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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9:30<Conquistador>
空气在剧烈地震动。 直人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从椅子上掉下来重重地摔倒了地上。然后就这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无法立刻站起来。 ——就算是将整个星球全部由齿轮再现的现代,也是有地震的。 那是都市机构发散系统所承受压力的作业。时而自行发生,并且最大的程度也只是人类能稍微感觉到摇晃。 但是,这次并不这么简单。 刚刚的冲击仿佛空间本身出现了激烈的震荡,甚至让人觉得整个都市都会就此化为粉末。 咖啡馆柜台后面的柜子倒了下来。 饭店大厅的豪华吊灯掉了下来。 饭店门前的主干道上发生了连续追尾事故。 爆炸声和噪音都透过耳机接连传到了直人的耳朵里。 并且在这过程中震动也毫无停止的征兆。 然后直人看到了。 从桌子上被震飞的红茶杯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浮在了空中。而里面的红茶也变成了一大颗茶色的水珠漂浮在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 而就像是为了回答直人的疑问一样,玛丽叫了出来。 “重力异常……!” 玛丽立刻趴到地上,匍匐到了桌子底下。旁边只有头能塞进去(因为太大了)的哈塔非常焦急的说道。 “难道崩坏已经开始了吗!?” “哈塔,还有多少时间—!?” “七小时十二分——本应该很充裕。” 玛丽吃惊睁大了双眼。 “该不会是‘军方’将破弃提前了吧……!” “不会的,冷静点。如果‘技师团’上层带来的话是真的,就不可能允许我们的技师被卷入崩塌才对。” “即使如此,这种规模的预兆也是计算外的。如果混乱扩大的话,搞不好那些家伙会采取一些强硬手段……” 过了一会儿后,震动平息了。 但是周围就像即将打雷一样,充满了紧张的气息。 把远处传来的惨叫和怒吼赶入意识的角落,直人站起身来。 此时,旁边的玛丽对他搭话道。 “你——” “哈?” “你叫什么名字?” 她那双寄宿着认真神色的翠眼注视过来。 被这样盯着,直人无法无视,只好回答。 “……我叫直人,见浦直人” 听了之后,玛丽叹了口气。 先是有气无力地低下头,之后又毅然决然地抬起头。 “那么好,直人。虽然我刚才自报过名字了,不过这里再报一次吧,我的名字是玛丽。虽然死都不可能承认你是比我厉害的技师——” 说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因为剑拔弩张的琉珠不觉间站在了她的背后。 玛丽用力挤出笑容,继续说道。 “不过,为了珍惜性命我就认同了!听好了?不用谦逊和客气,我只想听你给我个确切的回答。即使微不足道也没关系,你手上到底有没有能处理现在这种状况的可能性!?” “那个……” “可以做到。” 代替了窘于回答的直人,琉珠立刻答道。 然后她平淡地对转身过来的玛丽说道。 “从你们的话中来看,你们的问题并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不能锁定故障的原因’。” 玛丽踌躇了一下, “……没错,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简直是云泥之差。反过来说,只要能够找到原因在哪就没问题了吧。” 玛丽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没错。如果能够锁定原因的话,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了——直人大人。” “什,什么?” “您应该已经心知肚明,这个都市异常的源头——也就是声音的发生源。” 听到这句话的玛丽不禁侧起头。 “声音?”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说完,直人点了点头。 “不过啊,具体在哪我终究还是不清楚……必须要去二十四层的现场才能够知道。” “等——等下!” 玛丽发出了尖叫,一把抓住了直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异常区域发生在第二十四层?” “诶?” 面对呆住的直人,玛丽就像要咬上去一样,凶猛地追问道。 “不管是我还是哈塔,一句话都没有提到过问题出在二十四层。那么为什么没有进入过大支柱的你会知道啊!” “你要说为什么……” 直人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说道:
“因为不和谐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吧?”
“——什么……?” “我早就觉得那个很吵,结果从前天开始就变得更加不堪忍受了,我还以为肯定是‘军方’的家伙疏于维护了……” “前天开始——” 玛丽吃惊得张大了嘴。 她想起了拂晓前的那次重力异常。那次异变——可是观测班的十个人协力计测才——等等,不和谐的声音? 玛丽愣住了,而在她身旁的哈塔慎重地询问道: “直人,我可以问一下吗——也就是说,你在地上就仅凭声音,而且还是不借助任何仪器的肉身确认到位于地下七万米深处的异常?” “是啊,怎么了?” 直人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玛丽和哈塔瞬间就僵住了。 愕然当场。 明明可以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反过来却是完全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眼前的小个子少年是一名人类。 玛丽声音发颤地叫了出来。 “你——你这个家伙!你知道你刚才多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吗!?” “不,那个,你们不是也已经知道了吗?” 对着把一切说的理所当然的直人,玛丽自暴自弃地怒吼道。 “……是啊没错。只不过这个情报是在我们一天只能检查两层而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抓住一名军属技师强行逼问出来的啊!” 听到这些话,直人吃惊地张开了嘴,非常疑惑的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啊,是因为你们非常小心谨慎吗?” “是因为不这样的话根本查不出来……” 说完这句话,哈塔好像要把人工肺的空气彻底挤出来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啊?虽然我的耳朵比一般人要好点。不过你们也有集音器的吧?” “……我说啊,要是只用集音器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谁会做那么多——” “稍微等等。” 打断了皱着眉头呻吟的哈塔,玛丽一脸紧张的问道。 “——我现在才发现,你戴的该不会是那种,附带噪音消除器的耳机吧?” “恩?那又如何?” 骗人的吧,玛丽沙哑地叫了出来。
“你,明明戴着那种耳机——为什么还能‘和我们对话’啊!?”
“就算你问为什么,毕竟这个是便宜货啊?” 直人看起来非常茫然地挠了挠脸颊,然后继续说道。 “倒不是我经常听音乐,只是安静下来会比较轻松。” ——因为这样可以让我感到安心。 这样说的直人,被玛丽用尖锐的眼神追问道。 “——安心?现在不管是怎样的便宜货应该都能够达到‘100%隔音’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现在确实听得见。” “所以说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现在你的耳朵应该接收不到任何情报才对!?在这种情况下,你到底是怎么‘听得见’的!?” 面对随时都可能咬上来的玛丽,直人只是眨了眨眼,摇头说道: “那,那个,就算你这样说……” “……不,不用说了。你看起来不是在说谎。” 玛丽叹了口气,非常郑重地问道。 “也就是说,你只要通过声音就能找出异常的原因。如果把你带到第二十四层的话,你就能确定异常位置。找到了之后,剩下的工作就由我们来想办法处理——这样可以吗?” 被玛丽盯着的直人非常困扰地挠了挠头。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期望。 这种感觉对于直人来说非常陌生——或者说是第一次,他没能够立刻率直地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会儿用不是那么自信的语气回答道。 “那……那个啊,在你们失望前跟你们说好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玩机械只是兴趣,别说是技师了,根本就是个连见习都算不上的门外汉哦?” “真是谢谢你说了那么多废话。” 玛丽半眼看着直人碎碎念,然后耸了耸肩膀。 “不过没关系。虽然我对你不熟悉,不过我是知道琉珠的构造是多么得复杂。既然你能把琉珠修好,并且是用你的耳朵找到了故障的原因,那么就足够了。我相信这个事实。” 直人他沉默了。 稍稍地考虑了会儿之后,直人第一次——真正地直面眼前的这位金发少女。 问道。 “……我说,为什么你要做到如此地步?” 周围人们的哀嚎正透过耳机传进他的耳里。 既然知道这个都市即将被破弃,那么就没有留在这个都市的理由了。自己也是想要立刻逃走的。 “从你的话里可以听出,现在的你四面楚歌,前途黑暗。那么为什么不逃走呢?” 自己认为那样才是一般性的想法——不过。 “我讨厌认为某件事情不可能。” 玛丽告诉直人。 “万物都有极限。但是要我自己决定极限自己放弃那还是敬谢不敏。不管何时我都在挑战。我的父亲,姐姐,所有第一级时钟技师都一样。” 这种思考方式直人无法理解。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也是这样——我们的星球在1000年前就已经死了。迎来了极限,走向了终结。但是,多亏了那位永不言弃的技师,现在才能继续存在。” 玛丽微笑起来,然后继续说道。 “因为无从替代之物永远都存在于极限的前方。所以我不想放弃。如果现在逃走的话——我将会永远失去我的自尊” “……” 所以,玛丽像是祈愿一样地低语道。 “拜托了——把力量借给我。” 直人无法回答。 作为凡人出生,在底层长大,享受着现实人生的少年。 作为天才出生,历练自己的才能,高举尊贵理想的天才少女。 这两人简直是水与油。 两人价值观的差异让人绝望,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相互理解。 “……” 直人认为,既然这个都市即将崩落,那么就应该立刻逃走。 幸运——或许可以这样说,现在自己恰好无家可归。所以不管去哪都不会变。 而且凭什么要相信这个叫做玛丽的无法理解的生物,把琉珠带到那种严峻的现场里,更何况,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很抱歉……” “啊——直人大人。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报告。” 就在直人想要开口拒绝的时候,琉珠出声打断道。 “因为我只从属于直人大人,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说……” 以这句话为前置,琉珠平静地开口。 说完之后,又透过玻璃窗看向了大支柱所在方向。
“如果没有被移动的话,京都的大支柱地下……有我的‘妹妹’。”
——扑通。 直人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强烈地鼓动了一下。 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琉珠所说的那个单词在他的脑中回响了十几二十次。 ——妹妹……妹、妹……妹妹……诶?妹……? “妹……妹……?” ——琉珠的,妹妹。 在大支柱的地下? 也就是说在这个京都? 在这个即将被破弃并沉没于这个已经死掉的星球的,即将崩坏的这座都市里? 肺部在疯狂地渴求氧气,血液逆流的感觉窜过全身。 “……那么,也就是说……” 直人拼命地深呼吸,装出一副非常平静的样子。 他用难以掩饰其中无谓斗志的声音叫了出来。 “是比琉,琉珠更加后期的自动人偶!?” “没错。Initial-Y系列四号机‘击灭者’安可儿应该就在那里。” “等,等等,那个,也就是说,她是比琉珠更尖端的自动人偶?” 听到直人非常兴奋地这么说,琉珠皱起了眉头。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综合性能比我更强的自动人偶,不过她们是限定的条件下能在性能上凌驾于我的,下等的人类根本没资格相提并论的能干妹妹。” 直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体温骤然升高,血压瞬间爆腾。 “那个,就是。在亲眼确认之前,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是,请问您想问什么?” “那个……是叫安可儿吧?……她是一个怎样的孩子?” “我想想。美丽的黑色齐颈短发。虽然有点三白眼,不过拥有一双鲜艳的赤红瞳孔。大概相当于人类十二岁左右的容姿。身高不到一百四十公分,不擅长表达感情。正如其‘击灭者’的名号一样,在全部自动人偶中拥有最强力的机动战斗力和武装——” “——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走吧,伙计们!” 直人挺直腰板,向天举拳。 毅然决然地说道。 “如果我的手中,寄宿者能够拯救两千万万人的微弱可能性,那我绝不会放手!恐怕,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铿锵有力地说出这句话的直人眼里,充满了仿佛灵魂在燃烧的光辉。 那是一般被称作“图谋”和“私欲”的感情。 但是人类——尤其是女性,也就是玛丽——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男人可以为了这个一时之间产生的感情,拼上性命去战斗。 所谓的男人,就是这种愚蠢却又高尚的生物——。 “……我说公主啊。交给这家伙真的没问题……” “能不说吗……?” 对于哈塔的低语,玛丽摇头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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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前往大支柱的直人一行,快速在酒店通道里前进。 目的地是地下的停车场。那边停着哈塔开来的车。 穿过因为豪华吊灯掉落而乱成一团的大厅,他们到达了楼梯口。 然后哈塔在那里停了下来,回头说道。 “那么。首先怎么处理那个呢。你知道的吧,既然我们要去大支柱就肯定会来妨碍。” 哈塔往墙壁的另一侧瞄了一眼。 深知此动作意义的玛丽点了点头。 “……必须要做些什么。如果我们前往大支柱的行动被发现的话,留在地下的工作人员无法避免会被挟持为人质。” 玛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 此时,她旁边的直人发出了声音。 “在干什么啊,我们不是要去大支柱吗?” “恩,没错。” “没多少时间了吧?那还不快点。” “……所以说,我现在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啊。明白吗?” 玛丽非常不快的咂了个舌。 看到玛丽这样做,直人不解地歪下了头。 “你是指在那边监视我们的家伙?他们就是我们止步不前的原因吗?” 对着表现出拥有意外观察力的直人,玛丽更加不爽地皱起了眉头。 “……既然发现的话,能不能多动点脑子?你觉得那些巡逻的家伙们看到我们出来会一声不吭地放我们走吗?” “不觉得,不过。” 直人望向了哈塔的巨体。 “大叔是机械化士兵,而且还有琉珠在。在他们通报之前全部干掉不就好了?” “你啊……干劲提起来之后就一下子变得很危险呢。” 对于苦笑的哈塔,玛丽低声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那样做啊。但是,这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这是政治。虽然‘军方’的技师都是废物,但是其组织力——” “那么玛丽到底想做什么?政治游戏?” “——” 玛丽向直人挥出了拳头——然后止住了。 那双清澈的翠绿色眼瞳紧紧地盯着直人,身体气得发起抖。 灌注了隐藏不住的愤怒,玛丽爆发道: “……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我的确不懂。正因为不懂,我才会问的吧?” 直人如此说道。 “政治怎么了,组织又怎么了,那些比立刻前往大支柱进行修理更重要的东西吗?” 毫无顾虑。 正因为是普通的市民,才能摆出如此没有限制,没有束缚的灿烂表情。 而正是从这一名只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展开行动的自由少年的口中,说出了哲学性的话语。
“——说白了,除了这之外的全部,根本无关紧要吧?”
