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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谈社] [合作][榎宫祐&暇奈椿]ClockWork·Planet——时钟机关之星(130913修正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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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11 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3-9-13 03:36 编辑

リューズさんマジリューズ!!

抱歉抱歉,⑥子我失态了~总之这个作品的翻译其实从5月就开始了……之所以拖到这个时候才完成,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身为校对的⑥子一直在怠工和作死………………不过和拖延相对的,我有自信能拿出比较优秀的作品~尤其是女主角的毒舌部分几乎都是我烦恼很久后的解答…………虽然不能说完美,不过及格分应该不成问题~喜欢榎宫祐,喜欢看中二味十足的作品,喜欢异想天开创意的你一定不要错过这部作品!

其实这里是正文的PS:不得不说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我要成为双马尾2”的联合翻译现在陷入招募困难的境地<因为作品太蠢>,而且⑥子现在还有其他目标……所以期待那边作品的读者就只好再慢慢等待咯~至于大概存在的,期待着⑥子那部Wizard's Brain的读者……⑥子已经决定重新将其捡起来,虽然不能保证完成时间,不过4下肯定在年内搞定了……至于5……第一卷的翻译貌似重新捡起来了……所以会不会继续还要看到时候的情况……


追加后记后的PS:后记这种东西虽然经常延迟放出,不过果然还是没有隔夜的记录呢~这次CWP果然也是当天半夜搞定…………总之这本书算是完成了~虽然最后的尾声因为没有自我检查所以可能有错字手滑等现象……不过大家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最好了(喂!)

修正错误的PS:虽然不知为什么,第二章后半部分出现了大片的复制错误,导致修改前后的文字一起被复制下来了……不过这肯定是⑥子没有仔细检查的错误在此郑重感谢指出问题的“sunkinds2”同学。另外下载版那边也进行了更新……实在对不起各位……QAQ


另外下载版点这里

=====================
講談社ラノベ文庫:クロックワーク&#12539;プラネット 1
著:榎宮祐&暇奈椿   イ:茨乃
扫图:blate199,ws02292882
翻译:Leous,雏菊姬,冰0,喵吉,yo,芸,圈圈,二里头,小忍
本翻译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s://obsolete.lightnovel.us/
以下翻译仅供日语爱好者及轻小说爱好者交流讨论用,严禁用于商业用途。
以上翻译成员对正文有最终解释权,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

时钟机关之星 1

著:榎宫祐&暇奈椿   绘:茨乃

——虽然很突然,但是世界早就已经灭亡了。
已经死亡的一切地球上食物,都被利用时钟机关再现、重筑起来的世界——“时钟机关之星<Clockwork·Planet>”。吊车尾的高中生见浦直人家里,某一天突然坠落下来一个黑箱。黑箱之中的——是一名自动人偶< Automata >的少女。
“竟然因为那种程度的故障导致机能被强制停止了两百年。人类的智能难道连跳蚤都不如吗?”

崩溃与存续的循环往复。被替换掉的世界和一成不变的人类。理想与现实倾轧出悲鸣之时,两次邂逅转动了命运的齿轮!榎宫祐×暇奈椿×茨乃共同编制出的超级改造幻想谭!


榎宫祐
一点不想浪费时间地发表了第二个系列。
在这里说出消极的发言也太那个了!所以就凭借踏破艰难,踢飞道理的势头!讲道理和讲政治味道的部分就求助于搭档,就这样子抵达自己的极限!
瓢虫

暇奈椿
天气渐渐回暖起来了。在下是椿。
突然袭来的无理难题真可怕。断绝网络闷在家里闭门不出。正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ing。Abenomics是什么(′&#12539;ω&#12539;`)?

茨乃
以绘制生动的画为生存价值。同样也已绘制华美的画为生存价值。
嗯~嗯~!
因为是倾注了大量爱情绘制出来的图画,所以各位读者能一边用舔舐般的视线仔细看图一边阅读,我会非常高兴的。另外琉珠真可爱。请和我卿卿我我!



“我知道啦,至少请你先穿上内裤可以吗?”

“?”
玛丽先是一惊,然后动作、表情、呼吸一起戛然停止。
向下看去。
“————”
没穿。
一丝不挂。
更准确的说是赤身裸体。


“——————‘相对机动<Mute·Scream>’————”
瞬间。在直人的认知下,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琉兹能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见浦直人
“直人大人是,变态。”——琉珠<RyuZU>
“你想被扑杀吗?”——玛丽·蓓儿·布雷盖<Marie·Bell·Breguet>
“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随时都没有问题。”——拜涅·哈塔<Vainney·Halter>



Contents

序 章 --:--<Reconstruction>
第1章 00:30<Coincidence>
第2章 03:18<Complication>
第3章 11:45<Conflict>
第4章 19:30<Conquistador>
尾 声 00:00<Restart>






评分

参与人数 9轻币 +1116 收起 理由
k631065164o + 66 233
羽夜星 + 100 感謝譯者帶來好作品
LNL220 + 6
blate1991 + 6 六子你个笨蛋,忘记写修图:嘟嘟 啦
chotomate + 6 233
XX小夫君XX + 233
yukira + 233
失误小忍 + 233
サダメ + 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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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1 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3-9-11 19:59 编辑

——滴答滴答,咔嚓咔嚓,

齿轮在转动。

规则的、机械的、必然的。

它们计数着客观存在的时间。

即使时钟停下它的跳动也没有意义。

即使损坏,即使扭曲,时间之轮当然也会不为所动的继续转动。

规则的、机械的、必然的。

滴答滴答,咔嚓咔嚓——




序 章 
--:--<Reconstruction>


虽然很突然。
世界早已经灭亡了。
陨石的冲击、外星人来袭、迷般的疾病流行、或者是核战争——。

自古至今,人类不知疲倦地幻想着各种“世界的终结”。
每当此时都会被这类妄想一般的歇斯底里所压倒,然后结局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又担心会什么都没有发生而重复这一状况。这样简直就像是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
但是现实并没有幻想那样充满了剧情感。
巨大的陨石没有造访地球。
也没有外星人从宇宙的尽头前来征服地球。
无论怎样的疑难杂症也终将败倒在人类医学的脚下。
另外人类也没有愚蠢到用核导弹进行自爆。
真正的“世界的终结”既不需要幻想,也没有情感发泄和感受浪漫的必要。
这个无聊却又不争的现实,告知着无需此类情感的存在。
先说结论吧。

有一天,突然地,地球死去了。

没有任何异常、异变及前兆,就被这样告知。
科学家们的结论是“寿命”到了。
地球的寿命被推测还剩50亿年,但是,居然就算错了50亿年的数字。
真是愚蠢至极。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无论计算正确也好计算错误也好,时钟的指针不可能倒转,地球的寿命也不可能再延长。
地球不是恒星,不会演奏出像超新星爆炸般的华丽终曲。也不会因地壳变动导致人类灭亡的终世恐慌的大灾害。只是星体所储备的能量消耗完毕,慢慢地停止活动,度过大约一百年的时间后静静地成为死之星球……。
这一过程没有任何变节。
依旧是无趣现实的延续。
人类在地球上的历史到此结束。

——那么,来讲述一下俗不可耐的后日谈吧。

对成为死之星球的地球感到绝望的人们,为了追寻新天地而建造了巨大的移民船队,从太阳系出发了。
正如不久以前的SF电影一样,为了寻找和地球一样的星球而彷徨于宇宙间的星际浪漫故事就此开始。
不知走向何方,也没有一定能够到达的保证。原本宇宙技术本身也并非完备。成为宇宙的尘埃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没有人能得知踏上这次危险之旅的他们将迎来怎样的结局。
到底他们能否成功撰写一段新的历史呢?
Bon voyage {译注:法语“一路平安”}

另一方面,与迈向宇宙的人们不同的是,大多数的人类留在了地球上。
尽管有发扬人类精神果敢奋起挣扎的研究人员,但全都以失败告终了。
正如死去的人类无法复活一般,行星也不会再生。
距离地球成为死之星球还有100年。在这个迈向死亡的星球上,人类接受了犹如棉绳绕颈般的绝望。
这点时间对于人们考虑对策而言过于短暂,却对于维持危机感而言显得太过冗长了。
枯竭的资源与能量甚至不允许人类引发最后的战争。
到了这一地步,现实依旧没有显示出科幻般的剧情。

——然而地球死去后经历了30年左右。
无聊透顶的现实为一个男人创造了舞台。
他并不是一个科学家,也不是政治家或是宗教家。当然也不是能够随意展现奇迹的魔法师。
人们之所以会去倾听那个无人知晓的男人的话语,或许是因为疲于绝望——又或是业已放弃希望了吧。
然而在那之后,从他口中编织出来的话语,就连已经沉溺绝望之中的人们也因为其荒诞无稽而瞠目。

“我已经绘制出了利用齿轮机构驱动这颗行星一切机能的设计图。”

他是一名时钟技师。

自称“Y”的他携着无人能够把握的庞大数据,面向全世界如此宣言道:

“看着吧。我会将这个世界的一切以齿轮为媒介再现出来——”

那一天,现实第一次超越了幻想。
他是这样命名那组包含了无穷尽齿轮的设计图的。。

——“时钟机关之星<Clockwork·Planet>”

在那之后的一千年后……


突然回过神来。

喂,你没毛病吧?你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出怎么样的行动,到底有没有彻底把握清楚啊?OK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回头。不要一时头脑发热去做这样的事情。归根结底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
也即是return。
与所承担的风险相匹配的,见浦直人的欲望。
直人屏住气息窝在高层大厦楼顶的蓄水槽和空调设备的缝隙之间,一边压抑住自己快要暴走的心,调整呼吸。
(那种玩意儿——)
还用说吗?一切都为了她。
因为超绝可爱的她如此希望。不,其实自己不知道她的长相。但一定会很可爱。所以没有问题。一定要得到她。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摸她的头,揉乱她的头发,毫不留情的疼爱她。
好了,做好觉悟吧。不要慌。使用头脑。要酷一点,不要留情。要是有人敢来来阻止,就算是总统我也拆了他。
拍打两颊,给自己打气。
确认状况。
现在是晚上。马上日期要变更了。
楼顶的边缘无法阻挡遍布于街道的灯火之明满溢出来。那就像是洗净黑暗的光之洪流。
那是将重力转化为光的齿轮,光灯齿轮<Light·Gear>运转所发出的光辉。
星空在那层灯光的遮盖下杳无踪迹。
肉眼能看到的,只有银色的月亮及在其引力牵引下运作的“赤道薇发条”
“那么……”
直人满心戒备地背靠着阴影处墙壁,俯视起大街。

眼下所见之处就是“时钟之城”——秋叶原。
很久以前曾以电器街而知名的繁华之处,至今仍旧代表着娱乐世界最先端的趣味之都。
动画、漫画、游戏。还有齿轮、机械零件、自动人偶<Automata>的部件。是一座从大型店铺到小型门店,熙攘比邻,门庭若市的娱乐都市。
记忆中掠过了在某一时段也曾有来这里体验一次大出血的“圣地巡礼”的想法。
但是现今对此已经毫无挂念。
因为自己已经得到更加美妙的东西了——而且今后也会继续去追寻。
“好嘞,差不多是时候了”
嘟哝了一句之后,直人把头收了回去。
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电缆,将其接在头上戴着的荧光绿的便宜货头盔上。
链接的对象是增幅器外加混音装置、音质处理器、杂音控制器等各种各样的音响器材。另外还链接着无数的麦克风。
打开器材的开关,直人盘腿坐了下来。
发出低沉的声音,机器开始运作。深呼吸。胸口跳动得厉害。砰咚砰咚地带动着炙热的血流。
摒除杂念。
呼叫。
“——玛丽,准备好了吗?”
“——当然啦。当我是谁呀?”
作出回应的是少女优雅的声音。傲慢又专横的,却又不会让人感到不快的贵族般的声音贯穿了直人的耳膜。
“全靠你咯。第一级时钟技师< Meister>”
“那也是当然的。你也去专注自己的工作吧。”
了解、直人点头道。
然后操作机器,切换麦克风专线说到。
“——哈塔,你那边呢?”
“——我都等得不耐烦了。随时都可以上”
深沉又有韵味的男声回应道。
“你那边才是,没问题吧?感觉怎样?你可是关键啊。一切都靠你了直人。”
“小事一桩。没问题啦。”
“那么快点解决吧。回去后大叔请你吃饭。”
听到他混杂着口哨的轻快口气,直人微微苦笑起来。全靠他,自己的紧张也有所缓和。
接着直人再一次切换麦克风的接线,呼叫最后一个人。
“——琉珠,准备好了吗?”
“——直人大人,请容我提出善意的忠告,询问早就了然于胸的事情可是笨蛋的行径。原本您头脑的水平就已经很令人潸然泪下了,所以拜托您至少在行为上能够装得别那么笨。”
得到的回答是刻薄的挖苦。
那些会将听者的心折断的言语,来自于一名沉稳的少女——犹如八音盒一般通透又轻快的声音。
直人露出微笑,闭起双眼,
“我说,琉珠啊”
“是的,有什么事?”
“我爱你。”
“——我认为,您这头猪还是去死会比较好。”
“噗哼~”
直人肩膀颤抖着笑了起来,可爱的骂声感觉好舒畅。
叮叮叮,轻快地敲打着器材的控制盘,站了起来。
“OK,那么我们稍微来放歌一曲吧!”
直人面向脚下并列着的麦克风,
“倒计时,要开始咯?三、二、一——”
伴随着数字的进行,两手举向天空。
放眼展望眼下展开的秋叶原,犹如指引交响曲的指挥家一般,伴随着耳中捕捉到的旋律,将右手蓄势挥了下去。
直人保持着微笑,
“——Start!”


之后。
在以区域<Grid>·秋叶原为中心半径30公里圈内发生了激震。
所有通信机构停止动作,内部的“共振齿轮”开始作出超出规定的运动。
调节都市机能的大支柱<Core·Tower>齿轮群开始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举动。
这不是普通的故障。也不是经历了岁月的劣化现象。系统的运作都很正常,但不知为何就是不受管理者的控制。
就在事态发生的5分钟后。
陷入停止的通信机构突然再次运作。
无法作出任何对策,静观事态发展的人们通过电视及收音机接收到来自情绪莫名高涨的犯人的“犯罪声明”。

“女士们——先生们——!!以及既非绅士亦非淑女的愚劣平庸的一般市民们晚上好!很抱歉在尽享周末夜色的时段,真是打扰你们了——”

发送出去的是加工后的声音。
无法推测年龄及性别的声音,暂停了听众们的思绪。

“小生是谁——这一点太丢人了所以剪去除外省略!这个混帐竟然害羞!提升好感度之后再重来吧!说实话小生早就过了入睡的时间段,好想喝一杯安眠可可饮料上个大号就这样睡了!但是不行啊Check it out!”

声音不顾听众的反应,就像是喝醉了的DJ一般,一个劲地继续着单方面的话题。

“啊—啊—,众所周知?我们自一千年前起就通过齿轮再现了曾经地球上所具备的气象、重力、地热、以及其他各种事象——于是接着?大家的脑袋里如果塞满的不是狗屎,那么我认为你们大概曾经至少一度思考过某件事情才对吧——有没有呢!?”

——难道。
在停止思绪的人群中有些相对敏锐的人们,以及极少数把握事态的人们不禁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一道难以置信的、骇人听闻的想象掠过了他们的脑海。
——难道是难道是难道是,怎么可能有那种蠢事!?
就像要彻底背叛人们这微不足道的祈祷,声音更加高扬起来。

“YE——AH!就是那个想到难道是的你!叮咚叮咚超——级正确!正是那个难以置信的最终答案!”

——这不可能。
但事实是那样的话,这种异常现象就可以解释了。
一并停止的通信机构。不停发布犯罪声明的共振齿轮。脱离管理员控制的城市机能。这些都指向了一个结论。
声音的主人自满而愉快地表示肯定。

“本日!现今!这个时间点开始!小生掌握了构成这个区域·秋叶原的所有齿轮。YEAH——!”

——现在,这颗惑星经由齿轮再现了出来。
从月亮的引力中抽出能量,并利用地球的重力运营的这种机构籍是由多如宇宙繁星一般的齿轮,以超级精密技巧所构成的机关。
可是在设计图纸失传的现在,已经没人可以把握这一构造了。数百名工作在第一线的时钟技师一齐上阵,也仅仅能够作好维护的工作状态。
但是。
身为设计者的他——通称“Y”确实是掌握了那个构造。
“Y”是人类历史上究极并最伟大的天才。
但同时他也确实只是个人类。并非神或是恶魔。也不是心想事成的魔法师。因此在理论上也完全可以由他以外的谁做到同样的事情。
所以说,只要掌握了齿轮,即可自在地操作这颗星球的环境,并可以自由地使用这莫大的能量。
对于当今这个一切由齿轮再现的世界,那就是万能的力量。
等同于神的权能。

“好~了!为超级祝福今日这一美好的伟业,小生给大家准备了绝妙的礼物!可别高兴得失禁YO!?”
理解事态发展的人们对于这番话感到了血流冻结般的恐怖,无法理解的人们也感觉到了不妙的预感,而开始不安。
请务必、请务必不要发生不测。
无视人们这般祈祷,声音愉快地持续告知。

“诶——现在时间是二月八日凌晨零时十二分,气温摄氏三十二度。但是大家知道吗?本来这个时期,这个地区的平均气温只有五摄氏度左右。因环境再现实行过程中发生的故障,令大家体验着闷热失眠的夜晚,因此!”

欢快的、轻佻的声音高唱着。
但是它所传达的话语,对于众生而言确实拥有致命的意义。

“来为至今为止的酷暑算个总账吧。既是,从现在起七十二小时后,这个区域·秋叶原周边的气温将会下降一百五十度。”

人们哑口无言。
这个声音的白痴主人刚才说了什么?算总账?零下一百五十度?这样的话不必说,已经是人类无法生存的状态了。
不是因恐惧而被冻结了语言。
秋叶原将在物理上冻结。

“哎呀,不用啦,不用谢礼啦。也不用五体投地地感谢我。大家的悲鸣与冻死的样貌才是对我最衷心的感谢啦。”

——疯狂
那甚至有些欢快的声音,只有这一形容能够表现。
这样不正常的疯狂之人手上,正完全掌握着自由操纵气温的权利。
谁都禁不住对这样恐怖的事实感到战栗。

“Oh,shit!忘记了!可得好好证明这即不是吹牛也不是恶作剧!”

那声音就好像忘了关电源一般轻松地,像是个导游一般的继续说道。

“那么大家请从近处的窗口看向东京塔。”

随着那句言语,所有人都涌向窗户抬起视线。
东京塔。
那是一座由漆成红白色的钢材建成的旧式电波塔。
人类在舍弃电力之后就成为了无用之物的区域性地标,被当作古代遗迹而保存了一千年以上的这座东京的标志。
那是——
变化只在一瞬间。
在人们的注视之下,浮现在黑夜之中的红色铁塔在刹那间喀吱喀吱地被冻结成白色。就像是将玫瑰花浸在液氮里一般迅速和绝对。
“啊啊——————!!”
在下一个瞬间,铁塔被自重所碾碎,化作无数的碎片,崩毁地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哑然失色。只是呆呆地望着东京铁塔的碎片飞舞着。
——自己眼前所见到的真的是现实吗?
明明亲眼所见,大脑却拒绝去理解。
就是这般没有现实感的,不可能发生的场景。
……然而事实就在眼前。
如同理所当然一般矗立了一千年以上的铁塔如今已经不在那里了。
仅仅在几秒之内就幻影般消失了。

“不知各位是否尽兴了呢?今夜的秀到此闭幕!大家请注意不要感冒,温暖地度过这一美好的夜晚吧!感谢您的收听。See you again! Adios· Amigo!!”

——这个仅仅持续了十分钟的犯罪声明完结之后的瞬间。
拥有超过四千万人口的首都圈内化作了狂乱的坩埚,不出短短数分钟,都市机能就完全瘫痪了。


在高层大楼的屋顶,直人因高扬的发言所致的疲劳大口喘着气。
这时从后方传来声音。
“哟——辛苦了。”
回过头。
站在那里的是哈塔。
他是一位用肌肉壮硕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的光头大汉。摆着欢快的笑脸无声地走近这边,那姿态令人联想起大型食肉的猫科动物。
“这样便成为了不起的国际指名通缉恐怖分子——大明星了对吧?会被高中历史书所记载哦,感觉怎样?”
“不坏呢。”
对于哈塔的轻佻发言,直人浅浅一笑回答道。
并没有犯下世所罕见的大罪行后的激昂,也没有对与全世界为敌感到恐惧。所感觉到的只有完成了一件工作的解放感。
突然,一阵令人眩晕的光芒刺了过来。
“——确认目标。全员开始降落,捕获对象。”
光线的对面,是三架直升机。
犹如黑色猛禽一般的武装直升机无声地悬停后,将探照灯及重机枪对准了屋顶上的两人。
接着从直升机的腹部跳出了6组——共计十八个人影。这些手臂浑圆、胸部厚实像是直立行走的猩猩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的踏碎屋顶的混凝土板着陆。
哈塔摸着自己的光头低语道:
“无声直升机三架外加全副武装的强袭型自动人偶啊。不愧是大明星。急不可待的粉丝们已经主动接近了哦?”
“想要签名的话得让他们按顺序排队呢。”
对着轻松交谈的两人,直升机的扩音器发出声响。
“警告!两手放在头上趴在地下!一旦抵抗立即射杀!”
与警告声相呼应地,十八具自动人偶一齐将枪口指向两人。
面对这种无言的压力,头上渗出汗水的哈塔小声道:
“好了该怎么办呢?很惭愧,真没想到对应会如此迅速?”
“什么怎么办……已经完了啦,不是吗?“
直人却不为所动,也没有抬起屁股的意愿。
却只在那边轻叹不已。
那是因为——现状已经到到了最后一步。
除此之外没有能够做到的,也没有应该去做的事情了。
直人很清楚这一点。
“是吧,琉珠?”
“——是的。状况已经终了。”
瞬间。
喀吱一声,大气被压缩,三架武装直升机的螺旋桨被一齐吹飞。在仅存的尾桨作用下,打着转儿倒栽葱地坠落了下去。
同时,十八具自动人偶也停止了动作。头部掉落,手臂脱节,腿部断裂——瞬间化为碎片的机器人土崩瓦解后爆炸了。
护着脸部以抵挡吹来的暴风及冲击,直人注目到。
不知何时。
一名少女站到了眼前。
是穿着黑色古风洋装的美丽少女。
银发在狂乱的暴风中飘逸的她,轻轻拈起蓬松短裙的裙摆。
即使在黑夜里依然格外突出的雪白肌肤,水润桃红的樱唇,宛如一对金色宝石的双眼炯炯有神地映射出这边的身姿。
暴风平静下来后,她以优雅地姿势对直人行礼后说道。
“直人大人让您久等了——另外,赞美之词还没准备好吗?不知道您是否了解,这种情况下在我提出要求之前就迅速高效地付诸行动才是主人应尽的义务。”
直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得救了。”
“只有这样吗?”
“有琉珠在真是太好了。琉珠才是最棒的自动人偶。琉珠如果不来的话我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琉珠真不愧是琉珠啊。”
“……可以听出词汇量的捉襟见肘呢。直人大人那寒酸的品味和低俗的教养可谓一览无余,虽然只是没有半点品味的低俗辞藻——不过也没有办法。就勉强接受吧。”
“琉珠真是傲娇。”
下一个瞬间,直人被琉珠击沉在水泥地上。
俯视着这般光景,哈塔询问道:
“话说小姐。记得按照原定计划应该是由你负责回收工作的,我家的公主大人怎么样了?”
“我把她扔下了。”
“扔下了……?”
“敌袭比预期要早了二分三十七秒,因此将作战计划提前,优先确保直人大人的安全。因为被拘捕之后再去救出来会很麻烦。”
“那真是万分感谢了,但公主那边呢?”
“没有问题。”
——说罢。
琉珠静静地退了一步。
沉重的枪声同时响起,子弹穿过了上一个瞬间琉珠所站立的位置。
射手——是站在屋顶安全通道前的一名白人少女。
玛丽·蓓儿·布雷盖。
“很危险呢,公主。”
“哈塔。”
少女一边快步接近,一边招呼着流下冷汗的哈塔。
咋一看展露着笑脸的她走在大街上的话,一定会有无数男士为之倾倒吧。娇小的脸庞,高挺的鼻梁,飘逸着的淡淡金发中和了少女傲慢的气息。
但是她那双翠绿色大眼睛却因愤怒而燃烧着。
“去给我把那边的老古董抓起来。今天一定要把她拆开来进行人格构造的修正”
哈尔达耸了耸肩叹气道:
“请公主不要强人所难啦。您这是要我怎么做?”
“在这里不拿出你的真本事还在哪里拿出来?海军式的,像那种格斗技之类的把那台老古董给我抓起来。——弄坏了也不要紧哦?”
“我一直呆在陆军啦。到底是什么状况?”
玛丽没有回答,将右手提着的小型剑枪——机械枪剑<Coil·Spear>猛地一挥,变形为大剑模式。
“这个混账老古董——竟然丢下我自己逃走了啊!明明当时正在被警备人偶围攻!”
嘶声力竭地大吼着朝琉珠劈了过去。
融入了上身体重的锐利斩击被琉珠轻快地跳跃着避开了。
“哎呀,镀层已经剥落了呢。”
“吵死了!”
“如果是平日里自称天才万能少女的玛丽大小姐的话,区区泛用型警备人偶,不管是十具还是二十具应该都构不成任何问题才是吧?”
“那种事怎么可能有啊!?差点以为要死了啊!”
“竟然这样——”
琉珠愕然地睁圆了双眸。
“……非常抱歉。虽然我已然打算竭尽所能地低估您,可是没想到玛丽大小姐竟然是如此完美的杂兵……容我深表歉意。”
“……拆了你!绝对一定要拆了你……!”
对于机械枪剑再次变形,正要展开刀刃的玛丽,
“安静——”
直人还趴在水泥地上,压低了声音嘟哝道。
对这句话作出反应的三人都停止动作,默默地将目光投向直人。
直人将耳朵贴在屋顶的地板上,继续说道:
“和计划一样,那些人——正在前往《驱动部》。”
在遥远的地方——
只是竖起了耳朵。
——无一遗漏地听取着从五千三百八十七米以下的地底传来的脚步声。
“自动人偶三千零二十一具,步兵一千七百六十五人”
“……这可以看作是几乎全部可以立刻调动的驻留部队吧。”
哈塔摸了摸脑袋,对于这一机会露出了笑容。
玛丽一边回收机械枪剑一边说道:
“但是我们这边的所在已经被确定了哦?”
“毫不犹豫向这边进发的声音有七个——这次不是无声直升机。是连自动机器人都没有搭载的——正牌的攻击直升机。”
“日本现今所拥有且可运作的的重火力直升机……就是PTK-A74了。”
琉珠问道。
“具有相当程度的威胁吗?”
“独立机动型的重火力无人直升机。搭载两架共振破碎炮<Resonance·Kanon>……要说的话呢,有七架就可以无需补给地将这一区域完全化为焦土呢。”
“好吧开溜吧。喂直人,还剩下多少时间?”
哈塔问道。
直人忽地站起身,
“差不多——三百七十二秒后到达。”
“那么,在遭遇敌人之前撤退吧。行李由我来搬运。”
琉珠将直人的器材叠放起来,轻松地举起。

见浦直人,十六岁,男性,日本人。
非常一般的男高中生——但现今却华丽变身成为史上最凶恶恐怖分子的他拥有某种特异的才能。
那就是——

直人从爱用的耳机上拔下无用的线路,重新戴好。
然后将噪音消除器的开关打开。
……啊啊。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回归安静了。
看着这样的直人,玛丽小声询问道:
“喂,直人,不要紧吗?”
“……嗯,算是吧。”
“果然还是那个,会有觉得负担吧……”
“不是。是我的错……对不起。”
说着,直人对着身后啪地竖起了大拇指。
“那边的建筑里好像有风俗店啊。”
“………………哈?”
“一直————在啪啪啪啊啊啊地,真实不解风情到极……”
还没说完,直人的下颚就被满脸通红的玛丽击穿了。

特异的才能。
那是“异常听觉”。
在远离的大楼屋内发生的事情。
无论是5公里以外的地下传来的数千的脚步声。
还是以兆为单位的粒子齿轮<Nano·Gear>咬合的声音都能够正确的听取。
那是在这个一切都由齿轮所构成的世界中,实在太过——

哈塔望着无声地踩着倒在地上的直人后头部的玛丽,说道:
“算了吧公主。那个脑浆可是事关世界的未来呢。”
“这世道也太疯狂了。”
“……那啥,这好像非常没有天理?”
哈尔达看了一眼在玛丽脚下呻吟的直人,叹息道:
“快抓紧时间吧。现在可不是演小品的场合啊。”
“……啊,放心吧哈塔。”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直人说道。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将歪了的耳机重新戴好。
“只要我们几个联手,人口四千万的大都市也尽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爱操心得和体格不相称地中年大叔抚摸着脑袋说道。


直人一行人跑下安全出口后的楼梯,安全地从大楼逃了出来。
穿过坠落后爆燃的直升机,向着车站前的环岛进发。
车站前的巨大屏幕正在播放紧急通知,醒目地报道着这起前所未闻的恐怖事件。

吊车尾男子高中生:见浦直人。
天才时钟技师的少女:玛丽·蓓儿·布雷盖。
原军人的保镖:拜涅·哈塔。
还有——迷之自动人偶·琉珠。

他们国籍不同,年龄不一。有一名甚至不是人类。
基本上没有共同点的一行人——他们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邂逅呢?
为何像现在这样沦为史上最凶恶的恐怖分子呢?
隐藏在他们背后的理由。
奔放的理想及高傲的欲望。
围绕着环环相扣的齿轮,世界所隐藏的谜团。

是的,事态的发祥,需要追朔到一个月前——

 楼主| 发表于 2013-9-11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3-9-11 20:00 编辑

1章 00:30<Coincidence>
见浦直人只对机械感兴趣。
坚定不移的机械狂,不对不对,应该说是机械宅,要不然就是个机械依赖症患者。
从孩童时代起,就喜欢齿轮,喜欢气缸,喜欢螺丝,喜欢发条,喜欢导线。深深地爱着金属的光泽以及陶瓷的触感。听到时钟发出的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声心情就会平静,看着八音盒的凸点与簧片的碰撞心情就会激动。
即使升上了中学,这一切也没有改变。
不对,应该说变得更严重了。
不管是漫画还是动画又或是游戏,一概不予问津。当同年级的学生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欣赏凸版照片时,他也只是自顾自地地在一旁摆弄着机械。
比起巨乳还是贫乳的争论来,更关注自动机关驱动方式之间的不同。
比起班上女生的泳装打扮来,更在意工具机床的轮廓线。
比起互相交换AV来,更热衷于有关新型薇发条开发的纪录片。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无论如何也应该觉察到。
——原来如此,看样子自己应该算是“异常”吧。
但就算对此有所察觉,要是真能改变与生俱来的性格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见浦直人始终按照自己的方式成长着。
已经把所有爱情倾注于机械之上的这种扭曲人格,无论怎样努力去尝试矫正都是徒劳的。
见浦直人,早已经无药可救了。


东经135°、北纬35°。
日本、区域·京都、第一层。
过去曾被称作千年王都,日本屈指可数的巨大都市。
在完全被机械化的城市中,偶尔能看到几幢和周围环境相当格格不入的,作为世界遗产矗立在那里的木造建筑——这里,正是见浦直人现在所居住的城市。
在这个大都市边缘的一个角落,就连能勉强属于都市圈都让人感到怀疑的边缘地带,建有一幢稍稍有些倾斜的破烂公寓楼——简直就是为了举办试胆大会而存在的这幢公寓的七楼最右端。
直人的住所就位于那里。
“啊——!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啊!”
直人一边爬着好像明天就会塌掉的楼梯,一边感叹道。
身穿黑色校服,身材矮小的青年。
根据胸前口袋上的标志,他还是名一年级的学生。长着一副没有能称得上特征的相貌,另外像是为了压住乱蓬蓬的黑发一样,戴着一个荧光绿的便宜货耳机。
唯一能作为特征的只有他那双淡灰色的瞳孔,但这一特点也被他那像是刻意要表现出扭曲人格般凶神恶煞的眼神完全盖了过去。
“不就是区区威胁、敲诈、跑腿、泼水再加上书桌涂鸦的打包大赠送嘛!真是的,校内欺凌到底还有什么没凑齐的呢!哈哈!”
直人自暴自弃地发出了干涩的笑声。
——对自己的异常有所自觉已经好几年了。
即便知道了自己的异常,直人也从不反省,甚至可以说是想开了。公开表明自己的兴趣,对所有人贯彻自己的性格,向不知为什么对这种男人发起告白的美女学姐,以“不具备任何机械装置”为理由郑重地加以回绝。
从此以后便落得这般下场。
即便人类生活已经建立在齿轮之上,校内欺凌还是不会消失。
不过是为自己缺乏社会性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已——虽然自己已经看开了,但这也无法缓和湿透了的制服所造成的不适。
“哎……真是的。我回来了……”
打开油漆已经零星剥落的大门,直人回到自宅。不过没有人出来迎接。
直人过着独居生活。
几年前父母相继过世,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戚。留给直人的,就只有这间近乎废墟的房子以及——作为三流时钟技师的父母使用过的各种工具而已。
直人把书包丢到了卧室,沿着走廊走过起居室朝更深处走去。
那里是工房。
入口边上放着堆积如山的零件,墙边放着切割零件用的工作设备,天花板上用来吸尘的空气清净机发出轻微的驱动声。
在这样一间昏暗的房间中央,放置着一个手术台——不对,是工作台。
平躺在台子上的是一具自动人偶。
造型规格采用了东洋系,机体骨骼使用十四岁左右少女的型号。不太清澈的玻璃珠眼睛无力地对着上方空间,从身体上各处的开口中可见导线和发条纷纷裸露在外。
“我回来了……”
直人对少女说道。
那是直人用收集来的废弃品制作出来的自动人偶。
如今这个整颗星球都早已用齿轮来驱动的时代,用齿轮来再现人体已经算不上是困难的技术了。
趁着上学和打工的间歇经过废品处理场的时候,孜孜不倦地将一个个齿轮一颗颗螺丝收集起来,不断地利用双亲留下来的机械设备和参考书籍反复试验,在无数次失败的基础上才好不容易用废品重现到这个程度。
这件好不容易才成型的人偶是直人最宝贵的宝物。
“那么,先去洗个澡清爽一下,然后接着努力吧。”
自己给自己鼓了鼓劲,便转过身去。
说着,直人脱去了身上所有的衣服随便往边上一扔,只戴着一副耳机悠然地往浴室走去。


噗通。
“唔哈——!!”
直人把全身浸泡在狭窄的浴缸里的同时发出了一个怪声。
为了不被洗澡水弄湿,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最新一期《Automata·Fan》杂志。
“果然KARASAWA重工的脚部构件很灵活啊!!噢噢!?这个倍速齿轮的结构!MURAKAMI工业是神吗!”
如此吸引直人忘我阅读的,是一本针对自动人偶<Automata>爱好家发售的月刊情报杂志。是一本详细解说业界内最新技术动向的专业杂志。
对直人来说,这本杂志就和他的至宝一样是他的挚爱。
“啊呀,果然造型技术还是要看KAIYOU堂啊,就整体的性价比来说,NO-SIGN的也不错嘛。嗯嗯……薇发条方面,Damase的转子式……”
正兴致勃勃地翻看杂志的直人突然手停了下来。
那一页上刊载的,正是自动人偶薇发条的特集。从已经停用的旧型名品,到最新的军用零件,将这些在性能和价格上做了一番比较。
看着其中最旧一款零件的二手价格,直人叹了一口气。
挠了挠头说道:
“果然问题还是在薇发条上啊,就只有这玩意儿没可能从废品处理场捡来啊……”
自动人偶的薇发条——光是存在就能从重力之中榨取能量的齿轮能源发生器在废弃的时候,有义务由专用设施进行回收。因此不会像其他零部件一样被丢在废品处理场中。
“……也没钱通过正规途径来买啊……”
光是四处收集零件就花费了一年时间。然后又经历了数不清的失败尝试,东拼西凑终于把机体弄出雏形,这又花去了两年时间。
而耗费了漫长时间的自动人偶制作工程,现在却无法更进一步。
问题出在两方面,无法得到薇发条和直人本身。
虽说爱好机械并为此废寝忘食,但直人本身的技术能力却不怎么高。
——的确,作为一个外行人,他是懂得不少,手也算巧,也不能说没有天赋。
但也仅限于此了。
姑且不说使用正规的零配件来组装,至少直人不具备利用损坏的部件来重新拼接成一具自动人偶的知识和技术。
虽然也在通过旧的参考文件进行学习,但齿轮工程学这一行还不至于简单到能让外行人通过自学来掌握。而且就算想去专门的时钟技术学校学习,也凑不出足够的学费。
更何况就连那具东拼西凑搞出来的自动人偶能不能动还是个问题。毕竟现在甚至没有动力,连运动测试都没办法进行。
大概、恐怕、可能,能动,他是这么认为的。
就是这个情况。
“……唉,虽然抱怨也不会有钱从天山掉下来……”
直人叹了一口气如此说道,之后又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在杂志上。
——正在这时
越过耳机,直人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声响。
不假思索地抬头。
理所当然,那里只不过是浴室的天花板,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但直人确实听到了,在高空中切开空气的声音。不是飞机,而且那东西正以极高的速度朝这边逼近过来——

咚————!

