶醉的眼神望向白板,如此说道一在白板上,贴着佐佐木佑哉的照片。
  「我想也是。就算是身为男人的我,都忍不住会迷上了。」
  「请问饭岛先生是有『那方面』的嗜好吗?」
  「怎么可能会有啊!」
  面对麻耶的反击,这次换成饭岛瞪大了眼睛否定着。
  照片上,会让人联想到电影明星的男人微笑着。不论是肌肤、眼睛还是头发的颜色,都与他美型的外貌完美融合。代官山不禁想着:如果自己是个女的定也会对他一见钟情吧?
  「虽然我很想说你这是很草率的推理,不过帅气到这种程度反而很有说服力啊。」饭岛同意着代官山的见解。
  代官山一行人从座位上站起身子,走到白板前。
  佐佐木佑哉。二十七岁。无业。滨松市东区半田山三丁目。
  白板上列着这名男子的基本资料。虽然在资料上是无业,不过看来他就是靠着这帅气的外表过生活的样子。
  警方针对佐佐木稍微调查了一下,便马上査出他与多名女性之间有过关系。这种结果从他的外貌就可以很容易想像得出来,只要是站到他面前的女性,应该都会立刻对他倾心迷恋的。而佐佐木似乎就是利用「成立创新企业」的美梦眶骗这些女性。
  「恋爱诈欺、结婚诈欺啊……哎呀,凭他这种外表的话,简直可以说是天职啦。」代官山用指尖敲着照片说道。
  到了隔天,饭岛与荻原这对搭档又获得了一项有力情报,于是饭岛在傍晚开始的搜查会议上进行报告。
  「看来在这种地方也发挥『帅哥效果』了。」
  报告中指出荒木与佐佐木似乎曾经在滨松车站南边的家庭餐厅中同席过,而该店的女服务生记得这件事情的样子。她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这两个人的照片而吓了一大跳,于是就向以前她的情人被卷入伤害事件时,曾经关照过他们的饭岛联络了。
  「这位女服务生见到荒木他们,似乎是五个月前的事情。毕竟佐佐木长得如此帅气,正是这位服务生喜欢的类型,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她似乎还认真想过要在佐佐木结帐的时候尝试告白的样子。」
  听到饭岛的报告,调查员们都发出窃笑的声音,然而在署长的一声咳嗽下,又安静下来了。不管怎么说,如果佐佐木的容貌只有一般水准的话,女服务生想必就会如同对待其他客人一样,不会对他留下什么印象吧?总之,这下终于确定荒木与佐佐木之间互相认识,也让两起纵火案件连结在一起了。
  根据店员的说法,当时的状况看起来是佐佐木对荒木的恐吓行为感到害怕。对佐佐木一见钟情的女服务生,装成是在工作的样子接近两个人的座位,偷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从对话上听起来,应该是荒木在威胁佐佐木的样子。
  「她有听到『一百二十万元』的数字,应该是荒木要求的金额吧。接着在一周之后,这两个人又出现在同一家店中,而佐佐木似乎拿了一个很厚的牛皮信封给荒木的样子。」
  该女性店员从结帐台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直觉上就认为牛皮信封里装的就是那一百二十万元了。她当时为了要救佐佐木,甚至想过要报警。也因此,虽然是发生在五个月之前的事情,不过她依然对那两个人记得很清楚。另外她当时还将这件事写在日记上,所以也知道确切的日期,就是二月二十日。
  「从之前是酒店小姐的宫坂由衣那边也查到接点了:佐佐木似乎就是她店里的客人。」
  根据店长的说法,佐佐木曾经有一段时期很热衷于光顾他们的店,而且一定都会指名要宫坂坐台。而当时他似乎也搬出那个「想要成立创新企业」的话题。宫坂由衣是该店的头牌小姐,在收入上很不错。这从她的外貌上就可以猜得到了。
  「原来如此,听到这边就大致上可以掌握状况了:佐佐木当初想要从宫坂那里诈财,但是,却反而因此被荒木恐吓了。」站在白板前的主任说出他的推论。
  「是的,毕竟那对爱人之前就有使用相同手法进行恐吓的前科,所以这次应该也是一样吧?」
  「我就说是『情侣』了嘛。」代官山稍微吐槽了一下。于是饭岛从他身后敲了一下他的头,又继续报告。
  「荒木明明是个小白脸,却花钱花得很凶,似乎有向几家钱庄借钱的样子。应该是因为宫坂赚的钱也不够他花用吧?不过,在向佐佐木恐吓过后一个礼拜,他就还了大笔的金钱给钱庄了。想必他就是利用从佐佐木身上抢来的一百二十万元还钱的。」
  「既然这三个人互相有关系,那么这次的案子就不是单纯为了舒缓压力或心血来潮的纵火,明显是为了要杀害这些人而犯行的。然而,现阶段还没有查出这三个人共同认识的人物。不管是为了寻仇还是为了金钱关系,这案子总共夺了三条人命,犯人应该是这些人所认识的人才对。」
  管理官根据目前为止的报告内容总结了这次的状况。确实,如果是蓄意杀人的话,犯人就应该抱着相当强烈的动力,而且那份杀意也应该是长时间累积下来的东西才对。不太可能是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物。
  随着会议结束,代官山他们的一天也准备落幕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几项资料整理而已。
  「我总觉得犯人对『用火』很坚持呢。」
  当代官山在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前喝着咖啡的时候,麻耶走了过来。她投入硬币、拿出从机器掉出来的罐装咖啡。看来她是黑咖啡派的。
  「在第一起海老塚公寓的案件中,犯人对冷气室外机动过手脚……手法莫名复杂。这就是我第一个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然后第二起案件,又同样是纵火。」
  麻耶打开铁罐的拉环,接着说道。
  「第一起案件先姑且不谈,但是佐佐木的那起案件有纵火的必要性吗?如果犯人是用其他手法的话,搞不好警方就查不出这两起案件之间的关联性了呀。这次是因为两起案件都是用汽油弹犯案,所以警方才会将『同一犯人』的可能性纳入考虑,进行调查的。至少,这对我们警察来说是很重要的线索。我想犯人应该不会乐见这样的状况才对。」
  代官山很明白麻耶想说什么。犯人不惜留下对自身不利的线索,也要利用类似的手法强行纵火杀人。这也代表犯人对于「用火杀死对方」这件事非常执著,毕竟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杀人方法才对。
  「或许是犯人很希望给对方带来痛苦的感觉吧?毕竟在各种杀人方式中,火烧是最让人感到痛苦的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代表犯人抱着相当强烈的恨意了。要让三个人都在痛苦之中被杀害,就必须要有相对的杀意与决心呀。可是那就很奇怪了,既然犯人是抱着如此强烈的恨意,那应该早就被调查出来了才对。这三个被害人的交友关系都不算太广,别说是怨恨了,就连三个人共同认识的人物都还没被找到呀。你不觉得这很不寻常吗?」麻耶将飮料罐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说着。
  「呃,确实没错啦……」
  海老塚的事件发生后已经过了十多天。这些日子来,警方彻底调查了被害人的交友关系。另外也针对有过纵火前科的人物进行过调查。然而,到现在依然还是没有找出什么嫌疑犯。更重要的是,这三个人共同认识的对象居然一个人都找不出来,也太不自然了。既然犯人不惜放火烧死了三个人,应该就跟这些被害人之间有着很深的关系。如果不是极度保密下的交友关系,警方理当可以最先查出来才对。
  「哎呀,反正只要抓到犯人就可以搞懂了啦。」
  麻耶站起身子,将空罐子丢进垃圾桶中。接着对代官山说了一句「那就晚安了」,挥挥手,走向更衣室。她目前是投宿在警署附近的一间商务旅馆中。虽然警署内也有提供调查员们过夜用的大房间,不过因为当中多半都是男性在利用的关系,所以麻耶也不可能会住在这里的。
  隔天早上,正当代官山在同样一台贩卖机前抽烟的时候,麻耶拿着一罐咖啡走到他的身边。
  「我说,你今天下午陪我去个地方吧。」
  「去……什么地方呢?」
  「我之前不是有跟你提过吗?芭芭拉前园的暗黑人偶展。毕竟我都难得来到滨松了,至少也要去参观一次呀。」
  暗黑人偶展,就是那个展示了像五马分尸的尸体或是畸形人类人偶的展览。根据麻耶前一阵子拿给代官山看过的宣传简介上介绍,芭芭拉前园是一名住在滨松的陶土人偶家,创作的作品则是以猎奇性为主题的样子。代官山实在是没有兴趣去欣赏那种东西。
  「等下次有机会的话……」
  「你是白痴吗?明明是这样一个大美人在邀请你,你到底是有多草食性呀!既然是刑警的话,就稍微积极一点行不行?」麻耶用力竖起食指说着。
  「原来你们还窄这个地方摸鱼啊!接到密报了,立刻出发!」
  从一旁经过的神田,见到代官山与麻耶的样子,忽然大吼起来。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紧张。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麻耶开口询问。
  「山轮的OL失踪了。似乎跟佐佐木有过纠纷的样子。」
  也就是说,除了荒木与宫坂之外,又出现另一个人物与佐佐木有关联了。
  「我们走吧,黑井小姐。」代官山站起身子,催促麻耶。
  「可是,我还在享用morning coffee呀。」麻耶摇一摇手上还很满的罐子说道。
  「什么morning coffee啦!立刻给我出发!」神田大声怒吼着。不过他的眼神却同时对代官山哀求着:不要罗嗦了,快点带她走吧。
  麻耶毫不掩饰地咋了一下舌头后,将还装有咖啡的罐子塞到神田手上。
  「神田先生,动漫宅叔歇斯底里可是很难看的喔?」
  「我就说我不是动漫宅了啊!」
  「黑井小姐!」
  代官山拉着麻耶的手,快快跑向玄关了。

  佐原伸子

  对三十九岁的佐原伸子来说,这次是她人生中第二次与男人发生关系。上一次的经验必须要回溯到将近二十年前才行。是大学时代的一次酒会中,社团的学长在酒醉之下夺去了她的贞操。她原本还以为那位学长会成为她的第一个情人,但没想到学长在酒醒后居然说他完全不记得了。
  佐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美女。而她之所以找不到伴侣,到头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漂亮、可爱、巨乳、身材好,世界上明明有像九条保奈美这般受到上天恩宠的女性,可是这些好条件佐原却一项都没有。女性之间的等级差异是非常残酷的。男性受到女性注重的经济能力、温柔个性或是强韧体魄,都可以靠个人的努力获得改善,但是女性却是外貌决定了一切。
  佐原内心其实很羡慕九条。既然她拥有如此可爱又美丽的外貌,想必在挑选衣物或装饰品的时候都很愉快吧?化起妆来也会很有成就感,光是照着镜子就可以感到非常幸福。下班后或是假日的时候,总是能受到帅气的男性们邀约,日子一定过得很华美才是。就算遇到烦恼痛苦,也会有人主动出手相助。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快乐开心的事情之中,一整天都可以过得很耀眼。
  然而,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位对那样完美的九条毫不理睬的男性,就是佐佐木佑哉。前几天,他出席在佐原她们参加的相亲派对上。当时搿坳上的男人们全都围绕在九条保奈美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理睬佐原。唯独佐佐木却不一样,他始终非常热心地倾听佐原说的话。
  「最近我总是在想,是不是应该下定决心买间公寓呢。」
  佐原拿着高脚酒杯,说出她临时想到的话题。因为她觉得像这类的话题,对于想要成立创新企业的佐佐木来说应该会很有兴趣才对。
  「哦……?」
  果不其然,佐佐木做出了反应。他那轮廓鲜明而带有野性、眼鼻五官又同时透露出知性的脸,对着佐原露出了微笑。
  「滨松车站前不是有一栋高层公寓正在出售房间吗?我认为就算现在经济不景气,条件真正好的房子依然是不会跌价的。从滨松车站的话,搭一班新干线就能到东京或大阪,也有巴士可以到静冈新建的机场。而那栋公寓距离那样的车站只要走路三分钟而已,交通很方便。如果买到较高层楼的话,还可以有眺望远景的附加价值。我想那里的住户应该会以经济富裕层为中心才对。就算以后万一遇上必须脱手的状况,也能卖到很好的价钱。即使不卖出去,也可以用较高的房租出租给别人。这当中也包含投资的意义呢。」
  佐原虽然最近并没有购买的打算,但也曾出席过车站前建设中的高层公寓的说明会。她对佐佐木说的这番话其实都是从销售员那边听来的。佐原不希望自己
  被佐佐木认为是个只会崇拜帅哥偶像或是韩流明星的女人。
  「不过,既然是在车站前,条件又很好,应该会很贵吧?」
  佐佐木仿佛是要看到佐原的眼眸深处似地将脸靠近她。香水的气味让佐原的心跳瞬间加快起来。
  「是、是呀,当然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了。我目前的储蓄应该可以付得起头期款的。」
  虽然佐原说这话并不是真的在模拟购屋计划,不过如果是买较低层楼的房间,利用长期的分期付款应该勉强可以付得起才对。佐原拼了命地为自己的脸上贴金。
  「了不起,真不愧是一流企业的员工。现在这个时代,高层公寓的房间并不是想买就可以买的啊。」
  「才没有那种事呢。不过话说回来,我根本就没有伴可以跟我一起住呀。」
  佐原举起双手在自己的胸前轻轻挥动,用娇甜的声音说着。这是九条在男性面前经常会做的动作。佐原虽然每次看到她这样的举动都会觉得很不以为然,可是现在自己却做着同样的事情,让她不禁在心中露出苦笑。
  「佐原小姐应该会有很多男性希望可以同居吧?」
  「你说我吗?才没有那回事呢。像我这种中年老女人,才不会有人感兴趣的。」
  佐原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别这样说,虽然将这种话很失礼,希望你不要跟别人说:我今天也有跟其他几位年轻的女性说过话,但是她们都不会提到像佐原小姐说的这种话题。她们聊的都是什么好吃的点心啦、电影啦、海外旅游啦,在她们的脑袋中只有想着消费的事情而已。、
  「佐佐木先生不会追求女性的外貌或年龄吗?」
  「我追求对象的条件是要有想法,外貌跟年龄都不是最重要的。所以说,我对于男人工作、女人顾家的家庭型态是抱持否定意见的。那样只不过是互相合作的关系,一加一顶多只能变成二而已。那样是不行的。我希望彼此可以是变成暴气变成十、甚至变成百的关系啊。」
  佐原忍不住敬佩感叹起来。没想到这个男人年纪轻轻,就已经不只在考虑自己的事情,也在认真构想与伴侣的将来了。在她职场上遇过的男性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像佐佐木这样的想法,就连在公司内评价很高的松浦健一郎,也没有抱着如此的信念与人生观。
  忽然,佐原的眼角余光看到九条一脸担心地看着她的样子。明明这个会场上最漂亮的美女就在附近,可是佐佐木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热情的视线始终只盯着佐原一个人而已。
  佐原用眼神对九条发出暗示:
  「已经没你的事了,到别的地方去吧!」
  九条似乎也意会了她的意思,于是微笑一下,离开佐原他们的身边。
  不久后,司仪宣布派对即将结束。佐原心情顿时变得就像听到十二点钟声的灰姑娘一样。她能够与佐佐木相处的幸福时光就要落幕了。
  佐佐木露出优雅的微笑,留下一句「再会」之后,离开了佐原的身边。看着他的背影,佐原总算回到了现实。周围的女性们都露出怨恨的眼神看着佐原,她们每一位看起来都比佐原来得漂亮。然而,这时的佐原心中并没有感受到至今为止的自卑感。正如佐佐木所说,她们都是虚有美丽外表的虏浅花瓶罢了。
  派对结束后,佐原站在饭店玄关等待着佐佐木。
  她心中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再听听佐佐木的话,希望他能再听听我说的话。
  「佐原小姐,辛苦了。」
  就在这时,佐原忽然被人从背后叫了一声。她转过身去,便看到九条保奈美站在眼前,露出仿佛是在祝福她似的温柔笑脸。
  「今天真是谢谢你,我过得非常愉快呢。」
  佐原打从心底感谢着这位职场的晚辈。这种心情还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现在回想起来,她好像一直都只是在指责眨低九条她们这些人而已。这应该是因为她们缺乏向上心的关系吧?也就是说,她们也一点都配不上佐佐木呀。
  「佐原小姐,他来了喔。」
  九条伸手指向玄关大厅的深处。在那里,可以看到佐佐木的身影。他在佐原的眼,宛如立体影像从热闹的背景中浮现出,而其他的人都变得一片朦胧了。
  佐佐木缓缓走近佐原的面前。
  「那我就先失陪了喔。」
  或许是在体贴佐原吧?九条对佐原如此窃语后,便快快离开了现场。
  「佐原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再跟你多聊聊吗?」
  佐原抬头看向身高跟她差了一个头的佐佐木,他的眼角微微下垂,露出一脸温和的微笑。佐原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什么电影中的画面似地,毫无现实感。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就是女主角,只能好不容易点点头,回应了一声「好的」。
  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佐原记得不太清楚。只知道当回过神时,自己跟佐佐木就躺在同一张床上。
  「可以说说你的梦想给我听吗?是个怎么样的公司呢?」
  佐佐木在派对的会场上,非常热忱地对佐原说过他想成立创新公司的梦想,也说过他正为了实现梦想而努力奔走着。
  「就是一种跟高龄老人有关的生意。未来的社会不是高龄化问题会越来越严重吗?因此我认为未来的市场应该会从年轻人身上移转到老人族群才对。政府财政困难造成年金与保险之类的福利恶化,这将会影响到家族关系的稀薄化,甚至是老人的孤立化。现在这个时代,晚年离婚都已经不稀奇了。等到我们成为老人的时候,我相信普遍都将会是『单身』的状态才对。」
  「虽然很心痛,不过我也有那种感觉呢。我们的老年生活很难充满光明呀。」
  「虽然也是有那样负面的未来预测,不过如果正向思考的话,那正是一种生意机会啊。对老人们来说,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别人的帮助。现在虽然已经有像老人中心或是养护企业之类的东西,不过我所想的东西有点不一样。我想到的是提供他们情报的一种生意。」
  「情报?」佐原歪了一下头。
  「没错。简单来说的话,就是向老人们介绍『帮助来源』的一种生意。老人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据说有很多的情况下他们是不知道要向谁求助的。毕竟他们跟年轻人不一样,多半都是所谓的『情报弱势族群』啊。例如说,水龙头不出水了、电脑不动了、假牙裂开了、钥匙不见了,当遇到这些状况的时候,他们就会变得手足无措。生病了也是一样,他们不清楚在这么多医院之中,自己究竟应该联络哪一间才对。即使想委托别人,也不一定会有人愿意接受。」
  「确实,就算不是老人的我,有时候也会感到困扰呢。」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建立一套资料库,网罗了所有假设可能会遭遇的困难下可以帮忙解决的人物或公司,那就能够成为一种生意了。当遇到困难的时候,老人们可以不需要感到不知所措,只要打一通电话给我们,我们就会提供关于解决问题所需的情报。」
  「原来如此,就是生活谘询中心的意思吧?那真是便利。这明明应该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却意外地是个盲点呢。」
  「没错,所以这样的生意实际上是先想到先胜啊。想到之后不赶快实行的话,立刻就会被人赶过去的。首先,必须要建立完整的资料库,这方面不完善就没得玩了。而且不只是这样,还必须要有优秀的人员。不过,另外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东西,你猜是什么?」
  「咦?我想想……果然还是钱吧?」
  「你真不愧是我看上眼的女性。」
  佐佐木说着,亲了一下佐原的额头。涌上心头的兴奋让佐原仿佛要从床上飘起来了。
  「就算有再美妙的点子、再优秀的人才,没有钱的话就只是画饼充饥罢了。资料库方面我已经完成了,也有以我为首的几个人组成的开发团队。大家都是我MIT时代的朋友。」
  「从MIT?」
  「哦哦,抱歉,就是麻省理工学院啦。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曾在那里留学过。」
  这名字佐原也听说过。毕竟是连没去过美国的她都知道的学校,想必是一间相当优秀的大学吧?
  「佐佐木先生真是厉害呢。」
  「哪里,你过奖了。团队成员的史蒂夫跟比尔都比我还要优秀得多啦。我们花了几年的时间完成了资料库。因为是利用我们独家的技术,所以就算有其他公司想要跳入市场,也绝对追不上我们。那是一种利用人工智慧分析顾客的人格跟行动模式,并进行搜寻的系统。」
  佐原打从心底感到敬佩了。佐佐木从年轻的时候就走出日本,显示出他的志向非凡。佐原想像着与他共同开创的将来,心中不禁兴奋了起来。
  「我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支援你的梦想吗?虽然数目不算多,不过我有一笔积蓄。我希望能拿这些钱帮助你的梦想。」
  佐佐木坐起身子,凝视佐原的双眼。然而,他接着却露出严肃的表情,对佐原摇摇头。
  「不行,如果你是抱着支援或是同情的心情,那我希望你能打消念头。这是生意,是一种投资。既然出资,就有亏损的可能性。我虽然确信我们的概念与系统没有死角,但这世上并没有绝对的事情。就算是那个铁达尼号最后都沉没了。如果你不是抱着跟我同生共死的决心,那我就不能接受。」
  与他同生共死……这句话让佐原的心当场飘了起来。而且不只是这样,这个人竟然没有立刻被眼前的资金所吸引。他现在的状况应该会希望出资者越多越好,照理讲,应该要列出各种有利的条件,想尽办法吸引人帮忙出资才对。可是他现在却对佐原确实说明了奉献,给佐原再三考虑的余地。真是个诚实公平的人。佐原甚至觉得不会瞻前顾后、只为了吸引对方注意而自愿出资的自己真是太丢脸了。
  佐佐木对低下头的佐原又接着说道。
  「当然,我的打算是要在竞争中获胜,也有那份自信。我要当的不是第一,而是唯一。所以说,我必须要慎重地看清楚伙伴的资质才行。对方必须要是对我的经营概念打从心底理解的人。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你的心意让我非常高兴。」
  佐佐木说着,用他那像女性般纤细的手指梳着佐原的头发。佐原将自己赤裸的身体靠到佐佐木身上,并用力抱住了他。
  佐原的心中想着:我想要接受他的一切,我想要为他的人生赌上自己的全部。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就算是和他一起死了也罢。
  佐原抬起头,凝视佐佐木的双眼。佐佐木于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发誓,我要将我的一切都献给你。」
  「你真的愿意吗?这可是伴随着巨大风险的决定喔?」
  佐佐木抓住佐原的双肩,表情认真地说着。佐原则是坚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几天过后。
  佐原的手机接到佐佐木的一通电话,说是需要一笔出资费用。
  「需要多少呢?」
  「暂时先给我一百二十万。不好意思,这笔钱我下个礼拜之前要付出去才行。」
  「我知道了,不过我要先去银行领钱才行。」
  「就拜托你了。」
  隔天,佐原就到车站前的咖啡厅与佐佐木碰头,当面把装了现金的信封交给他。佐原虽然期待接下来两个人可以一起去约个会,可是佐佐木却说创业的准备很忙,接下来要去跟团队的成员们开会的样子。佐原心想不能妨碍他的工作,于是这天便放弃了。
  后来,佐原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佐佐木,然而佐佐木似乎因为赶着准备工作,迟迟没有办法见面。不过,他还是经常会寄电子邮件给佐原,信中提到佐原的那笔资金很快就帮上大忙了。佐原帮助他又踏上了一个层级。
  佐原因此对自己开始抱有自信,长年来因为容貌而带来的自卑感渐渐消逝。两个人的关系可以互相提升对方。佐原感到非常满足,也非常幸福。每天照着镜子,总感觉自己好像比以前更加漂亮了。佐佐木曾说过从内在绽放光芒的女性是美丽的,佐原觉得现在的自己正是如此。
  几天过后,佐原下班来到车站大楼里的一家书店,偶然见到九条保奈美。同时看到跟她在一起的男性,让佐原当场停止了呼吸。是佐佐木佑哉。那两个人正在对话。心中涌起的一股骚动,让佐原忍不住隔着书架偷偷靠近那两个人,并且从书本的缝隙间进行偷窥。两个人的脸就近在佐原的眼前,竖起耳朵便可以听到
  「我对你那个叫佐原的前辈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一直以来真正在意的都是你啊。只是因为我没有勇气,迟迟无法对你开口。现在能偶然在这里与你相遇,让我相信这世上是真的有上帝啊。」
  「可是,那样佐原小姐太可怜了啦。」
  「那个人实在是很纠缠不清。该怎么说……我总觉得她的表情老是让人很紧张,真的很可怕啊。」
  听到这句话,九条「噗哧」地笑了一下。
  「毕竟她是我们公司的管事老女人呀,大家都怕得不敢接近她呢。」
  「怎么样?说真的,你要不要考虑跟我交往?」
  「咦、咦咦?」
  佐佐木的告白让九条脸颊泛红,一副并不感到讨厌似地露出苦笑。
  佐原顿时感到全身瘫软,差点就当场倒下去了。思绪一片混乱,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像是沸腾了一样发热着。
  被骗了。被抢了。
  不知不觉间,佐原就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擦一下嘴,发现有血流了下来。但是,她并不感到疼痛。佐原的眼睛狠狠瞪着九条,她正跟佐佐木开心地谈笑着。不知为何,佐原对佐佐木并不感到愤怒。比起被骗的事情,被抢的感觉更让她感到难以原谅。
  从对话的内容听起来,佐原也知道并不是九条主动搭话的。她应该只是偶然来到这间书店罢了。然而,与生俱来的天性让她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从旁抢走别人的幸福,这件事让佐原怎么也无法原谅。佐原之所以会过着如此悲哀的人生,就是因为像九条这样的女人独占了所有幸福的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九条的直觉感受到佐原的杀气。
  九条的视线不经意与佐原对上,于是她的表情一瞬间冻结了。

  代官山修介(6)

  山轮乐器的总公司大楼位于滨松车站徒步几分钟即可到达的黄金地段。最上层是员工餐厅及咖啡厅,从一整面的落地窗可以俯视滨松市的繁华区。
  代官山与麻耶隔着一张餐桌,坐在九条保奈美的对面。
  九条身上穿着纯白色的衬衫搭配胸口缝有山轮公司徽章的深蓝色外套,这似乎就是他们的制服了。
  山轮公司是一间将总部设于滨松的国内知名乐器制造商,名气更是享誉国际。另外,美女职员特别多也是这间公司出名的地方,甚至有谣言怀疑这间公司是靠容貌在挑选职员的。现在坐在代官山眼前的这位女性,也确实有着能够吸引男性目光的外貌,代官山忍不住看傻了,而坐在一旁的麻耶则是莫名地咳了一下。
  「忽然打电话联络您们,真是不好意思。」
  九条保奈美有点紧张地低了一下头,神田所说的密报其实就是她提供的。
  「请别在意,我们才不好意思要打扰您的工作时间。听说您有关于佐佐木佑哉事件的事情要告诉我们是吗?」
  虽然代官山尽可能保持笑脸、语气和善地说着,但九条的表情依然看起来很僵硬。
  「是、是的。这次的事件我是看新闻报导知道的,真的让我非常惊讶。」
  「请问您跟佐佐木佑哉是朋友吗?」
  「不、不是的……我并没有跟他那么熟。」
  「没有那么熟?」
  「是。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大概是五个月前的事情,那是在一场相亲派对上。当、当然,我们并没有在交往。」
  九条将双手轻轻在胸前挥动着,满脸通红地否定了代官山根本没有询问的事情。而代官山本身也莫名地感到松了一口气。
  「我在公司有一名前辈,名叫佐原伸子。那个人似乎跟佐佐木先生之间有些瓜葛的样子。」
  九条仿佛是在吐露什么天大的秘密似地,用颤抖的声音说着。而她的脸色看
  起来也不太好。
  「嘿,原来你在这里啊。」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名身材高瘦的男性来到桌边。看到那名男性后,九条的表情立刻就放松下来了。然而,她又接着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敛自己的表情,并且对那名身穿西装的男性点头示意。
  ——这两个人,应该关系不寻常。代官山如此想着。
  而麻耶大概也是直觉感受到这一点,而与代官山互看了一眼。
  「我是九条的上司,敝姓松浦。」
  代官山接过松浦递出的名片,上面写着「松浦健一郎」的名字,以及「课长」的头衔。松浦的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给人的印象就宛如在日剧中会让OL女主角坠入情网的上司一样。高高瘦瘦的,肌肤纤细呈小麦色,表情看起来精明能干,态度又柔和亲切。
  「哦?原来刑警中也是有这么可爱的女性啊?」
  原来如此,像松浦这样的男人说出这种话,听起来就一点都没有讨厌的感觉。麻耶也对他露出微笑,似乎感到开心的样子。
  松浦接着坐到九条的旁边,并看向代官山与麻耶。
  「其实我们公司的佐原,好像对那位过世的年轻人很热衷的样子。」松浦代替低下头来让人看不到表情的九条说明着。
  「很热衷的意思是?」
  「虽然我并不清楚详情,不过据说是有在给钱的样子……是吧,九条小姐?」
  听到松浦一问,九条立刻点了几下头。代官山总觉得他那「九条小姐」的称呼方式听起来很刻意又生硬,或许他平常都是用名字在称呼的吧?
  「说有在给钱,那请问您知道具体金额是多少吗?」代官山用和善的语气询问九条。
  「金额我是不清楚,不过有同事说她看到佐原趁午休时间到银行去领钱的样子。据她转述,应该有一百万元以上。」
  听到这个金额,代官山立刻联想到|件事:佐佐木佑哉曾经被荒木浩文威胁讨钱,金额就是一百二十万。而佐佐木也确实把那笔钱交给荒木了。资金来源或许就是那位名叫佐原的公司女职员吧?麻耶似乎也想到同样的事情,而和佐佐木交换了一下视线。
  「请问那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像并不是最近的样子。听同事说是二月左右,所以我想恐怕是那场相亲派对完后,过了几天吧?」
  这一点也符合条件。家庭餐厅的服务生说她看到佐佐木将貌似装有现金的牛皮信封交给荒木的那天,也是在五个月前。看来那笔钱就是那位叫佐原的女性给他的,应该不会错。
  「九条看来很难说出口的样子,所以就由我来说明吧。其实那位叫佐佐木的男性真正看上的不是佐原,而是这位九条的样子。而当佐原知道这件事情后,就变得会欺负九条了。」
  松浦皱着脸看向九条,而九条则是依然低着头。松浦接着拿出一张佐原的照片递给代官山与麻耶,应该是拿来制作职员证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名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女性,眼神凶恶地瞪着镜头。
  「佐原从两天前就开始没到公司来了,而且也联络不到人。」
  「两天前的意思就是佐佐木佑哉的事件发生过后两天吗?」代官山插嘴确认了一下。佐佐木所住的公寓发生火灾就是在四天前。
  「是的。佐原平常是一位有点工作狂倾向的人,我们很难想像她会毫无联络就跷班。当然,她至今为止也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或许是受到佐佐木佑哉那事件的影响吧?她之前来上班的时候感觉很不平静,我们都很担心她啊。」
  「她不在家吗?」
  「是的,我跟同事有去探访过她住的公寓,但感觉好像完全没有人在的样子。信箱中还放着前两天的早报跟晚报。」这次换成九条回答了。
  「请问您们有联络她的老家吗?」
  「那当然。她的老家就在长野县的松本市,而她的双亲似乎也不清楚她在何处的样子。我们因为不希望让她双亲太过担心,所以当时是说『或许是一个人去旅行了吧?』之类的话敷衍过去了。」松浦在桌上合握着十指说道。虽然他表情看来凝重,但代官山却莫名觉得他有点刻意。
  「刑警先生与小姐,可以请您们关照一下佐原吗?虽然她确实在脾气上有点难相处,但我不认为她会跟这样的事件扯上关系啊,就拜托您们了。」
  松浦将手放到桌面上,把头低下来。而九条也同样跟着他低下头。
  「跟事件扯上关系……您的意思是指佐原伸子到佐佐木佑哉的家纵火吗?」代官山用有点挖苦的方式提出质问。
  松浦则是露出严肃的表情,仅仅一次、但很确实地对代官山点头了。

  代官山修介(7)

  代官山修介与黑井麻耶出了山轮的大楼后,走向停车场的方向。身体曝晒在黯阳底下,衬衫立刻就因为汗水而变得沉重起来。七月已将过半,正是让经常需要外出的调查员们感到想哭的季节。从海老塚的事件发生过后,也快要经过两周了。
  「黑井小姐,你怎么想呢?」
  坐上驾驶座的代官山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问着副驾驶座的麻耶。
  「佐原从银行领出来的那笔现金,应该是经由佐佐木然后交到荒木手上了吧。佐佐木佑哉提出想成立创新企业的想法让佐原为他出资,当然那只是一场诈欺罢了。他甚至让年近四十的佐原暧昧地嗅到结婚的味道。」
  然而,佐原后来知道佐佐木真正看上的是九条了。她在车站大楼的书店中目击到佐佐木对九条搭讪的那一幕。据九条说,当时佐原的表情宛如般若面具般恐怖。而似乎就是从那之后开始,佐原就会在公司欺负九条了。
  「内心起疑的佐原伸子调查佐佐木的事情之后,察觉自己受骗了。而且不只如此,她还知道了佐佐木被宫坂由衣陷害,然后被荒木威胁的事情。看在佐原的眼里,这三个人都是同罪。于是怒上心头的她,就把这三个人都烧死了。」代官山接着麻耶之后推理着。
  「丑八怪真是没药救的悲哀生物呢。」麻耶感到不屑地说道。
  「黑井小姐能生得如此美丽,真是太好了呢。」
  要夸奖她的话,也只有这一点了。
  「我甚至因为这美丽的外貌而感到很不好意思呢。人家常说美丽是一种罪孽,就这种意义上来说,我还真是个被判处死刑都还不够的大罪人呀。就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彻底独占了世上所有的好处,才会让那群丑八怪们变得不幸的。还有,那些对我看都不看一眼的男人们,也同样会变得不幸呀。」
  麻耶一脸认真地说着。自我意识过剩到这种程度,反而让人觉得够干脆了。
  「总之,佐原伸子现在行踪不明了。看来她是个重要关系人啊。」
  事件来到这里,总算出现一个像是嫌疑犯的人物了。
  「不过我还是很在意,佐原为什么要那么执著于纵火呢?」麻耶接着说道。
  「一定是因为想要彻底让对方痛苦吧?要让人感到痛苦的话,就是要用火烧啊。」
  代官山一边说着,一边想像自己全身着火的样子,不禁颤抖起来。
  「话说回来,女人还真是恐怖啊。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受骗后不甘心的感受,但是有必要做到纵火的地步吗?难道是因为到了那个年龄还单身,所以执著心特别深吗?不,或许应该反过来说,就是因为她那样的个性,才会让男人都不敢接近她吧?」代官山将手撑在后头,伸直了一下背脊。
  「等等,代官大人,你那明显是一种轻蔑女性的发言喔?」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
  代官山乖乖低头后,搔了搔后脑杓。
  「你听好罗?世上的女人有两种:美丽的女人,与不美的女人。而你所说的『女人』是指后者。因为像我们这些美丽的女人,不管是在怎样的时候、怎样的状况,都会彻底站在绝对被爱的立场上呀。我们才不需要抱着『嫉妒』这种丑陋的心态,因此外表美丽的女人,心灵是不可能会变丑陋的。然而,像佐原那样的女人就完全相反了。她们只能在嫉妒我们这些人的同时,将那样的心态化为能量度过每一天呀。她们的心灵也就因而扭曲变形——也就是说,你所谓的『恐怖的女人』,其实就是指『丑八怪』呀。我可不希望你用一句『女人』就把我们跟她们那种人混在一起说呢。你不应该把丑八怪跟我们相提并论,应该要确实分开来讲才对。因为那些丑八怪跟我们不论是居住的世界,还是人生的品质,都完全不一样呀。甚至根本不是同一种生物。人家不是常说『有钱人都很小气』或是『美女的个性都很坏』之类的吗?那其实是没有任何优点可言的人所抱持的悲哀偏见呀。」
  代官山不禁佩服起来了。麻耶这番主张虽然听起来乱七八糟,可是却莫名地有种说服力,甚至让人有种根本没办法反驳她的念头。
  「不过用火烧也真是做得太过分了,而且还是对三个人啊。如果这是为了心爱的家人惨遭杀害所做的复仇行为,我还可以理解。可是真正的损失也才一百二十万而已啊。被烧死的被害人也够可怜了。」
  代官山姑且把话题言归正传。
  「我也很在意那一点,就是犯人对『火』的执著。或许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动机吧?」
  从最初在海老塚的事件开始,麻耶就一直主张着这一点。犯人当时甚至对冷气的室外机动了手脚,好让被害人把房间窗户打开。从这手法上看来,确实会让人感受到某种执著性。
  「不管怎么说,现在佐原失纵了。这是代表她逃亡了吧?」
  就在这时,车内响起一阵来电铃声。是麻耶的手机发出来的。她说了一句「是神田先生」之后,将折叠式的手机打开来放到耳边。
  「喂?我是黑井……什么!请问是真的吗!我明白了,我们立刻过去。」
  麻耶将手机收起来后,露出开心的微笑指一指前方的交叉路口。
  「请问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是呀,没错。快点把车回转,去中田岛方向。」
  「请问究竟是怎么了啊?」
  中田岛方向……那是距离滨松车站十几分钟车程的地方,正是佐原居住的公寓所在的附近。
  「好像是接到通报,说在废工厂里有人死了呀。」
  「哦……等等!那完全是个坏消息啊!你为什么表情那么开心啦!」
  「那是你的错觉啦。总之你快一点。」
  麻耶伸手指向前方催促着。
  「总不会是佐原伸子吧?」
  代官山一听到有尸体被发现,最先浮现脑海的就是佐原自杀的可能性。搞不好是自认难逃法网的她,最后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虽然确实一口气就解决所有事件了,但是对代官山他们这些刑警来说,却是一种余韵极差的落幕方式。不管理由如何,犯人都应该活着接受赎罪才对。
  代官山快速转着方向盘,让车子调头回转后,用力踏下油门。
  「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坐在副驾験座的麻耶眺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小声呢喃。
  嘻嘻嘻嘻嘻……
  口中还发出了让人讨厌的笑声。