————。 玛丽闭上了双眼,全力将举起来的拳头砸向墙壁。 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向一直伫立在旁边的大汉静静开口道。 “哈塔。” “在。” “虽然——说不过这种呆子让我不甘心得不能自已。” “别叫我呆子啊。” 无视直人的抗议,玛丽继续说道。 “但是你告诉我,客观来看哪边是正确的?” “这个问题啊……如果是大人的正论,恐怕公主你是对的吧。” 哈塔抚着下颚,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但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就像小孩子一样,赞同那个小鬼的意见不也挺好的吗?因为大叔的工作,就是为小孩子擦屁股啊。” ……小孩子,玛丽嘟囔了一下这个词,然后点头说道。 “对——没错。的确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呢。” “恩,现在的你不是技师,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狂妄自大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罢了。” 哈塔开心得笑了起来。 然后伸出自己厚实的手掌,像是开玩笑似得说道。 “有什么工作要给我吗?玛丽。” “——嗯。” 玛丽点了点头,苦笑了出来。 然后在他们旁边的琉珠冷冷地插嘴道。
“事情终于总结好了?宝贵的时间可是在你们磨磨蹭蹭的过程中像流水一样大量浪费掉了,我能不能期待你们至少具备会对此反省的能力呢?” “我知道啦……不过琉珠,我可以把你算作战力吗?” 对于玛丽的问题,琉珠优美地捻起裙角,行了一礼。 “我的工作就是将阻挡在直人大人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彻底斩除。” 玛丽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直人。 “直人。既然对我说了那样的大话,不会不帮我吧?” “先说好了,我打架很弱的” “在那方面我根本就没对你有半点期待。比起这个——” 玛丽把手叉到腰上,以挑衅的姿态对直人说道。 “琉珠口中你所拥有的‘才能’——就让我好好见识一下吧。” 直人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吐了口气。 将闪着绿色荧光的廉价耳机,慢慢地摘了下来。
随后。 ——在足以令人呕吐的海量杂音之下,直人踉跄了一步。
“唔……” 皱紧眉头,咬紧牙关。 直人甚至产生周围的所有东西都通过他的耳朵塞进了自己脑袋里的错觉。 大概是因为重力变动原因。不止从都市的齿轮传来异常的声音,还有因为异变而发生的事故以及混乱的人们发出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编奏出一曲难以名状的冒渎交响曲蹿进了直人的耳中。 “直人大人。” 眼见直人快要倒下来了,琉珠立刻上去支撑住了他。 “没关系的。如果是直人大人——一定能做到” “是啊”,直人猛地吸了一口气。 “为了回应世界上最棒的自动人偶的信赖,我可不能毁了机械宅之名。” 闭上双眼。 ——在宛如暴风的狂音中,有一股宛如清泉般澄澈的旋律。 那是琉珠的齿轮转动音。那是多么美丽,优雅,完美,命运的音调啊。 多亏了琉珠奏响的美妙旋律,直人才得以从灌入自己脑海的庞大情报中将必要情报萃取出来。 然后—— “……那么——要上咯。” 直人开始慢慢计算那些的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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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优雅地从直通停车场的螺旋楼梯上走了下来。 另外直人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 然而阶梯的中间平台上出现了两个男人挡住他们的去路。 身材十分魁梧健壮的两个人并排挡在玛丽的面前,放出了一股要把她捏碎的压迫感。 其中一个男人锐利的盯着玛丽说道。 “你是原第一级时钟技师玛丽·蓓儿·布雷盖吗?” 玛丽笑了笑,然后回答道。 “我说不是你们信吗?” 男人们并没有笑。 “我等是‘军方’的人。关于军属技师新岛良治失踪的事件,有事情想要问问你” “原来如此啊,把这个作为借口了啊。准备挺充分的。” 然后,其中一个男人上前一步抓住了玛丽的手腕,然而。 玛丽身体一沉。 一脚将抓住自己手腕的男人扫倒,然后迎着对方下坠的头盖又是一脚。这一脚强烈得足以听到骨头的碎裂声。 玛丽俯视着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击倒的男人,咋了个舌。 “——是谁允许你们碰我的啊。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多少斤两。” “小丫头!想要抵抗吗——!?” 另一个男人激动了起来,也伸手想要抓住玛丽。 玛丽以飘逸的动作,冷静挥开了那只手。 然后用手描绘出一道弧线,紧握的拳头击中了男人的下颚。 男人忍受不了疼痛地一个踉跄,同时因为架势凌乱而立刻防御住上身。 在那一瞬间,玛丽舞了起来。 锐利的一个回身,靴子跟借助离心力的力量嵌入了男人的太阳穴。 魁梧的男人在这一击之下被击倒,只听到沉重的肉体拍在地面上的声音。 “——” 和翻飞着的大衣一起,玛丽轻松着地。 然后看都不看一眼倒下的男人,从口袋里取出糖果放入口中,嘎吱嘎吱地将其嚼碎。 看到这一幕的直人反射性跪了下来。 “我对你说了那么多大话真是对不起。” 对着仿佛在控诉所以请不要把刚才的那些攻击技巧对我使用的直人。 “不错,你能明白让我很开心。” 玛丽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 将视线转向了楼梯底下那条连接着停车场的走廊。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具军用自动人偶。 是使用两脚步行的轻装型。虽然轮廓上很像人类,但是两条粗大的手臂非常难看。右臂前端的枪口正死死瞄准站在楼梯平台上的二人。 面对这个可以将两个小孩子轻而易举打成肉酱的凶器,玛丽睁大了双眼。 “开玩笑的吧,好可怕啊。” 然而,这句低语其实并非在对对手说。 沐浴在机械性的杀气之下,她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 “哈塔!” 回应玛丽的呼唤,一个巨体从通道上方跳了下来。 咚——一声沉重的打击音。 借助下落之势,哈塔的拳头结结实实得打在自动人偶身上,其骨骼严重变形后彻底损坏了。 自动人偶晃晃悠悠地向后踏去,哈塔以庇护着玛丽和直人的姿势着地。 对于突然袭来的敌对对象,自动人偶立刻对威胁度再度进行计算——从身体性能,敌我距离的要素将完全义体化的机械化士兵认定为最大威胁,把目标从玛丽转到了哈塔身上。 但是,在此期间哈塔就已经钻到自动人偶的怀中。 抱住其巨大的右臂,利用体重将其撕碎。 “——!” 导线蹦出,齿轮和发条到处飞散。 自动人偶东倒西歪地退后了几步——但是用力大幅扭转身体,蹬了一脚地板向哈塔扑去。 其剩下的左腕像断头台一样对着哈塔挥下。 这是能够将人类身体打爆的一击——但是哈塔却轻松地用单手将其擎住了。 “——,——” 自动人偶的全身开始震动。 挡住在全力反抗的军用自动人偶,哈塔笑了起来。 “还真是单调的战斗演算啊,喂,就你这种轻装型的出力想要和已经完全义体化的我较劲?——也太小瞧人了吧?” 吱的一声,自动人偶的手腕被压扁了。 抓住其手腕的哈塔,用其手指就令其装甲弯曲,主轴碎裂,骨骼崩溃。 “你这——废品!” 然后。 哈塔一个震脚,地面出现了放射形的龟裂。 灌注了最大力量的一拳爆裂。 这一击比飞散的碎片更加迅速。 哈塔驱动体内全部机构的一拳贯穿了军用机体的装甲,毫不留情地破坏掉对方中枢,将对方机体的机能强制停止—— 被撕碎的发条落了下来,破裂的气缸也孤零零地在地上滚。 哈塔将成为废弃品的机体扔到一边,背后的玛丽对他搭话道。 “真不愧是哈塔呢。辛苦了。” 哈塔转过头看向正在走下楼梯的少女,然后耸了耸肩。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啊——” 他看了看直人,不禁感叹起来。 “竟然能够如此精确地找出敌人的数量和位置……你小子的耳朵是声呐还是啥啊?” 没错——直人所观测出来的情报精确得让人恐惧。 哈塔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家伙对我们持有敌意’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再事前就彻底把握住了敌人的人数,位置,武装。 这种能力到底能在战略上带来多么大的优势啊——。 但是直人却把这不当一回事,反而有点兴奋地向哈塔问道。 “大叔大叔!你的身体不是普通的军用义肢对吧!” “哦?连这个都知道了吗?你说的没错,虽然我外表上是一个普通好男人,但是内在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哦。这可是布雷盖公司产的‘第八世代’。” “什么?第八代?现在市面上不是只到‘第六世代’才对吗……” “这是比准备投入下一期市场的型号更高一世代的原型。是真正的高端产品哦。” 然后,哈塔为了展示自己的肌肉而摆起pose。 “毕竟是这位公主大人的保镖嘛,所以走后门使用了布雷盖公司的机密技术。” “哇~!那个,等会儿拆开来给我看看——” “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说什么恶心的废话啊。快点走啦!” 在玛丽的催促下,直人和哈塔都闭上了嘴。 他们走下楼梯,很快来到停车场。 在出入口旁边,停着一辆全黑的车。 但是,当玛丽靠近车门的时候。 “不准动!” 从扩音器传出来的超大声音响彻了整个地下停车场。 玛丽睁大了双眼向上看去,一台矮胖的钢铁巨人——解除了光学迷彩,现身挡在通往地上的通道前。 “VS-08[Grat]——竟然是装甲兵!骗人的吧!” 哈塔冒着冷汗小声嘟囔道。 那个是瓦什隆公司所研发的,载人运作的时钟机关人形兵器。 使用完全静音结构而拥有无音驱动性,还搭载了可以进入不可视化状态的热光学迷彩,是在特殊环境战中的王牌——这台机体拥有即使一群之前遭遇的轻装自动人偶一起围攻都无法匹敌的压倒性战斗力。 其火炮就算是哈塔所使用的最新型战斗义体也可以轻易地粉碎。 其流畅地将炮口对准了玛丽等人,然后……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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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通过通信机传来的报告,李蒙斯吞了一口气。 ……刚才,那蠢货说了什么? 李蒙斯感觉到握住通信机的那个手掌里渗出了汗水。 “…………你,能再说一次吗?” “就是说,玛丽·蓓儿·布雷盖和她的护卫两个人因为做出激烈抵抗,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其射杀。另外,有一名一般民众被卷入战斗——” “一般民众根本不值一提!” 李蒙斯猛地咋了个舌,然后继续说道。 “谁允许你们下杀手的!?我应该说过要活捉的吧!” “是,可是——” 这个暧昧的回答使李蒙斯更加焦急了,他立刻低声质问。 “你们这群家伙,连本公司的Grat都出动了,但是却连一个小丫头都抓不住吗?” “……请容我失礼,把这次的对象当作一般人实在有些不妥。” “就是小丫头。” 李蒙斯锐利地一言。 他将通信机敲得滋滋作响,气得嘴都歪了。 “没错,她终究只是一个小丫头。顶多就是擅长摆弄机械罢了。” “……” “已经将其射杀,是吗?……这样啊,死了啊。” 他舔了舔嘴唇,吸了口气。 “沐浴在Grat的机关枪下,恐怕连原型都没了吧?” 他的声音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而报告者也给与了肯定的答案。 “……是。遗体有很大的破损,要确定是不是本人还需要——” “不用了,就这样处理掉。也不需要报告书。玛丽·蓓儿·布雷盖卷入都市的崩落中失踪,当成这样处理就行了。” “……这样就可以了?” “布雷盖家千金被瓦什隆手下的人杀害这件事万一被传出去就不得了了。反正这条街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沉下去了。” “了解。” 最后说完这句话便结束了通话。 李蒙斯静静地把通信机放下——然后连同桌子一起掀翻在地。 他瞪圆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任由愤怒驱使着发出怒吼。 “混蛋!这群无能的废物……!” 死了的话就麻烦了。 原来还想让玛丽·蓓儿·布雷盖为这次破弃事件背黑锅,让她处于众矢之的,从而削弱布雷盖家的力量。 但前提是在她活着的情况下。 死人是不能承担责任的,如果女儿被杀,布雷盖家的反应自然也会变得强硬起来吧。这与瓦什隆本家的意向是相左的。 “那个臭娘们!连死了都要来羞辱我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 如果这样轻易死掉的话,就不能让那个女人尝到屈辱了。 李蒙斯想要的是羞辱玛丽·蓓儿·布雷盖。 想要欣赏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在骄傲与名誉尽失的情况下会露出怎样扭曲的表情想得不能自已。 要不然就是以复权或是在听证会上手下留情为诱饵,让那个高傲的少女耻辱地含着泪,像便宜的妓女一样侍奉自己——那样的未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这些卑贱的欲望在少女死了之后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他非常气愤。 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了。尽管还想至少对着她的尸体狠狠踢上一脚,时间也不能容许。都市的异常在加速,破弃的时限即将到来。 嘴里说着脏话的李蒙斯加快脚步赶向停在屋顶的直升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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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关掉了录音机开关的哈塔问道。 玛丽开心地笑着,点了点头。 “恩,布雷盖家的千金被瓦什隆杀死——已经完整录下来了吧。” “说实话,我觉得根本漏洞百出……” 哈塔抚了抚下颚嘟囔道。 “没关系。这份声音记录将成为真实证据。无论事后手下的士兵们说些什么,都会被当作单纯的掩饰而不能作为证据。” “玛丽死了的话,那些家伙的企图也就差不多瓦解了……虽然是这个道理,不过真亏你能想出来伪装自己的死亡啊。” 哈塔做出如此的感叹,然后转头向后方看去。 两人的背后,琉珠用黑镰切得粉碎的装甲兵已经凄惨地化为了一堆垃圾小山。 在那堆残骸里来回翻找的少年——直人觉得非常无聊地嘟哝道。 “这就是世界五大企业瓦什隆的招牌作品吗……一点美学都没有呢” “没错。不过直人大人,如果是小孩子努力用积木搭出来的东西,即使是不值一提的垃圾也应该给予适当的褒奖,比如——你已经很努力了。” 站在他身旁的少女——琉珠言语犀利地对直人低语道。 一边看着那两人,哈塔一边小声说道。 “……人类两名,轻装型自动人偶一具,装甲兵一台,然后还有通信兵。全部都被直人的‘耳朵’准确捕捉到了——原来还以为装甲兵是他听错了。” “如果瓦什隆公司知道自己引以为豪的歌利亚隐形技术被这么简单识破的话,那边兵器开发部的人会是怎样一个表情呢——哈哈哈,超活该♪。” “看来很开心呢……” 哈塔将通信机放下站了起来,叹了口气。 “作为原军人的我,就算亲眼看到也实在是不想相信啊。甚至能听到地下的无声机械的声音,到底怎样做到的啊。” “但是,已经不容怀疑了吧,他是货真价实的。” 玛丽眯起眼看向直人。
——实际,理论上是不可能的。 比如“象”这种动物,他们不是用“耳朵”而是用“脚”来听取声音的。 用脚掌来感受脚踏地面产生的震动,借此和远处的同伴进行沟通。大地的震动,地面的震动,空气的震动——声音也是震动,能够对所有的事物进行干涉引起共振。 在地下步行的人的“足音”——也就是空气的震动的确是传不到地上的,但是空气的震动会引起墙壁的震动,墙壁的震动就会连带着建筑物一起震动。 像这样能在几公里之外听到硬币掉落声音的动物是确实存在的。 而利用这一原理的雷达和声呐也是存在的。 但是——玛丽侧眼打量着直人。