足以令人昏厥的一阵巨响直冲耳膜。
浴室、房子都好像被向上打飞起来一样摇晃起来,下意识中脱手的杂志就这样落到浴缸的水中——眨眼之间,墨水就化开了,封面变成了一片马赛克。
“哇啊啊啊啊啊啊!?还没看完——不对!根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刚才那是什么情况!?”
短短一瞬间的逃避现实后,直人这才慌慌张张地从浴缸里跳了出来。
突然之间向房子冲来,发出了吓死人的声音和冲击,就好像是被爆炸或是那种拆楼专用大锤直接击中了一样,要不就是——
“陨石……?这咋可能啊!”
直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只围着一条浴巾就冲出了浴室。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之要先确认工房和自动人偶没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wsedrftgyfujikolp——!?”
发出了不明其意的惨叫声。
走廊前面的起居室和餐厅已经被完全毁坏了。
整个天花板都被打穿,整个房间被瓦砾和粉尘掩埋。
“怎,怎么会……这种事情……!”
直人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什么啊!搞什么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完全搞不懂状况
就洗个澡读个杂志想要悠闲地享受美好时光这点功夫,陨石就掉下来毁了自己的家。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不过——
“对,对了——要确认到底发生什么了!”
直人硬撑起自己瘫倒的身体,站了起来。
不会是真的陨石吧。
幸好,直接被击中的好像只是起居室,更里面的工房说不定没什么事。
“啊啊,真是的……可恶,可恶!畜生!”
直人一边咒骂着,一边冲向仍然粉尘弥漫的破坏现场。
“搞什么……搞什么啊!”
直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扒开一层一层的瓦砾。
“呼,呼……啊!”
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割到了,直人的手掌上渗出血来。另外在清除瓦砾的同时,地板也被压得嘎嘎作响。
抬头一看,上面出现了一个直通顶层的大洞。
这个房间的地板虽然没有被打穿,但谁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看样子,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这点是不会有错的——。
“不会真的是陨石吧……?这到底是哪门子超展开?简直胡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直人怒吼着,用流着血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继续扒着瓦砾,想着,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的。
这如果是人祸的话,绝对要让对方哭着给自己道歉并且全额赔偿。
但如果真的是陨石的话……不对等等?听说陨石能卖个好价钱啊。这样一来,说不定反而是因祸得福,不仅能住上新房子,连薇发条都能买了——
正这么想着,瓦砾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直人便停下手。
“……这是,什么啊?”
直人瞪大眼睛观察起那东西。
埋在瓦砾堆里的是一个黑色的箱子——集装箱。
从外表上就看出来材料和构造均不同于铁箱,会用到这种东西的不是“军方”就是哪里的研究所……?
不管是哪种,都让人有一种里面的东西相当重要的感觉。
“算了,虽然不是陨石,不过应该也是个值钱的东西吧……?”
简单的观察一下就能看出来,那东西终究还是没办法承受从超高空坠落带来的冲击——集装箱的框架严重扭曲,开了一道差不多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直人稍微默想了一下,随后立刻得出结论。
“……好吧,虽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如果是值钱东西的话就直接当成给我的赔偿款和精神抚慰金了,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直人把身体挤进了集装箱的那道缝隙,进入了里面。
踩着柔软的缓冲材料,直人一边嘟囔着一边朝内部深入。
“如果里面没装着相当程度的宝贝,就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吧!不管你是哪里掉来的,我都要查个水落石出让你给我道歉赔偿,通过判决也好什么也好——”
然而——
直人看到箱子里东西的瞬间,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不对,不仅没有说下去,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说不定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就是造成了如此强烈的冲击。

那是那是一口“棺柩”。

至少直人是这样认为的。
那是一口凝聚了一目了然让人联想到绝妙机械式时钟机关的超绝技巧,以玻璃打造的“棺柩”。
有一位少女就安眠在棺中。
宛如安葬于由螺丝、气缸、导线、发条、齿轮等机械零件组成的陪葬花中一样,那名少女静静地安眠着。
外表看上去正直碧玉年华——柔顺的银发,稚嫩的容貌。水润通透的白皙肌肤衬着吹弹即破的樱唇。即使身穿一身古朴典雅的黑色礼服,她那纤细精巧如妖精化身一般的肢体也能透过想象映入眼底。
直人惊讶地哑口无言。
不对,无论何等辛辣的评论家在她面前也会哑然失语吧。
能够在一瞬间掳获观众心灵的某种“究极”之物就在眼前。那份美丽已经无法被单纯的美丽或可爱所限制,已经具备了超出世上一切的造型美。
……没错,就是造型美。
这正是时钟机关人偶<Automata>!而且是“究极”……!
察觉到事实的那一刻,直人已经忘我地沉醉其中。


那里是一座“港口”。
数条巨大的钢铁横贯在漆黑的夜空之下。
那些是栈桥。
长达3500米呈扇形延伸的跑道,正和缓慢转动的区域·大阪的大齿轮以相同的速度同步进行着逆转。
——关西国际机场
那是一处早在这颗星球被齿轮覆盖之前就已经投入使用的,富有历史渊源的国际中转站。
虽然拥有一千年以上的历史,但建筑物本身却在几年之前刚刚改造一新。四处传来的齿轮交错声,还是这么的清脆明晰。
在这浮于半空的港口的一角,也就是被称作第七回廊——不对普通大众开放的跑道上,停着一架大型运输机。
作业机械从运输机侧面的舱口处进入,在大量作业人员的监管下有条不紊地把用油漆编号区分的集装箱搬运出来。
集装箱横穿过跑道,被运送至第七周转站的仓储部,然后在那里装载到卡车上,并往返运输于各个障碍现场。
……虽然应该遵循这个程序,
“你是说,掉了?”
地点位于第七周转站的接待室,
深蓝色的衬衣之上披了一件米色夏装大衣的少女回过头来,疑惑地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一个不停擦着汗的男子肩膀一震。
“那个……好像,发生了一些麻烦……”
“这个看一眼就知道了。”
少女的声音十分冷淡,她甩了甩披在脖子上的浅色金发,用犀利的眼光盯着那名男子,催促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呈对照的,男子始终低着头躲避少女的视线。
在这副畏首畏尾的态度之下,他自己报上的运输部长之位和那一身高档笔挺的西服也被糟蹋殆尽。
“你刚才说一个集装箱掉了,对此我稍微有些难以理解,具体是什么情况?”
是作业机械的故障?还是操作人员的失误?不管如何这都是机场方面的失职,而且本来就是运送精密机械的特殊集装箱。就算是搬运时发生掉落事故,应该也不会产生什么大问题。
“还是说是现场操作人员遭遇了事故?”
“不,不是的,卸货操作方面没有发生问题,剩下的集装箱按计划将在一小时内全部搬运完毕。”
越来越搞不懂了。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运输部长把擦汗用的手帕塞进怀里,满脸苦恼地看着少女。
“我所说的事故,不是发生在着陆之后,而是发生在飞行过程中。”
少女默不作声,静静地盯着运输部长。
不知是感受到了这股视线中的压迫感,还是对于自己在面对年纪比自己小两巡的娇小少女时表现出了真心害怕的表情,男子一脸苦涩地说道:
“那个,由,由于这批货物要得有点太急……那个,所以在装货作业方面产生了疏漏,忘记对其中一个集装箱进行固定……”
“所以在飞行途中掉出去了?”
“真,真的感到非常抱歉……这样的情况是自本机场运行以来的第一次,那个,确认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报告也有所延误……”
“丢失的是哪个集装箱?”
少女用宛若尖刃般犀利而又冰冷的语气问道。
运输部长则是紧张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是YD-01号集装箱”
“——”
“实,实在是深感抱歉!”
他把头压得更低,但少女完全没有理会。
“……也就是说,你们是这个意思对吧?”
少女说话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回响
“在塞满宝贵人员和材料的大型运输机的紧急飞行途中,不知为什么舱门自己打开了,然后三千五百五十八个集装箱中的一个因为疏忽大意没有固定,而且不偏不倚恰巧就是最最贵重最最无可替代的‘那个’集装箱?”
“是……”
“如果这就是日本风格的笑话,那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啊。”
“非,非常抱……”
已经连道歉都道不利索了,男子看了一眼少女,想看看她的表情。
少女冷漠的脸上毫无表情,回瞪着男子。
运输部长这时的心情和面对绞刑台时的死刑犯差不多。
实际上,情况和这个比喻也没什么区别。这个事态已经远超出能用谢罪和赔偿能解决的次元,如果只是把他解雇就能平安了事的话岂止是三生万幸。看少女的样子,说不定公司本身都要保不住了——但是?
少女笑了,笑得就像花朵般灿烂。
优雅的绿色瞳孔中映出那男子的相貌,淡淡的粉红色嘴唇开心地向上翘起,

——突然一变,
少女用力抡起自己的文件箱朝男子的脸上打去,
鼻梁骨被打碎,鲜血四溅。
少女居高临下俯瞰着蜷缩在地上只能像猪一样发出惨叫的男子,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少女不屑地抛出这句话:
“工作无能,借口愚蠢,玩笑差劲——看来勤勉又有能力的日本人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下子我算彻底了解了——哈塔——!”
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一直在房间角落待机的秃头男子慢吞吞地行动起来。身高超过两米,肌肉发达的身体被塞进一件深灰色的西装之中,这副模样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专业杀手或是恐怖分子的样子。
他语气温和地说道:
“玛丽大师——在下认为,身为淑女像刚刚那样高声喧哗实在有失体统,而且暴力是不好的啊。”
听到这话,被称作“玛丽大师”的少女不屑一顾地回应道
“哈塔,到底是谁雇佣了这些无能之辈?”
提问的对象——哈塔可怜地看了一眼抽泣着的运输部长,说道:
“也不是啦,毕竟他的履历很出色,装货的时候我记得整个团队的操作也很熟练,问题应该出在过于密集的时间安排上吧?”
“那又怎样?对于最尖端的运输机在飞行中掉落货物这种前所未闻的失态——想凭区区一句‘太忙了’搪塞过去吗?”
少女从外套的胸口拿出了“罗盘时钟”——大大小小一共有九个盘面的超精密钟表,也是“第一级时钟技师< Meister>”的象征——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叹了口气。
“——但是,时间确实不够了。啊,糖分糖分……”
少女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舔了起来,一边不太高兴地发出指令:
“立刻组织回收小队。集装箱姑且不论,至少要保证里面装的东西完好无恙。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确保把回收”
“遵命。”
哈塔像管家一样行了一个礼,开始播起了接待室里的电信机。
侧眼看着哈塔行动的少女离开接待室,向前厅走去。
“……的确,已经没时间了。”
现今的世界,都市是建立在齿轮之上的,
由于齿轮始终保持着转动,因此即便是相邻的都市之间,移动手段也是有限的,只有通过齿轮相互连接的“圆筒铁道”或空路这两种方式。
由于这次运输有一定的距离,而且“圆筒铁道”从构造上也无法在高速下进行变道。航空运输必然成了不二之选——,
一百零二名技师,
五百具自动人偶,
还有三千五百五十八个集装箱。
要把如此大量的货物从加拿大运到日本,而且要在一天之内完成,少女也认为这种要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然而——,
“即便如此,失误也要有个限度啊……!”
刚来到入口前厅,少女的整个团队就已经拿好行李在那里集合完毕了。性别、年龄、人种各不相同的超一流时钟技师们——他们一见到少女就立刻停止交谈立正站好。
虽然立正不动的他们把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自己,但少女完全没有胆怯,冷静地问道:
“全体人员,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玛丽大师。”
“很好。”
少女向作为代表点头确认的五十出头的男性——整备士长继续说道:
“卸货作业还有一小时就结束了,在所有这些运到京都大支柱<Core·Tower>的集装箱中,请在今天之内将作业所必须用到的集装箱进行开封。”
“请尽管放心。”
“我在管理局办完作业手续之后就直接进入现场。开始作业的时间定在明天,当地时间〇六〇〇时,在那之前务必要把所有自动人偶都上好发条,作业编成就交给各个班长,明白了吗?”
“了解。”
全体队员向明确发出指令的少女敬礼表示回应。
少女目送着开始行动的队员们,在前厅的中央叹了一口气。
这次工作怎么一直就不顺利。
如此短的准备时间也好,移动中的事故也好,都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有不好的预感啊。”
希望是杞人忧天吧,少女自言自语道。
正在这时。
“打扰一下,请问是‘无国境技师团<MeisterGuild>’的玛丽·蓓儿·布雷盖教授吗?”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少女——玛丽转过身去。
有大约十名男性站在那里,个个都穿着像丧服一样的黑西装,端正地打着毫无趣味的领带。
玛丽对他们每个人脸上故作的假笑表现出反感,用险恶的语气说道:
“我可不太喜欢别人叫我全名。”
“那还真是抱歉了,布雷盖教授,很荣幸能见到您。”
男人们保持着笑容,继续说道:
“我们是‘军方’的人,代表区域·京都,欢迎您大驾光临。”
“由于这次事态紧急,我方的住宿设施有些安排不过来,还请您海涵。我们在中央宾馆为您安排了房间,如果布雷盖教授不介意的话,就请……”
“不麻烦了。”
玛丽打断了男人的话,说道:
“感谢您为此费心了,不过我现在必须立刻赶去现场视察并制定修复计划。”
“是这样啊……那么,布雷盖教授准备在哪里下榻呢?”
“我们的工作人员全都只盖一张毛毯在工作间席地而睡。我当然也和他们一样,住在现场。”
“可是您身为布雷盖家的大小姐……”
“我们可不是来这里观光的。”
玛丽一副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表情,不再看那些满心困惑的男人,转身朝大门走去。
那些男人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请您留步,布雷盖教授。恳请您您至少今天晚上在宾馆里休息吧,晚上已经安排了聚餐会。”
“没那闲工夫。”
玛丽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背后人群中的一人边搓着手边央求道:
“布雷盖教授,您不用这么着急的。”
“说的是啊,京都可是时刻有一支四千人的技师队伍和超过一万具自动人偶在从事维护工作,安全对策万无一失。”
“当然我们已经下了指示,让他们在工作期间听从您的指挥——”
“不用。”
玛丽回过头,漠不关心地说道:
“工作方面只需要交给我的团队就行了,过会儿我会让代理人去您那里取一下测绘资料的。”
“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京都属于‘军方’的管辖之下,在下认为应该没有人会比我们更清楚地把握都市的机能。”
“都市调整所需要的是精密的共同作业,如果不是互相配合熟练的技师,工作就无法顺畅进行。”
“布雷盖教授,恕我此言冒犯,但那些技师在我国也算是最高水准的……”
“——不愧是玩笑最不好笑的国家呢。看来我不把话说清楚你们就没办法理解。”

玛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优雅的笑容

“我的意思就是——外行人少来我这碍手碍脚。”

“这……”
玛丽的这番狠话让男子们一时语塞,她用冰冷的视线挑衅着他们,嘲笑地说道:
“要我帮你说出你的真心话吗?这里可是‘军方’的地盘,我们也在一边监视,你们甭想在这里乱来。是想这么说吗?”
“哪,哪里的话,我们绝没有这样的……”
“烂泥里即使滴进一滴红酒,烂泥终究还是烂泥。不过要是红酒里混进了一丁点烂泥的话,可就没办法喝了。”
“……”
“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闭上嘴乖乖地待在边上,这一点当然能做到吧?”
说完后,玛丽连看都不看男人们的反应便转身离去,穿过了入口大门。
机场大门前的环岛处,停着一辆宛若黑宝石般的高级轿车。先行一步的哈塔正站在车边,等着玛丽的到来。
把沉重的行李交给哈塔之后,玛丽坐进车中。
哈塔随后也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玛丽便说道:
“出发吧。”
“遵命。”


“一切按计划发展呢。”
目送着远去的高级车,黑衣男子中的一人说道。
奇怪的是,被这样的小姑娘如此戏弄之后,从他的表情中竟看不到一丝怒气或不甘,反而稍稍露出了好像安下心来的微笑。
他们其中一人喜笑颜开地说道:
“幸好和传言中一样是个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很好利用。”
“那么,接下来就让她好好为我们工作吧。”
他们纷纷露出阴险的笑容,互相交换着嘲讽那少女的话语。
听到这些话的,除他们以外再无别人。


“啊——好累啊。”
行驶中的车内。
就像咻地一下子泄了气的气球,玛丽瘫伏在座椅上。
哈塔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切,苦笑起来。
“您辛苦了。”
“什么辛苦啊,不管去哪里都像被鬣狗盯上了一样,真是的,开什么玩笑!”
玛丽用充满稚气的语气回应了一句,便脱下夏装大衣,甩掉靴子。接着从包包的口袋里拿出一板巧克力嚼了起来。
“‘技师团’也好,日本政府也好,没有一个把事前准备做好的。我明明只是一名时钟技师,凭什么还不得不去和当地组织打交道啊?”
玛丽一头扑在后座上大发牢骚,已经完全把刚刚那种对年长男性颐指气使的千金姿态抛到九霄云外。
完全是一副轻佻又自大的花季少女模样。
哈塔强忍着这种反差带来的笑意,用告诫的口吻说道:
“我说大小姐啊,就算是在车里,也请您不要忘记淑女的礼仪。”
“少管我。”
“这毕竟是我的工作嘛。您看看,衬衫的下摆不是又皱起来了嘛。”
“那又怎样?怎么?是想偷看吗?”
“我对小鬼没兴趣,再过个十年我可以考虑一下。”
“去死。”
哐,玛丽朝驾驶座后面狠狠踹了一脚。
差点撞上方向盘的哈塔笑着说道:
“要是被学院的小鬼们看到的话,他们会晕倒的哦。”
“我管他们啊,你以为我是谁啊?”
那倒也是,哈塔扬起嘴角,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您就是从多所世界著名大学以首席成绩毕业,在学期间就以十三岁的世上最年少记录,跻身于全世界两亿名时钟技师顶点的第一级时钟技师行列,大名鼎鼎空前绝后的美少女布雷盖教授大人是也。能够担任您的秘书官一职,本人哈塔,实在是三生有幸——”
“太恶心了快给我住口!”
玛丽发出了惨叫,而哈塔却闭上嘴在一旁偷笑。
一边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生气地鼓起脸颊的少女,继续说道:
“不过还是请公主大人不要树立不必要的敌人。”
“怎么,是想说教吗?”
“这是忠告。虽说我知道您对这种事很不耐烦,但就算他们是那个样子,也算是构成这个社会的重要齿轮啊。要是让他们吃亏遭恨的话,我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我倒是觉得我对他们已经很客气了?如果换作‘姐姐大人’的话,估计早就让他们连同他们的公司一起消失了哦。”
“也不用拿那种超出规格的例子来比较吧……”
“说到底,那些低能们难道还能有什么作为吗?”
“——是啊,任何事都做不到呢,任何事。”
这反而才是最可怕的,不过这名少女现在还未领悟这一点。
拥有世界顶尖才能的教授在这方面却幼稚得很,哈塔不禁垂下了眉梢。
“……不过,其实这事说来也蹊跷。”
玛丽靠在后座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侧起头说道:
“虽说嫌烦把他们轰走了,但明明‘军方’的基地就在附近,为什么我们还要如此仓促地赶过来?”
“嗯……?话说这次派遣的理由是什么来着?”
“只是很常见的的重力异常。说是大支柱发生了异常错误,重力回不到正常值了之类的。数值上好像增长了百分之一左右吧。”
“确实有些蹊跷啊。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通过维护保养应该就能解决了吧。”
“真是的,这种问题完全没必要特地把人家从加拿大紧急召唤过来嘛,还说什么‘安全对策万无一失’,那还把人家叫来干嘛。”
“不过话说回来,‘军方’的技师部队可不比我们,数量上姑且不论,基本的技术水平可是不在一个层次的。作为日本政府要是不向‘无国境技师团’发出请求的话,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也怕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到哪里都是政治、政治、政治……为了保住那些老头子的脸面,我的休假就这么泡汤了,实在是忍无可忍啊。啊啊,好想念巴黎的艾酒啊……”
“这可不是美少女该喝的饮料啊。”
“你很烦诶。”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是先去一下管理局那边吗?”
对于哈塔的提问,玛丽一边一口一口咬下巧克力,一边点头认可。
“啊——是的,拜托了。我今天准备办完手续写完计划书之后就去休息了。要是找到她的话,不管什么时候,立刻叫我起来。”
“了解。”
放眼车窗外,便是这座都市的中心——明天起就要成为自己短暂职场的大支柱高耸入云矗立其中,抬头望去,仿佛将天空一分为二的‘赤道薇发条’今天也一如既往地运转着。
由覆盖住整颗星球的无数齿轮所构成的这个世界。
为其提供所有动力的,正是通过利用月球的引力运转之后产生巨大能量的‘赤道薇发条’。
——时钟机关之星。

这里是风,气温,天气,甚至重力都通过齿轮来控制的机械世界。
干涸的海洋、死亡的大地、连同整个地壳都被切削成为了齿轮。
如今,在这巨大的齿轮之下已经空无一物。
地球已经成为一个漂浮于宇宙之中的空壳。
这就是自一千年前开始,持续至今的现状。
但即便是这个无异于超精密机械时钟的世界,想要维持正常的运作,定期的保养维护也是必不可少的。
只要作为机械,就无法随时间之轮永恒运转。
总有一天会损坏、陈旧以至于腐朽,最终彻底停止运转。
因此必须在这之前进行干涉,对行星的机械结构进行整备。
而这,便是玛丽·蓓儿·布雷盖的工作。
“真的……好想喝艾酒啊。”
玛丽沉浸在颓废的气氛中,呆呆地眺望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


直人缓缓地走近了眼前的“棺柩”。
“地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掉,得快点把这东西转移才行……”
只是稍微动一下地板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让人直冒冷汗。
直人这里按按那里按按,摆弄着那口“棺柩”,四处找寻着像是锁孔的地方。一番寻找之后,并没有发现类似的洞,看来不是用钥匙解锁的类型。可移动的部分很多,难道像解谜游戏一样……?
“这样……是这里吗?不对,对不上。是这个吗?哎,真是浪费时间——”
咔嚓!
手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咬合到一起,“棺柩”内部沉重的发条转动起来,之后传来了齿轮转动的声音,白色的蒸汽从装置的缝隙中喷射而出。
“很好,打开了!”
直人慢慢打开盖子,松开固定住少女的皮带,一口气拔掉所有用途不明的缆线,把少女从“棺柩”中搬了出来。
——好轻。
这是直人最初的感觉。
如果是一般少女的话,这样的体重也还算正常,但对于全身尺寸的自动人偶来说,这个重量太轻了。如果是性用途的自动人偶倒还有可能,但是很难想象如此高品质的人偶会单单只是一个玩具。不对,这皮肤的柔软程度是怎么回事?到底用的是哪家厂商的皮肤素材?
“不对,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快点的话……”
直人跌跌撞撞地背起少女,花了不少力气把她从集装箱里弄了出去。
从被强制改造成开放露天模式的起居室向外看去,可以在满天星斗的天幕之下看到驱动这颗星球的“赤道薇发条”的轮廓。
这幢几乎等同于废墟的建筑物再加上受到了等同于陨石坠落的冲击。
再磨磨蹭蹭的话,估计就真的要塌了……?
直人不慌不忙地环视着四周来确定接下来该做什么,这时候才突然注意到自己所背负的少女脖子上存在某种印记。
——“Y.[RyuZU]”
“……琉珠?这,就是你的名字?”
当然,没人会回答他,不过这应该不会有错吧。
直人再次思考起该如何处理这具“究极的自动人偶”,也就是“琉珠”——总之还是要先确保必要的工具。
拨开瓦砾,直人走向工房。
不幸中的万幸,工房貌似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推开门往里走,只见散碎的零件和工具散了一地。
直人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让光着的脚踩上去,一边向房间的中央,也就是工作台前进。
稍微看了一会做了一半还没完成的自动人偶——
最终下定了决心,直人把尚未完成的自动人偶从工作台移动到架子上,取而代之地让琉珠躺了上去。
在这过程中大楼也好像发出警告一般,不停的吱呀摇晃。
直人触摸琉珠的脖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起来。
“……薇发条明明还在运作,其他部件却没有运转,难道真的坏掉了?”
要是这样的话,就只能在这里进行修理了。
毕竟不是所有必备工具都能带出去,而且用在自动人偶身上的极小齿轮即使混入一颗灰尘也会导致异常。要进行作业就必须在这间无尘室才行。
在内心反复思量下定决心。
直人决定,要在大楼崩塌之前完成修理和逃离。
“——好嘞!!”
拍了拍脸颊鼓起干劲。
穿上工作服,把挂在墙上的腰包拿下来缠在腰上,摆好作业台上的无影灯打开照明。
准备完成。
直人抱起少女,拉下了她背上的拉链。
像揭开礼物的包装纸一样脱去她的洋装,少女那白皙细嫩的肩膀和纤细优美的后背展现在眼前……
在几乎化作废墟的建筑物那岌岌可危的颤动中,直人开始了工作。
直人把琉珠翻过身去,手指沿着她肩胛骨的缝隙摸索。在柔嫩的肌肤下,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轻轻一按,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同时琉珠的后背像花朵一样从中间绽放开来。
“……哇!”
在展开的肌肤之下,凝结了超绝技艺的运作机关让人觉得仿佛整个宇宙都被包含了进去。
直人咽了一口口水。
要不是现在这种状况的话,真想把这些构件彻底看个究竟——不过直人还是摇了摇头,把极小尺寸的工具伸进了琉珠的后背。
——他的操作如果让第一级时钟技师看到了,说不定会骇然出声吧。
与琉珠那精妙绝伦的构造相比,直人的手法显得太过粗糙笨拙。
他在迷惑烦恼之中战战兢兢地来回踱步——不知为什么总是可以准确无误地抓住位置——然而还是多次因为选错工具而重新再来。
首先,不仅没有设计图,连测量仪器都没用过。
完全用齿轮再现人体的自动人偶其实就是以兆为单位的精密零件的集合体。想在没有设计图的情况下修好细微的齿轮运作,就需要在确定故障位置的时候使用高价的仪器。
明明本该如此,直人却只是偶尔集中听力就在摸索中作业。
而且,这个步骤还没有出错。简直就像不需要检查,而是早就确定哪里出现故障了一样……
“——是这里吗?”
没错,直人当然知道故障出在哪里。
因为只要仔细听就知道了。
就和在维也纳交响乐团也不得不自叹不如的大合奏之中,混进了幼儿园小孩弹奏的管风琴的声音一样明显。
在完美的艺术之中,混进了唯一一粒灰尘。
听到这种杂音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有着完美的设计和完美的制作,却无法完美地动起来,直言不讳地说,没错——直人觉得超级不爽。
但是问题在于……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部件啊……?”
在这一点上,以直人的知识和技术水平还完全不能理解。
这个部件的机能也好,坏掉的原因也好,心里实在没数。
结果,直人能做到的就只有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慢慢地、慎重地试着把无数锁孔一个一个进行调整的排查而已。
要是一不小心手滑一下,就有可能把比蜘蛛丝还细的模拟神经切断,或是把微米级别的齿轮弄歪。一旦让脊髓气缸<Main Cylinder>产生损伤就无法挽回了。
这是一次可以找出无穷危险的极限挑战。
……直人这危险的修理作业,整整花费了三个小时。


“——呼……!”
虽然只是三小时。
但这是除了体力之外仿佛连灵魂都遭到切削的恐怖三小时。
直人的精神和耐力已经全都耗尽了,呼吸的节奏也乱得厉害。
“这样一来就修好了……应该吧?”
虽然有信心,但仍然感到了不安。
耳朵告诉自己已经没有问题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实际确认过构造。
事到如今,一股后悔的念头才涌上心头。
说到底,像自己这种外行人到底应不应该插手摆弄这具至高的机械呢?要是失败了的话,自己不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罪过了嘛。
这么一想,直人仿佛被恐惧侵蚀了全身——他摇了摇头。
“……不对,一会只要重新拧上薇发条的话就会再启动……应该是这样。”
直人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了少女的后颈——隐藏于银发下的发条,冷静地开始拧了起来。
然而此时,建筑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从刚刚就一直在摇晃的天花板不断产生新的裂纹,细小的残破碎片剥落并掉落下来。
“……哈……哈……”
一圈一圈地拧着发条,为启动积蓄起足够的弹性能量。
但是——无论怎么拧都完全没有手感。
一股仿佛五脏六腑翻腾起来的后悔紧紧束缚住直人。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难道真的失手了?
“——可恶……开玩笑的吧!”
啪——
听到了一声要命的声响。
尽管没有亲眼所见,实际上也根本不想知道详情。
即便如此,直人的耳朵还是透过耳机确定了这个情况,
那就是,建筑开始崩塌了。
“啊,糟了……”
抬头一看。
天花板正好塌了下来,径直砸向直人——还有琉珠所在的地方。
然而在同一瞬间,手上传来了细微的手感。
刹那间。

——毫无征兆之下,琉珠从作业台上跳了起来。

唐突的马力全开。
少女以完全看不出才刚刚启动的流畅动作抱起直人。
脚步驱动器全速运转,加速齿轮猛烈地回转着,琉珠就这样抱着直人以炮弹般的速度冲破身旁的窗户。
这一切都是在天花板崩塌下来的零点几秒内发生的。
“唔、哇……”
坠落。
惯性将两人的身体拽住。
住宅楼的七层,高度大约有二十米。从这个高度坠落的话,普通的自动人偶无法安全着陆,肯定会坠毁的,而直人也会被直接拍在地面上吧……但是,抱着直人的自动人偶少女脸上所展露的是高贵与微笑——还有从容。
直人迷上了她的侧脸。
尽管只是几秒的短暂时间,却感觉延长了数十倍。
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少女猛地摆动双脚改变姿势,迅敏地一个回旋。
成功着地。
“——!!”
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冲击音。
但是这股冲击完全没有传到直人身上。
这架自动人偶到底搭载了多么高性能的冲击吸收装置啊?刚才那下有没有让脚部结构损坏呢?啊啊,人工皮肤没有被玻璃划伤吧——?
“……”
琉珠无言地松开手,直人轻轻地离开少女的怀抱站到地面上。
然后,一个没站住直接瘫坐了下去。
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正常运转,直人只是呆呆地仰望站在眼前的少女。
“啊——”
少女那双黄玉一般蕴含神秘光彩的眼眸正凝视着直人。
他反复眨了眨眼。
从微微张开的嘴唇中呼出的气体搅动着空气,
“你——”
发声器开始震动,流淌出混着些许杂质的声音。
发生错误了,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启动吗?少女把手伸向喉部,视线投向空中开始为发声器调律。
很快,少女缓缓地放下双手,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调整姿势,整理衣服之后。
她已经恢复仿佛数百年来一直保持的完美姿态静立在那里。
少女简单地确认了一下周围情况后,再次低头看向自己脚下。
“是您把我修好的吗?”

仿佛由完美八音盒所演奏,清澈悦耳的声音。
身穿将暗夜裁剪而成的华美洋装,娇柔可人的水银色少女。
一双如熠熠生辉的宝石般迷人的金色双瞳正紧紧注视着哑然失声的直人。

“——哎,竟然因为如此愚蠢的故障被迫陷入机能停止长达一百八十万四千九百二十六小时之久,人类的智能果不其然地还停留在连水蚤都不如的境界吗?还是说,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知性和气质的您是足以名流青史的第一位毕业生呢?”

仔细听的话,能微微听到无机质的驱动声。
然而那个节拍已经和胸腔中按捺不住的鼓动重合在一起。
“真是的……人类的愚昧无知只能用不知天高地厚来形容。如果可以的话,我由衷希望吾主<My Master>至少是个比虫豸更高等的生物呢。”
尽管脱口而出的尽是恶言詈辞,她还是以优美的动作朝直人伸出手。
与锋利伤人的语言截然相反,她的眼神十分柔美,嘴边还挂着微笑。
直人也跟着报以微笑,然后伸出手,用尽力气竖起大拇指。
同一瞬间——直人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楼主| 发表于 2013-9-11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3-9-13 03:20 编辑