  代官山修介(8)

  佐原伸子的焦尸是在中田岛砂丘附近的废工厂中被发现的。中田岛砂丘是属于远州滨町的一部分,位于滨松市南部,南北约零点六公里,东西约四公里。因为地形起伏较小的关系,在沙滩上可以看到一整片美丽的风吹砂纹。每年五月的滨松祭都会在这个沙丘举办精彩的放风筝大赛。
  事发现场距离佐原的公寓约五百公尺左右。这里似乎原本是一间汽车修理厂,不过因为三年前倒闭的关系,现在并没有人在使用。原本的工厂是家族经营,规模只比私人车库再好一些而已。
  从距离最近的派出所赶到现场的制服警官,在现场拉起布条待命。代官山与麻耶亮出警察手册后,该名警官便向他们敬礼,并让他们进到工厂内部。
  组合屋建成的工厂内一片昏暗,到处可以看得到蜘蛛结网。可见这里已经长时间没有人在管理,遗留在工厂内的零件与道具也都布满灰尘。在发霉的臭味中,未未混杂着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两个人在管理公司的老职员带领下,进到工厂深处,便看到水泥地板上有一片像是玩过鞭炮一样的烧焦痕迹,而焦尸就躺在那里。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人的影子,但只要再靠近一些,肉类烧焦的味道就会扑鼻而来。代官山用手帕掩住口鼻,走近尸体旁边。
  「我们每个月固定会来巡视一次,这个月则是轮到今天。我真的是被吓个半死啊。」
  头发斑白的老职员露出懦弱的表情,语带哭腔地说着。从他的表情上,流露出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怀疑为犯人的不安。
  代官山与麻耶蹲下来观察着尸体。跟前两次的事件一样,尸体焦黑得让人甚至无法马上判断出性别。从地面上的焦痕看来,佐原似乎在死前有挣扎过的样子。她应该感到相当难受吧?全身呈现后仰的状态,皮肉被烧到脱落的脸看起来充满痛苦。
  代官山偷偷瞄了黑井麻耶一眼。
  她在笑……
  不,应该说是正在忍耐着不要让笑意表现在脸上的样子。双眼闪闪发着光,为了不要让嘴角上扬而用力紧闭着嘴巴。代官山不禁联想到当人为了刻意表现谦虚而努力让自己不要喜形于色时所露出的做作表情。
  接着,麻耶将脸靠近尸体,并闭上了眼睛。
  这么说来,她从进到现场之后就一直没有掩住自己的口鼻。之前那两次也是一样。是味道,黑井麻耶在闻着现场的味道、人肉烧焦的味道。她仿佛是在享受香水的香气似地,表情微微露出陶醉恍惚的感觉。
  「你怎么想?」
  「烧焦的情形很严重呢,或许这一次也是使用了汽油吧?」
  在尸体的附近发现了一个钱包与一把应该是公寓的钥匙,不过完全没有被烧焦。或许是原本放在口袋里的东西不小心掉出来的吧?在钱包中,装着佐原伸子的驾照与信用卡,以及少许现金。
  「看来这具尸体就是佐原伸子了。是自杀吗?」
  虽然要等之后的身分确认调查才能厘清是否真的是佐原伸子,不过从状况上看来,应该就是她本人没错了。
  「这次也是用火呢。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对火的执著都让人很在意呀。」
  「请问你是在怀疑他杀的可能性吗?呃,确实啦,搜查行动是不应该带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是呀,因为太不自然了嘛。居然只为了一百二十万元的怨恨就杀害三个人,甚至还放火烧了自己。哎呀,虽然仇恨的严重性是见仁见智,所以我觉得也是有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啦。但是应该没有自焚的必要性呀。再怎么说,她都是个受骗的被害者,就算心中抱着『杀了对方再自杀』的念头,正常来讲也应该会选择用跳楼或上吊之类比较普遍的死法吧?」
  「所以你认为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了?」
  对于代官山的提问,麻耶点了点头。
  「那么,杀了佐原伸子的究竟又是谁啊?」
  「要是我知道,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呀。不管怎么说,她的人生还真是可悲呢。就因为天生是个丑八怪而老是在吃亏,最后居然还遭遇这么悲惨的死法。真是好笑。」
  「你又在说那种……」
  「另外,有件事虽然讲起来很罗嗦……」
  麻耶将脸靠近代官山。
  「什么事啊?」
  「就是芭芭拉前园的暗黑人偶展呀。到这个月中就要结束了,你现在就陪我去吧。」
  「咦?现在我们应该是要回警署进行报告吧!没有那种时间啦。」
  麻耶用力地吐了吐舌头,实在不是个上司该有的态度。代官山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就在同一天,黑井麻耶的推理被证实了。
  首先,从牙齿治疗的痕迹确认了那具焦黑尸体就是佐原伸子本人,而掉在尸体附近的钥匙也与她公寓房间的门锁一致。
  更重要的是,经过验尸后,确定死者并不是自杀。在解剖报告中,确认了尸体的侧腹部有被刀刃剌伤的痕迹。然而,那并不是真正的致命伤,因为死者的气管被烧焦了。换句话说,在身体被火燃烧的时候,被害人还有在呼吸的意思。不过就算不看这一点,光从现场留下的挣扎痕迹,以及向后翻仰的身体姿势看来,就可以确定被害人是被活活烧死的。另外,这次果然跟之前的事件一样,有使用汽油做为燃料。
  推测死亡时间为两天前的清晨,正是佐原没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从附近居民提供的情报可以知道,案发现场是佐原伸子晨跑时会经过的地方。
  据说佐原几乎每天清晨在出门上班之前,都会沿着这条路线慢跑。而在现场发现未被烧尽的鞋子正是慢跑鞋,而且在工厂入口处也发现一条运动毛巾,推测应该是属于她的东西。或许佐原就是在晨跑的途中,遭到某人袭击。在现场周围可以发现大量的血迹,她应该是被人用刀刃剌伤侧腹而难以动弹之后,再被拖进工厂内淋上汽油并点火的。
  「犯人果然在这次也很执著于用火烧死被害人呢。明明就有用刀类攻击,却没有给予致命伤,反而是将变得无法动弹的佐原刻意拖到室内掩人耳目后,再用火烧死。既然现场有准备汽油,就表示犯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
  麻耶再度提出犯人对于用火杀人的执著性。事到如今,她的主张也变得很有说服力。毕竟如果犯人的目的是要杀人,应该用刀就已经足够了。
  话说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佐佐木佑哉因为试图接近宫坂由衣,而被她养的小白脸荒木浩文恐吓;有金钱困难的佐佐木于是从透过相亲派对认识而变得亲密的佐原伸子身上骗了钱。佐原应该是被害者才对,她会将愤怒的矛头指向荒木与佐佐木可说是必然,因此才会放火烧了他们。就算残忍的手法与动机之间存在着让人感到疑问的差距,但代官山他们本来是这样推理的。
  然而,现在佐原却被人杀害了,而不是自杀。换言之,犯人应该另有其人。从手法相似的这一点看来,犯人应该就是跟杀害荒木与佐佐木的人是同一人。那么理所当然地,犯人的动机也就跟之前推测的完全不同了。
  目前警方正在针对荒木情侣、佐佐木佑哉与佐原伸子这四个人共同认识的人物进行调查。既然要同时认识这四个人,范围应该相对来说就非常小才对,而且最后找出来的人物跟事件有相关的可能性也就非常高了。
  滨松市中部警察署内现在变得有点骚动。毕竟已经有四位居民丧命,然而警察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找到嫌疑犯。
  调查员的人数大幅增加了。要是这起连续案件再出现被害人的话,可是会关系到县警的威信。这起案件一开始还不怎么受到民众注意,但是就在佐原的事件发生之后,全国媒体都开始大肆报导起来了。尤其佐佐木与佐原之间的关系是起源于相亲派对的事情,似乎更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各大电视台的新闻论坛节目都相继派遣记者来到滨松,展开一场报导竞赛。
  这天晚上的搜查会议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因为调査员人数增加的关系,昨天为止空间还很充裕的会议室中,顿时变得座无虚席。表情严肃又体格健壮的大男人们彼此客气着,缩起肩膀坐在座位上。
  捜查一课课长三矢晃士露出严厉的表情,从讲台上看着底下的调查员们。主任与管理官也是一样。而在讲台最角落的座位上,署长高桥吾郎窥视着干部们的脸色,不断抖着脚。
  各调查班虽然都提出了各自的报告,但是当中却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推断出犯人的情报。就连向民众收集而来的情报中,也几乎都参杂着先入为主的想法,可信度非常低,甚至有许多明显就是假情报的东西。
  前来增援的调查员们也针对四名被害人的交友关系彻底捜查,然而却找不出任何这四个人共同认识的人物。就算将调查的时期回溯到他们的幼年期,目前比对出来的人数依然是零。荒木情侣与佐佐木佑哉、佐佐木佑哉与佐原伸子彼此相识的事情已经获得确认了,可是荒木情侣与佐原伸子却完全没有接点。走在社会黑暗面的荒木与宫坂,个性认真死板而过着与男性绝缘生活的佐原。不管是调查了手机、网路电子邮件甚至聊天服务的纪录,都找不到他们双方有联络过的痕迹。或者应该说,双方根本完全不认识的看法还比较有说服力。
  「从荒木情侣到佐佐木佑哉,从佐佐木到佐原伸子。这次的案件是以直线性相连的,或许应该注意的是这一点才对。」麻耶凝视着讲台上充满紧绷气势的干部们,不经意地小声呢喃。
  就在这时,一张美丽女性的脸孔闪过代官山的脑海。
  「之前我们在山轮不是有跟一名叫九条保奈美的女职员问过话吗?还听说佐原伸子对佐佐木佑哉热衷到不惜献上大笔金钱,但佐佐木其实真正看上的是九条。也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九条在公司里饱受佐原的欺负。」
  九条虽然是一名外表美丽的女性,但当时表情看起来似乎有某种憔悴的感觉。而身为她上司的松浦健一郎有说过,她在公司内受到佐原欺负。
  「荒木他们恐吓佐佐木,佐佐木为了筹钱而欺骗了佐原,接下来就换成佐原为了消解自己的不悦而欺负着九条保奈美。」
  「也就是说,九条是犯人的意思了?」
  遭到佐原欺负的九条,追溯了引起这个状况的原因,然后烧死了全部相关的人物。
  「谁晓得?我虽然不清楚详细的状况,但是她受到的欺负有严重到会想要放火烧死四个人吗?」
  麻耶说得没错。或许对于遭到卑劣手段欺负的当事人来说,几个月下来就跟活在地狱里一样。但是那会足以成为杀害多达四个人的动机吗?光是杀掉佐原一个人不就已经足够了?另外,执著于放火的手段也很教人费解。
  从荒木情侣开始,一路传下来的恶意交接棒。
  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存在的话,现在那根棒子就是握在九条保奈美的手上了。不知不觉间,会议结束而解散了。麻耶整理完东西后便走出了房间。她目前是借宿在附近的一间饭店里。
  「喂,代官大人。」
  代官山目送麻耶的背影离开后,忽然被人从背后叫了一声。正是饭岛。
  「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虽然有些部分让人不敢恭维,不过也算是个很可爱的小妹妹不是吗?你有没有好好追求人家啊?」
  「请你不要开那种玩笑啦。」
  「确实,现在的状况已经没办法再开什么玩笑了啊。要是再出现死人的话,可不妙喔?署长搞不好会被砍头勒。」
  饭岛望向讲台上的署长,露出阴暗的表情。高桥署长正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不断用手帕擦拭着额头。
  「话说回来,听说你是中部警署第一个赶到佐原伸子案发现场的人啊?」
  「呃,是的,确实没错啦。」
  虽然当时从最近的派出所已经有一名年轻的警官赶到现场了,不过警署本部当中最早抵达现场的,就是代官山与麻耶这对搭档。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
  饭岛睁大双眼,耸了耸肩膀。
  「您这样讲我会很在意啊。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听鉴识科的那群人说,他们没找到被害人食指的指甲啊。」
  「指甲吗?」
  「对。被害人不是活生生被烧死的吗?或许是在挣扎的时候,被害人用手指抓着水泥地板,结果让指甲剥落了吧?而那个指甲现在找不到啊。」
  「原来是这种事。」
  代官山不禁苦笑了一下?这确实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鉴识科那些人在感到疑惑啦。不过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证据,是不需要太在意。你有看到吗?」饭岛瞥眼看着代官山问道。
  「我不清楚,应该是被烧掉了吧?」
  「我想也是。」
  饭岛微微笑了一下,拍拍代官山的肩膀。
  就在这时,代官山忽然回想起黑井麻耶在观察佐原焦尸时的样子。她当时闭起眼睛、将脸靠近尸体,感觉就好像在享受尸体烧焦的味道一样。另外,她之前在看到其他尸体时,也偶尔会露出莫名的微笑。
  「饭岛先生。」
  突然,身为捜查班长的神田辉明走到两个人身边,只见他一脸铁青,似乎很焦急的模样。
  「请问你怎么啦?神田先生。」
  听到饭岛的回应后,神田将手叉到腰上,低下脸摇摇头。
  「不可以逃避!不可以逃避!不可以逃避!」(注:出自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
  「你没事吧?」
  饭岛担心地探头看了一下神田的脸,于是神田抬起头来接着说道。
  「是火灾啊,在南区的消防局接获通报了。」
  「真的假的……」
  九条保奈美的脸顿时浮现在代官山的脑海中。恶意的交接棒现在是传到她的手上。
  问题就在于,她究竟是不是这一连串纵火事件的真正犯人?如果她是犯人的话,下一个被烧死的又会是谁?反过来想,至今为止接到恶意交接棒的人,最后的下埸都是被烧死。如果九条不是犯人的话,下一个被害人搞不好就是她了。
  代官山记得九条保奈美应该是住在东区的小池町才对。她曾说是在驾训班的附近,距离发生火灾的南区有将近十公里之远。
  「我已经累了啊……」(注:出自动画《龙龙与忠狗》。)
  神田呢喃着一句似乎在哪里听过,感觉很怀念的台词。
  「我想一定跟这次的事件没有关系的。」
  代官山为了安慰表情看起来被逼到绝境的神田而如此说着。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但我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啊。」
  神田看向窗外说着。虽然有建筑物遮挡而没有办法直接看到,不过在那方向的远处就是事发的现场了。代官山也不禁抱着祈祷的心情,看向同一个方向。
  ——但我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啊。
  代官山的心中也感到一阵不安了。

  松浦健一郎

  松浦健一郎在下班之后,来到车站大楼内一间滨松市最大的书店中。在经营与劳动相关的书架上,可以看到许多他正在寻找的书籍,例如:《职场欺凌防止法》、《击退精神暴力指南》、《职场欺凌为何发生?》、《杀害部下的上司们》、《职场欺凌为何发生?》……等等。现代社会的职场欺凌现象之深刻,可以从相关书籍的数量一窥究竟。
  大约在一个礼拜前,部下当中有一名女性职员来找健一郎商量事情。
  她是几个月前从山轮东京营业所调职到这里的女性,当初刚来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活泼的笑容,仿佛对工作感到非常开心的样子。而健一郎只要看着那样的她,自己也会感到很有精神。然而最近一个月来,她的表情开始出现阴影,不但笑容消失,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总是像受到什么逼迫般,不断露出充满警戒的眼神。就算听到健一郎在叫她,反应也很迟钝。感觉工作上不太能集中的样子,经常犯下一些细微的失误。从她当初的工作能力看来,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在接受商量的时候,她对健一郎提出了「佐原伸子」这个名字。健一郎其实也很怕佐原这名职员,她全身释放出的紧张气氛,总会让人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只是,她在工作表现上非常能干,因为职场经验丰富的关系,比起其他职员都更加熟知业务的内容。健一郎本身在遇到不容许出错的重要工作时,也多半不敢交给其他职员,而会交由佐原去负责。因此,健一郎对佐原的态度也没办法表现得太强硬。
  「课长?」
  健一郎从看的书中抬起头来,见到眼前站着一名女性。此刻看起来也有些憔悴的表情,让她仿佛老了好几岁。明明在短短一个月之前,她还是一名年轻貌美而闪耀动人的女性才对。
  这名女性,正是佐原盯上的对象——九条保奈美。
  「哦哦,是你啊。后来你的状况怎么样了?」
  听到健一郎的关心,九条低下了她变得更加阴沉的脸。看来佐原对她的欺凌行为还在持续的样子。不过,当她看到健一郎拿在手上的书,便立刻又抬起头来:
  「课长,那本书是……」
  「哦哦,这个吗?哎呀,毕竟在职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想说我也应该要稍微念一下相关的书籍啊。」
  「那是……为了我吗?」
  「呃,也算是啦……虽然这样说起来很丢脸,但我发现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我居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啊。明明让你如此受苦,我却这么没出息。真的是没资格当个上司啦。」健一郎说着,对九条微微低头致歉。
  「不、不,别那么说呀。请课长不要那么自责,我现在很开心呢。」
  「开心?」
  「是呀。毕竟我在公司除了课长之外,根本没有人可以商量,而且就算跟别人描述我的状况,也会因为内容太微妙而难以被人理解呀。」
  「这样啊。」
  健一郎其实也有向佐原以外的女性职员们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过九条的状况。当初他看到九条愉快地在工作的样子,还以为九条已经融入同事之中了。但实际上状况并不一定如他所想像的那样。
  诸如「感觉像是在夸耀自己在东京的生活,看不起在滨松工作的我们」、「对身为一个美女的事情很自傲」、「老是在注意男性职员的视线」等等,女职员们的话语中偶尔会出现一些对九条的负面意见。
  然而,这并不是代表同僚们对九条抱着明确的恶意或憎恨。健一郎认为,那应该要说是她们对天生丽质又因此有过一段精彩经历的对象,所表现出的一种嫉妒心理或是复杂情结。
  「你知道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可能原因吗?」
  「是,我想原因应该就是上个月我们参加的相亲派对吧。」
  「相亲派对?你跟佐原小姐会去参加那种活动?」
  「『那种活动』是什么意思……」九条露出困惑的表情。
  「呃,抱歉抱歉。就是婚友活动吧?那样的活动好像现在很流行呢。」
  「而佐原小姐当时中意的一名男性,其实真正看上的人是我。」
  「那还用说,我想不管任何男性都会做这样的选择啦。」
  九条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健一郎总觉得这是她好久没露出来的笑容了,看起来果然还是很美。健一郎的心中顿时揪了一下,涌起一种希望能永远看到她笑容的心情。
  「那么,毕竟这地方也不好讲话,我们找个地方吃饭聊聊吧?」
  「好的,我很乐意。」
  听到健一郎的邀请,九条立刻绽放出开心的表情。看到这样的她,健一郎的情绪也不禁高昂起来了。
  事实上,健一郎的内心抱着某种不正经的想法。他之所以会热心跑到书店购买职场欺凌的对策书籍,虽然确实是因为想要帮忙部下解决烦恼,不过其实对象是九条的关系占了比较大的因素。健一郎实际上有抱着借由这件事情提升九条好感的打算。
  他听别人说过,喜欢看书的九条,经常会在下班之后来到这间书店。而在他脑中确实也盘算着,只要每天来光顾这间书店,就能碰到「偶然的相遇」。这样的目的,在他开始行动的第三天就早早实现了。
  「真的没关系吗?像你这样年轻的女性,跟我这种大叔两个人在一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才没有那种事呢。光是课长愿意听我说话,我就已经觉得很高兴了。而且在我眼中,课长也是一名很有魅力的男性呀。光是像现在这样对话,就可以让我的心情感到很放松呢。」
  健一郎此刻在心中涌起了好几年没有遇到的偷情冲动。自从他结婚了之后,其实已经出轨了不少次,但却没有任何一次被身为妻子的妙子发现过——不要让妻子知道,不要投入真心,健一郎认为只要严格遵守这两点原则,不伦之恋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在这行为当中并不会有人受伤。只要双方在享受的过程中确实遵守规则,不伦之恋其实也是很有意义的一种游戏。
  然而,他这次却没什么自信可以彻底遵守规则。毕竟九条保奈美就是一名如此有魅力的女性。
  如果可以的话,健一郎希望不要破坏与妙子之间的夫妻关系。毕竟她的老家是个大财主,可以让健一郎享受俯视滨松市街的高楼层公寓、高级进口车以及各种名牌服装。更重要的是,能够让他有别于公司同僚们对于经济感到不安,而过着远远超越自己收入水准的生活,全都要归功于妻子的存在。归根究柢,对健一郎来说,与妙子的这段婚姻除了这些盘算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原因。
  「那我们走吧。」
  健一郎将书本放回架上,并对九条如此说道。而九条也开心地点了点头。
  这下或许不妙啊……
  健一郎纵使在心中抱着破灭的预感也依然无法停止自己的行为。他甚至开始浮现某种念头,觉得即使要过着贫穷的生活,但每天早上能看着九条的笑容醒来似乎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代官山修介(9)

  代官山在昏暗的小房间中,右肩靠着墙,双手环在胸前,看着眼前一对在桌旁面对面坐着的男女。荻原在房间的角落记录着对话,而黑井麻耶则是站在房间出入口的地方。
  「刑警先生的意思是说,案子是我犯的了?」
  女子用紧握在手中的手帕粗鲁地擦拭眼角,泪眼汪汪地瞪着饭岛。眼上的睫毛膏早已被泪水溶化,宛如黑眼圈般晕开来。
  代官山不禁回想起这位女性的丈夫。相对于五官端正有型的丈夫,身为妻子的她给人感觉在外表上很不相配。她虽然身穿高级的衣服掩饰着,但即使再怎么客气形容,她的外貌都算是平均水准以下。
  「太太,非常冒昧地请教您一下,您昨晚九点左右人在什么地方?」
  「我就说你为什么要问我那种问题?那不就代表你在怀疑我吗!」
  女性歇斯底里地用力拍了一下桌面。然而饭岛并不感到畏惧,而是不断观察着眼前的女性。
  「松浦太太,我能明白丈夫过世让您的心情非常难受,但这并不是单纯的火灾事件啊。而且我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当这样的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们有必要确实掌握被害人家属的情报啊。」饭岛用他天生锐利的视线看着女性,并温和地说道。
  「你真的没有怀疑我?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警察不是都会从家人开始怀疑吗?」
  「关于那一点我们并不否认,但请您务必协助我们。我们警方在进行搜查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到各种可能性才行。这也是为了要逮捕夺走您丈夫性命的犯人啊。」
  「还有他情妇的性命对吧?」
  松浦妙子自嘲地嗤了一下鼻子。
  昨晚九点左右,滨松市南区的一栋公寓发生了火灾。虽然因为邻居及时通报,让消防队能快速赶到现场,一小时后便扑灭了火势。但两层楼高的公寓中,依然有一间房间几乎全部被烧毁了。值得庆幸的是,其他房间的居民因为及早避难的关系,并没有人伤亡。然而在研判为起火源的一楼房间中,依然发现了一对男女的焦尸。
  承租这间房间的房客正是松浦健一郎。而从遗物推断,女性应该是九条保奈美,虽然目前还在加紧脚步确认死者身份,不过这样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了。
  就在前几天。代官山与黑井麻耶才刚因为佐原伸子失踪事件而与这两名被害人谈过话。当时从他们的互动之中,代官山就直觉认为这两个人之间有着超越上司与下属的关系,现在看来果然没错。松浦健一郎似乎是搬出了原本与妻子同居的滨松站前高级公寓,住进位于南区的这间公寓,与妻子持续分居的状态。而九条保奈美则是与他在这间公寓中过着半同居的生活,据说公寓的居民们经常会看到九条出入他房间的身影。
  另外,这次同样也是纵火,而且也跟至今为止的案件一样使用了汽油。
  代官山不禁觉得犯人的行动开始变得更加大胆了。松浦与之前的佐原一样是侧腹部被剌伤之后,双手被铐在身后。而从同样倒在房间中的九条尸体上,可以发现后头部被钝器殴伤的痕迹。
  案发当天,这两个人离开公司的时间相差了一个小时半左右。松浦健一郎虽然六点就回家了,但九条保奈美则是因为加班的关系,七点半过后才离开公司。而在七点左右,下了公车的松浦曾跟住在附近的主妇交谈过。根据那位主妇的证词,松浦在那之后就直接走回他的公寓了。换言之,松浦是在七点多的时候回到公寓,接着过了两个小时左右,九条才来到他的公寓。应该就是这样。
  在案发现场的玄关前,发现沾了松浦血液的钱包掉在地上。
  恐怕当时犯人是躲在暗处,看准回到房间的松浦打开家门的时机,从背后攻击他,将利刃剌进他的侧腹部。接着,犯人在确认四周没有人看到之后,将无法动弹的松浦拖进房间中,并且把他双手铐在身后使他无法抵抗。松浦应当可以大声呼救才对,而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或许是因为嘴巴被胶带之类的东西捣住的关系吧?就在那样的状况下,犯人接着便躲藏在房间的入口附近。
  等到九条提着装了晚餐食材的购物袋来访的时候,毫不知情的她,直到看见松浦的惨状之前都迟迟没有发觉异状。就在她打开房门见到松浦气若游丝的样子时,她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高举钝器的犯人就是在此时偷偷来到她的身后。
  紧接着,伴随一阵几乎会让呼吸停止的剧烈疼痛,九条失去了意识。在这边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这两个人都还活着。犯人接着将汽油洒在还有气息的两个人身上,放火——这就是代官山所推理出来的犯案情况。
  「请问您之前就已经知道九条保奈美这位女性了吗?」
  「是呀,我知道。老实讲,我真的很痛恨她。你应该也能理解吧?我的丈夫被她抢走了呀。对女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加感到耻辱的事情了。像她那样的美人,应该还有很多其他选择可以任意挑选才对,而她却偏偏挑上了我的丈夫呀。」
  「您痛恨她,是吗?」
  「那当然呀。讲明白一点,我其实很感谢那名犯人呢。我甚至还想当着那女人的尸体前,好好骂她一句『活该』呀。」
  松浦妙子僵硬的表情显露出焦躁的感觉,也不擦拭流下的泪水,仿佛九条此刻就在面前似地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向饭岛。代官山不禁觉得,现在的她看起来确实很有可能杀害九条他们。
  「松浦太太,请您先冷静下来吧。关于我刚才请教您的问题,您昨晚九点左右,究竟在哪里……」
  「好痛!」
  突然,松浦妙子用手捣住右侧脸颊,皱起眉头。
  「请问您没事吧?」
  饭岛立刻站起来,将上半身伸向妙子。妙子则是将手放在脸上,痛苦地缩起身子,不过很快又伸出手掌,说了一句:「我没事。」
  「请问是蛀牙吗?」
  「不,是植牙。大概是我太激动,把牙根咬得太用力了。刚才下颚好像电流闪过一样。」
  或许是不再感到疼痛了,松浦妙子将手放回桌上,重新坐好。
  「植牙吗?就是那个在下颚骨挖洞,然后把假牙埋进去的东西吧?我在电视上有看过。您还真有勇气去装那种东西啊。」饭岛用右手抱着后脑笑了一下。
  「刑警先生,我奉劝你找牙医一定要慎选呀。像我的状况,不管怎么治,就是不对劲。现在仔细想想,我的人生就是自从植了这颗牙之后就开始走样的。它害我情绪一直不太好,让丈夫都抛弃了我,而被卷入那样的事件中,最后甚至还要害我被警察怀疑呢。人家说牙齿不咬合,全身都会不对劲,但其实更严重。那会让人连运气都变差的。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命运会因为所选的牙医而大受影响呀。从事牙医那种工作真的是责任重大呢。」
  松浦妙子叹了一口气。就在她对着饭岛闲话的过程中,原本沾满泪水的脸颊渐渐变干,似乎也冷静下来了。
  「简单来说,松浦太太您的意思是说,事情会变成这样,原因就在于您牙齿咬合的问题上吗?」
  「谁知道?若真是这样,那就是牙医的错了。」
  松浦妙子露出一脸苦笑。
  代官山心想:果然松浦妙子就是犯人了吗?
  她看起来非常怨恨她的丈夫以及丈夫的情妇。而且也非常怨恨造成那两个人亲近的远因,也就是佐原与佐佐木等人。
  对丈夫与九条也就算了,但是代官山实在无法理解她居然连没见过面的对象都可以放火烧死的行动原理。然而,松浦妙子看起来因为嫉妒而感到抓狂,而激烈的嫉妒心确实会让一个人做出难以说明的夸张行动。像前一阵子,代官山就负责过一起女性将劈腿的另一半狠狠剌死的案件。那名女性平常看起来明明非常文睁,却因为嫉妒之火而做出敎人难以想像的凶恶行动了。
  但是,为什么要选择纵火?
  代官山不断观察着继续与饭岛闲谈的松浦妙子。
  从她那莫名草率的态度中,看不出失去丈夫的悲伤情绪。
  若她真的是犯人,而想要避免警察起疑的话,至少也应该要假装嚎啕大哭,或是显得茫然措吧?然而,她现在却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那两名被害人的憎恨心情。就算饭岛有意无意地询问她关于荒木或佐佐木的事情,她也回答自己完全不认识他们。只有佐原因为跟丈夫在同一职场的关系,所以听说过名字而已。
  讯问结束之后,走出房间的饭岛对代官山与麻耶说道。
  「照我的印象,她是清白的。」
  荻原也表示同意地点点头,而代官山也有相同的感觉。松浦妙子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虽然还是要调查一下不在场证明的真实性,不过,我想应该就是如她所说的吧。」
  代官山点头回应。照松浦妙子的说法,她当时是跟三名朋友一起在繁华街上的戏院观赏晚场电影。随后还到附近的酒吧待了一会儿。如果她说的话属实,那么应该就可以找到复数人证实她的不在场证明才对。
  「佐原伸子、九条保奈美、松浦健一郎。山轮公司已经有三名职员遭到犠牲了,现在公司内一片騒动啊。」
  「是啊。要是还有下一位犠牲者的话,又会是山轮的职员了吗?或者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物?」
  搜查本部目前正针对山轮的关系人物进行重点性调查。毕竟那是一间大企业,也许会査到遭到裁员的员工或是临时工,或是停止发包的下游相关公司等等问题也不一定。
  「如果松浦妙子是清白的,纵火案件搞不好会继续下去啊。」
  饭岛折指细数着被害人的人数说道。目前已经有六名被害人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赶快查出犯人,并将其逮捕才行。

  代官山修介(10)

  隔天。
  搜查工作中查出了一名叫畑山哲平的年轻人。此人虽然三年前以派遣员工的身分在山轮工作过,但因为与职员之间发生问题,最后只做了大约三个月就辞职了。
  饭岛与荻原这对搭档立刻就前往山轮,向当时的关系人询问详细的情况。根据他们问到的内容,畑山似乎在情绪上偶有不安定的时候,也经常会迟到故缺班。另外,他因为缺乏协调能力的关系,常会跟职员发生口角。
  「尤其是佐原伸子之间,据说经常引起问题的样子。」
  饭岛说着,将山轮提供的畑山哲平履历书递给代官山。代官山大致看下,畑山今年二十四岁,虽然过去从滨松西部的国中升学到市区有名的升学学校——滨松北高中,但是后来却从明治大学中辍了。之后他从事的都是打工或人力派遣等等短期的工作。在兴趣栏上,写的是「电视游戏、观赏恐怖电影」。拙劣的字体让人隐约可以窥见他不成熟而幼稚的个性。彩色照片中照出的是畑山苍白的脸,不长也不短的头发从正中央往两旁梳开,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缺乏表情的样子感受不出体温,五官令人不禁会联想到昆虫之类的生物。
  「这张脸看起来就是小时候饱受欺负,所以长大之后要进行报复的难缠类型呢。不过『观赏恐怖电影』的部分让我很在意,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达里欧·阿基多呢?」
  「那种事不重要吧!」
  「你还真是个毫无浪漫可言的刑警呢。」
  调查员们注意到的,是畑山的纵火前科。他分别在十五岁与十八岁的时候,有在住家附近的空仓库与小屋点过火并被人抓到的经历。当时的动机都是很典型的「想要破坏东西发泄」。另外,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人看见他的踪影了。
  他公寓的信箱中塞满了个人借贷公司的催缴单。即使询问他成子町老家的双亲,也说他手机似乎遭到停话而联络不到人的样子。
  「此人与佐原之间有过冲突,而当时介入调停的人就是身为上司的松浦健一郎。据说松浦在听完两人的说法并加以斟酌后,指出了畑山的不是。而实际上,当时确实是畑山有问题的样子,不过那件事情过后没多久,他就辞去山轮的工作了。或者应该说,是他长期无故缺班,连派遣公司都将他的资料删除掉了。这个人很有可能对佐原与松浦抱有强烈的怨恨。」
  然而,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难道在这段期间中,他的怨火一直都没有熄灭吗?不过,代官山看着这名年轻人的照片,不禁觉得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那根本就是做错事的在喊怨啊。如果真是因为这种事情被杀的话,佐原与松浦也太死不瞑目了。」
  「不只是这样,畑山与荒木浩文之间也有接点。」饭岛将脸凑过来,对代官山与麻耶小声说道。
  「真的假的?」
  代官山忍不住睁大眼睛,挺起身来。麻耶也皱起她美丽的眉毛。
  「是真的。我虽然也是刚刚才听说的而已,不过当畑山还在山轮工作的时候,曾经因为遭受荒木的暴力行为而有向警方通报过。起因似乎是在路上撞到肩膀而没有道歉之类的样子。」
  「荒木在这里登场啊。」
  佐原伸子、松浦健一郎、荒木浩文。六名被害人当中,光是目前查到的情报,畑山就与三个人有接点。或许剩下的三个人只是警方没有査到而已,实际上也跟畑山有过什么因果关系也不一定。另外,他过去还有纵火的前科。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不惜大费周章也要如此执著于火烧——不过至少他是个跟纵火行为有关系的男人。
  「畑山哲平,看来是个重要关系人啊。」
  「现在问题就是,他究竟人在哪里?如果这人就是真犯人的话,应该目前还躲在市区某处才对。」饭岛摸着长满胡渣的下巴说着。
  「不过,我不太明白。」
  麻耶这时歪了一下头。
  「不明白什么啊?小妹妹。」
  在皱起眉头的麻耶开口抗议之前,饭岛就赶紧举起双手,补说了一句:「我开玩笑的啦。」
  「畑山的信箱中不是塞满了借贷公司的催缴单吗?畑山从各处借贷了总共三百万元的金额,当中多半都已经超过还款期限,钱庄的催缴行动似乎也很激进。根据认识他的人所说,他最近好像有点歇斯底里的样子。畑山应该就是因为受不了,才会躲藏起来的吧?而在如此紧张的状况下,他却特地到处纵火,杀害多达六个人,这会不会有点说不通呢?」
  面对麻耶的疑问,饭岛环起手臂,仰望天花板。
  「嗯——或许畑山是想借由纵火,抒发借钱生活累积的压力吧?而且既然要做的话,干脆就把目标锁定至今践踏过自己的人、自己心中怨恨的人算了。应该是这样吧?」
  「不过既然他有必要闪躲那些讨债集团,我认为他应该会尽量少做一些显眼的事情才对。然而,这次的犯案手法实在太粗暴了。」
  虽然最初荒木的案件中,犯人使用了很复杂的手法,在冷气室外机上动手脚好让目标打开窗户。不过后来的案件中却是用刀剌伤目标的侧腹,或是闯入公寓中将目标用手铐铐起来等等,确实如麻耶所说,手法相当粗暴。
  「再说,一个正在躲债的人,不太可能还会留在市区内吧?而且这次的犯案规模之大,我实在很难想像是一个正遭到追捕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呀。」
  饭岛似乎也想到这一点,而露出某种不太能释怀的表情看向麻耶。
  「总之,我们现在要把畑山的所在位置找出来才行。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家伙就是犯人,即使他与荒木、佐原跟松浦有接点,但是跟其他三名被害者的关系还不清楚。照现在的状况,我们没办法发出逮捕令或通缉令。只能把他抓过来,直接从他口中问出个所以然啦。」
  饭岛站起身子,对荻原唤了一声后,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看来他们接下来是打算要认真搜寻畑山下落的样子。
  「总之,我们也去寻找畑山吧。」
  代官山眺望着贴了被害人与案发现场照片的白板,对麻耶说道。
  「嗯,如果畑山就是犯人的话,事件就算落幕啦。」
  代官山深呼吸一口气后,再度对她开口。
  「话说回来,黑井小姐。」
  「什么事啦?」
  「请问你知道佐原伸子的指甲到哪里去了吗?」
  「那、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啦!」
  麻耶慌慌张张地转头看向代官山,接着露出非常刻意的笑脸。
  「应该是被烧掉了吧?」
  她补充完这一句后,飞也似地逃出了房间。
  姑且不论畑山那边的情况,看来麻耶就是犯人的样子。

  代官山修介(11)