——见浦直人。 他是一名“人类”。应该是这样。 之所以戴着具有NC(噪声抵消)功能的耳机还能进行对话,如果是他可以通过全身——比如骨骼传导之类的原理捕捉到细微的震动,这样就可以说得通了。 但是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存在,并且还能活用至此,该如何理解? 这样的事情是不能用“特技”一言概之的。 要玛丽穷尽所学的渊博知识将这种情况概括为一个词的话——那就是“异能”。 在如今这个一切由齿轮构成的世界之中,把这种能力,这份力量的价值用区区一个人类的素质来衡量的话,未免包含了过于沉重的意义—— “玛丽?” “——啊?” 这一声,将玛丽从思考的漩涡中拉了回来。 “干……干什么?” “没什么,我看你在那边发呆,是在想什么吗?我们不是赶时间吗?” 玛丽看见直人正一脸奇怪地侧头看着自己。 “——恩,没错。对不起” 玛丽道歉之后停止了思考,将自己的疑问放到一边。 现在不要想这些。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少年会像琉珠所说——是可以对他寄予足够希望的存在。然后……。 “……公主,您看是不是……” “哈塔,拜托了。” 玛丽将自己大衣胸前的“罗盘时钟”取了下来。 这是第一级时钟技师的证明。 玛丽·蓓儿·布雷盖这名少女曾经得到的徽章。 她将这个徽章—— “嘿——!” 扔向了空中。 同时哈塔向其射击。 飞舞在空中的“罗盘时钟”被哈塔射出的子弹准确命中。 “——” 然后变成了无数个齿轮,碎散开来。 “没错——什么‘第一级时计技师’,根本就无所谓” 这句话虽然很不屑,但是听起来却是非常飒爽。 那个被破坏成粉末的,拥有大小一共九个盘面的超精密时钟。 是身为这个世界最顶尖技师一员的证明。 有的技师为了得到它,甚至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卓越的素质,优秀的才能,不懈的努力——集齐所有,堵上生涯,古往今来就算如此依然没有成功而绝望的技师无多如繁星。 就算是被称为布雷盖家的秘宝的玛丽,也是呕心沥血才得到的。 “——” 但是,这种东西怎样都好。 这种对现在的‘目标’毫无帮助,并且只会妨碍坚守自己“理念”的玩意儿对于玛丽来说毫无价值。 “从现在开始,就让我任性妄为吧。” 玛丽抬起头,看着大家的脸。 握紧双拳,充满力量地说道。 “我想要拯救这个都市。之后的事情一概无关紧要,不能为我提供助力的东西简直狗屎不如。若有阻挠就全数击溃,我要走我的路。” 有人有怨言吗!?玛丽强势的问道,哈塔则报以微笑。 然后,手掩住嘴,耷拉下眼角说道: “这当然没关系了。不过玛丽大师,在下认为从淑女口中说出‘狗屎’这种词实在有失体统。” “白痴,吵死了!” 玛丽轻佻地回了他一句,然后将两手插到腰上。 “第一级时钟技师玛丽·蓓儿·布雷盖已经死了。我现在就是玛丽。什么义务和责任都没有,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 玛丽露出了斗志满满的笑容。 然后转向直人和琉珠。 “现在,我和你是对等的了。所以请做好被毫不留情地使唤的觉悟吧!” “额,那个……知道了,我会好好做的。” 直人有点害怕地点了点头。 在此期间,哈塔已经迅速检查完了车子里有没有装炸弹或者陷阱装置,然后解除了车子的锁,开朗地说道。 “快点上来。我们要冲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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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坐上了副驾驶席,直人和琉珠跟着坐上了后座席。 等全员都系好安全带之后,哈塔狰狞地一笑,猛踩油门。 车以飞空之势乘着停车场的坡道长驱直上,哈塔疯狂地旋转着方向盘,车子向右进行了一大段漂移,直人慌忙地抓住扶手。 随着重力引擎的咆哮,车子加速起来。 “——真惨呢。” 玛丽看着外面自语道。 街上的样子就算说得好听点还是凄惨无比。 空中乌云密布,雷鸣滚滚,远处还可以看到好几个龙卷风在蹂躏着街道。 还有在重力异常影响下被刮上天的房屋,垃圾,以及——人影。 灾害的扩大完全没有停止的感觉。 简直就像商业灾难大片里的一个场景一样,充满了冲击力。 哈塔架势的车就在这样的街道之中疾驰着。 向着都市的中央——贯穿天地的巨大大支柱。 朝向控制着这个都市所有气象、自然机能的庞大中枢制御机关。 “快点,哈塔!” “收到!” 哈塔大声回应。 在宽广的主干道上到处都在发生着车祸,但是哈塔不仅在各种缝隙间窜来窜去,还加快了车的速度。 摘下耳机集中听力的直人突然小声地说道。 “那个,如果你们已经注意到了就当我是废话好了——有两辆感觉很危险的车子正在从左边朝我们靠近哦。” “什么?是‘军方’吗!?” “不对——好像不是?” 直人摇了摇头,同时两辆灰色的车子从侧面飞了出来。 是两辆装有机关枪的扁平无人车。 两辆车在滑行一段之后转换了方向,以非常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警告!警告!请立即停车!’ 其中一台发出了浑浊的声音。 “这不是‘军方’的追兵,是警察的无人巡逻车。车辆本身就像是自动人偶一样的东西,他们应该是靠着自己的判断追过来的吧。” “啥?为什么警察会追我们啊!?” 玛丽愤怒地吼了起来,直人想了想回答道。 “大概——是因为这辆车严重超速了吧?” “开什么玩笑啊!?” 玛丽踹了一脚仪表盘,怒吼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超速,日本人全是笨蛋吗!?” 然后她转向开车的哈塔问道。 “能甩掉吗?” “很难。对面的速度比我们快。这样下去会被迫停车的,麻烦了。” “我明白了。” 玛丽解开安全带扭过身去,把副驾驶席的座位升高。接着好像开始翻找什么,同时向直人问道。 “直人,你确定那是无人机?” “恩,没错是没错,你要干什么?” “把头低下来,然后抓牢咯。” “嗯?” “直人大人,请来这里。” 然后琉珠像是在保护直人一样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听到追车靠近,直人的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玛丽打开了车子的天窗,把身子露出车外。 然后手上拿着一块二十五厘米的物体——? “难道!?” 是冲锋枪。 无视直人惊诧的声音,玛丽对右边的车子展开射击。 全自动连射的子弹雨打在无人巡逻车上。 但是子弹全部被车子的表面装甲弹开,车体分毫未伤。 “……竟然还是防弹型号,太猖狂了。” 想到这只是个巡逻车,玛丽不爽地咋了个舌,此时,直人出声插话。 “那个,如果是动作电影的话,我这种被无辜卷进来的普通市民A不知道现在该不该插嘴……” “你想说什么?” “刚才你攻击的那辆车,是二轮驱动的。其右前轮的运作很奇怪,如果刺——” 直人话还没说完,玛丽就迅速摆弄了一下手上的冲锋枪将其重新组装。 ——机械枪剑。 玛丽端起瞬间变成一支小型步枪的武器,间不容发地展开狙击。 子弹在沥青上反射,打入了车子右前轮的悬挂系统——然后,那辆车的右侧轮胎一下子弹飞,车身剧烈摇晃起来。 车体开始打转。 失去平衡而大幅向右摆动的车体撞上了另一辆紧跟在后面的巡逻车,然后就这样和后面的车子一起翻滚,猛烈地撞上护栏后倒了下来。 “……你的耳朵还真是方便呢。” 玛丽坐回副驾驶席,系好了安全带如此感叹道。 而直人却战栗地问道。 “要成为第一级时钟技师的话,连狙击技能都是必要的吗……?” “可别把这位公主当作一般标准。” 哈塔笑了笑,然后转动方向盘。 在一个广阔的十字路口滑行了一段,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继续奔驰。 现在的位置是行政区的高楼之间,道路笔直且非常宽广。 剩下的就只有一路穿过这里进入大支柱的入口。 “……到现在为止都很顺利。本以为至少也得有一个检查关卡呢。” “毕竟封锁都市是需要战力的。搞不好也有可能已经全部撤走了。” 哈塔用这样的回答安慰不安的玛丽。 下一瞬间。直人突然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但是,在他刚想开口之前——, “直人大人,失礼了。” 至今一直沉默着的琉珠行动了。 将靠在旁边的直人强行抱了起来。被埋到琉珠柔软胸部里的直人发出了“啊——呜啊”的奇怪声音。 “?你在——” 回头的玛丽话说到一半就停止了。 因为琉珠的短裙轻轻地飘了起来。 熟知琉珠构造的玛丽深知此举动的意义。 琉珠所拥有的唯一“武装”——从短裙之中伸出来的黑镰正在以机械化的哈塔都无法认知的速度挥动。 啪嚓的一声,车体就像是开玩笑一样被分割开了。 被左右干脆利落分成两半的车子一边互相分开,一边遵循惯性法则在道路上直线滑行。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突然干什么啊————!?” 玛丽和哈塔发出了惨叫,然而突然轰的一声。 被分离的车体与车体之间,一个锐利的东西贯穿而过。 ——以超音速疾驰而来的“那个”,就连直人的超感觉也无法捕捉到。 但是之后,后方的爆炸音揭露了其真身。 炮弹——拥有压倒性火力的榴弹。 冲击划过天空。 受到炸弹爆炸的爆风影响,不稳定的车体倒了下来。琉珠抱起直人,从摩擦地面滑行,溅出大量火花的车身之中跳了出来。 尽管怀抱着一个人,琉珠依然以舞蹈般的动作在空中舞动。 随后优雅地落地。 琉珠看向在她胸中眨着眼不知所措的直人。 “直人大人,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比起这个,那边的问题更大吧……” 这样说着的直人从琉珠的臂中滑下来。 被切开的两部分车体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滑行,最终与护栏发生了激突。结果车体扭曲变形,仰向朝天的车轮发出哐啷声空转着。 那两个人的性命该不会——当直人这么想的时候。倒在车体旁边的一个白色团块——夏季大衣被稍稍弄脏的玛丽突然跳了起来。 看来是在最后时刻成功逃生的样子。 她那美丽的翠色眼珠里溢满了杀意,张口大叫起来。 “琉珠————!!你想杀了我吗!?”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琉珠却很茫然。 “还真是说了句离奇的话呢。从客观角度来看应该是我在救下直人大人的同时,顺便也延续了你那虚无缥缈的性命——这种情况下低下头,为我献上虔诚的感谢也不为过吧?” “你不懂什么叫万事都要讲究方法吗!” 在她旁边,果然也弄得脏兮兮的哈塔踉跄着跟了上来。 他朝后方望去,看着那到处都是陨石坑的道路,有些伤脑筋地低声说道。 “……喂,玛丽。与其争论这些,那些家伙可是往街道上开炮了哦。” “啊啊,真是的!不管是哪个家伙,大脑都不正常了吗——!?” “看来玛丽大人有情绪不安定的倾向呢。缺乏冷静是幼儿的象徵,能不能请您只保持身体像幼儿,精神则稍微成熟一点呢?” 玛丽被琉珠的话气得直张嘴说不出话,然后低下了头。 握紧的双拳不断发抖,嘴里漏出宛如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声音。 “……看来,对这种荒唐对待产生的憎恨已经能让我把军用自动人偶撕成碎片了呢。” “是这样吗?那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 听到哈塔这句调侃的玛丽虽然打算回嘴而抬起头,但是看到前面的东西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了。 前方大约三百米远的道路中央,有一处红色的光。 ——那是眼。那是在一道在稳稳挡住道路的巨大影子上发光的独眼。 全长六米左右的巨体。圆弧轮廓的躯体下连接着两条逆关节的双腿。那轮廓令人联想到半直立的兔子又或是短腿的鸵鸟。另外腹部位置还装备有一门120毫米口径的大炮。 玛丽忍不住喷了出来。 “怎么办啊,公主。能用你引以为傲的拳头做些什么吗?” “你是明白才这么说的吧,哈塔!?那可是重装自动人偶啊!” ——重装自动人偶。 为了强袭压制而开发的无人机动兵器。拥有强力的火炮,坚固的复合装甲,优秀的不平整地面行走能力。因为比坦克更擅长小半径回转,毫无疑问可以说是现代巷战之中最强的兵器之一。 并且现在出现在面前的还不止一部。 向远方凝视,背后还有第二,第三部……在可见范围内总共能看到十六部。 并且重装自动人偶的脚边还有很多轻装型自动人偶和自走炮,空中还能看到无声直升机的影子。看到这么多敌机,哈塔只能举手投降了。 “……看来我们被将军了呢?真是败了,我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城里中大奖,然后请金发名模来侍奉我的梦想还没实现啊。” “请你忘了那下流的妄想吧。” 玛丽轻蔑地盯着哈塔嘟囔了一句,不过此时她的脸上也不再游刃有余了。 “这些无人兵器……大概被设定成了会自动迎击靠近大支柱的人呢。” 对方之所以没有继续攻击,是因为像车辆这种移动的物体和处于静止的人类两者设定的迎击距离不同。 “竟然把一个营的兵力当成弃子啊。节约的精神跑到哪儿去了。” “毕竟要让这次事件看上去像是一场事故的话,一点损失都没有就不妙了吧。” 虽然交谈得很随意,但是两人间的空气却开始染上绝望。 在这过程中,琉珠静静地向前一步说道。 “那么二位要在这里放弃……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呢?” “这个嘛————” 玛丽不耐烦的抱怨道。 “我们是不可能正面突破那些的。现在只能想办法把握其设定上的漏洞,从而找到进入路线——” “如果您认为还有那个时间的话,就有必要把现在被分类在‘杂鱼’类别下的玛丽小姐重新设定为‘杂鱼以下’类别中了……” 琉珠讥讽着玛丽并优雅地走向前去。 ——走向那些形同杀意和暴力化身的兵器群。 “琉珠?你到底要干什么?” 对于直人担心的声音,琉珠的回复只有几个字。 “前去排除。” 然后,琉珠的一只脚后退了半步。 将眼前的障碍——当做是非常恶心的东西盯着。 “既然那些不堪入目的,没有半点艺术色彩的废品玩具不知天高地厚地把炮口指向了直人大人,那么它们就已经成为了我应该排除的‘敌对物’。” 听到琉珠的这句正气凛凛的话,玛丽紧张地喊道。 “喂,给我等等!那个可是最新的军用自动人偶啊!?” “那又如何?” “什么如何,你……!” “如果您想说,一千年前的古董赢不了最新锐的兵器……” 琉珠不屑地笑了出来。 她那金黄的眼瞳直盯着前方。 “那么这就是我的答案——” 然后,琉珠仰天看去。 “即使过了一千年你们也毫无长进,只能制作点连我——在‘姐妹’之中最弱的我都无从企及的‘玩具’,所以才说你们的大脑无法从虫蚁的级别毕业。” 声音飘了出来。 并不是像歌声的那种轻快声音。 而是那种事务性、机械性的言语——订正,是宣言,从琉珠的口中传了出来。 “定义宣言——Initial-Y系列一号机‘遵从者’琉珠” 对,标准的宣言。 “固有机能——【虚数时间<Dual·Time>】……启动序列,开始” 这是反逆的主张。 现在,从这一时刻开始——自己将要违背物理法则的意志表示。 直人吃惊得睁大了双眼。 他正从琉珠的体内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的秒针转动的声音。 那声音平稳,准确,不规则,无条理,却很美丽,很自然地——开始扭曲。 同时。齿轮咬合的声音回响,啪啦——宛如放倒多米诺骨牌一般,琉珠那身黑色礼服的形状和颜色都发生了改变。白色的肌肤暴露出来,轻薄透明的薄纱翻飞,最终形成了一身轻轻包覆起那窈窕身体的珍珠色婚纱。 金色的眼瞳一转变为仿佛两颗闪着烈焰光辉的红玉。
“——开始从第一时钟‘实数时间’向第二时钟‘虚数时间’转换。”
在琉珠胸前的时钟盘面如快门般打开。 然后。被掩藏的第二个时钟盘面露出了身形。 本无法听到的秒针声音震动着直人的鼓膜。 这个空间,这个时间,这个宇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但是从琉珠身上发出的超自然的声音——令琉珠,琉珠的时间,甚至琉珠的存在升华为超脱常轨的法则。 无法理解。 但是直人的知觉清楚的追上了这个声音的变迁。
“驱动<CronoHook>——从普通运动跳跃到虚数运动。”