2章 03:18<Complecation>
零晨三点十八分二十四秒。
玛丽·蓓儿·布雷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踢开毛毯,猛然跳起。
在这个原先似乎是用于保管书籍的阴暗小房间的中央,玛丽屏息聆听周围的动静。
(刚才的是……)
莫名地感到忐忑不安。
原本在长途跋涉的疲乏之下陷入熟睡状态的意识,突然间觉醒过来。左胸口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玛丽的脚缓缓地从临时床铺上踩到地面。
周围鸦雀无声。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工作人员们也在为即将开始的严峻考验休息身心。现在还没睡的,大概也只有观测班的夜班工作人员吧。玛丽也被想再次裹在毛毯里的诱惑所驱使……但还是抑制住了。
刚才的奇怪感觉,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
玛丽不仅是天才,还是第一级时钟技师。
自年幼起就像每天的习惯一样奔波于现场,察觉了数不清的异常和危险。
那份才能和经验正在发出警告。在这种状况下,拥有这般资质的自己,产生了那样的感觉。
所以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有人在吗!”
玛丽大声叫唤着,急忙起身。
披上大衣,拖着沉重的步伐推开房门。
在昏暗的走廊里,门边有什么迟缓地动了一下。那是明明有着熊一般的巨大身躯,存在感却稀薄得令人发毛的秃头中年男性。
裹着铺在地板上的毛毯的他——哈塔缓缓地抬起头,
“……怎么了公主,梦到可怕的东西吗?”
“你想死吗?”
玛丽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哈塔。
“快点起来,慢吞吞的肥猪。现在马上把120秒前后的测量资料拿过来。”
“好的。马上拿过来…………啊——还有。”
“什么事啊。快,赶紧的。用冲刺的!”
对于表情险峻的玛丽,哈塔好像要平息她的怒火一般说:
“我知道啦,至少请你先穿上内裤可以吗?”
“?”
玛丽先是一惊,然后动作、表情、呼吸一起戛然停止。
向下看去。
“————”
没穿。
一丝不挂。
更准确的说是赤身裸体。
双手叉腰什么都没有穿的天才少女,正傲然站在那里。
“~~~~~~呃!”
等她抬起头时,哈塔已经不在了。
反射性举起来的手掌失去了目的,玛丽满脸通红地急忙跑回房间。
按照玛丽的要求,哈塔很快就回来了。
玛丽捡起随便脱在屋子里的衣服,刚好穿戴整齐敲门声就响了。
“——请进。”
用严肃的声音说道。
语音刚落,哈塔抱着堆积如山的资料走了进来。
本来,玛丽是怀着至少要打断他一条小腿的想法等候的,但是看到继哈塔之后走进来的观测班成员,才不得不放弃。
虎背熊腰的混混之流暂且不说,在“技师团”的优秀工作人员们面前必需保持体面。
玛丽忍住不禁要咂嘴的冲动,向哈塔送去尖利的一瞥。
——去死吧这个小混混。
不知道有没有领会隐含在那道视线里的意思,哈塔稍微弓起身,将抱在怀里的资料堆积在办公桌上。
观测班长汉斯从那堆资料中拿起一张递给玛丽,
“玛丽大师,从这份刚才的观测结果来看——”
“有间歇性地重力变动吧?”
玛丽抢先说道。
汇报被打断的汉斯睁大了眼睛。
“哎呀,真是让人吃惊。您已经觉察到了吗?”
“瞎猜而已。只是觉得大概会是那种情况。”
“不,就像大师讲的那样。在这一个小时里,从0.92到1.04,发生了三次间歇性的重力变动。”
“……大约0.1G的变化?不对,准确地说是更小的差距吧。真亏得您察觉到了啊。这不是能让人从睡梦中清醒的刺激吧?”
哈塔用马马虎虎的敬语插嘴道。
“毕竟你已经义肢化了嘛。因为植入了陀飞轮组织,误差级别的重力变动会被抵消掉。”
看着比在场的任何人都高大的体格,玛丽回答道。
负责玛丽的保镖兼秘书的他是“军方”出身的技师,而且身体早在年轻的时候就被机械化了。尽管体能上仅靠拳头就可以破坏战斗型自动人偶,但是相比之下细微的知觉不如普通人。
“话虽如此,这充其量也只相当于坐上电梯程度的重量吧?”
“足够了。而且,问题不在那里。”
玛丽耸了耸肩,汉斯同意之后接着说。
“变化范围本身确实只有误差级别,但是问题在于次数。振动数图表跟过去三十年的数据比较起来也是前所未有的状况。尽管现在以1.03的重力值维持稳定……”
“从这份观测数据来看,那也该差不多……”
——随着身体加重的质感,玛丽停止了说话。
还没有达到会让人倒下去的重量。但不是可以能够忽视的变化。
冷静地分析过压在全身上的重量之后,玛丽喃喃地说。
“——达到1.34了呢。”
“玛丽老师,果然这是……”
“是啊,已经不是靠一句‘常见的重力异常’来解决的问题了。照这个速度变化下去的话,迟早会对齿轮上的所有人产生影响。”
这意味着。
“最坏的情况——有可能会引发都市结构的瓦解。”
“————”
玛丽平淡的语气,令在场的所有人紧张起来。
仅凭这点程度的重力变化,充其量也就是喝醉酒的程度。
可是,如果在这基础上施加更强烈的重力的话?或者变成无重力状态呢?
有可能突然被自身的重力压碎,也有可能被抛到太空中去。
或者,超出擒纵器可以抵补的范围,机械将会陷入控制失灵。
如果这只是机动车<Automobile>或机械房屋还好。但是,如果控制都市环境的十二座『时钟塔』和耸立在都市中央、一直延伸到平流层的『大支柱』遭到破坏的话——到时候就没办法重建了。
这座城市——京都将永远消失。
用齿轮重组世界的“时钟机关之星”是经过了一千年也没有人能重现的空想技术。
就连世界上仅有的六千三百零五名第一级时钟技师也是如此。
“——大家请听我说。”
玛丽开口道。
环视着骚动不安的工作人员们,用坚定的声音继续。
“想必大家都已经发现,事态变得紧迫起来了。突如其来的派遣也好,相比之下只有简单的故障报告也罢,本身就是奇怪的案件。但是——”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两脚分开与肩膀同宽,左手叉在腰上,右手悠然地高举。
尽管只是幼小少女的体格,但是散发出女王般威严的玛丽接着说。
“在场的诸位是共认的一流技师。当然,确实还比不上创造世界的‘Y’。但是,不论是我,还是你们,都是从世界各地召集起来的精英。没人能够超越我们,也没有我们无法解决的故障。首先要想到,并承认这一点。”
这段完全可以称作狂妄的发言,让在场的工作人员们改变了表情。
——是的。被派遣到这里来的技师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无能的。
他们所有人都是从“三级”开始,在现场的洗礼中升格为“二级”,将才能和经验两方面纳入手中才达到了“一级”,是千锤百炼的的技术者。
从指挥者玛丽到观测班的下级工作人员无一例外,都是任何企业甚至“军方”愿意倒履相迎的第一线人材。
“是的。我们是‘无国境技师团’。”
“无国境技师团”。
以维持和保全行星结构为目的的国际组织。过半数的第一级时钟技师所属其中,具备最顶尖的技术和装备,应对所有都市故障的技术员集团。
他们的活动不受任何政治、思想制约,是非政府组织。
这就是“无国境技师团”。
“看来,‘技师团’总部有相当特殊的理由,才会慌慌张张地把我们从世界的另一头派遣过来强制介入。而且‘军方’的态度让人感觉他们在搞些不可告人的勾当……不过,被那群家伙讨厌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在工作人员之间扩散的赞同的苦笑,显示出他们对这方面的经验。
“这次的工作看来要多花点工夫。就让我们来尽情地享受一下吧。”
玛丽的语气好像真的那么想一样,听起来非常起劲。
“虽然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但是可以断定‘没有时间’了。”
然后,话里带着一不做二不体的觉悟说:
“观测班,尽快确定原因出在大支柱的哪一层。随处可见的凡庸技术人员需要花一年时间的工作——请在两周内完成!”
“““是!!”””
尽管玛丽提出了荒唐到不晓得限度的刁难要求,但是在场的工作人员们全都用气势十足的声音响应。
目送着收到详细指示,回到工作中的观测班工作人员们离开以后,玛丽“扑通”倒在临时床铺上。
“啊——……真累人。”
“辛苦了。真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说啊。”
对于望着天花板呻吟的玛丽,哈塔将飘着热气的杯子伸过去。里面是放了份量十足的牛奶和砂糖、精心搅拌过的热可可。
忽地站起身接过杯子,玛丽挖苦似地歪着嘴唇。
“真想感谢他们呀。居然愿意被这种小姑娘的演说蒙骗。”
“大家都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受骗的,毕竟是大人啊。”
“是不是这样呢。”
“当然了。都市的机能故障摆在自己眼前还能真正从容不迫的白痴怎么会是‘一级’技师。毕竟我是停留在‘二级’的技师,那点程度还是知道的。”
“…………”
哈塔把折叠椅放到陷入沉默的玛丽面前坐下来。
“可怕啊。不堪忍受啊。如果你搞砸了,就会有人死去。都市也会灰飞烟灭。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尽管如此,大家还是会像赌徒一样胆战心惊却又心甘情愿地直赴赌场——看啊,还有在那边明明快要吓得尿裤子却还要拼命逞强的小姑娘。”
“……听起来,确实很滑稽呢。”
“这可真是,只能笑了。”
默默露出笑容的同时,哈塔接着说。
“笑过,被骗过,然后一样会逞强。只能这样啊,连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都能谈笑自若,作为大人还临阵脱逃的话,岂不太丢人了?”
“明明就是个哈塔而已,挺能装的嘛。”
玛丽轻笑起来,把杯子送到嘴边。
享受着可可的糖分在疲倦的大脑内渲染的快感。
“接下来,利索地给我去干活吧?作为年长者。”
“是,请公主大人尽管吩咐。”
“去调查一下‘军方’。我想知道他们所掌握的情况。”
“唔?他们,应该答应过会公开情报吧?”
“他们公开的计测资料里确实没有可疑的地方。但是也不见得会老老实实地把所有情报如实报上来。我想要那份证据和内容。”
“您的意思也就是——”
哈塔降低音量,表情严肃地低语道:
“——‘军方’在隐藏致命性的故障,是吗?”
“至少可以说,有那种可能性。”
“……状况有那么不妙?”
“也许吧。‘技师团’的总部没有任何说明就把我们从世界的另一头派遣到这里来的这种状况,果然让人很在意。”
“私家情报?但是,如果掌握了‘军方’和日本政府隐藏的秘密,总部也会有所解释吧?”
“也许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更何况,‘技师团’并不是跟外部世界没有任何瓜葛。不能忽视五大赞助企业的意向,而且——也有想除掉我的一伙人。”
“……喂喂,真吓人啊。”
玛丽抿嘴一笑。
“正因为这样,才会让你跟着我吧?”
玛丽·蓓儿·布雷盖。
史上最年轻的第一时钟技师,同时也是五大企业之一布雷盖公司的社长千金。
由于那份才能与地位,尽管表面上不会受到任何批判——但是嫉妒和憎恶的视线早已习以为常。想找机会拖后腿的鼠辈比比皆是。当那些人直接用暴力来诉诸时,负责保护玛丽的便是哈塔。
“只是杞人忧天的话,这事就算了。不过,我想有个保险。”
“知道了。姑且去调查一下。”
哈塔刚站起身,就有人敲门。
“嗯?——请进。”
“打扰了。”
得到玛丽的许可进来的,是刚刚出去没多久的观测班工作人员。
“什么事?难道工作有什么进展?”
“不,其实是关于YD-01集装箱的报告。”
“嗯!找到琉珠了吗!?”
对于不禁要站起来的玛丽,工作人员难以启齿似地支吾着。
“不,其实是……逆算航行路线的结果,总算确定了坠落地点,虽然已经派回收班去了现场……”
“然后呢?”
玛丽一边为工作人员的说话方式不爽快感到焦急,一边攥紧拳头。
“坠落地点上,不巧、建有一幢公寓……”
“……公寓?”
“是的。而且由于坠落的冲击,那个……整个建筑都崩塌了。”
“————————啥?”
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怪叫。
同时杯子从玛丽手中掉落。
热乎乎的可可直接洒在膝盖上,烫得玛丽的身体直打哆嗦。
对于差点昏厥过去的天才少女,年轻的工作人员连忙关切地问道。
“不、不要紧吧,玛丽大师!?”
“不……没、没有问……”
玛丽把已经涌到喉咙的悲鸣拼命咽下去,回答道。一把夺过哈塔手中的毛巾,用眼角含泪的目光望着工作人员。
“崩、崩塌……是吗?”
“是的,那个……该怎么说呢,似乎原本就是老朽化严重的房子。”
“喂喂喂,难道死人了!?”
对于哈塔悲鸣般的声音,进来汇报的工作为员连忙否定。
“不,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出现死者。与宽敞的房子相反住在里面的人很少,而且从坠落到崩塌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看样子来得及避难。”
“是、是吗。那就好……”
面对一边擦拭可可一边说话的玛丽,工作人员的话还在继续。
“那个——关于这一点……其实并不太好。”
“难道还有别的问题?”
“也就是,公寓崩塌了。”
“这一点刚才就说过吧。”
尽管玛丽蹙起眉头,但是工作人员露出急不可耐的表情来,
“所以说是塌方!YD-01集装箱,连同公寓,掉到了都市区地下!”
“————————”
玛丽久违地产生了眼睛变成点的错觉。
不由得问回去。
“刚才,你说什么?”
“据报告,YD-01集装箱崩塌到都市区地下了。好在崩塌的瓦砾残留在浅层里,但是由于我们没有准备土木作业用的机械材料,恐怕回收工作十分困难……”
“喂喂……”
哈塔把手贴在额头上,发出呻吟。
这次即便是他也没有从容地说俏皮话,但是看到主人呆然愣住的样子才好不容易醒悟过来,低声说:
“……总之,先跟总部取得联系吧。关于这次的损失跟法务部的负责人说明情况,并把挖掘用机械材料运送过来。那个东西对于布雷盖公司来说是不能忽视的资产,所以说明情况的话也许会派人过来。”
“是……是啊。那么虽然很抱歉,能把办理手续的事情拜托给你吗?”
“明白了。”
哈塔点点头,带着进来汇报的工作人员走出房间。
关上门,独自留在房间里的玛丽自嘲似地歪了歪嘴唇。
“……看来这次也会变成有趣的工作啊,真是的。”
同一时刻——凌晨三点一七分四十六秒。
见浦直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这里是一座公园。广阔的操场和布满了面向幼儿的游乐设施的运动公园。建立在角落的休息场所中,直人捂住耳朵咬牙说道:
“……吵死了。”
有一阵不谐调的声音。
从都市结构传来令人不快的异样声音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刚才的格外刺耳。
大支柱的地下第二十四层,从这里深度达到七万零六百二十米的地方,齿轮发出着实令人不愉快的声音。
就因为这样被吵醒了。通常这种噪音都会被自己爱用的耳机的噪音消除功能隔绝——但是,耳机在哪儿……倒不如说。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睡觉?”
独自嘀咕着,歪起脑袋。
由于睡在坚硬的地方,全身像铅块一样沉重,完全不觉得自己刚才睡了一觉。
“您醒了啊,直人大人。”
清澈悦耳的声音从背后传入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里。
回过头就看到近在咫尺的眼前有一张天使的脸庞,直人不由得向后仰。
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宝石之瞳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让人不禁屏息的美丽——却又令人难以捉摸的人造眼神。
这个女孩子,好像是……
挣扎着端正姿势,却又踉跄起来。
因为沉重的压力突然施加在整个身上。
支撑上半身的手一滑,直人从长凳上摔了下来。
然后后脑勺顺势狠狠地撞上坚硬的长凳边缘。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脑袋像裂开一样痛!?”
从抱着脑袋痛苦呻吟的直人上方,传来悦耳的声音。
“真是新颖的体操呢。称之为划时代的高雅情趣也不足为过。”
“不对!话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重力变动呢。我想应该是都市结构的细微差错导致的。”
“可恶,该死的政府。只不过是维护而已给我好好干啊!”
直人嘴里抱怨着站起身。
把衣服上的尘土拍掉的同时,重新面向悦耳声音的主人。
少女端正地跪坐在长凳上。突然发现直到自己醒来以前似乎一直枕在她的大腿上,直人内心感到惊惶失措起来。
“你叫、琉珠……对吧?”
“是的。我是Initial-Y系列一号机,琉珠。”
看着浮现出优雅笑容回答的琉珠,直人从总算恢复功能的记忆中枢将昨晚的记忆快速地恢复原状。
然后,随着翻阅重组之后的记忆无奈地笑了。
“……真是一个荒唐的夜晚啊。”
直到放学回家都跟往常一样。
但是回到家进入浴室,就遇到陨石掉下来,而那个陨石其实是个充满谜团的集装箱,里面是个天使般的自动人偶——最后在马上就要倒塌的建筑物里,进行一决生死的修理工作。
“啊——对了!我家最后变成什么样了啊。”
“如果是指直人大人所住的房子……”
对于直人的问题,琉珠用视线来回应道。
在她指点的方向对面,猛烈升腾起来的红色烟雾仿佛最终融化在黑夜之中。
“那个……难道是我住过的公寓?”
“是的。倒塌之后由于发生了火灾和塌方事故,所以就选择到这里避难。”
仔细聆听的话,都市的噪音之中混杂着消防队的警笛声。
看来这里是距离公寓几个街区的公园。冷静下来观察可以看出周围都是眼熟的景观。
“——呵呵,goodbye我的家……终于连我也沦落为无家可归的人了吗……”
直人望着从跟废墟没有两样的状态转变为废墟本身的家,不禁缅怀起来。
“身上又没钱,今后该怎么办……”
“关于那件事……”
琉珠用平和的声音说:
“就在房子完全倒塌之前,我回收了衣服和少许像样的贵重物品。”
“什吗!?”
提醒之下,直人的目光集中到放置在休息场所桌子上的东西。
“哦哦,钱包、存折和印章!还有耳机!”
毫不犹豫地戴上自己爱用的廉价耳机。除此之外还校服和学生包、运动鞋、便携工具等细心地摆放在那里。
面对本以为跟公寓一起压碎的财产,直人发出欢呼声。
“另外恕我冒昧,我擅自确认了您的存折——您的名字是见浦直人大人——没有错吧?”
“唉?”
被问到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报上姓名。
“啊啊……嗯。没错。”
“——那么”
依然保持着正坐,琉珠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首先,我对您把我修复表示万分感激。其次,虽说本人并不知情,但是对于破坏了直人大人住所一事,表示深刻歉意。尽管应该由负责人把脑袋塞进地里面以表歉意,眼下就让我——”
琉珠优雅而不失古风,却又让人隐约感到毒舌气质的谢罪让直人不仅听得入了神。
她那修复之后发挥出来的性能完全让人匪夷所思。
启动的瞬间掌握周围状况的判断力。
从倒塌的建筑物里,一瞬间跟直人一起逃脱的机动性。
不仅如此,在自己昏厥的那段时间内从即将塌方的建筑物里回收财产的周到。
再加上——如此流畅的赔罪言辞。
“没什么好赔罪的啦。”
直人摇了摇头。
“倒不如说,对琉珠的性能惊讶到感动的程度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么,直人大人能否允许我将您登录为主人,并在身边侍奉呢?”
说着,琉珠向直人伸出手。
主人的认证。
主从关系的缔结。
“唉……?”
突如其来的违和感令直人犹豫起来。
“不、那个、稍等一下……”
琉珠一副不解的样子歪起头,
“那么,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吗?难道是因为完美无瑕且无所不能的我侍奉于直人大人左右这件事,会让您那不如线粒体的渺小自尊受到伤害吗?”
——从琉珠启动的那一刻就让人十分在意的语调。
不留任何情面的辛辣言辞——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不知为何不会让人产生不快的感觉。
甩开就要跑题的想法,直人回答道。
“并不是那个意思,琉珠,你是非常了不起的自动人偶对吧?”
“是的,您现在才发觉吗?”
“那么多的零件放在这么小的身体里,而且机能美也好样式美也好简直是完美的艺术品。”
“是的,直人大人的眼睛居然具备着审美能力,令琉珠深感放心。”
“不论是什么样的最新机种,比琉珠有魅力的自动人偶是不会存在的!”
“是的,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无从得知最新锐的自动人偶是何种程度的东西,但人类如果能制造出勉强企及我脚后跟程度的玩具,我也就不会陷入机能停止二百零六年了。”
琉珠充满自信地随即回答。
这话让直人惊讶地叫出声来。
“二百零六年!?——话说,究竟琉珠是什么时候被制造出来的啊!?”
“大约一千年前,有什么问题吗?”
“千——!?”
约一千年前。
也就是——于地球正在被齿轮替换的时代被制造出来的自动人偶。
……这就是?
这就是仿佛用来体现“究极”一词的完美自动人偶?
——对啊,为什么一开始没有产生疑问呢?
最新机种完全无法望其项背的“她”,到底是什么?
“琉珠……到底是什么?”
“‘什么’是指?”
“我是说啊!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而且超可爱!还很明显有一种‘I am an Over Technology’的感觉嘛!”
“那又怎么了?”
“可是、那个……而且我,只是一个高中生哦?”
“是吗?既然能把我修好,琉珠认为直人大人是现在这个地面上拥有最优秀技术的人类哦?”
“不不不不!怎么可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甚至还是个人生的失败者,硬要说的话就是个非现充。”
“——那么,为什么把我启动呢?”
琉珠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是……”
直人猛然察觉。
……为什么?
就像琉珠所说的那样。修好这个人偶之后,自己想做什么。
直人再次面对琉珠。
——一千年前制造的骨董品少女。
的确,她拥有让人舍不得触碰的可爱、美丽以及完美。
……不过话又说回来,是不是完美得过了头?
启动刚不久所展现出的机体性能甚至超过了军用机体,刚才的谈话也好感情表现也好,自然到让人吃惊的程度。如果只是日常对话和喜怒哀乐的表现的话,现在的自动人偶也能做好,但是总会留下人造物的感觉。
相对而言,琉珠会让人产生拥有生命一般的错觉。
即使抛开在一千年前被制造出来的这一事实,这个水准的自动人偶不可能是个人制造的。要说是企业制造的民用侍女人偶……性能也未免太高了。
既然如此,难道是“军方”制造的吗?
怎么看也不像是批量生产的,难道是秘密制造的新型兵器的原型吗?
……不不,怎么会呢。
即便是新型的军用自动人偶,没有理由和意义制造成少女型。
或许技术上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一旦把这种美少女新兵器发表于世,开发者的脑袋无疑会保不住的。
越想越弄不明白。
究竟是哪里的什么人,怀着怎么样的意图制造了这具自动人偶呢。
——会不会是怀着非比寻常的意图制造出来的?
——会不会背后隐藏着骇人听闻的秘密?
想到这里,就算是超级可爱、完美无缺的自动人偶,在这种心血来潮的情况下随随便便地缔结主从契约——是不行的。
“——是、吗……”
似乎察觉到了直人的那种想法。
琉珠将伸过来的手静静地收了回去。
气质与从容,以及充满微笑的那张表情微微——无比真实地微微泛着感情色彩。
正因为如此才格外得显眼。
“我是……不被需要的存在呢。”
那是悲叹。感到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忧郁和寂寞。
刹那间——直人的脑海里出现一架巨大的天秤。
这具至高无上的自动人偶和可能会袭击自己的未知风险。
权衡一下这两个哪边更沉重,是这个意思吗?
……正合我意。
直人在脑内不屑地一笑,先把琉珠放在左边的托盘子上。
刚放上去,天秤就被压坏弹到桌上碎裂陷进地板中炸成粉沫,将直人的理性、踌躇、顾虑和其它各种重要的什么东西破坏得失去原形——
“对不起————————我超想要啊啊啊啊——————!!!”
直人以接近光速的势头跪地赔罪。
紧接着下一帧之后就五体投地地吐露出真心话。
“我逞强了!其实一丁点也没有舍弃的想法!事到如今管它发生什么事呢,今后的漫长人生之中还请多多关照!”
一边五体投地地叫着,一边把双手抬到尽可能的高度。
对,这才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这还用想吗?遇上这么个“宝贝”,哪个白痴会白白放过!
制造者?原来的物主?琉珠的真实身份?那种东西鬼才关心!
就算幕后黑手是“军方”或哪里的企业——只要得到琉珠其它的都无所谓。那是绝对的!
“——那么,请恕我借您右手一用。还有,可以的话能站起来吗?”
直人如同弹簧装置一般猛地站起来,迅速伸出右手。
琉珠双手捧起直人的手掌,
“那么,失礼一下——啊呣”
无名指从指尖到根部,被整个含进嘴里。
令人不禁一颤的刺激窜过背脊,直人不由地叫出声。
琉珠温暖柔软的舌头在她口中蠢动。好像要试探直人的无名指一般,湿滑的舌头细心地舔上去,含在嘴里,缠住,搅动。从软性素材中分泌出来的润滑液泛起气泡发出“啾啾”的声音。
好像要溶化了一样,直人心想。
有一种就这样从指尖开始被琉珠永远含在嘴里一般的错觉。天使般美丽的少女含着自己手指这种不雅的现状,令他产生无法名状的内疚感和难以言喻的愉悦。
一股灼烧大脑的感觉令直人马上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
——从琉珠体内传过来无数齿轮一齐发出运转的声音。
“嗯——啊……”
这就是认证结束的证明吗?
琉珠的口缓缓离开直人的手指。
直人不顾一片空白的思考,用得到解放的手掌触碰琉珠的脸颊。那是温暖柔软的重量……。
目光湿润的琉珠轻轻靠在那只手上,呼出湿热气息的同时……
“——Initial-Y系列一号机——‘遵从者<Your slave>’琉珠在这里发誓,直至这身齿轮坏掉停止运行的那一刻为止——时刻侍奉于见浦之人大人左右,献上自己绝对的服从于忠诚。”
与普通的“主人认证”相关甚远,甚至充斥着能与婚姻誓约相媲美的神圣言辞,经琉珠之口化为语言。
“慢点、已经……受、受不了……”
在仿佛要穿破青空一般,耀眼清爽的朝阳之下。
上气不接下气的直人正抱着贺茂大桥的栏杆凄惨地喘气。
“不、不行了……琉珠、小姐、真的不行了……救命……”
“直人大人。这点程度的运动就喘不过气来,真亏您能以如此贫弱的身体生存到今天呢。”
“……昨天、发生那种事……呼……而且基本没睡觉、也没有好好吃饭、呼……还让我跑着、去上学……真佩服你还说我、贫弱……”
“能得到您的赞誉是我的荣幸。”
难得拿出勇气说出来的挖苦就这么轻易地一带而过。
从“曾经是”直人公寓的场所沿着鸭川向上游徒步一个小时左右。建立在高野川和贺茂川的合流地点“鸭川三角洲”里面的白色校舍。
那就是直人就读的京都区立糺森高中。
别看我这样,姑且还是保持着全勤奖章呢——才刚和琉珠说到这,就被她以近乎拖拽的方式拉着跑到这里……
但是一看表才刚刚七点十二分——距离开始上课还有足够的闲余时间。
在这个事实面前不禁双目含泪的直人对琉珠说道:
“说到底,我可是名副其实的‘无家可归’了……比起来学校上课,更应该为床铺啦晚饭之类的事情担心吧?”
“请放心,关于这件事,我会利用直人大人在学校上课的这段时间妥善处理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如果因为我的过失令直人大人得不到全勒奖,也会让我的脸面扫地已尽。”
直人半睁睛望着琉珠,
“结果,主人因为睡眠不足和过度疲劳而差点丧命又如何呢?”
“那是因为直人大人的无能与虚弱,在我侍奉以前疏于养生导致的结果,琉珠一概不负责任。”
“嗯,道理虽然是这样……”
“坦白地说,与我无关。”
“你还真直接啊!”
对于过份的语言暴力,直人反而笑出声来。
尽管琉珠每次开口都必定要吐出辛辣之词,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快。
——绝对不是因为觉醒了新的喜好,直人这样说给自己听。
“……直人大人?”
“啊,抱歉抱歉。话又说回来,你说的妥善处理具体要做些什么?存款只剩下这个月的伙食费……”
“从一开始我就不对直人大人的能力怀抱半点期待,所以尽管放心。如果只是区区借宿和生活费,我一个人就能筹备。”
琉珠若无其事地回答。
对此,直人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
“意思是琉珠要打工吗?那就有点……”
“您真会说些奇怪的话呢,直人大人。请您用常识来想想。金钱哪里是用劳动来换取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奇怪的常识呢。”
“更何况,我是直人大人的所有物。即便只是一时之策,被不知底细的卑贱之辈用金钱差遣之类的情况,无论从论理上还是物理上都是不可能的。”
“————”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傲娇吗?
嘴角不由地露出笑容,直人连忙岔开话题。
“那么,到底想怎么做……?”
“直人大人。那些琐碎的事情就请不要继续过问了。即便现在是无药可救的落魄书生,身为杰出人物也应该时常保持从容。”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那么了不起……不过算了。”
说着叹了口气,直人继续道。
“其实,昨天为了修理琉珠花了三个小时……精力体力都透支殆尽疲惫不堪啊。能帮忙处理一些麻烦事的话就帮——话说怎么了?”
直人抬起头,看到睁大了眼睛硬直在那里的琉珠。
她将那种状态足足维持了五秒之后,
“…………让您担心了。为了鉴别自己没有听错直人大人刚才所说的话,特意反复确认了两千万次左右。”
“唉?我,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您说,用三个小时就把我修好了。”
“嗯,说过。”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哦哦,好啊。尽管问吧。”
直人面带笑容回答道。
琉珠以优雅的举止把手贴在胸前,
“请问——构成我身体的齿轮总数是?”
“那个……四兆两千零七十六亿又八千六百四十三个对吧?”
“……请您回答我的Main Cylinder划定的规定振动数。”
“好像是脊梁上最大的家伙吧?没错的话是六十二亿五千四百九十四万一千三百九十五。”
“…………连接在我薇发条上的模拟神经网络总共有几根?”
“直接连接的有一百五十亿四千五百五十四万九千八百四十六条。包括共振连接的话,六十二兆九千四百五十六亿三千四百五十七万四千五百七十八条。”
“……直人大人。先确认一下,您看过我的设计图吗?”
“没有啊?倒不如说,还有那种东西吗?”
“不存在。理应不存在的。因此我才斗胆质问。直人大人怎么会对我的构造知道得如此详细?”
“为什么?”
“仅凭私人能拥有的测量仪器——不,即便是专门机构的观测仪器,在短短三个小时内是无法解析我的构造的。因此,我只能认为直人大人事先看过我的设计图。”
对于追问的琉珠,直人一脸茫然地歪着头。
“但是,毕竟你本人就在眼前啊?就算不用机械去一个一个调查,那种程度的事情只要听声音就能明白吧?用常识来讲。”
琉珠满眼怀疑地注视着直人,
“我才是第一次听说那么奇怪的常识——声音,是吗?”
“怎么说呢,算是一点特技吧?我的听力从以前就比别人好。只是机械构造的话,就算不用直接看,只要侧耳一听就能把握啦。”
“也就是说,连我也一样吗?”
“是啊,只要听声音就可以了。毕竟琉珠的身体非常漂亮嘛。从头到脚都搭配的没有任何多余成份。所以很快就知道哪里坏了。明明发出超级棒的声音却夹杂些许杂音,就不由地火上心来开始修理。我并没有反省。”
“………………”
“嗯?怎么了,琉珠?”
“直人大人。”
“嗯。”
“直人大人,是变态。”
“嗯……咦?好像前后没有联系吧?”
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直人站起身来。
“差不多出发吧”
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上学的学生们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一边过桥一边远远地望着两个人,暗中还在议论着什么。
诧异地望着那些人,琉珠问道。
“……视线好像都聚集到这边来了,原因是什么呢?”
“啊——这个嘛,当然是因为像我这种人跟琉珠在一起咯。”
对于直人的回答,琉珠颇有体会一般点点头。
“具备如从天而降的神圣天使般美貌的我,被肮脏邋遢又卑微下贱的庶民们投以羡慕的目光也是自明之理呢。抱歉,恕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嗯。虽然话是没错,但是我也在场哦。”
“也就是因为看到堪比天上至宝的我和立于下等人类顶点的直人大人两个人站在一起,惶恐之心不禁倍增了?”
“不是啦。那是‘那种没用的家伙为什么会跟那位超级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啊’的意思。”
“直人大人。虽然您在直观外表上的确散发着难以掩盖的底层味道,但是绝不意味着有被那些比蠕动在地面上的蝼蚁更低贱的人类辱骂的道理。”
“就算是我,再说下去也会哭的哦。”
尽管被打击得差点倒下去,但是直人摇了摇头。
“总之怎么样都好啦。毕竟是自作自受,而且早就习惯啦。”
但是对他的这番话,琉珠不高兴地摇了摇头。
“不,一点也不好。”
“为什么啊?”
“因为这是极端难以理解的事情。我不能理解那群人到底以什么样的理由,将直人大人定义为藐视的对象呢?”
直人不可思议地扬起眉毛,
“反而是我想问,琉珠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如此高度评价我呢?”
“能把坏掉的我修好的,在人类之中只有直人大人您一人。”
“但那只是琉珠的视点吧?大多数人并不会这么想。”
“那不正是因为,他们是连这一点都无法理解的低能以下的无能——”
“可是社会就是由他们构成的哦,琉珠。而且不能被大家理解的人就和不存在是一样的——这就是这个社会的规则。”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琉珠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尽管承认被直人大人驳倒是件极其不服气的事情,但是我承认您说的有道理。”
“明白了啊。那么,还有事吗?”
“非常抱歉。还有一件事,可以问吗?”
“嗯?什么事?”
把就要离开的直人叫住,琉珠好像在思索、试探什么一般问道。
“据说人类这种生物拥有奇怪的习性,把被不特定的多数异性毫无根据且毫无意义地抱有好意作为优越的象征。”
“虽然很想听听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的,算了,你说的对。所以呢?”
“那是在直人大人所属的团体之中能单纯明了地当作‘出色之处’的要素吗?”
“嗯?这话题真是跳跃啊……”
直人歪着头说。
“反正,受欢迎的家伙自然会得到很高的评价吧。毕竟有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嘛。”
“——明白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先走了哦?”
“好的。那么直人大人,稍后再见。”
伴随着琉珠目送自己离开的视线带来的奇妙感觉,直人朝校舍走去。
直接通过设有鞋箱的便门,径直朝正门玄关走去。自己的室内鞋早已被人偷走,所以直接借用客人用室内鞋。
发出“哒、哒”的脚步声,直人急忙走向教室。
尽管临近班会的走廊里十分热闹,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到直人的身影之后过来问候。要说与往常不同之处,那就是偶尔听见的窃笑声变成了似乎在暗地里议论着什么。
走进教室,把书包放在如今甚至感到亲切的画满涂鸦的书桌上,然后坐在位子上。然后,直到上课铃响为止用装睡来打发时间便是直人的日常生活。
趴在桌上,突然想起琉珠所说的话。
“评价、吗……?”
老实说,果然还是没兴趣。
优秀的奇人凭一句人无完人就被人所接受,但是无能的怪人只有被指指点点的份。
而且无能也好异常也罢,自己并没打算去掩饰。
所以,这个现状是自作自受。尽管很麻烦,却也没办法挽回。
想着这些事情趴在桌上,结果真的泛起困意。
……毕竟发生了太多事情,没辙没辙……。
平时只要班主任进教室就会醒过来,不过今天就这么睡吧。
直人就这样渐渐陷入深深的睡眠。
“——嗯嗯……?”
班上异常的骚动将直人吵醒了。
已经到午休了吗?他看了看时钟,现在是十点四十六分。
也就是第三节课刚开始。自己才睡了两个小时。
究竟在吵什么啊?直人疑惑着抬起了头。
“啊……尽管事出突然,现在向各位介绍一位转学生。”
负责第三节课的授课老师,还有一位少女站在讲台上。
一位仅仅站立在那,就彷如散发出夺目光辉的美少女。
顺滑飘逸的纯银色长发,通透雪白的肌肤。微泛桃红的唇瓣,玫瑰色的双颊光彩照人,眼瞳闪耀着如王冠一般的黄金之辉。
那副惊为天人的美貌,使全班同学都目瞪口呆。
“……她在搞咩啊?”
直人不由脱口而出了一句方言。
大概是听见了这句话吧,讲台上的少女往前踏出一步,朝着直人轻挥小手。
这时,教室中原已完全醉心于绝世美少女的众多视线,一起投向了被孤立而不起眼的同学身上。
“我的名字是琉珠·尤娅斯内布。从今天开始将会成为大家的同学,但我没有兴趣将时间花在凡庸低等的人们身上,即使不特意多多指教也没有关系。”
银发少女绽放出鲜花般的微笑行礼致意后,直人再次趴倒在桌子上。
“我认为,这样就能简明易了地向你所属的集团展现出你的‘卓越优秀之处’。”
“——啊……嗯。也是呢。不过你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过犹不及吗?”
面对四周扎来的视线,直人耸了耸肩。
嫉妒、憎恶、嫌恶、敌意……若是这些视线拥有物理上的破坏力,直人大概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吧。
“对方要是像琉珠这样的美女,这次就变成‘为啥会是那种家伙’的情况了。”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想,我开始觉得与其在人类身上追求合理性,反而是去教牛学会双足行走更容易了。”
“是啊,无法否认。”
对直人而言,从第三节课开始的这一天有如暴风雨过境。
琉珠先是强硬地夺下了直人的邻座,然后在上课期间一直粘着直人不放。到了午休去食堂吃饭时,她侧身坐在直人大腿上,以缺乏抑扬的语调“啊——”地请直人喂她吃午饭。之后还到中庭里坐在草地上,揪住直人的头强行给他提供膝枕……
尽管直人并不算是很在乎旁人视线的类型(如果真那么在乎就没法公开宣称自己异常了),但在足以将他千刀万剐的压力之下,他也还没有厚脸皮到可以安心享受琉珠的膝枕。
也由于琉珠毫不避讳而且强硬地实施各种亲密行为吧。班上的同学们都只是在远处默默地守望着二人,连常有的转校生问答时间都略过了,直到放学后才有几位壮起胆子的学生出现。
不过……
“你、你好,可以打扰一下吗?”
“嗯?找我有事吗?”
“啊、嗯、嗯。刚转校过来应该有很多——”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找你。那请恕我失礼了。”
“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咦?”
……
“呐、呐呐!小琉珠真是漂亮呢。”
“嗯。我知道啊,那又怎样?”
“……呃、我想想。小琉珠嘛——”
“能请你这种扛着看不出片缕知性的脑袋的家伙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好吗?而且还加个小字什么的。请认清自己的立场重新——不,没必要重新来一遍了。只会浪费时间。”
…………
“啊——我是二年级的——”
“特意带着一副坏我心情的连从楼上远道而来,想必是相当痛恨我吧,很抱歉我的神经没有大条到会对蚂蚁怀有关心,请回吧。”
“呃,不,但是——我还是相当受欢——”
“我已经说过请给我消失。还是说——对你来说人类的语言太难懂?”
…………
“啊——”
“如果你已经深思熟虑过,现在准备说出的这句话对得起地球上因为这句话而消耗的氧气,还有为了你使用的热量而做出伟大牺牲的众多生命,甚至还有我无法取代的时间——那么就请继续吧。”
………………
可谓尸横遍野。
尽管琉珠与直人对话时会带着天使般的微笑,与他人对话时却会以冷若冰霜的神情、无情的声线、恶魔般的话语攻击施予对方穿刺之刑。
结果,从直人和琉珠离开教室到走出校门这一路上,有两位数的少年少女心灵遭受了沉重伤害。
走出校门后,直人和琉珠沿着鸭川前进。
与干劲十足地跑步的老人,还有练习乐器的大学生擦肩而过,两人从出町柳向着四条通方向走去。
琉珠回头看了步伐沉重的直人一眼。
“直人大人,看来您相当疲惫呢。”
“嗯,是啊……多亏你了呢。如坐针毡,原来说的就是那种感受啊……”
“会如此在意那些不值一提的视线,直人大人还真是胆小鬼呢——虽然我对此毫不意外。”
“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进入新的境界了。”
直人苦恼地蜷起身体说道: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要问你。琉珠你是怎么转校进来的?”
琉珠平静而又一本正经地回答。
“当然是递交转入申请书。”
“就算你用这种脊髓反射的方式回答,今天早上才提交的申请,当天就能完成转校吗?”
“我只是和校长先生稍微‘聊了一下’。”
“……‘聊了一下’?”
“直人大人即使不去了解也没关系的。”
“不对,等一下,为什么我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和校长就他顶在头部的毛状试品稍稍,当真只是稍稍地闲聊了几句而已。”
“威胁啊!那是威胁吧!?”
“不会啊?我只是在闲聊之后提出了‘一点点’愿望而已。”
“……我说,琉珠小姐?你确实说过,家也好钱也好都会亲自妥善安排好,该不会是采取犯罪手段去准备……吧?”
“直人大人。”
琉珠以沉鱼落雁的笑容开口。
“说到犯罪,‘只有在被发现时才会成为犯罪’——可是永恒不变的常识哦?”
“………………很好,我什么也没有听见。说回来,你说已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已经近在眼前了,就是那座大厦里侧的旅馆‘The Uh-huh’。”
“……琉珠小姐?”
直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问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不是爱情旅馆吗?”
听到直人的疑问,琉珠睁大了眼睛。
“——如您所言。真意外呢,直人大人。难道您曾经利用过?”
“怎么可能啊。只是班上的现充们经常使用而已——不对,那种事怎么都好!怎么可能住在爱情旅馆啊!?”
“但是,那座爱情旅馆‘TheUh-huh’恰恰是我们所在的区域·京都市内最便宜,设备最齐全的住宿设施。”
“才不是这个问题!要是我和琉珠被目击到从爱情旅馆里出来,就会直接被退学啦!?”
“…………真是难以接受呢,那么请让我听听直人大人的伟大替代方案吧。”
琉珠略有不快地皱起眉头,然后丢下了几句讽刺话。直人则慌忙开始运转头脑。
“……总、总之,今晚先住到漫画咖啡厅吧!”
直人牵起琉珠的手,迈开了脚步。
由于在爱情旅馆附近耽误了不少时间,走到商店街时,人流已经密集起来,周围也逐渐变得昏暗。
当他们终于找到一家合适的漫画咖啡厅时,太阳早已完全西沉了。
“也好。再等一会就能直接选择包夜套餐了,还可以便宜一点——”
——直人回望琉珠时,脸色顿时一沉。
不知何时,有三名男子从琉珠的两侧逼近她。
他们都是年约大学生的年轻男性。可以说是物以类聚吧,容貌不净,衣冠不整,手上佩戴着锵啷作响的闪亮饰物。
其中一人,干脆叫小混混A吧,正一脸自来熟的表情向琉珠搭讪。
“喂喂喂!你不是一位上等的美女么?”
“是的。然后呢?”
“啊哈哈哈,还说‘然后呢’!不过真是个超上等的货色啊!”
“喂喂——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会请你吃饭哦~?”
直人马上弄清楚了状况。
这一幕正是小混混ABC为了钓上琉珠这一最上等的猎物,而聚集起来下手的场面。
换作平常,直人完全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双方都不会进入对方的视野,就算遇到了也只会呵呵地傻笑着路过,只不过——
“——”
直人全身燃起一股热流。
他趁着这股冲动,握住琉珠的手。
“琉珠,我们走。”
“好的。”
琉珠也点头准备动身,但三人并没有那么轻易放过她。
他们中的两个快步绕到直人和琉珠的前方挡住去路。
“等下等下这犯规了吧……突然搞啥?”
“她之后要跟我们一起约会哦?小鬼头一边去。”
小混混AB露出近乎猥亵物的下流笑容。
余下的小混混C则以充血的双眼打量着直人。
“而且你算哪根葱啊,该不会说是她的男朋友吧?”
“小拓这笑话真逗!不可能啦,绝对不可能!”
三人一阵哄笑,最初搭讪的小混混A向琉珠伸出手。
注意到他的动作,直人立即狠狠地拍落对方的手。
“——好痛啊……这家伙搞啥?啊?”
三人脸上收起了嘻笑,怒火越烧越旺。
即使这样,直人仍然在激情的驱使下怒吼。
“吵死了——你们这群自称·智人的家伙,不好好掂量自己有几两重,连碰得碰不得的对象都分不清楚吗!只有脸皮够厚就行了吧,你们这群会走路的垃圾!!”
——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头脑中较为清醒的部分在警告自己。
对方虽然看上去是不太健康的小混混,但始终是三名年轻男子,而自己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个子瘦弱豆芽男。
要是发展成互殴的局面,再怎么挣扎也只有被当成沙包这一种未来。
明明如果更巧妙地周旋一下,也许还能更息事宁人地跑掉——但直人内心却没有一丝后悔。
即使有机会重来,他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不,下次肯定还会再踹对方一脚。
——没错。要是他们敢向琉珠出手,自己会不惜任何代价地保护她——
因愤怒而丑陋地扭曲了表情的男子们打算伸手抓住直人。
直人则咬紧嘴唇狠狠瞪着三人。
顷刻之后。
“——直人大人。非常感谢。”
一道清凉的声音响起。
“——我对直人大人的认识,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咦?”
直人不由反问。
而随后,琉珠的裙摆微微飘起。
至少直人肉眼所能辨认的,仅此而已。
但是,风的流动,还有声响——都透露出有“某种物体”如同轻抚三名男子一般飞驰而过。
接着啪嚓一声怪响。
男子们的衬衣、裤子、饰物、鞋子、内裤,乃至头发都如同一个精细的戏法般被彻底分解,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非常抱歉。”
琉珠朝着全裸瘫坐在地上的三人,拈起裙摆优雅地行了一礼。
“本来我的心情已经因为学校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对待直人大人的态度而不是很痛快,所以情不自禁就出手了。不过我并没有特意反省的打算。”
“啊、啊、哇……”
“至于诸位的处置,还请庆幸自己没有对直人大人出手。无论直人大人是怎样的变态,看到被斩断的首级恐怕也不会感到愉快。”
琉珠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然而她的眼神就像看着聚集在腐肉上面的苍蝇一样,是绝对零度的眼神。
再脱线的人也应该能理解她所表达的意思吧。
三个全裸的男子像野狗一般仓惶而逃。伴随着几声悲鸣,骚动越闹越大,在远处还传来了警官响亮的怒吼声。
“……好、好了,我们快进漫画咖啡厅吧。琉珠晚上走在外面太危险了!”
直人推着琉珠的后背,匆匆忙忙地走进店里。
他是这家漫画咖啡厅的熟客。
店内宽敞明亮,卫生毫无死角。另外设备保养完好,饮品吧的选择也很丰富。
琉珠停下脚步环顾店内四周。
“……还可以吧。”
她不满地嘟起了嘴。
“不过,我认为还是‘TheUh-huh’的环境更好。难道真人大人比起舒适宽敞的房间,更喜欢狭窄憋闷的房间吗?”
“唔,别说了,这点事情就算了吧。好吗?”
两人刚走近接待处,一位年轻的男店员就从屋内走出来。他在看见琉珠的第一眼时惊呆了片刻,但马上转换好心情以笑脸相迎。
“欢、欢迎光临。请问您有会员卡吗?”
直人递出会员卡。
“我想包夜。”
“从现在开始的话,需要额外支付约一个小时的普通时段费用,请问这样可以吗?”
“可以。就这样定吧。”
“谢谢惠顾。请问想选哪种座位?”
直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看着店员递出的店内示意图烦恼不决。自助席、包厢席、商务席、躺椅席……虽然种类繁多,但考虑到要两人同住……
直人烦恼之际,琉珠从身旁上前一步。
“请给我们情侣席。”
“咦……?”
“我明白了。那么就安排在四号的包厢。”
琉珠将惊呆了的直人撇在一旁,干脆利落地完成登记手续,然后从店员手中领取了卡片与发票。
“等等,琉珠!?情侣席什么的。”
“那不恰好是您的目的吗?能够看穿直人大人比起趟在宽敞的卧室里,更情愿在拥挤的座位上和我亲密相拥这种倒错的欲望,您是不是开始对我的洞察力心存感激了呢?”
“才不是啊!?我才没那么想过!”
“这样考虑的话,也就能对您如此顽固地拒绝爱情旅馆的行为作出一个合理的说明了。”
“那是因为我还未成年啊!”
“请直人大人放心。就算您内心抱有再怎么无法被社会容忍的特殊欲望,我都会无一例外地全盘接受下来。”
“就说了——不,算了,仔细一想这也比较安全。”
“是啊。这一带的治安貌似不太好。尽管只要我在就不会发生任何问题,不过回避危险还是很重要的。”
“啊、嗯……”
主要是对方遇到危险的意义上吧,直人小声地嘟囔。
——万一有哪个笨蛋在店里调戏琉珠的话,肯定会当场发生杀人事件吧……!
进入指定的包厢后,直人马上瘫倒在沙发上。
“……好长,这一天太漫长了……”
灌了铅一般的疲劳感蔓延至全身。
这样下去就会像一滩烂泥一般睡着吧,但这可不行。直人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一鼓劲,慢悠悠地站起来。
“直人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借一下淋浴间。一大早就出了一身汗,就这样睡觉太不舒服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直人从低头鞠躬的琉珠身旁走过,直接走向淋浴间。
但他没走多远就停下脚步回头。
然后朝呆望着自己的琉珠发问。
“我说啊,为什么要跟上来?”
“……?您不是命令我要替您擦背吗?”
“这种话我连半句都没说过!”
“是的。但是直人大人似乎并不那么愿意直率地表露自己的欲望,所以我尝试深入解读您发言中隐含的真实意图。”
“不用解读也没关系!”
“……真的?这样好吗?您不是希望在拥挤的密室里,脱掉衣服,由我用沐浴液和海绵进行特殊的侍奉行为吗?”
“………………”
“直人大人?”
“…………没事,不用了。我一个人洗。”
“这样啊。那我就回座位等候您回来。”
“……嗯。一会见。”
鞠躬过后,琉珠走回了先前的座位。
等她的身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后,直人不由得屈下了双膝。
拭去眼角浮现出的泪滴,喃喃自语。
“…………我这都干了什么啊……”
“哇啊!?这都是啥!”
直人淋浴过后全身清爽地回到包厢,却发现情侣席上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志和漫画。
端坐在沙发里侧的琉珠正以惊人的速度阅读着。
她暂时停下了翻书的动作看着直人,
“欢迎回来,直人大人。”
“啊,嗯,我回来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收集情报的其中一环。由于机能停止了二百零六年之久,我认为自己有必要尽可能多地补完现代的情报。”
“……包括这些漫画?”
“大众娱乐也是重要的参考要素。”
“是、是吗……我太累了,就先去休息了。”
“嗯,晚安。”
说完琉珠就面朝直人正坐下来。
直人在她身旁坐下说道:
“琉珠……因为是自动人偶所以不需要睡觉吧。那薇发条呢?”
“请不用挂心。是自动上好的。”
“噢,原来如此……咦,完全自动上好吗?超过四兆的齿轮都能?”
“是的。那又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后,直人点点头。
“——不,嗯。要是这种程度都办不到反而更奇怪吧。”
即使是最新型的自动人偶,每周也至少需要拧一次薇发条……直人再次体会到了琉珠的高端规格。与她至今所展现出来的性能相比,区区自动上发条机能简直不足为奇……
说服自己之后,直人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闭上眼睛。
然后立刻传来了琉珠冷淡的耳语。
“——是无视我吗?”
“咦?”
直人不由睁开了眼睛。
咫尺之遥便是琉珠极度不满的脸色,直人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在无视我的膝枕吗?”
琉珠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
直人瞪大了双眼反问。
“……可以吗?”
“白天午休时也做过吧。更何况直人大人现在是我的主人,有哪里不方便吗?”
“不会,全无问题。”
迅速回答之后,直人便将头轻轻枕在琉珠的大腿上。
柔软又温暖得像是要溶化在其中的触感使他不由舒了一口气。将瘦小的身体蜷缩在沙发上后阖起双眼,睡意便随之袭来。
“直人大人。”
“嗯?”
“今天我一直注视着直人大人。”
“嗯。”
“恕我直言,直人大人真是一位彻彻底底不明所以的人。”
“也许吧,我不否认。”
“是的。而且,我认为直人大人对自己的评判过于卑贱。”
啊,直人不太甘心地哼了一声。
“抱歉呢……遇到我这种逊毙了的主人。”
“——没错。知耻是极为重要的……不过……”
直人正要侧耳倾听下文。
“……算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晚安。”
“……嗯。”
直人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琉珠一边轻柔地抚摸着直人的头发,一边轻声细语。
“……直人大人,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
没有回答。
琉珠也并没有寻求回答。
通过今天一天的观察,可以确认直人只对机械感兴趣。
那样的话,他从自己这具至高无上的自动人偶身上所追求的,也不过是身为机械的身份而已。
但若是如此,又为什么要以对待人类少女的态度来对待自己呢?
“真是,难以理解呢。”
银铃般的一笑后,琉珠垂下了眼帘,回想起刚才的纠纷。
尽管还没办法判断直人究竟将我当成他的所有物,还是当成一位少女。但至少直人打算保护我。
……他相当重视我。
只有这一点是确定的——那就已经足够了。
琉珠露出不带丝毫恶意的微笑,继续梳理着直人的头发。
自全体人员出动进行解析工作起,已经度过了二十六个小时。
解析工作正在顺利地推进中。
总计二十七层的大支柱,也已经完成了到第二层的确认。
遗憾的是还没有发现问题所在的地方。但只要按照这个速度继续推进,估计两周之内就能完成全部楼层的确认。
但即使获得了这样的成果——玛丽也无法从心底里为之高兴。
“……工作过于顺利了。”
没错——这才是最异常的地方。
工作能顺利进行——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没有人来妨碍”。
妨碍者,也就是“军队”。
当然,既然有条约存在,“军队”也不可能过于露骨地进行妨碍。最多只是郑重地提出“协助”申请。而“技师团”则对这一申请表示谢意,然后为了能圆滑地完成工作予以婉拒。不过由于“军队”本来就有在日常保护管理都市机关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自尊,对于擅自跑来恣意行动的“外人”肯定不会给好脸色。毕竟他们在都市居民面前也得充充门面。
结果而言,“军队”往往以机密或者责任为盾牌,对“技师团”的工作横加插嘴,“技师团”则设法回避“军队”的干涉而完成工作。
在“军队”眼中,“技师团”是抢走自己的工作而揽下功劳的秃鹰。
在“技师团”眼中,“军队”是只会空口说大话的无能者集团。
这就是玛丽他们一直以来面对的构图,然而——
“今天一整天,只能看见寥寥几名做样子的军属技师< Technical·Force>而已。”
他们并非毫不关心。
在到达时就申请“协助”,现在也有一位负责监察的军属技师坐在会议室的一角,默默监视着这边的行动。
但也仅此而已。
起初拒绝他们的协助申请后,他们就干脆地收手了。位于都市心脏部位的这根大支柱内平常总会挤着一千名以上的人员,他们也并没再三反问就离开了。
虽然他们这么明白事理也是好事,但反而使人毛骨悚然。
“技师团”无法判明意图的指令。
黎明前夕突然的重力变动。
“军队”奇怪的反应。
即使单独看来只是一处处细微的异样,放在一起考虑,也使玛丽脑里浮现出了“最糟糕的事态”。
“这说不定真的会……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
“玛丽大师……”
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向她小声搭话。
玛丽从表情察觉出他的意图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不要紧,我早有准备。”
“那,果然……?”
“现在还不能明言。不过,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玛丽回答时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平静,他注意到这一点后,边轻声清了清嗓子,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好了。”
深吸一口气,玛丽以安稳的步伐走往升降机。
担任监察的军属技师沉默地随后跟上。
估计他平时是这里的主任吧,与军人相称,锻炼过的厚实胸膛前的口袋上,佩戴着作为第二级时钟技师证明的徽章。
在等待升降机的同时,玛丽对这位男子说。
“我只是打算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你不会在意吧?”
“请自便。”
回答的语气很冷淡。
玛丽却毫不在意,片刻之后升降机抵达,她就走进升降机,按下往地面的按钮。
玛丽的团队现在身处的工作地点位于从都市区往下约八千二百米深的位置——也就是第三层。即使乘坐每分钟一千米的升降机,到达地表也需要花费大约八分钟。
玛丽盯着门上的深度计看了一会。没多久她似乎终于耐不住这份沉默,转过身来说道:
“那把枪,是BR-19吧?”
她以开朗的语气打开话题。
她所注视的是别在男子腰间的手枪。男子并没有回答,保持立正的姿势纹丝不动,玛丽也不在乎他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并非依靠齿轮的旋转运动将子弹击飞,而是通过高速运动产生的空气压缩与解放将子弹击飞——比起以往的手枪有更大的后坐力,却又利用这股反冲增幅下一发子弹的压缩力,故而具备优秀的制敌能力(stopping power)。装弹数通常为七发。握柄有防止被敌人夺取的防抢绳。口径嘛——噢,是.45口径吗?要是以威力优先的话,BR-sp33的短突击步枪不是一个更为便利的选择吗?”
玛丽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军队”制式的手枪,男子对此面带惊讶。
“你还了解得相当多嘛?”
“当然。因为这是我老家制作的手枪嘛。”
“——哦,原来如此。说来您是布雷盖公司的千金呢。”
“你知道吗?出生在布雷盖家的人,都会被灌输布雷盖公司设计及发售的所有产品的详细资料。作为五大企业之一——它的所有产品,从婴儿床到大型输送机都有,那真是……”
“看来也很辛苦呢。”
“嗯,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呢。”
“不过老实说,我无法理解这究竟有什么意义。且不说公司职员,真有必要让千金也接受这种教育吗?”
这口吻里渗透着嘲笑的意味。
然而玛丽也露出深有同感的微笑。
“果然你也这样想?”
“是啊,我觉得这实际上是多此一举。要是有这种空闲,还不如多学几样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
“也对。比如这方面?”
“哈?嘎——!?”
男子在开口的瞬间,就已经被打趴在地。
“啊、啊咕、唔唔唔……!?”
——毫无头绪。
即使是技师,既然从属于军队就必须接受战斗训练。即使不是实战部队,也修习了足以轻松解决两三个小混混的格斗技能。
但这样仍在一瞬间连抵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打趴在地夺走武器,还被她踩在身上用枪口对准自己的后脑,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说过吧?我被灌输了所有产品的‘详细资料’。当然也包括了‘使用方法’吧?——于是能请你暂时安静一会吗?”
“你、你、你这家伙,究竟有什么——呜!?”
“呐,我不是说了让你安静下来吗?贱狗。”
玛丽以轻浮的语气说。
既不兴奋也不紧张,极其自然的声线。
这句话以及顶在后脑的枪口的触感逐渐夺走男子的抵抗意志。
升降机来到了地面。
伴随着气体排出的声响,门打开了。在门前等待着的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巨汉——哈塔。
他往升降机里瞅了一眼,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
然后以同情的语气向被玛丽踩在脚下的男子搭话。
“你也真是遭难了呢。怎么说呢,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吧——”
“别废话了还不快点进来。”
“是啦是啦,打扰了。”
哈塔进入升降机后,按下了下降的按钮。升降机再次往地底急速下降,经过十多秒后强行停止了。
在成为了密室的升降机内,哈塔反绑起男子的手脚。
这时男子仍然拼命挣扎以作抵抗,但在机械化的哈塔面前血肉之躯根本无能为力,他就这样被封锁行动倒在地上。
玛丽踩住男子的头部。
“那接下来,要不要让各种地方发出声响呢?”
“——咕……”
尽管男子仍试图挣扎,但玛丽踩住他头部的脚却连晃都不晃一下。
看见他这副样子,玛丽翘起了嘴角。
“哎呀哎呀,这是怎么啦?就这样还打算反抗吗?这副拼命挣扎的样子,好像感到很愉悦嘛,这个变态。”
“心情不错嘛,公主。”
“小时候我就很喜欢调教犬只。即使是体型庞大而且任性的狗,到最后都会变成只要我一扯锁链就汪汪叫的可爱小狗呢。”
就像这样呢——玛丽说着就扯起男子的领带。被踩着头还被箍紧脖子,男子边发出混浊的呻吟声边挣扎。
“说起来,哈塔你把玩具带来了吗?”
“嗯,姑且带了……你真的要用吗?”
哈塔不太情愿地掏出了一支白色的注射器。
注射器内充满了性质不明的银色液体。
注意到这一幕,男子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
“什……喂、喂那是什么!你们想给我注射什么!?”
“注射什么,当然是自白剂——”
“什——”
“——的话就好了呢,但是我们恰好没有呢。你想啊,毕竟我们是普通市民嘛。”
“哪里会有你们这种普通市民啊!”
男子拼命呼喊。
尽管他说出了任何人都会点头赞同的悲痛主张,但玛丽并没有配合他的话题,只是一脸喜悦地笑个不停。
“其实这是水银啦。”
“水……水银!?”
男子瞪圆眼睛吸了一口气。
“是啊,就是维修自动人偶时用的那种。”
“你、你们,是认真的吗!要是被注射了那种东西——”
“应该会死吧?”
玛丽得意地微笑着。
“那又怎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
男子的脸色一片苍白。嘴角绷紧,眼角浮现出泪水,被绑紧的手脚也哆嗦不止,全身冷汗如雨。
“那么,现在就来决定规则吧?我是主人,你是狗。无论被问到什么问题,都要老实地汪汪回答哦。怎样,很简单吧?”
“你、你们,做出这种事情别以为可以轻易了结——咳喔!!”
玛丽狠狠地往男子脸上踹了一脚。
“喂,该叫汪才对吧?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听不懂?难道是在愚弄我吗?”
“这、这个死小鬼……咳啊!”
“就那么想让我将你那本来少得可怜的脑浆踩到飞溅?区区一名无名小卒的技师,竟然还想反抗我?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吧,这条杂种狗。”
“好了好了,公主,话题扯得够远了。”
哈塔以规谏的口吻插嘴。
他以非常同情的友善语气向那位脸已经被泪水、鼻血弄得一塌糊涂的男子搭话。
“我说兄弟啊,虽然那位公主现在相当享受,不过我不一样,只是单纯想问点事情而已。要是你能老实交代的话,我就马上放了你。约好了。”
“咕……唔……”
“我想问的问题有两个。听好了哦?‘究竟发生异常的位置在哪里’以及‘军队对此状况掌握到哪种程度’。你能老实交代吗?”
“不……不行。我不能说。”
男子看着哈塔的双眼,然后一脸怯懦地摇了摇头。
“我说兄弟啊,别让我多费工夫了,知道吗?”
“要是我说了,我会被杀的!”
“于是你就情愿陪着那位公主被玩弄到死?”
哈塔扬了扬下巴,玛丽则一脸愉悦地握好了注射器。
“先忠告你一句,那位公主可是真正的抖S哦?法国出生的女性贵族,当真只会将平民男性当成家畜看待啊。”
“办、办不到。”
“喂,兄弟。”
“要是跟你们说了,已经从都市逃出去的家人也会被‘军队’杀死的!!”
男子声嘶力竭的喊声中夹着啜泣。
“可恶,混账啊!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喂喂,冷静点啊兄弟——不对,该称呼你新岛良治先生吧。”
“什……”
突然被喊到名字,男子愣住了。
为什么我的名字会——男子颤抖之际,哈塔笑盈盈地将某样东西递给他看。
小块的白色塑料板。
是ID卡片。
“!?”
“你刚才失口说了一句‘已经从都市逃出去’对吧?本来住在这座都市,现在已经离开的新岛一家……只要花十五分钟就能确定下来哟?”
“哈塔,这个男人已经没用了,将他处理掉吧。我们换个目标好了。啊对了,别忘了让他的家人遭遇事故而死哦。”
玛丽以一副了不起的态度下命令。
哈塔耸了耸肩,将枪口顶在男子的太阳穴上。
“就是这样了——抱歉呢。”
“等一下!请等一下!!我明白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什么都说?”
“请让我说吧,拜托了……!”
“很好。”
玛丽以冷漠的视线俯视着蹲坐在一边啜泣的男子,开口道:
“那先问第一个问题。发生异常的位置在哪里?”
“在……在第二十四层。”
“二十四……相当深的下层呢。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气压和重力控制系统的所在地?”
“没、没错……在气压控制中枢,发生了致命性的故障……”
“很好。变得相当老实了呢——那么,‘军队’对此状况掌握到哪种程度?”
“那、那就……”
“没必要问啦,公主。”
哈塔说。
“应该完全了如指掌,而且在此前提下放弃了修理。明明清楚了解发生异常的位置,却不提供任何情报。甚至将修理人员也全部调走,就是这么一回事啊。对吧?”
男子沉默不语。
他的态度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哼……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要拯救这座被‘军队’放弃修理的,居住着二千万人的都市呢。”
“哈——”
玛丽点头说完后,男子却噗嗤一声予以嘲笑。
“哈哈哈哈哈!要是你们修得好就去修吧。”
“——哎呀,真嚣张,对你稍微友好一点就蹬鼻子上脸了。一点学习能力都没有吗?这条没用的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根本就不可能修好!”
“别把我们优秀的工作人员跟你们这群低能相提并论好吗?”
“哼……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早就没有那个时间啦!”
“……这是什么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座都市马上就要被‘破弃’掉了。在四十二小时之后!!”
——“破弃”。
这是刻意为之的都市的——崩塌。
对于发生了无法修理的故障的都市,为免其错误波及到整个行星机关,就将整座都市切离废弃掉,也就是所谓的“筛选行为<Triage>”。
“——少在这睁眼说梦话啊。如果在四十二小时之后就要破弃掉这座都市,怎么可能不发布避难通告!”
“已经发布了哦……对‘军队’与政府相关人员,早就发布了。”
“——”
哈塔一把揪起嘿嘿傻笑的男子的前襟,朝他怒吼。
“你们这群家伙!要对这座都市的二千万人见死不救吗!?”
“哼……其实你们自己比谁都清楚迄今为止有多少座城市因为维修失败而遭到破弃,还自以为了不起!你们所引以自豪的技术,说到底不过是以无数牺牲为代价磨砺起来的,不是吗!?”
“给我闭上你的脏口,你这个贱货。”
玛丽怒瞪着男子说道:
“没错,我们并非全能。无力回天而抛弃掉的都市也不止一座两座——但即使这样,我们也会全力以赴直到最后一刻。我不觉得能把那群为了明哲保身,对二千万人见死不救的家伙们和我们相提并论。”
“哈!说得就跟我们从来没有全力以赴过一样嘛!?那就说啊,你们现在还恬不知耻地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是啊,没错,反正我们是因为上头的面子啊体制啊之类无聊透顶的理由打算抛弃这座城镇!可是你们现在呆在这里的理由也差不了哪里去吧!?”
“——”
“怎么啊,被我说中了吧!什么‘无国界技师团’!装出一副善人嘴脸!那种家伙切开来看肯定都是全黑的。快老实交代吧!那个传言是真的吗!?”
“……那个传言?”
“别再装傻啦!你们这群家伙故意破坏大支柱,然后再当成自己独家专利的传言!两年前的阿姆斯特丹,那也是你们干的好事吧!!”
“——”
玛丽挥下了注射器。
粗而尖的针头刺进了男子的胸膛,目睹这一幕的他发出了悲鸣。
“咕啊啊啊啊!可恶、可恶!混账!你竟然当真注射了啊!这个发疯的死小鬼!”
“看来你似乎搞错了,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玛丽以看待蝼蚁一般的黯淡眼神回答。
“上头的意图怎么都好,我们干了什么都好,都不会改变你们‘军队’抛弃了二千万市民这一事实,没有任何理由足以将其正当化。”
“吵死了你这混账,杀人犯……!”
“然后,别用那些肮脏下贱的想法对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一定会拯救这座城市给你看看。拯救这座被你们‘军队’抛弃的城市。”
“哈、哈哈!少虚张声势了!只有四十二小时而已啊!?就算再多一百倍时间也肯定不可能修好的!”
“那不过是到时候我与这座城市陪葬罢了。”
“什……”
玛丽将视线从不住喘息的男子身上别开,对哈塔说。
“没时间了——快走吧。”
“明白。这家伙怎么办?”
“随便处理一下吧。这样吧,扔到最底层任他自生自灭附就行了。”
“你、你们!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快把解毒剂给我!”
“反正都是之后就要处理掉的无能狗,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吧?”
“啊——啊啊!可恶,混账!你们一开始就打算这样是吧!什么天才啊混账!去死吧你这淫妇!”
哈塔的拳头深深嵌入了大吵大闹的男子的心窝。
因痛苦而扭曲了表情的男子失去了意识,玛丽俯视着他嘟囔道。
“……明明还是位第二级技师,却连有机水银和粒子齿轮保存液都分不清。这种人竟然还能负责维修呢。”
“毕竟即使对人体无害,如果没有机械化就用不上这个吧。”
哈塔把失去意识的男子扛到肩上站起来。他一边再次启动暂停运作的升降机,一边向表情僵硬的玛丽搭话。
“还好吧?你看上去可累坏了。”
“没什么。这种程度没什么大不了的。”
玛丽低着头回答。
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糖果塞到嘴里。
“先不提我的事,哈塔,以我的名义和布雷盖家交涉一下,保护好他的家人。”
“明白。”
“还有,以最快速度确认一下,‘技师团’将我们送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试试。还有吗?”
“能帮我买点巧克力吗?裹满牛奶很甜的那种。”
“喂喂,会胖哦?”
“少说废话。把那些能填饱肚子的整箱买过来。”
嘎啦嘎啦地咬碎口中的糖果后,玛丽抬起头。
“已经没有吃饭的时间了。”
赶回第三层的工作现场后,玛丽连一口气也不歇就扯开嗓子大声吆喝。
“大家先停一下,听我说几句!”
正在从事各自任务的工作人员们抬起头,为了弄清事态而看着玛丽。
玛丽环视一遍众人的表情后,开口说:
“已经确定异常发生的区域了!是第二十四层的气压控制装置发生了故障!全体人员马上开始转移!到达的班组就尽快开始进行观测!”
尽管工作人员们都吃惊得略微睁大了眼睛,还是立刻开始了撤离准备。房间顿时变得人声鼎沸,站在角落的军属技师只是瞪大双眼一副在问“为什么”的表情。
整备士长康拉德不知何时走到了玛丽身旁。
“——玛丽大师,你真是令人惊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只是诚心诚意地用心‘拜托’了一下而已。”
“嗯,原来如此——别太勉强了。”
康拉德整备队长只是表示规谏而苦笑一声,但玛丽却没接过话题。
“别谈这个了,我们得快点——限制时间只有四十二小时了。”
这句话让观测班发出了惨叫。
“怎么这样!只有四十二小时什么也办不到啊!”
“即使确定了发生异常的区域,要确定发生故障的具体原因所在以及试验各种修复方法,至少需要花上一周的时间啊!”
“那就甘心夹起尾巴逃跑吗?”
玛丽瞪着众工作人员的眼瞳里,燃起了翠绿色的火焰。
“‘军队’已经放弃这里的修理工作了。这座都市已经被决定破弃。一无所知的居民们都会被见死不救。”
“什么……!”
“不可能!一定搞错了什么——”
“不对,那帮家伙的话说不定真会这样!那就是‘军队’所为!”
玛丽的怒气迅速传染到现场所有的工作人员身上。沐浴在数十人轻蔑与批判的视线当中,军属技师们纷纷落荒而逃。
玛丽击掌几记后大喊。
“万一到了那种时候,由我负责发布最终的避难通告。总之现在先行动起来,从此刻起容不得一秒浪费!”
这之后,他们的行动可谓疾迅如风。
仅仅花了五分钟,四散遍地的器材和大量的文件资料就被收拾干净带走了。
最后一名工作人员离开后,玛丽再度环视了空无一人的大厅一周,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后背靠在墙上,然后缓缓地滑坐在地,抱起双膝,将额头贴在上面。
双手颤抖不已。
注射器刺穿肌肤的触感还残留在手中。
手枪的触感,踩在人身上的柔软感,以及男子怨恨的话语,全都历历在目。
——还以为自己能办到的。
只要她开口,恐怕这些事哈塔都会代劳——毕竟这可是他曾经的本行。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因为换作是姐姐的话,只要觉得应该由自己动手就会毫不犹豫地实行。反正也是要动手,玛丽认为至少要用自己的双手,要以自己的意志去实行。
正是以这样的思路,才进行了了刚才的“询问”——
到了后半完全是一塌糊涂。
刺下注射器那个行动实在太差劲了。
毫无任何意义,只是为了一扫心中的闷气。自己只是受到感情驱使施予暴力而已。
那是对舍弃了救助二千万人的义务与责任之人的愤怒。
还有……
“用四十二小时来修理——?不可能的……你以为那里有几十兆的零件啊!”
那也是对背负着同样的义务与责任,而试图与他们一样逃跑的自己的愤怒。
嘴唇在颤抖。
“神啊……”
玛丽并不信神。至少她从不相信由人类创造的拥有名字的神明。玛丽一直相信着人类的理性和知性。
然而,即使如此,玛丽依然体验过突如其来的天启——在头脑运转到极限时所发生的,仅仅一个小小齿轮的契合。玛丽也相信,高度敏锐的精神与逻辑的彼岸,有着对人类而言无法估量的伟大存在。
缓缓抬起头后,玛丽重新站直身体。
“——得走了……总之,现在一秒也不能浪费。”
因为,命运的恩宠只会降临在拼尽全力挣扎的人身上。
擦掉眼角渗出的某种东西后,玛丽也向着第二十四层迈开脚步。
 楼主| 发表于 2013-9-11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3-9-11 20:04 编辑