  为了找寻畑山哲平的下落,代官山与麻耶到处向其亲戚与友人探听情报而却依然无法查出他的所在。
  「黑井小姐,能以这样意想不到的形式达成愿望,真是恭喜你啊「是呀,这一定是我平常做好事的关系呢。」
  坐在副驾驶座的麻耶对代官山露出开心的笑容。
  当他们在畑山的公寓进行搜查时,找到了大量的恐怖电影DVD与录影带,还有许多相关的书籍。看来此人相当热衷的样子。
  另外,他们还从房间中找到了芭芭拉前园暗黑人偶展的宣传小册子。那确实是热衷恐怖电影的畑山会喜欢的人偶展,而且搞不好他最近有去参观过也不一定。于是,麻耶非常开心地自愿去向芭芭拉前园探听情报了。毕竟她之前就已经要求过好几次,要代官山陪她去参观暗黑人偶展。代官山虽然压根没有陪她去的想法,但这次是工作,他也无可奈何。
  代官山开着车,沿姬街道北上,经过跨越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后,路旁原本密集的住家便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农田。
  「这是什么风景嘛,感觉好像会有原始人跑出来一样。这里是什么秘境啦?」
  「说秘境也太失礼了,这里是三方原台地啦。」
  这是一片东西十公里、南北十五公里的洪积台地,主要有种植日本茶、马铃薯与白萝卜等作物。
  「前面那条路右转。」
  麻耶看着宣传小册子指路。于是代官山遵照指示将方向盘右转,让车子开进一条两侧皆是农地的小路上。接着开了一段路后,便来到一块三面环田的空地。这里就是目的地了。
  在空地的入口处挂着一块木制招牌,上面刻着「平静工坊」几个字。
  「平静工坊?明明展览是暗黑,建筑物的名字倒是莫名和平嘛。」
  「听说这个展览场地是芭芭拉前园租来的。」
  进去的空地便是一块停车场,当中只停了一辆白色的轿车,应该就是展场人员的车了。而在空地深处,则是有一栋看起来像山中小屋的木屋,孤零零地建在那里。虽然四周并没有遮蔽物,照理讲应该从大路上就可以看到这里了,但因为距离稍远,建筑物本身又小,所以大部分经过的车子应该根本没发现这里有一间工坊吧。
  代官山与麻耶下车后,走向木屋。踏过三层木制阶梯,并打开玄关门。在入口处的一块看板上,贴着一张写有「暗黑人偶展芭芭拉前园」的海报。海报上印着各式各样的陶土人偶,并且在角落处有一张芭芭拉前园的照片,穿着全身黑色的衣服微笑着。代官山原本因为「暗黑」这两个字,以为这人应该是个像魔女一样让人毛骨悚然的人物,没想到其实是个鹅蛋脸而长相很有气质的女性。在入口处另外放着一叠简介小册子,于是代官山随手拿了一本。根据上面写的个人资料,「芭芭拉前园」是这名女性的化名,而她的本名是叫「前园时枝」。
  就在这时,照片上的女性从房间内走出来,露出笑脸迎接代官山与麻耶。代官山推测这名女性的年纪恐怕已经超过六十岁了,不过却给人一种这个年龄特有的沉着美感。
  「欢迎你们。」
  女性身上穿着剌有黑色花纹剌绣的高贵黑衬衫,以及同样颜色的长裙。无论体型与身高,都与小她三十多岁的麻耶没什么差别。四肢纤细、小脸蛋与细脖子等等特征也都一样。甚至因为胸围比较丰满的关系,在身材线条上还胜过麻耶一筹。虽然就肌虏弹性来说还是麻耶较有优势,不过五官的美丽程度却绝不逊色。
  「请你们慢慢参观。」
  芭芭拉前园——前园时枝招待代官山与麻耶进到屋内。现场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没有其他客人。话虽如此,不过展示间的大小实际上也不大,光是七名成人进来应该就会显得拥挤了。
  在房间的中央与墙边摆放着几张桌子,上面陈列了前园时枝的作品。当中大部分是陶土人偶,但都不是普通的人偶。例如标题为『猎杀魔女』的作品中,是一名头绑三角巾的男子正在拷问一名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一旁的『不倒翁女』则是一名四肢都被砍断的女性被放在桌子上,周围有一群红脸的醉汉在欢呼着;名为『种族屠杀』的作品中甚至是好几十人的手脚、身体与头部被散乱地摆在一个庭院中。不管是哪一个作品,都描述着让人极为鼻酸的情境。
  「代官大人,你看这个。」
  麻耶伸手指向一个放置在房间深处的瓶子。那是一个看起来像把烧瓶放大的透明瓶子,那是一个看起来像把烧瓶放大的透明瓶子,里面装满淡黄色的混浊液体,并泡着两个婴儿。代官山忍不住皱起眉头。那两个婴孩的脸一及部份的身体被黏在一起,作品的题目是『双胞胎』。
  麻耶看着那个作品,嘻哨嘻地开心笑着。嗜好低级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请问我的作品怎么样呢?」前园时枝对开心欣赏著作品的麻耶开口问道。这名女性虽然年纪已经半老,但很有气质,跟作品给人的印象实在相差太多了。
  「真是太棒了。这个双胞胎的福马林标本简直就像真的一样。失去血色的肌肉与皮肤的质感,让人不敢相信这是陶土制成的呀。芭芭拉小姐明明外表看起来有气质又温柔,怎么会想要做出这样的作品呢?」
  「其实我对于世界历史的阴暗部分很有兴趣呀,像是猎奇、虐杀、战争或是灾害等等。这些情境会剌激我的创作欲望呢。我认为,会让人们忍不住想把视线移开的场景中,才真正潜藏着艺术的价值呀。」
  「我知道!我知道!而把那样的东西化为影像的,就是达里欧·阿基多呀!」
  「达里欧·阿基多!那是我非常敬爱的电影导演呢。小姐,我看您这么年轻,却拥有很美好的感性呀。其实一直都没什么人愿意理解我的作品,今天能遇到像您这样的人,我真是太高兴了。」
  看来这两个人彻底变得臭味相投了。后来,前园一一向麻耶解说她每一个作品的创作概念,而麻耶也听得津津有味。代官山虽然跟在两人身后参观着,但他实在无法理解像这样恐怖的人偶究竟有什么艺术性可言。不过,确实就如麻耶所说,这些作品的质感都教人难以想像竟然是陶土做出来的。
  黑井麻耶最后看着一张摆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在那张咖啡厅四人座大小的桌子上,铺着一条描绘森林景象的桌巾——这应该也是前园亲手制作的——以及一些人偶。作品的情境是:在色彩鲜艳的森林中,有四名印第安打扮的小孩,手拿短刀或弓箭等等武器,互相牵制着。小孩们个个都在脸上露出充满邪恶心与杀人意志的表情。或许是想借由互相残杀的小孩,来讽剌社会吧?作品的题目是『AMCC』。明明其他作品的标题都很具体,唯独这个作品的名字却是用英文字母来表示。
  「那个……请问这个标题是什么意思呀?」
  麻耶指着简介脾询问前园,然而前园却对麻耶呵呵呵地用手捣着嘴露出微笑。
  「你猜猜看?这四个字母当然是有意义的,但那是秘密。那是作家留给欣赏者的一个谜题喔。」
  「唉呦,我会在意得今晚睡不着觉啦。」麻耶焦急得扭着身体说道。「我说,代官大人,你知道吗?」
  「不,完全不知道。」
  代官山耸一耸肩膀。
  「你是白痴吗?真是一点用都没有。稍微有点贡献行不行?」
  「真是不好意思啦。」
  前园轻轻笑了一下。很可惜,她似乎并没有要回应麻耶期待的打算。于是麻耶露出代官山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凝视着桌面,不久后,她轻轻敲了一下手掌。
  「啊!英文字母有四个字,而人偶有四尊。这会不会就是线索了?」
  麻耶像是要读出前园的表情一般,将眼睛看向她。然而,前园依然只是露出一脸卖关子的笑容。
  「A跟M跟C跟C,会不会是小孩子们各自名字的开头?」
  「或者是血型。」
  「对了!就是那个……等一下,那怎么可能啦!」
  对于代官山的搞笑,麻耶也乖乖吐槽了。
  「姑且不论人跟从,不过有两个C让人很在意呢。难道四个小孩当中有两个人具有某种共通点,而被分类为C了吗?」
  麻耶与代官山很仔细地观察着那四尊人偶,但每个印第安小孩的体型与表情都完全不同。
  「森林明明这么大,可是小孩会不会有点少呀?总觉得有点空旷或是寂寥呢。」
  麻耶再次看向前园时枝,用手指比着桌上的作品说道。
  「确实,看起来是有点寂寥呢。」
  而前园也看著作品轻轻点头。正如麻耶所说,桌上只有四尊人偶,看起来很不平衡。至少把人数加倍应该会看起来比较热闹些。
  突然,麻耶从包包中拿出了一台数位相机。
  「那个,请问我可以用相机照一下这个作品吗?」
  「可以呀,您请。我不介意的。」
  前园很干脆地答应了麻耶的请求,于是麻耶稍微倒退三步,让作品整体可以收入画面中,接着按下了快门。
  「这作品您喜欢吗?」
  「是呀,我非常喜欢。而且标题也很让人在意。我回到家之后,会看着照片再猜猜看的。」
  「务必请您猜猜看。如果猜出来了,也请您联络我喔。」
  「那当然。话说,芭芭拉小姐,请问之前这名男性有来过这里吗?」
  麻耶缓缓拿出畑山哲平的照片给前园看。看来她并没有忘记身为刑警的工作。然而,面对麻耶那样的行为,前园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请问您们是?」
  「不好意思,我们是警察。虽然我们确实是为了工作而来的,不过其实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来参观芭芭拉小姐的人偶展了。只是因为工作很忙,迟迟没有时间。而这次虽然是以这样的形式,不过总算是实现我的愿望了。」
  「原来是这样。听您这样说,我很高兴呢。」
  前园放松了表情说道,接着戴起眼镜看向照片。
  「对不起,我没见过这个人。毕竟我这里不会有很多人来参观,所以有来过的客人我全部都记得。但这位男性并没有来过这里。」
  「是这样呀。那如果这位男性之后有过来的话,可以麻烦您通报我们一声吗?」
  「那当然,毕竟我也是善良市民,不会吝于协助警方的。」
  前园从麻耶手中接过名片并露出微笑。看来这次的调查工作又扑空了。
  「那么,我们这就告辞了。」
  麻耶鞠了一个躬后,转身走向展示间的出口,而代官山也跟在她的后面。
  「哎呀,好可爱的男孩子。」
  忽然,麻耶停下脚步,伸手指向距离出口最近的一张小圆桌上。桌面上有一座用木头组合而成的高台,上面坐着一尊男孩子的人偶。人偶的大小大约可以放在一个人的掌心上,圆润的体型让明明是陶土制的作品却让人有种像棉花糖般的柔软感觉。年纪看起来大概三岁左右,有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微微嘟起来的嘴唇,以及带着些微红润而像蜜桃表皮般的脸颊。或许是因为想要什么糖果或玩具的样子,表情看起来有点在闹别扭。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品。很可爱吧?」
  「是呀,明明是陶土,却让人可以感受到温度。这孩子的表情好可爱,不只是可爱而已,还会让人有种放不下他的亲近感呢。」
  听到麻耶的话,时枝的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仿佛是在品尝幸福的感觉般。
  「那孩子是我的得意作品,不,是最棒的杰作呢。我虽然至今为止做过很多的人偶,可是能做出这样的表情简直就是奇迹呀。总觉得这样的作品,我不可能再做出第二个了。」
  「哦?果然世界上还是会有这样的事情呢。」麻耶感到佩服地点点头。
  「不过,这好像跟其他的作品在概念上相差很多啊……」
  「如果一直都在做些血腥的作品,就算是我也会感到疲惫的呀。所以我偶尔也会做做像这样的作品,当作是一种心灵复健。而且,在出口的地方摆一尊这样的人偶,不是会让人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吗?」
  对于代官山的发问,前园害羞地笑着回答。代官山把脸凑近那小孩一看,确实,那不只是有小孩子般可爱的感觉而已,闹着别扭想要引起大人注意的样子也透露出小孩子特有的一种耍小聪明而惹人怜爱的地方。这一点让这尊陶土人偶更像个人类,完成度上与其他作品比起来完全不同。代官山甚至觉得前园比较适合这样子的作品风格。
  「这个高台做得也很仔细呢。请问是前园小姐自己做的吗?」麻耶问。
  小孩坐的高台是用木片加工后组合而成的,就连阶梯和扶手的部分也都做得非常精细。
  「说是高台嘛,其实是瞭望台呢。」
  「原来是瞭望台呀7」
  「是呀,那是当模特儿的小男孩最喜欢的地方,所以我就帮他做了一个。」
  「哦?原来还有模特儿呀?话说回来,这座瞭望台也做得好精巧,您的作品在这种舞台布景上也毫不马虎呢。」麻耶将比手掌稍微大一些的瞭望台拿起来,上下左右欣赏着并说道。
  「黑井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的,于是代官山对麻耶提醒了一下。这两人接下来还有调查行程要赶。
  「哦哦,不好意思,您们在忙,我却把您们留下来。因为这里没什么客人会来,所以我就高兴得忍不住多话了呢。」
  「不用在意,我们也看得很开心呀。对吧,代官大人?」
  麻耶忽然把话带到代官山身上,害他慌张回应。
  「那、我们接下来还有工作要做,先失陪了。」
  前园时枝恭送两人到玄关离开。代官山坐上驾驶座后,将安全带系上。接下来还要到处询问有关畑山哲平的下落。
  「『AMCC』吗……到底是什么呢?」麻耶歪着头小声呢喃。
  「那种事情跟调查没有关系吧!请你现在专心在畑山的下落上啊。」
  「我知道啦!」
  麻耶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对代官山露出生气的表情。

  松浦妙子

  松浦妙子手上拿着红酒瓶,从客厅眺望着窗外。街上的屋子看起来就像火柴盒一样,没有任何建筑物会遮挡到视线,从窗户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的远州滩。她所在的这间客厅,位于滨松车站前黄金地段高层公寓的二十九楼。松浦夫妇是在两年前买下这间公寓的。大楼地下备有停车场,即使遇到下雨天,也不需要淋雨就能坐进自家的BMW。在客厅中,也装饰着各种高级品脾的家具。
  说房子是夫妻买的,但实际上几乎所有金额都是妙子娘家负担的。毕竟她的丈夫——健一郎虽然任职于当地的优良企业,然而这间房子终究不是他的薪水能够买得起的。同一栋楼的其他居民,都是像公司经营者、律师、开业医师等等的高所得族群。
  妙子直接将瓶口对着嘴巴,大口大口地灌下红酒。葡萄色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来,但她却毫不在意。空虚的双眼直直瞪着距离数公里远的南区地带。健一郎就住在那附近的公寓中。
  大约一个月前,健一郎离开了这间房子。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当时他这样说着,并拿出了一张已经填好自己名字的栏位,甚至连印章都盖好的纸。是离婚协议书。妙子在电视连续剧上已经看过好几次的东西,没想到现在居然会被放到自己的面前。
  妙子是在十二年前,也就是她二十五岁的时候,与健一郎相遇的。当时她在身为医师的父亲所经营的综合医院中,担任行政人员的工作。她父亲原本的打算似乎是希望正值妙龄的女儿能与值勤医生有感情发展,然而最后女儿喜欢上的,却是一名因交通事故而住院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有着小麦色的肌肤、运动员般的体型以及端正的五官,微笑时还会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妙子马上为了查出那名年轻人的身分,而调関了保险证资料。他二十八岁、任职于山轮乐器,名字叫松浦健一郎。
  从此以后,妙子就经常会找诸如确认保险证之类的理由,探访健一郎的病房。健一郎看起来似乎也对她有好感的样子,但妙子觉得那应该跟她身为医院经营者女儿的身分脱不了关系。
  然而,妙子并不在意。毕竟外表不如常人的妙子本来就配不上英俊的健一郎,但老家的资产却能提升她的价值,让她能够站在与健一郎对等的关系上。
  后来经过两年左右的交往,两人便结婚了。当时因为妙子的妹妹已经与一名年轻有为的医师结婚,医院的继承问题获得解决。于是父母也衷心祝福她与健一郎的婚姻。
  接着过了十年,两人的婚姻生活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大问题。虽然妙子从健一郎身上感受过几次其他女人的影子,但她却刻意不去深入追究。毕竟凭健一郎的外表,本来就会吸引女性们的注意,然而妙子自己却能站在妻子的立场上,独占他的人生。
  另外,妙子也有自觉,自己的外表正是让丈夫感到不满的原因之一健一郎本来应该可以与外貌更加美丽的女性在一起的才对,但现在却必须要将自己的标准下降。考虑到他长久累积的压力,或许稍微让他玩个一、两次火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是随意逼问的话,两个人的关系搞不好就会一口气恶化也不一定。妙子并不希望失去健一郎这位英俊的丈夫。外表帅气的丈夫就跟高级品牌的装饰品一样,光是戴在身上就能提升自己的格调。
  妙子不能失去这样的丈夫。除了因为她不想降低生活水准之外,她也不想降低自己另一半的水准。她认为要是离婚了,她就再也不可能遇上条件比健一郎好的男性。毕竟妙子也已经三十七岁了。
  因此,只要不投入真心,妙子对健一郎的出轨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妙子也确信,健一郎是不可能投入真心的。毕竟舍弃妙子,就代表要舍弃至今为止的富裕生活。实际上是个现实主义者的他,不可能会做出这种愚蠢选择。想必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也顶多只会停留在像用零用钱小赌一把的程度而已。因此妙子也一直以来都假装自己没有察觉。
  然而现在,这样的平衡却被破坏了。
  对方是丈夫的部下,名叫九条保奈美的女性。妙子曾经稍微调查过这名女性。她拥有妙子所没有的年轻与美貌,可说是完美的武装。即使拿同样是二十六岁时的自已来比较,也完全不是她的对手。那张不会让人生厌的优美脸蛋,要不是因为发生这样的事情,妙子自己也会对她抱有好感的。然而,那样的美貌对男人来说却是一种魔性。健一郎为了这名女子,甚至愿意放弃富裕的生活。
  妙子忍不住紧咬牙齿。
  下颚的关节传来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是臼齿没有紧密咬合的关系。即使挪动下颚寻找比较好的位置,也依然没办法找到比较舒服的地方。臼齿总是不断互相敲击着。
  「那个该死的庸医。」
  妙子拿出手机,打开电话簿,从里面找到「岩波牙科医院」的电话号码。
  大约半年前,妙子感到臼齿疼痛,而来到岩波牙科医院就诊。当时诊断出患部的牙根有垂直破裂,因此便将牙齿拔掉了。后来拔完牙的伤口渐渐愈合,开始讨论关于缺口的处理方式。有牙钩的假牙戴起来像老人一样,让妙子不太喜欢。但做牙桥又必须要削掉两旁的牙齿,让她感到很犹豫。
  于是,岩波院长便向妙子推荐了将人工牙根埋入下颚骨的一种叫「植牙」的方法。虽然这种治疗不属于保险范围,必须全额自费,但对妙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烦恼的金额。后来经过了几次的回诊,总算在上个月完成疗程了。
  然而,妙子却对这颗假牙怎么也不喜欢。并不是因为无法咬合或是会痛之类的原因,而是自从植了这颗牙之后,她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自从植牙之后,妙子明显遭遇了很多让她感到不悦的事情。尤其健一郎的出走更是其中最严重的一件事。
  妙子不禁心想:我会遇上这种惨事,绝对是医疗失误害的。
  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就会立刻打电话向岩波牙科医院抱怨。不可思议的是,她只要将自己不平不满的气出在院长身上,心情就会感到畅快,不舒服的感觉也会很神奇地获得消解。总之,先申诉抱怨就对了。虽然妙子不清楚确切的原因,但一定全部都是院方的错。
  于是她伸手按下了手机的拨打按钮。

  代官山修介(12)

  松浦妙子是清白的。
  根据她的证词,与她分居中的丈夫——松浦健一郎的公寓发生火灾的时候,她正与朋友们在繁华街的戏院观赏晚场电影。警方立刻展开调查,便在戏院所在的大楼电梯监视器纪录中,看到了她与朋友们的身影。
  另外,警方也顺便调查了佐原伸子事件发生的那一天。结果查出妙子当天在箱根的饭店过夜的纪录。再深入调査后,她虽然在佐佐木佑哉案发当天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荒木情侣案哪天则是到韩国进行三天两夜的旅行,而没有在日本。
  警察当初认为松浦妙子很有可能是因为对出轨的丈夫及其对象的九条保奈美感到憎恨,而犯下杀人案的。但是这样一来的话,她对佐原或是佐佐木的犯案动机就会显得薄弱。另外,这也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不惜大费周章也要执著于纵火杀人的理由。因此在她的不在场证明获得证实,以及警方查到畑山哲平这个人物之后,松浦妙子就从嫌疑犯名单中完全被排除了。
  「犯人会不会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呀?」
  「确实给人那样的印象。」
  对于黑井麻耶提出的见解,代官山也表示同意。
  「跟一开始海老塚的案件比起来,后来的犯案手法变得越来越粗暴了。总让人觉得犯人似乎被什么事情逼迫着的样子。这样想的话,畑山确实很有嫌疑。毕竟他有『被讨债公司抓到』这样的时间限制在呀。」
  确实如此。如果他是抱着某种强烈的目的犯下这些案件的话,他在心理上应该没什么余力才对。
  「另外就是对火的执著了。」
  当然,搜查本部也有注意到这一点,因此对过去的纵火事件与火灾事故进行了彻底的调査。结果査出了几名可能人物,他们全都是纵火案或不慎引起火灾的加害者或被害者。警方针对与火灾有关的恶意或怨恨进行筛选,便选出了几名人物,但再用不在场证明的条件加以筛选后,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了。
  这个人就是畑山哲平。
  他不但有纵火前科,而且更重要的是,与被害人当中的三个人都有怨恨的迹象。然而,除此之外就什么都还没查出来。别说是不在场证明了,连现在的下落都不清楚。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场连续纵火杀人案究竟是会继续下去,还是已经结束了。犯人已经夺走了六条性命。他的复仇已经结束了吗?如果还会继续,那下一个目标是谁?」
  「就是松浦妙子吧。」麻耶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这是一连串事件的流向呀。从荒木浩文开始的恶意,后来都转变为憎恨、嫉妒等等形式,传到下一个被害人身上。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点上承受最大压力的人,就会是下一个目标了。」
  荒木威胁佐佐木、佐佐木欺骗佐原、佐原欺负九条、九条与松浦健一郎发生不伦关系。而那个不伦关系在身为妻子的妙子心中造成了压力。
  「可是为什么畑山要杀害松浦妙子啊?」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再说,现在还没确定畑山就是犯人呀。或许是什么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人物,因为完全不同的理由而犯案也不一定。」
  马也一脸轻轻地说着,而对出现如此多被害人的现况,她究竟是怎么看待的?至少从她的态度与表情上看来,她并没有对被害人感到痛心,甚至也感受不到她对于找不到犯人的事情抱有任何焦躁或焦虑的心情。她总是用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看待事件。
  代官山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快到下午五点半了。
  犯人的下一个目标是松浦妙子。
  代官山之前并没有想过她会是犯人目标的想法。不过仔细想想,从荒木那对情侣开始传下来的恶意交接棒,现在确实有可能是被握在松浦妙子的手上。

  代官山修介(13)

  代官山来到站前高楼公寓的玄关入口处。这栋新建的高楼公寓设有最新的保全系统,让外部的人没办法轻易进到屋内。
  「好像不在的样子。」代官山疑惑地歪着头说道。
  他从刚才已经按了好几次电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因为想要拜访的房间位于高楼层的关系,从地面上只能稍微看到阳台的一部分而已。即使用手机联络,也无法接通。对方大概是在收不到电波的地方吧?
  代官山无可奈何,只好向公寓的管理员问话了。他按下设置在玄关的管理员专用通话键,请管理员出来。没多久,一名男性便现身了。他身上穿着像是饭店柜台人员的深蓝色西装,胸前的名牌上写着「保全 河西政夫」的字样。将头发用发胶梳理整齐的河西,对代官山与麻耶露出温和的微笑。真不愧是高级公寓,就连管理员接待访客的态度都不一样。
  「请问两位有何贵事吗?」
  两个人同时将警察手册亮出来,河西的笑脸便稍微露出警戒的神情。
  「我们有紧急的事情想要联络住在这栋公寓的松浦妙子小姐,但是她好像不在家的样子。请问管理员先生……呃,抱歉,请问保全先生知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呢?」
  代官山将警察手册收回胸前口袋并问道。河西虽然在他讲到「管理员」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不过立刻又恢复笑容回答。
  「松浦太太的话,她中午过后就出门了。」
  「请问您知道她去什么地方了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她带的东西并不多,应该不是去旅行才对。她如果是要去过夜旅行的话,都一定会向我知会一声的。」
  「这样啊……」
  看来,在这里没办法获得更多情报的样子。或许去询问妙子的友人会比较快也不一定。代官山与麻耶拿出名片递给河西,请他在妙子回来的时候通知他们后,变离开了公寓前。
  「犯人的下一个目标真的会是松浦妙子吗?」
  明明时间是晚上七点半,欢乐街上却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关系而显得有点萧条。代官山走在路上,对麻耶说着。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但白天的余温还在,让麻耶沾有汗水的肌肤看起来很艳丽。
  「那种事情你去问犯人啦。」
  麻耶对于太阳下山后依然残留的余温感到不耐烦地回答着。
  「那畑山哲平的方面你又怎么想呢?」代官山接着问。
  「从现况看来什么也说不准呢。毕竟畑山被派遣到山轮工作是三年前的事情呀。姑且不论与他有过争执的佐原与松浦健一郎,但九条保奈美当时还在东京营业处工作,并没有资料显示畑山在籍的时候她到过滨松本公司。我认为她跟畑山之间应该完全没有交接点才对。可是犯人却在松浦健一郎的公寓进行埋伏,等待九条保奈美到访时将她杀害。这很明显代表犯人对她抱有杀意。如果犯人是畑山的话,这一点很难解释呀。」
  「要这样说的话,松浦妙子的状况也是一样啊。就算畑山跟松浦健一郎有过纠纷,但他会过了三年之后连妻子也下手吗?,」
  「畑山犯人说」当中有不少值得怀疑的地方。不只是九条跟松浦妙子而已,佐佐木佑哉甚至不管在学历、职业经历或交友经历上,都完全査不出跟畑山之间有任何接点。
  而且整起事件虽然都是在滨松市内发生的,但范围在相对上比较广。案发地点并没有所谓的法则性或局限性之类的规则可循。
  另外,所有的案件都是在夜间发生的。滨松市跟大都会区比起来,交通路网比较不发达,因此推测犯人的移动方式应该是靠汽车。如果是用计程车的话,应该就可以从计程车司机方面听到什么情报才对,但截至目前为止,警方并没有收到类似的消息。而畑山本身并没有车子。即使向汽车出租公司询问,也査不到他有来租过车的纪录。对于没有车的畑山来说,他有可能犯下至今的这几起案件吗?
  「黑井小姐,现在比起犯人,松浦妙子那边比较紧急啊。我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热的风吹过两人所在的小巷,但代官山却感到背脊一阵寒冷,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而在三小时后,代官山的「预感」成真了。

  代官山修介(14)

  时间来到晚上十一点半。
  大约在三十分钟前,警方接到附近居民的通报,说路上有「像人一样的东西」在燃烧。地点就在松浦妙子所住的高楼公寓附近的小巷中。
  这栋公寓虽然位于繁华街的一角,但因为这一带都是住商混合大楼、小精品店与小商店的关系,到这个时间就没什么人会经过了。纵然车站大楼与邻接的百货公司多少有些人潮,但只要稍微离个一百公尺左右,即使是周末假日也依然显得冷清。周遭环境明明整理得非常漂亮,却飘散着一种寂寥的气氛。
  「该死……畑山那家伙!」
  饭岛单脚跪在地面上,皱着眉头凝视路上焦黑的尸体。
  衣服被烧尽的尸体全身扭曲,手脚都弯曲到不应该弯的方向,横倒在地面上。尸体的一些部分并没有完全被烧焦,红肿的肉看起来就像炭火中呈现火红色的部分。僵硬的手指像勾爪似地弯曲起来抓着地面。宛如被撒上碳粉一样毫无光泽而卷缩的头发,冒出白色的烟雾。即使站在看不见尸体的距离,也依然闻得到蛋白质烧焦的臭味。毫无疑问地,那正是死亡的味道。
  「被害人应该就是松浦妙子不会错了。」
  从掉在路上的爱马仕包包中,找到了驾照、保险证、各种信用卡等等可以证明身分的东西。
  松浦似乎是与友人前往音乐厅欣赏歌剧的样子。说是音乐厅,但其实是位于直通滨松车站的高层综合大厦中,因此与她所居住的公寓距离相当近。代官山打电话联络的时候,人在音乐厅里的松浦妙子正好把手机关机了。而在歌剧结束后,她与朋友到附近的酒吧小酌。从她的钱包中找到印有店名的收据,而酒吧就位于徒步几分钟的位置,因此也很快就取得确认了。因为酒吧是在大楼地下室的关系,所以也是在手机收不到讯号的地方。
  「应该是喝到微醺,然后在回家的路上遭到攻击吧?从烧伤的严重程度看来,这次一定也有用到汽油啊。」
  饭岛抹了一下焦黑的柏油路面说着。他的指尖立刻沾满了黑炭。
  「看来事件还会继续下去吧?」
  为了判定身分与死因,尸体接下来将会被送往解剖。这次或许又会发现被人从背后殴打或剌伤的伤痕,毕竟犯人之前就是那样封锁被害人行动的。然而,犯人不会以此杀害被害人,被害人最后都一定是被烧死的。犯人这次也对火很执著,因此很有可能跟之前的一连串事件是同一个犯人。
  「请问会有目击证人吗?」
  「不,应该很难吧。两年前不是发生过一起强奸事件吗?被害的女性当时就是在这里饱受粗暴对待,却没有半个目击者出现。会经过这里的,顶多就是松浦住的那栋公寓的居民啊。」
  代官山再度抬头看向公寓。点亮灯光的房间寥寥无几。当中会有居民在事件发生当时经过这里吗?代官山总觉得可能性应该不大。
  「上头的人很焦躁啊,毕竟这下犠牲者已经增加到第七个人了。舆论对我们的批判也会变得相当严厉。」
  饭岛露出怨恨的眼神,看着尸体准备被搬离现场。
  对于到现在依然抓不到犯人的警察,报纸与电视媒体的报导都非常辛辣而毫不留情。不管是哪一家报社,都在新闻标题上写着「无能」、「薪水小偷」等等字眼。
  在这样的情况下,上头的干部们想必在心境上都会将希望寄托于「畑山哲平犯人说」了。然而,要将他当成嫌疑犯的话,根据也未免太薄弱了。要是因为操之过急,而逮捕了毫无相关的人,警方应该会受到更加严厉的批判吧?正因为上头如此的判断,所以畑山哲平的名字并没有让媒体知道。目前的状况就是用「锁定中的重要人物」含糊带过,这样至少比「毫无进展」来得好一些。
  这次的事件对警方来说的不幸,同时也是对犯人来说的幸运,就是始终没有出现目击情报。
  「喂,代官大人,那位小妹妹好像很中意这次的尸体啊。你看看她那张脸,简直就像是看着自己梦想已久的名牌包包啊。」
  饭岛苦笑着,用下巴比了一下焦尸的方向。不知不觉间,黑井麻耶竟蹲在尸体的旁边,把脸凑近尸体,还露出像少女一样闪闪发光的眼神。
  就在这时,她似乎捡起了什么东西。代官山眯起眼睛,将焦点对准她的指尖。虽然在距离上看不太清楚,不过那好像是一颗白色、像小石头的东西。麻耶仿佛在警戒周遭般环顾了一下四周后,赶紧将那白色的东西收进自己的口袋中。她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店家偷窃东西的年轻女孩一样。看来她并没有注意到代官山的视线。
  「怎么啦?代官大人,你很在意小妹妹吗?」
  「怎、怎么可能啦!」
  饭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麻耶的行为。
  「请问你觉得还会有下一名犠牲者吗?」
  为了转移注意,代官山又将话题回到事件上。而饭岛本身似乎也因为现在的状况,而没有继续调侃代官山的打算。于是他又恢复严肃的表情说道。
  「是啊,事件应该会继续下去吧。」
  「那么,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这我完全无从想像。毕竟松浦妙子会被烧死就已经出乎我的想像了。更何况她前几天还是嫌疑犯候补当中的一个人啊。总之,现在有必要彻底调查她的交友关系了。」
  仔细想想,事前推测出这次的犠牲者会是松浦妙子的人,是麻耶。当时警方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像到这样的发展。在公寓的下方,代官山与饭岛都抬头看向松浦的房间。二十九楼的高度,让人光是抬头仰望就感到脖子酸痛。
  随后,几名调查员分头向公寓居民进行问话。但最后除了一名年轻人说他在阳台看到小巷中冒出火舌之外,就没有再获得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一行人回到警署后,设置为捜查本部的会议室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坐在台上正中间的宫下刑事部长环起手臂,露出严肃的表情瞪着台下的调查员们。他是因为对案件陷于胶着的现况感到不耐烦,才会从县警总部直接来到中部警署的。所谓的刑事部长不只是带领负责杀人或强行犯的搜査一课而已,同时也统筹负责处理智能犯的二课以及负责处理强盗犯的三课,是刑事部的最高领导人。
  他那看起来像黑道大哥的凶狠表情,以及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壮硕体格,让人无法想像他居然是一名东大毕业生。在混杂白毛的粗眉毛下,双眼释放出充满威严的眼神。双唇之间露出上下紧咬的两排牙齿。
  凡是跟他对上视线的调查员们,每个人都立刻低下头来。坐在台上最旁边的高桥吾郎署长已经全身僵硬。就连带领血气旺盛的调查员们的搜査一课三矢课长,都露出紧张的表情。
  宫下会亲临搜查本部,是一件非常稀有的事情。可见县警已经被逼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要是接下来再出现被害人的话,别说是上头的干部,搞不好县警总部的部长都会饭碗不保。
  随后,深夜的捜查会议便开始了。
  首先是由调查员们报告各自的进度。宫下的表情看起来越来越不耐烦,因为在接二连三的报告中,都没有可以直接关系到犯人的情报。
  「畑山哲平的方面又怎么样了!」
  大概是对一成不变的报告内容忍无可忍了,宫下大声吼了出来。署长忍不住挺直背脊。就因为他平常在代官山这些年轻刑警面前充满威严的关系,现在那样子看起来让人不禁苦笑。
  「目前……正在收集情报中。」
  负责调查畑山哲平下落的调查班如此回答。一脸惭愧地半低着头看向宫下,宛如没办法达成业绩目标的店长一样。
  「浑蛋!什么叫正在收集情报!你以为你们这群人在做那些愚蠢调查的时候,究竟出现了多少牺牲者啊!」
  宫下双手往桌面一拍,用力站起身子。那表情就好像接下来会拔出日本刀砍过来一样。真不愧是被称为「鬼将军」的人物,光是气势就让调查员当场倒退了几步。
  「你们给我听好。无论如何,现在先去把畑山哲平给我抓过来。我不管那家伙到底是不是清白的,总之先把他抓到讯问室的椅子上再说。这样就会有进展了!」
  宫下低沉的嗓音震撼着代官山的耳膜。看来上头的人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为了让充满批判的媒体与民众闭嘴,他们甚至抱着不惜冤罪的态度。到这种地步的话,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警察还是黑道了。
  「听好。畑山与被害人当中的荒木浩文、佐原伸子和松浦健一郎三个人有过接触,宫坂由衣与松浦妙子也与他有间接性的关系。这样算起来就五个人了,怎么可能会跟事件完全没有关系!」
  因为现况找不出其他的嫌疑犯,所以上头的干部们大概是希望就把畑山定位为犯人了吧?如果到最后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那么搜查工作就会等同于回归一片白纸了。
  「另外还有一点。」
  宫下突然将音量放低,同时露出奇怪的表情。
  「畑山目前依然在逃亡中,因此可以推测这起事件还会有后续。这样一来的话,问题就在于下一名犠牲者究竟是谁了。怎么样?有没有人有什么想法?」
  调查员们面面相觑,纷纷騒动起来。然而,却没有一个人举手发言。宫下的眉间越皱越深。代官山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麻耶。她就好像正在上与学分无关的课程的大学生一样,一脸无趣地看着台上。
  「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名事务人员走进会议室中,战战兢兢地靠近站在台上的宫下。
  「什么事?」
  事务人员用手遮着嘴,将脸靠近宫下的耳边,似乎是在窃窃私语什么事情的样子,而宫下的脸则是变得越来越红,还没等事务人员离场,就用力把他刚才还在坐的椅子当场踹飞。
  「该死!别开玩笑了!」
  包括代官山与饭岛在内,所有看着台上的调查员们都被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会议室中陷入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在愤怒抓狂的鬼将军面前开口发言了。

  代官山修介(15)