不经意地,琉珠回过头来。 直人吸了一口气。 正对着直人的那双深红色双眸中,如前卫艺术一般的复杂纹路发出淡淡光辉,并且越发变得清晰。 然后,琉珠宛如在歌唱一般轻语道: “直人大人。” “——什,什么?” “导致我陷入二百零六年机能停止的区区一枚齿轮。直人大人为我修好的‘虚数运动机关<Imaginary·Gear>’将要启动。对于直人大人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在‘我的时间轴’上则等同于数个小时的事。” ——对着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而一脸不明所以表情的直人。 琉珠却是一副深表抱歉的样子闭上眼睛,继续以淡淡的声音说道。 “这一机能一旦启动就无法在薇发条耗尽能量之前停止。不过我一定会回到您的身边,所以到那个时候——还有劳您帮我重新拧好发条了。” “啊,嗯!” “那么,虽然只是在我的主观时间内的三个小时,但是请您原谅我从您身旁离开。” 然后,琉珠优雅地拈起裙摆,深深行了一礼。 接着,说出了那个机动的名字。
“——‘相对机动<Mute·Scream>’——”
瞬间。就在直人的认识下全部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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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人无法依照顺序说清那个。 因为直人——不,因为人类那不完全的视觉神经只能将这一切认定是发生在“同时”的。 而这正是事实。 宛如电影中突然跳过了五分钟左右长度的片段般的错觉。 那是一种遗漏了所有本该有过的经历的不自然感。 将一切在一瞬间全部改变的不合理的现实。 那是甚至无法说明的带有亵渎意味的现象。 如果硬要从一个明显的开端讲起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最初挡住去路的十六台重装型自动人偶被一齐粉碎。 它们降下的残骸堆积成山,而原本在它们下面的数百台轻装型自动人偶则无一例外地全被切断脖颈、胴体和腿部。 配置在重要位置上的自行火炮如同喜剧布景般被纵向割开。 而那十几台散发出仿佛能支配天空般压迫感的无声直升机也被拧掉了水平旋翼,毫无办法地坠落下来——并接连发出爆炸声。 这便是一切的始末。 为了封锁大支柱而展开的相当于一个营的无人兵力,就如字面意义所示全部在“刹那”之间完全变成了铁屑,从天上落下后堆了一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塔目瞪口呆地嘟哝道。 “……这都是琉珠一个人做的吗?” 说着,直人突然注意到靠在自己脚上的那股令人舒畅的重量感。 低头一看,琉珠正靠在那里,脸上露出如同被父母拥抱入眠的孩子般的表情。 “对、对了。必须要给她上薇发条——” 想起琉珠所拜托的事,直人慌忙将她身体放倒。 他将琉珠的纤纤细腰夹在腋下,拨开那银丝般的头发。将手伸向琉珠的薇发条——那被巧妙隐藏在颈部上的小握柄,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动起来。 另一方面,玛丽发出悲鸣般的叫喊。 “虚数……?竟然是虚数时间吗——!?” 在她眼中浮现出难以藏尽的恐惧之色。 “怎、怎么可能……控制时间什么的可是连假说都算不上的技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啊——抱歉在激动的时候打断你,但可以麻烦你解释一下吗?” 我不懂啊,哈塔嘟哝着。 而直人也一边给琉珠上薇发条,一边饶有兴趣地朝这边看来。 玛丽吞了口唾沫。 反复进行了几次深呼吸后她让心情平静下来: “——虚数时间。就是类似于在梦中流动的时间。……比如说,你们有过这种情况吧?明明只小睡了几分钟,但却做了个感觉有好几天时间长的漫长的梦。”
在梦中,时间不只是单纯地流逝着。 在那里不存在连续性和规则性。 在梦中被观测到的时间时快时慢,能够自由地朝向过去和未来移动。 这显示出一个事实,即“时间”这一概念实际上是相对的。 以一定速度从过去流向未来的绝对时间观——即时钟,不过是在测量能够与人类的连续性意识共通的时间现象。 揭露出这一事实的,是只在数学上被证明,与通常的时间轴垂直相交的时间轴。 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虚构数字。 被幻想出来的架空时间。 即——“虚数时间<Imaginary·Number>”。
——面对玛丽这番长篇大论,直人道: “那个,抱歉。你讲这种法语我听不懂。” “我一字一句可都是好好地有在说日语啊!” 玛丽用尽全身力气大叫,然后呼哧呼哧地喘起粗气。 这时,哈塔从旁发出困惑的声音。 “……但是啊,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很抱歉,我是一无所知。” 然而我也好歹算是二级技师啊,哈塔抱怨着,对此玛丽回答: “……不存在哦。不,就算存在也无法观测。” 虚数时间的观测是以只能存在于数学上的,沿虚数轴运动的物体为前提的。 既然人类的意识是只能单向流动的连续性的东西,那就不光是观测,甚至连理解都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但是——是这样吗?直人说着歪起头来。 他停下扭转薇发条的手,指着琉珠轻描淡写地指摘道: “这里不就有嘛。” “所以说那是不可能的啦!!” 玛丽怒吼着,而这时哈塔则仿佛是在安慰她一样,总结道: “也就是说,这位小姐能控制虚数时间,在与我们不同的时间轴上行动。结果就搞出了这番惨状,是吗?” “不——不是那样的。” 然而对于哈塔的问题,玛丽却大力摇头加以否认。 “不可能有的。以负值输出的正能量……如果不是能做出这种不合理运动的东西,就无法说明了。那一定只是随便取的名字吧,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啊,是那个吧?” 直人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般叫道。 玛丽投以怀疑的眼神。 “怎么了?有线索了吗?” “刚才琉珠说过的吧?她的机能停止是因为某个齿轮。” “啊啊,如此说来……” “琉珠之所以坏掉,只是因为那一枚齿轮哦——” 直人说道。
“就是那个明明在顺时针转动,却按逆时针方向运动输出动能的齿轮。”
“……………………………………………………………………………………哈?” 沉默良久之后,玛丽扬起眉毛瞪向直人。 “刚、刚才,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啊。有那样一个齿轮。只有它不动——” “那种东西要怎么修好啊!?” “诶,不过——这有那么奇怪吗?” 玛丽顶撞般地叫道。 “绝对很奇怪吧!而且说起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脑子有病啊!?” “那、那个……?” “请你用常识考虑一下!!你到底在学校里都学什么了!?” “啊——那个…………除了实际操作之外都在睡觉。” 嘿嘿,直人吐了吐舌头,玛丽无言地看着他。 似乎感觉到视线中有股危险的气息,直人慌忙继续说道: “啊……你看,就因为主观武断地认定那个要顺时针出力,所以才没修好的吧?” 于是,玛丽以冰冻般的眼神和声音问道: “往前扔出的球却径直向后飞去,你觉得这种事可能吗?” 被她这样一问,直人目瞪口呆地偏过头来。 “……啊啊,听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吧?” “是吧。所以说——” 他似乎终于搞懂了,玛丽不禁放心地舒了口气,然而直人却说:
“不过如果是那么设计的话也就没办法了吧?” “别别别,别开玩笑啦————————————————————————啊啊啊!!”
玛丽披头散发地尖叫着。 她肩膀颤抖。 “布雷盖家世世代代一千三百年的历史居然输给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脑子有病的土老帽变态混蛋……这到底是开的哪门子玩笑啊……!?” 简直不可理喻,玛丽不禁咬牙切齿。 眼前这个笨蛋,真的是,就如字面所言,是货真价实的——没常识。 如果不是这般疯狂这般不合逻辑,那也就没法修理这个自动人偶了,这么说来——原来如此,玛丽也能认同为什么出生在布雷盖家的所有技师全都失败了。 能够认同,但是。 “……真不想承认啊。这算什么,这种侵蚀理性的非常识……!” 听着玛丽那悲痛的呻吟声,直人不禁歪着头道: “不过啊,我就直说了吧,不该到现在才提什么常识啊、不可能之类的吧?” “……你想说什么?” “因为,琉珠是‘Y’制做的吧?” “是啊。那又如何?” “所以说啊——会想到用齿轮来驱动整颗行星的想法本身就已经足够疯狂了吧?” “————————————————————————————————————” “如果是那种人做出来的自动人偶,多少有些超乎常识反而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 无法回答。 玛丽的舌头仿佛被冻住一般,无法转动。 ——“Y”。 那是无人知其真名的、传说中的时钟技师。 他作为这颗星球——“时钟机关之星”的设计者,同时也是琉珠的制作者。 至今玛丽不曾对其存在有过怀疑。 她将其作为一名技师来尊重,并且不断钻研为了有朝一日能赶上他所遗留下来的技术。 然而——但是。 今天第一次,玛丽感到了其存在的异常性。 这个怪物编织出经过一千年也未能被超越的技术,做出了这颗星球的设计图,甚至还达成了对相对时间——虚数时间的掌控。 “——愚蠢透顶。那种事,应该是做不到的。” 但无论是异常也好什么都好,那个技术和实物就摆在眼前。所以只能承认了。正如直人所说,它就是“那种东西”。 ……然而,那一度所感到的恶寒并没有消失。 那种如同脚下的土地在不断瓦解的错觉也没有消退。 “————” 就在这时。 “…………早上好,直人大人。” 被上好薇发条的琉珠再次启动。 看到她,玛丽和哈塔二人都不由得摆开架势。 在二人紧盯着琉珠的眼中所浮现出的,是一目了然的——恐惧。 这是时钟技师在亲眼目睹了琉珠这个自动人偶的种种荒诞性能后所作出的最自然的反应。 虚数时间——相对机动。 如字面所示,那是悄无声息地散播死亡的机能。 能够在静止的时间中,令对象毫无抵抗余地被破坏一切的自动人偶。 ——而且谁也无法保证,他们自己就不是其攻击对象。 只是兵器的话,大概还没什么问题。 但琉珠是自动人偶,有其自主性,会不接受这边的命令。 而且,她不受伦理规定束缚。这即是说,琉珠会杀人。如果有那个必要,这具自动人偶就会轻易杀人…… 面对这一事实,没有人不会心怀恐惧。也不应该有。 但看着慢慢起身的琉珠,直人却—— “琉珠。” 深吸一口气—— “请你————请你做我的‘ 新 娘 ’吧!” 这样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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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珠几乎片刻不迟就给出了回答。 她脸颊微红,轻轻地、但却满含感情地微微一笑。 用如八音盒般澄澈、仿佛在轻柔歌唱的声音宣告道: “直人大人似乎对我心醉神迷得神志不清了呢。不过我建议您好好认清一下自己的分量如何?” ————…………。 面对这样毫不留情地一刀两断,直人扑倒在地抽搐起来。 令人心痛的沉默降临下来。 玛丽抬头看向哈塔。 他也眯起空虚的双眼看着玛丽。面对那冰冷彻骨的沉郁表情,玛丽点点头。两人的感想是一样的。 即,这家伙到底是在说啥啊——。 “直人……” 玛丽一边叹气,一边对趴在地上颤抖的少年出声说道: “你还正常吧——不,我知道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不过你真的不要紧吗?你到底是经过怎样奇怪的思考回路才能说出刚才的那番话……?” 但是直人却颤抖着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 “不是的……那都是反射性之下说出口的……” 因为——既然看到了那样的东西也就没办法了吧。 直人一边颤抖,一边心想。 因为喜欢机械,迷恋机械,热爱机械而活。 在那种被齿轮包围的人生中,琉珠的存在无疑可说是至高无上。 作为拥有最高性能的自动人偶,其外表又是可爱到不行的女孩子,至于运转时的声音,那简直就如同天使的歌声一般,而她的主人又恰恰是自己,所以说。 ——怎么可能会不爱上她呢。 然后还有那个变身。 当他看到这个在全宇宙中最重要的女孩穿上婚纱时,不在此刻告白还要更待何时。 这不是借口。而是受到本能驱使的灵魂的呐喊。 ——所以,对于这一点。 琉珠的话如利剑般刺穿了他的心。 “我判断,直人大人是疯了。” 琉珠重复道。 “——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是至高无上的艺术品、是无与伦比的自动人偶,所谓求婚也要男女双方处于平等地位才行。对一介时钟机关的仆从提出这种要求,就算说客气点那也是语无伦次,一言以蔽之就是异常。” “别说了!我的生命值早就已经是负值了!” 呼呼呼,直人一边趴在地上画圈圈一边说道。 “不,嗯,我明白……本来,琉珠就耻于有我这样的主人,这我是知道的,是的,我太轻率了……这样,在大脑里将你从世界的至宝升级为我个人的至宝,因为我没有找到妥贴的言辞来形容……于是失控了。我会深刻反省,然后去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最后玛丽似乎也有点同情起他了,对着那在悲痛中浑身颤抖的背影说道: “算、算了吧……别那么消沉了,好吗?虽然被你这样的人突然求婚谁都都会退避三舍吧,不过你看,活着的话不知何时还是会有好事发生的——” “——玛丽大人请恕我失礼。” 对于那番话,不知为何琉珠竟起了反应。 她以语带威胁、有些危险的口气说道: “在人类这种大脑水平还不如跳蚤的最低级生物中,您不过身为稍微机灵点的存在竟然就敢瞧不起我的直人大人,还是顾虑一下自己的卑微吧。” “诶——我,我可是站在你那一边说话的啊,可是为什么要被你说到那种地步!?而且后面那些话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你心中有觉得失礼啊!” “喂,小姐。” 哈塔插口道。他摸着下巴惊讶地说: “……既然你要杀我们的公主,看来对你来说是真的不存在‘伦理规定’,但难不成就连对你的主人——直人,你也没有被设定成要无条件服从吗?” 琉珠回答: “我是‘遵从者’——设定好的程序只‘规定’要追随主人,你说的那些是什么?” “……啊啊,也就是说,程序没有设定你要对主人表示好感咯。” 这句话成了致命一击,直人发出悲痛的声音嚎啕大哭。 但是——。 “看来刚刚那句话出现了歧义所以我要订正一下。我虽然被设定成无条件遵从主人的‘仆从’,但对直人大人怀抱好感是出于我的‘自由意志’。请不要将我与那种一旦认定了主人就会无条件张开双腿的性玩具混为一谈。” “……自由意志?刚才,那个自动人偶竟然说出自由意志这个词啊,哈塔!?” 玛丽尖叫起来。然而直人却没理她,反而一下子不哭了。 刚才,琉珠说了。确实说了。 说她“抱有好感”。 ……OK冷静点别慌张,直人这样说服自己。 那是垂至地狱的蜘蛛丝。随便拉扯是会背叛释迦穆尼的慈悲的。 直人慢慢站起身来,然后战战兢兢地问道: “——难道……我,没有被琉珠……讨厌?” “我?讨厌直人大人?” 琉珠愣了。但是直人没有看漏——不,是没有听漏。 摘下耳机的现在,他确实听到了。 在琉珠体内微微发出的“齿轮变换的声音”。 “我哪有理由会讨厌像直人大人这种要找个不是缺点的地方反而要万般费心的人呢?” ——也就是说根本不存在什么讨厌的理由或喜欢的理由。 在玛丽和哈塔听来大概就是那样了吧。如果以表面上的内容来接受的话,直人也会再次一头撞地,埋起脸来。 但是,直人已经可以确信了。 至今为止虽然一直被琉珠恶言相向——但却不可思议地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快,这大概、或许、maybe并不是因为直人有什么特殊的变态嗜好。 ……不,虽然在他作为机械宅本能地向琉珠求婚的时间点上,或许就该老实承认了,但这完全不是那种方向上的话题—— “琉珠,为什么,不能做我的‘新娘’呢,能、能说说理由吗?” “因为我是直人大人的侍从……然而新娘——也就是说……夫妇。” 琉珠回答时的表情一如往常,优美而流利,咋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但直人没有看漏。她的视线——微微有些游移。 “所谓,夫妇——就是站在同等立场上的存在。确实无论容貌、头脑、知性和品性,在一切方面我都万分优秀,甚至到了直人大人连比较都没有意义的地步,但是直人大人是主人,我是侍从。要说对等的立场……还是请您掂掂自己的斤两吧。” 听了这话,直人确信了。 他问: “那个——难道琉珠……你是搭载了‘毒舌滤镜’之类的东西吗?” 于是,琉珠偏过头来。 接着似乎非常意外地眯起一只眼: “——毒舌?我吗?对于直人大人这种处于金字塔最底层的生物,站在顶点的我应该没有必要作出这种故意花费力气用言语进行责难的非生产性的行为,并像人类那样说出恶毒的话然后损害了自身的品性吧。”
“““你居然没有自觉啊!”””