3章 11:45<Conflict>
“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末的正午,在四条大道的汉堡店里。
琉珠对满脸憔悴趴在桌上的直人淡然说道。
“直人大人,您可知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俗语吗?”
“嗯,意思明白。总觉得你对我说这些是抱有恶意。”
直人呻吟般回答道,他的打扮和平时大相径庭。
从不替换的制服换成了丹宁布制的中裤以及黑格子衬衫,廉价且穿烂了的运动鞋换成了黑色的皮靴。虽然简单,但品位不凡。
原本乱糟糟的头发,现在也变成了清爽微翘的短发。
他现在这副打扮怎么看都是“型男”的一员,现充的伙伴。
……至少外表如此。
“说什么一大早就要出门,还以为要做什么……竟然把我丢进发廊,还被拉着到处逛了半天,真是累惨了……”
“直人大人,那不是发廊,是美容院。”
“有什么区别?”直人抬起头反问。
坐在对面的琉珠正引来店内大量人群的注目。
这也是理所当然吧,直人如此心想。
不管怎么说,琉珠美得“不像人类”。
光鲜亮丽的银发微微摇曳,雪般净白的脸上闪烁着一对金黄的明眸,柔弱的身躯光是坐着便如天使一般飘渺。
然而琉珠完全不把这些赞美的眼光放在心上,说道:
“直人大人请恕我失礼,这种程度只是最基本的仪容。您煞费苦心的寒酸容貌若再配上一成不变的制服,着实令人难以评价。”
“到底哪里煞费苦心了……”
直人轻轻叹息道。
“不过也有道理,如果晚上穿着制服到处乱晃就糟糕了……而且去经常光顾的SHIMUMARA或者优衣库也没什么不好吧——”
“直人大人,如果想把SHIMUMARA或者优衣库穿得得体必须要有相应的气质和长相。”
“别、别说什么长相……”
琉珠无视声音颤抖的直人,继续说道:
“若长相遗憾的人随意挑选衣服先别说容貌和品味了,连经济观念都会遭到质疑,本来就难以掩饰的遗憾也更上一层楼。虽说勉强挑战的凄惨场面甚至散发出一股神圣庄严的味道。”
“……琉珠,明明你已经停止活动两百年了却意外地了如指掌啊?是在漫画咖啡厅查到的吗?”
“是的,那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不过,它们都是一千年前就存在的品牌,而且在我停止活动期间,经营方针并未发生多大变化。”
“咦……原来它们从一千年前就是这种形象啊……”
直人点了点头,却又忽然侧头。
“话说回来,虽然有点迟,不过买这身衣服和理发的时候出手都十分阔绰呢,钱的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我筹措来的。”
琉珠一脸正经地回答,而直人皱起眉头说道:
“——具体怎么做的?”
琉珠嫣然一笑,递出直人的存折。
……说起来之前的确没从她那要回来啊。
直人想起了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存折,久违地翻开一看。
“——”
然后僵住了。
有一二三………………………………好多零。
“琉、琉琉琉琉琉琉、琉——琉——、琉珠、小小小、小姐?”
“不管您是多么感慨于眼前这具全球最顶尖自动人偶的优秀才干,也不至于特地用这不堪入耳的音调对我大加赞赏。”
“才没有!话说,咦?等等,这是真的吗?咦?为什么……?”
陷入极端混乱的直人甚至忘了该如何说话。
琉珠怜悯般凝视着他,说道:
“直人大人敬请放心。绝不会被警方追究。”
“不,这种解释反而更加让人不安。”
直人眯起眼睛,继续问道。
“老实说,这是怎么做到的?”
“虽说未经直人大人允许,但我活用了您仅存无几的存款。”
“你说活用……就能做到这样?”
“极端地说,信用经济就是从无中生有的状况下创造财富的经济体系总称。若有熟知构造且熟练运用的智慧,这点小钱不在话下。”
——绝对不可能。
虽然直人如此认为,但若再追问下去便会知道些自己不想了解的真相,于是决定保持沉默。
琉珠露出天使般的微笑,说道。
“如您所见,资金方面的顾虑已经得到解决。今后,直人大人的一切饮食、仪容以及最低限度文化生活所需的相关费用都由我来支付,您只需要尽情享受小白脸——失礼了——请尽享雅致的生活。”
“……你刚刚说了小白脸吧?”
“没有那回事。就算存款以一比一百以上的比率增长,但本金是直人大人的存款,所以这些全是属于直人大人的财产。明明挥霍的是自己的财产,没有被称作小白脸的道理。”
直人默默地垂头丧气起来。
……小白脸啊。我,是小白脸吗?
……而且这个小白脸不是被自己追求的女人包养,而是被自动人偶包养。
居高临下的琉珠趁着势头继续彻底打击道。
“假如直人大人并未陷入如此贫困的境地,更具体点来说,若您的钱包里至少有一张能用的纸币,就没必要做这种事了。”
“才不是,明明有的!只要去取钱!”
“如果那样做的话,在踏入美容院的一刻存款就用光了。”
“区区理发就要花那么多钱的情况才比较奇怪吧!反正马上就会长长的!”
“这些是必要经费。”
琉珠说道。
“——尽管直人大人既寒酸又矮小,而且还是在穷困潦倒中挣扎的资本主义、民主主义的牺牲者,然而身为我的主人却不能保证自己最低限度的行为仪表的话,作为随从的我也会被人质疑水准。”
……这样啊,直人点点头。
确实,在商店街或者店里向琉珠投去的无数视线在此之后必定投向自己。
——就好像在说“为什么是这家伙。”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为了不让琉珠蒙受羞耻,我会注意的。”
“——也是、之前的谢礼。”
“谢礼?我做了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情吗?”
“您如果不记得了,烦请忘记刚才的话。”
然后,两人离开汉堡店朝着车站,走在商店街上,直人发现一家装饰华美、面向少女的服装店,便停下脚步。
直人注视着展示在橱窗里的某套蓬蓬裙。
“琉珠,稍等一下。”
“……直人大人,若您对女装感兴趣,请早点告诉我。在挑选衣服时——”
“才不是!?够了,过来下。”
直人拉着大放毒舌的琉珠走进店内。
“欢迎光临——哇。”
里面的店员一看到琉珠的身姿,就不禁目瞪口呆。
直人习惯了这所到之处便会出现的反应,毫不介意地走向橱窗边展示的时装模特,确认价格。
“…………琉珠,你能不能试穿一下这个?”
“您是说当场脱衣?好的,没问题。回应主人的要求也是我的——”
“别曲解我的意思!去试衣间!不好意思,我们想试穿这套衣服。”
“咦!?啊、是是是,请稍等。”
被琉珠深深吸引的店员因为直人的话而回过神来,并做出反应。
琉珠观望着这幅情形,怀疑般说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快,穿穿看。”
“您的意思是对我平素的服饰不满意吗?”
琉珠说着,伸展双手。
对了——琉珠现在虽然穿着制服,但她一开始穿着另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如编织夜幕般满是褶边和蕾丝的古典裙装。
所以,她大概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服饰吧——
直人看到抱着衣服的店员回来后,笑道。
“我觉得那也不错哦。只是,别说那么多了,快穿穿看。”
“……遵命。”
琉珠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表情走进试衣间。
不一会儿
“——这样可以吗?”
帘子被拉开。
因为琉珠的这副打扮,连过来偷看的女性店员都不禁呆然张嘴。
丝滑光泽的白色吊带衫配上层层叠叠的粉色短裙以及同为粉色的披肩。每件手感都轻薄柔软,仿佛看着精致包装的砂糖点心一般。
“恩,果然超合适!”
直人情绪高涨地露出笑容,琉珠对此困惑不已般说道。
“……是吗?虽然我觉得这幅打扮并不适合一介从者。”
“才没有。琉珠小姐太棒了。”
“但是,若穿成这样与直人大人并肩同行,与其说是从者……不,没什么。那么,差不多可以请您为我说明一下了吧。”
“什么说明?指让你穿这衣服的事情?”
“若我要求解释其他事情,那我的思考力就和提出这个问题的直人大人毫无二致了。”
“因为开心嘛,就像约会一样。”
因为直人满脸认真的回答,琉珠露出嚼碎了几打苦虫般不悦的表情。
“……………………直人大人通常把带着时钟走路表达为‘和时钟约会’吗?真是新鲜又深奥的语言品味。”
“恩?你这话说得还真奇怪啊。而且琉珠也不是时钟吧。”
“那么,是什么呢?”
琉珠略微歪了歪头,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对直人大人来说,我是什么呢?”
“超级可爱的自动人偶女孩。”
因为直人不假思索的回答,琉珠瞪大眼睛。
“…………可爱,是吗?”
“恩!尽管我完全没有对自己的穿着品位,但还是有鉴赏自动人偶的眼光的!我可以断言!琉珠是宇宙间最可爱的自动人偶!”
“……连比较对象都没有,如何断言宇宙第一——”
“不言而喻!!”
直人毫不犹豫断言道,接着他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似的,伸出手摆弄起琉珠的头发。
“啊啊,不过,好想摆弄这头发,毕竟难得那么漂亮。”
琉珠有些难为情地扭动着身体。就在这时。
“啊。”
由于身高差,直人向琉珠的头伸出手时绊到了试衣间的楼梯。
慌忙抓住的帘子唰地从手中滑脱,直人朝着试衣间中琉珠的胸口埋去。
被直人埋胸推到的琉珠用冷淡的声音说:
“……原来如此。原来进行了如此深度的计算啊。我给予直人大人高度评价。我不得不承认,您这计划严密的性骚扰超出了我的预算。”
“什么,才不是这样!”
琉珠对猛然抬头的直人投去冰冷的目光。
“果然人类这种生物只有在寻求低劣无品的性爱时才会发挥出突破能力界限的能吗?”
“不,那个……啊——呜——虽然无法一概否定……”
“——那么,您接下来打算如何?”
“诶?什么叫打算如何?”
“刻意拉着帘子倒下,把我推倒在密室中,即使呼吸急促也要尽情享用着我的胸部部件,难道您打算用‘偶然’来打发这种情况吗?”
“那个,是想这么说,不行吗?”
“是的,不行。”
琉珠轻轻叹气道。
“……算了。既然您竭尽自己为数不多的智能从我手上枪下先机,作为从者对于这丰功伟业也不得不感到敬佩——请提出要求吧,您有什么愿望?”
“咦,可以提要求?”
这个瞬间,刚才被琉珠指出的突破人类能力界限的性能正全力发挥着作用,无尽的烦恼徘徊在直人的脑内。
从所有愿望中选出最合适的一个,仅仅为此。
——老实说,男人真是无可救药。
“那、那么……先脱掉吧?”
直人十指蠢动,逼近琉珠。