  捜查本部接到福冈县警的联络——说是找到畑山哲平的尸体了。
  找到的地点距离滨松有数百公里之远,是位于北九州市八幡东区的山中。
  畑山的尸体是在距离山路数百公尺处、拨开树林之后的地方被发现的。发现者则是当地的一群大学生。
  他们是一群野战游戏同好会的成员,发现当时大伙都穿着迷彩花纹的战斗服,正拿着空气枪与漆弹在进行游戏。
  尸体有一部分已经白骨化,腐败到相当的程度。胸部与大腿等地方甚至还有被野兽咬食过的痕迹。在尸体正上方的树枝上,有一条绳索垂吊下来,因此判断他应该是上吊身亡的。脖子则因为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而被扯断了。
  从遗留在现场的包包中,发现了装有畑山的证照与信用卡的钱包,另外还有一封遗书。遗书的内容表示他已经对逃亡生活感到疲惫,而钱包里面据说只留下三十元而已。
  警方随后便立刻进行了身分鉴定,并且从牙齿的治疗痕迹确定尸体就是畑山本人。从腐败的状态判断,距离死亡时间已经经过好几个礼拜了。
  「总之,畑山是清白的了。」
  麻耶看着白板上的畑山照片说着。畑山的名字已经用红笔打上一个叉,在下方写上了「死亡」两个字。
  姑且不论畑山是自杀还是他杀,总之他在这一连串纵火事件发生之前就已经丧命了。在搜查会议进行中进来对宫下刑事部长窃语的事务人员,就是来向他报告畑山死亡的消息。而被宫下踹飞的椅子,则因为椅背的金属扭曲变形整个报废了。
  「他原本对警方来说是最后的希望啊。」代官山环起手臂,叹了一口气。
  「确实呢。」
  「话说,黑井小姐。」
  「什、什么事啦?」
  麻耶被代官山唤了一声,稍微惊讶了一下。
  「请问犯人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啊?」
  「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啦?为什么你要问我?」
  「黑井小姐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隐瞒着我?」
  「隐瞒?」
  「例如说,推理……你在事前就预测了松浦妙子会成为被害人。不只是这点,当初发现佐原伸子的尸体时,你在验尸前就说中她是被人杀害的。照理讲在那个时间点上,自杀的可能性也非常大才对。我想你恐怕已经发现了这一连串事件中存在着某种法则性,而且其实对犯人的身分已经有个底了吧?」
  「啥?你在说什么蠢话啦?我又不是什么超能力者。怎么可能知道下一个目标,甚至是犯人的身分啦?」
  麻耶用锐利的眼神看向代官山。
  「另外,请问你打算把死者的牙齿拿去做什么?」
  「牙齿?」
  听到代官山的这句话,麻耶又一瞬间僵直了背脊。
  「就是松浦妙子的牙齿啊。被害人的门牙被折断了,恐怕是因为遭到火烧而倒在地上的时候,撞到柏油路的关系吧?然而,鉴识科采集回来的东西中,并没有发现折断的牙齿。而我当时亲眼看到,你在检查尸体的时候,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放到自己的口袋中。是一颗白色的东西。那应该就是被害人的门牙吧?」
  「等、等一下……你不要这样行不行?我捡门牙要做什么啦?」
  「不仅如此,佐原伸子的指甲也从现场消失了。」
  「你是想说那也是我捡到口袋里的了?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啦?」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可以麻烦你让我检查一下你外套的口袋吗?」
  「我好歹也是你的上司喔?」
  麻耶将手叉在自己纤细的蛮腰上,瞪着代官山。
  「请问你要拒绝吗?」
  「好啦。不过在这里也不方便,我们到隔壁的房间去吧。」
  说着,麻耶便走出了房间。隔壁是一间小会议室,现在并没有其他人,只有麻耶跟代官山两人独处。要是这画面被其他调查员看到的话,真不知道会被说什么闲话。
  麻耶鼓着腮帮子,快快脱下她黑色的外套。底下的短袖白衬衫因为汗水贴在身上的关系,而凸显出身材的曲线。白皙的上臂与纤细的腰围,让代官山忍不住枰然心动了一下‘
  代官山接过外套。外套不论是袖子、领口或是腰部,都非常细致,强调出麻耶华美的体型。甚至让人不敢相信她的身体竟能收进如此小的一件外套之中。
  代官山探找了一下外套的左右口袋,然而却只找到一个打火机大小、装有「Cool Shower」这种清凉口含锭的盒子。他另外也找了一下胸前口袋,但依然没有找出什么他所说的门牙。这是不可能的,或许是麻耶在回到警署的路上,藏到其他地方去了吧?不过既然找不出东西,也拿她没辙。代官山只好放弃了。
  「你满意了?」
  麻耶拿回外套,一脸轻松地说道。代官山总觉得她的表情好像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黑井小姐,请问你究竟已经察觉到什么程度了?」
  「察觉什么啦?」
  「就是有关案件的事啊。你其实应该已经对犯人的下一个目标有个底了吧?」
  「我对上天发誓,我根本没办法预测犯人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呀。我再说一次,我既不是什么超能力者或灵媒师,也不是什么祈祷师。你在怪力乱神个什么劲啦?」
  麻耶环起手臂,抬头看着代官山,继续说道。
  「再说,犯人是谁根本没什么关系吧?」
  「请问你那是什么意思?」
  「既然有人被杀,就会有人杀人。这是自然的道理,也是一种人间剧场呀。就是因为这样,世界才会有趣。你说不是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犯人是谁根本没关系?你难道没有身为一名刑警的正义感吗?」
  「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充满正义感的刑警也太老套了,叫人想吐呀。」
  「等、等一下,黒井小姐。就算你是黑井笃郎的千金,那种发言还是不太妙啊。」
  「我开玩笑的啦,你干么那么生气?你是白痴吗?」
  黑井麻耶露出一脸贼笑,挥挥手留下一句「晚安」后,便走出了房间。代官山只能一脸呆滞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总觉得好像被她巧妙糊弄过去了。
  不过,如果她已经对犯人的身分心中有底的话,隐瞒这件事情对她究竟有什么好处?
  消失的指甲、折断的门牙、焦尸的臭味。
  代官山不禁心想: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黑井麻耶的事情了。

  代官山修介(16)

  确认前方的计程车停下来后,代官山与前车隔了一段距离,停下车子。从计程车上,走下了一名女性的身影。仪表板上的数位时钟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场所位于入野町转入雄踏街的途中。道路的宽度大约勉强足够让两辆车进行会车,两旁则是一间间紧连的住商混合建筑。当中有个人营业的小蔬果行、拥有数十个车位停车场的大型药妆店以及影音出租店等等,规模参差不齐。不过因为已经是深夜的关系,多半的商店都已熄灯了。
  从计程车上走下来的女性,正是黑井麻耶。
  她刚才要离开滨松中部警署的时候,虽然说是要回去位于警署附近的饭店,但这地方与饭店之间光是直线距离就有四公里远。再说,她在这种时间究竟是打算要去哪里?
  代官山开始跟踪麻耶回家后,已经过了四天。前几天她离开警署后,都是到便利商店买个东西就直接回饭店了,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今天的捜查会议比以往还要早就结束了。这同时也代表警方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警署内弥漫着一片放弃的气氛。或许下一次的纵火事件发生的话,就可以获得什么提示搜查方向的重要线索也不一定,但是与此同时,再出现犠牲者也会让警方的立场变得更加危急。
  电视的专题节目连日来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各家媒体相关人员也聚集到滨松中部警署来,展开一场报导竞争。报导内容对警察的批判一日比一日严重。晚上无法安心睡觉的居民们纷纷打来控诉电话,让警署的电话线路全被占满。原本人数就不多的警署人员,光是为了对应这些事情就忙得焦头烂额。居民与媒体给予的压力、事件迟迟无法解决的焦虑、再加上连日的酷暑,让调查员的脸上个个都开始露出疲惫的神情。
  麻耶下了计程车后,快步走进了一间商店。周围虽然也有几间小商店,但全都已经熄灯,将铁卷门拉下来了。这种时间还在营业的商店,大概顶多就是便利商店跟影音出租店而已。然而麻耶走进的那家商店,居然也还在营业中。
  那间小小的店铺看起来很像是个人营业的杂货店,位于小巷的深处,只是路过的话应该很难发现。招牌上也只写着「M's Shop」的字样,让人搞不清楚究竟是在贩卖什么东西的商店。在黑暗中微微浮现的朦胧白光,莫名给人一种下流的感觉。但看起来又不像是情趣商店,而应该是在贩卖更加不可告人的东西。
  麻耶大约进去二十分钟后才走出商店。或许是买了什么东西,她的手上提着一个大塑胶袋,里面装的东西感觉也有相当的重量。她接着走到路上,又拦了一辆计程车。
  代官山心想:她接下来应该就是要回饭店了吧?
  然而,她所搭乘的计程车却经过饭店门前,又继续北上。接着,计程车开到两旁种了松树的姬街道上。代官山前几天才跟麻耶一起走过这条路,因此他很快就猜到了麻耶准备前往的地方。但是,她这个时间到那地方究竟是想做什么?
  十分钟后,计程车停在一如代官山所预测的地点。
  四周被农田包围的平地上,立着一块写了「平静工坊」字样的看板。计程车就停在那里的停车场上。当然,这种时间工坊早已熄灯了。
  代官山隔了一段距离将车停下来。为了不要被麻耶发现,也把车灯关掉了。
  麻耶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代官山在跟踪她,走下计程车后毫不警戒四周就走向工坊小木屋。计程车则是在停车场上等候着。
  麻耶看来是透过工坊的窗帘缝隙在偷窥屋内。那个叫前园时枝的美丽老妇人并不住在这里,或许她家在别的地方吧?前几天代官山他们来访的时候,停车场上停了一台应该是她开的白色轿车,现在也没看到车影。
  突然,工坊的方向闪起一道闪光。是麻耶透过窗户在拍照。
  代官山不禁心想: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回想起工坊内部的情景,在狭小的屋内就只是摆设了一些教人恶心的陶土人偶而已。有什么东西值得在这个时间跑来拍照?正当代官山感到疑惑的时候,麻耶已经走回停车场了。她窥视工坊内部的时间只有短短不到几分钟。她坐上计程车后,这次就真的回到她投宿的饭店去了。
  代官山确认麻耶回到饭店后,又再度开车回到她一开始进入的那家位于雄踏街旁的小店铺——「M's Shop」。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但这家店仍然还在营业中。代官山走进店里一看,便看到狭小的店铺中约有四名客人在专注地挑选着商品。他们全都是脸色苍白又眼神暗浊的青年。店内则是弥漫着一股独特的霉味。
  看来这里是一间旧书摊的样子,狭窄的店面中排列着书架,上面摆满了封面已经退色的书籍。然而,代官山光是看到上面陈列的书目,就立刻知道这并不是一间普通的旧书摊了。
  《连续杀人犯大事典》、《食人文化的历史》、《Grand Guignol戏曲集》、《快乐的分尸杀人》、《尸体照片全集》、《西洋拷问史》、《日本猎奇犯罪纪录》、《七三一部队详解》、《巴托里·伊莉莎白》……
  全是猎奇相关的书籍。
  代官山随手拿了一本来看,封面上是一名男子正在解剖一名被绑在床上的女人。翻开版权页一看,就可以知道这是三十年以前出版的书籍。不过当代官山看到标价的时候,忍不住吓了一跳。当时定价千元的书籍,现在却要价一万元。看来这里是专卖猎奇或神秘学方面稀有书籍的旧书摊。店铺神秘的气氛应该也是这些古怪的书籍所酝醸出来的吧?给人一种与黄色商店截然不同的不正派感。
  代官山接着对店员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册。那名青年则是用毫无活力的眼神看向代官山,声若蚊蚋地回应了一句:「有何贵干?」
  「大约四十分钟前,是不是有一名年轻的女性客人到这里光顾过?一名黑发及肩、穿着黑色外套跟黑色长裤、看起来相当标致的女人。」
  听到代官山的问话,青年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
  「可以告诉我她买了什么东西吗?当然,这是搜查行动,希望你能配合。」
  青年用某种冰冷的眼神凝视着警察手册,或许是他对于公权力的一种抵抗表现。
  「另外,这类的书籍在社会风纪上也有点问题啊。说不定我该找个时间来调查一下。」
  代官山环顾店内说着。大概是他意有所指的威胁起了效果,青年露出不屑的表情,然后将一本订购纪录本摊开在柜台上。纪录本上写着《猎奇杀人尸体照片集》的书名,价格要两万元。
  「这本书相当难入手啊。」青年嘀咕着。
  「是稀有商品吗?」
  「是啊。我在网路上放出消息后,那名客人就立刻写信给我,说她今晚会来拿书,要我帮她保留。」
  「那是怎样的书?」
  「什么怎样……就是书名上写的那样啊,是被杀人魔破坏的尸体的照片集。因为都是在地下流通的关系,所以靠正当管道是没办法买到的……」
  说到一半,青年赶紧用手捣住自己的嘴巴。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居然对一名警察透露了地下流通管道的事情了吧?
  「你不用担心。既然你愿意协助搜查,我就不会去举发啦。她以前也有来过这家店吗?」
  「是啊,这两个礼拜内有来过三次左右。有这类兴趣的女性,很多外表看起来都很漂亮啊。恐怖电影中出现的女杀人魔不是很多都是美女吗?那其实还颇符合现实状况的哩。」
  或许是因为感到放心的关系,青年变得有些多话起来。
  「另外啊,她还询问过有关实体物的消息。」
  「实体物?那是什么?」
  「我先把话讲明白,我们店里可没有在卖那种东西喔?再怎么说都只是谣言而已。」青年仿佛在宣示自己的清白似地举起右手,说出这样的开场白。
  「我知道啦,总之你告诉我那个『实体物』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真的有那种东西,其实我也不清楚。简单讲就是杀人用的道具,或是杀人现场留下来的遗留品之类的东西。有谣言说地下管道有在流通那样的东西,据说在狂热分子之间会用相当高的价格在进行买卖啊。」
  「例如像什么样的东西会在地下市场流通?」
  「实际上杀过人的凶器,像刀子或镰刀之类的啦。听说更夸张的还有被切下来的手指或耳朵、被害人身体的一部分等等。据说价格都很吓人啊。」
  「真的假的?」
  「这世界上精神有病的人还不少啊。哎呀,我本身也是在做这方面的买卖,所以也没啥资格说别人啦。」
  青年自嘲地笑了一下。
  「那女的是收藏家吗?」
  「我感觉应该是啊。偶而还是会有像那样的狂热分子来询问我有关实体物的事情。只是很可惜,我这边并不是那么深入的店家啊。别看店内这样,我这边还算是比较健全的哩。」
  他虽然嘴上否认着,不过代官山直觉上认为这名青年应该对地下市场很精通的样子。不过对代官山来说,现在那并不是问题所在。
  他道谢完后,走出商店。室外闷热的空气让他微微晕眩了一下。
  代官山原本以为黑井麻耶只是个恐怖电影爱好者,不过看来她实际上是个相当热衷的猎奇狂热分子,而且还是很深入的那一型。
  他坐进车内,扭转钥匙。冷气的风让他流满汗水的身体降温下来。即使入夜了,外面的温度依然没有下降。代官山手握方向盘,让车起步。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刚才走过的姬街道北上,大约二十分钟后抵达了目的地。车头灯照亮了写着「平静工坊」的招牌。
  代官山将车停到停车场上。这地方四周都是一片农田,杳无人烟,就连路灯也很少。代官山熄灭车灯后,周围一带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数十公尺远的地方可以看到刚才经过的姬街道,不过因为已经深夜的关系,路上并没有什么车辆经过。
  代官山走近工坊小木屋,将手放在窗玻璃上,跟刚才的麻耶一样透过窗帘缝隙窥视屋内。内部一片黑暗,于是代官山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支笔型手电筒。
  他将手电筒往室内一照,就看到几尊陶土人偶的影子。人偶摆设的位置跟前几天来访时看到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究竟麻耶是为了什么,要在这种时间坐计程车来,还用数位相机拍照?是跟案件有关系的事情吗?还是为了其他目的?现在光是这一点就让代官山搞不清楚了。

  「神田先生,请问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代官山从平静工坊回到中部警署后,向已经深夜却依然留在搜查本部的神田搭话。
  「哦哦,怎么?你还在啊?」
  「关于黑井小姐的事情,想请教你一下。」
  神田将代官山带到房间的角落后,问道:「什么事?|
  「黑井小姐好像对我隐瞒了什么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
  「例如说,事件的真相之类的。」
  代官山简要说明了一下至今为止的经过,神田则是将手臂环在胸前,仔细凝听。
  「果然啊。」
  「神田先生也注意到了吗?」
  「是啊,多多少少。之前跟她搭档过的地方刑警也说过类似的话。后来那家伙想要提出纠弹,结果就被调走啦。」神田说着,露出苦笑。那想必是因为麻耶那位身为警察官僚的父亲动用的权力。
  「那么,关于她有猎奇兴趣的事情呢?而且还是相当深入的类型。」
  「不可以~~~」
  不可以?
  「喂,代官大人!你听好。那件事情你绝对不要乱说,小心连你都被调走啊。」
  「也就是说,关于她的兴趣,神田先生也知道了?」
  「只是有谣言而已啦。不过没有人会想去触碰。毕竟对方可是警察厅的人物,而且还是当中的高级干部。要是有人想要伤害爱女的立场,那人可是会不惜动用任何手段加以阻止啊。」
  神田耸耸肩膀后,继续说道。
  「确实,那女孩或许拥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有时候也真的让人有那样的感觉。然而,她却始终不会表现出来,而总是只会在一旁静观事态变化而已。」
  果然,她对于解决事件是毫无兴趣的样子。
  「问题就在于,犯人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了。」
  「麻耶已经心中有底了吗?」
  「她本人是否认了,因此很难说。」
  「不过,麻耶很有可能已经窥探到真相的一部分了。好,代官大人,你就若无其事地去试探她的想法吧。」
  「那是什么意思?」
  「简单讲,就是你要去推理出她的推理啊。」
  「什、什么?」代官山忍不住发出惊愕的怪声。
  「只要长时间在一起,她必定会不小心泄漏一些线索或提示的。你要专心观察她的言行举动,找出真相。」
  「太强人所难了吧?」
  「要相信那相信你自己的你啊。」(注:出自动画《天元突破红莲螺岩》。)
  「请问那又是什么台词了?」
  「那就拜托你啦。」
  神田拍拍代官山的背,快步走出房间。

  岩波哲夫

  「总算拔下来了。」
  岩波哲夫将拔下来的大臼齿放到金属制的托盘上。牙根的地方弯曲得像勾爪一样,这就是让他刚才作业不太顺利的原因了。
  岩波看了一下时钟,从手术开始后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疲劳的感觉让他全身像铅一样沉重,而患者也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走出治疗室。这也难怪,毕竟他张开嘴巴整整一个小时了。岩波心中虽然也有想要立刻离开医院去喝杯酒的想法,但还有下一位病人在等着他,于是他只好振作快要累瘫的心情,继续下一件诊疗。
  将沾了血的手套脱下来,洗完手后,岩波坐到一台电脑前。那是管理岩波牙科医院所有病历的电脑。牙科的诊疗中,针对每一颗牙齿的处理方式都分为很多种,因此病历的纪录项目也是多而复杂。另外,还必须要详细记录患者的主诉内容、观察结果以及症状经过等等。
  虽然不习惯使用电脑的老一辈医生多半都是使用手写病历,不过比今年四十五岁的岩波还要年轻的世代就几乎都是使用电脑了。而那个管理病历的电脑软体非常昂贵,有些价格甚至可以买到一辆外国高级车了。
  总之,趁现在赶快把病历打进去吧。
  岩波想着,折一折手指后,开始敲打键盘。
  「嗯?」
  输入的东西没有显示出来。岩波再试着敲了几次键盘,但画面依然静止不动。
  「又来了啊?」
  岩波不禁皱了皱眉。同时,一股灼热的黑烟涌上他的心头。最近这台电脑总是出问题,岩波也已经打了好几次申诉电话给软体支援中心了。然而情况却迟迟没有获得改善,因此前几天他甚至将业者叫来痛骂一顿。
  岩波心想:我要再打一次电话。我要再把他们的人叫过来好好教训一顿。我可是客户,而且花了一笔可观的金额。他们有义务要完成符合价钱的工作才对。把这种不良品卖给客户,竟然又不表现出诚意,我也没办法默不作声啊。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电话忽然响起。他心中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的。就是觉得很奇怪?感觉不舒服?治疗上的问题……这、这样吗?那真的是非常对不起。请问您等一下就会过来医院吗?」
  看到接起电话的柜台小姐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岩波也大概猜到对方是谁了。看来又有一场暴风雨要面对了。其他员工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而纷纷叹气起来。医院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十分钟后,那位患者就来了。岩波的脑海中响起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柜台小姐露出僵硬的笑容说了一句「您好」。然而那位女性患者却笑也不笑,用一脸将不满表现到极致的表情把诊疗券敲放到柜台上。诊疗券上印着「松浦妙子」的名字。从她全身都释放出极为火大的感觉。岩波一边洗手,一边深呼吸,调适自己的心情。
  「医生,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颗假牙绝对有问题呀。」
  松浦妙子一坐上诊疗台便伸手摸着植了牙的右下颚。跟半年前初诊时比起来,她变得相当憔悴。皮虏的状况也很差,让脸上化的妆也很黯淡。
  「您还没有习惯吗?」
  「这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我就说它明显很奇怪呀!」
  妙子歇斯底里的个性很快就爆发了。总之还是要确认一下状况才行,于是岩波将她安抚下来,并请她张开嘴巴。
  「清洁不够喔,残留了相当多的污垢。」
  岩波用牙医镜确认着假牙周围并说道。不只是假牙上而已,口腔整体都附着了牙垢。她以前的状况应该不是这样子的,她总是会遵照口腔卫生士的指导,乖乖进行口腔清洁。而岩波在她每次复诊的时候都会进行确认,也是因为这样,岩波才会决定为她进行植牙手术。
  「我今天只是刚好忘记刷牙而已啦。平常我都有乖乖清洁口腔呀!」
  妙子用粗鲁的视线看向岩波。最近的她不论是表情、口气,甚至举止都充满了攻击性。明明初次就诊的时候,她虽然称不上是个美女,但至少是一位有气质而温和的女性才对。然而这一个月来,她实在变了很多。而妙子总是控诉那是岩波为她植的牙所害的,也经常没进行预约就跑到医院来,歇斯底里地大肆抱怨。
  岩波这一个月来都在害怕着她的来诊。到现在甚至变成光碰到她的病历就会引起荨麻疹的程度。
  「是、是这样啊?另外,牙龈有点出血,不过并没有红肿的样子,牙齿看起来也没有摇动……」
  岩波仔细用牙医镜观察着周围的组织。这一个月来,只要妙子来就诊,他就会像这样进行观察,而总觉得妙子的口腔清洁好像越来越差了。
  当了十七年牙医的经验,让岩波光是从口腔的状况就多少可以推测出患者的精神状态与经济情况。从妙子穿在身上的衣服与装饰品看来,她应该是一名在经济上很优渥的女性才对。像她这样的生活,也会遇上颓废散漫的时候吗?
  「我想您只要有好好清洁口腔,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怎么可能没有问题!我常常会觉得牙齿没办法咬合呀。该说是下颚关节很紧绷吗?总之就是很奇怪啦。而且,自从我植了这颗牙之后,就一直觉得不对劲,让人很烦呀!」
  「不对劲?」
  「很难说明清楚,总之就是不对劲啦。我呀,自从医生你帮我植牙之后,就直都没办法对人温柔了,没办法为别人着想了。你明白吗?」
  岩波不禁心想:她是在说什么啊?
  「也就是说您并不是感到疼痛了?」
  「并不是不会痛就没事了好吗!我就是一直觉得不对劲呀。这不对劲的感觉对我来说很痛苦呀!」妙子竖起眉梢怒吼着。
  「说是植牙,但毕竟不是您自己的牙齿,或许多少会感到有些异物感吧?」
  「那种话我第一次听说!你一开始不是说『因为是直接埋入下颚骨,所以咬合起来就像自己的牙齿一样』的吗!所以我才会砸下这五十万元呀。可是等到植完之后,根本就跟『自己的牙齿』差太多了吧!简直就像有小石头卡在嘴巴里一样呀!」
  妙子故意鼓起右脸颊,粗鲁地用手指着。
  「说是『像自己的牙齿』也是会有个人差异的。」
  「那叫什么!你打算用『个人差异』蒙混过去吗!那不就跟骗人的减肥食品没两样了?听好罗?医生你是在诊断过我的口腔之后才那么说的,你应该要判断出那样的个人差异之后才推荐我做植牙吧!」
  头上喷发着热气的患者一句接一句地怒骂着。
  「不,说植进去的假牙会像自己的牙齿,也只是一般的情况啊。」
  「那也就是说我并不符合所谓『一般的情况』不是吗?你明明知道会有个人差异,又拿一般情况来套用,很明显是医生你的错呀!」
  妙子所说的很有道理,因此岩波也感到难以反驳。看来她在过来医院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自己的理论武装了。岩波不禁感到自己渐渐被逼到绝境,有一种转头一看,身后就是断崖的感觉。
  「请、请等一下,松浦太太。请您不要一口就咬定是我的错啊。您刚才说过有时候下颚会紧绷对吧?那有可能并不是假牙的关系,而是下颚关节有什么问题。」
  「哼,你想推卸责任到我身上就是了?」
  岩波心中其实也有点打算要这么做。而且,颚关节异常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我不是那个意思。确实颚关节的异常症状有可能是因为不良的假牙或植牙行为所造成,但是另外也有可能是不良习惯或外伤等等原因。说是颚关节,但其实那个部位并不只是骨头与软骨而已,还有肌肉、血管跟神经等等,构造相当复杂。必须要综合观察这些要素才行,因此很难断定造成不适的确切原因啊。」
  「我是因为植了牙之后才开始感到奇怪的,因此很明显就是医生你的责任呀。」妙子的口气依然强硬,丝毫不愿让步。岩波不禁好奇,能够跟这样的她共同生活的丈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男性?她的保险证上记录的单位名称是山轮乐器,也就是说她的丈夫是在代表滨松的优良企业中就职的上班族了。
  「当然,我不能否定有那样的可能性。但也不能一口咬定绝对就是那样。例如说,您最近的生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之类的?」
  「你、你在说什么呀?什么重大变化?」
  妙子的表情一瞬间似乎感到畏怯地僵硬了一下。岩波立刻直觉猜到她应该有发生什么事情了。
  「打个比方,像是工作上或人际关系上的问题。像这类的事情所引起的压力,也是会成为颚关节病症的原因的。」
  「你、你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想说原因在我身上吗?是我的生活或人际关系上有问题吗?」
  看来刚才那句话在妙子的怒火上淋了燃油。她的表情用力扭曲起来,充满憎恨的视线瞪着岩波。
  「我并没有说到那种地步,顶多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什么可能性!你的想法早就被我看穿了,你是想要找出患者本身的一点点错误,然后将原因全都怪罪到那上面对吧?我父亲可是经营着一家医院,而我在那里工作过,所以我很清楚做医生的人有多爱说谎,多恶质呀。什么体质问题、健康管理不好之类的,用这些理由将责任怪罪给患者的医生,我已经看过太多了。你不要太小看我,我的医疗知识可是比一般人要来得丰富,你休想随便用一些专门知识来骗我!」
  岩波不禁心想:不行了,已经极限了。再继续跟这个患者牵扯下去的话,我自己都会坏掉的。
  「总之……我已经尽到我的全力了。我不认为自己的治疗行为有任何错误。」
  「少跟我开玩笑了!那你说,这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我没办法对人温柔的心情又是什么?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在你这边接受完治疗之后的事呀,在那之前根本就没有问题的。这很明显就是你的错,是医疗疏失呀!」
  妙子用尖锐的声音大叫着「医疗疏失」这几个字。在待诊间等待的患者疑惑地从柜台探头进来,表情上充满了对长时间等待的不耐烦,以及对医生的不信任感。
  「松浦太太,请您冷静下来!既然这样,我们就把治疗费全部退给您,这样就行了吧!」
  岩波提出要将治疗费退还的做法。虽然五十万元对他来说不是一笔小数字,但现在这种紧张状况下也没办法让他顾虑那么多了。如果是平常的话,他并不会做出这样的对应,但此刻的他一心只想快快逃出这个局面。
  「看,你承认了。」
  妙子勾起嘴角笑了。
  「承、承认什么?」
  「医疗疏失呀。如果你没有错的话,你亲自提出退费也太奇怪了。我明明没有那样要求,你却这样做,那不就等于是承认自己有错的吗?」
  岩波赶紧摇头否认。
  「我并没有错。只是既然您没办法对治疗感到满意,我们就只能退钱给您了而已。」
  「简直教人火大。让患者变得这么痛苦,医生却是一点诚意都没有。我跟你说清楚,我不会因为你退钱给我就接受这件事的。毕竟你可是塞了一个不良品到我的下颚骨上,我会彻底跟你争到底。我要告你!」
  妙子伸出食指用力指着岩波的鼻头,大声叫唤。
  是恐龙患者。松浦妙子根本就是个恐龙患者。
  刹那间,岩波心中滚滚沸腾的岩浆急速喷发出来,全身一口气变得灼热起来。
  「好啊,你要告就去告啊!我的治疗很完美,根本没有任何让你责备我的地方!」
  至今为止都表现强势的妙子,被岩波的魄力吓得倒退了一下。
  「什、什么嘛!我绝对要去告你!简直不敢相信,你这个庸医!」
  松浦妙子用浑身的力气大声怒吼,飞也似地冲出治疗室。
  室内弥漫着沉重的空气,医院职员们露出不知是同情还是轻蔑的表情看着岩波。岩波认为自己应该要在她们面前表现出身为院长的威严才行。越是像现在这样的状况,就越应该表现得强势,要不然会被她们小看的。
  「医生,鸟海先生来了。」
  一名职员指着后门的方向,对岩波说道。在那里,站着一名外表寒酸的青年。他名叫鸟海尚义,是跟岩波有往来的一家牙科技工所的技工。说是牙科技工所,其实职员也只有身为经营者的他一个人而已。要是岩波与他断绝合作关系的话,那家技工所立刻就会变得难以经营了。
  来得正好。岩波不禁暗自庆幸。
  鸟海对岩波来说,实在是个便利的出气包。岩波只要在诊疗上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就会对委托他制作的东西随便找个理由挑剔抱怨,退还成品。这样一来,鸟海就必须要把模型拿回去,重新制作才行了。而且因为期限变紧的关系,让他不得不熬夜工作。而他今天拿来的技工品,就是他犠牲睡眠时间制作出来的。
  岩波因为恐龙患者不讲理的态度而饱受挫折,要是不找个对象抒解压力,他会撑不下去的。另外,他必须要让士气低落的医院职员们看看自己身为院长的威严与强势,挽回信赖与尊严才行。
  于是岩波装出笑容,走向后门。鸟海则是一脸紧张地抱着装有技工成品的盒子,直直站在原地。
  「医生,在您繁忙的时候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鸟海露出谄媚的笑脸,对岩波鞠躬。接着,打开盒子、亮出内容物。
  「鸟海,这种程度的东西根本不像话啊。你的志气会不会太低了一些?」
  岩波看完鸟海制作的技工成品后,用充满威严的态度对品质提出否定。事实上,拥有完美技术的技工非常稀有,因此一般的完成品要怎么挑剔都可以找得出缺点。岩波只是将合格的基准订得比鸟海的程度再高一些而已。如果他的技术提升的话,就只要再把难度提高便行了。岩波接着将鸟海拿来的技工成品全数退还。「你想要跟我的医院继续合作的话,这样的程度我是不能接受的。」
  憔悴而脸色苍白的鸟海露出绝望的表情。这下他今晚又没办法睡觉了。纵然有很多想要反驳的话,但他绝不会将它们说出口。因为他很清楚,要是那么做的话,他本身的一切都会就此结束。刚开业不久的技工所会变得经营困难,他也会因此失去工作的。
  「你听好,我们可不是像你一样整天只对着模型在工作,我们的工作对象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啊。你会想把这样的假牙装到你亲生母亲的嘴里吗?当然不会吧?你要把每一位患者都视为自己的家人,并且对自己的工作抱有更多坚持啊。很抱歉,你今天拿来的这些成品中,我丝毫感受不到你的坚持。我不能将这样的东西放进患者的口腔里。你拿回去重做吧。」
  岩波用充满威严的声音对鸟海说教着,而鸟海则是乖乖对着他不断低头致歉。年轻的女性职员们看到院长这样的姿态,一定会抱着尊敬的心情不会错的。岩波胃中不断翻滚的沉重黑烟渐渐消散了。
  他接着回到诊疗室,在待诊室中有三名患者在等待着。
  好,继续工作吧。多亏心情变好的关系,工作起来一定可以更专心的。

  代官山修介(17)

  「呃……不好意思。」
  就在代官山与麻耶准备钻过禁止进入的布条时,从背后传来了声音。代官山转头一看,便看到一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青年站在那里。皱巴巴的丁恤配上破破的牛仔裤,双颊消瘦、脸色苍白,是一名整体印象让人觉得很不健康的男子。
  「请问岩波医生真的……过世了吗?」
  「请问您跟岩波医生有来往吗?」
  男子露出紧张的表情,回答了一声「是的」。四周飘散着一股烧焦的臭味。这几个礼拜来,代官山究竟闻过多少次这种味道了?
  「我是鸟海牙科工作室的鸟海尚义,是一名牙科技工。」
  「牙科技工?」
  「是的,就是接受牙医的委托,制作假牙或填补料的工作。」
  「哦哦,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这位鸟海是岩波牙科医院的合作对象了。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鸟海的黑眼圈非常严重,肌肤看起来也很粗糙,从表情上判断,应该是有慢性疲劳的样子。不过要说起来的话,代官山自己也是一样。这几天来,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也让他每天一大早就开始全身酸痛,到了晚上也难以消解。
  「请问您跟医生有发生什么问题吗?」站在一旁的黑井麻耶对鸟海如此问道。
  「不,并不是那样的。只是我从医生那边接了几件紧急的案子……就算想联络家属也找不到人,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鸟海不安地回答。
  「其实,医生刚才已经在医院断气了。
  麻耶虽然这样告诉鸟海,但实际上被害人是在这个案发现场死亡的。消防队拼命的灭火也无济于事,岩波最后是在全身焦黑的状态下被发现的。
  「是这样啊……」
  鸟海深深叹了一口气,有如战败的足球选手般原地蹲了下来。
  「过世了啊……真糟糕。」
  他自暴自弃地双手用力搔头后,带着怨恨的眼神看向焦黑的牙科医院建筑。火势虽然已经在一个小时前被扑灭了,但现在依然还有白烟从黑暗中袅袅飘出。从破裂的窗户看进独栋透天的医院内部,只能看到一整片的漆黑。
  看来当时火势相当强烈的样子,建筑物的屋顶与墙壁都被烧破,露出一部分钢架。架起屋外电线的铁柱宛如糖果般融化别曲,像是在对建筑物鞠躬似地歪斜着。
  「您说糟糕,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代官山别下腰,让视线可以配合蹲在地上的鸟海。
  「是啊,因为我还没有收到这个月的技工费用啊。」
  鸟海哭丧着脸说道。代官山虽然不清楚究竟还没付款的费用有多少,但从他的反应看来,应该是足以影响他生计的金额吧?既然如此,也只能请他去跟死者家展商量了。
  「那真是伤脑筋啊。」
  代官山也只恩呢该这样对他说了。
  「那么,我们还有工作要办,先告辞了。」
  其实代官山他们也同样感到很伤脑筋。在警方接获火灾通报的时候,想必每个调查员都在心中祈祷着,希望这件事与一连串的案件无关。但那样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火舌是在晚上八点半左右,从岩波牙科医院中窜出来的。当消防车赶到的时候,橘红色的火焰已经吞噬了整栋建筑物。火势虽然在一个小时后被扑灭,但现场却发现了一具男性的遗体。因为医院营业时间只到七点的关系,其他职员早已经收拾完东西,在七点半左右离开医院了。身为院长的岩波哲夫则是因为要确认病例及收支等等,据说每天都是八点过后才会离开。
  代官山拿着手电筒,走进建筑物中。在昏暗的屋内,可以看到好几把手电筒的亮光,分别照着焦黑的墙壁、柱子以及治疗机器。
  「喂,代官大人。」
  早一步抵达现场的饭岛,将手电筒照向代官山。代官山忍不住感到剌眼地眯起眼睛。建筑物内部的黑暗浓度极高,仿佛是被火烧过的黑色将光线都吸收了一样。
  「岩波牙科医院该不会就是……?」
  「是啊,你猜得没错。」
  当代官山听到火灾通报的时候,立刻就回想起松浦妙子植牙的事情了。她之前在讯问室中曾皱着眉头说过「牙齿会痛」之类的事情。代官山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但现在想想,那其实就是某种预兆了。从松浦妙子的钱包中,有找到岩波牙科医院的诊疗券,岩波哲夫正是帮她看牙的大夫。
  「岩波是倒在诊疗台附近是吗?」
  地板上用粉笔画出一个人的形状,是鉴识科标记的。
  「也就是说,他当时是在帮某人治疗中啊。」
  「咦?可是营业时间已经过了吧?」
  「你看看上面。」
  饭岛说着,用手电筒照向诊疗台。
  患者座位的软垫有一部分被烧毁,露出内部焦黑的电线。在一旁,可以看到上面排列着治疗工具的小桌子。那个桌子是可动式的,因此手术医师可以自由移动它。在桌上摆了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放着几支牙医镜或探针等等尖锐的牙科治疗工具。在座椅的另一边则是固定式的给水器,上面放着一个金属制的杯子。这些东西也全都被烧得一片焦黑。
  「真的呢。明明营业时间都已经过了,是什么紧急患者吗?」
  其他诊疗台的小桌子上都整理得很整齐,有放杯子的也只有眼前这座诊疗台而已。
  「不,我想那恐怕就是犯人吧。犯人装成一名紧急患者,在医院内只剩下院长一个人的时候进到里面,然后趁院长不注意时偷袭他了。」
  代官山也在脑中重现了当时的样子。
  犯人坐在诊疗台的座位上,接受岩波的问诊并回答着。犯人不断强调着自己很痛,希望医生想想办法。于是岩波开始进行治疗的准备。因为职员都已经回家的关系,他必须要自己一个人准备器具才行。就在岩波转身背对犯人的时候,犯人便拿出预藏的刀具剌向他的背部。然而,犯人并没有让他一刀毙命,而是一如往常地泼洒汽油,点火——
  在代官山脑海中的犯人,只是一个有着人类轮廓的黑影。就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没想到犯人的下一个目标竟然是为松浦妙子治疗牙齿的牙医啊。但是为什么要挑牙医?到底犯人跟这八名被害人之间有什么仇恨啊?」
  饭岛一副已经没辙似地说着自暴自弃的话。这下完全无从预测犯人的再下一个目标究竟是谁了。犯人依旧对纵火相当执著,但是警方调查被害人的过去,却完全找不出跟纵火或火灾有关的事情。即使已经出现这么多被害人了,谜题却是越来越难解。警察的立场也变得越来越恶化了。
  「该死……害我都想要辞掉刑警不干啦。」
  饭岛难得说出了丧气话。