这样大叫的,不只直人。玛丽和哈塔的声音也重叠在其中。 为了调整慌乱的呼吸,直人将手按在胸前。 “冷冷冷冷、冷静些见浦直人……!你现在正站在究极的分歧点上!” 如果琉珠搭载了毒舌滤镜(暂定)的话,那她的话现在就都值得怀疑了。 必须要设法避开那个毒舌滤镜(暂定),巧妙地问出琉珠隐藏起来的真实想法。 ——琉珠是真的喜欢见浦直人,还是讨厌他呢。 在这一点上,结果会有天堂或地狱之差……!! 于是直人说道: “那、那就这样吧。如果‘是’的话就点头,如果‘不是’的话就摇头。” 琉珠点了点头。 ……很好,似乎封住语言就能避过毒舌滤镜(暂定)了。 确定了这一事实,直人为了获得准确的答案,开始全力转动平时那结了蛛网的大脑,慎重地选择提问内容。 他问: “那么,首先是……琉珠所说的‘自由意志’是被设计好要对主人无条件启动的东西吗?” 噗噜噗噜——琉珠左右摇头。 不错很顺利,直人气宇轩昂地双手握起拳头。 回答的内容也很令人欣喜。也就是说,虽然琉珠跟随主人是规定的内容,但其中怀抱好感则不是自动的。 然而,但是。 “那么……那个‘由自由意志所产生的好感’,除了对我之外,还有别的例子吗?”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直人所采取的战术是慎重——或者可说是胆小的提问。 既然毒舌滤镜(暂定)是琉珠没有意识到的机能,那么也有可能这个自由意志也会受到某些情况的干扰。 根据前例,确认其发动条件。由此,在推断出琉珠是无意识启动了它的情况下,如果再能从中推测出规律性的话——。 但是。 噗噜噗噜。 琉珠却只是摇头。 “————诶?没有,前例吗?” 点头。 “那、个。也就是说,虽然没有前例——却对我发生了?” 点头。 ……直人越发搞不懂了。 这虽然不是玛丽说的,但就是这么个不中用的变态到底是哪点按中了那个开关呢。 ——话说回来。 琉珠那湿润的眼瞳正四下彷徨。 白皙的脸颊泛起了红潮,微张的嘴唇颤抖着。 总是优雅地挺得笔直的后背现在也有些靠不住地、扭扭捏捏地晃动起来。 那就仿佛是——没错,就仿佛是,在为恋爱而彷徨的少女一样。 这个,难不成,不过,真的是……? 仅仅因为她一反平时那种恶言相向的态度,所以才显得格外明显。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琉珠,以前只是因为被语言蒙蔽所以才没发现。 ……必须,要确认一下。 “那么,那个,最后只有两件事……想要‘确认’。可以吗?” 点头。 “第一个——也就是说琉珠并非是由于某人的设计,而是凭自己的意志,通过自己的判断,而对我……抱有好感的,是这样……的吗?” 轻轻地—— 琉珠点了下头。 在失去了毒舌之壁的现在,隐藏在内里的感情全部暴露而出。 琉珠的吐息中染上了些许为难。两手无所适从地合拢在一起,就好像是在求饶一样。湿润的视线悄悄下垂,然而作为“侍从”的她依旧无法背过脸去——。 直人喘了口气。 嘴里干渴难耐,脉搏剧烈跳动,仿佛会爆裂一般。 从胸口中涌起某种炙热的东西。眼前的少女好可怕。他莫名地想要大叫,想要逃跑——但最终还是用力站稳了脚。 他的视野在颤抖。 他说出了最后想要确认的事。 “——那么,那份好感,到底有多深……请你用点头的方式,点到合适的次数?” 那与其说是确认,已经可算是要求了。 理解了主人心愿的自动人偶红起脸来,然后,慢慢地,动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
直人仰望天空。 热泪潸然而下沾湿了脸颊。 纯粹的喜悦填满了自己整个身心。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珍视的宝物表示喜欢自己,面对这样的事实,再去追问这算不算恋爱,追问机械与人类如何如何,那种事情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啊啊,世界,竟如此美丽。 那就好像是将深深的暗夜染白的曙光。 如同太阳从云间探出脸来,让景物全都活跃起来。 就像从娘胎里爬出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时那样。 带着这般心情,直人只是仰望天空,发出不成声的呐喊。 胜利了。 我的时代来临了。 自己的人生很糟。坦白来说就是失败者。也有过想哭的时候。甚至有过想死的时候。真的是,随时都处在可能一蹶不振的状态。 ——啊啊,但是,活着真好。 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 似乎现在仍觉得不妥,面颊通红的琉珠不停点头,在她面前直人自然而然地屈膝跪下。 忍住不止的泪水,合起颤抖的双手,虔敬地高举向天空,同时垂下头来。 祈祷。 感恩的祈祷。 自出生以来头一次,直人打从心底感谢这个世上的某个伟大存在。 ——啊啊,真的,真的太感谢了……!我爱你————!! ……然后。 当琉珠点完二百五十五次头后, “——您满意了吧。” 她突然用冰冷的声音这样说道。 “竟然连侮辱趣味都有了,看来在为直人大人的人格分析中配发的那些类别已经快不够用了。也就是说要制造一个名为‘突破人类天际的变态’的专门类别来指代您才行了。” 但是琉珠这样的毒舌,也因为她那红通通的脸颊而变得不够犀利。 直人一边抹泪一边露出明朗的笑容,说道: “随你高兴吧。因为我现在正在体会活着的喜悦。” “是吗。” 琉珠点头道。 “如果您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品味活着的喜悦的话,那这喜悦也就还剩六个小时左右了。如果您能不留遗憾地度过这段时间,那也算是幸福了吧。” …………哎呀? “六个小时?这是怎么回事?” 直人偏过头来,对此之前一直茫然若失说不出话来的玛丽突然尖叫起来。 “那是这座都市和我们的命运走到尽头之前所剩的时间啊你这个变态大笨蛋!” 听了这话,直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仰望耸立在眼前的巨塔。 他想起了自己因为太过感动而完全忘记的现状,然后大叫道: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糟了!?还有大支柱的修理呢!!” 这时,琉珠以冰冻般的声音说道: “啊啊,您是忘了吗。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会通过对自动人偶实施机能限制而进行羞耻PLAY,我还以为您有怎样惊人的胆识呢,原来只是单纯的眼界狭隘而已。” 感觉她的话比平时更加带刺,直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啊……琉珠,你这是在生闷气吗?” “生气?我为什么非得因为直人大人那些微不足道的发言,一一表现出感情动摇不可呢?” “对不起。不,是真的很抱歉。对不起……但是,我是不会忘记的。” “——随便您。” 面对这番总觉得有些甜蜜的对话,玛丽尖叫道: “爱情喜剧就等以后再说吧!你们真的理解现状吗!?” 她以能溶化钛合金的炙热眼神瞪视着直人和琉珠。 身后,哈塔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他的眉宇间渗透出浓浓的疲惫之色, “饶了我吧。像这样子死掉,连黄泉路上的笑话也算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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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慌忙前往大支柱的途中,有一个深深的疑问刺进玛丽脑中。 ——“Y”。 作为改造了世界的时钟技师,同时也是琉珠的制作者。 实际上本不该存在的技术,“虚数运动机关”。 以及拥有着只能认为是恋爱感情的“自由意志”的自动人偶。 早在一千多年前便做出了这些的、人类史上无与伦比独一无二的天才。 但是,这,也太…… “真的是,人类吗……?说起来————他真的存在吗?” 对于玛丽不由自主发出的这声疑问,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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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七万两千米的深处。 有一个布满齿轮的大厅。 这里是连接至楼层各处的通道的交汇点——即中央回廊。 从地面到天花板有三百多米高,进深也有两百米。然而即便是这样宽广的空间,从整个第二十四层来看也只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 剩下的空间全部被控制都市运转的齿轮填满。天花板、墙壁、乃至地板下面,都有无数齿轮以超乎想象的复杂程度咬合在一起。 这样一座大厅此刻却空无一人。除了刚刚踏入这里的四人外,不见一个人影。 “……没有人啊。已经被‘军方’带走了吗?” 拾起一张散落在地的资料文件,哈塔嘟哝道。 撇下器材和资料,唯独不见技师们的身影。如果是自发性的避难,那应该会把能用的东西一个不剩地收拾好带走才对,所以他们的消失可能并非出于个人意志。 玛丽叹了口气,点头道: “那样的话或许也不错。至少,都平安无事……” “嗯?不,等等。” 哈塔仰起脸来。 “里边好像有人。正返回这里。” 在他说出这话的同时,从连接楼层深处的通道中现出了人影。 那是约有十几个人的集团,他们在注意到这边后惊叫起来。 “玛丽大师!?” 他们一边叫着玛丽的名字,一边跑来。 是些年长的工作人员,他们全都穿着作业服。其中还有整备士长和观测班班长。 “啊啊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康拉德整备士长作为代表走上前来说道。 玛丽目瞪口呆: “平安无事,你在说什么啊?” “在您前脚去地上后‘军方’那帮家伙就后脚跟着来了,他们叫我们赶快撤离。虽然和他们抱怨亏得我们前天才赶来,现在却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但他们却说您已经被拘捕,‘技师团’那边也协商过了这种意义不明的话……于是我们没有办法所以就只让年轻人去避难了。” 玛丽惊讶地说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避难!?” “这个问题还真不像您会问的事情啊。” 整备士长一边抚摸着他下巴上那团乱蓬蓬的胡须,一边哼着鼻子。 “因为还有一堆工作没做啊,我们怎么能逃跑呢。而且现在您不是也回来了嘛。” “如此说来玛丽大师,我以为地面上已经完全被‘军方’那帮家伙封锁了,您到底是怎么下来的?” 汉斯观测班班长问道。 玛丽一脸为难地露出苦笑,她摇摇头道: “啊……那些事等以后再说吧。眼下没时间了。地面上的重力异常情况已经非常严重,必须尽早完成作业。” “……关于这件事啊。” 汉斯表情黯淡地说道。 “玛丽大师。虽然您才刚赶到,但实在抱歉,还是请您也快点去避难吧。” 玛丽挑起眉毛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认真的。就在刚才,这里已经出现了连锁异常。” 眼眸中浮现出沉痛之色,观测班班长垂下了头。 “原本就没什么希望,这样一来已经……不过现在去避难的话应该还是有很高几率能够逃脱的。” “您还年轻,也比我们更有才能。让您和我们这些老骨头一起在这里死掉,我们于心不忍啊。” 整备士长从旁插口道。 然而玛丽却以严厉的目光瞪着两人: “我回来是为了拯救这座都市。不是为了来听你们这些老人家的怨言的。” “但是……现在问题是,已经没望了……” “不必担心。我们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除了整备士长和观测班班长之外,其下的剩余工作人员也都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玛丽笑着点头道: “没错,我来介绍。他是这座都市的居民——” 玛丽回过头去,然而却一下子住了口。 在她的视线和举起的手掌前,是某种差点被当做秘密武器来介绍的东西。 “居民…………” 她嘴角抽搐。 那个什么东西——也就是直人,正一脸陶醉地仰望着天花板出神。 那满含热切的眼神如同药物中毒者一样灿烂生辉,他反复发出“呜嘻嘻嘻嘻嘻嘻”的呓语,显然已经是病得不轻了。 而且还, “————噢,多么漂亮啊……” “…………………………哈?” 玛丽的声音根本没有进入他的耳朵,直人神情恍惚地向前走去。 他盯着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运作的无数机械装置,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恋慕, “太美了……!如此完备完美的机关,这是我在看过琉珠的内部之后的头一遭……!太厉害了!可恶到底是谁!?设计出这部如此美丽魅人令人激动让人惊奇的机械装置的,到底是哪个不得了的大神啊……!!” 他扭动着身体,无法自恃地说着胡话。面对这副异常者的姿态,玛丽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战后退了两步。 冷场。 在她身后,一名工作人员以怀疑的声音问道: “…………秘密武器?” “不,那个,请你等一下?” 要说过分也实在是过分,面对此情此景玛丽呻吟般地摇头说道。 “直人大人。” 琉珠似乎也一样看不下去了,她以严厉的声音说道: “我觉得,现在应该在意的事并不在那里。” “琉、琉珠!你终于靠谱了一回……是的!不在那里——” 玛丽几乎感动得不能自已,她扬起嘴角。 琉珠则对这样的视线深深点头,以此作答,然后用优雅的声音继续道: “是谁画的设计图这种问题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你竟然大放厥词,说这种老旧发霉的古董是‘自我以来最漂亮的’——这我可不能听了就算哦?” “重点也不在那里吧!” 玛丽哭叫道。 至于另一方面,直人就像被戳到痛处一样变得慌张起来: “诶、但但、但是!不、那个,虽然我完全明白琉珠很厉害,但是……” “别扯什么‘但是’的、‘德谟克利特’之类的。那天你还说我的身体‘非常漂亮’——难道这话都是假的?” “——身体?” 玛丽呆呆地嘟哝道,直人慌忙予以否定。 “没没没有的事!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么你现在却被这种古董吸引了视线,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求说明。” 完全搞不懂到底是什么跟什么了……玛丽不禁抱住脑袋。 琉珠的口吻和态度一如既往,除去毒舌之外在她的脸上正洋溢着优雅的微笑,然而这副样子却不知怎么,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 就好像——是恋人在斥责自己的男友对别的女人看得入迷一样。 “不是的,因为!你看,这是一千年前做出来的东西啊!一千年前就作出来了,并且能完美地运行,连细节都能全部看到!虽然裸露得有点厉害,但这构造实在是太美了——” “我明白了。也就是叫我‘脱’是吧。” 啊!?不理会高声惊叫的玛丽,琉珠将手摸到衣服上。 “等、等等等等啊你!一、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在一帮男人面前露出肌肤——” “不必担心,我是自动人偶不是女孩子。我明明无论在零件数目还是精密度又或是机能上都比那个优秀,但他却蛮不讲理地说我不如这种量产型古董,现在就算他用无知和愚昧来做借口也别想我能原谅——” “啊啊————” 至此玛丽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那个。 在这种非常时期。 在都市的命运以及两千万条人命都悬而未决的时刻。 这具自动人偶却在“吃醋”。 于是,琉珠终于开始脱下边了,玛丽冲着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爆发了。 玛丽的尖叫穿透四壁,把这充满了无数齿轮的空间震得咯咯直响。 “请你们也考虑一下现状啊!再有四个小时我们大家就都要坠入地底了!?” 这使出浑身气力所发出的叫喊似乎奏了效,两人一下子住了口。 并一起点头。 “——嗯,那倒也是。” “直人大人也没有把握状况,真是万分失礼。” “诶,我的错!?” “谁都好!够了!?再有四——啊啊已经不到四个小时了!” 玛丽指着怀表继续叫道。 “再有三个小时零五十七分就有约两千万人和我们一起因为破弃而坠入地底啦!难道还要叫他们一边看你们的午间肥皂剧一边死去吗!?” ……直到刚才为止的那种严肃氛围到底跑哪去了。 她真想绞死刚才那个信任着这个变态和自动人偶的自己,玛丽受到此般心情驱使,她呼吸慌乱,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面对她那怒气冲冲的模样,直人眨了眨眼,然后擦掉刚才流下的鼻血。 “啊——嗯。抱歉。差不多该拿出真本事了,琉珠。” “是,直人大人。这件事就等以后再说吧。” “拜托了,真的……” 玛丽嘟哝道,她差不多已经瘫坐在那里了。 而在她身后,康拉德整备士长则战战兢兢地说: “那个,玛丽大师?……这两位到底是……?” “整备士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点,我已经知道了!” 玛丽因强烈的愤怒和羞耻而满脸通红,她回过头来。看着整备士长那可说是惊讶至极的表情,她几乎带着哭腔继续道: “不过请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点时间。无论你是无法相信,还是不想相信都好…………但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整备士长严肃地盯着玛丽。 他已经在这个世上活了五十年了。期间,他亲眼见证了无数技师或因为繁重的工作而身心俱疲,或因为被自己的才能彻底击溃而离开这个行当。 所以,整备士长甚至疑心眼前的这名少女是不是也因为当前过于绝望的状况而气馁了,不过—— 玛丽盯盯地回望着整备士长。 她的眼圈虽然有点红肿,但眼瞳中寄宿着力量。那是有着理性光芒的正常眼神。 整备士长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各种各样的疑问并没得到解决,但至少他判断眼前的少女可以相信。 “我知道了。姑且就相信您吧。” “非常感谢。” 玛丽露出破涕而笑的表情,说道。 她收回视线。 面前,直人就地而坐。 他盘起双腿,挺直腰背,大口大口地进行着深呼吸。然后轻轻取下了那副萤光绿的耳机,将它扔给琉珠。 “那个你帮我拿着。” “遵命。” 琉珠轻施一礼。 直人回了她一个微笑,然后转过视线,沉默下来。 他就这样瞪着虚空一动不动。 玛丽他们姑且不论,才刚见过面的工作人员们是完全搞不懂直人在做什么了。 有个人焦躁地说: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安静。” 直人道,那声音仿佛能刺穿人心。 这句直截了当的话虽然毫无威严和魄力,但声音中的尖锐却使工作人员沉默下来。 凝重的沉默持续着。 无数齿轮咬合的声音、倾轧声,以及撕裂天空的声音都在静静地回响着。 在甚至令人感到有些压抑的氛围中,玛丽突然想到。 ——在这家伙的感受中,这些声音到底是以何种形式被捕捉到的呢? 他有着从地面上就能听到这里第二十四层的异状并加以判别的听觉。以那种任谁听了都会付之一笑的异能,在他眼里这个满是齿轮的世界到底会展露出怎样的面貌呢。 她很在意这件事。 “————” 直人无视玛丽的这些思考,依旧一动不动地不断望着虚空。 时间缓缓流逝。 能够感受到工作人员们的焦虑。大约四个小时后,他们就要和都市一起坠落地底,与两千万条生命一同赴死。 而在这种情况下,却还要无所事事地守着这份沉默。 那样的痛苦简直等同于拷问。 但是,每当有谁等得不耐烦想要开口或是离开时——紧靠在少年身旁站立的银发自动人偶就会投来锐利的目光加以制止。 ——不许说话。 ——不许动。 那包含在视线中的明确意志将工作人员统统钉在此处。 两分钟,四分钟,六分钟,等同于永远的时间流过。 然后——。 “————————————————我知道了。” 直人轻声嘟哝道。 于是紧张得以缓解。 之前一直受到沉默束缚的工作人员们,终于从这令人如坐针毡的沉闷气氛中被解放出来,然而怀疑的窃窃私语开始在他们中间蔓延。 其中一人,汉斯观测班班长竖起眉毛: “你说知道了?” 他以冰冷的口吻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是说你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吗?如果你是在说我们已经完蛋了的话,那我们早就知道了。” 但是直人没有理睬观测班班长的讽刺。 他以似乎心不在焉、遥望彼方的眼神宣告道: “十八个地方。” “什么……?” 为了对直人不足的话语进行补充,玛丽插口道: “你是说如果修理好那十八个地方,就能使重力控制恢复正常了吗?” “是的。” 直人简短地点头道。 听了他的回答,观测班班长激动地大叫道: “你在说什么蠢话!你怎么会知道那种事!难不成你是想说你只靠在那里坐着就了解了这里的构造吗!?” “是的。” 直人直截了当地即刻回答道。 观测班班长反射性地再次勃然大怒,他正要冲眼前这个小孩大吼,却见玛丽当即拿着图纸跑来,于是他愕然了。 “那十八个地方在哪?” 玛丽将图纸在地上摊开,问道。 直人盯盯地看了一会儿,但很快便皱着眉摇头道: “抱歉啊,太难了我看不懂。我在口头上告诉你位置,你来替我看吧。” “知道了,交给我吧。” 玛丽点头道。 面对这两人间的交流,在场的诸位仿佛是看到了某种恐怖的东西一样。 观测班班长战战兢兢地对着玛丽的背影问道: “……玛丽大师,您是认真的吗?现在,您是要相信这个少年的戏言而行动吗?他可说自己连图纸都看不懂啊。” “正是。” 汉斯忍无可忍地叫道: “玛丽大师!像您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奉陪这种小孩子的恶质玩笑呢!” 玛丽回头说道: “我知道你无法相信。但是面对目前的状况我们别无他法。既然没有任何对策的话,那么我想赌赌奇迹。” “玛丽大师!!” 观测班班长发出凄厉的叫声。他真觉得这个总是冷静而英明的少女可能已经疯了。他虽然心中充满不安,但却仍被使命感驱使,想方设法要让玛丽恢复正常并尽早逃离这里——然而。
“——四京三千九百八十五兆四千七百二十四万五千九百零八个——这是零件的正确数目。”
直人接着所说的话,却使那份决心变成了令人颤抖的寒意。 回廊里鸦雀无声。 就连事前已经体验过的玛丽和哈塔,也感到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的口气听上去并不是在瞎说。 他是实际数过了——不,那口气就好像是在照本宣科地读产品说明书一样。 他只是淡淡地说出了毫无疑问、理所当然的事实——就是那样的口气。
“出现异常的零件是在那之中的四千零四十七个。但是,有四千零二十九个与现状没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实际上是十八个地方。只要对那些地方进行修理,就能制止重力异常。”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技师团”的那些熟练工作人员也都无言以对了。 整备士长和观测班班长全都目瞪口呆。 就好像明明能够理解直人所说的话,明明说话的内容也十分简洁,但大脑就是拒绝承认一样。 都市的——大支柱的构造应该是无人知晓的。 这里的零件总数,就算是在此做了几百年维修作业的“军方”应该也没有实际掌握。更何况是各个部件间的关联性,一般来说那是要几百名技师花费数月时间进行观测、分析的大型作业。 就连自诩为世界最高峰的他们,在万全的状态下拼死也要花费两个星期。 再怎么挣扎——也要花费那些时间。 然而那名少年却只坐在那里十分钟左右便说出了这一切。 ……这应该不是真的。 应该是信口开河、单纯的胡说八道——然而可怕的是,它听上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就好像是听到了与此处不同的宇宙法则一样。 就好像是遭遇了无法理解的外星生物一样。 异常、异样、奇异、奇妙、奇怪、特异、无法解释、不合道理的——真实。 大家全都吞了口唾沫。 他们此时所感到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至少他们在看直人时的眼神,并不带有尊敬或轻蔑。 硬要分类的话那是—— “——不是说没时间了吗?” 为了打破这凝固的时间,琉珠发出了冰冻般的声音。 她依序瞪了一遍那些吓得发抖的工作人员,然后细声说起尖刻的话来: “虽然您们尽可以在那里目瞪口呆,但在这种分秒必争的状况下却只会发抖的话,那您们的本事真还不如一只猫,您们觉得是否正确呢?” 她的毒舌令工作人员们的双眼重新燃起了热情。 他们被称作一流也做过一流的工作,而这样的自负在受伤之后又熊熊地延烧起来。 整备士长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大叹了口气: “……是啊。的确我们别无他法了。既然玛丽老师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相信一次吧。而且他似乎也并非全是在胡说八道。” “但是,整备士长……!” 观测班班长还在叫嚷,但因为不知道接下去该说的什么于是沉默下来。 就其职责来说,因为他深刻地了解观察作业的艰难与重要,他比任何人都更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但是他还是败给了整备士长那规劝的目光,以及玛丽那强而有力的翠绿色眼眸。 仿佛是在忍耐什么一样,他微微咬紧大牙,然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干吧。” 整备士长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转过身来说道: “——那么,请指示吧,玛丽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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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尽可能从直人那里详细听取了情报后,玛丽在图纸上作出记号,并从观测班推断出的一份关于异常部位的预想列表中选出相符的地方。 按照留下来的工作人员的能力,逐件分配任务。 完成当即的编排和指示后,只剩下惯例的工作。 大家拿着各种器械,奔赴各自的地点。 玛丽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已经没有任何不安了。他们会完成好自己的工作吧。 “那么,之后就是这边了……琉珠!” 快过来,玛丽大喊道。 听到召唤后过来的琉珠苦着脸俯看向玛丽。 “什么事?我不希望被区区玛丽大人如此随便地使唤。” “只有一个地方,人类无法轻松的潜入。” 玛丽没有理睬琉珠的毒舌,继续说道。 在短时间内就明白了该如何应付她。 “本来应该使用工作机器,但设定太浪费时间,所以就拜托你了。请按照我的吩咐,分毫不差的行动。” “能对我下命令的只有——” “琉珠,听话。” 直人说道。 琉珠露出了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紧皱着眉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请下达指示。” 玛丽大致扫了一眼图纸,注视着右手的计量仪器迅速心算起来。 基于计算结果,向琉珠下达了指示。 “从你所在的位置向左转91.2度,视线水平向上抬起47.5度,然后沿着这个方向跳跃22.3米,在那里转180度回头,视线垂直移动75度,再沿这个方向跳跃14.25米,垂直落地。接着向右移动57厘米,找到驱动右数第三十三个轴的第十七个齿轮,右下方67度有处0.2毫米的空隙,将这个螺丝刀插入其中,下方直径0.7微米齿轮的一个轮齿歪了,请加以修正,使其‘不再停止旋转’。” ——这已经不算是指示,而像是在输入精确无比的指令。 玛丽一口气说完的口才让琉珠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 一礼的同时,利落地回头、跳跃。 目送着钻入左壁齿轮群后消失的身影,直人睁圆了眼睛。 玛丽叠起图纸站起身,说道。 “那么,咱们也走吧。有三个地方光听口头报告还是有些可疑,必须去实地确认才行。哈塔,你带着直人跟上!” “是,是。那我稍稍失礼了。” 哈塔在玛丽的指示下开始行动,伸出粗壮的胳膊从腋下抱住了直人。 直人像货物般被举起,发出一声惨叫。 “我完全被当成了器材吗……” 玛丽向现场突进,哈塔跑步跟在后面,笑言道。 “这也没办法吧,你的身体太瘦弱了。既然想成为技师就多锻炼下体力吧。这个工作可是通宵二、三天也理所当然的体力活。” “唉?” 直人呻吟了一声,叹了口气。若以自己的双腿奔跑,的确没有自信能达到如此破风而行的速度。 看到直人自暴自弃般老实的当起了货物,哈塔以一句“话虽如此”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不过若是有你的那种力量,大概也不必在意这些小节了。” “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面对直人困惑呢喃,哈塔坚定的断言。 “你很了不起。不如说方便过头了反而让人畏惧,观测班长那家伙都可怜得直发抖呢,不禁怀疑起至今为止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就算目睹这种变态的变态行为,也完全没有失落的必要。” 不知不觉间被并排追上的玛丽以冰冷的声音低语道。 哈塔敲了下脑袋,说道。 “……公主。这位再怎么说姑且也是从穷途末路的危机中拯救了咱们的救世主嘛,还是不要随便用变态来称呼比较好。” “只是坐在那十分钟不说话,就可以将周围三公里范围内的故障一个不差地调查出来,这种家伙不是变态还能是什么?” “……没关系啦,我已经习惯被叫做变态,所以无所谓了——等下。” 直人的话让玛丽和哈塔突然停下了脚步。 仍被抱着的直人转头环视了一下, “——是那个,排列在那边的机械装置。右起第四个。” 说着指向下方。 玛丽从通道的扶手上探出身体确认。 那是上下运动的齿轮群。相同型号的零件进行着相同的活塞运动,其中只有右起第四个慢了零点五秒。 “——知道了,是那个呢。” 直人点头示意,但皱起了眉。 出问题的地方位于正下方二十米左右处的空中。不仅没有立足之地,其他机构还因为繁杂地堵住了路线而无法放根绳子下去。 直人看向玛丽寻问。 “怎么办?回去拿工作器械么?” “开什么玩笑,才没那工夫。” 简短的回答后,玛丽脱掉外套扔到一边。 然后顺势跨过扶手,凭肉身跳入了不停运转的齿轮群中。 “喂——!” “没事的,不必担心。” 直人慌张地呼喊,然而哈塔轻轻拉住他的肩膀,笑了笑。 “仔细看着吧。当代首屈一指的第一级时钟技师的技术。” ——于是,直人目睹了奇迹的发生。 玛丽悄然地落到了附近的轴上,紧接着压低身体再次跳跃。 以野猫般平滑的动作穿过了运转复杂的螺旋、导线、发条、齿轮——一切的零件,不断靠近出问题的地方。 速度快得可怕。 而且没有一瞬的停滞。 运转的机械群拥有光是触碰就能轻易将人体四分五裂的强度、重量以及锐利,但少女没有一丝迷茫就闯了进去。 玛丽最后踢向回转中的气缸,脚挂在了一处细框架上。 她反向倒挂在那里,眼前刚好是第四个机关。 从短裤延伸出的纤细玉腿十分眩目。 但是——大概因为刚才势头过猛了吧,工具从缠在大腿上的皮带中掉了出来。 至少在直人眼中如此。 但这些工具并非掉落。 而是玛丽不断的接住、使用、放回,如此的重复。 工具仿佛抛球戏耍般在空中飞舞,维持在循环当中。 螺丝、导线、齿轮在玛丽的眼前旋转,宛如无视重力的舞蹈,又再次回旋着回到合适的位置。 这一切都以甚至能留下残像的速度进行着。 而且是以倒挂的姿势。 令人敬畏的麻利手法——正可谓神技。 直人战栗不已,注视着眼前的景象甚至忘记了呼吸。 低声从口中挤出了感叹。 “……太……厉害了……那就是第一级时钟技师吗!” 哈塔露出了苦笑。 “可别试图模仿哦。就算是第一级时钟技师,普通情况下也会使用作业机械或是搭个脚手架进行作业的。” “……但那是怎么回事?” 听到直人有些沙哑地如此回问,哈塔答道。 “虽然和你的专长不同,可那位公主也是出色的天才,世界上最年轻的第一级时钟技师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太了不起了。” 直人发出了赞叹。 那就是顶点。 那就是最高峰。 仿佛鬼斧神工般的精湛技艺自不用说,那双手演奏出的音色之优雅又要如何形容呢? 那是从未耳闻过的音乐。 人类发出的声响尽是不愉快的、不齐整的、不安定的,但演奏于眼前的这首名为玛丽的名曲就连血液的流动、呼吸、甚至骨骼和肌肉的摩擦都达到了完全调和的境界。 “哈哈……啊哈哈!” 直人突然大笑起来。 一股即将炸裂的兴奋在胸内涌现。 总有一天—— 自己也能演奏出那样的声音吗? 在不满一分钟的时间里,玛丽完成了工作。 然而对于以眼和耳将这一切尽数烙印在脑海里的直人来说,仿佛度过了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时间。 掉落的工具如同戏法般回到了皮带上。她本人的脸色泰然自若,以和下降时同样的动作流畅地向上攀登,悄然靠向这边。 玛丽以马戏团似的翻身动作在通道上着地,吊起眼睛说道: “在发什么呆?赶快去下一处!” 又一个人疾风般地冲了出去。 哈塔紧随其后,向直人使了个眼色。 “——怎么样?无法自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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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 结束作业的工作人员聚集到了中央回廊,所有人都吞了一口唾沫等待着观察计量仪器的观测班长作出报告。 “……布朗常数,正常值。确认项目——一切正常。” “这就意味着……” 玛丽以干巴巴的声音低语道。 在当场所有工作人员的注视下,观测班长缓缓抬起了看向计量仪器的头。 微微有些扭曲的表情中,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修理、工作……成功了。真是难以置信!” 报告的声音也因兴奋变得尖细。 工作人员们脏乎乎的脸面上尽显疲色,静静的互相对视后,浮现出了“这样就真的结束了吗”似的表情。他们开始迷茫起自己是不是为此感到欢喜。 不过,喜悦逐渐在他们中间扩展开来—— 最终爆发。 “““呀哈————————————————————!””” 大声的欢呼。 上了年纪的熟练技师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年纪,爬满皱纹的死板面容被泪水所浸湿,欢声笑语响彻回廊。 “喂,这是假的吧!竟然真的成功了啊!” “哈哈哈哈!混蛋,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神明保佑……!回去之后我要去教会!把所有的资产都扔进捐款箱里!” 在这个猛敲地面来回打滚的集团远处,有一个影子。 蓄有络腮胡子的老人——康拉德整备士长。 他走到了那位在稍稍远离喧闹人群处背靠着墙壁,和自动人偶并排而坐的少年——直人面前。 “能稍微聊聊吗?” 以和缓、老练的声音搭话。 “唉?啊……可以。” “谢谢。” 他简短地道谢后,原地坐下。 看到直人的表情有些紧张,他回以亲切的视线,缓缓低下头。 “今天都是多亏了你才能得救。我叫做康拉德。你的名字是?” “啊……我叫直人。见浦直人。” 这样啊,整备士长点了点头,然后以正姿再次低头。 “见浦直人。之前我的同伴说了许多失礼的话,对此我代表各位对你致歉。托你的福,我们和玛丽大师,更重要的是居住在这座城市的两千万人才得以活命。我由衷地表示万分感谢。” 直人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活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被如此优秀的成人男性这样认真地感谢。 不由得有些害羞而移开了视线。 “啊……不,怎么会。我只是找出了发出讨厌声音的位置。真正完成修理的是玛丽和各位技师啊。” “你不必谦逊。毫无疑问,若没有你的力量修理工作必定无法完成。” 老人强有力的声音让直人咽了口气。 视线无法冷静地四处游离,手掌无心地张开、握起,肩膀轻轻耸起,再次看向眼前的老人。 直人战战兢兢地以微微颤抖的声音开口。 “那个……” “嗯?” 问道: “我,派上用场了吗?” 整备士长微微一笑。 “不论用多少话语,都说不完我如今对你的感谢之情。” 难忍心中之情的直人低下了头。 眼角传来了热意,想要大喊的冲动直冲脑顶。回想起数小时前和玛丽对话时的畏惧和热忱,直人混身颤抖。当时的心情和现在的心情似乎一致,但又有些不同,果然还是难以辨别。 能确定的是这种心情并不坏—— 一股柔软的触感重叠在撑在地面的手掌上。 下意识地抬起头,琉珠的脸就在眼前,惹得直人的心脏一跳。 露出的微笑仿佛将平时的毒舌抛到了天边。 整备士长露出会心的微笑看向直人。 “直人,我有个提案,想不想来学院就读?” “您说的学院……就是那个‘无国界技师团’的?” 直人惊讶得直眨眼睛,整备士长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那所可以说是通往第一级时钟技师登龙门的专业学校。” “那个……但是我记得,必须要有二级的资质才有资格入学……” “的确有这样的条件,但若有两名现役的第一级时钟技师推荐,就可以作为特待生入学。我认为今天你所展示的才能完全与之相称。其中一封推荐信就由我来写,而另一封——” “推荐信的话,我也能写。” 从头顶传来了歌唱般的声音,直人抬起了头。 笑容满面的玛丽出现在视线的前方。 “让你的才能就这样埋没实在太可惜了。见浦直人,你就在接受正规的教育吧。若你能学到和第一级钟表技师相配的技术和知识——以及具备相应的人品、品格和教育,大概你就能真正成为世界第一的时钟技师。” “玛丽……你刚刚轻描淡写地否定了我的人格吧。” 直人锐利的眯起眼睛,瞪向玛丽。 旁边的琉珠以鄙夷的声音大放厥词。 “您似乎终于能看清现实了,但理解仍然不够呢,你这无能之辈。直人大人已经是人类中最厉害的技师了。” “是这样吗?” 玛丽淘气地翘起唇角,闭上了一只眼睛。 “但是别怪我不客气,想要以世界第一技师自称的话,至少也要能看懂图纸才能让人信服吧?” 绷着脸的琉珠不再说话,直人露出了苦笑。 正在此时。
——传来了仿佛贯穿大支柱的轰鸣和冲击。
失去平衡的玛丽倒在了直人身上,身体下方传来了“啊咕!”这样的怪叫,但她毫不理睬地抬起头。 “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呼喊。突然的冲击让所有人都惊惶失措,身处混乱之中。 其中,哈塔第一个清醒,他来到计量装置旁,脸上浮现出了紧迫的表情, “喂,这下麻烦了,玛丽!高度正在下降!” “你说什么?” 一跃而起的解析班长慌忙推开哈搭看向计量装置。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比纸还白。 “破弃开始了!” 听到这句话,中央回廊骚动得更加剧烈。 所有工作人员都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众人在愕然之中混身打颤,脸上因畏惧尽失血色,大声疾呼。 “怎么可能!” “这是在开玩笑吧!都市的故障明明已经修复了!” “更重要的是离原定的破弃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吧!” “难道说,军方没有察觉到问题已经修复了吗?” “不,既然要进行破弃操作,就应该实时观测大支柱的状况才对!”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喧嚣的骚动中,失去了狼狈的时机而愣在原地的哈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声说道。 “——难道说,那些家伙想当作没有修复来处理吗?” 可怕的沉默弥漫起来。 在场的全员都露出了难言的表情。 ……怎么可能。 大家都怀疑着自己的想象,但又得不认同计量仪器所显示的事实。 似乎有人在小声抽泣。 若论忍耐力大概无人能出这群人之右吧,但这些熟练的时钟技师正在受挫崩溃。一度修理成功的喜悦越大,越是无法承受接踵而来的背叛给他们带来的这种仿佛落入绝望深渊的打击。 “这是假的吧……” 直人茫然地呢喃。 难以置信。 ——会想到这种恶毒手段,并实际付诸行动的蠢货在现实中才不可能存在。 但残酷的是直人察觉到了。在都市中心的外围,连接都市的传动轴正接连分离。 直人的听觉清楚地捕捉到了发出的轰鸣声。 ……已经到此为止了吗? 直人一下子四肢失力地跪在原地。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绝望”这两个字正缓缓地浸渍到自己心中。刚才体会到的温暖渐渐失了温度,变得冰冷。 好不容易…… 才看到了一些东西。 —— 下一刻。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玛丽发出了呐喊。 “——在这个最后关头!怎么能这样让它结束啊!!” 玛丽的大吼响彻回廊。 在大家都跪在地上抽泣时,只有一个人,翠绿色的眼瞳中发出灿灿的光芒,双足毅然地站在地面斗志昂扬。 玛丽跑到身边的桌子旁,猛地抽出设计图。 她以这样的姿势怒吼。 “整备士长!这颗星球被重新构筑的时候,重力的控制也被交给了都市机构的机关没错吧?” 被大声寻问的整备士长在困惑之余点头作答。 “呃……嗯,是的。那也是用齿轮产生的。” “能找出那个位置吗?” “那个地方的话——应该就在这一层。但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玛丽没有理睬这个问题,又朝琉珠喊道。 “琉珠!你知道用齿轮产生重力的原理吗?” “……利用齿轮强力的运动和热量产生巨大的能量。” 琉珠以平淡的声音回答。 玛丽似乎满足于这个答案,露齿笑道。 “谢谢——对,重力的生成来源于朝向拥有更大的质量和能量位置的空间扭曲。那么利用你的‘虚数运动机关’将能量的输入负向化——就可以反转吧!” “……在理论上有可能。” 承受着玛丽视线的琉珠谨慎地给出回答,但马上就低下了眼睛。 “但是,以我的单个齿轮来反转覆盖整个城市的重力场的话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 “无法估计吗?” “……最好的情况下,我认为只能坚持三十分钟左右。” “很好。只要能争取到这些时间,就能从这里反向操纵重新连接!” 玛丽打响手指,翘起了一侧的嘴角。 但直人跳了起来,插入玛丽和琉珠的中间。 “喂,等下。你在说什么?想要琉珠做什么?” 玛丽和直人四目相对。 仿佛确认般相告。 “这个都市会因破弃坠落是因为存在重力。而重力由位于此层的某个机器生成并控制。” “……然后呢?” “若能在都市底部产生足以干涉这一系统、与都市的下落相平衡的‘反重力’,就可以暂时阻止都市的崩落。然后咱们再进入破弃系统反向操作,这样就能再次连接。” 直人仍然面带疑色。 “稍等下……干涉破弃系统?既然能做到这点,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办呢?” “因为之前做不到啊。” 简单的回答了直人的疑问后,玛丽继续说道。 “这个手段刚刚才变得能够做到,因为我从你口头说明的本层构造中推测出了路线的构造。具体的机关——从现在开始用五分钟做出来。” 熟练的工作人员们听到玛丽的话,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就连整备士长也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玛丽。因为他们这群第一级时钟技师也认为这种技术不可能实现。 直人为了平复心情,吐了口气。 “明白了。那么,要基于琉珠是否能坚持住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要将琉珠体内的小齿轮连入管理着庞大能量和重力的系统中枢之中。失败的话,齿轮会在瞬间破碎吧,就算成功,若长时间维持果然还是会坏掉。” “那么驳回。” 直人马上反驳后,回头看向琉珠。 “琉珠,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已经不可能。” “若是琉珠一个人,以能够冲散军队的机动力来逃跑——” “所以我才说不可能。从我的角度上不存在抛弃直人大人独自逃跑这种选项。” “这样岂不是已经束手无策了嘛!要怎么办!” 面对直人的怒吼,琉珠摇摇头指向玛丽, “不,直人大人。正如同这位自称天才少女的提案,只要牺牲小我就可以渡过这次危机。” 脸色惨白的观测班长被琉珠的话吸引了过来。 “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 直人转过身, “蠢货,怎么可能!” “能行。” 琉珠淡然相告。 观测班长急躁地吊起眉梢, “怎么回事?如果有方法能挽救都市——” “我都说了不可能!你没听到要牺牲掉琉珠吗!” “但是——以一个自动人偶换取两千万人的性命——” “我才不管是两千万还是两亿!若是以世界上最重要之人的死来拯救世界,你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吗!?你说啊!?” 直人险峻的表情似乎随时准备动手,观测班长有些畏怯地摇摇头。 “冷、冷静点,就算你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她可是自动人偶啊?” “是啊,就是自动人偶,那又怎么了?” 直人不知以几分认真的表情承认道。 然后不再理睬哑口无言的观测班长,严厉地下达指示。 “琉珠,这是‘命令’。现在马上撤离。” “我‘拒绝’。” 自动人偶“拒绝”了主人明确的命令。 琉珠无视着那些看到此情此景而说不出话来的一行,继续说道。 “会导致直人大人死亡的行为——我必将以自己的‘自由意志’断然拒绝。” “琉珠。” 直人加强语气只换来琉珠玩笑般的表情。 “这样想如何。以只让我一个人陷入机能不完全为代价,可以得到虽然不如我、但仍然不愧为优秀的自动人偶——妹妹安可儿,顺便因祸得福地因为我不能行动而得到了可以随意玩弄的身体。作为‘附赠品’,还可以救下两千万和尘土没两样的人命。这样想怎么样?不认为勉勉强强可以等价吗?” “完全不等价!” 直人板着脸瞬间给出答案,琉珠一礼之后继续说道。 “这样啊——那这样想又如何?” 琉珠拎起裙角,低下脑袋, “无能至极的人偶提出了会危及直人大人生命的方案,作为对自己无能的惩罚而自我毁坏,所以至少应该有效地用运人偶的零件……如何?” “什——么?” 比起怀疑话中的内容——订正,比起这句话传入直人脑内更快一步。 从裙子中翻起的黑色镰刀甚至将时间抛在身后—— 贯穿了琉珠自己的身体。 “——” 无法理解。 大脑拒绝理解发生在眼前的情景。 “如果是,真人大人……一定——能做到。” 琉珠的笑容在直人眼面化作永恒,渐渐停止了机能。 穿透胸口的镰刀刀尖上挂着仿佛深夜般漆黑的小齿轮。 黑色的齿轮——“虚数运动机关”。 “……开、什么玩笑……” 眼前的事实终于渗入了脑内,直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出来。 “开什么玩笑,混蛋!为什么擅自做出这种事!?我——我来这里才不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啊!混蛋!!” 随着一声大叫,直人抓住了“虚数运动机关”。 ……自己没有能修好的自信。 现在和当时只是不能动的情况不同,并非单纯的黑镰穿透胸口的损伤。因为强行拔出重要的零件,强制性脱离共振的齿轮让琉珠全身都产生了细微的错乱。 但即使如此——直人说着就向琉珠伸出手,却被玛丽拦了下来。 “直人!” “放手!快!必须马上把这个放回去!” 玛丽朝着完全错乱的直人大喊。 “见浦直人!” “我都说了快放手!” “——够了,听我说!” 回以怒吼的玛丽拎起了直人的前襟。 瞪着直人仿佛想要咬上来似的灰色双眼,低声劝说道。 “给我用你那空无一物的脑壳好好记住。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要牺牲掉琉珠’,只言及了现状的计划和风险。” “这是一回事吧!” “完全不同。风险只是风险,是单纯的可能性,现实绝对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琉珠绝对会由我亲手复原的,所以你好好配合我。” “……我也一起?” 听到直人略带疑惑的嘟囔,玛丽回以强有力的答复。 “是的。我们在你的帮助下掌握了这一层的结构,但为了这次计划能成功,必须掌握大支柱全部区域才行。因此无论如何,你的耳朵——你的‘才能’都是不可或缺的。” 玛丽蹲下身,双手夹住沉默不语的直人的脸颊,继续说道。 “刚才我相信了你,这次请你也同样相信我。” “……” “我和你约定。只要你能鼎立相助,大家都能得救。你、琉珠、这个城市,我将拯救所有人。” “……你哪来的依据。” “当然有。就因为——” 玛丽停顿片刻,握紧拳头抵在自己的胸口高声宣言。
“因为我是——玛丽·蓓儿·布雷盖!!”