她现在非常苦恼。
她在某家专营少女服饰的店里工作。
虽然被朋友说像个大学生,但并不是打工的店员,她是名副其实的店主,店里陈列的所有商品都是她踏破铁鞋亲自挑选的,每一件都是足以自豪的商品。
店内的商品类型基本上是所谓甜美萝莉、白萝莉、哥特萝莉风格的,满是褶边与蕾丝的艺术结晶,和那些诈称是COSPLAY的便宜货截然不同。
都是些她看得上眼并精心挑选的商品。
本来萝莉风就是一个时期的少女发将其可爱与天真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疯狂想象——一说到这个话题便无法自控的她将自己满心的爱和最高的品味倾注在这家店铺中。
就在刚才,自己足以自豪的店里来了一对情侣,一个模特见了都无地自容的超级美少女,以及一个精心打扮后还算可爱的男孩。
她在男孩的拜托下拿去希望试穿的衣服后,美少女展现出了已经是极尽完美的打扮,她也不禁发出非营业式的感叹。她想着:啊,是呢。我正是为了这种女孩寻找衣服的吧——
……但是。
那两人的样子很奇怪,刚想着试衣间里怎么吵闹起来,便看到男孩闯进了女孩所在的试衣间,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她非常在意,试着靠近,结果似乎听到了凌乱的吐息!
“——已经不能再脱了。”
“不,还能吧。来,要脱最后一件了哦。”
“啊——”
“呜哇……变成这样了吗……果然在昏暗的地方,而且只看到了一点点。完全不同呢……好棒……”
“直人……大人。别开那么大——”
“啊啊,这里很敏感呢。那么,那边……”
“请别……触碰那里。”
她愕然了,混乱了,错乱了。
——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啊!?
开店三年以来,经营手段逐渐驾轻就熟的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至今为止的客人基本上是十几岁的少女,就算偶有带男友来的,也没有在试衣间里大胆妄为的客人。
她捂住燥热起来的脸颊,扭动身子烦恼着,她想起了大学毕业时因吵架分手的男友。她追逐梦想拼命工作,也并未对现在的生活感到不满,然而,还是会因为没有性生活而感到寂寞——
“啊恩——”
“好嘞……进到里面了。呜哇……好棒。里面竟然那么复杂。”
——她恼火了。
搞什么。这里说到底是我的店,是一家让可爱的爱丽丝们穿着蓬蓬的裙子展现闪耀笑颜的店。你们到底在我的梦幻乐园里做什么淫乱的行为啊!爆炸吧!
她刷地拉开试衣间的帘子。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啊?”
吼叫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了。
试衣间中的情况比她想象中更为混乱。
大敞衣服而半裸的少女——这就算了,不过她背后的皮肤大大敞开露出齿轮是怎么回事?至于男孩子则是将细长的螺丝刀插入机体,用单眼显微镜醉心于窥视内部。
“啊……恩!”
每当男子小心地动了动螺丝刀后,美少女——自动人偶美少女就会发出魅惑的喘息声,扭动起身子。
她呆愣地看着眼前的情形,终于有所察觉的男子害羞地挠挠头说道。
“那个……抱歉,正好简单维护一下。啊,这件衣服我买了,多少钱?”
“滚回去,你个变态小子。”


……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玛丽在原是仓库的临时会议室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尽管全员出动赶往第二十四层而且彻夜工作,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现在正在进行关于修理工作的第五次报告·对策会议。
以玛丽为首,观测班长、解析班长、整备士长、通信士长以及资材管理负责人和运输负责人都集合于此,所有人都难掩疲惫之色。
汉斯班长急速说道。
“——问题是我们完全无法确定引发故障的原因。可以肯定气压控制装置确实表现异常,但是,测量数值本身并无异常。总之,不能单单认为原因是系统的老化或者故障。”
——蝴蝶效应。
不值一提的小小变化几经辗转会引发巨变。
“时钟机关之星”完全再现了行星的构造。
其构造复杂怪异,终究不可能掌握其全貌。
就算一个系统发生异常,仅仅更换问题系统就可以解决的情况也只是少数。因为根本原因可能在于和问题系统毫无关系的部分。
或许只不过是螺丝松动或者小齿轮歪斜的问题。
如此细小的异常堆积起来,有时会引起致命的故障。
观测班长汉斯所说明的情况正是如此。
“京都的都市构造系统中每一层都是独立的,所以第二十四层内确实发生异常。观测一班全体都能如此断言。但是……”
解析班长马西莫接着说道。
“根据观测数据所计算的结果,可能发生的问题种类多达五亿六千三百四十九万九千三百五十二种。至少需要一个月……不,至少需要两周时间才可能彻底确定问题所在……”
如今星球的“设计图”遗失已久,要找出异常的原因简直就是大海里捞针。
现在必须制作一幅无重复类型的整体概况图一一确认似乎出现异常的部分,然后验证其是否与异常有关。
若只有一个原因还好,若达到三四个,原因发生的路径便增至无限个了。
如此想来,马西莫班长在报告中预算的两周时间已是惊人的速度了,但是,玛丽表情沉痛地摇摇头。
“没有那么多时间。”
“但是,玛丽大师,不管怎么想时间都不够。”
通信士长脸色铁青地说道。
“将现在的分析数据作为交涉材料,用些政治手段延迟破弃的话——”
“值得一试,但恐怕很难。现在作业情况如何?”
玛丽询问道,康拉德整备士长答道。
“为了能够迅速施工,准备将可能的原因缩小至三万五千零三十四种,现在正联合整备班以及通信班一一排查。”
“选定标准是什么?”
“仅凭感觉罢了。”
因为整备士长的这番话,除了解析班长,所有人都投以白目。
但是,他坦然地耸耸肩。
“说得好听点就是排除同类型的可能,挑出至今为止作业记录中的类似事例,尽量按照可能性高、验证容易的顺序进行。不过,说到底这些只是靠感觉罢了。”
玛丽问道。
“有希望吗?”
“没有。”
“……“
“但是,不这么做的话,不可能完成所有确认工作。就现状来看,能不能完全验证约三万五千种都是问题。”
“就没有其它可行的手段了?”
“就现在我们的装备和技术,已经是极限了。”
整备士长点头道,负责运输的工作人员流着冷汗站起身来。
“玛丽大师。若已确证无法阻止都市崩塌,那是否应该商讨逃离的方法。”
汉斯观测班长脸色一变站起身来。
“你是说接受破弃吗!这和‘军方’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同!”
“我当然有觉悟坚持修理工作直至最后一刻!但是,作为现实问题,若没有成功的希望,就应该商讨次优方案。”
玛丽板着脸问道。
“你的意思是对市民们发出避难通知吗?”
“是的。当下开始的话还有可能!难道不应该公开情报,优先确保市民的安全吗?”
“我们没有此类权限。最重要的是,仅凭我们要如何让两千万市民避难?”
因为玛丽冷静分析的一番话,负责运输的工作人员咬起牙来。
——自己所在的都市将被破弃。
一旦公开此情报,到时的混乱程度恐怕会达到无法想象的规模吧。
无论是谁都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成功避难,能够逃离都市的交通工具将会在一瞬间瘫痪吧,而且还有无法自由行动的市民。
首先,他们到底该去哪里避难呢?然后呢?
然而,他并不退缩,再次主张。
“当然会发生危险或混乱。但是比起让毫无希望的修理占用资源,更改该考虑如何减少最终的牺牲者。”
“为了掩盖事实,‘军方’也有可能提前破弃吧?”
康拉德整备士长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瞬间,会议室里陷入可怕的沉默。以玛丽为首,各班长一副无从开口的表情,此时,负责运输的工作人员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喘息不已。
“……怎么可能。”
“还有什么理由可犹豫?那些家伙早就决定弃而不顾了。剩下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可是住着两千万人类的都市啊!”
“所以,不是一回事吗?”
整备士长哼了一声继续道。
“明白吗?对于我们来说,最坏的情况就是都市崩塌,两千万人牺牲性命,但那些家伙不同,那些家伙最困扰的是军方舍弃都市的行径被公诸于众。”
“怎么会——!”
“你太年轻了。现在‘军方’之所以不妨碍我们是因为我们对他们来说很方便。”
“整备士长,这是什么意思。”
玛丽问道,整备士长抚着掺杂白色的胡须,深深吐了口气。
康拉德整备士长是屋内所有人中最年长的技师,是个即将从壮年步入老年的资深技师。从年轻时成为第一级时钟技师开始便常年活跃在最前线,其经验和技术是公认的。本来就是位有能力代替玛丽率领这一队技师的人才,但是,他并未这么做。他退让一步,为年轻的后辈出言献策,他更偏好这种角色。
此时他用劝告在场所有年轻人般的眼神,淡然开口说道。
“明白吧?首先作为前提,在接下来的十小时内不可能修复这个都市,至少那些家伙们这么认为,而且客观来说事实就是如此。“
“整备士长!但是!”
“行了,冷静点,汉斯。我完全不准备放弃。但是,‘军方’并非如此,那些家伙们早就决定放弃,并进行破弃。问题在此之后,使得都市崩塌之后,那些家伙们会做什么?”
“所谓的做什么是指……”
“会被抨击吧?而且会被贬得一文不值。尽管死人开不了口,但毕竟是整个都市崩塌,所有市民罹难,实在难以隐瞒。上层人士说不定脑袋都得搬家,不过考虑到其他损失,这种程度不如说还算轻了——但是,我们嘛。”
整备士长环视着所有人。
在一片沉寂中,玛丽代为开口。
“总之就是‘尽管找来技师团,拼死进行修理作业,但还是力不从心未能挽救市民的性命’这种剧本吗?”
整备士长微微一笑,说道。
“玛丽大师,你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呢。”
“诶?”
玛丽不禁忘记了演技,发出惊讶的声音。
康拉德满脸欣慰的笑容,他注视着玛丽,并摇摇头。
“很遗憾,这个世界肮脏得无可救药。明白吗?恐怕那些家伙会贯彻这个剧本——”
康拉德喘了口气,继续道。

“——他们会说‘在我们拼死进行修理之时,‘技师团’强行干涉,最终导致失败,结果都市突然开始崩塌而来不及避难,真是极其遗憾’”

————————
此时传来巨大的声响,会议室的门开了。
一个光头黑衣男走来——那是哈塔。
在沉痛视线的注目下,进入房间的哈塔尴尬地举起一只手。
“失礼了——刚才从‘技师团’收到联络。”
“那边怎么说?”
哈塔并未回答,他走近玛丽,向她递出文件。
玛丽接下这份文件,迅速浏览起来。
上面写着——
“——!!”
啪嚓。
玛丽露出鬼一般的表情,捏扁了文件。


“怎么回事!”
玛丽双手敲打桌面,吼道。
尽管一副怒发冲冠的气势,但是怒吼的对象却一副不痛不痒悠然自得的样子倒着红茶。
男人自称李蒙斯。
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黑色条绒的西装,是个温和的眼镜男。他是“技师团”本部派来的联络员,也是在他的指示下把玛丽从大支柱叫到中央大酒店的。
……竟然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刻!玛丽更为焦躁。
“所以就说,是撤退的命令。”
李蒙斯一本正经地说道。
“根据你们的报告可知,这次的委托是军方以逃避责任为目的而主导的阴谋——再加上毫无希望完成修理工作的现状。”
“可是!”
“所以,留在现场并不是上策,这就是本部的判断。”
“……你是说就这么抛弃这个都市吗?”
李蒙斯笑着向肩膀微微抽动的玛丽说道。
“请放心,布雷盖教授。本部已经掌握情况。”
“……那么,本部意思是从政治上来解决?”
“恩,当然。这次的失败不会对你的履历造成伤害哦。”
“——你到底在说什么。”
玛丽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不快。
“谁在说我的履历啊。这个都市正处于不知会不会被破弃的紧要关头啊!”
“会被破弃哦。”
李蒙斯淡然地说道。
他慢慢起身,背对哑口无言的玛丽,靠近窗边,透过一尘不染的落地窗俯瞰眼下的街道,继续说道。
“京都会被破弃。这已是既定事项。”
“……你到底在说什么。”
玛丽陷入恐惧,急促地问道,但李蒙斯并未回答。他俯视着街道,伸出食指推了推眼镜。
“事到如今,‘军方’不会罢手哦,布雷盖教授。既然被我们知道了,若是现在开始停止计划的话,只会留下他们意图虐杀市民的事实。”
“就算实行了也一样吧!”
“只要处理完了,如何辩解都可以。而且‘技师团’本部已经认可了。”
玛丽不禁倒吸一口气。
“暴露这种真相的话,‘军方’便会失去信赖,动摇民心。这对我们来说也并不是理想的发展,为了防止事态发展至这一步,我们不得不暂时成为替罪羊——这是本部的判断。”
“说什么蠢话!!”
玛丽怒吼道,但是李蒙斯好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反应。
甚至都未回头。
“布雷盖教授,何不冷静想想?揭穿‘军方’的企图后,之后会留下什么?我们人类可是有四十五亿人口,两万多个大支柱和都市圈,再加上支柱时钟塔,拥有六百多万块区域哦?若‘军方’瓦解,原本由他们实行的维护作业要由谁来进行呢。”
“简直是暴论!正是为了不再发生此类事件,才必须阻止他们的阴谋。”
“你是说要求‘军方’自净?那不可能哦。”
李蒙斯回过头说道。
“这次的事件源于‘军方’的能力不足。他们为了隐藏自己难以应对的事态而选择了破弃。那么,拜托‘技师团’就行了?但是,我们也没有能力完全对付此事态,暂且不说能力,人数上绝对不足。”
“……你想说什么。”
“两者是相互依存的。”
李蒙斯冷笑道。
“‘军方’和‘技师团’缺一不可。因为我们抱有吸收了优秀人才的歉意,所以偶尔当一当替罪羊也没关系吧?”
“……仅仅为此,甚至不惜虐杀两千万人吗?”
“这是值得悼念的牺牲。”
李蒙斯点了点头,可是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悼念的态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玛丽将文件——即写着撤退命令的文件甩在桌上,转身离去。
“哎呀,布雷盖教授,您要去哪里?”
“回现场继续工作,不管本部说什么,我们都不会放弃。”
“哎呀,您如此任意妄为,真让人头痛呢。”
“早就知道了吧——走吧。”
玛丽对在房间一角如雕像般待命的哈塔说道,并向门外走去。正欲走出房间,将手搭上门时,李蒙斯搭话道。
用极为嘹亮的声音。
“——既然如此,就剥夺你的权限吧。”
玛丽猛然停下脚步。
回过头去。
在玛丽锐利的视线前方,李蒙斯取出了一纸用蓝色丝带束起来的文件。他解开绳子,展开文件,无框眼镜在逆光中反射着白光。
“玛丽·蓓儿·布雷盖于轮历1013年4月10日第992次总结会议中被任命为‘无国界技师团’第一课第二团团长,然而其违反直辖本部的指示,证据确凿,即决定以略式决议,剥夺其地位及拥有的所有权限。”
李蒙斯朗读完,便伸手递出文件。
“形式已完备,您可受领?”
玛丽一言不发走向李蒙斯,并从他手中抢过文件,她瞪着眼睛又看了一边。哈塔从她身边向前一步说道。
“失礼了,李蒙斯先生?从旁插嘴真是抱歉,但是请务必允许我提问——为何您刚巧准备了这种文件呢?”
“为了以防万一。而事实上也确实像现在这样派上用场了不是嘛。”
李蒙斯露出一丝让人恶心的笑容,继续说道。
“本想尽可能不用的,但是,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己之见而滥用一百名拥有宝贵技能的技师。”
玛丽郑重地折起文件,将其收入口袋中,然后抬起头,慢慢地用阴郁的眼神望向李蒙斯。
李蒙斯正对这视线,摊开双手说笑道。
“哎哟,可不要盘算着在这里把我收拾掉,然后当作没发生过的手段哦。”
“…………”
“我已经向这个都市的‘军方’递交了同样的文件。此刻,你已被剥夺地位和权限,已失去第一级时钟技师的特权,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军方’的许可,不允许进入大支柱。”
嘎吱,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玛丽以一副若被允许就会乐在其中绞杀李蒙斯无数次的表情瞪视着他——突然,这眼神因惊讶而有所动摇。
她微微歪过头,移开视线看向上空,然后睁开眼睛。
想起来了。玛丽平静地对这个露出冷笑的男人说道。
“……你,的确自称李蒙斯吧。”
“是的,有何贵干?”
“我才想起来。以前,在五大企业的亲睦会上见过,是瓦什隆家族的家伙吧。”
李蒙斯的脸上失去笑容,一瞬间之后又露出浅笑。
“——能被您记住实属荣幸,布雷盖小姐,我们也是学院同期生,不知您可记得?”
“不,完全不记得。”
“……果然呢。真是遗憾,毕竟我没有那方面的才能呢。所以现在于本部从事事务方面的工作。”
瓦什隆。
与玛丽所在的布雷盖家族同为五大企业之一——是“无国界技师团”的赞助者之一。
不管“技师团”再怎么声称自己是非营利组织,但既然是以人力、物力和金钱驱动的组织,就不能完全排除赞助人的意志。
事实上,“技师团”的运营和布雷盖、瓦什隆等——五大企业的意志相关。
玛丽早就知道,甚至曾经利用过。
但是——
“这是瓦什隆的计划吗。”
玛丽瞪着李蒙斯,低声说道。
尽管说不会有损玛丽的履历,但这不可能。
若是实行破弃,“军方”便会将责任转嫁给“技师团”,说是“技师团”来趟这趟浑水,实则将把责任推给玛丽——甚至布雷盖家族。
其他四大家族决不会错过削弱布雷盖家族的机会。
——总之,这是“军方”与“技师团”的勾结。
这是为了削弱布雷盖家族的势力,瓦什隆家族的阴谋……!
然而,对于玛丽的责问,李蒙斯只是耸耸肩道,露出如污泥般卑劣的笑容。
“——您在说什么呢?我完全不明白。”
这个表情胜过一切狡辩,暗证了玛丽的推测。
“你、们、这些、家伙……!”
由于愤怒,玛丽声音沉闷,怒火中烧。
玛丽无法理解。
若这么做,便会使“技师团”蒙受巨大损失。
一千年前开始,先人呕心沥血所建立起来的信用和骄傲将蒙上无可挽回的污名——就因为那么无聊的原因!
玛丽想起了之前哈塔所说的话。
“那些低能们难道还能有什么作为吗?”
现在似乎可以理解那个安抚般的微笑以及无能者的恐惧——明白吗?不,怎么可能理解,怎么可能会去做?
珍贵之物、理应守护的重要遗产、志气、骄傲、理想、生命、洁白的灵魂!
因为嫉妒、羡慕、甚至这些词无法概括的狭隘、渺小、丑陋、肮脏等可恶的的原因——甚至如此轻易地抛弃这一切。
玛丽无法理解。
“——玛丽!!”
玛丽因为这突然的怒吼而回过神来。
“走了,就算呆在这里也只会坏了心情。”
哈塔强硬地说道。
玛丽神经反射般想要吼回去,但沉默了。
玛丽握紧颤抖的拳头,整理呼吸,并点点头。
“……是啊,走吧。”
玛丽和哈塔沉默地离开房间。
直到最后,李蒙斯都带着浅薄的微笑目送二人离开,为了抑制心中想要把那家伙彻底毁掉的冲动,实在需要超出想象的自制力。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宽敞的通道中,最终来到电梯门前。
按下按钮到电梯到达的时间里,两人静静等待着。其实不过两分钟左右,但对玛丽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两个小时。
不久,电梯到达。两人乘上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
至此已是极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玛丽吼叫着,用浑身的力气踹着电梯的墙壁。
电梯猛烈摇晃,甚至紧急停止了。
“冷静点,玛丽。”
“吵死了!!”
玛丽挥舞双手胡闹起来。她的拳头逆着哈塔想要制止的手打了过来。然而哈塔丝毫不为所动的态度更加使她烦躁,怒火猛烈地爆发了。
尖叫、怒吼、握拳痛殴,淡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呼吸急促紊乱,玛丽对着哈塔木桩般的腿又踩又踹。
哈塔并未抵抗,只是默默承受着少女的怒火。
当然,对于已经机械化的他来说,这种程度根本不痛不痒。
玛丽紧抓哈塔的西装,把头狠狠埋入他坚硬的腹部,猛烈的冲击沿着哈塔身体蔓延。
“——明白吗!?”
玛丽埋着头吼叫道。
这吼声嘶哑且颤抖。
“喂、明白吗?为了陷害我!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这个都市!这两千万人!都要受到牵连,成为牺牲品!?”
“并不是。”
哈塔严肃地断言道。
“你错了,玛丽,别太自以为是。不管你在不在,‘军方’都会实行破弃。只是‘技师团’那群混蛋陷害了你。”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玛丽又发起火来,继续怒喊道。
她埋着脸,粉拳敲打着哈塔的胸口。
“如果没有我,说不定‘技师团’会向‘军方’施加压力!说不定会派人增援!说不定就能避免破弃了啊!”
“就算如此,也不是你的错。”
“吵死了!!”
玛丽依然怒吼着捶打哈塔。
哈塔一动不动,默默承受着怒吼和击打。尽管压制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不过轻而易举,他也有能力抱着安慰哭泣的女孩子,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玛丽·蓓儿·布雷盖并不需要这些。
不久,玛丽止住怒火,埋首于哈塔的腹部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肩膀微微颤动起来。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玛丽忽然表情一变,高声大笑起来,眼睛略微红肿,哈塔努力装作并不在意沾在自己西装上的痕迹,叹了口气。
“……冷静下来了吗?”
“什么叫冷静下来了吗?你在说什么呢,哈塔,我一直很冷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候。”
“实在看不出来呢。”
“啊啊,啊啊!抱歉,哈塔!稍微打了你几下,生气了?那个,真的非常抱歉!不过多亏了你,我现神清气爽!”
“那太好了。”
哈塔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无力地整理着凌乱的衣服。
他再次按下控制板上的按钮,重新启动刚刚紧急停止的电梯。
玛丽斜视着哈塔,低鸣般笑道。
“没关系,你们这群低能政治家……!就尽情地互相扯后腿吧。悲哀的生物只能做到这些,假如连这最后的权利都遭到侵害,那就太可怜了!”
“……这下没救了啊。”
玛丽无视了叹息中的哈塔,皱起眉头。
“——仔细想想,玛丽。肯定有打破这种该死现状的方法。”
玛丽捏着下巴,舔着嘴唇,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军方”不会收手,“技师团”也靠不住了,已经不能寄希望于用政治解决了吧。也不可能从现在开始引导市民避难。那么,只剩下在都市被破弃之前完成修理的选项。
为此,会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没有时间。OK。这一点已经无从解决。
那么,想想吧,在接下来八小时中能够完成修理吗?
答案是否定的,从实际来想根本不可能。那么还是改变做法吧?若能察明异常所在之处,修理工作本身能在八小时内完成吗?答案是肯定的。但是,实行的手段——迅速确定异常部分的方法——
“好好想想,玛丽,应该有的!应该有眉目的!”
……当然,玛丽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那个方法。
就算集合了全世界最优秀的阵容、器材以及才能,自己也不是魔法使。
不得不承认,那不可能——然而、可是、但是。
“我怎么能允许因为那些无能者的妨碍而带来的‘不可能’!?”
电梯到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在车里考虑后续吧。玛丽这么想着,抬起头。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

“——”
“喂,琉珠,住在这种地方真的没关系吗?”
“直人大人,恕我直言,您那如秋毫之末般的节俭或许是美德,然而,您作为我主人是否能拥有些与此相符的威严和从容呢。”
那是一个戴着耳机的小个子少年和一位银发的美少女。
玛丽没见过少年,问题在少女身上。
玛丽极为熟悉少女的脸庞,从孩提时代起就见过好几次。
具体来说,是沉睡在老家宝物库里的脸庞。
在成为第一级时钟技师后甚至会把她带到过工作地点,只要一有空便想方设法挑战维修,试图让她动起来——
“啊、啊、啊……”
“嗯……?”
“您怎么了,直人大人?”
她惊讶的脸庞朝向这边。
绝世美少女——自动人形确实在运作中。
——YD-01、Initial-Y系列一号机、琉珠。
或许能打破现状的微小希望看着张口结舌的玛丽,茫然地歪了歪头。


中央大酒店一楼大厅的构造类似购物中心。
入口旁有一家巨大的商店,右手边有一家高级餐厅,左手边林立着品牌店和服装精品店。
玛丽走向其中一家能远望酒店中庭的咖啡馆,一开口就说道。
“能助我一臂之力吗,琉珠。”
玛丽手撑桌子,猛然向坐在对面的琉珠探出身去。她金色的瞳孔向玛丽投去不明其意的眼神,露出有些冷淡的表情。
坐在她旁边的直人微微举起手,说道。
“那个——能打扰一下吗?话说,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
因为玛丽表示疑惑的话语,直人耸耸肩。
“完全不认识。我不看电视,难道是艺人之类的?”
坐在玛丽旁边的哈塔敲着自己的光头,笑着说道。
“艺人吗,这么说挺不错。”
“哈塔,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
“不不,实际上并没有错吧?不是做过好几次‘Automata Fan’和‘Technical Weekly’的封面女郎吗。”
“那是因为姐姐大人把企划抛下不管,我只是被迫救场的。”
“‘Automata Fan’?那应该看到过……”
直人一边思考一边嘟哝道。
那本杂志是自己从懂事开始每期不落的最爱读物,但是,印象中完全没有眼前这个金发少女的脸庞。
直人耸耸肩。
“终究还是不可能记得所有的封面模特嘛——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才要问你,你是谁啊?”
玛丽不悦地瞪着直人,说道。
“我叫玛丽·蓓儿·布雷盖。是隶属‘无国界技师团’的第一级时钟技师。这个YD-01·琉珠是我家的私有财产。”
“你说私有财产……?”
直人诧异地歪歪脑袋,然后“啊啊!”地大叫一声,站起身来。
“是你们吗!从别人家正上方丢下集装箱的蠢货!”
“集、集装箱?”
直人神色豹变,逼近心虚到结巴起来的玛丽。
“拜你们所赐,我失去了从已经去世的父母那继承下来的房子和所有工具,变得身无分文,才十六岁就无家可归,最后与琉珠邂逅并定下契约,要怎么赔我!还真是非常感谢啊!”
矮小的少年一口气喊出这些,并深深鞠了个躬,玛丽厌恶地看看他,对哈塔说道。
“哈塔,这个白痴到底是在抱怨还是在道谢?”
“谁知道呢,大概都算吧?”
“总-而-言-之!代替我失去的房子、财产以及各种慰问金,琉珠就是我的了!决定了,我刚决定的,就这么决定了,所以快滚吧你个蛋白质块!”
“说什么梦话呢白痴!”
玛丽立刻骂回去,不禁喘起粗气。
玛丽按着太阳穴抑制阵阵头痛,慢慢调整呼吸,用平静的声音哄起直人。
“……你听好,我同情你的不幸,虽说因为机场方面的失误才导致货物落下,不过请容我代为表示深深的歉意。但是,琉珠是我家无可替代的珍贵财产,我要求你当即返还。以我的名义可以优先给你正当的补偿——“
“不要,我拒绝。琉珠是我的。”
直人孩子气地打断玛丽并说道。
玛丽瞬间面无表情,转头看向哈塔。
“把这家伙杀了,然后埋掉,那就万事大吉了。”
但是,哈塔放低声音,摇摇手。
“……住手吧,大小姐。”
“干嘛啊,现在是紧急事态。我没空陪这个白痴浪费时间——”

“我都说住手了玛丽!”
因为哈塔突然厉声说道,玛丽惊讶地闭口不言。
下一刻,她发现了。
“什么……!?”
不知不觉间。
两把“黑镰”从桌子下方夹住玛丽的脖子。
琉珠似乎毫无动作就从裙子中架出它们,仍旧无法读取感情的瞳孔中映出玛丽僵硬的表情。
——玛丽曾经分解过她的身体,所以知道,那是搭载在琉珠身上的唯一武器——而且,那性能强大得别说人类了,甚至能轻易斩断军用复合装甲。
瞬间,玛丽直冒冷汗。
天使般的少女好似密林中遭遇的食人猛虎。玛丽明白,这刀刃看似轻轻贴上去一般虚无缥缈,实如猛兽的利齿,夹着自己的脖子。
她不禁疑问——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啊、啊……”
玛丽喘息着,身体动弹不得,尽管如此,还是设法动起眼球看向哈塔,于是发现他一副紧张的表情架着枪。
只是枪口并未对着自动人形。
枪口——对着在一旁呆呆发愣的少年。
要杀玛丽的琉珠和要杀直人的哈塔,两股杀意融汇交错间,哈塔流下一滴汗水,心平气和地说道。
“好了,冷静下来了吗?大小姐?”
“——你,在用枪指谁?”
尽管被金色的瞳孔牢牢瞪视着,哈塔仍旧保持微笑。
“我对同伴的口不择言表示抱歉,非常抱歉,这是因为不巧才刚刚遇到坏事而造成的歇斯底里,有些焦躁,不是故意的,所以放过她吧。”
“您若没有足够的理解能力,那我就再说一遍吧。尽管人类已经比跳蚤更下等,但是比那更低劣的拼装垃圾既然有胆量用那种玩具指着直人大人,那应该就不介意我成全你们两个一起被千刀万剐吧。”
琉珠低声说道。这声音冰冷得连恶魔都会害怕得哭起来吧。
因为琉珠毫无感情却抱有明确杀意的眼神,哈塔说道。
“明白了,我放下枪。我不是认真的。你看,枪还上着保险呢。”
哈塔缓缓转过枪,露出保险装置,并轻轻地放下枪。
“所以拜托了,还请你千万别砍掉我家公主的脑袋啊。”
琉珠似乎接受了这番话,悄无声息地收起黑镰,瞬间收进裙子里。在此期间,琉珠毫无动作。
“——哈……哈……”
玛丽从机械冰冷的杀意中解放,不断摸着自己的脖子,东倒西歪地坐了下来。她似乎难以相信自己还活着,眼皮微微颤抖,她那绿色的瞳孔一时难以聚焦。
“什、什么……”
“没事吧,公主。”
哈塔为了安抚玛丽而抓着她的肩膀说道。
“我也同样不免焦躁,我们的事目前还和这两人毫无关系,所以别再失言了,不然就真的要和自己的头告别了。”
因为这番话,玛丽瞪大眼睛吼道。
“哈塔!我刚刚差点被杀掉啊!?”
“是的,理解得那么快真是帮大忙了。”
“为什么非军用的自动人形能杀人啊!?”
“因为不受伦理规定束缚吧。”
哈塔若无其事地说着些荒唐的话,看向表情一本正经的自动人形。
“从你显露对这个小哥的杀意开始,这位小姐就完全没从你身上移开过视线,所以我也一直防着这位小姐,尽管如此——对于刚才的动作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你明白其中意思吗?”
“…………那是……”
也就是说,连用最新机械化技术强化过的哈塔,其反应速度都看不透这个自动人形的战斗行动。
虽然一直有所防备,但“事后”挟持人质都已经竭尽全力了。
“——老实说,真的想杀你的话,根本来不及。”
也就是说,刚才只是警告。如果她想杀人,这恐吓便不成恐吓,玛丽和哈塔会在毫无察觉之下被大卸八块。
并且,绝对无法防御。
哈塔等到玛丽理解到这层意味后继续道。
“……明白吧?首先冷静下来,然后彻底忘掉这位小姐是布雷盖家族私有财产的事实,就算恼火也给我忍住,这是当下的规则。”
琉珠率直地笑道。
“容我收回那句不如人类的废铁的措辞。作为人类,你理解力似乎还不错。”
“很高兴你能理解。”
哈塔举起双手,说道。
“我为我们的无礼表示抱歉,因此希望你听我说说,这重要的问题不仅关系到我,还关系到这个都市以及两千万市民的生死。”
然后,哈塔说明了事情的缘由。
京都所发生的重力异常、过于紧急的派遣、背后的阴谋和企图、抛弃一切责任意欲隐藏真相的“军方”、顺水推舟意欲进行组织内部势力争夺的“技师团”的计划,以及少得让人绝望的时间——
直人听完哈塔的说明,惊讶地抱起脑袋,
好容易才缓过神来,痛苦地说道。
“等等等等,‘军方’要破弃这个都市?要对市民见死不救?——你没发疯吧?”
“怎么可能用这种事开玩笑。”
玛丽也放弃修饰语气,厌恶地说道。
“很遗憾,都是真的,‘军方’和‘技师团’的一部分人真是疯了,还有八个小时——不,七个小时吧?这个都市将会崩塌,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疯了。”
“怎么会……无计可施吗?”
“……老实说,束手无策。”
玛丽垂下眼帘,不甘地握紧拳头。
“总之没时间了,我被剥夺了权限,无法回到大支柱,现在必须突破‘军方’的障碍,况且,就算到达现场也没有修得好的希望。”
“怎么会……”
“无法确定原因便是致命所在,我的观测班计算过要花两周时间才能确定,不用说,根本来不及,但是……”
说到这里,玛丽面向听着这些令人绝望的话都面不改色的琉珠,轻轻问道。
“若是你,多少能应付这个事态吧?”
琉珠沉默不语。
“喂,等等,听你这么说,你们是由第一级时钟技师组成的集团吧?你们全体出动都需要两周,琉珠一个人能怎么处理啊?”
玛丽并未回答这番话,而是望向琉珠的金色瞳孔,说道。
“我知道你的传说。Initial-Y系列,你是传说中创造这颗‘时钟机关之星’的时钟技师‘Y’所留下的最棒的自动人偶之一,明明毫发无损却一动不动的谜之少女人形……”
琉珠沉默着回望玛丽,因为这个眼神,玛丽回想起刚才差点被杀掉的感觉,不禁身体僵硬,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三百多年前,你突然停止一切性能,之后包括我,有几千名技师挑战修理,却不断受挫,这就是‘Y’的至宝——Initial-Y系列一号机。据说,能集齐该系列的人就能征服世界、继承‘Y’的遗产……但是这都不过是江湖流言。保管你的布雷盖家族掌握了有关你的一些细碎情报。”
琉珠没有回答,玛丽舔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
“Initial-Y系列被各自赋予了特殊的功能,据说作为一号机的你是‘加速机动’——是以超高速动作为长的自动人偶。”
在一旁听着的直人不禁瞠目结舌。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解开各种疑团了。
刚启动就抱着直人逃离危机的行动,瞬间将三个搭讪的男人剥光的超高速动作以及刚才不容哈塔有所反应的举动。
那应该就是玛丽口中的固有机能吧。
现在的军用机都无法望其项背的高性能,若制造者是那个‘Y’——便可以理解。
玛丽说道。
“我呢,是这样解释Initial-Y系列<你们>的存在的,你们不就是‘Y’为了后人所留下的‘时钟机关之星’的——维修机吗?”
是吧?玛丽祈求般问道。
完全再现行星构造的‘时钟机关之星’拥有极其复杂的构造。
在普通人之中——不,就连在这一千年间不停钻研的即使之中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追上“Y”的脚步,也没人能够理解他所留下的技术。好不容易在模仿之下再现了一部分,却至今没能完成。
——为了自己死后。
为了这个星球不再覆灭。
他才制造了不会老也不会死的继承者吧——
“你们是‘Y’的孩子,继承了那现已失传的技术,遗产之类的就是基于这个流传的吧。在都市将要崩塌之时,你的启动就是——”
最好的证据。玛丽向琉珠投去期待的目光。
哦哦……!哈塔瞪大眼睛表示钦佩。
直人也难掩兴奋,望向琉珠。
若玛丽的话是正确的,那这位银发美少女肯定就是拯救都市于崩塌危机的天使。
但是。
传说中的自动人偶被三人投以期待和憧憬的目光,反而露出像是因为未戳笑点的冷笑话而失笑般微妙的表情,如此说道。
“——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失礼了,你的脑袋——非常危险哦。”