  代官山修介(18)

  从岩波牙科医院内部员工的证词中,警方理解了院长与松浦妙子之间的关系。
  「照职员们的说法,松浦妙子似乎是一名所谓的『恐龙患者』。她几乎每天都会到医院来,对院长抗议一些与医疗内容无关的事情。院长也对她感到很头痛的样子。」
  饭岛一脸无奈地耸耸肩膀。
  「妙子应该是利用对牙医的抗议行为,来抒发丈夫出轨所造成的心理压力吧?」
  她的抗议行为极为纠缠不休,内容也非常不理性。据说她还经常会在有其他患者在的治疗室中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难道岩波方面有什么治疗疏失吗?」
  饭岛用力搔着头说。
  「不。岩波牙科医院有一名兼职的牙科医师,据他表示,从妙子术后的X光影像中看不出什么问题的样子。他能证明院长的治疗并没有任何失误。那应该是一种患者主观的判断吧?」
  即使患者自己认为有异常症状,X光影像及其他检查却找不出异常,很有可能是心理上的原因造成的现象。或许是夫妻关系不和所造成的心理压力,引发了这样的症状。
  「话说回来,犯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岩波杀死?因为他承受了来自妙子的压力吗?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引发杀机?」
  岩波哲夫是被犯人从背后偷袭的。在验尸报告中,岩波的背部有发现剌切伤的伤口。那是犯人用刀剌入后再拔出来所造成的伤痕。伤口虽然不浅,但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害。然而那已经足以让岩波当场动弹不得了。
  在那样的状态下,犯人接着泼洒汽油后点火了。犯人恐怕是用旅行箱之类的东西隐藏装有汽油的塑胶桶吧?岩波的气管有烧焦的痕迹,这就表示他在被火焚身的时候还在呼吸的意思。
  「总之,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也没有用了,被害人不会因为这样就复活啊。现在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是岩波将松浦妙子造成的压力转嫁到谁的身上了?虽然还搞不懂犯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但如果还会有下一位被害人,那就是那个被拿来出气的对象了。」
  「关于这一点,职员也有提供情报:岩波院长据说曾经把电脑业者叫到医院来大骂一顿的样子。」
  「电脑?」
  「是,就是专门记录并管理患者病历,以及列印诊疗报酬明细表的电脑。牙医业界似乎是称『Reze-com』的样子。」
  患者通常要在柜台出示自己的保险证,并在治疗后支付自费金额。而医疗机关必须向保险机关索取剩下的治疗费,而索取时的请款单就叫Rezept。Reze-com则是Rezept computer的简称。
  「岩波院长大骂那个业者又是怎么回事?」
  「是,听说那个电脑经常会发生当机而无法使用的状况,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业者都会亲自赶来处理。但或许是电脑本身初期设计不良的关系,这样的问题一直在发生,因此院长最后就发飚了。」
  医院职员似乎也看过院长经常打电话到软体支援中心抗议,据说院长的口气总是充满了攻击性。
  「原来如此,毕竟院长为了对应恐龙患者,累积了相当多的心理压力,所以他或许就是把那个业者当成是一种出气管道吧?」
  换言之,那个业者就是犯人的下一个目标了吗?但是,这下越来越教人搞不懂了。犯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要这样反复进行如此凶恶的犯行?犯人到最后究竟是想追求什么?
  「我们这就去拜访那个业者。」
  代官山对正在整理资料的黑井麻耶喊了一声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代官山修介(19)

  在滨松市公所前的大道两侧,林立着大大小小的办公大楼。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关系,其中多半的大楼似乎都有楼层无人承租的问题。CYBER MEDICUS有限公司所在的大楼也是同样的状况,八层楼中只有三个楼层有公司承租,大楼入口的楼层名单里空白的部分非常显眼。
  CYBER MEDICUS公司承租了四楼的整个楼层,不过大楼本身的面积就不大眼就可以环顾整间办公室了。十几张办公桌各自都有隔板区隔开来,职员们都盯着电脑正在进行作业。
  「请问有何贵事?」
  就在代官山犹豫着应该向谁问话时,一名身穿衬衫的男子从办公室深处走了出来。男子将领带挂在自己的右肩上,年龄看起来应该三十多岁。身材中庸,五官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征,但白色光滑的肌肤让人印象深刻。
  男子呆呆地凝视着黒井麻耶,于是麻耶感到困惑地拿出名片说道。
  「我是静冈县警搜查一课的的黑井。」
  男子虽然赶紧回过神来,将名片收下,但却依然用呆傻的表情看着麻耶。
  「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呃、不……非常抱歉,只是因为我最近才看过您的关系。原来是县警的刑警小姐啊?」
  男子挤出笑脸,确认了一下麻耶给他的名片。
  「您认识我吗?」
  「不,我只是在通勤电车上看过您而已,请您不用太在意。哎呀,毕竟看到那对父子的闹剧,难免会……您说是吧?」
  男子露出有点捉弄人的笑容,从口袋拿出一本小笔记本,对着一旁的空间轻轻拍了两下。代官山虽然搞不太清楚那动作的意思,不过看来麻耶心中有底的样子,还非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是糟透了。」
  「我是滨松中部警署的代官山。」
  听到代官山表明自己的身分后,原本盯着电脑的职员们纷纷将头转了过来。
  「哦哦,是岩波医生的事情吧?」
  男子露出充满好奇心的眼神,从代官山手中接过名片。岩波牙科医院的事情在今天的早报中已经大肆报导出来了,批判警方无能的论调也变得越来越严重。
  「各位警察大人也真是辛苦啊。已经出现八名被害人了,要是再不快点抓到犯人的话,您们的立场应该也很危险吧?」
  男子的脸上隐约露出嘲笑的神清。周围的职员们也都用类似的视线看着代官山他们。但是以现况来说,即使被人骂成是「薪水小偷」,代官山也无从反驳。
  于是他只好忍耐着这股难受的气氛,「呃,是的。」地含糊了一下。
  「话说,请问片山则夫先生在这里吗?我们听说是他负责应对岩波牙科医院的。」
  「我就是了。」
  男子对两人递出名片,上面印着CYBER MEDICUS的公司徽章与片山则夫的名字。职称是营业主任。
  「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您,请问您方便吗?」
  「当然。不过站在这里也不太好,里面请吧。」
  片山则夫带着代官山与麻耶来到楼层深处。用屏风隔出来的一个空间中,摆着一张弯曲造型的大桌子,以及几张椅子。
  「虽然看似简单,但这里好歹是我们的会议室呢!」
  片山拉出两张椅子,请代官山他们就坐。两人道谢并坐下后,片山便坐到桌子对面的座位上。不知道为什么,麻耶一直很尴尬地低着头。虽然她并不认识片山,不过看来片山以某种形式认得麻耶的样子。
  「请问具体来说,片山先生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毕竟我们这边不是什么大公司,开发、营业、维修与支援服务,这里的职员是什么都要做啊。举例来说,针对第一次使用我们软体的医生,就要指导到对方能够顺利使用为止。刚开始使用的三天几乎可以说是整天跟在身边啊。哎呀,虽然最近年轻一辈的医生们甚至比我还要了解电脑啦。」
  代官山再度转头环顾整个楼层。在十几名员工中,也有三名左右是年轻的女性。
  「原来如此。那么请问岩波牙科医院的状况是怎么样呢?有发生过什么问题吗?」
  听到代官山的询问,片山的表情顿时阴暗下来。
  「是的。那位医生个性稍微比较严格。电脑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种精密机器,在使用的过程中难免会遇上当机的状况。遇到这样的状况时,其实只要重新启动后没有问题就可以了。但是岩波医生不太能接受这一点,总是会向我们抱怨那是不良品,要我们立刻修好,要不然就是换一套新的电脑。我也曾经为了这样的事情被叫过去,但是当我到场测试的时候就不会有问题了。毕竟那本来就不是什么不良品啊。然而医生依然还是会不断唠叨抱怨,我们真的很为难啊。」
  「请问在电话中也是那样吗?」
  「是啊,医生总是动不动就会立刻打我的手机。而且遇到的都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而是像电脑开机的速度好像比平常慢啦、键盘打起来的感觉不太对劲啦,口气总是充满攻击性,大声怒吼也是常有的事情。我后来偷偷听那边的女员工说过,好像医生每当在工作上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就会变成那样。我虽然也能明白牙医是很容易压力大的职业,但是因为这样就找我出气,我也会很受不了啊。」
  代官山在笔记本上将片山的名字圈了起来。毫无疑问地,岩波的压力是转嫁到片山则夫的身上了。换言之,犯人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他。当然,这样的话是没办法当着本人面前说的。
  「我另外想请教您一些事情。」
  「请、请说。」
  或许是从代官山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东西,片山正襟危坐起来。
  「请问对片山先生来说,岩波院长的抗议行为是一种痛苦,也就是一种心理压力吗?」
  「是、是的……老实讲,那医生的行为真的很让人难受。我光是听到手机响起、看到荧幕上显示的是那医生的名子,就会开始胃痛了。这句话请您们别对外人说:其实这次的事件让我感到有种解放的感觉啊。虽然我也明白,讲这种话很不尊重死者啦。」片山仿佛在警戒四周似地环顾一下周围,小声说着。
  「别这么说。您愿意毫不隐藏地将真心话说出来,我们也比较好办事啊。」
  片山突然将身体挺出到桌上,皱起眉头。
  「刑警先生,您该不会是在怀疑我吧?虽然我可能有动机,但我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啊。您们调查一下就可以知道了。」
  「我们当然会确认片山先生的不在场证明了,不过我们并不是在怀疑您是嫌犯啦。」
  大概是听到代官山这么说而放心下来了,片山将身体靠回椅背上。当然,片山确实是嫌犯候补之一,但代官山并不认为他像是会犯下连续纵火杀人的人。然而,从对话的内容判断,岩波的恶意交接棒很像是交到片山的手上了,因此他很有可能会是下一名被害人。
  「另外再请教一个问题。片山先生,请问您有把那份心理压力抒发在谁的身上吗?」
  「啥?」
  听到这句出乎预料的问题,片山忍不住露出呆滞的表情,发出错愕的声音。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啊?」
  「岩波将工作上造成的压力出气在您的身上,而我们想知道您是否有将那份压力再转到谁的身上。」
  「请问那跟这次的事件有关系吗?」
  片山感到怀疑地眯起眼睛。
  「当然是有关系的。虽然因为搜查保密上的关系,我不能告诉您理由。不过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听到代官山的回答,片山将手环在胸前,抬头看向天花板。
  「确实,我昨天晚上感到很不愉快,因为我接到岩波医生打来的电话。有件事情我是从那边的员工口中听来的,据说医生为了一名恐龙患者的事情在烦恼的样子。那通电话想必就是要抒解郁闷吧?我是晚上的时候接到电话的,当时我人在自己家里。
  恐龙患者,就是指松浦妙子的事情了。
  「请问那是几点的事情?」
  片山回了一句「请等一下」后,拿出手机确认通话纪录。
  「我看看……是八点四分的事情。随后医生就一如往常地对我痛骂了大概十分钟左右,途中我听到像呼叫铃的声音。接着医生就说有紧急患者来就诊,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那时候我真的是感到很庆幸,松了一口气啊。」
  黑井麻耶抬起头,用手肘顶了一下代官山的侧腹。代官山也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火舌就是在那时间左右窜出来的,因此那位紧急患者应该就是犯人了。
  「片山先生,请您回答我的问题。您有将那不愉快的心情出在谁身上吗?」
  「嗯——我接完医生的电话之后确实感到很不愉快,不过毕竟当时我人在家里,顶多就是骂了一下我那小学生的女儿吧?因为她把房间弄得很乱,所以那与其说是消解压力,倒应该说是在教育小孩吧?」
  片山耸了耸肩膀。确实,只有那种程度的话,恶意的交接棒应该没有传下去。
  「还有其他的吗?毕竟您因为岩波医生的事情而感到不愉快也不是只有昨天而已吧?应该从以前就有过几次才对。」
  「我不会像医生那样找立场比自己弱的人当出气对象啦。毕竟我个性上就是不能原谅那种假借权力欺负人的行为啊。我通常都是借由喝酒买醉来排解压力的。」
  只有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片山的眼神看起来非常认真。他与其说是在回答代官山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在阐述自己的主张。因此代官山并不认为他是在说谎。
  「真是感谢您的配合。如果您之后有想到什么事情,请您再联络我。」
  代官山伸手指向放在桌上的名片。
  「啊,对了,您是叫黑井小姐吧?」片山忽然叫住准备站起身子的麻耶。
  「有、有什么事吗?」
  「请问您有去过三日町的橘子之丘公园吗?」
  「没有,您为什么要那样问?」
  「因为我最近在通勤电车上见到您的时候,您看起来好像很在意那个公园的海报。」
  「不好意思,我并不记得有那种事。」麻耶冷淡地回答。
  「是这样啊。不好意思,为了这种奇怪的问题留住您。」
  麻耶从座位上站起来后,对片山敬完礼,便快步离开房间了。于是代官山也赶紧跟在她的后面。
  「片山好像认得黑井小姐啊?」
  坐到车上后,代官山抬头看着公司大楼,询问麻耶。
  「是、是呀,好像是那样。为什么他会认得我呢?」
  麻耶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歪了一下头。看来她并没有认真回答的意思,而且脸上依然露出很尴尬的表情,于是代官山决定不要继续追问了。
  「别说这个了……代官大人对片山的事情怎么想?」
  「还很难讲。片山虽然是那样说,但他也有可能是在无意间将某个人当成是出气的对象也不一定。我们暂时就先监视片山则夫吧,搞不好犯人会为了杀他而现身啊。」
  「唉,真是麻烦。那男人唠唠叨叨的真叫人讨厌。犯人能不能快点把他杀掉呀?」
  麻耶深深叹了一口气。

  代官山修介(20)

  坐在副驾驶座的黑井麻耶将装有饼干的袋子递出来,于是坐在驾驶座上的代官山道了一声谢后,视线紧盯着前方的屋子,并将手伸进袋中。
  那或许是建好之后再连土地一起卖出去的房子吧?周围也可以看到几间外观设计相似的房子,各自的庭园中有像秋千之类的游戏设施,玄关前还有三轮车倒在地上。
  代官山与麻耶将车子停在这条闲寂的路上后,已经盯着片山的家两个小时以上了。时间是晚上十点,寂静的车内只听得到两个人咀嚼饼干的规律性声响。
  「话说,黑井小姐,你解开英文字母的谜题了吗?」
  「英文字母?」
  「之前我们不是去过那个暗黑人偶展吗?就是那个印第安小孩在森林中玩耍的作品。题目是『AMCC』吧?」
  「哦哦,那个吗?我到现在还是摸不着头绪呢。」麻耶一边咬着饼干回答。
  前几天,她在深夜特地叫了计程车去过一趟平静工坊,然后用数位相机拍过工坊的内部。关于这件事情,麻耶只字未提,而代官山也并没有追问。毕竟那样做的话,当时跟踪她的事情就会曝光了。
  「这么说来,两天前你没有到警署来啊。」
  「我为了别的案件跑了一趟爱知县警啦。」
  「别的案件?什么案件啊?」
  「跟基层的你没有关系啦。」
  麻耶回答得很冷淡。被说是「基层」,就会让代官山深切体认到他与麻耶之间立场上的差异。麻耶既是县警总部的调查员,阶级也比代官山高。更重要的是,她还是警察廉第一把交椅的掌上明珠。
  「黑井小姐……」
  「什么啦?」
  「黑井小姐为什么会想当刑警啊?」
  代官山对每一位与他搭档过的刑警都问过这个问题,但麻耶一来是比他年轻的女性,而且还是他的上司,因此代官山一直感到畏怯而不敢问麻耶。然而,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受我父亲的影响呀。我从小就是看着身为警官的父亲长大的,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像父亲那样优秀的警官呀。」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选搜查一课呢?专办强奸杀人之类的,对女性来讲应该很难受吧?」
  「你那种想法是歧视女性。女性也是会痛恨凶恶犯罪者的呀。我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站在刑事部的第一线战斗过来的,不是只有男性才会想要继承他那样的精神呀。」
  麻耶所说的是拥有高昂志气的刑警会有的矜持,但她的眼神却摇摆不定,明显是没说出真心话的样子。长年从事刑警工作的代官山,多少可以察觉出这一点。而且她的口气更是给人一种装模作样的感觉。
  她之所以会自愿配属到搜查一课的理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报的声音,而且数量越来越多,音量越来越大。
  「难道说……」
  代官山不禁转头看向麻耶。
  「看来我们猜错了呢。」
  麻耶脸上露出了微笑,眼睛就像看到焦尸时一样闪闪发光。更重要的是,那样的黑井麻耶,看起来竟比平常还要美丽动人。
 楼主| 发表于 2013-9-9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鸟海尚义




  「糟透了。真——的是!超~可恶的!喂、你有在听吗?」
  鸟海尚义不断拍打在一旁啃着烤鸡串的西川英俊的肩膀。
  「会痛啦,我有在听啦。现在明明还大白天的,你喝得也太醉了吧?」
  西川对站在柜台席对面苦笑的绑头巾店长打了一个要杯水的手势。抬头看看时钟,现在是下午两点左右。这家店虽然是一家居酒屋,但也有经营午餐。客人如果要求晚上的菜单,店长也是会做,当然酒类也会提供。西川原本以为会在这种时间来喝酒的客人应该只有他们两人而已,不过店内其实也有其他三、四位客人跟他们一样。
  「我是喝醉啦,有什么不对吗?你也喝啊。」
  鸟海在西川已经见底的酒杯中又注满了冷酒。
  「话说,你那家合作医院还真过分啊。干脆脆不要继续合作不就好了?」西川小口小口喝着酒说道。
  「受不了,喝得慢吞吞的。给我一口干下去啦,干下去。」
  「你今天喝得还真凶啊。」
  西川苦笑一下后,一鼓作气将酒灌进嘴里,却又立刻咳嗽起来。看到朋友那个样子,鸟海愉快大笑,「很好很好」地摸着西川的背。
  「你还真好啊,从以前就头脑聪明脸又好看,受女生欢迎。每次去联谊,我都只能在旁边当个衬托你的角色。我能赢过你的,大概就只有喝酒啦。」
  鸟海跟西川是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因为座位相邻的关系而结交成朋友的。高中毕业之后,西川进入有名的私立大学,而鸟海则是进入一间培育牙科技工的专门学校。即使升学路径不同,两人依然经常保持联络,有机会也会到居酒屋一起喝酒。
  「老爹啊!」
  鸟海对正在网架上烤着鸡肉串的店长叫了一声。
  「来啦!」
  「帮咱们拍张照吧,当作是我们友情的证明。」
  鸟海指了一下店内的墙壁。墙上贴满了客人的照片,每张红通通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店里有一台拍立得相机,只要客人要求,店长就会帮客人照相,并且将照片装饰在墙上。算是这家店的一种服务。
  「真的假的啊,鸟海?」
  「有什么关系?干脆来亲一个吧。」
  「哇!住手!」
  就在鸟海将嘴唇压到西川脸颊上的瞬间,快门按下了。照片从相机中被吐出来,没过几分钟,影像就浮现出来了。
  「大白天的到底在搞什么啊?」
  西川看着照出来的照片露出苦笑,鸟海将照片抢过去一看后,大笑出来。照片上,西川的表情实在太奇怪了。鸟海接着向店长借了一支麦克笔,在照片上写上日期后,钉到墙壁上。
  即使到了三十岁,这两人一年还是会有几天像这样照惯例到居酒屋喝酒。两人目前都还没有结婚。对鸟海来说,西川英俊是他唯位从高中时代延续下来的好朋友。
  鸟海之前还在其他技工所任职的时代,工作时间与薪水不成比例,想结婚养家根本就是在作梦。他当时总是心想,只要等自己开业了,从公司收入中扣除营业金额所剩下的钱就都是自己的收入。这样一来能自由使用的钱就会变多,也能买到想买的车子了。
  然而,现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鸟海自己开业的时期,报章杂志上便开始大肆专题报导牙科医院「在职穷」的状况。鸟海本身其实也知道牙科产业正在夕阳化的现象,但他没想到居然会变得如此严重。
  媒体只会关注牙科医院的经济不振,其实位居下游的牙医技工所的营运情况更加惨澹。牙科的收入主要分为保险与自费治疗两个部分,而保险方面让人难以相信是先进国家的低廉报酬,光是弥补材料费就所剩无几了。从中再扣除牙科医生的酬劳,剩下能够付给技工所的金额少得教人难以置信。再加上经济不景气的关系,医院能够依靠的自费治疗收入也大幅减少了。
  牙科技工是一种全手工的作业。技工必须要在显微镜程度的精密度上,针对每一位患者的牙齿特性制作出个别的假牙。因为是针对每一位患者个别制作的东西,所以可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成品,没办法像工业制品那样大量生产。
  而制作的过程也相当繁杂,需要长年的经验、专门知识、高难度而机密的技术以及昂贵的机器。如果是全手工制作的鞋子或衣服,要价都会高达数十万元以上,但假牙的价格就只有几百或几千元而已。从中还要扣除电费与仪器维修费等等成本,单价收入可说是少得惊人。技工只能靠生产数量来弥补,而接了大量订单就必须要熬夜工作才行。
  然而,这样精神无法长时间持续,而成品一旦精密度不足就会遭到抗议与退货,当然,就必须要重新制作了。如此一来,既得不到收入又徒增工作量,再加上变差的评价会让自己更加陷入困境。因此,技工必须努力提高成品的精密度与完成度,但那样的努力又会同时削减自己的睡眠时间了。
  「喂喂喂,你喝太多了啦。」
  西川伸手制止鸟海准备再拿起酒杯的手,他的脸已经变得一片通红了。
  「不喝就干不下去啦。我可不是岩波的奴隶,是跟那家伙一样流着鲜红血液的人类啊!是有感情的生物啊!」
  鸟海将酒杯敲到桌面上,溅出来的酒沾湿了他的手。
  「还真过分啊,那个岩波牙科医院。」
  西川小声附和着鸟海。
  「不能干脆跟那边切断合作吗?」
  「能切我就切啦。但是如果切断那边的关系,我的收入就少一半啦。而且我还有其他在接单的医院是那边的院长介绍的,我总不能随便惹他不髙兴吧?」
  「但是再怎么说也太不讲理了吧?那明显是假借职权在欺负人啊。」
  岩波牙科医院跟其他医院比起来,抗议退货的情况明显比较多。对于鸟海熬夜制作出来的成品,对方经常鸡蛋里挑骨头并退货回来,这样一来又必须要再熬夜重新制作才行了。
  确实,有时候会遇到在模型上适合,但放入患者口中就不适合的状况。这情况并不一定完全是技工的责任,也有可能是牙科医师的技术或口腔卫生士取模型时出的差错。制作齿型模型时,水与石膏分量上的些微误差也有可能是造成不适合的原因。然而,岩波的抗议情形也未免太多了。
  另外,岩波院长会开始摆出这种态度,是这一个月来的事情。在那之前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不讲理的对应,但情况并没有这么严重。最近鸟海只要到他的医院,每次都会被臭骂一顿,害鸟海光是接近医院就会双脚发软、恶心想呕吐,全身引起拒绝反应,甚至经常会有血尿的状况。
  「我有认识在那间牙医医院工作的女孩子,之前不经意地问了一下,据说那个院长从以前就是只要遇上不开心的事情,就会对跟医院有合作关系的业者大肆抗议来泄愤的样子。偷偷跟你说,听说那院长现在正为了一名恐龙患者的事情搞得很烦啊。」
  「该死,原来是这样。」鸟海咬牙切齿地紧紧握起拳头。
  「真是因果啊。」
  「什么因果?」鸟海回问。
  「这社会日复一日地变得越来越糟,年轻一辈的对将来不抱希望,我们成天担心自己何时会丢掉饭碗,老一辈的则是对老年生活充满不安。现在的日本人多半都陷入人穷志短的情况中。随着社会的恶化,人们的个性也变得越来越粗暴。不管是情侣、朋友还是家人,都会产生不和。道德意识越来越低落,心理抱有压力的人变得具有攻击性,会借由攻击他人来抒解压力。但事情不是这样就结束了,受到攻击的人会继承那份压力。我想岩波的患者应该就是承受了某种压力,因此借由成为一名恐龙患者来消解不快。然而这下就换成岩波院长承受压力,而借由仗势职权的欺负行为将压力转到你身上了。」
  「你说的因果是那样的事情啊。」
  在那名恐龙患者之前应该也有上一位压力来源,而那个人也想必还有再上一位。负面的感情就这样一路继承,最后传到鸟海身上了。鸟海总算理解这个道理。
  「哎呀,跟你抱怨一下,我心情也好多了啦。」
  「那真是太好了。哦,已经两点半啦?我该走啦。」
  两人结完帐后走出店外。刚下完雨的闷热空气让从冷气房出来的肌肤感到温热。鸟海今天是因为岩波那不讲理的抗议而脑袋一片混乱,才会丢下工作」在店家刚开门的正中午就来到这里喝酒。后来为了一吐心中快要满到极限的怨气,而把西川叫来了。在外头跑业务的西川立刻就赶来,还说工作方面随便都可以交差过去。多亏这样有义气的朋友,让鸟海感到满脑的怨气都消散了。
  「喂喂,还是大白天啊。」西川抬头看向天空,感到剌眼地眯起眼睛。
  「你应该也要回公司一趟吧?」
  鸟海本身也有几件明天要交成品的案子,现在回去赶工应该还来得及。西川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按了一于是,停在近处计费停车位的一台车便闪了两下车灯。他接着脚步蹒跚地走近那台车,车子驾驶座的门上印有他任职公司的标志。那正是西川在用的公司车辆。
  「西川你开车来的啊?」鸟海对伸手握住车门把的西川问道。
  「嗯,我从客户那边直接过来的。」
  西川全身瘫软地坐进驾驶座后,系上安全带。虽然他的眼神看起来没什么力,不过脸色依然一如往常。
  「你有喝酒耶。」
  「没问题啦,公司距离这边才两公里啊。我总不可能把车停在这里回去吧?那不就等于告诉别人我晓班了吗?放心,我没喝那么多,意识也很清楚啦。」
  「不,可是……」
  西川无力的眼神稍微变得锐利起来。
  「既然你会担心,干么挑这时间把我叫到店里来啦?你总知道这时间我正在工作吧?那就应该知道我会开车来啦。」
  「是、是这样没错啦……」
  鸟海回不上话了。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西川会开业务车赶过来的可能性,只是他当时实在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事情。鸟海发现自己刚才只是一心想要对西川吐苦水而已。现在这样一想,他就没办法说得很强硬了。
  「别担心啦,我会超级安全驾驶的。而且不是我在自夸,我以前有过喝得比今天多,还开上高速公路的经验啊。相较起来,今天这样根本不算什么啦。」
  西川对鸟海比了一个胜利手势。
  「唉、哎呀,既然你脸色看起来没啥异状,应该是没问题吧?总之你小心一点。」鸟海轻轻敲着车体说道。
  「那就再见啦。」
  西川把车开出停车位后,用力踩下油门让轮胎发出尖锐的声音,从鸟海面前远去了。
  「真的没问题吗?」
  鸟海不禁对着西川渐行渐远的车子小声嘀咕。




  代官山修介(21)




  鸟海牙科工作室。
  听到这个名字时,代官山血色顿失,差点当场昏倒了。因为他前两天晚上才刚听过这个名字。
  「被害人名叫鸟海尚义,三十岁,男性。是经营鸟海牙科工作室的一名牙科技工。住处位于滨松市中区幸二……」
  黑眼圈的主任用听起来很疲惫的声音宣读着被害人的资料。
  「鸟海就是前几天遭到纵火的岩波牙科医院的合作牙科技工。这次被使用的汽油跟之前的案件是相同制品。关于汽油的品牌,警方并没有让媒体知道。因此是同一犯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坐在台上的三矢一课长憔悴地叹了一口气。无论何时都应该沉着冷静的搜查一课领导者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坐在长桌最角落的高桥署长也一脸不安地看向他。
  代官山的脑海中回想起那位脸色苍白的瘦弱青年。他当时用充满疲惫的神情看着被烧成焦黑的岩波牙科医院。因为客户医院被烧毁的关系,让他为了回收技工费用而感到非常困扰。或许是因为如果没收到那笔钱,他的工作室就会发生经营困难吧?
  这次案件的手法跟上次是一样的。
  被火烧焦的鸟海就倒在工作室的玄关。这次的验尸结果在腹部发现了两处被刀剌伤的痕迹,这些伤口似乎也同样不是致命伤的样子。
  面对出现第九名牺牲者的状况,调查员们都感到相当震惊。会议室中充满的既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某种坐立难安的气氛。随后提出的报告内容中,也依然没有与犯人相关的情报。虽然每次发生纵火的时候都有目击情报,但都没有一贯性。目前就连犯人是男是女都还不清楚。
  「原本还以为犯人的下一个目标是CYBER MEDICUS的片山则夫,看来我们完全猜错了啊。」
  饭岛从后面的座位挺出身子,在代官山耳边窃窃私语。岩波牙科医院的院长不只将恐龙患者松浦妙子所造成的压力发泄在片山身上其实也有对鸟海进行过出气行为。这也是警方从医院员工口中确认的情报。
  「可是,为什么会是鸟海呢?明明岩波也有拿片山出气过啊。」
  「谁知道?不过照这情况看来,鸟海承受岩波假借职权的欺负行为,应该也在心中累积了相当大的压力才对。他接下来又是将那份压力出在谁身上了?」
  饭岛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仔细想想,恶意的交接棒总是一路不断往较弱的对象传递下去。
  从上司传给部下、从条件优渥者传给条件较差的人、从强者传给弱者。
  那么最后究竟会传到谁的手上呢?想必是在真正意义上的弱者吧。或许从此就可以看到事件的真相也不一定。
  「话说,鸟海跟我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啊。」
  「你哪里毕业的?」
  「滨松西校。」
  「哦?还不错的升学学校嘛。那你认识被害人吗?」
  「不,我们学年不同,根本没有见过面。不过一想到是同窗学弟,就无法觉得事不关己啊。」
  滨松市跟其他都会圈比起来,高中学校并不算多。在当刑警的过程中,偶尔就会逮捕到自己国中或高中的同窗学长学弟。当然,被害人的状况也是一样。每次遇到这种事情时,代官山的心情总是会很复杂。
  「那么为了帮你学弟雪恨,我们也要再加把劲才行啊。」
  饭岛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代官山的背,而那就像是什么信号似地,搜查会议也同时结束了。
  到最后,会议决定的搜查方向依然跟过去一样,就是彻底调查鸟海尚义的人际关系。鸟海过去同样没有跟火灾或纵火有关的经历,在事件中相关的被害人也只有岩波则夫而已,跟畑山哲平则没有关系。他与松浦健一郎虽然是同一所小学毕业,但年龄上相差太多了。
  通常如果出现这么多被害人的话,搜查行动上只要调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就可以在很早的阶段便发现共通点才对。
  日本警察的搜查能力有目共睹,但实际上采取的方法非常单纯,就是利用人海战术展开地毯式搜查而已。对询问到的每一句证词都调查出佐证,有时候询问的对象甚至会扩展到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如果有必要的话,也会不惜投入几百人单位的调查员。就算证人说谎也没有任何意义。警方会不断重复询问相同的问题,从获得的庞大情报量中找出整合性,因此很快就能看穿随口乱说的伪证。但相反来说,就算证人提供了正确的情报,警方也不会立刻信任,而是会彻底验证证词的可信性。
  这样的警察系统现在调查半天都找不出线索了,可见就现况来说,被害人之间确实没有任何共通性。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他们都是被同一个犯人杀害的。
  「可以确定的是,犯人并不是单纯的愉快犯。犯人对被害人们抱有相当强烈的怨恨,还有对用火烧死他们的行为抱有强烈的执著。」饭岛说着。
  「另外,感觉犯人似乎感到很急的样子。最近连续几起案件的犯案手法都很粗暴。当初一开始的时候,犯人还会使用『在阳台的室外机动手脚,让被害人开窗』这种复杂的手段,但现在根本就是闯上门来的强盗了。」
  ―连串的案件中,可以隐约感受到犯人渐渐被逼急的焦虑心情。或许犯人本身存在着什么时间限制也不一定。
  「小妹妹怎么想?」饭岛对坐在代官山旁边的麻耶问道。
  「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麻耶对饭岛摆出不太高兴的态度回应着。饭岛与代官山互看了一下后,用鼻子轻笑了一下。
  「你觉得还会有下一个被害人吗?」
  「应该吧。不过,我猜下一个应该就结束了。」
  「哦?根据是?」
  饭岛微微将身体探出来,而代官山也不禁看向麻耶。
  「因为下一个就是第十个人啦。整数刚刚好。」
  「那算什么啊?」
  听到麻耶的回答,饭岛感到无奈地苦笑一下。
  「第十个人吗……」代官山小声嘀咕着。
  「全部的人给我听好!」
  坐在台上的三矢一课长抬起头,对调查员们大喊。原本一片嘈杂的调査员们也顿时安静下来,正襟危坐地看向前方。三矢接着用力槌了桌面一下,顺势站起身子。
  「出现九名被害人跟十名被害人,给人的冲击性完全不一样,媒体与民众也不会继续保持沉默了。听好,我们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缘了,不允许再发生任何错误。这次是最后的机会,要是出现第十名被害者,就等于是我们警察的全面败北了。全部的人都给我记住这一点。以上!」
  留下这段话后,三矢便走出了会议室。目送他离开的调查员们,全都露出僵硬的表情。




  代官山修介(22)