直人睁圆了灰色的眼睛。 玛丽翡翠色的眼瞳中充满自信的光辉, “请相信我的才能,见浦直人!我是布雷盖家的女儿。原世界第一时钟技师的女儿。现世界第一时钟技师的妹妹。打个那个女人的记录,史上最年轻的第一级时钟技师!” “——” “我是认为一切皆有可能的女人!” 一阵突如其来的敬畏穿透胸腔,直人不禁感叹, 太耀眼了。 啊,混蛋,我果然没有才能。谁是天才?这家伙才是天才。真正的——真正的才能不就是如此闪耀之物嘛。 视线落到了怀中。 即使机能停止——如今仍然映照出直人的金色眼瞳。 信赖,不,毫无阴暗的微笑足以让人感受到坚定的信念。 直人轻轻一叹,不再说话。 ——惊异的真正天才如此相告。 只要你能拔刀相助。 ——琉珠抱以绝对的信赖,托付了齿轮。 如果是直人大人,一定能做到。 “——如果……” 我真的有这份力量的话。 直人握紧手中的“虚数运动机关”,抬起头。 与玛丽燃烧中的翠色眼瞳正面相对,咬住嘴唇。 那双灰色的眼眸中摇曳起光辉。 “……告诉我,玛丽。” 寻问道。 “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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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外围地区。 这里是支撑着名为“都市”这一巨大机械装置的大框架。 全二十七层,直径五万米,全高九万米,如此巨大的圆筒以四百万个传动轴固定。 同时在外围还设置有相应的机关,可以解除连接都市的传动轴。这个系统本来是为了应对紧急状况而计划的最终手段。 “时钟机关之星”即使损失了几个齿轮,剩余的齿轮也能互相填补,维持系统的正常运动。但是长此以往的话,互相补充的齿轮数会不断减少,每个齿轮的负担也不断加重从而迅速老化。 因此“破弃”是最终的手段,也仅是缩短世界寿命的最坏方法。 不过—— 如今,在京都的外围正在实施这个最坏的方法。 “……第二十六层,确认全部连结已经解除!” 听到穿着“军服”的通讯员的声音,站在控制层中央的魁梧男性以响彻房间的声音大喊。 “好!接着解除最终的连接!” 在指示下,由二十人组成的军属技师团队同时操作起连接于破弃系统的机器。 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同样灰暗。 他们深知自己的操作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清楚这一行为会屠杀掉两千万名市民,也清楚目的在于隐藏“军队”的失态。 即使隶属于军队的他们被教育得要忠实地遵从命令,也无法带着使命感和自豪感来从事这次的行动。 看到他们的表情,控制层中央的男性——“军方”的指挥官轻轻砸了一下舌。 ——真是的,如今的年轻人。 这次行动不是单纯的隐藏工作,也是为了维持“军方”的威信与权限,以及“军方”所保护市民的安宁——也就是为了维持“秩序”的崇高使命。 ——不过是这种程度的牺牲就犹豫不决,觉悟太低了! 那位“技师团”的小姑娘也是。执着于区区两千万人的都市,完全没有考虑过若是伤及“军方”的威信会带来怎样的弊端吧?这算什么天才。十六岁的黄毛丫头就成为第一级?肯定是靠关系才混上去的,真是卑鄙的家伙。 “——所有信号确认,连接完成。最终阶段已就位。” 听到通讯员的声音,指挥官抬起头。 歪着嘴唇下达号令。 “好,那么开始倒数!” “明白,开始倒数。——五,四,三……” 以平淡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始倒数。 刚刚完成操作的技师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计量仪器。 指挥官抿紧嘴唇,微微翘起了一侧的嘴角。 “二,一。最终连接,解除!” 通讯员用微微有些上扬的声调如此喊道。 然后…… “——” “——” …… “……?什么?” 都市没有坠落。 至少计量仪器没有任何反应,多少也会产生一点震动的情况也没有发生。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在指挥官的怒吼声下,技师们和通讯员再次确认了工作记录和计量仪器。 片刻后,通讯员以尖锐的声音大喊。 “重力发生异常!” “什么?” 指挥官露出了诧异的脸色扭过头来。 “是都市机构的异变吧。应该和破弃的失败有某种关联……” “是的,不,不对。在城市底面有强大的重力的反应……怎么会!都市正在被推上来!!” “……你在说什么?” “就是说……” 通讯员的声音仿佛咽下了即将出口的惨叫。 “只可能是某人操纵了重力,妨碍了破弃——” 周围一片沉默。 而后指挥官突然爆发,大声疾呼。 “少给我胡说八道!到底是谁,又是怎么办到的——” 他猛地瞪圆了那双因愤怒和激动而充血的眼睛。满脸愕然之下咬牙切齿起来。 “难道是那个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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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力控制机关。 位于第二十四层第二百八十九控制区。 设置在各地的照明齿轮的光亮都难以触及的深处。 在数重粗壮机轴紧闭下的威严仿佛经历了数千年沧桑的古代巨树。 机关的中枢位于埋没在根部的位置。 基盘看起来错综复杂得如同动物的内脏,玛丽注视着嵌于其中的计量仪器。直人则抱着一动不动的自动人偶坐在她的脚边。 在那个自动人偶——琉珠的胸口处,裂开了一个醒目的空洞。 原本设置在琉珠心脏位置处的“虚数运动机关”如今正接入到位于他们面前的重力控制机关的中枢里。 直人以平静的声音低语。 “——玛丽,三架‘军方’的直升机正在靠近。” “位置是?” “西北三十五度,距离两万四千九百零六米附近。” “一百九十二号机壳齿的上空……看来是打算干扰连接呢。” 玛丽嘟囔了一句,微微摆弄了手边的东西。 随后,撕裂般的轰鸣声和三次爆炸声传入了直人的耳中。 接着,从墙边的传声机响起了悲鸣。 “玛丽大师!我们感知到一百九十二号附近发生爆炸——!” “——有什么问题吗?” 玛丽淡然地回答。 “没有,对作业没有妨碍。” “那么请继续作业。只是微稍扰乱了气压致使‘军队’的直升机坠落而已。没问题的。” 传声机对面哑口无言。 直人没有理睬,再次平淡的通告。 “玛丽,这次是西南二十四度,距离两万四千五百八十九米附近。” “了解。” 玛丽再次以平静的声音回答。 然后,直人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在远方发生的爆炸声。 玛丽也同样感知到了爆炸吧,她对着传来吸气声的传话机喃喃细语。 “听到了吗?” “嗯,是的。” “我来负责排除‘军方’的妨碍,但这项任务和重力操作已经让我用尽全力,连接操作就拜托你们了。希望你们全力以赴,就算能提前零点一秒秒也好。” “明白了。” “直人。第五层的回路总是连接不好。有什么问题吗?” “——如今正在运转的第五号气缸嵌不进去。正上方一米处有别的系统在干扰。想绕开的话,将第一号圆筒向右旋转三十四度。” “了解,是集水系统吧——OK,连接成功。” 计量仪器的数值大幅变动,显示又得到了一个新系统。 直人负责“观测”。 玛丽负责“操作”。 玛丽操作着至今从未存在过的“反重力控制”这一未知的系统,持续支撑着都市这个超级巨大的质量体并保持水平。直人则成为了她的眼睛,通过“声音”随时观测着大支柱的构造和都市所有区域的状况。 直人挥舞指挥棒,玛丽随之演奏乐器。 两个人方向相异的才能彼此契合,互相促进。 临时的组合却仿佛长年的搭档般琴瑟和鸣。 就像是只有两人的交响曲——
“——” 哈塔静静的观望着这幅场景,瞠目结舌。 接连掌握住都市的机能,抵抗破弃。面对意图阻挠“军方”,通过第二十四层的气压控制机关——产生紊乱气流、下击暴流、尘卷风来“排除”。 近距离目睹两个人的演奏后,他的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这真的是人类所能实现的技巧吗?” 他曾数次见证过玛丽超越常人的“天才”。 直人那甚至让人认为是超能力的“异能”也的确硋人。 但两个人携手演奏的这出节目。 掌握、支配、控制、操纵着都市——亦即世界,这还是人类能有的能力吗? 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区区一个字母。 因为达成穷绝想象、骇人听闻的伟业,就连是否真实存在也遭人置疑的“星之再造者”。 被讴歌为人类史至高的天才,缺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之人的首字母——“Y”。 因为太过自然,甚至不曾被意识到的不合理。 这个已经终结的星球的确是被普通的人类再次创造的。 既不是方便的魔法使,亦不是神,而是由普通人类所设计。 但如今的二人甚至支配了重力,将两千万条生命承载于自己的掌中。 现在这个瞬间——将他们称为“神明”还需要犹豫什么吗? ……没有根据,只是坚信。大概,肯定,毫无疑问,就是这样。 再构筑世界的人——“首字母Y”的身姿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真让人无法自拔啊。” 面对眼前这对将偌大一座都市掌控于手心的小小神明,不禁有种那条存在本身都值得商榷的传说的不可能性被彻底否定的感觉。 哈塔摸了摸溜光的秃头,只得苦笑。
“——玛丽,齿轮要坚持不住了。” 直人的宣告让玛丽的眼睑突然一颤。 琉珠持续反转着庞大能量的“虚数运动机关”似乎快要达到极限了。 玛丽移开视线,敲了一下控制台。 “……还没完,再有十秒秒钟。” 从传声机传来了尖锐的声音。 “玛丽大师!主平衡轮差了零点二度!” 再次敲击控制台。 “……!瞄准,对上了!角度调整完成,接连回路!” “玛丽,已经是极限了!” “再给我六秒时间,倒计时!” 五。 直人站直身。 四。 玛丽回头。 三。 四目相视。 二。 翠绿色的眼眸和灰色的眼眸交换了某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 一。 轰鸣声穿透了大支柱。 “连接成功!!” 在这句话传入耳中之前,直人已经拔出了“虚数运动机关”。 他大声疾呼。 “玛丽!” “快给我!!” 玛丽从直人手中抢走齿轮,冲到琉珠的身边。 齿轮微微有些扭曲,但既然直到最后仍然能够产生反重力,机能就应该没有问题。 玛丽的双手高速动了起来。 修正微微的倾斜,调整框架,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连接齿轮、导线和气缸。无视因为接触向右旋转的齿轮却产生出向左旋转的能量这种矛盾的机构使得她深深浸透到指尖的理性和理论发出悲鸣。这就是那样的东西。认同这一事实,继续进行作业。嵌好发条拧紧螺丝。 最后合上人工皮肤后,玛丽说道。 “薇发条!” 不用她提醒,直人已经将手伸向了琉珠薇发条的螺丝。 “——” 在周围一片瘆人的沉默中,只有直人旋转薇发条的声音高声响起。 ……难道说,已经不会醒来了吗? 如此可怕的不安闪过直人心头。 每次不安地转动薇发条,冰冷的丧失感就在心间缓缓地蔓延。
……片刻之间,仿佛永恒的时光流逝。 “——啊。” 琉珠睁开了眼睛。 宝石般的眼瞳闪耀出金色的光芒,反复摇晃、眨动。 看不出感情的眼神缓缓移动,最终朝向了直人。 天使的双唇微微一动,宛如八音盒般清澈悦耳的声音流落而出。 “啊——直人大人。” 微微一笑。
“原本就一脸蠢样再加上哭肿了眼的话,实在令人不堪入目。”
尽管琉珠舌锋锐利地吐出凌厉言辞,却同时以优美的动作向直人伸出手。 和犀利的话语相矛盾的是,她的眼眶湿润,脸颊也泛起微微红晕。 直人也随之露出了微笑,抚摸她的头发,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都流出了眼泪。 在少女体内,毒舌滤镜轻轻地发出了听上去心情舒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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