一阵微妙的沉默。
玛丽笑着呆住了,哈塔挖着耳朵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直人不明所以,来回看着琉珠和玛丽。
“………………啊——失礼了,小姐。”
其中,最先缓过神来的哈塔微微歪过脑袋,平静地问道。
“我姑且想确认一下,也就是说,刚才大小姐所说的话全都搞错了?”
“是的。”
琉珠对着哈塔点点头。
“难为您自信满满的高谈阔论,我实在难以启齿——您的猜测完全错误,相去甚远,实在滑稽。”
玛丽的头咣当一声砸在桌上,她似乎因为极度羞耻难耐而趴在桌上,身体微微颤抖。
琉珠淡然继续道。
“刚才两位所说的‘Y’确实是我的制造者,我也有仅属于我的特殊功能,是世界上最强的自动人偶,这点不言而喻。”
玛丽猛然抬头,祈求般开口道。
“那、那么……!”
“但是,我的主要任务并不是维护行星构造,也没有相关的知识或技能,而且也没有被赋予‘守护都市’的使命。”
哈塔接着再次僵住的玛丽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遵从者’。”
琉珠手抵胸前垂下眼帘说出这这个词。言外之意便是“这才是头等大事”。
“这是铭刻于心的至上使命——即尽心尽力服侍在我的主人直人大人的身旁,这是我之所以存在的唯一理由。”
哈塔一副难以开口的表情陷入沉默。
琉珠看向差点就断气的玛丽,补充道。
“另外我必须强调,还请你不要把我的固有机能和‘加速机动’那种低级的装置相提并论。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具备能够确定故障的技能,而且对于你所面对的问题——不客气地说,我根本半点兴趣都没有。”
因为琉珠以唯美的笑颜说出这番话,几人再次陷入漫长的沉默。
玛丽抬起头双手盖在脸上,哈塔垂着头一副筋疲力尽的表情。因为这看似名为“绝望”的场景,直人找不到可以搭话的话语,只能一并沉默起来。
——此时。
“……但是,有一个人……”
琉珠低声呢喃道,而哈塔缓缓抬起脸。
“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回应两位的期待。”
“!是谁!?”
玛丽兴奋到差点跳起来。
在两人的注视下琉珠缓缓地指向呆然坐在左手边的少年,轻快地说道。
“就是直人大人。”
“——哈?”
“诶?”
突然成为话题中心的直人慌忙指向自己。
琉珠向他点点头后,又对玛丽说道。
“就您所说,我认为把我修好的直人大人说不定能拯救这个都市。”
“稍微等等——修好了你!?”
玛丽愕然地叫了出来。
“说什么蠢话!你明明哪里都没有损坏!”
明明应该是个毫发无损却无法启动的谜之自动人偶。
“那只能说明你们比直人大人更无能罢了。”
“啊——若无其事间把我也归入无能范围了呢,虽然没关系啦。”
玛丽无视小声嘟囔着的直人,厉声道。
“你、你说我无能……!?你说代代不绝培养出几百名第一级时钟技师的布雷盖家族比不过这家伙!?”
琉珠嘲笑般歪起嘴角。
和面对直人时不同,笑容中明显带有愤怒。琉珠继续说道。
“——是的,就是您口中的‘这家伙’修好了您那甚是庞大的家族绞尽为数不多的智慧花了两百多年都未能察觉的异常——仅用了三小时。”
被如此坦言,玛丽的思考在瞬间停止。
她一副惘然若失的样子指向直人,并问道。
“……就、就是这个无精打采的家伙?”
琉珠沉默地抓起裙子。玛丽慌忙摇头,发出悲鸣。
“知、知道了知道了我收回!……不,但是,现在琉珠确实启动了……为什么这种技师会埋没于市井……?”
玛丽喃喃自语着,重重倒在椅子上。
另一方面,突然被指名道姓的直人流下冷汗对琉珠说道。
“不——那个,琉珠小姐?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称赞我,但是连一百位第一级时钟技师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
“能做到。”
琉珠断言道。
“修好我的直人大人毫无疑问是现今人类中最伟大的技师。”
“不,能被琉珠这么说真的非常荣幸……但是。”
——行不通的。
不可能做到。说到底我甚至是个连实习生都算不上的门外汉?
直人的脑中立刻浮现出否定的话语,但是看着琉珠如此认真的表情又难以说出口。
烦恼、迷茫,但是必须回答些什么,刚要开口。

“————!!”

都市因为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猛烈摇晃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3-9-11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3-9-11 20:08 编辑

4章 19:30<Conquistador>
空气在剧烈地震动。
直人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从椅子上掉下来重重地摔倒了地上。然后就这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无法立刻站起来。
——就算是将整个星球全部由齿轮再现的现代,也是有地震的。
那是都市机构发散系统所承受压力的作业。时而自行发生,并且最大的程度也只是人类能稍微感觉到摇晃。
但是,这次并不这么简单。
刚刚的冲击仿佛空间本身出现了激烈的震荡,甚至让人觉得整个都市都会就此化为粉末。
咖啡馆柜台后面的柜子倒了下来。
饭店大厅的豪华吊灯掉了下来。
饭店门前的主干道上发生了连续追尾事故。
爆炸声和噪音都透过耳机接连传到了直人的耳朵里。
并且在这过程中震动也毫无停止的征兆。
然后直人看到了。
从桌子上被震飞的红茶杯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浮在了空中。而里面的红茶也变成了一大颗茶色的水珠漂浮在空中。
……这是怎么回事!?
而就像是为了回答直人的疑问一样,玛丽叫了出来。
“重力异常……!”
玛丽立刻趴到地上,匍匐到了桌子底下。旁边只有头能塞进去(因为太大了)的哈塔非常焦急的说道。
“难道崩坏已经开始了吗!?”
“哈塔,还有多少时间—!?”
“七小时十二分——本应该很充裕。”
玛丽吃惊睁大了双眼。
“该不会是‘军方’将破弃提前了吧……!”
“不会的,冷静点。如果‘技师团’上层带来的话是真的,就不可能允许我们的技师被卷入崩塌才对。”
“即使如此,这种规模的预兆也是计算外的。如果混乱扩大的话,搞不好那些家伙会采取一些强硬手段……”
过了一会儿后,震动平息了。
但是周围就像即将打雷一样,充满了紧张的气息。
把远处传来的惨叫和怒吼赶入意识的角落,直人站起身来。
此时,旁边的玛丽对他搭话道。
“你——”
“哈?”
“你叫什么名字?”
她那双寄宿着认真神色的翠眼注视过来。
被这样盯着,直人无法无视,只好回答。
“……我叫直人,见浦直人”
听了之后,玛丽叹了口气。
先是有气无力地低下头,之后又毅然决然地抬起头。
“那么好,直人。虽然我刚才自报过名字了,不过这里再报一次吧,我的名字是玛丽。虽然死都不可能承认你是比我厉害的技师——”
说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因为剑拔弩张的琉珠不觉间站在了她的背后。
玛丽用力挤出笑容,继续说道。
“不过,为了珍惜性命我就认同了!听好了?不用谦逊和客气,我只想听你给我个确切的回答。即使微不足道也没关系,你手上到底有没有能处理现在这种状况的可能性!?”
“那个……”
“可以做到。”
代替了窘于回答的直人,琉珠立刻答道。
然后她平淡地对转身过来的玛丽说道。
“从你们的话中来看,你们的问题并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不能锁定故障的原因’。”
玛丽踌躇了一下,
“……没错,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简直是云泥之差。反过来说,只要能够找到原因在哪就没问题了吧。”
玛丽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没错。如果能够锁定原因的话,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了——直人大人。”
“什,什么?”
“您应该已经心知肚明,这个都市异常的源头——也就是声音的发生源。”
听到这句话的玛丽不禁侧起头。
“声音?”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应该没问题……说完,直人点了点头。
“不过啊,具体在哪我终究还是不清楚……必须要去二十四层的现场才能够知道。”
“等——等下!”
玛丽发出了尖叫,一把抓住了直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异常区域发生在第二十四层?”
“诶?”
面对呆住的直人,玛丽就像要咬上去一样,凶猛地追问道。
“不管是我还是哈塔,一句话都没有提到过问题出在二十四层。那么为什么没有进入过大支柱的你会知道啊!”
“你要说为什么……”
直人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说道:

“因为不和谐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吧?”

“——什么……?”
“我早就觉得那个很吵,结果从前天开始就变得更加不堪忍受了,我还以为肯定是‘军方’的家伙疏于维护了……”
“前天开始——”
玛丽吃惊得张大了嘴。
她想起了拂晓前的那次重力异常。那次异变——可是观测班的十个人协力计测才——等等,不和谐的声音?
玛丽愣住了,而在她身旁的哈塔慎重地询问道:
“直人,我可以问一下吗——也就是说,你在地上就仅凭声音,而且还是不借助任何仪器的肉身确认到位于地下七万米深处的异常?”
“是啊,怎么了?”
直人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玛丽和哈塔瞬间就僵住了。
愕然当场。
明明可以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反过来却是完全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眼前的小个子少年是一名人类。
玛丽声音发颤地叫了出来。
“你——你这个家伙!你知道你刚才多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吗!?”
“不,那个,你们不是也已经知道了吗?”
对着把一切说的理所当然的直人,玛丽自暴自弃地怒吼道。
“……是啊没错。只不过这个情报是在我们一天只能检查两层而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抓住一名军属技师强行逼问出来的啊!”
听到这些话,直人吃惊地张开了嘴,非常疑惑的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啊,是因为你们非常小心谨慎吗?”
“是因为不这样的话根本查不出来……”
说完这句话,哈塔好像要把人工肺的空气彻底挤出来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啊?虽然我的耳朵比一般人要好点。不过你们也有集音器的吧?”
“……我说啊,要是只用集音器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谁会做那么多——”
“稍微等等。”
打断了皱着眉头呻吟的哈塔,玛丽一脸紧张的问道。
“——我现在才发现,你戴的该不会是那种,附带噪音消除器的耳机吧?”     
“恩?那又如何?”
骗人的吧,玛丽沙哑地叫了出来。

“你,明明戴着那种耳机——为什么还能‘和我们对话’啊!?”

“就算你问为什么,毕竟这个是便宜货啊?”
直人看起来非常茫然地挠了挠脸颊,然后继续说道。
“倒不是我经常听音乐,只是安静下来会比较轻松。”
——因为这样可以让我感到安心。
这样说的直人,被玛丽用尖锐的眼神追问道。
“——安心?现在不管是怎样的便宜货应该都能够达到‘100%隔音’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现在确实听得见。”
“所以说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现在你的耳朵应该接收不到任何情报才对!?在这种情况下,你到底是怎么‘听得见’的!?”
面对随时都可能咬上来的玛丽,直人只是眨了眨眼,摇头说道:
“那,那个,就算你这样说……”
“……不,不用说了。你看起来不是在说谎。”
玛丽叹了口气,非常郑重地问道。
“也就是说,你只要通过声音就能找出异常的原因。如果把你带到第二十四层的话,你就能确定异常位置。找到了之后,剩下的工作就由我们来想办法处理——这样可以吗?”
被玛丽盯着的直人非常困扰地挠了挠头。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期望。
这种感觉对于直人来说非常陌生——或者说是第一次,他没能够立刻率直地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会儿用不是那么自信的语气回答道。
“那……那个啊,在你们失望前跟你们说好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玩机械只是兴趣,别说是技师了,根本就是个连见习都算不上的门外汉哦?”
“真是谢谢你说了那么多废话。”
玛丽半眼看着直人碎碎念,然后耸了耸肩膀。
“不过没关系。虽然我对你不熟悉,不过我是知道琉珠的构造是多么得复杂。既然你能把琉珠修好,并且是用你的耳朵找到了故障的原因,那么就足够了。我相信这个事实。”
直人他沉默了。
稍稍地考虑了会儿之后,直人第一次——真正地直面眼前的这位金发少女。
问道。
“……我说,为什么你要做到如此地步?”
周围人们的哀嚎正透过耳机传进他的耳里。
既然知道这个都市即将被破弃,那么就没有留在这个都市的理由了。自己也是想要立刻逃走的。
“从你的话里可以听出,现在的你四面楚歌,前途黑暗。那么为什么不逃走呢?”
自己认为那样才是一般性的想法——不过。
“我讨厌认为某件事情不可能。”
玛丽告诉直人。
“万物都有极限。但是要我自己决定极限自己放弃那还是敬谢不敏。不管何时我都在挑战。我的父亲,姐姐,所有第一级时钟技师都一样。”
这种思考方式直人无法理解。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也是这样——我们的星球在1000年前就已经死了。迎来了极限,走向了终结。但是,多亏了那位永不言弃的技师,现在才能继续存在。”
玛丽微笑起来,然后继续说道。
“因为无从替代之物永远都存在于极限的前方。所以我不想放弃。如果现在逃走的话——我将会永远失去我的自尊”
“……”
所以,玛丽像是祈愿一样地低语道。
“拜托了——把力量借给我。”
直人无法回答。
作为凡人出生,在底层长大,享受着现实人生的少年。
作为天才出生,历练自己的才能,高举尊贵理想的天才少女。
这两人简直是水与油。
两人价值观的差异让人绝望,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相互理解。
“……”
直人认为,既然这个都市即将崩落,那么就应该立刻逃走。
幸运——或许可以这样说,现在自己恰好无家可归。所以不管去哪都不会变。
而且凭什么要相信这个叫做玛丽的无法理解的生物,把琉珠带到那种严峻的现场里,更何况,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很抱歉……”
“啊——直人大人。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报告。”
就在直人想要开口拒绝的时候,琉珠出声打断道。
“因为我只从属于直人大人,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说……”
以这句话为前置,琉珠平静地开口。
说完之后,又透过玻璃窗看向了大支柱所在方向。

“如果没有被移动的话,京都的大支柱地下……有我的‘妹妹’。”

——扑通。
直人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强烈地鼓动了一下。
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琉珠所说的那个单词在他的脑中回响了十几二十次。
——妹妹……妹、妹……妹妹……诶?妹……?
“妹……妹……?”
——琉珠的,妹妹。
在大支柱的地下?
也就是说在这个京都?
在这个即将被破弃并沉没于这个已经死掉的星球的,即将崩坏的这座都市里?
肺部在疯狂地渴求氧气,血液逆流的感觉窜过全身。
“……那么,也就是说……”
直人拼命地深呼吸,装出一副非常平静的样子。
他用难以掩饰其中无谓斗志的声音叫了出来。
“是比琉,琉珠更加后期的自动人偶!?”
“没错。Initial-Y系列四号机‘击灭者’安可儿应该就在那里。”
“等,等等,那个,也就是说,她是比琉珠更尖端的自动人偶?”
听到直人非常兴奋地这么说,琉珠皱起了眉头。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综合性能比我更强的自动人偶,不过她们是限定的条件下能在性能上凌驾于我的,下等的人类根本没资格相提并论的能干妹妹。”
直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体温骤然升高,血压瞬间爆腾。
“那个,就是。在亲眼确认之前,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是,请问您想问什么?”
“那个……是叫安可儿吧?……她是一个怎样的孩子?”
“我想想。美丽的黑色齐颈短发。虽然有点三白眼,不过拥有一双鲜艳的赤红瞳孔。大概相当于人类十二岁左右的容姿。身高不到一百四十公分,不擅长表达感情。正如其‘击灭者’的名号一样,在全部自动人偶中拥有最强力的机动战斗力和武装——”
“——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走吧,伙计们!”
直人挺直腰板,向天举拳。
毅然决然地说道。
“如果我的手中,寄宿者能够拯救两千万万人的微弱可能性,那我绝不会放手!恐怕,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铿锵有力地说出这句话的直人眼里,充满了仿佛灵魂在燃烧的光辉。
那是一般被称作“图谋”和“私欲”的感情。
但是人类——尤其是女性,也就是玛丽——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男人可以为了这个一时之间产生的感情,拼上性命去战斗。
所谓的男人,就是这种愚蠢却又高尚的生物——。
“……我说公主啊。交给这家伙真的没问题……”
“能不说吗……?”
对于哈塔的低语,玛丽摇头呻吟。


决定前往大支柱的直人一行,快速在酒店通道里前进。
目的地是地下的停车场。那边停着哈塔开来的车。
穿过因为豪华吊灯掉落而乱成一团的大厅,他们到达了楼梯口。
然后哈塔在那里停了下来,回头说道。
“那么。首先怎么处理那个呢。你知道的吧,既然我们要去大支柱就肯定会来妨碍。”
哈塔往墙壁的另一侧瞄了一眼。
深知此动作意义的玛丽点了点头。
“……必须要做些什么。如果我们前往大支柱的行动被发现的话,留在地下的工作人员无法避免会被挟持为人质。”
玛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
此时,她旁边的直人发出了声音。
“在干什么啊,我们不是要去大支柱吗?”
“恩,没错。”
“没多少时间了吧?那还不快点。”
“……所以说,我现在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啊。明白吗?”
玛丽非常不快的咂了个舌。
看到玛丽这样做,直人不解地歪下了头。
“你是指在那边监视我们的家伙?他们就是我们止步不前的原因吗?”
对着表现出拥有意外观察力的直人,玛丽更加不爽地皱起了眉头。
“……既然发现的话,能不能多动点脑子?你觉得那些巡逻的家伙们看到我们出来会一声不吭地放我们走吗?”
“不觉得,不过。”
直人望向了哈塔的巨体。
“大叔是机械化士兵,而且还有琉珠在。在他们通报之前全部干掉不就好了?”
“你啊……干劲提起来之后就一下子变得很危险呢。”
对于苦笑的哈塔,玛丽低声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那样做啊。但是,这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这是政治。虽然‘军方’的技师都是废物,但是其组织力——”
“那么玛丽到底想做什么?政治游戏?”
“——”
玛丽向直人挥出了拳头——然后止住了。
那双清澈的翠绿色眼瞳紧紧地盯着直人,身体气得发起抖。
灌注了隐藏不住的愤怒,玛丽爆发道:
“……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我的确不懂。正因为不懂,我才会问的吧?”
直人如此说道。
“政治怎么了,组织又怎么了,那些比立刻前往大支柱进行修理更重要的东西吗?”
毫无顾虑。
正因为是普通的市民,才能摆出如此没有限制,没有束缚的灿烂表情。
而正是从这一名只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展开行动的自由少年的口中,说出了哲学性的话语。

“——说白了,除了这之外的全部,根本无关紧要吧?”

————。
玛丽闭上了双眼,全力将举起来的拳头砸向墙壁。
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向一直伫立在旁边的大汉静静开口道。
“哈塔。”
“在。”
“虽然——说不过这种呆子让我不甘心得不能自已。”
“别叫我呆子啊。”
无视直人的抗议,玛丽继续说道。
“但是你告诉我,客观来看哪边是正确的?”
“这个问题啊……如果是大人的正论,恐怕公主你是对的吧。”
哈塔抚着下颚,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但如果是小孩子的话就像小孩子一样,赞同那个小鬼的意见不也挺好的吗?因为大叔的工作,就是为小孩子擦屁股啊。”
……小孩子,玛丽嘟囔了一下这个词,然后点头说道。
“对——没错。的确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呢。”
“恩,现在的你不是技师,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狂妄自大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罢了。”
哈塔开心得笑了起来。
然后伸出自己厚实的手掌,像是开玩笑似得说道。
“有什么工作要给我吗?玛丽。”
“——嗯。”
玛丽点了点头,苦笑了出来。
然后在他们旁边的琉珠冷冷地插嘴道。

“事情终于总结好了?宝贵的时间可是在你们磨磨蹭蹭的过程中像流水一样大量浪费掉了,我能不能期待你们至少具备会对此反省的能力呢?”
“我知道啦……不过琉珠,我可以把你算作战力吗?”
对于玛丽的问题,琉珠优美地捻起裙角,行了一礼。
“我的工作就是将阻挡在直人大人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彻底斩除。”
玛丽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直人。
“直人。既然对我说了那样的大话,不会不帮我吧?”
“先说好了,我打架很弱的”
“在那方面我根本就没对你有半点期待。比起这个——”
玛丽把手叉到腰上,以挑衅的姿态对直人说道。
“琉珠口中你所拥有的‘才能’——就让我好好见识一下吧。”
直人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吐了口气。
将闪着绿色荧光的廉价耳机,慢慢地摘了下来。

随后。
——在足以令人呕吐的海量杂音之下,直人踉跄了一步。

“唔……”
皱紧眉头,咬紧牙关。
直人甚至产生周围的所有东西都通过他的耳朵塞进了自己脑袋里的错觉。
大概是因为重力变动原因。不止从都市的齿轮传来异常的声音,还有因为异变而发生的事故以及混乱的人们发出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编奏出一曲难以名状的冒渎交响曲蹿进了直人的耳中。
“直人大人。”
眼见直人快要倒下来了,琉珠立刻上去支撑住了他。
“没关系的。如果是直人大人——一定能做到”
“是啊”,直人猛地吸了一口气。
“为了回应世界上最棒的自动人偶的信赖,我可不能毁了机械宅之名。”
闭上双眼。
——在宛如暴风的狂音中,有一股宛如清泉般澄澈的旋律。
那是琉珠的齿轮转动音。那是多么美丽,优雅,完美,命运的音调啊。
多亏了琉珠奏响的美妙旋律,直人才得以从灌入自己脑海的庞大情报中将必要情报萃取出来。
然后——
“……那么——要上咯。”
直人开始慢慢计算那些的数量。


玛丽优雅地从直通停车场的螺旋楼梯上走了下来。
另外直人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
然而阶梯的中间平台上出现了两个男人挡住他们的去路。
身材十分魁梧健壮的两个人并排挡在玛丽的面前,放出了一股要把她捏碎的压迫感。
其中一个男人锐利的盯着玛丽说道。
“你是原第一级时钟技师玛丽·蓓儿·布雷盖吗?”
玛丽笑了笑,然后回答道。
“我说不是你们信吗?”
男人们并没有笑。
“我等是‘军方’的人。关于军属技师新岛良治失踪的事件,有事情想要问问你”
“原来如此啊,把这个作为借口了啊。准备挺充分的。”
然后,其中一个男人上前一步抓住了玛丽的手腕,然而。
玛丽身体一沉。
一脚将抓住自己手腕的男人扫倒,然后迎着对方下坠的头盖又是一脚。这一脚强烈得足以听到骨头的碎裂声。
玛丽俯视着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击倒的男人,咋了个舌。
“——是谁允许你们碰我的啊。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多少斤两。”
“小丫头!想要抵抗吗——!?”
另一个男人激动了起来,也伸手想要抓住玛丽。
玛丽以飘逸的动作,冷静挥开了那只手。
然后用手描绘出一道弧线,紧握的拳头击中了男人的下颚。
男人忍受不了疼痛地一个踉跄,同时因为架势凌乱而立刻防御住上身。
在那一瞬间,玛丽舞了起来。
锐利的一个回身,靴子跟借助离心力的力量嵌入了男人的太阳穴。
魁梧的男人在这一击之下被击倒,只听到沉重的肉体拍在地面上的声音。
“——”
和翻飞着的大衣一起,玛丽轻松着地。
然后看都不看一眼倒下的男人,从口袋里取出糖果放入口中,嘎吱嘎吱地将其嚼碎。
看到这一幕的直人反射性跪了下来。
“我对你说了那么多大话真是对不起。”
对着仿佛在控诉所以请不要把刚才的那些攻击技巧对我使用的直人。
“不错,你能明白让我很开心。”
玛丽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
将视线转向了楼梯底下那条连接着停车场的走廊。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具军用自动人偶。
是使用两脚步行的轻装型。虽然轮廓上很像人类,但是两条粗大的手臂非常难看。右臂前端的枪口正死死瞄准站在楼梯平台上的二人。
面对这个可以将两个小孩子轻而易举打成肉酱的凶器,玛丽睁大了双眼。
“开玩笑的吧,好可怕啊。”
然而,这句低语其实并非在对对手说。
沐浴在机械性的杀气之下,她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
“哈塔!”
回应玛丽的呼唤,一个巨体从通道上方跳了下来。
咚——一声沉重的打击音。
借助下落之势,哈塔的拳头结结实实得打在自动人偶身上,其骨骼严重变形后彻底损坏了。
自动人偶晃晃悠悠地向后踏去,哈塔以庇护着玛丽和直人的姿势着地。
对于突然袭来的敌对对象,自动人偶立刻对威胁度再度进行计算——从身体性能,敌我距离的要素将完全义体化的机械化士兵认定为最大威胁,把目标从玛丽转到了哈塔身上。
但是,在此期间哈塔就已经钻到自动人偶的怀中。
抱住其巨大的右臂,利用体重将其撕碎。
“——!”
导线蹦出,齿轮和发条到处飞散。
自动人偶东倒西歪地退后了几步——但是用力大幅扭转身体,蹬了一脚地板向哈塔扑去。
其剩下的左腕像断头台一样对着哈塔挥下。
这是能够将人类身体打爆的一击——但是哈塔却轻松地用单手将其擎住了。
“——,——”
自动人偶的全身开始震动。
挡住在全力反抗的军用自动人偶,哈塔笑了起来。
“还真是单调的战斗演算啊,喂,就你这种轻装型的出力想要和已经完全义体化的我较劲?——也太小瞧人了吧?”
吱的一声,自动人偶的手腕被压扁了。
抓住其手腕的哈塔,用其手指就令其装甲弯曲,主轴碎裂,骨骼崩溃。
“你这——废品!”
然后。
哈塔一个震脚,地面出现了放射形的龟裂。
灌注了最大力量的一拳爆裂。
这一击比飞散的碎片更加迅速。
哈塔驱动体内全部机构的一拳贯穿了军用机体的装甲,毫不留情地破坏掉对方中枢,将对方机体的机能强制停止——
被撕碎的发条落了下来,破裂的气缸也孤零零地在地上滚。
哈塔将成为废弃品的机体扔到一边,背后的玛丽对他搭话道。
“真不愧是哈塔呢。辛苦了。”
哈塔转过头看向正在走下楼梯的少女,然后耸了耸肩。
“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啊——”
他看了看直人,不禁感叹起来。
“竟然能够如此精确地找出敌人的数量和位置……你小子的耳朵是声呐还是啥啊?”
没错——直人所观测出来的情报精确得让人恐惧。
哈塔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家伙对我们持有敌意’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再事前就彻底把握住了敌人的人数,位置,武装。
这种能力到底能在战略上带来多么大的优势啊——。
但是直人却把这不当一回事,反而有点兴奋地向哈塔问道。
“大叔大叔!你的身体不是普通的军用义肢对吧!”
“哦?连这个都知道了吗?你说的没错,虽然我外表上是一个普通好男人,但是内在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哦。这可是布雷盖公司产的‘第八世代’。”
“什么?第八代?现在市面上不是只到‘第六世代’才对吗……”
“这是比准备投入下一期市场的型号更高一世代的原型。是真正的高端产品哦。”
然后,哈塔为了展示自己的肌肉而摆起pose。
“毕竟是这位公主大人的保镖嘛,所以走后门使用了布雷盖公司的机密技术。”
“哇~!那个,等会儿拆开来给我看看——”
“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说什么恶心的废话啊。快点走啦!”
在玛丽的催促下,直人和哈塔都闭上了嘴。
他们走下楼梯,很快来到停车场。
在出入口旁边,停着一辆全黑的车。
但是,当玛丽靠近车门的时候。
“不准动!”
从扩音器传出来的超大声音响彻了整个地下停车场。
玛丽睁大了双眼向上看去,一台矮胖的钢铁巨人——解除了光学迷彩,现身挡在通往地上的通道前。
“VS-08[Grat]——竟然是装甲兵!骗人的吧!”
哈塔冒着冷汗小声嘟囔道。
那个是瓦什隆公司所研发的,载人运作的时钟机关人形兵器。
使用完全静音结构而拥有无音驱动性,还搭载了可以进入不可视化状态的热光学迷彩,是在特殊环境战中的王牌——这台机体拥有即使一群之前遭遇的轻装自动人偶一起围攻都无法匹敌的压倒性战斗力。
其火炮就算是哈塔所使用的最新型战斗义体也可以轻易地粉碎。
其流畅地将炮口对准了玛丽等人,然后……
——轰。


听完通过通信机传来的报告,李蒙斯吞了一口气。
……刚才,那蠢货说了什么?
李蒙斯感觉到握住通信机的那个手掌里渗出了汗水。
“…………你,能再说一次吗?”
“就是说,玛丽·蓓儿·布雷盖和她的护卫两个人因为做出激烈抵抗,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其射杀。另外,有一名一般民众被卷入战斗——”
“一般民众根本不值一提!”
李蒙斯猛地咋了个舌,然后继续说道。
“谁允许你们下杀手的!?我应该说过要活捉的吧!”
“是,可是——”
这个暧昧的回答使李蒙斯更加焦急了,他立刻低声质问。
“你们这群家伙,连本公司的Grat都出动了,但是却连一个小丫头都抓不住吗?”
“……请容我失礼,把这次的对象当作一般人实在有些不妥。”
“就是小丫头。”
李蒙斯锐利地一言。
他将通信机敲得滋滋作响,气得嘴都歪了。
“没错,她终究只是一个小丫头。顶多就是擅长摆弄机械罢了。”
“……”
“已经将其射杀,是吗?……这样啊,死了啊。”
他舔了舔嘴唇,吸了口气。
“沐浴在Grat的机关枪下,恐怕连原型都没了吧?”
他的声音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而报告者也给与了肯定的答案。
“……是。遗体有很大的破损,要确定是不是本人还需要——”
“不用了,就这样处理掉。也不需要报告书。玛丽·蓓儿·布雷盖卷入都市的崩落中失踪,当成这样处理就行了。”
“……这样就可以了?”
“布雷盖家千金被瓦什隆手下的人杀害这件事万一被传出去就不得了了。反正这条街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沉下去了。”
“了解。”
最后说完这句话便结束了通话。
李蒙斯静静地把通信机放下——然后连同桌子一起掀翻在地。
他瞪圆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任由愤怒驱使着发出怒吼。
“混蛋!这群无能的废物……!”
死了的话就麻烦了。
原来还想让玛丽·蓓儿·布雷盖为这次破弃事件背黑锅,让她处于众矢之的,从而削弱布雷盖家的力量。
但前提是在她活着的情况下。
死人是不能承担责任的,如果女儿被杀,布雷盖家的反应自然也会变得强硬起来吧。这与瓦什隆本家的意向是相左的。
“那个臭娘们!连死了都要来羞辱我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
如果这样轻易死掉的话,就不能让那个女人尝到屈辱了。
李蒙斯想要的是羞辱玛丽·蓓儿·布雷盖。
想要欣赏她那张美丽的脸庞在骄傲与名誉尽失的情况下会露出怎样扭曲的表情想得不能自已。
要不然就是以复权或是在听证会上手下留情为诱饵,让那个高傲的少女耻辱地含着泪,像便宜的妓女一样侍奉自己——那样的未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这些卑贱的欲望在少女死了之后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他非常气愤。
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了。尽管还想至少对着她的尸体狠狠踢上一脚,时间也不能容许。都市的异常在加速,破弃的时限即将到来。
嘴里说着脏话的李蒙斯加快脚步赶向停在屋顶的直升飞机。


——,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关掉了录音机开关的哈塔问道。
玛丽开心地笑着,点了点头。
“恩,布雷盖家的千金被瓦什隆杀死——已经完整录下来了吧。”
“说实话,我觉得根本漏洞百出……”
哈塔抚了抚下颚嘟囔道。
“没关系。这份声音记录将成为真实证据。无论事后手下的士兵们说些什么,都会被当作单纯的掩饰而不能作为证据。”
“玛丽死了的话,那些家伙的企图也就差不多瓦解了……虽然是这个道理,不过真亏你能想出来伪装自己的死亡啊。”
哈塔做出如此的感叹,然后转头向后方看去。
两人的背后,琉珠用黑镰切得粉碎的装甲兵已经凄惨地化为了一堆垃圾小山。
在那堆残骸里来回翻找的少年——直人觉得非常无聊地嘟哝道。
“这就是世界五大企业瓦什隆的招牌作品吗……一点美学都没有呢”
“没错。不过直人大人,如果是小孩子努力用积木搭出来的东西,即使是不值一提的垃圾也应该给予适当的褒奖,比如——你已经很努力了。”
站在他身旁的少女——琉珠言语犀利地对直人低语道。
一边看着那两人,哈塔一边小声说道。
“……人类两名,轻装型自动人偶一具,装甲兵一台,然后还有通信兵。全部都被直人的‘耳朵’准确捕捉到了——原来还以为装甲兵是他听错了。”
“如果瓦什隆公司知道自己引以为豪的歌利亚隐形技术被这么简单识破的话,那边兵器开发部的人会是怎样一个表情呢——哈哈哈,超活该&#9834;。”
“看来很开心呢……”
哈塔将通信机放下站了起来,叹了口气。
“作为原军人的我,就算亲眼看到也实在是不想相信啊。甚至能听到地下的无声机械的声音,到底怎样做到的啊。”
“但是,已经不容怀疑了吧,他是货真价实的。”
玛丽眯起眼看向直人。

——实际,理论上是不可能的。
比如“象”这种动物,他们不是用“耳朵”而是用“脚”来听取声音的。
用脚掌来感受脚踏地面产生的震动,借此和远处的同伴进行沟通。大地的震动,地面的震动,空气的震动——声音也是震动,能够对所有的事物进行干涉引起共振。
在地下步行的人的“足音”——也就是空气的震动的确是传不到地上的,但是空气的震动会引起墙壁的震动,墙壁的震动就会连带着建筑物一起震动。
像这样能在几公里之外听到硬币掉落声音的动物是确实存在的。
而利用这一原理的雷达和声呐也是存在的。
但是——玛丽侧眼打量着直人。

——见浦直人。
他是一名“人类”。应该是这样。
之所以戴着具有NC(噪声抵消)功能的耳机还能进行对话,如果是他可以通过全身——比如骨骼传导之类的原理捕捉到细微的震动,这样就可以说得通了。
但是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存在,并且还能活用至此,该如何理解?
这样的事情是不能用“特技”一言概之的。
要玛丽穷尽所学的渊博知识将这种情况概括为一个词的话——那就是“异能”。
在如今这个一切由齿轮构成的世界之中,把这种能力,这份力量的价值用区区一个人类的素质来衡量的话,未免包含了过于沉重的意义——
“玛丽?”
“——啊?”
这一声,将玛丽从思考的漩涡中拉了回来。
“干……干什么?”
“没什么,我看你在那边发呆,是在想什么吗?我们不是赶时间吗?”
玛丽看见直人正一脸奇怪地侧头看着自己。
“——恩,没错。对不起”
玛丽道歉之后停止了思考,将自己的疑问放到一边。
现在不要想这些。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少年会像琉珠所说——是可以对他寄予足够希望的存在。然后……。
“……公主,您看是不是……”
“哈塔,拜托了。”
玛丽将自己大衣胸前的“罗盘时钟”取了下来。
这是第一级时钟技师的证明。
玛丽·蓓儿·布雷盖这名少女曾经得到的徽章。
她将这个徽章——
“嘿——!”
扔向了空中。
同时哈塔向其射击。
飞舞在空中的“罗盘时钟”被哈塔射出的子弹准确命中。
“——”
然后变成了无数个齿轮,碎散开来。
“没错——什么‘第一级时计技师’,根本就无所谓”
这句话虽然很不屑,但是听起来却是非常飒爽。
那个被破坏成粉末的,拥有大小一共九个盘面的超精密时钟。
是身为这个世界最顶尖技师一员的证明。
有的技师为了得到它,甚至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卓越的素质,优秀的才能,不懈的努力——集齐所有,堵上生涯,古往今来就算如此依然没有成功而绝望的技师无多如繁星。
就算是被称为布雷盖家的秘宝的玛丽,也是呕心沥血才得到的。
“——”
但是,这种东西怎样都好。
这种对现在的‘目标’毫无帮助,并且只会妨碍坚守自己“理念”的玩意儿对于玛丽来说毫无价值。
“从现在开始,就让我任性妄为吧。”
玛丽抬起头,看着大家的脸。
握紧双拳,充满力量地说道。
“我想要拯救这个都市。之后的事情一概无关紧要,不能为我提供助力的东西简直狗屎不如。若有阻挠就全数击溃,我要走我的路。”
有人有怨言吗!?玛丽强势的问道,哈塔则报以微笑。
然后,手掩住嘴,耷拉下眼角说道:
“这当然没关系了。不过玛丽大师,在下认为从淑女口中说出‘狗屎’这种词实在有失体统。”
“白痴,吵死了!”
玛丽轻佻地回了他一句,然后将两手插到腰上。
“第一级时钟技师玛丽·蓓儿·布雷盖已经死了。我现在就是玛丽。什么义务和责任都没有,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
玛丽露出了斗志满满的笑容。
然后转向直人和琉珠。
“现在,我和你是对等的了。所以请做好被毫不留情地使唤的觉悟吧!”
“额,那个……知道了,我会好好做的。”
直人有点害怕地点了点头。
在此期间,哈塔已经迅速检查完了车子里有没有装炸弹或者陷阱装置,然后解除了车子的锁,开朗地说道。
“快点上来。我们要冲咯。”