  调查员们针对位于幸区的鸟海牙科工作室周边进行情报搜集,利用分组分区的方式探听事件当天的目击情报,但这次依然一无所获。在灼热的阳光毫不留情照射之下,调查员们的体力与精神都渐渐被削弱。与代官山一起行动的黑井麻耶在这样的酷暑中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大量的汗水让她的发型与脸上的妆都一塌糊涂了。
  「总之,我们先去吃饭吧。」
  代官山伸手指着附近的一家荞麦面店说着,麻耶也放松表情对他点点头。要是继续在外头走动下去的话,搞不好就会中暑了。两人走进店内,就看到排队的客人正等待着快客满的位子,而在座的客人几乎都在享用着清凉的荞麦凉面。在店内深处的一个四人座位上,看到了饭岛与荻原的身影,他们正朝代官山与麻耶招手。
  「太幸运啦。」
  两个人开心地与饭岛他们同桌了。还在排队等待的客人将近十人,要是等下去的话,搞不好就要做好等上二十分钟的觉悟了。
  「你们那边怎么样?」饭岛的搭档,人称「老荻」的荻原开口问道。
  「完全没有收获啊。」代官山用冰凉的湿纸巾擦着脖子回答。
  「看来犯人的运气也相当好,完全没有遇到直接的目击证人。虽然这也是因为犯人总是在没人会看到的场所犯行的啦。」
  荒木情侣、佐佐木佑哉、松浦健一郎(也包括九条保奈美)、岩波哲夫与鸟海尚义都是在自家公寓遭到杀害(岩波是自家医院,鸟海是自己经营的技工所)。这些建筑物都位于晚上没什么人会经过、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地点。佐原伸子与松浦妙子虽然是在屋外遭到杀害,但分别是废工厂与小巷中,也都没有什么人会经过。虽然粗暴的手法应该很引人注目,但看来犯人对于犯案场所进行过很缜密的调查。
  「请问会有第十个人出现吗?」
  代官山询问饭岛搭档的见解。
  「毫无疑问一定会出现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全力阻止才行。一课长也说过了,要是出现第十名被害人,那就是我们输了。」
  「那样一来的话,一课长跟署长都会官位不保了吧。」荻原表情深刻地皱起眉头,却稍微开了一下玩笑。
  「鬼将军也不可能没事吧?」
  饭岛的一句话让在座的人都苦笑出来。宫下刑事部长那天突然现身大骂一顿后,踢坏长桌跟椅子就离开了。那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拥有东大学历的人,外貌与威严甚至像是黑道大哥一样。
  「不过,如果会出现第十人的话,下一个究竟是谁呢?」
  「这一连串事件有一项唯一的法则性。从岩波院长传给鸟海的压力,应该接着又被转嫁到其他人身上了。而那个人就是下一个被害人候补啊。」
  换言之,问题就在于恶意的交接棒现在究竟传到谁手上了。
  「我们虽然也针对这个部分进行过询问,但都问不出这方面的情报。鸟海尚义真要说的话,似乎是一名个性善良的男人,不会对他人表现出敌意的样子。」
  如果饭岛说的话属实,那么恶意的交接棒应该就停在鸟海手中了。然而,代官山并不这么认为。对于已经放火烧死九人之多的犯人,现在依然看不出任何动机。既然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想必一定还会有后续才对。
  「我去一下洗手间。」
  突然,黑井麻耶从座位上站起身子,将手提包放在椅子上,并且从里面拿出一个化妆包。
  「你慢慢来啊,小妹妹。」
  饭岛对麻耶随便挥一挥手。麻耶并没有理会那样的饭岛,而走向位于结帐柜台旁边的洗手间。
  「说来说去她都还是个小姑娘啊,拿的包包真可爱。」
  饭岛挺起身,想要偷看麻耶的包包。那是在女性之间很受欢迎的品牌所出的购物包,就连代官山也听过那品牌的名字。
  「请等一下啊,饭岛先生。这样不太好啦。」
  代官山虽然开口制止,但饭岛已经将手伸到包包中了。接着,他从里面拿出一本文库书。
  「那个小妹妹究竟都在读些什么书,你也很有兴趣吧?」
  「饭岛先生,这样不好啦。」
  饭岛对代官山的忠告毫不理会,开始翻阅起那本文库书。封面上套着印有书店标志的书套,因此代官山也不知道那本书的书名。只知道麻耶在休息时间会拿出来阅读。
  「哦?意外地很老派嘛。」
  「是什么书?」坐在饭岛隔壁的荻原探头看着书问道。
  「是克莉丝蒂的《一个都不留》啊。」
  「克莉丝蒂?」一时想不出是谁的代官山开口问。
  「搞什么?你不知道吗?就是阿嘉莎·克莉丝蒂啊。《一个都不留》(And Then There Were None)可是她的代表作品。」
  「哦哦。」代官山点头回应。
  当然,代官山也知道阿嘉莎·克莉丝蒂,是英国有名的推理作家。他也读过几本名侦探白罗登场的故事,不过并没有读过《一个都不留》这本书。代官山虽然常看电影,但并不特别喜欢看书。不过,这本书的名字他至少也有耳闻。
  「请问那是怎么样的故事?」
  「你真的没读过?这可是超有名的推理小说啊。」
  说着,饭岛便开始简单说明起故事的大纲了。
  故事中,十名年龄职业都不相同的男女被招待到英国一座岛上的洋馆中。然而,他们发现自己收到的招待信其实是假的,因此也找不到招待主人的身影。因为客船无法来迎接的关系,让他们完全被孤立在岛上。随后,便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件,让他们一人接着一人地遭到某人杀害。岛上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因此犯人一定就在受到招待的客人之中。在无法与外部联络、也无处可逃的状况下,生存下来的人们开始互相猜忌——就是这样的故事设定。
  「那杀人的手法写得很有趣啊。他们就像童话《鹅妈妈的故事》中的情境一样遭到杀害。哎呀,真亏犯人能牵强附会到那种地步啊。」
  饭岛随手翻了一下书页。
  「哦?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啊。我虽然总是看电影,很少在看书,不过就找个机会来读读看吧。」
  「这本书也有被改编成好几部电影过喔。我个人最推荐的是勒内·克莱尔(Rene Clair)执导的那一部。虽然是老旧的黑白电影,不过那一部是最忠于原著的了。」
  「在这部作品中被杀害的也是十个人吧?」代官山伸手指了一下书本。
  「哦哦,这么说来也是。」
  饭岛眯起眼睛继续说道。
  「每当一个人被杀的时候,装饰在桌上的印第安人偶就会消失一尊啊。犯人也真是太讲究了。如果在现实中做出那种事,也只会留下一堆证据跟遗留物而已,会留给警方很多的线索啊。这对犯人来说只会无諝增加被捕的可能性,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哎呀,算是为了推理小说而设计的杀人案吧?」
  印第安人偶……
  代官山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电流。
  「请问印第安人偶也是一开始就有十尊吧?」
  「那当然啊。毕竟一开始的男女人数加起来就是十个人,然后每被杀一个人,就会有一尊人偶消失。」
  代官山不禁回想起暗黑人偶展上的作品。也就是展示在房间正中央的桌上、印第安小孩们在森林中拿着武器的作品。
  那时候在桌上有几尊人偶?
  代官山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回忆着。
  是四尊,不会错。作品标题也是四个英文字母。代官山回想起当时他还觉得跟宽广的森林比起来,人偶的数量少得有点寂寞的事情。
  就在这时,他们叫的荞麦面送上来了。
  「话说,居然连电影版都知道,看来饭岛先生对推理作品懂得不少啊。」荻原一边拆开免洗筷,一边感到钦佩地说着。
  「那当然。我们可是刑警啊,神探可伦坡系列跟克莉丝蒂的作品是很基本的吧?是你们太不用功了啦。」
  「那种东西,在晋升考试中不会出来啦。」荻原笑了。
  「别看我这样,讲到阿嘉莎·克莉丝蒂的作品,我可是很罗嗦的。毕竟我从小就在看她的书啊。最近又有两篇未发表的短篇故事被人发现出来,然后出版成书。当然,我也全都读过了。话说,你们知道克莉丝蒂的全名吗?」
  「那种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啦。」荻原摇摇头。
  「就是阿嘉莎·玛丽·克莱丽莎·克莉丝蒂啊。」饭岛一字一字清楚地回答。
  「哦~外国人要记住自己的名字还真是辛苦。」
  「我虽然学历比不上老荻跟代官大人,不过你们看我也懂很多吧?」
  「是啊,还真是位狂热分子啊。」
  荻原不禁钦佩起来。然而,听到饭岛的回答,代官山的脑海中则是又闪过一道电流了。
  「请、请等一下,饭岛先生!」
  「怎么啦?看你慌张成那样。」
  「可以请你再说一次那个全名吗?」
  「真是怪人。就是阿嘉莎·玛丽·克莱丽莎·克莉丝蒂啊。」
  听到他这么回答,在代官山脑中散乱的拼圆渐渐拼凑起来了。但是,距离完成还缺少了几片,一些重要的部分就像被虫咬似地依然很空洞,整体图案显得暧昧不明。如雾中看花的焦躁感,让他感到坐立难安起来。
  「喂喂喂,你在做什么啊!代官大人!」
  不知不觉间,代官山就开始翻找起黒井麻耶的包包。连饭岛与荻原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代官山转头看了一下洗手间的方向,还没有见到麻耶的身影。
  「你可是会被小妹妹骂的喔?」
  代官山对饭岛的话充耳不闻,继续翻找着包包里的东西。最后,他找出了一台数位相机,是国产品牌的傻瓜相机。因为是初学者也能简单使用的类型,所以光凭感觉就能知道操作方式。代官山把电源打开后,将相机切换到相簿模式,于是荧幕上排列出麻耶至今拍摄下来的照片缩图。
  代官山接着让相机显示出他想看的照片,就是拍摄出平静工坊内部的四张相片。第一张是麻耶与代官山一起拜访时拍摄的,另一张是她没有发现代官山正在跟踪,而在深夜中偷偷拍下来的。剩下两张的日期显示得更后面,也就是说麻耶后来依然有在深夜造访过工坊的意思。
  四张照片的焦点都对准房间正中央的作品,『AMCC』上。
  第一张就跟代官山当时看到的一样,有四个印第安小孩被放在设计成森林模样的桌巾上。之后就是从窗户外配合闪光灯拍下的影像。
  比较着这四张照片,代官山不禁感到体温渐渐下降了。
  他接着拿出自己的手机上网,查询「平静工坊滨松」的关键字,找出平静工坊的主人经营的部落格。点进去一看,就可以看到「暗黑人偶展芭芭拉前园」附带照片的展览简介。代官山顿时感到一阵当头棒喝的冲击。
  「怎么会这样……」
  代官山将相机关机后,放回包包中。接着从饭岛手上把文库书抢过来,也同样放回包包中。
  「我的份请两位分着吃掉吧。」
  他说着,就将还未开动的荞麦凉面推到饭岛的面前,并站起身子。
  「你到底是怎么啦,代官大人?」
  饭岛和荻原都呆傻地抬头看着代官山。
  「我突然有点事情必须要去调査。」
  「……等一下,那小妹妹要怎么办啦?」
  「就请你跟她说我人不舒服先回去了。这是我的餐钱。」
  代官山从钱包抽出一张千元钞,放到桌上。
  「你一听到克莉丝蒂的全名就忽然变了个样,到底是在搞什么?再说,单独行动可是不妙啊,这点你也应该知道吧?而且那小妹妹可是你的上司啊。」
  饭岛一脸苦笑地露出锐利的眼神。他说得没错,刑警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是禁止单独行动的。
  「饭岛先生,荻原先生,真是对不起了!」
  代官山低头致歉后,就这么飞奔出去了。
  正在等红灯的西川英俊看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数位时钟。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六分,是一天之中气温最高的时间带。虽然才刚进入六月,但日照已经非常炎热了。
  「嗯?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西川将手指按在额头边,搜索记忆。可是脑袋却迟迟运转不起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他刚刚才在居酒屋跟高中时代的同学——鸟海尚义喝过酒。西川啧了一声,从包包中拿出一本记事本。翻开今天日期的那一页,就看到上面写着「下午三点在第三会议室开营业会议」这一行字。那是绝对无法缺席的重要会议,自己却完全忘记了。真不应该跟鸟海去喝酒才对。
  西川将记事本往副驾驶座一丢,踩下油门。然而路上却是车多堵塞的状况,要是跟着车阵慢慢开的话,搞不好就会赶不上三点回到公司了。这时,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报声,缓缓朝这里接近过来。如果要让救护车通过的话,就必须要让开车道才行。但是这样一来的话,车流又会变得更混乱,绝对没办法赶上三点的会议了。
  西川抱着碰运气的心情将车左转,开进路旁的小巷中。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总觉得眼睛无法准确对焦,前方车子的煞车灯看起来是模糊的一片红光。西川揉一揉眼睛,继续开车前进,于是运气很好地找到一条比较没车的道路。虽然路面不宽,但只要沿着这条路前进,就能开到公司附近了。不知不觉间,他又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接近而来。看来对方也是为了避开车阵,而找到这条小巷的。
  必须要开快一点才行。
  西川一脚踩下油门。车子轮胎发出尖锐的声音往前加速。走在路旁的女性露出惊讶的表情看了过来。
  ——今天的议题是什么啊?需要准备什么资料吗?有谁会出席啊?
  脑海中不断浮现各种疑问,但迟迟想不出答案。啊啊,真不应该跑去陪鸟海的。西川伸手摸索着丢到副驾驶座上的记事本,却怎么也摸不到东西。是掉到椅子下去了吗?他将视线移向副驾驶座的放脚处,记事本果然就掉在那里。
  碰磅!
  就在西川打算伸手捡笔记本的瞬间,忽然感受到一阵冲击。车窗玻璃的碎片落在他的大腿上。西川在无意识中踩下了煞车踏板。伴随一声破裂的声音,安全气囊鼓起来了。透过满是裂痕的挡风玻璃看出去,车外的景象快速旋转。西川的身体差一点跟着被用出去,不过安全带又将他拉了回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西川战战兢兢地往车外看去,便看到一辆前保险杆四陷、引擎盖弯曲突起的小型车,周围地上散落着橘色与红色的车灯罩碎片。在那辆车的驾驶座上,可以看到一名女性的身影,正用手按着额头左右摆头。太好了,看来对方还有意识的样子。
  西川推开扭曲变形的车门,走出车外,这才发现自己站的地方是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看来这是一场转别会车的意外。虽然路口并没有号志灯,不过西川开出来的路上确实有漆上「停」的字样与停车线。是因为他想要捡记事本的关系而漏看了。
  西川皱了皱眉,走近对方的车边,并对驾驶座上的女性问道。
  「请问你没事吧?」
  女性抬起头来。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疲惫,没什么精神。披在肩膀上的黑发干燥而缺乏滋润,脸上化的妆也无法服贴在肌虏上而显得粗糙。整体五官虽然端整,但却看起来既像二十多岁又像四十多岁。或许是还没有从车祸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关系,她露出缺乏水气的空洞眼神看向西川。
  「喂!快把车移开啊!」
  四周传来喇叭声与叫骂声。不知不觉间,四周道路上都挤满了车辆。西川与那名女性的车子变成十字路口上的障碍物了。西川赶紧坐回车上,扭转车钥匙,然而引擎却只是不断发出痛苦的回转声,迟迟无法发动。他将头探出车窗一看,发现侧面的车身已经完全扭曲,车轮也凹陷了。这下即使引擎发动,车子也无法动弹。看来在拖吊车赶到之前,车子都无法移动了吧?
  因为路面狭窄的关系,其他车辆无法绕道通行。更不巧的是,其他替代道路距离这里还有一百公尺以上。
  「有紧急车辆要通过,请把道路让开!」
  从车阵的后方,传来警报声与广播的声音。塞在路上的车子虽然纷纷开到路旁,想让救护车通过,但无奈路面实在太窄了。救护车在五十公尺后方努力尝试想要前进,但依然迟迟无法通过。堵塞的道路上到处响起剌耳的喇叭声。
  西川在心中不禁用力搔着头。这下不只重要会议会迟到,还让公司的车全毁了,接下来还得接受警方调查——未注意标志、没有停车待转的人是西川,到这边还好,顶多就是行车不注意的意外事故而已。但实际上的情况是……他不只跷掉工作,而且还酒后驾驶。
  不知不觉间,西川发现女性站在他的旁边。看来她从驾驶座上走下车了。她将手臂环抱在胸前,眺望着堵塞车辆的后方。
  「有紧急状况!请把道路让开!」
  在她视线的前方,救护车依然继续挣扎着。因为前后都被车辆塞住的关系,就连想把车子回头都办不到。剌耳的警报声不断鸣叫着,驾驶们都涌起了一股杀气。
  而女性空虚的视线,则是依然看着远方动弹不得的救护车。




  代官山修介(23)




  「是警察先生吗……」
  一名微胖的中年女性从玄关探出头来,眼神中隐约透露出好奇与警戒的神情。
  「是的,我是滨松中部警署的警察。」
  「你是想问那个吧?那个连续纵火犯。都已经快要死十个人了呢。」
  女性的声音中又增加了嘲笑的感觉。
  「我们对各位居民真是感到非常抱歉。」
  「拜托再加把劲吧。你们领的薪水可是我们缴的税呀。」
  女性完全打开门后,双手叉腰、带着瞧不起的态度抬头看向代官山。最近警方在进行情报收集的时候,受到居民辛辣对待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然后呢?你是想说我就是犯人吗?」女性笑着说,不断摇晃身子。
  代官山不禁心想:如果你真的是犯人就轻松多了。
  「当然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负责向这一带的居民们收集情报而已。这也是为了地区安全着想,还请您多多配合。」
  代官山将刚才亮出来的警察手册收回口袋中,温和地对女性鞠了一个躬。
  「哎呀,像刑警先生这样的帅哥,我当然愿意协助罗。」
  「真是感激不尽。」
  「你想问什么呢?」
  「我想想,可以先请教您一下有关隔壁邻居的事情吗?」
  代官山伸手指向左侧邻居的住家。他虽然装作一副从附近住家中随意挑了一家来问的样子,但其实他的目的就只是想搜集有关「那间邻居」的情报而已。那是一间外墙用白铁皮波浪板建成的两层楼建筑,是昭和畤代常见的房屋样式。屋外设有庭院,树木的枝条悬在四周围绕的砖头围墙上。
  「你说前园家吗?时枝小姐真的是非常让人同情呢。」
  住在隔壁的居民,正是在平静工坊开个人展的芭芭拉前园,也就是前园时枝。当然,代官山是事先在警署调查资料后才过来的。
  「让人同情?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代官山的脑海中浮现出时枝的身影。她是一位年龄虽长但非常美丽的女性,并没有给人什么不幸的感觉。
  「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听说时枝小姐已经来日不多了呀。她患了脑瘤,而且长的位置不好,好像没办法开刀治疗的样子。虽然现在她还能正常过着日常生活,但似乎再过一段时间后,就会连正常生活都没办法了呢。听说呀,她的病情其实就算已经卧病在床也不奇怪。不过她真是一位坚强的女性,说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就专心投入人偶制作的活动之中了。据说她其实是靠自学,一开始只是有稍微在摸索,不过是从去年开始正式展开行动的样子。是不是很厉害?要是我的话,绝对没办法那么坚强的。听说她希望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尽可能制作出许多人偶,留下自己活过的证据呢。」
  「原来是这样啊……」
  代官山当初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位身患重疾的女性。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时枝给人的感觉莫名带有一种不知该说是超然或是说凛然的美感。那或许就是已经做好死亡觉悟的人所特有的氛围吧?
  「不只是这样而已。她真正的不幸是从那之后才开始的。」
  「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女性皱了一下眉头后,将脸凑近代官山,稍微压低声量说道。
  「后来她最爱的孙子遇上意外过世,接着没过多久又换孙子的母亲,也就是时枝小姐的女儿——凛子小姐——自杀身亡了。」
  「孙子遇上意外死亡,女儿又自杀吗……那真是让人心痛啊。」
  代官山在笔记本上写下「凛子」的名字,并点头回应。
  「就是说呀。时枝小姐的丈夫在三年前就过世了,所以现在她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个家里呀。一口气失去最爱的家人,自己又因为患病而不知道何时会离开人世呢。虽然听说她现在都在三方原的工坊全心投入人偶制作,但我想她心中一定很难受吧?实在太令人同情了。」
  女性一边啜泣着,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
  这么说来,之前代官山与麻耶拜访工坊的时候,有看到一尊完成度特别高的男孩子人偶。当时时枝说那是她的「最高杰作」,露出由衷感到开心的笑脸,而且还用比她看着其他作品时更慈祥的视线看着那尊人偶。或许那尊人偶就是照她的孙子所做的吧?不,想必就是那样了。
  「请问那位女儿——凛子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跟事件有关吗?」
  「不,抱歉。只是因为刚才听您说的内容实在太壮烈了,就忍不住好奇起来。」
  「我记得好像是在蒲郡市的一家医院吧?凛子小姐以前一直都在那边当护士。」
  女性似乎就算知道问的东西与事件无关,也打算回答的样子,看来她的个性非常八卦。这对代官山来说也是好事。
  「蒲郡市吗?」
  蒲郡市位于爱知县的东南部,是三河湾边、人口八万人左右的城市。
  「是呀。不过大概在四年前左右吧,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她就辞掉工作回到滨松来了。后来没过多久,她就与一名住在这里的男性结婚。但是那位丈夫在凛子小姐怀孕的时候,跟别的年轻女性出轨被抓包,两个人很快就离婚了。虽然如此,凛子小姐还是把小孩生了下来,名字叫游真。是个眼睛大大的可爱男孩子呢。」
  女性说到一半停了下来,露出难过的表情。看来接着就是悲剧要开始了。
  「我记得大概是六月初的时候吧,也就是两个月前。静大工学院附近不是有一座叫『和地山』的公园吗?凛子小姐当时带游真到那里玩耍,结果游真从溜滑梯上一头栽下来……」
  女性停下嘴巴,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不过很快又抬起头来继续说道。
  「那时候虽然很快就叫救护车了,可是后来还是没赶上。游真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就这么过世了。他当时才三岁而已呀,老天真是太不长眼了。」
  前园时枝大概是从那人偶身上感受到游真的灵魂了吧?她那时候凝视人偶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孙子一样。
  「而游真的妈妈也因为那件事造成的冲击而……?」
  「是呀,大概在游真过世两个礼拜后,就在三日町的山中发现了凛子小姐的遗体。」
  三日町是位于滨松市北区的橘子盛产地,紧邻爱知县,周围有种满橘子田的山以及湖泊,是个很美丽的乡下小镇。另外也是水上活动很盛行的度假胜地。
  「自杀是吗?」
  「是呀,而且很惨烈呢。」
  「惨烈?」
  「凛子小姐当时把汽油澄在自己身上呀。」
  「汽油!是自焚吗?」
  代官山忍不住提高声量,让女性惊讶得瞪大眼睛。
  在代官山的脑海中,又有一枚拼图拼上了。当初警方从犯人执著于纵火的手法上推断犯人的动机应该与火灾或纵火事件有关,因此全盘调查了过去发生过的火灾与纵火犯罪资料,但是当中并没有包含自焚事件。这对警方而言可说是一个盲点。
  「请问凛子小姐是六月中旬去世的吧?」
  「是呀,大概就是那个时候。」
  最开始的犠牲者——荒木情侣的纵火事件发生在七月二日,也就是凛子自杀后大约过了两个礼拜左右。
  「请问凛子小姐在过世前的感觉怎么样?有什么让人在意的地方吗?」
  听到代官山这么一问,女性「这么说来……」地想了一下后说道。
  「凛子小姐有说过『游真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祸』呢。她当时的表情非常让人毛骨悚然,我怎么也忘不掉呢。」
  「请问那个『人祸』是指什么意思?」
  「我听时枝小姐说,当初救护车之所以会晚到,是因为遇上车祸堵塞而动弹不得的关系。而引起车祸的驾驶好像是酒驾的样子,确实可以说是人祸呢。」
  代官山也感到同意。如果那个人拥有身为汽车驾驶的自觉,就不应该在开车前喝酒,喝了酒也不应该开车才对。那样就不至于发生车祸,赶来的救护车也就能拯救那个小小的生命也不一定。
  「嗯?是客人吗?」
  就在这时,一名应该是丈夫的中年男子走进家门。看起来是刚散步回来的样子。
  「哎呀,亲爱的,你回来啦。这位是中部警署的刑警先生呢。」
  「刑警?又来啦?」
  男子睁大眼睛看向代官山。
  「又来?之前也有刑警来过吗?」女性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而询问丈夫。
  「是啊,就在你出门去买东西的时候。是个相当漂亮的小姐,问了一些有关隔壁时枝小姐的事情。」男性指着隔壁住家说道。
  漂亮的小姐,一定就是黑井麻耶不会错了。
  「先生,请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十天前吧?那时我正打算要去晨跑,所以应该是早上六点前。我当时还在想,那么年轻的女刑警居然这么一大早就要工作,真是辛苦啊。」
  大概十天前,也就是代官山与麻耶人去拜暗黑人偶展的那天左右了。
  「请问她问了些什么话?」
  「什么话,就是有关隔壁邻居的事情啊。」
  男性详细说明了一下当时的内容,几乎就跟他太太说给代官山听的话是一样的。
  果然就如代官山所想的,麻耶确实独自进行了推理,而且还利用到班前的清早时间收集情报的样子。她应该很早就发现了『前园凛子自焚事件』这个盲点吧?而在寻找畑山哲平的下落时,她与代官山拜访的地方就刚好是前圜凛子的母亲——时枝的人偶展。当天,麻耶除了对自己本来就有兴趣的芭芭拉前园的作品之外,想必也有在试探时枝本人吧?现在回想起来,麻耶确实也问过时枝各种私人的问题。
  代官山向那对夫妻道谢后,离开了现场。
  他接着来到的地方,是滨松圣德医院。他在那里确认了前园游真被送到医院的正确时间同时也向当时驾驶救护车的工作人员问了一些话。工作人员咬牙切齿地悔恨着当时为了避开堵车而转进小巷的事情。在救护车到达事发现场前几百公尺的时候,前方的十字路口发生了撞车意外。因为巷道狭窄的关系,救护车当时没有办法调车回头,而撞车故障的两辆车又完全塞住了道路,让其他车辆都无法通行。等现场的人合力将车移开,让救护车总算抵达和地山公圔的时候,受伤的小孩已经没有体温了。工作人员表示,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场车祸,小孩的性命应该有很高的机率可以获救才对。
  听完这些话后,代官山不禁感到非常愤怒。本来应该做为小孩模范的大人,竟然因为一时轻率的行为而夺走了小孩的性命。不管在任何时候,受到伤害的永远是弱小的一方。
  代官山心中忍不住思考着「如果」的问题。恶意的交接棒总是从强的一方传向弱的一方,而最后接到交接棒的人,就是在真正意义上的弱者。
  那所谓的弱者不就是前园游真了吗!
  从医院飞奔出来的代官山回到中部警署后,来到交通课,调查造成救护车延迟的车祸详细状况。车祸调查书很快就被找出来了。代官山快速扫过文件的内容,在上面看到了两位人物的名字。
  一位是西川英俊,另一位则是村越早苗。
  根据西川英俊的证词,他当时在驾驶途中,记载了会议预定内容的记事本掉到副驾驶座的椅子下。他为了捡起记事本而让视线移开前方,结果便发生撞车事件了。
  然而当时赶到现场的警官发现西川有口齿不清的状况,于是对他进行了酒精测试,并从他的呼气中侦测到了大幅超越标准值的酒精浓度。在警察的逼问之下,西川才坦承自己在开车之前,有在事故现场附近的一家名叫「八兵卫」的居酒屋喝过酒。
  最后,西川的酒后驾驶被判定为事故的主要原因。村越早苗虽然也有未注意前方状况的情形,但毕竟车祸对方有喝酒造成判断能力低落,因此她可以说是车祸中的受害者。
  从刚才开始,代官山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就不断发出震动。画面上显示的是黑井麻耶的名字。代官山最后决定把手机关机了。




  代官山修介(24)




  代官山将车子停在神立町柳树大道上一栋大楼的停车场中。那是一栋五层楼高的大楼,全镜面的外墙反射着八月强烈的阳光。整栋大楼似乎都由「静滨保险公司」承租下来的样子,在入口处的楼层表上,一到五楼都标示着公司的商标及部门名称。代官山穿过一扇大型自动门后,柜台的服务小姐便对他露出和善的笑脸。
  「我是中部警署的代官山。」
  看到代官山亮出的警察手册,女性的表情微微紧绷起来。
  「我有事情想要请教营业部的松崎先生,当然,我事先已经向他联络过了。」
  代官山在过来之前就已经在中部警署联络过这间公司了。当时接应的便是一名叫松崎的男子。
  「营业部的松崎吗?」
  女性拿起话筒拨打内线。对方似乎很快就接听了电话,在短暂对话之后,女性便放下话筒,再度对代官山露出笑容。
  「请您到三楼的小会议室稍候一下,会议室就位于电梯出来的正对面。松崎很快就会过去了。」
  代官山向女性道谢后,坐进电梯。到达三楼走出电梯,眼前就看到一间小会议室。房间正中央摆了一张大桌子,周围排列着七张左右的椅子。就在代官山犹豫着该不该坐下来的时候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便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让您久等了,我是营业部的松崎。」
  松崎说着,并递出名片。代官山确认了一下,名片上写着「静滨保险有限公司营业课长」的字样。于是他也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哎呀,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警察的名片啊。真是太珍贵了,我会好好收藏的。」
  松崎晃着微凸的肚子,开朗地笑了出来。他油腻的脸上一对双眼皮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头发虽然稀疏,但肌肤相当有光泽。外表看起来很年轻,却又有些老态。
  「贵公司有一名叫西川英俊的职员,过去曾经开公司用车出了车祸。我想请教一些有关他的事情。」
  西川是在六月初发生车祸的,现在算起来大约是两个月前。听到西川的名字,松崎的表情便阴暗下来。
  「那真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当时还麻烦到中部警署的警察先生啊。那人竟然在值勤时、而且还是开着公司用车酒后驾驶,已经被炒掉啦。」松崎用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不是贵公司的职员了吗?」
  「是啊。虽然说是炒掉,不过其实他本人当天就把辞呈拍到上司的桌子上,骂了一堆难听的话之后就离开了。态度真的是教人傻眼啊。」
  「请问他的工作态度怎么样呢?」
  「不能说是太好。不过毕竟那人外貌看起来不错,口才又很流利,虽然工作不算认真,业绩上却也有相当的成果。哎呀,总之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个轻浮的人啊。」松崎很刻意地叹了一气。
  「然后……我刚才在电话中也向您提过,请问可以让我看一下西川英俊的履历书吗?」
  「好的,我已经从人事部借过来了。既然是为了警方调查,我们当然很乐意协助。话说,请问那人做了什么事情吗?」
  松崎的眼神中透露出好奇的神色。
  「不,并不是那样的。只是为了车祸处理的事情,有些资料想确认一下。」
  「都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故了说?」
  「是、是的,因为资料上有些不足,所以想确认一下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代官山将西川的个人资料与简单履历抄到自己的笔记本上。然而,就在抄到途中的时候,代官山不禁脸色发青起来。
  「刑警先生,请问您怎么了吗?脸色看起来很恐怖,呼吸也很急促喔?」
  松崎探头看了一下代官山的脸。代官山赶紧将脸别开,调整自己的呼吸。他的心脏不断激烈槌打着胸口。原因就在于西川的个人资料上。看到他的出生年以及学历栏,代官山脑中拼图的空白部分又补上了一部分。
  「请问我可以稍微借一下这份履历吗?」
  「呃、好的,没有关系。」
  代官山对错愕回答的松崎简短道别后,便从房间中飞奔而出。
  还剩下一个地方必须要去调查才行。




  代官山修介(25)




  居酒屋『八兵卫』的地点,位于前园凛子的儿子——也就是前园时枝的孙子游真意外过世的和地山公园附近,是一家小酒店。
  代官山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半。盛夏的天空依然很明亮,虽然太阳已经西下,但气温却迟迟没有下降。居酒屋的中午营业时间只到三点,晚上则是从五点开始,因此现在正是准备工作的时间。代官山敲了敲店门,一名绑着头巾的中年男子便一脸困扰地说着「现在很忙啊」并探出头来。
  「打扰到您工作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滨松中部警署的警察。」
  代官山说着,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册。通常只要这样,大部分的居民都会表现出顺从的态度。然而因为这半个月来电视专题节目的连日炮轰,最近也有不少人会对警方不太客气。不过这位店长却是对代官山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大概是他过去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现在不是去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了。
  代官山走进店里,凉爽的冷气与室外的温度差险些让他晕了一下。店里的装潢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居酒屋,整体设计充满民间工艺风格,有一张五人座的柜台桌,另外还有五张桌子。
  在墙壁上,贴满了应该是客人拍下的照片。每一张上面都记录着日期,而且照片中的人们都露出松弛的眼神,看起来都喝醉了。
  「这位男性过去应该有来这里光顾过,请问您记得吗?」
  代官山指着贴在西川履历书上的大头照。根据西川的车祸调査书,他当时开车之前是在这家店喝酒的。
  「大约两个月前,六月一日中午过后到两点半左右,西川应该有来这里光顾过才是。」
  大概是因为眼睛开始老花的关系,店长从口袋中拿出一副眼镜戴上,并凝视着照片。
  「哦哦,我记得。刚好就是那个时候,有警察先生跑到我店里来问了很多事情啊。听说是酒后驾车是吧?真是给人添麻烦啊,害我当时被警察问说我知不知道这人有开车什么的。我的店又没有附停车场,那种事情我无从知道啊。怎么可能每个客人来都问一句『你有没有开车』嘛?而且店里就有张贴宣导禁止酒驾的海报啦。来这里的客人大家都是大人了,这种事情是个人的责任吧?」
  店长看着照片大肆抱怨。代官山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但确实就因为这样而发生了车祸,延误救护车到达时间而没能拯救到一条小生命。这样一想的话,提供酒类的店家也多少应该有些责任才对。
  「请问西川当天是一个人来光顾的吗?」
  根据调查书上的记载,西川当时的证词是说他自己一个人来店里喝酒的,而店长也留下相同的证词。
  「哦、哦哦……确实是那样吧?应该是。」
  店长的视线稍微往右上方抬了一下。当人类在说谎的时候,会使用负责判断思考的左脑,而眼睛的动作会与脑部连结,因此使用左脑的时候,眼睛会看向右上方。这是饭岛教代官山一种看穿说谎的方式——另外还有将视线移开、或是会频繁地触摸口鼻等等。像现在,店长就搔着自己的鼻子。
  「请问您记得他当时坐在哪个位子吗?」
  「是,就在柜台最里面的座位。」
  店长因为换了话题而露出放心的表情,并伸手指向最深处的位子。代官山拉出椅子坐了下来。在一旁的墙上,有用图钉钉着各种表情的客人照片,每一张都用油性麦克笔记上日期。没多久,代官山便发现其中一张照片,让他脑中的拼图又被拼上了一枚。
  「店长啊,你果然是在跟我说谎呢。」
  代官山说着,瞪了店长一眼。店长同时也露出失算的表情,搔了搔头。看来他也忘记照片的事情了。
  「这是西川英俊吧?而且还有同伴啊。」
  「这样啊……真是抱歉。」
  店长很干脆地就认错了。毕竟照片上还有标记日期,根本百口莫辩了。在照片上,鸟海尚义正亲着西川的脸颊。两个人的脸都很红,大概是喝醉酒在玩闹吧?
  「为什么你要骗我说他是一个人来喝的?」代官山稍微加重了语气。
  「其实,当天那位男性打过电话给我,说是他发生了交通事故,不希望拖累朋友,因此拜托我向警察说是他自己一个人来喝的。我想他大概是想掩护这位在亲脸颊的人吧?这两位都是偶尔会来我店里光顾的客人,我就忍不住答应他啦。」店长感到抱歉地沉下眼皮说着。
  「请问你记得当天那两个人有说过什么话吗?」
  「是,那位在亲脸颊的年轻人一直在抱怨啊。因为喝醉酒讲话比较大声的关系,我也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了。」
  「是的。他是一名牙科技工,好像说跟他往来的牙医借着职权在欺负他的样子,所以就想靠对朋友抱怨来吐怨气吧?」
  吐怨气——恶意交接棒的传递。
  连接起来了!代官山脑中的最后一块空白拼上拼图,整张图终于完成了。而画面上描绘出来的,便是恶意交接棒的终点。
  「请问您怎么了吗?刑警先生?脸色很苍白啊。」
  「可以请你给我一杯水吗?」
  不知不觉间,代官山的喉咙就干燥起来了。将店长端来的水灌进喉咙后,他忽然注意到贴在墙上的另一张照片。
  「店长,这是?」代官山指着照片问道。
  「哦哦,那个吗?很漂亮的女性对吧?因为女性客人在那么晚的时间单独来光顾实在太稀奇了,所以我就拜托她让我拍一张啦。是您认识的人吗?」
  什么认不认识,就是黑井麻耶啊。
  「请问她是来做什么的?」
  「什么做什么?当然是来喝酒的啊。虽然她只喝了一杯啤酒就走了啦。」
  「请问她有说过什么话吗?」
  「这么说来……她看着那张亲脸颊的照片问了很多事情啊。她说那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请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一个礼拜前吧。」
  黑井麻耶也来过这家店,发现鸟海与西川的合照了。换言之,她在一个礼拜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交接点,而当时鸟海还没有遭到杀害。
  代官山拿出手机按下电源,立刻拨打麻耶的号码。然而,却无法接通。从语音讯息听起来,她似乎也把手机关机了。她最后打来的未接纪录也在一小时前就中断,看来她也差不多注意到代官山的动向了吧?
  代官山走出店门后,快步坐上车子。




  代官山修介(26)




  西川英俊住的公寓就在不远处的高丘公园附近,隔着一条道路便是航空自卫队滨松基地的外围铁丝网。号称「空中司令塔」的AWACS正在起飞,那是一台在波音客机背上装有圆盘状大型雷达的早期型警戒管制机。只要是居住在滨松,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那巨大的机影在空中飞行的样子。
  西川住的公寓有两层楼高,是随处皆可看到的轻量钢筋建筑,外墙上则是水蓝色的沙赌砌成。他居住的房间是二〇一号房,代官山绕到阳台的方向,并没有看到火舌窜出。不过毕竟其他也有在家门外遭到火烧的被害人,因此目前依然无法安心。
  代官山走上二楼,按下房间的门铃。等了一段时间后,一名身穿露肩衣与热裤的年轻女性出现了。她的年龄看起来大约二十出头,染成淡褐色的头发配上一双大眼睛,看起来相当可爱。
  「请问这里是西川英俊先生的住处吗?」
  「是没错啦。」
  代官山立刻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册,女性忍不住睁大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请问西川先生在家吗?」
  代官山窥视着房内说道。然而,里面却似乎没有人的气息。
  「恕我冒昧请教,您是?」
  「我是……有点像是他的朋友吧?」
  听到代官山的询问,女性稍微歪了一下头回答。看来她也抓不准自己跟西川之间的关系。光从照片上看来,西川英俊确实有着一张会受女性欢迎的脸。
  「他出门去打工了。」女性猜到代官山接着想问的问题,而抢先回答。
  「打工?」
  「嗯,听说是找到什么时薪很不错的打工。」
  「他是自由工作者吗?」
  「是呀。听说他两个月前被保险公司开除的样子,好像是因为酒后驾驶把公司的车撞烂了吧?真是笨死了。」
  女性露出一脸天真的笑容。看来她跟西川是最近才开始往来的。
  「请问现在可以联络到他吗?」
  「那人做了什么事情吗?」
  「呃,我想要确认一些关于他还在之前公司时的事情。他不是把公司的车撞烂了吗?就是关于那件事。」
  听到代官山临时想到的理由,女性没表现出什么怀疑的态度,说了一句「你等一下喔」便拿出手机拨打,并拿到耳边。
  「奇怪?不行呢。他好像关机了,要不然就是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
  她说着,将手机凑到代官山的耳边。话筒中确实传来无法接通的语音讯息。代官山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而最近他这样的预感总是特别准。
  「呃,请问您知道他打工的地方吗?」
  「哦哦,你等一下喔。我记得他把传单放在桌上了。」
  女性说着,就回到房间中,又拿着一张传单走回来。代官山接过传单确认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顿时冲上头顶。双眼晕眩、呼吸困难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晃了一下,伸手撑住墙壁。
  「刑警先生,你没事吧?」女性探头看向代官山的脸关心着。
  「我、我没事。请问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我想想喔,大概是两个小时前吧?他开车出去的。」
  代官山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五点了。
  「话说呀,时薪三千元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只是帮忙做陶土人偶为什么可以拿那么多钱呀?连我都想去了呢。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拿到那张传单的。那个人就是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敏锐呢。啊、你等一下呀……」
  代官山握着传单就快步跑下楼梯,对背后传来女性的呼叫声也充耳不闻。接着坐进停在路边的车上后,一口气踩下了油门。




  代官山修介(27)




  这已经是代官山第三次来到这地方了。
  从西川的女朋友手土拿来的传单上,写着「平静工坊」几个字。另外还大大地写着「时薪三千元」的文字,在「协助制作人偶」底下写着「作业内容简单,任何人皆可胜任」的字眼。在传单的角落,则是印有芭芭拉前圜,也就是前园时枝温柔微笑的照片。
  只要是自由工作者的话,任谁看到这张传单都一定会上钩吧?这种「好康的打工机会」本来应该是竞争非常激烈的工作才对,然而这其实是要把西川骗出来的一个陷阱。现在的代官山甚至可以如此断言。前园时枝一定只有把传单放到西川房间的信箱而已,而看到高额的时薪后,西川就立刻打电话联络。当然,他毫无疑问地被聘用了。
  在工坊的停车场上,停着应该是西川驾驶的厢型车,然而却看不到前园时枝的白色轿车。代官山满心焦急地走向工坊的建筑物,然而想要打开入口门却发现上锁了。他接着绕到后面,从窗户窥视屋内,却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房内的桌子上展示着各式各样的人偶,距离窗帘缝隙最近的人偶,便是前园自称是最高杰作的瞭望台上的男孩子。她似乎花了很多心力在制作这尊人偶,就连瞭望台的造型都非常精致。
  代官山从房屋周围找来一颗大小刚好的石头,用力砸向窗户玻璃。玻璃虽然发出巨大的声响,但因为四周都是农田包围,距离车道也很远的关系,并没有被人发现。代官山接着将手伸进屋内,扭开窗户上的锁,小心脚下的玻璃碎片,侵入工坊内部。
  他大致巡了一下屋内,并没有看到时枝与西川的人影。工坊内空无一人。
  西川的车子还留在这里,却没有见到时枝的辑车,代表那两个人应该是坐着时枝的车不知道去哪里了。代官山继续仔细观察屋内,而在走进展示间的时候,便立刻注意到异状了。
  那天他跟麻耶来访的时候,上面摆了四尊人偶。
  但是现在……却一尊也没有。
  其他作品看起来跟上次参观时没有差别,唯独『AMCC』这个作品中的所有人偶都被撤下了。而代官山也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西川的生命有危险!
  他们究竟在哪里?那两个人坐着时枝的轿车,究竟到哪里去了?
  如果时枝打算杀害西川的话,她究竟会选择什么地方做为舞台?
  西川的酒后驾车,等同于夺走了时枝的孙子——前园游真的性命。
  而且丧命的并不只是游真而已,他的母亲——凛子也是一样。在绝望与失落感的折磨下,她最后选择淋上汽油自焚了。
  那是在哪里发生的事?
  代官山立刻拿出手机,联络人在中部警署会议室的神田。
  「你们到底是跑哪里去啦?」
  「你们?请问黑井小姐不在那边吗?」
  看来麻耶并没有回到中部警署的样子。她到底是去哪里了?
  「我听饭岛说了喔。你啊,居然丢下麻耶,单独行动了是吧?」
  「是的,真是抱歉。」
  「我猜你是察觉到什么事情了吧?是麻耶对吧?」
  代官山隔着电话点点头。
  「我有件事情希望您立刻帮我去调查一下。拜托您了!」
  他拿着手机低头拜托着。
  「什么事?你说说看吧。」
  「在六月中,有一名叫前园凛子的女性自焚。我想知道事发地点。」
  「自焚事件……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啊?」
  「是的。我们一直都只注意到纵火事件或火灾事件而已,自焚事件真是个盲点。而在那个事件中,有使用到汽油啊!」
  在话筒的另一端,神田发出了呻吟声。
  「这么说来,我才想说麻耶那家伙好像偷偷摸摸在调査些什么东西,原来是那件事情啊。」
  神田接着啧了一声。
  「我知道了,代官大人。你稍微等一下,我五分钟就查出来给你。」
  说完,神田就挂断了电话。没过多久,代官山的手机便发出来电铃声,画面上显示的是神田的名字。他说要花五分钟,但其实只过了三分钟而已。
  「在三日町的高山山顶上有一座瞭望台,叫橘子之丘公园的地方。」
  「橘子之丘公园!」
  三日町,橘子之丘公园。代官山最近才刚听过这个地名。
  对了,就是到开发牙科病历软体的CYBER MEDICUS去探听情报的时候,片山则夫在两人准备离开时问过麻耶有关公园的事情。当时他说麻耶在电车中似乎很在意公园的海报。
  「前园凛子就是在那里自杀的。事情发生在六月十九日的清晨。现在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是的。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的话,犯人跟最后一名犠牲者现在就在那里。」
  话筒中传来神田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神田先生,总之我立刻就赶往那边。」
  「你知道地方吗?」
  「我车上有导航。」
  「这样啊,我也会叫饭岛他们立刻赶过去。」
  「麻烦您了。」
  代官山讲着手机坐上驾驶座,扭转车钥匙。就连等引擎发动的短暂时间都让他感到焦急难耐。
  「麻耶人在哪里?她连电话都不接啊。」
  「我不清楚。我打给她也没有接。」
  神田似乎感到犹豫地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
  「我知道了。总之你别乱来啊。虽然你的直觉并不是很可靠啦。」
  代官山连回嘴的心情都没有,就挂断了电话,踩下油门。他接着从东名高速公路的滨松西交流道开上高速公路。这里距离三日町的交流道只有短短十公里,开快一点的话,五分钟就可以到了。但是从交流道到高山山顶还必须爬几十分钟的山路。
  赶得上吗……?
  代官山开上高速公路后,便全力踩下油门了。




  代官山修介(28)




  蝉鸣声回荡在树林包围的山路中,听在代官山的耳里就宛如是什么警报声一样。时间接近六点,已经快看不见太阳了。
  代官山顺着行车导航指示的路径,经过三日町的市立圆书馆前,开进山路。他虽然拼命踩着油门,但弯别曲曲的山路及陡哨的斜坡让车速怎么也无法加快。明明山顶近在眼前却迟迟没办法接近的焦躁感,让代官山忍不住用力槌打方向盘。
  要是他的推理错误的话,这等于是损失了相当多的时间。工坊里的印第安少年人偶已经全部不见了,那恐怕就是代表前园时枝打算在今天之内把西川杀掉的意思。
  想着想着,代官山的车子便抵达了一个广场。入口处是一片停车场,挂着写有「橘子里农村公园」字样的看板。看板上另外还有公园的简介及简单的周边地图。
  在停车场上停有两台车子。其中一台是日产的小型车,车牌是「WA」开头,代表应该是出租车。而另一台白色的轿车,代官山以前也有见过。就是之前停在工坊停车场的车种,想必就是前园时枝的车了。仔细一看,在小型出租车的驾驶座上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当代官山走过去,驾驶座的车门便打开了。
  「黑井小姐……」
  从驾驶座上走出来的,正是黑井麻耶。她拨了一下漆黑的秀发,用充满挑衅的眼神看向代官山。
  「哎呀?还真巧呢。你到这种山区来做什么呀?一人登山?」
  「我才想问黑井小姐,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代官山也很刻意地回问了一句。
  「哦哦,因为天气不错,我想说来摘摘香菇呀。」
  麻耶很做作地露出微笑。
  「等等,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啊。总之,我终于追上你的推理了,虽然晚了十天啊。」
  代官山走近白色轿车一看,车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手表上显示时间已经快到六点半,盛夏的天空也准备进入夜晚了。黄昏时段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代官山确认了一下看板,地图上有一处写着「橘子之丘景观瞭望台(高山山顶)」的字样。从这里必须经过原生树林包围的山路走十分钟才行。神田在电话中所说的高山山顶瞭望台应该就是指这个地方了吧?似乎没办法开车上去的样子。
  「黑井小姐,我们走吧!」
  「去哪里?」
  「你明知故问。」
  「我讨厌虫子呢。」
  代官山把车子上锁后,绑紧鞋带,走进山路中。麻耶也碎碎念地跟在他的后面。
  山路周围长满了姬沙罗、深山雾岛、黑灰等植物,另外也交杂着抱栎、鹿子树、山樱花等杂木。远近传来各种蝉的鸣叫声。如果是春秋舒适宜人的季节,这里想必是很适合登山的步道吧?因为对登山活动不习惯的关系,代官山好几次差点滑倒,不过走了十分钟后,还是来到山顶公园了。说是公园,但其实也只有大约能容纳几辆车子的面积而已。代官山身上的衬衫早已吸满汗水而变得沉重,麻耶也把黑色的夹克脱掉了。白色的衬衫贴在她纤细的身体上,还微微透出底下紫色的内衣。泛红的脸颊与沾满汗水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妖艳。
  「那个瞭望台……」
  代官山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同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片山则夫说过麻耶在电车上凝视的橘子之丘公园的海报,会不会就印有这个瞭望台的照片?麻耶就是对那张照片做出反应的,因为对她而言,那瞭望台是她前几天才刚看过的东西;就是在跟代官山前往参观的人偶展中。
  在视线的前方,公园深处可以看到一座用木头搭建的瞭望台。代官山刚才也在工坊看过与这相同的东西。前园自称是最高杰作的男孩人偶就坐在那上面。代官山才想说工坊那瞭望台做得莫名精细,原来前园是使用木片忠实呈现了眼前这座瞭望台啊。
  ——那是当模特儿的男孩最喜欢的地方,所以我就帮他做了一个。
  代官山脑中浮现他跟麻耶去拜访工坊时,前园说过的话。
  他现在已经可以猜到那名当模特儿的男孩子真实的身分。那尊人偶毫无疑问地就是前园游真了。游真生前很喜欢这座瞭望台,想必他经常会跟家人一起到这里来玩耍吧?而在失去游真后,身为母亲的前园凛子决定自杀,于是就在儿子最喜欢的瞭望台上一边回忆幸福的过去,一边在身上淋满汽油点火了。
  虽然从代官山所在的角度看不太清楚,不过瞭望台上隐约可以看到人影。有人在那上面。代官山与麻耶悄悄靠近瞭望台,从阶梯爬到台上。
  台上的面积大概只够容纳十个人左右。在深处可以看到一对男女,男子的手被绑到身后,跪坐在地上垂着头,女性则是低头看着男子。地上还有一个塑胶桶,四周则是充满了汽油的味道。女性的右手握着一把菜刀,左手拿着一个打火机。
  那名女性正是前圜时枝,而男子就是西川英俊。
  两人都转头看向代官山他们的方向。西川原本因为绝望而扭曲的表情,顿时露出安心的神色。他的手依然绑在身后,不断扭动着身体,脸色看起来相当苍白。仔细一看,他身上衬衫的侧腹部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西川是在时枝的带领下来到这里的。他当时毫不怀疑地以为这也是时枝创作活动中的一环。想必就在他照着时枝的指示爬上瞭望台后,便与其他被害人一样被时枝偷袭而剌伤了侧腹。接着在无法动弹的状况下,被时枝用绳索绑住双手了。
  「前园时枝小姐。」代官山叫了一声时枝的名字。
  「哎呀,你好。你是之前那位刑警先生呢。我记得是叫代官山先生吧?因为你的名字很特别,我就记下来了。可爱的小姐也在一起呢。你们两位看起来非常相配喔。」
  时枝对代官山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态度,而是露出温和的表情回应他。
  「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啊?拿着菜刀也太危险了吧?请你住手吧。」
  「既然你们会到这里来,就代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也就是说,那位小姐已经解开那个标题的谜语了。年纪轻轻,还真是优秀呢。」
  时枝将菜刀抵在西川的喉头上,露出微笑。西川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却全身不断发抖着。仔细一看,那两个人的头发与衣服都湿透了,四周还飘散着让人作呕的臭味。是汽油,他们身上都淋了汽油。挥发性的液体夺走了西川的体温。但他之所以在发抖并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而是因为只要时枝将打火机点燃,时枝与西川的身体都会一口气着火的关系。
  「自从游真死了之后,我的女儿就变了。她的表情变得毫无喜怒哀乐,每天一大早就走出家门,到很晚才会回来。甚至有时候一整晚都没有回家。就算我问她去哪里做了什么,她也都不回答我。回到家也一直关在房间里,盯着电脑不知道在査什么东西。我想她应该几乎都没有睡觉才对。不过我还是没有多管她,因为我想说不管她是在做什么,有个事情让她专心投入总是好的,总比消沉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来得好多了。所以说,我压根也没有料想到那孩子竟然打算要自杀呀。」
  时枝说着,单手拿起地上的塑胶桶,洒出更多的汽油。西川虽然扭动身体想要避开,却还是无济于事。她接着又把剩下的汽油淋到自己身上。
  「凛子小姐……你女儿调查了意外的原因对吧?」
  代官山伸出手掌,像在安抚情绪般缓缓说着。他必须要尽可能争取时间才行。
  「刑警先生,你听过蝴蝶效应吗?」
  代官山摇摇头,他从没听过这个词。
  「那是一种理论,描述眼前蝴蝶拍动翅膀的动作,经由各种连锁影响,会在地球的另一端引起龙卷风。我每次都会跟我女儿说,任何现象都必定事出有因。
  从她小的时候,我就用这个理论教育她。例如那孩子在墙上涂鸦,有可能就会在各种连锁影响下让飞机坠落,害很多人丧命,那么那起事故就是你害的了。在各种大灾难或事件的背后,原因探讨起来都会出乎意料地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反过来说,一个人不经意的行动,也有可能会夺走其他人的性命。威胁、欺负、出轨、滥用职权,游真的死正是蝴蝶效应造成的呀。」
  麻耶将手臂环在胸前,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时枝。而时枝则继续说道。
  「凛子想必是对造成游真死亡的所有因果都感到很怨恨吧,所以才会对救护车迟来的原因一路往前回溯调查,并且将调查的结果记录在笔记本上。我是在女儿过世之后,整理她房间时偶然发现那本笔记本的。因为包括救护车迟来的原因在内,她从来没有问过我任何事情,所以当我读过那本笔记后,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对当中记录的人物们感到非常痛恨呀。」
  时枝的眼神亮了一下,锐利得足以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全身僵硬起来。
  「所以你就帮你女儿雪恨了是吗?」
  「是呀。不过光是杀死还不够,我想要让他们都品尝到跟我女儿相同的痛苦。」
  「所以你才会那么执著于火啊?」
  「那当然。」时枝点头回答。
  「可是,你女儿既然都调查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没有实行报复行动呢?她明明调查出这么彻底的结果,却对相关人物什么事都没做,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听到代官山的问题,时枝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我女儿究竟在想什么?有一天,她哪儿也没去,只是一直静静地坐在桌前。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在调查东西,所以就问了她一句『今天不出门吗』,结果她却回答我『已经没必要了』。明明之前还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拼命调查的,她那天却是这样回答我。她接着又呢喃了一句『游真的死是我害的』。我当时还认为游真的事情是一场意外,所以就强烈否定了她一句『没有那种事』。我对于那孩子责备自己的态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接着在隔天……我永远不会忘记,就是六月十八日,她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然后在隔天早上自杀了是吗?」代官山抢先说道。
  前园凛子在十八日早上离开家门、十九日早上自杀。究竟在二十四小时中,她到哪里做了什么事情?代官山一边思考着,一边寻找机会要扑向时枝,抢下她手上的打火机。然而,时枝却一点都没有松懈,而代官山距离她还有五公尺之远。
  「我真是个失败的母亲,看到那孩子出门时的表情,竟完全没有想到她打算自杀。她当时的眼神透露出非常强烈的决心,那是她内心决意要完成什么大事时会露出的眼神呀。像是钢琴比赛、在学艺发表会上担任主角、高中升学考试……绝对不是打算要自杀的感觉,而是更积极、更远大的事情呀。然而到最后,那孩子隔天早上却在这地方自杀了。她当时的眼神究竟是什么?那绝对是打算完成什么远大抱负时的眼神呀,不会错的。」
  打算完成什么远大抱负?如果不是自杀的话,那究竟又是什么?
  「她为什么会选择自焚呢?」
  「她一定是想折磨自己吧。因为她说过是自己害游真丧命的。就算那是一件难以回避的意外,但对一位母亲来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就是难辞其咎的错呀。她一定也是那样想的,所以才会决定惩罚自己,好对游真道歉呀。」
  时枝的双肩不断发抖,被汽油淋湿的脸颊上,流下两道眼泪。代官山尝试要接近她半步,却又停住了。因为时枝举起手上的打火机,作势要点火的关系。
  「我想拜托刑警先生一件事。」时枝举着打火机说道。
  「什么事情?」
  「游真是因为眼睛被镜子的反光照射到,才从溜滑梯上摔下来的。凛子说过,那是某个人的恶作剧行为呀。」
  时枝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代官山,眼白上充满了血丝。
  「恶作剧?」
  代官山忍不住回问了一句,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呀。可是我女儿只知道对方是个女的而已。她当时忙于急救,等到发现的时候,那女的已经不见踪影了。听说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对方又是在树丛后面,所以凛子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不过她说过,对方很明显是针对游真在做的。明明在场还有其他的小孩子,却只将目标瞄准游真……」
  时枝仿佛在压抑从身体爆发出来的憎恨似地,紧紧咬着牙根,急促地呼吸着。代官山以为前园游真从溜滑梯上摔下来是一场意外,但凛子却说那女的明显是瞄准游真,用镜子反射光线。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这理所当然地就是一起杀人事件了。
  「我的脑袋中藏有一颗炸弹,我已经来日不多了。到最近,我甚至经常会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也会差点忘记要复仇的事情。还剩下几个人?要杀掉谁才行?我连这些事情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了。」
  时枝自嘲地笑了一下。
  「再过不久,我就会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因为没办法动手术,所以根本没救了。」
  时枝的邻居说过,她患了脑瘤,因为长的位置不好,没办法摘除。代官山从一连串纵火事件手法越来越粗暴的情形中,感受到犯人内心的焦急。原来这就是她的时间限制了。
  「我光是要对造成游真无法获救的这群人进行复仇就用尽全力了。当中我尤其不能放过西川,因为他就是让救护车迟来的最直接原因呀。」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在时枝的脚边,双手被绑在身后的西川不断哭泣求饶。然而时枝却依然看也不看他一眼。
  「就是这男人缺乏道德心的态度,夺走了我最爱的孙子与女儿的性命。我的女儿凛子就是在这里被火烧死的,在这游真最喜欢的地方。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受到怎样的痛苦,即使是身为母亲的我也难以想像。当我发现那孩子写的笔记本时,我就在内心发誓了。我绝对不会原谅这些人,我要让跟游真的死相关的所有人都尝到与我女儿相同的痛苦才行!」
  时枝已经不是代官山在工坊见过的那名优雅而有气质的女性了。她披散着湿黏的头发,从底下露出的双眼中表现出的神情与其说是憎恨,更充满了抓狂的气息。
  要是随意呼唤,搞不好就会让她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因此代官山连对她说话也做不到了。饭岛他们应该还要花一段时间才有办法赶来,甚至如果他们现身的话,时枝有可能就会毫不犹豫地点火也不一定。这件事让代官山非常担心。
  「我最后剩下的遗憾,就是没能找出害游真摔下溜滑梯的女人呀……如果我还有更多时间就好了。但是那已经无法如愿了呀。」
  时枝将视线看向麻耶。麻耶依然双手环在胸前,露出仿佛在看什么无聊电视剧般的表情,站在远处看着时枝与西川。
  「头脑聪明的小姐,我拜托你,请你代替我去把那女人找出来,然后问她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吧。」
  时枝的表情稍微放松下来,露出一脸微笑。
  「都调查到这种地步了,却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你是白痴吗?」
  麻耶一脸若无其事地辱骂着时枝,让时枝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等、等一下,黑井小……」
  「你、你知道害游真丧命的女人是谁了吗?」
  时枝打断了代官山的声音,睁大双眼凝视着麻耶。她看起来放松了对代官山的警戒,握着打火机的手也微微放下来了。
  「是呀,虽然我还没有进行确认啦。」
  「求求你告诉我,那是谁?那女的究竟是谁?」
  时枝的声音颤抖起来,但麻耶却是一脸坏心眼地看着她。
  「让我考虑一下罗~」
  麻耶说着,笑了起来。
  ——就是现在!
  代官山看准时枝眼神动摇的瞬间,准备一口气扑上去。
  然而,他的判断却错误了。时枝反射性地挥动握有打火机的手,却顺势让打火机被点燃了。
  橙红色的火焰瞬间喷发出来,吞没了时枝与西川的身体。
  「前园小姐!」
  时枝与西川的惨叫声,以及蝉鸣的和声灌入代官山的耳中,手掌与脸上传来的炙热让代官山忍不住往后退下。两人在橙红色的火焰中化为黑影,不断挣扎。西川站起身子,却顺势摔出围栏外,转眼间就从高台上消失了踪影。头下脚上地摔在五公尺下方的地面上,传来一声破裂声。
  时枝依然在地板上翻滚着,但渐渐地动作越来越小,最后变得动也不动了。汽油的臭味被焦肉的味道掩盖,是代官山这一个月来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的味道。「前园小姐啊啊啊!」
  宛如在舞动般的猛烈火势,让代官山什么事也做不到。周遭既没有水管也没有水池。麻耶则是环着手臂什么事也没做。
  「黑井小姐!」
  「真是可怜的老阿姨,连真相都不知道就死掉了呢。」
  麻耶嘴上呢喃着,露出陶醉的眼神凝视时枝被火焰蹂躏吞噬的身影。那表情仿佛是在欣赏烟火似地。激烈摇曳的橙红色火光照在麻耶的脸上,她的表情美丽得甚至让人看得入迷。




  代官山修介(29)




  晚上八点,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四周被夜幕笼罩。在山下的猪鼻湖周围,三日町的街道与度假饭店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点亮。
  橘子之丘景观展望台所在的高山山顶一片喧闹,照明灯与调查员们的手电筒宛如舞台聚光灯般四处照射着。瞭望台的四周都被赶到现场的报社记者与电视台人员包围起来。经常在静冈县地方电视台中露脸的女性播报员在摄影机前激动地报导着。
  「刚才收到情报指出,遭到火烧的两名死者当中,有一人可能就是一连串事件的犯人。」
  「真是让人似懂非懂的事件。一个小孩子的死亡,为什么要让十个人跟着丧命啊?」
  饭岛低头看着西川卧倒在地上、全身变得像焦炭一样的尸体说着。西川是在被火焰焚身之后,自己从高台上摔下来的。似乎是因为头部直接撞到地基的关系,脖子被扭到奇怪的角度了。因为瞭望台四周都用塑胶布遮掩的关系,媒体记者们并没有办法看到内部的情形。
  代官山简单向饭岛说明过事件的经过,不过并没有告诉他有关麻耶的行动。
  「把前园时枝也算进去的话,就是十一个人啊。」
  「该死……真是最差的结果啦。」
  饭岛露出怨恨的眼神,抬头看向高台上。前园时枝的尸体就倒在那上面。在警方来到这里之前,前园时枝的名字从未在搜查本部中被提起过。现场的调査员脸上都露出惭愧的表情。他们乍看之下似乎都默默地在执行自己的工作,但看在代官山的眼中,他们似乎都抱着某种沉重的心情。得不到回报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感到相当失望、沮丧而疲惫了。
  「饭岛先生,可以请你来一下吗?」
  从高台上,神田探出头唤了饭岛一声。饭岛不禁叹了一口气,走向阶梯。
  「代官大人。」
  黑井麻耶与饭岛擦身而过,走到代官山面前。黑西装、黑头发配上黑眼睛,她几乎全身都溶入在一片黑暗之中。
  「你立下大功了呢。多亏你的努力,让我们最后找出犯人了。」
  面对麻耶无比做作的态度,代官山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干什么啦?」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前园时枝就是犯人的?」
  听到代官山的质问,麻耶一脸不开心地将视线撇开。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啦。」
  「我也解开那个标题的谜题了。」
  「标题?」
  「就是前园时枝她作品的标题。『AMCC』。」
  「哦哦,那个呀。」
  麻耶的眼神露出些许的不安。
  「不好意思,我从你的包包中找到那本文库书了。」
  代官山是今天吃午餐时在荞麦面店发现那本文库书的,就是在麻耶离开座位的时候。
  「等、等一下……你偷看了我的包包?」
  「关于那件事,我向你道歉。因为看到里面装了一本书,就有点好奇你在读的是什么东西。」
  虽然当时从包包中把书拿出来的人是饭岛,不过代官山决定暂时不要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了。
  「你是出生在擅自偷看别人的包包也没关系的国家吗?」
  「对不起。」
  面对老实道歉的代官山,麻耶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过我想说的是,装在黑井小姐包包里的那本书,是克莉丝蒂的『一个都不留』啊。」
  「那又怎么样?,
  麻耶的下眼睑抽搐了一下。
  「饭岛先生在看到那本书之后,就告诉我克莉丝蒂的全名了。」
  麻耶又再度把视线别开,代官山毫不在意地从口袋中拿出笔记本。
  「阿嘉莎·玛丽·克莱丽莎·克莉丝蒂。」
  代官山将笔记本上的名字念出来,并「对吧?」地确认了一句。不过麻耶并没有回答。
  「那四个英文字母,其实就是英国推理女王的全名缩写啊。当时是因为刚好人偶只有四尊的关系,让我以为那些字母是对应那些人偶的。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那又怎么样?那些人偶跟克莉丝蒂有什么关系,」
  「真是的,你明知故问。那四尊人偶其实就是在模仿克莉丝蒂的代表作『一个都不留』的情节啊。被招待到孤岛洋馆的十名男女、摆在桌上的十尊印第安人偶、每当有一人被杀害就会有一尊人偶消失……」
  「然后呢?」
  麻耶重新将手臂环到胸前,转回头看向代官山。她的表情隐约透露出放弃的态度。
  「我跟黑井小姐到暗黑人偶展拜访的时候,桌子上摆了四尊印第安人偶。
  当时在模仿森林的桌巾上,摆了四尊手持武器的印第安男孩人偶。
  「现在回想起来,那作品的比例实在太奇怪了。比起人偶的数目,森林实在太广阔,给人一种莫名空旷的印象。当时黑井小姐不也对前园时枝这样说过吗?」
  「是吗?我不记得了。」
  「你确实有说过。以人偶的数目来说,那森林的舞台确实太广阔了。因此我在猜,其实那印第安人偶原本应该摆了更多吧?于是我调查一下,果不其然。」
  代官山将手机画面亮给麻耶看。
  「透过手机也可以看到平静工坊的部落格,当中就有介绍暗黑人偶展。你仔细看,在正中央不就有照到『AMCC』吗?」
  麻耶就像已经知道代官山想说的事情似地,只稍微撇了画面一眼。显示在画面中的森林桌上,与代官山他们当时看到的状况不同,而非常热闹。
  「在这张照片上,照到十尊印第安人偶。换言之,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是有十尊人偶的啊,跟『一个都不留』的剧情完全一样。作品的标题也跟克莉丝蒂的全名一样,我想前园时枝就是抱着那样的概念取名的。然而她却刻意使用缩写让人不易猜到,我猜那应该就是她留下的一种讯息吧?」
  「什么讯息啦?」
  「这一点我稍后再说。总之,原本有十尊的印第安人偶,在我们看到的时候只有四尊而已。也就是说,有六尊人偶消失了。」
  麻耶不禁眯起眼睛。
  「黑井小姐,你那天跟我一起去造访暗黑人偶展了对吧?当时的目的虽然是去探听有关畑山哲平的情报,但其实你的目的并不是那样。你真正感兴趣的对象是芭芭拉前圜,也就是前园时枝本人啊。」
  麻耶从以前就一直很想参观暗黑人偶展。或许她一开始只是纯粹想要看那些猎奇作品而已,然而那场展览却刚好跟这次的事件有所关联。注意到这一点的,只有麻耶而已。
  「为什么我要去试探前园小姐啦?」
  「警方当时彻底调查了过去纵火与火灾事件的加害人与被害人。犯人对于用火烧死的行为非常执著,因此警方推测犯人的动机应该与此有关。然而,当中却存在着一个盲点。」
  「盲点?」
  「就是自焚。这样的行为中并不存在所谓的加害人与被害人,因此本部并没有列入调查范围中。警方根本没有想到自焚事件的关联性,而我直到刚才为止也是一样。前园时枝的女儿——凛子是在这里断送自已性命的,而她当时就是使用汽油。」
  麻耶「然后呢?」地催促代官山继续说下去,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态度。
  「你在很早的阶段就注意到警方遗漏的前园凛子自焚事件,并调查出她自杀的原因,最后查出她儿子死亡的事件了。于是你开始怀疑身为遗属的母亲——前园时枝,而在跟我一同造访平静工坊的那天,想必你对前园时枝的怀疑又更加深了。其根据就是印第安人偶的数目。你那天手上有拿着那场展览的简介小册子吧?」
  在开车前往工坊的时候,就是坐副驾驶座的麻耶看着小册子在带路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本小册子上就印出了展览作品的照片,当中想必也有『AMCC』的照片才对。你当时是一边看着小册子一边欣赏作品的,也就是说,你一定在那时候就发现到印第安人偶数量减少的事情。原本有十尊的人偶只剩四尊,换言之,有六尊人偶被撤下来了。而截至当天为止,有六个人在事件中遭到犠牲。你不可能会没注意到这之间的一致性,而你也猜到接下来还有四个人会犠牲。」
  代官山中午在荞麦面店确认了她的数位相机中,有他跟踪麻耶的那天晚上所拍的照片。在照片中,人偶只剩三尊。当时正逢松浦妙子的事件刚发生不久,而消失的那一尊人偶正是妙子的份。麻耶的相机中另外还有之后拍下的照片,每张照片中又陆续少了一尊人偶,而且上面各自标示着后续事件发生的日期。
  「你是不是读太多推理小说啦?再说,为什么前园时枝要刻意用这种方式留下杀人预告嘛。」
  「关于这一点,我想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推理小说中很老套的情节——希望有人可以阻止自己的行为。犯人若无其事地留下一些线索,希望有人可以注意到。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她所留下的讯息。」
  就算再怎么被报复心态蒙蔽,前园时枝依然是一名善良人士。剥夺如此多条性命的罪恶感想必无时无刻都折磨着她的良心,因此她才会在作品中留下「知道的人便可以发现」的标题。
  「真的是很老套呢,那另外一种解释呢?」
  「前园时枝患有脑瘤,因为长的地方不好,无法靠手术摘除。她的症状日复一日地加深,暂时失忆的状况也越来越严重。我想她因此才会做出人偶,每完成一件复仇就排除一尊,借人偶的数目来帮助自己的记忆。而脑瘤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时限,病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进行到她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记忆了。」
  「还真是可怜呢。」麻耶的口气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你的数位相机中,留有『AMCC』的四尊人偶一尊接着一尊消失的照片。换言之,你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开始怀疑前园时枝的。在跟我一同拜访工坊之前,我猜你应该还没有确信才对。」
  「等、等一下……代官大人,你连我的相机都偷看了?你该不会是监察官室的人吧?」
  所谓的监察官室是负责内部调查警察不法行为的部门。当然,跟代官山是没有关系的。
  「不过你之后就对时枝的犯行抱着越来越强烈的确信。例如说,时枝最近经常会为了检查或治疗病情而进行一两天的短期住院。我在她就诊的医院有认识的护士,于是请她帮我确认了时枝的住院日期。这次一连串的事件,都发生在她没有住院的日期。我虽然是在前几个小时前才发现这件事,但你想必在很早之前就掌握到这个情报了吧?我想你恐怕是在松浦妙子,要不然就是岩波哲夫的事件时,就已经确信是时枝犯案的了。毕竟人偶的数目也是跟着事件发生的时机在减少。只是,你无法预测下一个会被杀害的对象是谁。就算是黑井小姐,也无法知道恶意的交接棒究竟传到谁的手上了。而在今天中午的时间点上,我们所注意的,是鸟海尚义究竟将岩波哲夫带给他的压力又传给谁了?」
  「也就是你所谓的恶意交接棒传到谁手上了,对吧?」
  「是的。因为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被害人。但我们心中却完全没有底。虽然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仔细想想,代官山会注意到前园时枝,最开始的契机就是在今天中午,从黑井麻耶包包中发现的文库书、从饭岛口中听到克莉丝蒂的全名而连结到『AMCC』的意义。接着就是印第安人偶的数目与背后的涵义……以及代官山在半信半疑下调査出来有关前园时枝的情报。拼图一片一片地拼凑起来,让原本完全看不清楚的整体图案渐渐成形,剩下最后一块空白。
  ——鸟海与前园之间是怎么连接的?
  「我调查了前园时枝的情报,找到西川英俊这号人物。两个月前,他发生过一场车祸,而车祸的原因是西川酒驾的关系。我接着在他当时就职的保险公司看到了他的履历书,上面有记载他的个人资料。」
  「我想也是,毕竟是履历书呀。」
  「西川跟我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也就是滨松西校。因此我立刻就想到了,那个鸟海尚义也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再看看出生年月日,这两个人是同一届的学生。我马上确认了同窗会的名册,结果发现西川跟鸟海果然就是同班同学。」
  连接在一起了。
  就在那个瞬间,代官山脑中的最后一枚拼图拼上了。
  「这就是时枝说过的『蝴蝶效应』啊。」
  「也就是『大风吹,桶屋笑』吧?」(注:「大风吹,桶屋笑」是一句日本谚语,详细的内容为「大风刮起尘土,尘土吹入眼睛,让盲人数目增加,三味线(日本弦乐器,古代日本盲人能够从事的工作便是弹奏三味线)的需求量增加,猫被大量捕杀(三味线是使用猫皮制成),猫的数量减少造成老鼠汜滥,老鼠咬破木桶,木桶的需求量增加,让木桶行大赚钱。」意指事情经由连续的因果造成深逮的意义。)
  「荒木的恶意在各种因果连续之下造成了西川的酒后驾驶,让恶意的交接棒传到最后一个人的手上。人的恶意总是会不断往弱小的对象传递,最后就会传到在真正意义上的弱者。这次事情最后是传到一名幼童身上。西川引起的车祸让救护车大幅延迟抵达现场的时间,让原本能够获救的幼小生命最后无法得救了。我想黑井小姐应该也已经知道那名幼童是谁了吧?你应该比我还要早知道才对。就是前园游真,是前园凛子的儿子,也是时枝的孙子。丧儿之痛让凛子决定自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而时枝非常痛恨造成这种结果的所有原因,于是决心报复。对她来说,照着交接棒传递的顺序进行杀害是一件聪明的选择,毕竟从荒木到鸟海为止,都是跟时枝没有关联性的人物,因此警方也无法査到时枝这号人物。」
  黑井麻耶玩弄着自己的耳垂,一脸感到无趣地听着代官山的话。
  「黑井小姐,你之前说过你会从事刑警的工作,是因为受到父亲的影响吧?」
  「是呀,没错。」
  「其实你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吧?」
  「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请问你知道『M's Shop』这家店吗?」
  听到代官山突然提起的店名,麻耶皱起了眉头。那是她之前在深夜光顾过的一家猎奇狂热者专门店。代官山后来调查之后才知道,那似乎是一间在全国猎奇狂热者之间也非常有名的店家。
  「你该不会除了我的包包之外,还监视了我的行动?」
  「我先说清楚,我并不是监察官室的人。我没有那么优秀。不过现在重要的是……我确实确认过你出入那家店的事情。」
  代官山探头看向麻耶的脸,结果麻耶嘟起嘴唇将视线别开了。
  「黑井小姐,其实你根本就不在意要逮捕犯人吧?」
  「你那是什么意思?」
  「你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解决事件,而是杀人现场。你是为了可以看到杀人现场而选择担任搜查一课的刑警的。虽然我那时候被你巧妙地蒙混过去了,但其实你有把松浦妙子的牙齿捡走吧?我有亲眼看到你把掉在地上的被害人牙齿捡起来放进口袋的那一幕。另外,还有佐原伸子的指甲。」
  麻耶不动声色地听着代官山说的话,不过代官山依然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其实你是收藏家吧?你从杀人现场将犯人或被害人的遗留物偷偷带回家收藏了。想必在你的房间中,摆满了会让狂热分子羡慕不已的各种实体物吧?而且让人感到讽剌的是,你同时也是一名超一流的刑警。」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那是在褒还是在眨呀。」麻耶噗嗤一笑。
  「神田先生已经看出你身为刑警的才能了。你在几天前,想必已经掌握了犯人的真实身分、犯人的动机以及事件的经过。然而你却没有向上级报告。因为如果犯人遭到逮捕,接下来就不会再有杀人现场了。你心中希望前圜时枝的犯行能够持续到最后。因为你想看到的终究是杀人现场,是焦黑的尸体啊。」
  达里欧·阿基多的电影、暗黑人偶展,代官山原本以为麻耶顶多只是一名喜爱惊悚作品与怪力乱神的女性。但实际上,麻耶是个甚至会搜集一部分被害人尸体或遗留物的深度狂热分子。代官山当初完全没有料想到她的狂热程度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段时间后,麻耶缓缓将头转向代官山,用冰冷的视线对他说道。
  「就算真的是那样,又如何?」
  「包括犯人在内,可是死了十一个人啊。要是你能早点向上级报告的话,被害人的数目就可以减少了!」
  代官山过分激动地槌打自己的大腿。然而,麻耶却依然不动神色。
  「所以你想怎么做?像我这样的小丫头其实是个千里眼,可以比各位老鸟调查员还要早一步看穿真相?你说了又有谁会相信?」麻耶耸耸肩膀。
  「至少神田先生就会相信。还有饭岛先生也是。」
  「就算是那样,我爹地也不会原谅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爹地非常喜欢我呀。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绝不允许有人说我坏话。包括代官大人跟神田先生也是一样,就算是一课长或刑事部长也不例外。」
  「你这是在威胁我?」
  对于代官山的质问,麻耶摇摇头。
  「再说,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早一步推理出犯人的事情,也只是代官大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呀。你是一个人单独将所有的事情推理出来,找到前园时枝的。不管是我拜访工坊,还是照了作品的照片,全都是偶然。那本文库书也是一样,只是我正在读的书刚好跟前园时枝的作品有关联而已。」
  「那不可能。让我能推理出前园时枝的线索,全都是从你身上得到的。」
  克莉丝蒂的文库书也是麻耶察觉到『AMCC』的意义才开始读的。她读了那本书之后,想必就已经掌握了时枝的意图。代官山原本以为那是麻耶拿来当消磨休息时间的读物,但其实麻耶一直都在搭档的身边独自展开推理。
  「你应该还调查了其他很多事情吧?请问你之前到爱知县警那里调查了什么?跟这次的事件有关吗?」
  麻耶并不是随时都跟代官山共同行动,有时候她会离开代官山身边调査一些事情。虽然她当时说是其他案件,但现在的代官山并不这么认为。
  「另外还有一些事情我并不知道。时枝说过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就是用反射光照射游真的那个女人。你刚才在时枝被烧死时有说过吧?『连真相都不知道就死掉了』。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已经够了吧?那全都只是代官大人的妄想罢了。你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了事件,这样不就好了吗?」
  麻耶抬头看向代官山,露出微笑。被她断定是妄想,代官山就无从回应了。
  「麻耶!你过来一下。」
  从瞭望台上,神田探出头来叫了麻耶一声。麻耶指了一下头上说一句「在叫我了」之后,便转身跑上阶梯了。