玛丽坐上了副驾驶席,直人和琉珠跟着坐上了后座席。
等全员都系好安全带之后,哈塔狰狞地一笑,猛踩油门。
车以飞空之势乘着停车场的坡道长驱直上,哈塔疯狂地旋转着方向盘,车子向右进行了一大段漂移,直人慌忙地抓住扶手。
随着重力引擎的咆哮,车子加速起来。
“——真惨呢。”
玛丽看着外面自语道。
街上的样子就算说得好听点还是凄惨无比。
空中乌云密布,雷鸣滚滚,远处还可以看到好几个龙卷风在蹂躏着街道。
还有在重力异常影响下被刮上天的房屋,垃圾,以及——人影。
灾害的扩大完全没有停止的感觉。
简直就像商业灾难大片里的一个场景一样,充满了冲击力。
哈塔架势的车就在这样的街道之中疾驰着。
向着都市的中央——贯穿天地的巨大大支柱。
朝向控制着这个都市所有气象、自然机能的庞大中枢制御机关。
“快点,哈塔!”
“收到!”
哈塔大声回应。
在宽广的主干道上到处都在发生着车祸,但是哈塔不仅在各种缝隙间窜来窜去,还加快了车的速度。
摘下耳机集中听力的直人突然小声地说道。
“那个,如果你们已经注意到了就当我是废话好了——有两辆感觉很危险的车子正在从左边朝我们靠近哦。”
“什么?是‘军方’吗!?”
“不对——好像不是?”
直人摇了摇头,同时两辆灰色的车子从侧面飞了出来。
是两辆装有机关枪的扁平无人车。
两辆车在滑行一段之后转换了方向,以非常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警告!警告!请立即停车!’
其中一台发出了浑浊的声音。
“这不是‘军方’的追兵,是警察的无人巡逻车。车辆本身就像是自动人偶一样的东西,他们应该是靠着自己的判断追过来的吧。”
“啥?为什么警察会追我们啊!?”
玛丽愤怒地吼了起来,直人想了想回答道。
“大概——是因为这辆车严重超速了吧?”
“开什么玩笑啊!?”
玛丽踹了一脚仪表盘,怒吼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超速,日本人全是笨蛋吗!?”
然后她转向开车的哈塔问道。
“能甩掉吗?”
“很难。对面的速度比我们快。这样下去会被迫停车的,麻烦了。”
“我明白了。”
玛丽解开安全带扭过身去,把副驾驶席的座位升高。接着好像开始翻找什么,同时向直人问道。
“直人,你确定那是无人机?”
“恩,没错是没错,你要干什么?”
“把头低下来,然后抓牢咯。”
“嗯?”
“直人大人,请来这里。”
然后琉珠像是在保护直人一样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听到追车靠近,直人的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玛丽打开了车子的天窗,把身子露出车外。
然后手上拿着一块二十五厘米的物体——?
“难道!?”
是冲锋枪。
无视直人惊诧的声音,玛丽对右边的车子展开射击。
全自动连射的子弹雨打在无人巡逻车上。
但是子弹全部被车子的表面装甲弹开,车体分毫未伤。
“……竟然还是防弹型号,太猖狂了。”
想到这只是个巡逻车,玛丽不爽地咋了个舌,此时,直人出声插话。
“那个,如果是动作电影的话,我这种被无辜卷进来的普通市民A不知道现在该不该插嘴……”
“你想说什么?”
“刚才你攻击的那辆车,是二轮驱动的。其右前轮的运作很奇怪,如果刺——”
直人话还没说完,玛丽就迅速摆弄了一下手上的冲锋枪将其重新组装。
——机械枪剑。
玛丽端起瞬间变成一支小型步枪的武器,间不容发地展开狙击。
子弹在沥青上反射,打入了车子右前轮的悬挂系统——然后,那辆车的右侧轮胎一下子弹飞,车身剧烈摇晃起来。
车体开始打转。
失去平衡而大幅向右摆动的车体撞上了另一辆紧跟在后面的巡逻车,然后就这样和后面的车子一起翻滚,猛烈地撞上护栏后倒了下来。
“……你的耳朵还真是方便呢。”
玛丽坐回副驾驶席,系好了安全带如此感叹道。
而直人却战栗地问道。
“要成为第一级时钟技师的话,连狙击技能都是必要的吗……?”
“可别把这位公主当作一般标准。”
哈塔笑了笑,然后转动方向盘。
在一个广阔的十字路口滑行了一段,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继续奔驰。
现在的位置是行政区的高楼之间,道路笔直且非常宽广。
剩下的就只有一路穿过这里进入大支柱的入口。
“……到现在为止都很顺利。本以为至少也得有一个检查关卡呢。”
“毕竟封锁都市是需要战力的。搞不好也有可能已经全部撤走了。”
哈塔用这样的回答安慰不安的玛丽。
下一瞬间。直人突然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但是,在他刚想开口之前——,
“直人大人,失礼了。”
至今一直沉默着的琉珠行动了。
将靠在旁边的直人强行抱了起来。被埋到琉珠柔软胸部里的直人发出了“啊——呜啊”的奇怪声音。
“?你在——”
回头的玛丽话说到一半就停止了。
因为琉珠的短裙轻轻地飘了起来。
熟知琉珠构造的玛丽深知此举动的意义。
琉珠所拥有的唯一“武装”——从短裙之中伸出来的黑镰正在以机械化的哈塔都无法认知的速度挥动。
啪嚓的一声,车体就像是开玩笑一样被分割开了。
被左右干脆利落分成两半的车子一边互相分开,一边遵循惯性法则在道路上直线滑行。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突然干什么啊————!?”
玛丽和哈塔发出了惨叫,然而突然轰的一声。
被分离的车体与车体之间,一个锐利的东西贯穿而过。
——以超音速疾驰而来的“那个”,就连直人的超感觉也无法捕捉到。
但是之后,后方的爆炸音揭露了其真身。
炮弹——拥有压倒性火力的榴弹。
冲击划过天空。
受到炸弹爆炸的爆风影响,不稳定的车体倒了下来。琉珠抱起直人,从摩擦地面滑行,溅出大量火花的车身之中跳了出来。
尽管怀抱着一个人,琉珠依然以舞蹈般的动作在空中舞动。
随后优雅地落地。
琉珠看向在她胸中眨着眼不知所措的直人。
“直人大人,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比起这个,那边的问题更大吧……”
这样说着的直人从琉珠的臂中滑下来。
被切开的两部分车体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滑行,最终与护栏发生了激突。结果车体扭曲变形,仰向朝天的车轮发出哐啷声空转着。
那两个人的性命该不会——当直人这么想的时候。倒在车体旁边的一个白色团块——夏季大衣被稍稍弄脏的玛丽突然跳了起来。
看来是在最后时刻成功逃生的样子。
她那美丽的翠色眼珠里溢满了杀意,张口大叫起来。
“琉珠————!!你想杀了我吗!?”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琉珠却很茫然。
“还真是说了句离奇的话呢。从客观角度来看应该是我在救下直人大人的同时,顺便也延续了你那虚无缥缈的性命——这种情况下低下头,为我献上虔诚的感谢也不为过吧?”
“你不懂什么叫万事都要讲究方法吗!”
在她旁边,果然也弄得脏兮兮的哈塔踉跄着跟了上来。
他朝后方望去,看着那到处都是陨石坑的道路,有些伤脑筋地低声说道。
“……喂,玛丽。与其争论这些,那些家伙可是往街道上开炮了哦。”
“啊啊,真是的!不管是哪个家伙,大脑都不正常了吗——!?”
“看来玛丽大人有情绪不安定的倾向呢。缺乏冷静是幼儿的象徵,能不能请您只保持身体像幼儿,精神则稍微成熟一点呢?”
玛丽被琉珠的话气得直张嘴说不出话,然后低下了头。
握紧的双拳不断发抖,嘴里漏出宛如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声音。
“……看来,对这种荒唐对待产生的憎恨已经能让我把军用自动人偶撕成碎片了呢。”
“是这样吗?那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
听到哈塔这句调侃的玛丽虽然打算回嘴而抬起头,但是看到前面的东西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了。
前方大约三百米远的道路中央,有一处红色的光。
——那是眼。那是在一道在稳稳挡住道路的巨大影子上发光的独眼。
全长六米左右的巨体。圆弧轮廓的躯体下连接着两条逆关节的双腿。那轮廓令人联想到半直立的兔子又或是短腿的鸵鸟。另外腹部位置还装备有一门120毫米口径的大炮。
玛丽忍不住喷了出来。
“怎么办啊,公主。能用你引以为傲的拳头做些什么吗?”
“你是明白才这么说的吧,哈塔!?那可是重装自动人偶啊!”
——重装自动人偶。
为了强袭压制而开发的无人机动兵器。拥有强力的火炮,坚固的复合装甲,优秀的不平整地面行走能力。因为比坦克更擅长小半径回转,毫无疑问可以说是现代巷战之中最强的兵器之一。
并且现在出现在面前的还不止一部。
向远方凝视,背后还有第二,第三部……在可见范围内总共能看到十六部。
并且重装自动人偶的脚边还有很多轻装型自动人偶和自走炮,空中还能看到无声直升机的影子。看到这么多敌机,哈塔只能举手投降了。
“……看来我们被将军了呢?真是败了,我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城里中大奖,然后请金发名模来侍奉我的梦想还没实现啊。”
“请你忘了那下流的妄想吧。”
玛丽轻蔑地盯着哈塔嘟囔了一句,不过此时她的脸上也不再游刃有余了。
“这些无人兵器……大概被设定成了会自动迎击靠近大支柱的人呢。”
对方之所以没有继续攻击,是因为像车辆这种移动的物体和处于静止的人类两者设定的迎击距离不同。
“竟然把一个营的兵力当成弃子啊。节约的精神跑到哪儿去了。”
“毕竟要让这次事件看上去像是一场事故的话,一点损失都没有就不妙了吧。”
虽然交谈得很随意,但是两人间的空气却开始染上绝望。
在这过程中,琉珠静静地向前一步说道。
“那么二位要在这里放弃……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呢?”
“这个嘛————”
玛丽不耐烦的抱怨道。
“我们是不可能正面突破那些的。现在只能想办法把握其设定上的漏洞,从而找到进入路线——”
“如果您认为还有那个时间的话,就有必要把现在被分类在‘杂鱼’类别下的玛丽小姐重新设定为‘杂鱼以下’类别中了……”
琉珠讥讽着玛丽并优雅地走向前去。
——走向那些形同杀意和暴力化身的兵器群。
“琉珠?你到底要干什么?”
对于直人担心的声音,琉珠的回复只有几个字。
“前去排除。”
然后,琉珠的一只脚后退了半步。
将眼前的障碍——当做是非常恶心的东西盯着。
“既然那些不堪入目的,没有半点艺术色彩的废品玩具不知天高地厚地把炮口指向了直人大人,那么它们就已经成为了我应该排除的‘敌对物’。”
听到琉珠的这句正气凛凛的话,玛丽紧张地喊道。
“喂,给我等等!那个可是最新的军用自动人偶啊!?”
“那又如何?”
“什么如何,你……!”
“如果您想说,一千年前的古董赢不了最新锐的兵器……”
琉珠不屑地笑了出来。
她那金黄的眼瞳直盯着前方。
“那么这就是我的答案——”
然后,琉珠仰天看去。
“即使过了一千年你们也毫无长进,只能制作点连我——在‘姐妹’之中最弱的我都无从企及的‘玩具’,所以才说你们的大脑无法从虫蚁的级别毕业。”
声音飘了出来。
并不是像歌声的那种轻快声音。
而是那种事务性、机械性的言语——订正,是宣言,从琉珠的口中传了出来。
“定义宣言——Initial-Y系列一号机‘遵从者’琉珠”
对,标准的宣言。
“固有机能——【虚数时间<Dual·Time>】……启动序列,开始”
这是反逆的主张。
现在,从这一时刻开始——自己将要违背物理法则的意志表示。
直人吃惊得睁大了双眼。
他正从琉珠的体内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的秒针转动的声音。
那声音平稳,准确,不规则,无条理,却很美丽,很自然地——开始扭曲。
同时。齿轮咬合的声音回响,啪啦——宛如放倒多米诺骨牌一般,琉珠那身黑色礼服的形状和颜色都发生了改变。白色的肌肤暴露出来,轻薄透明的薄纱翻飞,最终形成了一身轻轻包覆起那窈窕身体的珍珠色婚纱。
金色的眼瞳一转变为仿佛两颗闪着烈焰光辉的红玉。

“——开始从第一时钟‘实数时间’向第二时钟‘虚数时间’转换。”

在琉珠胸前的时钟盘面如快门般打开。
然后。被掩藏的第二个时钟盘面露出了身形。
本无法听到的秒针声音震动着直人的鼓膜。
这个空间,这个时间,这个宇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但是从琉珠身上发出的超自然的声音——令琉珠,琉珠的时间,甚至琉珠的存在升华为超脱常轨的法则。
无法理解。
但是直人的知觉清楚的追上了这个声音的变迁。

“驱动<CronoHook>——从普通运动跳跃到虚数运动。”

不经意地,琉珠回过头来。
直人吸了一口气。
正对着直人的那双深红色双眸中,如前卫艺术一般的复杂纹路发出淡淡光辉,并且越发变得清晰。
然后,琉珠宛如在歌唱一般轻语道:
“直人大人。”
“——什,什么?”
“导致我陷入二百零六年机能停止的区区一枚齿轮。直人大人为我修好的‘虚数运动机关<Imaginary·Gear>’将要启动。对于直人大人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在‘我的时间轴’上则等同于数个小时的事。”
——对着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而一脸不明所以表情的直人。
琉珠却是一副深表抱歉的样子闭上眼睛,继续以淡淡的声音说道。
“这一机能一旦启动就无法在薇发条耗尽能量之前停止。不过我一定会回到您的身边,所以到那个时候——还有劳您帮我重新拧好发条了。”
“啊,嗯!”
“那么,虽然只是在我的主观时间内的三个小时,但是请您原谅我从您身旁离开。”
然后,琉珠优雅地拈起裙摆,深深行了一礼。
接着,说出了那个机动的名字。

“——‘相对机动<Mute·Scream>’——”

瞬间。就在直人的认识下全部结束了。


直人无法依照顺序说清那个。
因为直人——不,因为人类那不完全的视觉神经只能将这一切认定是发生在“同时”的。
而这正是事实。
宛如电影中突然跳过了五分钟左右长度的片段般的错觉。
那是一种遗漏了所有本该有过的经历的不自然感。
将一切在一瞬间全部改变的不合理的现实。
那是甚至无法说明的带有亵渎意味的现象。
如果硬要从一个明显的开端讲起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最初挡住去路的十六台重装型自动人偶被一齐粉碎。
它们降下的残骸堆积成山,而原本在它们下面的数百台轻装型自动人偶则无一例外地全被切断脖颈、胴体和腿部。
配置在重要位置上的自行火炮如同喜剧布景般被纵向割开。
而那十几台散发出仿佛能支配天空般压迫感的无声直升机也被拧掉了水平旋翼,毫无办法地坠落下来——并接连发出爆炸声。
这便是一切的始末。
为了封锁大支柱而展开的相当于一个营的无人兵力,就如字面意义所示全部在“刹那”之间完全变成了铁屑,从天上落下后堆了一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塔目瞪口呆地嘟哝道。
“……这都是琉珠一个人做的吗?”
说着,直人突然注意到靠在自己脚上的那股令人舒畅的重量感。
低头一看,琉珠正靠在那里,脸上露出如同被父母拥抱入眠的孩子般的表情。
“对、对了。必须要给她上薇发条——”
想起琉珠所拜托的事,直人慌忙将她身体放倒。
他将琉珠的纤纤细腰夹在腋下,拨开那银丝般的头发。将手伸向琉珠的薇发条——那被巧妙隐藏在颈部上的小握柄,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动起来。
另一方面,玛丽发出悲鸣般的叫喊。
“虚数……?竟然是虚数时间吗——!?”
在她眼中浮现出难以藏尽的恐惧之色。
“怎、怎么可能……控制时间什么的可是连假说都算不上的技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啊——抱歉在激动的时候打断你,但可以麻烦你解释一下吗?”
我不懂啊,哈塔嘟哝着。
而直人也一边给琉珠上薇发条,一边饶有兴趣地朝这边看来。
玛丽吞了口唾沫。
反复进行了几次深呼吸后她让心情平静下来:
“——虚数时间。就是类似于在梦中流动的时间。……比如说,你们有过这种情况吧?明明只小睡了几分钟,但却做了个感觉有好几天时间长的漫长的梦。”

在梦中,时间不只是单纯地流逝着。
在那里不存在连续性和规则性。
在梦中被观测到的时间时快时慢,能够自由地朝向过去和未来移动。
这显示出一个事实,即“时间”这一概念实际上是相对的。
以一定速度从过去流向未来的绝对时间观——即时钟,不过是在测量能够与人类的连续性意识共通的时间现象。
揭露出这一事实的,是只在数学上被证明,与通常的时间轴垂直相交的时间轴。
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虚构数字。
被幻想出来的架空时间。
即——“虚数时间<Imaginary·Number>”。

——面对玛丽这番长篇大论,直人道:
“那个,抱歉。你讲这种法语我听不懂。”
“我一字一句可都是好好地有在说日语啊!”
玛丽用尽全身力气大叫,然后呼哧呼哧地喘起粗气。
这时,哈塔从旁发出困惑的声音。
“……但是啊,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很抱歉,我是一无所知。”
然而我也好歹算是二级技师啊,哈塔抱怨着,对此玛丽回答:
“……不存在哦。不,就算存在也无法观测。”
虚数时间的观测是以只能存在于数学上的,沿虚数轴运动的物体为前提的。
既然人类的意识是只能单向流动的连续性的东西,那就不光是观测,甚至连理解都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但是——是这样吗?直人说着歪起头来。
他停下扭转薇发条的手,指着琉珠轻描淡写地指摘道:
“这里不就有嘛。”
“所以说那是不可能的啦!!”
玛丽怒吼着,而这时哈塔则仿佛是在安慰她一样,总结道:
“也就是说,这位小姐能控制虚数时间,在与我们不同的时间轴上行动。结果就搞出了这番惨状,是吗?”
“不——不是那样的。”
然而对于哈塔的问题,玛丽却大力摇头加以否认。
“不可能有的。以负值输出的正能量……如果不是能做出这种不合理运动的东西,就无法说明了。那一定只是随便取的名字吧,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啊,是那个吧?”
直人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般叫道。
玛丽投以怀疑的眼神。
“怎么了?有线索了吗?”
“刚才琉珠说过的吧?她的机能停止是因为某个齿轮。”
“啊啊,如此说来……”
“琉珠之所以坏掉,只是因为那一枚齿轮哦——”
直人说道。

“就是那个明明在顺时针转动,却按逆时针方向运动输出动能的齿轮。”

“……………………………………………………………………………………哈?”
沉默良久之后,玛丽扬起眉毛瞪向直人。
“刚、刚才,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啊。有那样一个齿轮。只有它不动——”
“那种东西要怎么修好啊!?”
“诶,不过——这有那么奇怪吗?”
玛丽顶撞般地叫道。
“绝对很奇怪吧!而且说起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脑子有病啊!?”
“那、那个……?”
“请你用常识考虑一下!!你到底在学校里都学什么了!?”
“啊——那个…………除了实际操作之外都在睡觉。”
嘿嘿,直人吐了吐舌头,玛丽无言地看着他。
似乎感觉到视线中有股危险的气息,直人慌忙继续说道:
“啊……你看,就因为主观武断地认定那个要顺时针出力,所以才没修好的吧?”
于是,玛丽以冰冻般的眼神和声音问道:
“往前扔出的球却径直向后飞去,你觉得这种事可能吗?”
被她这样一问,直人目瞪口呆地偏过头来。
“……啊啊,听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吧?”
“是吧。所以说——”
他似乎终于搞懂了,玛丽不禁放心地舒了口气,然而直人却说:

“不过如果是那么设计的话也就没办法了吧?”
“别别别,别开玩笑啦————————————————————————啊啊啊!!”

玛丽披头散发地尖叫着。
她肩膀颤抖。
“布雷盖家世世代代一千三百年的历史居然输给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脑子有病的土老帽变态混蛋……这到底是开的哪门子玩笑啊……!?”
简直不可理喻,玛丽不禁咬牙切齿。
眼前这个笨蛋,真的是,就如字面所言,是货真价实的——没常识。
如果不是这般疯狂这般不合逻辑,那也就没法修理这个自动人偶了,这么说来——原来如此,玛丽也能认同为什么出生在布雷盖家的所有技师全都失败了。
能够认同,但是。
“……真不想承认啊。这算什么,这种侵蚀理性的非常识……!”
听着玛丽那悲痛的呻吟声,直人不禁歪着头道:
“不过啊,我就直说了吧,不该到现在才提什么常识啊、不可能之类的吧?”
“……你想说什么?”
“因为,琉珠是‘Y’制做的吧?”
“是啊。那又如何?”
“所以说啊——会想到用齿轮来驱动整颗行星的想法本身就已经足够疯狂了吧?”
“————————————————————————————————————”
“如果是那种人做出来的自动人偶,多少有些超乎常识反而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
无法回答。
玛丽的舌头仿佛被冻住一般,无法转动。
——“Y”。
那是无人知其真名的、传说中的时钟技师。
他作为这颗星球——“时钟机关之星”的设计者,同时也是琉珠的制作者。
至今玛丽不曾对其存在有过怀疑。
她将其作为一名技师来尊重,并且不断钻研为了有朝一日能赶上他所遗留下来的技术。
然而——但是。
今天第一次,玛丽感到了其存在的异常性。
这个怪物编织出经过一千年也未能被超越的技术,做出了这颗星球的设计图,甚至还达成了对相对时间——虚数时间的掌控。
“——愚蠢透顶。那种事,应该是做不到的。”
但无论是异常也好什么都好,那个技术和实物就摆在眼前。所以只能承认了。正如直人所说,它就是“那种东西”。
……然而,那一度所感到的恶寒并没有消失。
那种如同脚下的土地在不断瓦解的错觉也没有消退。
“————”
就在这时。
“…………早上好,直人大人。”
被上好薇发条的琉珠再次启动。
看到她,玛丽和哈塔二人都不由得摆开架势。
在二人紧盯着琉珠的眼中所浮现出的,是一目了然的——恐惧。
这是时钟技师在亲眼目睹了琉珠这个自动人偶的种种荒诞性能后所作出的最自然的反应。
虚数时间——相对机动。
如字面所示,那是悄无声息地散播死亡的机能。
能够在静止的时间中,令对象毫无抵抗余地被破坏一切的自动人偶。
——而且谁也无法保证,他们自己就不是其攻击对象。
只是兵器的话,大概还没什么问题。
但琉珠是自动人偶,有其自主性,会不接受这边的命令。
而且,她不受伦理规定束缚。这即是说,琉珠会杀人。如果有那个必要,这具自动人偶就会轻易杀人……
面对这一事实,没有人不会心怀恐惧。也不应该有。
但看着慢慢起身的琉珠,直人却——
“琉珠。”
深吸一口气——
“请你————请你做我的‘ 新 娘 ’吧!”
这样大叫道。


琉珠几乎片刻不迟就给出了回答。
她脸颊微红,轻轻地、但却满含感情地微微一笑。
用如八音盒般澄澈、仿佛在轻柔歌唱的声音宣告道:
“直人大人似乎对我心醉神迷得神志不清了呢。不过我建议您好好认清一下自己的分量如何?”
————…………。
面对这样毫不留情地一刀两断,直人扑倒在地抽搐起来。
令人心痛的沉默降临下来。
玛丽抬头看向哈塔。
他也眯起空虚的双眼看着玛丽。面对那冰冷彻骨的沉郁表情,玛丽点点头。两人的感想是一样的。
即,这家伙到底是在说啥啊——。
“直人……”
玛丽一边叹气,一边对趴在地上颤抖的少年出声说道:
“你还正常吧——不,我知道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不过你真的不要紧吗?你到底是经过怎样奇怪的思考回路才能说出刚才的那番话……?”
但是直人却颤抖着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
“不是的……那都是反射性之下说出口的……”
因为——既然看到了那样的东西也就没办法了吧。
直人一边颤抖,一边心想。
因为喜欢机械,迷恋机械,热爱机械而活。
在那种被齿轮包围的人生中,琉珠的存在无疑可说是至高无上。
作为拥有最高性能的自动人偶,其外表又是可爱到不行的女孩子,至于运转时的声音,那简直就如同天使的歌声一般,而她的主人又恰恰是自己,所以说。
——怎么可能会不爱上她呢。
然后还有那个变身。
当他看到这个在全宇宙中最重要的女孩穿上婚纱时,不在此刻告白还要更待何时。
这不是借口。而是受到本能驱使的灵魂的呐喊。
——所以,对于这一点。
琉珠的话如利剑般刺穿了他的心。
“我判断,直人大人是疯了。”
琉珠重复道。
“——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是至高无上的艺术品、是无与伦比的自动人偶,所谓求婚也要男女双方处于平等地位才行。对一介时钟机关的仆从提出这种要求,就算说客气点那也是语无伦次,一言以蔽之就是异常。”
“别说了!我的生命值早就已经是负值了!”
呼呼呼,直人一边趴在地上画圈圈一边说道。
“不,嗯,我明白……本来,琉珠就耻于有我这样的主人,这我是知道的,是的,我太轻率了……这样,在大脑里将你从世界的至宝升级为我个人的至宝,因为我没有找到妥贴的言辞来形容……于是失控了。我会深刻反省,然后去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最后玛丽似乎也有点同情起他了,对着那在悲痛中浑身颤抖的背影说道:
“算、算了吧……别那么消沉了,好吗?虽然被你这样的人突然求婚谁都都会退避三舍吧,不过你看,活着的话不知何时还是会有好事发生的——”
“——玛丽大人请恕我失礼。”
对于那番话,不知为何琉珠竟起了反应。
她以语带威胁、有些危险的口气说道:
“在人类这种大脑水平还不如跳蚤的最低级生物中,您不过身为稍微机灵点的存在竟然就敢瞧不起我的直人大人,还是顾虑一下自己的卑微吧。”
“诶——我,我可是站在你那一边说话的啊,可是为什么要被你说到那种地步!?而且后面那些话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你心中有觉得失礼啊!”
“喂,小姐。”
哈塔插口道。他摸着下巴惊讶地说:
“……既然你要杀我们的公主,看来对你来说是真的不存在‘伦理规定’,但难不成就连对你的主人——直人,你也没有被设定成要无条件服从吗?”
琉珠回答:
“我是‘遵从者’——设定好的程序只‘规定’要追随主人,你说的那些是什么?”
“……啊啊,也就是说,程序没有设定你要对主人表示好感咯。”
这句话成了致命一击,直人发出悲痛的声音嚎啕大哭。
但是——。
“看来刚刚那句话出现了歧义所以我要订正一下。我虽然被设定成无条件遵从主人的‘仆从’,但对直人大人怀抱好感是出于我的‘自由意志’。请不要将我与那种一旦认定了主人就会无条件张开双腿的性玩具混为一谈。”
“……自由意志?刚才,那个自动人偶竟然说出自由意志这个词啊,哈塔!?”
玛丽尖叫起来。然而直人却没理她,反而一下子不哭了。
刚才,琉珠说了。确实说了。
说她“抱有好感”。
……OK冷静点别慌张,直人这样说服自己。
那是垂至地狱的蜘蛛丝。随便拉扯是会背叛释迦穆尼的慈悲的。
直人慢慢站起身来,然后战战兢兢地问道:
“——难道……我,没有被琉珠……讨厌?”
“我?讨厌直人大人?”
琉珠愣了。但是直人没有看漏——不,是没有听漏。
摘下耳机的现在,他确实听到了。
在琉珠体内微微发出的“齿轮变换的声音”。
“我哪有理由会讨厌像直人大人这种要找个不是缺点的地方反而要万般费心的人呢?”
——也就是说根本不存在什么讨厌的理由或喜欢的理由。
在玛丽和哈塔听来大概就是那样了吧。如果以表面上的内容来接受的话,直人也会再次一头撞地,埋起脸来。
但是,直人已经可以确信了。
至今为止虽然一直被琉珠恶言相向——但却不可思议地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快,这大概、或许、maybe并不是因为直人有什么特殊的变态嗜好。
……不,虽然在他作为机械宅本能地向琉珠求婚的时间点上,或许就该老实承认了,但这完全不是那种方向上的话题——
“琉珠,为什么,不能做我的‘新娘’呢,能、能说说理由吗?”
“因为我是直人大人的侍从……然而新娘——也就是说……夫妇。”
琉珠回答时的表情一如往常,优美而流利,咋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但直人没有看漏。她的视线——微微有些游移。
“所谓,夫妇——就是站在同等立场上的存在。确实无论容貌、头脑、知性和品性,在一切方面我都万分优秀,甚至到了直人大人连比较都没有意义的地步,但是直人大人是主人,我是侍从。要说对等的立场……还是请您掂掂自己的斤两吧。”
听了这话,直人确信了。
他问:
“那个——难道琉珠……你是搭载了‘毒舌滤镜’之类的东西吗?”
于是,琉珠偏过头来。
接着似乎非常意外地眯起一只眼:
“——毒舌?我吗?对于直人大人这种处于金字塔最底层的生物,站在顶点的我应该没有必要作出这种故意花费力气用言语进行责难的非生产性的行为,并像人类那样说出恶毒的话然后损害了自身的品性吧。”

“““你居然没有自觉啊!”””

这样大叫的,不只直人。玛丽和哈塔的声音也重叠在其中。
为了调整慌乱的呼吸,直人将手按在胸前。
“冷冷冷冷、冷静些见浦直人……!你现在正站在究极的分歧点上!”
如果琉珠搭载了毒舌滤镜(暂定)的话,那她的话现在就都值得怀疑了。
必须要设法避开那个毒舌滤镜(暂定),巧妙地问出琉珠隐藏起来的真实想法。
——琉珠是真的喜欢见浦直人,还是讨厌他呢。
在这一点上,结果会有天堂或地狱之差……!!
于是直人说道:
“那、那就这样吧。如果‘是’的话就点头,如果‘不是’的话就摇头。”
琉珠点了点头。
……很好,似乎封住语言就能避过毒舌滤镜(暂定)了。
确定了这一事实,直人为了获得准确的答案,开始全力转动平时那结了蛛网的大脑,慎重地选择提问内容。
他问:
“那么,首先是……琉珠所说的‘自由意志’是被设计好要对主人无条件启动的东西吗?”
噗噜噗噜——琉珠左右摇头。
不错很顺利,直人气宇轩昂地双手握起拳头。
回答的内容也很令人欣喜。也就是说,虽然琉珠跟随主人是规定的内容,但其中怀抱好感则不是自动的。
然而,但是。
“那么……那个‘由自由意志所产生的好感’,除了对我之外,还有别的例子吗?”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直人所采取的战术是慎重——或者可说是胆小的提问。
既然毒舌滤镜(暂定)是琉珠没有意识到的机能,那么也有可能这个自由意志也会受到某些情况的干扰。
根据前例,确认其发动条件。由此,在推断出琉珠是无意识启动了它的情况下,如果再能从中推测出规律性的话——。
但是。
噗噜噗噜。
琉珠却只是摇头。
“————诶?没有,前例吗?”
点头。
“那、个。也就是说,虽然没有前例——却对我发生了?”
点头。
……直人越发搞不懂了。
这虽然不是玛丽说的,但就是这么个不中用的变态到底是哪点按中了那个开关呢。
——话说回来。
琉珠那湿润的眼瞳正四下彷徨。
白皙的脸颊泛起了红潮,微张的嘴唇颤抖着。
总是优雅地挺得笔直的后背现在也有些靠不住地、扭扭捏捏地晃动起来。
那就仿佛是——没错,就仿佛是,在为恋爱而彷徨的少女一样。
这个,难不成,不过,真的是……?
仅仅因为她一反平时那种恶言相向的态度,所以才显得格外明显。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琉珠,以前只是因为被语言蒙蔽所以才没发现。
……必须,要确认一下。
“那么,那个,最后只有两件事……想要‘确认’。可以吗?”
点头。
“第一个——也就是说琉珠并非是由于某人的设计,而是凭自己的意志,通过自己的判断,而对我……抱有好感的,是这样……的吗?”
轻轻地——
琉珠点了下头。
在失去了毒舌之壁的现在,隐藏在内里的感情全部暴露而出。
琉珠的吐息中染上了些许为难。两手无所适从地合拢在一起,就好像是在求饶一样。湿润的视线悄悄下垂,然而作为“侍从”的她依旧无法背过脸去——。
直人喘了口气。
嘴里干渴难耐,脉搏剧烈跳动,仿佛会爆裂一般。
从胸口中涌起某种炙热的东西。眼前的少女好可怕。他莫名地想要大叫,想要逃跑——但最终还是用力站稳了脚。
他的视野在颤抖。
他说出了最后想要确认的事。
“——那么,那份好感,到底有多深……请你用点头的方式,点到合适的次数?”
那与其说是确认,已经可算是要求了。
理解了主人心愿的自动人偶红起脸来,然后,慢慢地,动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

直人仰望天空。
热泪潸然而下沾湿了脸颊。
纯粹的喜悦填满了自己整个身心。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珍视的宝物表示喜欢自己,面对这样的事实,再去追问这算不算恋爱,追问机械与人类如何如何,那种事情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啊啊,世界,竟如此美丽。
那就好像是将深深的暗夜染白的曙光。
如同太阳从云间探出脸来,让景物全都活跃起来。
就像从娘胎里爬出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时那样。
带着这般心情,直人只是仰望天空,发出不成声的呐喊。
胜利了。
我的时代来临了。
自己的人生很糟。坦白来说就是失败者。也有过想哭的时候。甚至有过想死的时候。真的是,随时都处在可能一蹶不振的状态。
——啊啊,但是,活着真好。
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
似乎现在仍觉得不妥,面颊通红的琉珠不停点头,在她面前直人自然而然地屈膝跪下。
忍住不止的泪水,合起颤抖的双手,虔敬地高举向天空,同时垂下头来。
祈祷。
感恩的祈祷。
自出生以来头一次,直人打从心底感谢这个世上的某个伟大存在。
——啊啊,真的,真的太感谢了……!我爱你————!!
……然后。
当琉珠点完二百五十五次头后,
“——您满意了吧。”
她突然用冰冷的声音这样说道。
“竟然连侮辱趣味都有了,看来在为直人大人的人格分析中配发的那些类别已经快不够用了。也就是说要制造一个名为‘突破人类天际的变态’的专门类别来指代您才行了。”
但是琉珠这样的毒舌,也因为她那红通通的脸颊而变得不够犀利。
直人一边抹泪一边露出明朗的笑容,说道:
“随你高兴吧。因为我现在正在体会活着的喜悦。”
“是吗。”
琉珠点头道。
“如果您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品味活着的喜悦的话,那这喜悦也就还剩六个小时左右了。如果您能不留遗憾地度过这段时间,那也算是幸福了吧。”
…………哎呀?
“六个小时?这是怎么回事?”
直人偏过头来,对此之前一直茫然若失说不出话来的玛丽突然尖叫起来。
“那是这座都市和我们的命运走到尽头之前所剩的时间啊你这个变态大笨蛋!”
听了这话,直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仰望耸立在眼前的巨塔。
他想起了自己因为太过感动而完全忘记的现状,然后大叫道: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糟了!?还有大支柱的修理呢!!”
这时,琉珠以冰冻般的声音说道:
“啊啊,您是忘了吗。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会通过对自动人偶实施机能限制而进行羞耻PLAY,我还以为您有怎样惊人的胆识呢,原来只是单纯的眼界狭隘而已。”
感觉她的话比平时更加带刺,直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啊……琉珠,你这是在生闷气吗?”
“生气?我为什么非得因为直人大人那些微不足道的发言,一一表现出感情动摇不可呢?”
“对不起。不,是真的很抱歉。对不起……但是,我是不会忘记的。”
“——随便您。”
面对这番总觉得有些甜蜜的对话,玛丽尖叫道:
“爱情喜剧就等以后再说吧!你们真的理解现状吗!?”
她以能溶化钛合金的炙热眼神瞪视着直人和琉珠。
身后,哈塔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他的眉宇间渗透出浓浓的疲惫之色,
“饶了我吧。像这样子死掉,连黄泉路上的笑话也算不上啊——”


在慌忙前往大支柱的途中,有一个深深的疑问刺进玛丽脑中。
——“Y”。
作为改造了世界的时钟技师,同时也是琉珠的制作者。
实际上本不该存在的技术,“虚数运动机关”。
以及拥有着只能认为是恋爱感情的“自由意志”的自动人偶。
早在一千多年前便做出了这些的、人类史上无与伦比独一无二的天才。
但是,这,也太……
“真的是,人类吗……?说起来————他真的存在吗?”
对于玛丽不由自主发出的这声疑问,没有人回答。