  代官山修介(30)




  隔天,县警总部部长、一课长及主任召开了一场记者会。虽然事件的被害人数到达了两位数,但因为犯人以身亡的形式被逮捕的关系,警方终于可以向滨松市居民宣告破案了。
  媒体虽然对警方的搜查行动表示极度的批判与苛责,但因为犯人与被害人之间几乎没有血缘或交友上的接点,另外也缺乏目击情报的关系,警方只能不断强调搜查陷入困难是无可回避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居民们感到放心的关系,打来向警察抗议的电话也大量减少了。只要再过几个月,想必大家都会遗忘警方这次的失败,以及事件本身了吧?
  一连串纵火杀人事件最后被证实的确是由前园时枝所犯下。在她的住家中,警方找出了标记有被害人住家位置的地图以及房屋的照片,另外也搜出观察被害人行动的记事本。从警方发表破案之后,也有接到几件在案发现场附近看过前园时枝出没的目击证言。在目击当时,证人们似乎并不认为这位外表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年长女性是可疑人物的样子。另外,警方也有收到目击情报表示,有看过似乎是前园凛子的女性出没。
  「事到如今,都太迟了啦。」
  饭岛不太高兴地如此说着。如果这些证词能更早提出来的话,或许就能得到不同的结果也不一定。这次的事件中,警方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在发表破案之后,警方才收到许多佐证推理的证据,确定了一连串纵火的犯人确实就是前园时枝。
  然而,依然有些让人无法释怀的事情。
  首先,就是有关时枝的女儿,前园凛子。她过去曾经追溯调查过让救护车迟来的原因。根据时枝的说法,「凛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从早到晚,有时甚至彻夜调查着什么事情」。凛子想必也对造成儿子死亡的所有因果感到憎恨才是,那样的感情甚至应该比时枝更深。然而她却没有亲自动手,反而在自己身上点火,企图自杀。
  这一点让人无法理解。
  她究竟是抱着什么痛苦的想法,必须要断送自己的性命?而且明明还有其他自杀的手段才对。纵使自杀者的人数年年遽增,但自焚却是非常少见的手段。
  「既然她是抱着给予自己痛苦的打算,那么应该就是为了惩罚自己吧?」
  饭岛提出了他的见解,而时枝当时在瞭望台上也说过同样的话。根据时枝的说法,无论状况如何,对母亲来说,让自己的孩子死亡就是一件难辞其咎的错。
  然而这样的说法依然教人难以释怀。她儿子的死亡是因为救护车迟来的关系,而造成教护车迟来的原因是西川的酒驾,身为母亲的凛子并没有犯错。她究竟是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害小孩死亡的?更何况凛子明明还有追溯调查过整件事情的因果关系。
  另外还有一点。
  就是害游真从溜滑梯上摔下来的女人。根据凛子的说法,那女人似乎是躲在公园树林的后方,用镜子的反射光线照射游真的样子。而游真就是因为那剌眼的光线让自己失去平衡,从溜滑梯上摔下来的。凛子说过那女人很明显是故意犯行的,然而时枝最后还是没能找出那名女性的身分。
  那么凛子又是如何?
  她是否有特定出那名女性的身分?时枝曾经说过,「在自杀前一天,凛子『露出抱有某种强烈决心的眼神』走出家门」,这一点也让人很在意。时枝说过凛子的那份决心看起来并不是打算自杀,更强调她当时的眼神是她打算完成什么重要事情时会露出来的神情。
  ①用反射光照射游真的女人究竟是谁?
  ②凛子为什么会企图自焚?
  ③凛子抱着强烈的决心「完成」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代官山将疑点写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在他脑中原本以为已经完成的拼圆,现在又像遭到虫蛀似地出现了三处空白。然而,警方并没有追查代官山这三项疑点的合理解释。毕竟虽然是以死亡的方式,但最后还是逮捕到犯人了,动机也姑且可以说得通。更重要的是,这次的纵火杀人事件不会再有后续。即使在详细部分
  多少有些遗漏,但目前所知的事情对警方来说已经很充分了。
  就在这时,黑井麻耶经过代官山的身边。
  「黑井小姐!」
  被代官山叫住的麻耶,停下脚步转回头。县警搜查一课的人员在完成剩余的资料整理之后就会回到静冈市总部,当然,身为总部人员的麻耶也不例外。代官山将记事本亮出来,对麻耶提出自己的那三项疑点。
  「差不多请你告诉我了吧。你对时枝说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你还在想那些事呀?你该不会以为前园时枝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犯人了吧?」麻耶双手叉腰,苦笑了一下。
  「咦?真正意义上的犯人?」
  「你的推理能力到底是有多差劲呀?就算抱着一百分的正义感,也不可能接近真相一分一厘的啦。」
  既然时枝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犯人……那么就代表还有其他的犯人了。代官山脑中的拼图又多了一块空白,甚至足以掩盖整片图案。
  「请问真正的犯人究竟谁?」
  「地方警察还真闲呢,教人羡慕。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吧?反正事件已经解决了,真相留给知道的人就好啦。」
  至少代官山就是那个『不知道的人』了。
  「话不能这样说。尤其是①的女人,是前园时枝托付调查的啊。」
  「那你要跟我一起来吗?」
  麻耶一脸不耐烦地伸出拇指,比向警署玄关。
  「啥?」
  「什么『啥』啦。我是说,我就陪你去解谜一下呀。」
  「你说要陪我,可是你不是要回总部去了吗?还有时间吗?」
  「当然没时间呀。我们可是跟地方警察不一样,是很忙的。所以就快快把事情解决掉吧。」
  「什么快快……黑井小姐果然已经知道真相了嘛。」
  「还不是因为你像个小鬼一样吵个不停?」
  看来她果然已经掌握了整个事件的真相,只是还没有找出确证情报而已。
  「不过我有个条件。」麻耶伸出食指说道。
  「什么条件?」
  「等谜团全部解开后,下次换成你要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罗?」
  「那点程度,当然没问题。」
  代官山立刻接受了。既然可以解开真相,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那我们就出发吧。」
  「请问要去哪里?」
  「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去蒲郡啦。」
  蒲郡市位于爱知县,紧邻静冈县。这么说来,代官山最近才听过这个地名。对了,就是他在向前园时枝的邻居问话的时候。那位邻居说过,前园凛子过去曾经在蒲郡市的某间医院担任过护理师。
  两人坐上车后,便出发前往蒲郡市。从东名高速公路的滨松西交流道到音羽蒲郡交流道要三十分钟的车程。代官山在麻耶的带路下,来到位于蒲郡市内的一座人行天桥。将车停到路边后,麻耶拿出一张影印纸递给代官山,上面印有一则地方报纸的报导。代官山稍微扫过其中的内容。
  报导的标题是『蒲郡圣心医院的高梨清彦医师(34)自人行天桥上摔落阶梯身亡』。高梨医师是蒲郡圣心医院院长的家族关系人。他在某日深夜行经人行天桥时,从阶梯上失足摔下身亡了。根据验尸的结果,从血液中验出高浓度的酒精。据调查,他在事发前似乎在一家经常光顾的酒吧喝到烂醉的样子。意外就是发生在他回家的路上。
  「他似乎每天工作结束后都会光顾那家酒吧,目的就是在那家店工作的一名女性。因为他周四没有值班的关系,所以在周三晚上喝了相当多的酒。而他住的地方就位于那家店的徒步范围内,因此他当时选择走路回家好让自己酒醒。而在他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座高大的人行天桥,就是这里。」
  麻耶伸手指向眼前的人行天桥。那是一座跨越四线车道的人行天桥,阶梯非常陡峭而且阶梯数多,看起来光是要爬上去就会让人气喘如牛了。
  「当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雨,而他似乎就是在店里一边喝酒,一边等雨停后才离开酒吧的。也就是说,当时路面相当湿滑。」
  「原来如此,他是在喝到烂醉的情况下脚步一滑,才从阶梯上摔落下来的是吧?」
  代官山抬头看向阶梯。如此陡峭的坡度与高度,如果摔落下来想必会很严重吧?感觉会摔断脖子当场死亡的样子。
  「那我们走吧。」
  「请、请等一下……要去哪里啊?」
  「去调查高梨清彦就职的蒲郡圣心医院呀丨」
  「我完全搞不清楚啊。请问那跟纵火事件有关系吗?」
  「就是要去进行确认嘛。快跟上来啦。」
  蒲郡圣心医院距离人行天桥有五分钟的车程,是一栋六层楼高的建筑物,医院规模比代官山想像中的要来得大。建筑物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些历史,不过整体是用厚重的钢筋水泥建成。然而代官山并没有进入医院里面,而是开车通过医院门前。因为麻耶指示的目的地是一间小小的咖啡店。两人走进店内,便看到一名年轻女性坐在最深处的座位上。
  「我是静冈县警搜查一课的黑井麻耶。您就是藤本真纪小姐吧?」
  被麻耶唤了一声后,名叫藤本的女性便站起身子鞠了一个躬。看来她们事先约在这里见面的样子。这么说来,麻耶在过来之前,曾在中部警署打过电话给某个人。
  「真是不好意思,在百忙之中请您抽空出来。」
  耶客气地低下头后,藤本「哪里哪里」地微笑了一下。看起来她是一位个性温和的女性。
  「这位是滨松中部警署的代官山。」
  麻耶将代官山介绍给藤本,于是代官山递出自己的名片。
  「我是藤本真纪。请问你们是想问我什么事吗?」
  藤本收下名片后,立刻开门见山地问道,然而代官山依然还没有掌握整个状况。
  「请问藤本小姐过去曾在蒲郡圣心医院担任护士对吧?」坐在一旁的麻耶向她提出问题。
  「是的。不过我在不久前已经辞职了。」
  「请问是为什么呢?」
  听到麻耶的询问,藤本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
  「是因为性骚扰。虽然人都已经过世了,我并不想说他的坏话。」
  「原来如此……」
  麻耶点了点头。看来高梨医师在生前对藤本进行过性騒扰的样子,而藤本辞职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她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想必高梨医师对她而言是一名非常难以接受的男性吧。
  「请问高梨医生的评价如何呢?」
  「说老实话,他在我们护士之间的评价非常不好。听说医学院也是他花钱买进去的。他总是会对年轻的护士毛手毛脚,重要的工作方面却一窍不通。身为一名医师,他的能力明显不足。明明其他医生都很努力,不过高梨医生似乎非常不用功的样子。因此他经常会出错,却又总是将责任推卸到我们其他工作人员身上。因为他是院长的儿子,所以我们也没有办法反抗他。我就是因为讨厌这样而辞职的。」
  藤本含住吸管,喝了一口冰咖啡。
  「话说,请问您认识以前在医院工作的前园凛子小姐吗?」
  前园凛子?代官山不禁感到疑惑起来。他之前听前园时枝的邻居说过,凛子过去在蒲郡的医院就职,原来就是藤本任职过的医院啊。
  「是,我认识。她已经辞职好几年了。自从她离开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因为负责的部门不同的关系,我跟她并不算很熟。听说她不久前自杀了是吗?我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呢。听说是因为儿子过世,让她受到很大的打击。」
  「今天我们从滨松过来拜访,主要就是想请教您有关她的事情。」
  「该不会是指高梨医生医疗疏失嫌疑的事情吧?」
  「医疗疏失嫌疑?」
  代官山忍不住眯起眼睛,然而他还是无法明白这件事跟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
  「事情是发生在前园小姐辞职前不久,所以大概是四年前吧。高梨医生负责治疗的一名婴儿患者意外过世,而当时负责照顾的护士就是前园小姐。那时候警方也有到医院来进行调査,不过最后判定医院方面并没有失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就流传着一个传言,说前园小姐似乎为了包庇高梨医生,而提供了假的证词。失去孩子的那位母亲真是教人同情呢。她精神上变得有点抓狂,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呀。」
  藤本露出一脸心痛的表情,喝了一口咖啡。
  「也就是说,髙梨医生的医疗失误造成那名婴儿死亡,而前园凛子向警方隐瞒了那件事实吗?」
  「并没有确实的证据,毕竟真相只有医生跟前园小姐知道而已。不过一部分的工作人员之间就流传着那样的传言,而我也认为那位医生确实很有可能会犯下那样的失误。后来没过多久,前圜小姐就辞职离开医院了。大家都说她一定是因为没办法继续忍受自责痛苦的关系,后来就换成她失去自己的孩子,接着自己也自杀。医生也从人行天桥上摔下来丧命了。真是讽剌呢。偷偷说句老实话,我觉得他们搞不好是遭天谴了,所以那件事一定就是一起医疗过失不会错的。就算人家放过他们,上天也不会原谅的呀。」
  「呃……最后我想请教一个问题。」麻耶接着问道。
  「什么问题呢?」
  「请问您记得那位过世的婴儿叫什么名字吗?我虽然明白这种事情牵扯到保密义务,不过其实这件事或许跟某件重大案件有关呀。」
  麻耶如此说明着。虽然这种情报只要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了,不过如果能问出来的话就省事得多。
  「我是完全不在意啦,反正我已经辞掉护士的工作了。总觉得我好像不适合这种工作呢。现在经济状况这么差,我原本是觉得或许可以找到一位医生结婚,所以才选择这条路的。结果工作辛苦薪水又不多,别说是跟医生结婚了,甚至还变成性骚扰的对象。真是一件好事都没有。」
  「这样呀……那个,请问患者的名字是?」
  「哦哦,对不起,一直在讲我自己的事情。那位小宝宝的名字叫筱塚隼斗。隼斗小弟弟,很可爱的名字呢。」
  「那位失去孩子的母亲,现在也还住在蒲郡吗?」
  「我想应该是吧。她的家跟我住的很近,我偶尔会在超市见到她。不过说到那位筱塚太太,因为孩子过世的关系,跟丈夫变得不太和睦,那件事情过后没多久就离婚了。所以我想她现在应该是改回娘家的旧姓了吧?如果她没有再婚的话。」
  「请问您知道她的旧姓吗?」
  「我知道呀。因为她的姓氏刚好跟我最要好的朋友一样,而名字又跟我母亲一样,所以我不会忘记的。她的旧姓是……」
  听到藤本说出隼斗母亲的全名,代官山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因为他脑中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的关系。
  同时,从①到③的疑点所造成的三处空白都各自拼上了拼图,让整体的图案大幅更改。代官山总算理解黑井麻耶所说的「真正意义上的犯人」究竟是指谁了。




  代官山修介(31)




  代官山隔着桌子坐在一名女性的对面。女性面露紧张神色看着代官山的脸。这里是位于滨松中部警署二楼的讯问室,单调的房间中央只摆了一张桌子与两张椅子,灯光微弱而昏暗。寿命将尽的萤光灯偶尔发出闪烁。黑井麻耶则是背靠着墙,环起手臂看着那名女性。
  两个人与藤本真纪道别后,便直接拜访了这名女性的家。女性同样居住在蒲郡市内。幸运的是,当时女性刚好在家,看到代官山亮出警察手册便露出僵硬的
  表情。当她听到代官山表明自己是滨松市的刑警,她似乎心中早已有所预感地点了两下头。
  代官山在玄关门口询问女性,是否在六月一日于和地山公园用镜子的反射光线照射溜滑梯上的小孩。他原本以为女性会装傻,但没想到女性竟然很干脆地承认了。于是代官山他们便将女性带到了警署中。
  「隼斗对我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宝物,是我生存的希望呀。」
  女性眼神空虚地开口叙述。
  「那是发生在四年前的事情。当时隼斗发了高烧,于是我将他带到医院就诊,就是蒲郡圣心医院。毕竟那是一间大医院,而且在蒲郡营业了很久,因此我非常信赖那里。但没想到隼斗竟然就一去不回了。他是在病房中病情剧变而过世的。即使我向医院要求说明,院方也只是说了一堆难懂的医学用语,让我完全听不懂。最后医院的诊断就是原因不明的婴儿猝死症候群。我因为无法接受这个说法而告上法庭,但却没有足以推翻他们主张的根据。到最后,我只能接受了院方的说法。随后,我跟丈夫的关系便开始决裂。两个人都变得很不正常,互相推卸隼斗死亡的责任,大吵大闹。没过多久,我们就离婚了。」
  说到这里,女性深深叹了一口气,空虚的双眼渐渐冒出血丝。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寄信人似乎是那家医院的某位工作人员。信中提到隼斗的死因很有可能是负责医师的医疗疏失。」
  「那位负责医师就是高梨清彦是吗?」
  「是的,没错。高梨是那间医院院长家族的人,因此整间医院都联手起来袒护他。当时负责照顾隼斗的护理师,是一名叫前园凛子的女性。信中提到她为了包庇高梨,有可能窜改了病历,甚至提出假的证词。」
  「不过根据那样的讲法,寄信人应该也没有确信吧?」
  「据说是在医院的工作人员之间有流传着那样的传言。另外,信中也提到当时有谣言说,高梨医生与前园凛子之间有男女关系的样子。」
  「还有那样的谣言啊?」
  看来藤本并不知道高梨与前园之间在交往的事情。如果她知道的话,应该就会在咖啡店提出来了。这样看来,那封信的寄信人并不是藤本,应该是其他的轚院工作人员。那个人想必是基于义愤而寄了那封信给这名女性。
  「我也是有想过院方应该有隐瞒什么事情。但那封信的内容全部都只不过是忆测跟谣言程度的东西,光靠这样是没办法当作告发材料的。所以我最后不得已,只能放弃诉讼了。」
  女性虚弱的眼神忽然闪了一下锐利的光芒。
  「我想尽办法要让自己振作起来,但是丧子之痛实在是超乎想像。我在真正的意义上体会了失去心爱对象的心情,这应该只有体验过的人才会明白吧。我曾经也想过追随儿子离开人世,然而做出那种事情也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认为自己
  应该要连儿子的份一起活下去,连儿子的份一起享受人生。我认为这样至少可以补偿儿子未了的遗憾。
  后来过了四年,我为了见我学生时代的朋友而开车来到滨松。在回程的路上,我经过一座很大的公园,在那里看到了一名女性。我当时立刻就认出她是谁了。即使过了四年,我依然忘不掉那个女人的长相。她就是负责照顾隼斗的护士——前园凛子。令我惊讶的是,她居然带着一个孩子。搞不好是从我手中把隼斗夺走的女人,居然生了自己的孩子。我无法确切形容我当时的心情,身体里面就好像涌出了浓密的黑烟一样。总之,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想要夺走那女人的孩子!我要让那女人尝到我受过的痛苦!好不容易让生活回复平稳的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冲动。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拿起镜子对着那个孩子了。我想我当时心中一定是充满了杀意。后来,那孩子就从溜滑梯上摔了下来,头下脚上地摔了下来。母亲惊慌失措,人群围观。大概是有人打电话给医院了,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女性的语气越讲越激动,眼神不断闪烁着光芒。刚刚进到房间时的虚弱态度已经烟消云散,一脸得意的笑容甚至陈约有种疯狂的感觉。她现在的表情就跟代官山在瞭望台上看到时枝的表情一样。这就是一名在非理性情况下痛失孩子的母亲会露出的表情。
  「要是救护车赶来的话,那孩子就会获救了。我当时心中充满了绝对要阻止的想法,丝毫没有考虑到后果。我的心变成了魔鬼,不知不觉间就开着车冲向警报声传来的方向了。接着,我就在十字路口上发生车祸。我故意冲撞一辆从转角开出来的车子,救护车因此变得进退不得。而跟我撞车的男人似乎刚在居酒屋喝过酒的样子,于是车祸的责任几乎全都由他扛下了。真是讽剌呢。明明开车冲撞的人是我,可是我却在没有被任何人责怪的情形下,完成了我的愿望。」
  女性有点自暴自弃地笑了起来。
  「请问你当时的心情如何?村越早苗小姐。」
  代官山叫出了女性的名字。没错,藤本告诉他筱塚的旧姓,正是村越。
  村越早苗。
  代官山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之前在交通课调查车祸事故的时候,这名女性的名字就在调查书上跟西川英俊的名字记录在一起。她正是跟西川撞车的另一位驾驶。这同时也是记事本中①的疑点「用反射光照射游真的女人究竟是谁」的解答。
  「老实讲,非常空虚点成就感或满足感都没有,却也没有什么罪恶感。我当时以为这次会换成前园凛子来找我报仇,没想到她竟然选择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这里可以得到疑点②的解答。为什么前园凛子要自焚,让自己在痛苦中死去?
  恐怕她当时在听到村越早苗的名字时,并没有注意到那就是隼斗的母亲吧?毕竟在医疗疏失发生的时候,小孩的母亲还冠着筱塚的姓氏。凛子注意到的反而是西川。他是酒后驾车,而凛子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就是车祸发生的原因了。在这个时间点上,名叫村越的女性就从要调查的对象中被排除了。凛子憎恨的目标找上了西川,以及让西川饮酒的所有因果中相关的人物。她彻底追溯调查了所有的因果。搞不好凛子打算亲自进行报复行动也不一定。
  然而她最后却没有那么做。或许是她后来在某种机缘下,发现了筱塚早苗的旧姓。这样一来,她也会注意到西川的饮酒并不是那起车祸的直接原因了。
  ——那起车祸是村越故意引起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凛子陷入了绝望。因为让儿子丧命的元凶,其实是自己过去帮忙隐瞒医疗疏失的关系。如果当时自己有老实招供的话,或许村越就不会把镜子照向游真了。自己是遭到天谴了。
  ——儿子等于是自己杀害的。
  如此自责的母亲究竟会做出何种行为补偿过错?她最后决定给予自己最大的痛苦,并追随儿子离开人世了。
  这样一想,疑点③的解答也就呼之欲出了。
  凛子抱着强烈的决心「完成」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她在自杀前一天,露出抱有某种强烈决心的眼神走出了家门。她母亲时枝强烈主张「那绝对不是打算要自杀的决心」,而她是在隔天早上才在三日町的山上自焚的。而高梨医生从人行天桥上摔落身亡的事件,就发生在那几小时前的深夜。
  虽然爱知县警当时是以意外事故处理那起事件,但真的是那样吗?就算对凛子来说,高梨医生曾经跟她有过男女关系,然而害自己儿子死亡的元凶——也就是那起医疗疏失——正是高梨医生所引起的。是高梨医生造成的疏失,经由各种因果,最后害前园游真身亡的。
  即使是没什么力气的女性,要从一个喝得烂醉的人背后将他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事件是发生在路上没什么行人的深夜时段,而警方最后确实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
  「你应该知道最近一连串的纵火杀人事件吧?」
  「我当然知道。犯人就是那小孩的外婆对吧?当我看到电视报导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呀。没想到如此惊动社会的纵火杀人事件,原因竟然是在我身上。就是因为我在公园做了那种事,最后害包含犯人在内的十一个人被烧死了。」
  不知不觉间,村越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大概是因为如果不抹杀自己的感情,就没办法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吧?
  前园时枝似乎并没有从凛子口中听说过有关隐瞒医疗疏失的事情,因此时枝也没有注意到村越早苗的存在。
  时枝曾经提过的「蝴蝶效应」,就是描述蝴蝶拍动的翅膀在各种因果连环下会让地球另一侧产生龙卷风的理论。代官山他们完全误会了。他们一直以为是「荒木情侣的恐吓行为」这个拍动的翅膀,造成「游真过世」这个龙卷风。然而在整体拼图完成之后,上面呈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图案。实际上是「发生在蒲郡市的筱塚隼斗之死」这个拍动的翅膀,引起了「发生在滨松的连续纵火杀人事件」这个龙卷风才对。
  代官山将这件事说给村越听后,村越开口说道。
  「或许往上追溯的话,隼斗的死也有其他根本的原因也不一定呢。」
  她的表情依然像戴了面具一样。
  那确实是有可能的。时枝说过,任何事情都有其原因。高梨医生的疏失害筱塚隼斗过世了,但在他失误的背后,或许存在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原因也不一定。如果往上追溯的话,搞不好其实只是某个人打了一个喷嚏,或是被石头绊倒之类的事情。
  代官山转头看向黑井麻耶。麻耶则是当着村越的面前,伸了一个懒腰。
  「唉~这样就结束了呢。要是能再多娱乐我一下就好了。」
  黑井小姐!代官山忍不住在心中斥责。




  代官山修介(32)




  「是『奶油咖啡欧蕾』对吧!」
  正当代官山站在中部警署的二楼走廊,准备将铜板投入自动贩卖机的时候,忽然从背后传来女性的声音。他转头一看,便看到黑井麻耶站在那里。
  「代官大人每次都喝那个呢。没有加一堆奶精就喝不下去,你是小孩子吗?」
  「原来你还在啊。我以为你已经回总部去了。」
  代官山将铜板投入,按下按钮。他原本考虑是不是要换成黑咖啡,但是在这种事情上要面子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现在正准备要离开啦。你的脸上一副舍不得我走的样子呢。」
  才没有!
  「你应该很满足了吧?黑井小姐。」
  代官山又买了一罐咖啡欧蕾,轻轻丢给麻耶。麻耶单手接下咖啡后,嘀咕了一句「我比较喜欢喝黑咖啡昵」,又接着问道。
  「满足什么啦?」
  「可以看到一堆杀人现场。」
  「你还在说那件事呀?那是代官大人的妄想啦。」
  「是这样吗?」
  「就是呀。再说,像我这样的小丫头,怎么可能在那么早的阶段就看穿真犯人的身分、动机跟手段啦?我又没有什么超能力。」
  「你还真是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很谦虚啊。」
  黑井麻耶拥有超越常人的洞察能力,连凛子过去护士时代的事情都没有漏看,还看穿了身为实行犯的时枝都不知道的真相。到最后,时枝只是进行了一场找错对象的连续纵火杀人事件罢了。虽然被害人们曾经做过恐吓、外遇、酒驾等等身为大人却缺乏道德的事情,但并没有做什么严重到必须要被杀害的行为。实在是教人同情的十个人。
  黑井麻耶的能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千里眼了。然而她却没有将那优秀的能力贡献在搜查行动上,甚至内心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身为刑警的正义感。
  黑井麻耶的兴趣终究只是杀人现场而已。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成为搜查一课的刑警的,毕竟那是极少数可以直接进入杀人现场的职业。这对她来说,这同时也是一种难以取代的特权。
  尸体、凶器以及各式各样的遗留物,杀人现场对猎奇狂热分子来说就像是宝山一样。要是犯人遭到逮捕,杀人现场就不会出现了。因此麻耶即使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看穿真相,也不会将它说出口,而是将它藏在自己的心中。
  「你不打算向上级报告我的事情吗?」
  「不会。反正就算我报告了,也只会被你父亲抹消掉而已。」
  「哎呀,看来你多少了解自己的身分了嘛。」
  麻耶温和地露出微笑,那表情甚至会让人觉得她只是个大学生。代官山到现在依然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小丫头居然是自己的上司。不过代官山同时觉得,再也没有其他上司比她更有能力了。
  「车子在外面等了,我差不多要走啦。」
  「总之,祝你身体健康。」
  代官山敬了一个礼,回以笑容。
  「话说,你要信守约定喔。」
  麻耶用手指玩弄着头发,翻起眼睛看向代官山。
  「什么约定?」
  「你不是跟我约好了吗?等谜团都解开之后,你要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代官山「哦哦」地点点头。既然约定好了,就要信守承诺才行。
  「我之前有跟你聊过达里欧·阿基多导演的话题吧?」
  就是惊悚电影《坐立不安》的导演。因为当时麻耶聊得充满热情的关系,代官山后来也有在网路上稍微查了一簿那确实像是有猎奇兴趣、深爱杀人现场的黑井麻耶会喜欢的电影导演。
  「下次在静冈的小剧院,会上映他那部号称梦幻名作的《灰天鹅绒上的四只苍绳(4 mosche di velluto grigio)》数位重制版。你要陪我去看喔?」
  说着,麻耶就从包包中拿出了两张电影票。票上印着一名因恐惧而扭曲表情的女性,以及一名不知道被谁勒住脖子的男性。看起来一点都不愉快。
  「达里欧吗……」
  代官山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是很喜欢猎奇作品,更何况达里欧的电影实在太邪门了。将近四十年前的义大利电影也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致。怎么想都不会是一场愉快的约会。
  「既然要陪我去,就要以结婚为前提喔?」
  代官山差点把咖啡喷出来了。
  「你、你突然在说什么啊?」
  「因为要一起去看达里欧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你不知道吗?一起去看过达里欧的情侣,都会结为连理呀。我心中本来就有打算,只跟我命中注定的男人一起去看达里欧的。你当然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才答应我的吧?」
  「不、不不不,我根本没听过那种说法啊。」
  黑井麻耶的表情非常认真。跟想要结婚的男人一起去看达里欧……那是哪门子的都市传说啦!
  「我说你呀,被我这种美女求婚,居然还想拒绝?你到底是有多草食性啦?」
  「可是突然就说结婚……而且我长得又不像强尼·戴普。」
  麻耶确实很美丽,能够跟这样的女性结婚的话,身旁的友人想必都会很羡慕吧?然而代官山只要想像自己必须住在满是凶器跟遗留物搜藏品、活像个杀人现场的房间里,就不禁退缩起来。
  「反正我看你只要找不到什么人脉,这辈子都别想飞黄腾达了。跟我结婚对你来说,不也是件好事吗?我爸爸会提拔你为干部喔?还是说,你一辈子都在这种乡下地方当警察就满足了?」
  代官山之前听说过麻耶的结婚意愿很强烈。看来她是认真的。
  「这不是那样的问题吧……」
  「我说你呀,是想让我丢脸吗?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拉倒嘛。话说,天龙区深山派出所的署长好像有说过,他们那边很缺人手呢。那地方空气清新,可以过得很悠闲喔?杀人事件几百年才会发生一件呢。」
  麻耶环起手臂,抬头瞪着代官山。少女般的举止若隐若现,看起来非常可爱。肌肤也像陶瓷般白皙光滑,给人充分的性魅力。只要对高傲的个性以及重度的猎奇兴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可以说是条件非常好的结婚对象。「这样好像也不错」的想法顿时闪过代官山的脑海。
  「请、请让我考虑一下。」
  代官山支支吾吾地回答着。要当场决定再怎么说都太勉强了。
  「真是教人不耐烦。把耳朵借我一下。」
  麻耶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对代官山招招手。
  「啥。」
  「不要罗嗦,把耳朵凑过来啦!」
  代官山只好弯下膝盖,将耳朵凑到麻耶嘴边。同时,麻耶突然踮起脚尖,伸直背脊。
  「咦?」
  黑井麻耶的嘴唇微微触碰了一下代官山的脸颊,柔软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代官山赶紧用手捣着脸颊,低头看向麻耶。麻耶则是低着头快步离开,同时匆忙留下一句。
  「希望哪天滨松市民会被大量屠杀呢。到时候我就再跟你组成搭档吧。我很期待喔。」
  因为她低着头的关系,代官山无法确认她的表情。不过可以看到她像白瓷般的脸颊被染成了红色。麻耶接着轻轻举起握着咖啡罐的手,快歩跑向玄关大门。代官山只能一脸呆滞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黑井麻耶……你是有多傲娇啊!
  「她意外地是个老套的角色对吧,帅哥?」
  代官山的肩膀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便看到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站在那里。正是神田。
  「现在的年轻女性跟我们那个时代不太一样,莫名抱有强烈的结婚欲望啊。恭喜你啦,可以被那样的美女看上。对方的父亲是未来的警察厅长,毫无疑问是警察组织的头头。你未来的人生也有保障啦。」
  「请你别调侃我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要是你惹那女孩子哭的话,她父亲可不会放过你喔?一句『调走』的咒语,就可以把你流放到边疆去啦。」
  神田用拳头轻轻抵着代官山的腹部。
  「等、等一下……真的,请你适可而止啦。」
  「没必要谦虚啦。话说,你这次干得很好啊。」
  「干得好?」
  「就是麻耶的事情啊。你能找出真相,也是受她的引导吧?」
  神田将拳头松开,换成用手肘顶了一下代官山。
  「呃,是没错啦。」
  代官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要是以后又在这里发生什么案件的话,麻耶就拜托你啦。你的工作就是负责推理出她的推理。我很期待你像这次的表现喔?」
  「这样啊……」
  代官山生硬地回应。事件最后解决了,确实可以说是「干得好」吧?然而代官山依然感到无法释怀,总觉得没有丝毫的充实感或达成感。
  「话说,你被她彻底偷走了啊。」
  「咦?我没有什么东西被偷走啊?」
  神田脸上露出贼笑。
  「不,你被她偷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喔?」
  「呃……请问你该不会是想说『就是你的心』之类的吧?」
  被代官山这么一说,神田忽然变得满脸通红。
  「好啦,这次受你照顾了。下次再拜托你啦。」
  说着,神田就快步跑向玄关了。看来是被代官山说中的样子。代官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
  「根本是个彻底的动漫御宅族嘛。」
  就在他目送神田的背影离开后,又有一个人走近他的背后。
  「真是愉快的一群人啊。」
  「饭岛先生!连你也来啊!」
  「代官大人啊,今晚就陪我聊聊吧。关于这次的犯人,我有一堆事情想问你啊。」
  饭岛伸出食指比向代官山后,露出坏心的笑容经过他的身旁。
  代官山苦恼着究竟应不应该说明有关黒井麻耶的事情,而不禁叹了一口气。
  毫无身为刑警的正义感,杀人现场狂热者,为了看到杀人现场而放过犯人,个性高傲、目中无人,但是却拥有千里眼的能力,看起来又很可爱。想必她今晚在自己家洗完热水澡后,就会在凶器与遗留物等等搜藏品的包围下,享受着达里欧·阿基多执导的血腥猎奇电影吧?
  「你是白痴吗?」
  代官山对着人影已散的玄关大门小声嘀咕。
  同时,他在内心不禁有种预感,或许不久的将来又会再度跟黑井麻耶搭档了。
发表于 2013-9-9 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刑警还真是的,竟然说因为想看尸体才当刑警的
发表于 2013-9-9 16:4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有趣的故事,感谢翻译的诸位了
发表于 2013-9-9 19:22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我是看到那个录入组才点进来的。。。怎么觉得录入和图源是云南人。。。
话说这个刑警。。。已经不想对这个刑警作任何评论了。。。
发表于 2013-9-9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推理出别人推理的事情还真是麻烦的工作呢.....
发表于 2013-9-9 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寂靜之狼 于 2013-9-9 22:36 编辑

还过我認為东川笃哉的作品也是奇萌的...看过<<推理在晚餐后>>就知了~!
主要着重人物的心理描寫
來特出角色的怪奇個性
发表于 2013-9-9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能拿来和晚餐比的话,应该很不错的样子,想问下,出了几卷的?
发表于 2013-9-9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25岁的女上司和33岁的男刑警,这不就是药师寺女王和泉田忠犬的配置么···
发表于 2013-9-9 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这么少回复???我觉得这是很棒的作品啊,意犹未尽呢。最喜欢徘徊与正常向和黑暗系的界限上的作品了
发表于 2013-9-10 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推理类在这边人气是差一些嘛 不过这个也算是不错了
发表于 2013-9-10 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直白的书名,有时候真觉得宝岛的翻译有时候委婉点就好了。
发表于 2013-9-10 12:5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女主又是一个境界人,可惜没有越界挣扎的描写。
发表于 2013-9-10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难得的好小说,希望有续集。有点想起药师寺凉子的怪奇事件薄
发表于 2013-9-10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药师寺即视感。。。。。不过还是挺喜欢这部小说的,不知有没有第二卷。。
发表于 2013-9-10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下,这系列已经出了三本了,希望台湾继续出中文版吧
发表于 2013-9-11 0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妻的那种崩坏和女主这种猎奇类的女性都是我好的!好评~
发表于 2013-9-11 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不是病娇吗??我认为这是病娇啊,好可怕
发表于 2013-9-15 2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男女主角好上也好的太快了吧,铺垫有点不足吧喂。还有开头女主是怎么看出开头那对父子是在演戏最后没交待啊,这是要等下一本的节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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