在地下七万两千米的深处。
有一个布满齿轮的大厅。
这里是连接至楼层各处的通道的交汇点——即中央回廊。
从地面到天花板有三百多米高,进深也有两百米。然而即便是这样宽广的空间,从整个第二十四层来看也只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
剩下的空间全部被控制都市运转的齿轮填满。天花板、墙壁、乃至地板下面,都有无数齿轮以超乎想象的复杂程度咬合在一起。
这样一座大厅此刻却空无一人。除了刚刚踏入这里的四人外,不见一个人影。
“……没有人啊。已经被‘军方’带走了吗?”
拾起一张散落在地的资料文件,哈塔嘟哝道。
撇下器材和资料,唯独不见技师们的身影。如果是自发性的避难,那应该会把能用的东西一个不剩地收拾好带走才对,所以他们的消失可能并非出于个人意志。
玛丽叹了口气,点头道:
“那样的话或许也不错。至少,都平安无事……”
“嗯?不,等等。”
哈塔仰起脸来。
“里边好像有人。正返回这里。”
在他说出这话的同时,从连接楼层深处的通道中现出了人影。
那是约有十几个人的集团,他们在注意到这边后惊叫起来。
“玛丽大师!?”
他们一边叫着玛丽的名字,一边跑来。
是些年长的工作人员,他们全都穿着作业服。其中还有整备士长和观测班班长。
“啊啊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康拉德整备士长作为代表走上前来说道。
玛丽目瞪口呆:
“平安无事,你在说什么啊?”
“在您前脚去地上后‘军方’那帮家伙就后脚跟着来了,他们叫我们赶快撤离。虽然和他们抱怨亏得我们前天才赶来,现在却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但他们却说您已经被拘捕,‘技师团’那边也协商过了这种意义不明的话……于是我们没有办法所以就只让年轻人去避难了。”
玛丽惊讶地说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避难!?”
“这个问题还真不像您会问的事情啊。”
整备士长一边抚摸着他下巴上那团乱蓬蓬的胡须,一边哼着鼻子。
“因为还有一堆工作没做啊,我们怎么能逃跑呢。而且现在您不是也回来了嘛。”
“如此说来玛丽大师,我以为地面上已经完全被‘军方’那帮家伙封锁了,您到底是怎么下来的?”
汉斯观测班班长问道。
玛丽一脸为难地露出苦笑,她摇摇头道:
“啊……那些事等以后再说吧。眼下没时间了。地面上的重力异常情况已经非常严重,必须尽早完成作业。”
“……关于这件事啊。”
汉斯表情黯淡地说道。
“玛丽大师。虽然您才刚赶到,但实在抱歉,还是请您也快点去避难吧。”
玛丽挑起眉毛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认真的。就在刚才,这里已经出现了连锁异常。”
眼眸中浮现出沉痛之色,观测班班长垂下了头。
“原本就没什么希望,这样一来已经……不过现在去避难的话应该还是有很高几率能够逃脱的。”
“您还年轻,也比我们更有才能。让您和我们这些老骨头一起在这里死掉,我们于心不忍啊。”
整备士长从旁插口道。
然而玛丽却以严厉的目光瞪着两人:
“我回来是为了拯救这座都市。不是为了来听你们这些老人家的怨言的。”
“但是……现在问题是,已经没望了……”
“不必担心。我们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除了整备士长和观测班班长之外,其下的剩余工作人员也都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玛丽笑着点头道:
“没错,我来介绍。他是这座都市的居民——”
玛丽回过头去,然而却一下子住了口。
在她的视线和举起的手掌前,是某种差点被当做秘密武器来介绍的东西。
“居民…………”
她嘴角抽搐。
那个什么东西——也就是直人,正一脸陶醉地仰望着天花板出神。
那满含热切的眼神如同药物中毒者一样灿烂生辉,他反复发出“呜嘻嘻嘻嘻嘻嘻”的呓语,显然已经是病得不轻了。
而且还,
“————噢,多么漂亮啊……”
“…………………………哈?”
玛丽的声音根本没有进入他的耳朵,直人神情恍惚地向前走去。
他盯着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运作的无数机械装置,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恋慕,
“太美了……!如此完备完美的机关,这是我在看过琉珠的内部之后的头一遭……!太厉害了!可恶到底是谁!?设计出这部如此美丽魅人令人激动让人惊奇的机械装置的,到底是哪个不得了的大神啊……!!”
他扭动着身体,无法自恃地说着胡话。面对这副异常者的姿态,玛丽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战后退了两步。
冷场。
在她身后,一名工作人员以怀疑的声音问道:
“…………秘密武器?”
“不,那个,请你等一下?”
要说过分也实在是过分,面对此情此景玛丽呻吟般地摇头说道。
“直人大人。”
琉珠似乎也一样看不下去了,她以严厉的声音说道:
“我觉得,现在应该在意的事并不在那里。”
“琉、琉珠!你终于靠谱了一回……是的!不在那里——”
玛丽几乎感动得不能自已,她扬起嘴角。
琉珠则对这样的视线深深点头,以此作答,然后用优雅的声音继续道:
“是谁画的设计图这种问题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你竟然大放厥词,说这种老旧发霉的古董是‘自我以来最漂亮的’——这我可不能听了就算哦?”
“重点也不在那里吧!”
玛丽哭叫道。
至于另一方面,直人就像被戳到痛处一样变得慌张起来:
“诶、但但、但是!不、那个,虽然我完全明白琉珠很厉害,但是……”
“别扯什么‘但是’的、‘德谟克利特’之类的。那天你还说我的身体‘非常漂亮’——难道这话都是假的?”
“——身体?”
玛丽呆呆地嘟哝道,直人慌忙予以否定。
“没没没有的事!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么你现在却被这种古董吸引了视线,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求说明。”
完全搞不懂到底是什么跟什么了……玛丽不禁抱住脑袋。
琉珠的口吻和态度一如既往,除去毒舌之外在她的脸上正洋溢着优雅的微笑,然而这副样子却不知怎么,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
就好像——是恋人在斥责自己的男友对别的女人看得入迷一样。
“不是的,因为!你看,这是一千年前做出来的东西啊!一千年前就作出来了,并且能完美地运行,连细节都能全部看到!虽然裸露得有点厉害,但这构造实在是太美了——”
“我明白了。也就是叫我‘脱’是吧。”
啊!?不理会高声惊叫的玛丽,琉珠将手摸到衣服上。
“等、等等等等啊你!一、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在一帮男人面前露出肌肤——”
“不必担心,我是自动人偶不是女孩子。我明明无论在零件数目还是精密度又或是机能上都比那个优秀,但他却蛮不讲理地说我不如这种量产型古董,现在就算他用无知和愚昧来做借口也别想我能原谅——”
“啊啊————”
至此玛丽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那个。
在这种非常时期。
在都市的命运以及两千万条人命都悬而未决的时刻。
这具自动人偶却在“吃醋”。
于是,琉珠终于开始脱下边了,玛丽冲着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爆发了。
玛丽的尖叫穿透四壁,把这充满了无数齿轮的空间震得咯咯直响。
“请你们也考虑一下现状啊!再有四个小时我们大家就都要坠入地底了!?”
这使出浑身气力所发出的叫喊似乎奏了效,两人一下子住了口。
并一起点头。
“——嗯,那倒也是。”
“直人大人也没有把握状况,真是万分失礼。”
“诶,我的错!?”
“谁都好!够了!?再有四——啊啊已经不到四个小时了!”
玛丽指着怀表继续叫道。
“再有三个小时零五十七分就有约两千万人和我们一起因为破弃而坠入地底啦!难道还要叫他们一边看你们的午间肥皂剧一边死去吗!?”
……直到刚才为止的那种严肃氛围到底跑哪去了。
她真想绞死刚才那个信任着这个变态和自动人偶的自己,玛丽受到此般心情驱使,她呼吸慌乱,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面对她那怒气冲冲的模样,直人眨了眨眼,然后擦掉刚才流下的鼻血。
“啊——嗯。抱歉。差不多该拿出真本事了,琉珠。”
“是,直人大人。这件事就等以后再说吧。”
“拜托了,真的……”
玛丽嘟哝道,她差不多已经瘫坐在那里了。
而在她身后,康拉德整备士长则战战兢兢地说:
“那个,玛丽大师?……这两位到底是……?”
“整备士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点,我已经知道了!”
玛丽因强烈的愤怒和羞耻而满脸通红,她回过头来。看着整备士长那可说是惊讶至极的表情,她几乎带着哭腔继续道:
“不过请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点时间。无论你是无法相信,还是不想相信都好…………但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整备士长严肃地盯着玛丽。
他已经在这个世上活了五十年了。期间,他亲眼见证了无数技师或因为繁重的工作而身心俱疲,或因为被自己的才能彻底击溃而离开这个行当。
所以,整备士长甚至疑心眼前的这名少女是不是也因为当前过于绝望的状况而气馁了,不过——
玛丽盯盯地回望着整备士长。
她的眼圈虽然有点红肿,但眼瞳中寄宿着力量。那是有着理性光芒的正常眼神。
整备士长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各种各样的疑问并没得到解决,但至少他判断眼前的少女可以相信。
“我知道了。姑且就相信您吧。”
“非常感谢。”
玛丽露出破涕而笑的表情,说道。
她收回视线。
面前,直人就地而坐。
他盘起双腿,挺直腰背,大口大口地进行着深呼吸。然后轻轻取下了那副萤光绿的耳机,将它扔给琉珠。
“那个你帮我拿着。”
“遵命。”
琉珠轻施一礼。
直人回了她一个微笑,然后转过视线,沉默下来。
他就这样瞪着虚空一动不动。
玛丽他们姑且不论,才刚见过面的工作人员们是完全搞不懂直人在做什么了。
有个人焦躁地说: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安静。”
直人道,那声音仿佛能刺穿人心。
这句直截了当的话虽然毫无威严和魄力,但声音中的尖锐却使工作人员沉默下来。
凝重的沉默持续着。
无数齿轮咬合的声音、倾轧声,以及撕裂天空的声音都在静静地回响着。
在甚至令人感到有些压抑的氛围中,玛丽突然想到。
——在这家伙的感受中,这些声音到底是以何种形式被捕捉到的呢?
他有着从地面上就能听到这里第二十四层的异状并加以判别的听觉。以那种任谁听了都会付之一笑的异能,在他眼里这个满是齿轮的世界到底会展露出怎样的面貌呢。
她很在意这件事。
“————”
直人无视玛丽的这些思考,依旧一动不动地不断望着虚空。
时间缓缓流逝。
能够感受到工作人员们的焦虑。大约四个小时后,他们就要和都市一起坠落地底,与两千万条生命一同赴死。
而在这种情况下,却还要无所事事地守着这份沉默。
那样的痛苦简直等同于拷问。
但是,每当有谁等得不耐烦想要开口或是离开时——紧靠在少年身旁站立的银发自动人偶就会投来锐利的目光加以制止。
——不许说话。
——不许动。
那包含在视线中的明确意志将工作人员统统钉在此处。
两分钟,四分钟,六分钟,等同于永远的时间流过。
然后——。
“————————————————我知道了。”
直人轻声嘟哝道。
于是紧张得以缓解。
之前一直受到沉默束缚的工作人员们,终于从这令人如坐针毡的沉闷气氛中被解放出来,然而怀疑的窃窃私语开始在他们中间蔓延。
其中一人,汉斯观测班班长竖起眉毛:
“你说知道了?”
他以冰冷的口吻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是说你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吗?如果你是在说我们已经完蛋了的话,那我们早就知道了。”
但是直人没有理睬观测班班长的讽刺。
他以似乎心不在焉、遥望彼方的眼神宣告道:
“十八个地方。”
“什么……?”
为了对直人不足的话语进行补充,玛丽插口道:
“你是说如果修理好那十八个地方,就能使重力控制恢复正常了吗?”
“是的。”
直人简短地点头道。
听了他的回答,观测班班长激动地大叫道:
“你在说什么蠢话!你怎么会知道那种事!难不成你是想说你只靠在那里坐着就了解了这里的构造吗!?”
“是的。”
直人直截了当地即刻回答道。
观测班班长反射性地再次勃然大怒,他正要冲眼前这个小孩大吼,却见玛丽当即拿着图纸跑来,于是他愕然了。
“那十八个地方在哪?”
玛丽将图纸在地上摊开,问道。
直人盯盯地看了一会儿,但很快便皱着眉摇头道:
“抱歉啊,太难了我看不懂。我在口头上告诉你位置,你来替我看吧。”
“知道了,交给我吧。”
玛丽点头道。
面对这两人间的交流,在场的诸位仿佛是看到了某种恐怖的东西一样。
观测班班长战战兢兢地对着玛丽的背影问道:
“……玛丽大师,您是认真的吗?现在,您是要相信这个少年的戏言而行动吗?他可说自己连图纸都看不懂啊。”
“正是。”
汉斯忍无可忍地叫道:
“玛丽大师!像您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奉陪这种小孩子的恶质玩笑呢!”
玛丽回头说道:
“我知道你无法相信。但是面对目前的状况我们别无他法。既然没有任何对策的话,那么我想赌赌奇迹。”
“玛丽大师!!”
观测班班长发出凄厉的叫声。他真觉得这个总是冷静而英明的少女可能已经疯了。他虽然心中充满不安,但却仍被使命感驱使,想方设法要让玛丽恢复正常并尽早逃离这里——然而。

“——四京三千九百八十五兆四千七百二十四万五千九百零八个——这是零件的正确数目。”

直人接着所说的话,却使那份决心变成了令人颤抖的寒意。
回廊里鸦雀无声。
就连事前已经体验过的玛丽和哈塔,也感到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的口气听上去并不是在瞎说。
他是实际数过了——不,那口气就好像是在照本宣科地读产品说明书一样。
他只是淡淡地说出了毫无疑问、理所当然的事实——就是那样的口气。

“出现异常的零件是在那之中的四千零四十七个。但是,有四千零二十九个与现状没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实际上是十八个地方。只要对那些地方进行修理,就能制止重力异常。”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技师团”的那些熟练工作人员也都无言以对了。
整备士长和观测班班长全都目瞪口呆。
就好像明明能够理解直人所说的话,明明说话的内容也十分简洁,但大脑就是拒绝承认一样。
都市的——大支柱的构造应该是无人知晓的。
这里的零件总数,就算是在此做了几百年维修作业的“军方”应该也没有实际掌握。更何况是各个部件间的关联性,一般来说那是要几百名技师花费数月时间进行观测、分析的大型作业。
就连自诩为世界最高峰的他们,在万全的状态下拼死也要花费两个星期。
再怎么挣扎——也要花费那些时间。
然而那名少年却只坐在那里十分钟左右便说出了这一切。
……这应该不是真的。
应该是信口开河、单纯的胡说八道——然而可怕的是,它听上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那就好像是听到了与此处不同的宇宙法则一样。
就好像是遭遇了无法理解的外星生物一样。
异常、异样、奇异、奇妙、奇怪、特异、无法解释、不合道理的——真实。
大家全都吞了口唾沫。
他们此时所感到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至少他们在看直人时的眼神,并不带有尊敬或轻蔑。
硬要分类的话那是——
“——不是说没时间了吗?”
为了打破这凝固的时间,琉珠发出了冰冻般的声音。
她依序瞪了一遍那些吓得发抖的工作人员,然后细声说起尖刻的话来:
“虽然您们尽可以在那里目瞪口呆,但在这种分秒必争的状况下却只会发抖的话,那您们的本事真还不如一只猫,您们觉得是否正确呢?”
她的毒舌令工作人员们的双眼重新燃起了热情。
他们被称作一流也做过一流的工作,而这样的自负在受伤之后又熊熊地延烧起来。
整备士长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大叹了口气:
“……是啊。的确我们别无他法了。既然玛丽老师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相信一次吧。而且他似乎也并非全是在胡说八道。”
“但是,整备士长……!”
观测班班长还在叫嚷,但因为不知道接下去该说的什么于是沉默下来。
就其职责来说,因为他深刻地了解观察作业的艰难与重要,他比任何人都更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但是他还是败给了整备士长那规劝的目光,以及玛丽那强而有力的翠绿色眼眸。
仿佛是在忍耐什么一样,他微微咬紧大牙,然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干吧。”
整备士长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转过身来说道:
“——那么,请指示吧,玛丽大师。”


在尽可能从直人那里详细听取了情报后,玛丽在图纸上作出记号,并从观测班推断出的一份关于异常部位的预想列表中选出相符的地方。
按照留下来的工作人员的能力,逐件分配任务。
完成当即的编排和指示后,只剩下惯例的工作。
大家拿着各种器械,奔赴各自的地点。
玛丽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已经没有任何不安了。他们会完成好自己的工作吧。
“那么,之后就是这边了……琉珠!”
快过来,玛丽大喊道。
听到召唤后过来的琉珠苦着脸俯看向玛丽。
“什么事?我不希望被区区玛丽大人如此随便地使唤。”
“只有一个地方,人类无法轻松的潜入。”
玛丽没有理睬琉珠的毒舌,继续说道。
在短时间内就明白了该如何应付她。
“本来应该使用工作机器,但设定太浪费时间,所以就拜托你了。请按照我的吩咐,分毫不差的行动。”
“能对我下命令的只有——”
“琉珠,听话。”
直人说道。
琉珠露出了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紧皱着眉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请下达指示。”
玛丽大致扫了一眼图纸,注视着右手的计量仪器迅速心算起来。
基于计算结果,向琉珠下达了指示。
“从你所在的位置向左转91.2度,视线水平向上抬起47.5度,然后沿着这个方向跳跃22.3米,在那里转180度回头,视线垂直移动75度,再沿这个方向跳跃14.25米,垂直落地。接着向右移动57厘米,找到驱动右数第三十三个轴的第十七个齿轮,右下方67度有处0.2毫米的空隙,将这个螺丝刀插入其中,下方直径0.7微米齿轮的一个轮齿歪了,请加以修正,使其‘不再停止旋转’。”
——这已经不算是指示,而像是在输入精确无比的指令。
玛丽一口气说完的口才让琉珠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
一礼的同时,利落地回头、跳跃。
目送着钻入左壁齿轮群后消失的身影,直人睁圆了眼睛。
玛丽叠起图纸站起身,说道。
“那么,咱们也走吧。有三个地方光听口头报告还是有些可疑,必须去实地确认才行。哈塔,你带着直人跟上!”
“是,是。那我稍稍失礼了。”
哈塔在玛丽的指示下开始行动,伸出粗壮的胳膊从腋下抱住了直人。
直人像货物般被举起,发出一声惨叫。
“我完全被当成了器材吗……”
玛丽向现场突进,哈塔跑步跟在后面,笑言道。
“这也没办法吧,你的身体太瘦弱了。既然想成为技师就多锻炼下体力吧。这个工作可是通宵二、三天也理所当然的体力活。”
“唉?”
直人呻吟了一声,叹了口气。若以自己的双腿奔跑,的确没有自信能达到如此破风而行的速度。
看到直人自暴自弃般老实的当起了货物,哈塔以一句“话虽如此”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不过若是有你的那种力量,大概也不必在意这些小节了。”
“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面对直人困惑呢喃,哈塔坚定的断言。
“你很了不起。不如说方便过头了反而让人畏惧,观测班长那家伙都可怜得直发抖呢,不禁怀疑起至今为止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就算目睹这种变态的变态行为,也完全没有失落的必要。”
不知不觉间被并排追上的玛丽以冰冷的声音低语道。
哈塔敲了下脑袋,说道。
“……公主。这位再怎么说姑且也是从穷途末路的危机中拯救了咱们的救世主嘛,还是不要随便用变态来称呼比较好。”
“只是坐在那十分钟不说话,就可以将周围三公里范围内的故障一个不差地调查出来,这种家伙不是变态还能是什么?”
“……没关系啦,我已经习惯被叫做变态,所以无所谓了——等下。”
直人的话让玛丽和哈塔突然停下了脚步。
仍被抱着的直人转头环视了一下,
“——是那个,排列在那边的机械装置。右起第四个。”
说着指向下方。
玛丽从通道的扶手上探出身体确认。
那是上下运动的齿轮群。相同型号的零件进行着相同的活塞运动,其中只有右起第四个慢了零点五秒。
“——知道了,是那个呢。”
直人点头示意,但皱起了眉。
出问题的地方位于正下方二十米左右处的空中。不仅没有立足之地,其他机构还因为繁杂地堵住了路线而无法放根绳子下去。
直人看向玛丽寻问。
“怎么办?回去拿工作器械么?”
“开什么玩笑,才没那工夫。”
简短的回答后,玛丽脱掉外套扔到一边。
然后顺势跨过扶手,凭肉身跳入了不停运转的齿轮群中。
“喂——!”
“没事的,不必担心。”
直人慌张地呼喊,然而哈塔轻轻拉住他的肩膀,笑了笑。
“仔细看着吧。当代首屈一指的第一级时钟技师的技术。”
——于是,直人目睹了奇迹的发生。
玛丽悄然地落到了附近的轴上,紧接着压低身体再次跳跃。
以野猫般平滑的动作穿过了运转复杂的螺旋、导线、发条、齿轮——一切的零件,不断靠近出问题的地方。
速度快得可怕。
而且没有一瞬的停滞。
运转的机械群拥有光是触碰就能轻易将人体四分五裂的强度、重量以及锐利,但少女没有一丝迷茫就闯了进去。
玛丽最后踢向回转中的气缸,脚挂在了一处细框架上。
她反向倒挂在那里,眼前刚好是第四个机关。
从短裤延伸出的纤细玉腿十分眩目。
但是——大概因为刚才势头过猛了吧,工具从缠在大腿上的皮带中掉了出来。
至少在直人眼中如此。
但这些工具并非掉落。
而是玛丽不断的接住、使用、放回,如此的重复。
工具仿佛抛球戏耍般在空中飞舞,维持在循环当中。
螺丝、导线、齿轮在玛丽的眼前旋转,宛如无视重力的舞蹈,又再次回旋着回到合适的位置。
这一切都以甚至能留下残像的速度进行着。
而且是以倒挂的姿势。
令人敬畏的麻利手法——正可谓神技。
直人战栗不已,注视着眼前的景象甚至忘记了呼吸。
低声从口中挤出了感叹。
“……太……厉害了……那就是第一级时钟技师吗!”
哈塔露出了苦笑。
“可别试图模仿哦。就算是第一级时钟技师,普通情况下也会使用作业机械或是搭个脚手架进行作业的。”
“……但那是怎么回事?”
听到直人有些沙哑地如此回问,哈塔答道。
“虽然和你的专长不同,可那位公主也是出色的天才,世界上最年轻的第一级时钟技师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太了不起了。”
直人发出了赞叹。
那就是顶点。
那就是最高峰。
仿佛鬼斧神工般的精湛技艺自不用说,那双手演奏出的音色之优雅又要如何形容呢?
那是从未耳闻过的音乐。
人类发出的声响尽是不愉快的、不齐整的、不安定的,但演奏于眼前的这首名为玛丽的名曲就连血液的流动、呼吸、甚至骨骼和肌肉的摩擦都达到了完全调和的境界。
“哈哈……啊哈哈!”
直人突然大笑起来。
一股即将炸裂的兴奋在胸内涌现。
总有一天——
自己也能演奏出那样的声音吗?
在不满一分钟的时间里,玛丽完成了工作。
然而对于以眼和耳将这一切尽数烙印在脑海里的直人来说,仿佛度过了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时间。
掉落的工具如同戏法般回到了皮带上。她本人的脸色泰然自若,以和下降时同样的动作流畅地向上攀登,悄然靠向这边。
玛丽以马戏团似的翻身动作在通道上着地,吊起眼睛说道:
“在发什么呆?赶快去下一处!”
又一个人疾风般地冲了出去。
哈塔紧随其后,向直人使了个眼色。
“——怎么样?无法自拔了吧?”


三小时后。
结束作业的工作人员聚集到了中央回廊,所有人都吞了一口唾沫等待着观察计量仪器的观测班长作出报告。
“……布朗常数,正常值。确认项目——一切正常。”
“这就意味着……”
玛丽以干巴巴的声音低语道。
在当场所有工作人员的注视下,观测班长缓缓抬起了看向计量仪器的头。
微微有些扭曲的表情中,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修理、工作……成功了。真是难以置信!”
报告的声音也因兴奋变得尖细。
工作人员们脏乎乎的脸面上尽显疲色,静静的互相对视后,浮现出了“这样就真的结束了吗”似的表情。他们开始迷茫起自己是不是为此感到欢喜。
不过,喜悦逐渐在他们中间扩展开来——
最终爆发。
“““呀哈————————————————————!”””
大声的欢呼。
上了年纪的熟练技师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年纪,爬满皱纹的死板面容被泪水所浸湿,欢声笑语响彻回廊。
“喂,这是假的吧!竟然真的成功了啊!”
“哈哈哈哈!混蛋,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神明保佑……!回去之后我要去教会!把所有的资产都扔进捐款箱里!”
在这个猛敲地面来回打滚的集团远处,有一个影子。
蓄有络腮胡子的老人——康拉德整备士长。
他走到了那位在稍稍远离喧闹人群处背靠着墙壁,和自动人偶并排而坐的少年——直人面前。
“能稍微聊聊吗?”
以和缓、老练的声音搭话。
“唉?啊……可以。”
“谢谢。”
他简短地道谢后,原地坐下。
看到直人的表情有些紧张,他回以亲切的视线,缓缓低下头。
“今天都是多亏了你才能得救。我叫做康拉德。你的名字是?”
“啊……我叫直人。见浦直人。”
这样啊,整备士长点了点头,然后以正姿再次低头。
“见浦直人。之前我的同伴说了许多失礼的话,对此我代表各位对你致歉。托你的福,我们和玛丽大师,更重要的是居住在这座城市的两千万人才得以活命。我由衷地表示万分感谢。”
直人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活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被如此优秀的成人男性这样认真地感谢。
不由得有些害羞而移开了视线。
“啊……不,怎么会。我只是找出了发出讨厌声音的位置。真正完成修理的是玛丽和各位技师啊。”
“你不必谦逊。毫无疑问,若没有你的力量修理工作必定无法完成。”
老人强有力的声音让直人咽了口气。
视线无法冷静地四处游离,手掌无心地张开、握起,肩膀轻轻耸起,再次看向眼前的老人。
直人战战兢兢地以微微颤抖的声音开口。
“那个……”
“嗯?”
问道:
“我,派上用场了吗?”
整备士长微微一笑。
“不论用多少话语,都说不完我如今对你的感谢之情。”
难忍心中之情的直人低下了头。
眼角传来了热意,想要大喊的冲动直冲脑顶。回想起数小时前和玛丽对话时的畏惧和热忱,直人混身颤抖。当时的心情和现在的心情似乎一致,但又有些不同,果然还是难以辨别。
能确定的是这种心情并不坏——
一股柔软的触感重叠在撑在地面的手掌上。
下意识地抬起头,琉珠的脸就在眼前,惹得直人的心脏一跳。
露出的微笑仿佛将平时的毒舌抛到了天边。
整备士长露出会心的微笑看向直人。
“直人,我有个提案,想不想来学院就读?”
“您说的学院……就是那个‘无国界技师团’的?”
直人惊讶得直眨眼睛,整备士长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那所可以说是通往第一级时钟技师登龙门的专业学校。”
“那个……但是我记得,必须要有二级的资质才有资格入学……”
“的确有这样的条件,但若有两名现役的第一级时钟技师推荐,就可以作为特待生入学。我认为今天你所展示的才能完全与之相称。其中一封推荐信就由我来写,而另一封——”
“推荐信的话,我也能写。”
从头顶传来了歌唱般的声音,直人抬起了头。
笑容满面的玛丽出现在视线的前方。
“让你的才能就这样埋没实在太可惜了。见浦直人,你就在接受正规的教育吧。若你能学到和第一级钟表技师相配的技术和知识——以及具备相应的人品、品格和教育,大概你就能真正成为世界第一的时钟技师。”
“玛丽……你刚刚轻描淡写地否定了我的人格吧。”
直人锐利的眯起眼睛,瞪向玛丽。
旁边的琉珠以鄙夷的声音大放厥词。
“您似乎终于能看清现实了,但理解仍然不够呢,你这无能之辈。直人大人已经是人类中最厉害的技师了。”
“是这样吗?”
玛丽淘气地翘起唇角,闭上了一只眼睛。
“但是别怪我不客气,想要以世界第一技师自称的话,至少也要能看懂图纸才能让人信服吧?”
绷着脸的琉珠不再说话,直人露出了苦笑。
正在此时。

——传来了仿佛贯穿大支柱的轰鸣和冲击。

失去平衡的玛丽倒在了直人身上,身体下方传来了“啊咕!”这样的怪叫,但她毫不理睬地抬起头。
“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呼喊。突然的冲击让所有人都惊惶失措,身处混乱之中。
其中,哈塔第一个清醒,他来到计量装置旁,脸上浮现出了紧迫的表情,
“喂,这下麻烦了,玛丽!高度正在下降!”
“你说什么?”
一跃而起的解析班长慌忙推开哈搭看向计量装置。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比纸还白。
“破弃开始了!”
听到这句话,中央回廊骚动得更加剧烈。
所有工作人员都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众人在愕然之中混身打颤,脸上因畏惧尽失血色,大声疾呼。
“怎么可能!”
“这是在开玩笑吧!都市的故障明明已经修复了!”
“更重要的是离原定的破弃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吧!”
“难道说,军方没有察觉到问题已经修复了吗?”
“不,既然要进行破弃操作,就应该实时观测大支柱的状况才对!”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喧嚣的骚动中,失去了狼狈的时机而愣在原地的哈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声说道。
“——难道说,那些家伙想当作没有修复来处理吗?”
可怕的沉默弥漫起来。
在场的全员都露出了难言的表情。
……怎么可能。
大家都怀疑着自己的想象,但又得不认同计量仪器所显示的事实。
似乎有人在小声抽泣。
若论忍耐力大概无人能出这群人之右吧,但这些熟练的时钟技师正在受挫崩溃。一度修理成功的喜悦越大,越是无法承受接踵而来的背叛给他们带来的这种仿佛落入绝望深渊的打击。
“这是假的吧……”
直人茫然地呢喃。
难以置信。
——会想到这种恶毒手段,并实际付诸行动的蠢货在现实中才不可能存在。
但残酷的是直人察觉到了。在都市中心的外围,连接都市的传动轴正接连分离。
直人的听觉清楚地捕捉到了发出的轰鸣声。
……已经到此为止了吗?
直人一下子四肢失力地跪在原地。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绝望”这两个字正缓缓地浸渍到自己心中。刚才体会到的温暖渐渐失了温度,变得冰冷。
好不容易……
才看到了一些东西。
——
下一刻。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玛丽发出了呐喊。
“——在这个最后关头!怎么能这样让它结束啊!!”
玛丽的大吼响彻回廊。
在大家都跪在地上抽泣时,只有一个人,翠绿色的眼瞳中发出灿灿的光芒,双足毅然地站在地面斗志昂扬。
玛丽跑到身边的桌子旁,猛地抽出设计图。
她以这样的姿势怒吼。
“整备士长!这颗星球被重新构筑的时候,重力的控制也被交给了都市机构的机关没错吧?”
被大声寻问的整备士长在困惑之余点头作答。
“呃……嗯,是的。那也是用齿轮产生的。”
“能找出那个位置吗?”
“那个地方的话——应该就在这一层。但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玛丽没有理睬这个问题,又朝琉珠喊道。
“琉珠!你知道用齿轮产生重力的原理吗?”
“……利用齿轮强力的运动和热量产生巨大的能量。”
琉珠以平淡的声音回答。
玛丽似乎满足于这个答案,露齿笑道。
“谢谢——对,重力的生成来源于朝向拥有更大的质量和能量位置的空间扭曲。那么利用你的‘虚数运动机关’将能量的输入负向化——就可以反转吧!”
“……在理论上有可能。”
承受着玛丽视线的琉珠谨慎地给出回答,但马上就低下了眼睛。
“但是,以我的单个齿轮来反转覆盖整个城市的重力场的话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
“无法估计吗?”
“……最好的情况下,我认为只能坚持三十分钟左右。”
“很好。只要能争取到这些时间,就能从这里反向操纵重新连接!”
玛丽打响手指,翘起了一侧的嘴角。
但直人跳了起来,插入玛丽和琉珠的中间。
“喂,等下。你在说什么?想要琉珠做什么?”
玛丽和直人四目相对。
仿佛确认般相告。
“这个都市会因破弃坠落是因为存在重力。而重力由位于此层的某个机器生成并控制。”
“……然后呢?”
“若能在都市底部产生足以干涉这一系统、与都市的下落相平衡的‘反重力’,就可以暂时阻止都市的崩落。然后咱们再进入破弃系统反向操作,这样就能再次连接。”
直人仍然面带疑色。
“稍等下……干涉破弃系统?既然能做到这点,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办呢?”
“因为之前做不到啊。”
简单的回答了直人的疑问后,玛丽继续说道。
“这个手段刚刚才变得能够做到,因为我从你口头说明的本层构造中推测出了路线的构造。具体的机关——从现在开始用五分钟做出来。”
熟练的工作人员们听到玛丽的话,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就连整备士长也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着玛丽。因为他们这群第一级时钟技师也认为这种技术不可能实现。
直人为了平复心情,吐了口气。
“明白了。那么,要基于琉珠是否能坚持住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要将琉珠体内的小齿轮连入管理着庞大能量和重力的系统中枢之中。失败的话,齿轮会在瞬间破碎吧,就算成功,若长时间维持果然还是会坏掉。”
“那么驳回。”
直人马上反驳后,回头看向琉珠。
“琉珠,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已经不可能。”
“若是琉珠一个人,以能够冲散军队的机动力来逃跑——”
“所以我才说不可能。从我的角度上不存在抛弃直人大人独自逃跑这种选项。”
“这样岂不是已经束手无策了嘛!要怎么办!”
面对直人的怒吼,琉珠摇摇头指向玛丽,
“不,直人大人。正如同这位自称天才少女的提案,只要牺牲小我就可以渡过这次危机。”
脸色惨白的观测班长被琉珠的话吸引了过来。
“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
直人转过身,
“蠢货,怎么可能!”
“能行。”
琉珠淡然相告。
观测班长急躁地吊起眉梢,
“怎么回事?如果有方法能挽救都市——”
“我都说了不可能!你没听到要牺牲掉琉珠吗!”
“但是——以一个自动人偶换取两千万人的性命——”
“我才不管是两千万还是两亿!若是以世界上最重要之人的死来拯救世界,你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吗!?你说啊!?”
直人险峻的表情似乎随时准备动手,观测班长有些畏怯地摇摇头。
“冷、冷静点,就算你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她可是自动人偶啊?”
“是啊,就是自动人偶,那又怎么了?”
直人不知以几分认真的表情承认道。
然后不再理睬哑口无言的观测班长,严厉地下达指示。
“琉珠,这是‘命令’。现在马上撤离。”
“我‘拒绝’。”
自动人偶“拒绝”了主人明确的命令。
琉珠无视着那些看到此情此景而说不出话来的一行,继续说道。
“会导致直人大人死亡的行为——我必将以自己的‘自由意志’断然拒绝。”
“琉珠。”
直人加强语气只换来琉珠玩笑般的表情。
“这样想如何。以只让我一个人陷入机能不完全为代价,可以得到虽然不如我、但仍然不愧为优秀的自动人偶——妹妹安可儿,顺便因祸得福地因为我不能行动而得到了可以随意玩弄的身体。作为‘附赠品’,还可以救下两千万和尘土没两样的人命。这样想怎么样?不认为勉勉强强可以等价吗?”
“完全不等价!”
直人板着脸瞬间给出答案,琉珠一礼之后继续说道。
“这样啊——那这样想又如何?”
琉珠拎起裙角,低下脑袋,
“无能至极的人偶提出了会危及直人大人生命的方案,作为对自己无能的惩罚而自我毁坏,所以至少应该有效地用运人偶的零件……如何?”
“什——么?”
比起怀疑话中的内容——订正,比起这句话传入直人脑内更快一步。
从裙子中翻起的黑色镰刀甚至将时间抛在身后——
贯穿了琉珠自己的身体。
“——”
无法理解。
大脑拒绝理解发生在眼前的情景。
“如果是,真人大人……一定——能做到。”
琉珠的笑容在直人眼面化作永恒,渐渐停止了机能。
穿透胸口的镰刀刀尖上挂着仿佛深夜般漆黑的小齿轮。
黑色的齿轮——“虚数运动机关”。
“……开、什么玩笑……”
眼前的事实终于渗入了脑内,直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出来。
“开什么玩笑,混蛋!为什么擅自做出这种事!?我——我来这里才不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啊!混蛋!!”
随着一声大叫,直人抓住了“虚数运动机关”。
……自己没有能修好的自信。
现在和当时只是不能动的情况不同,并非单纯的黑镰穿透胸口的损伤。因为强行拔出重要的零件,强制性脱离共振的齿轮让琉珠全身都产生了细微的错乱。
但即使如此——直人说着就向琉珠伸出手,却被玛丽拦了下来。
“直人!”
“放手!快!必须马上把这个放回去!”
玛丽朝着完全错乱的直人大喊。
“见浦直人!”
“我都说了快放手!”
“——够了,听我说!”
回以怒吼的玛丽拎起了直人的前襟。
瞪着直人仿佛想要咬上来似的灰色双眼,低声劝说道。
“给我用你那空无一物的脑壳好好记住。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要牺牲掉琉珠’,只言及了现状的计划和风险。”
“这是一回事吧!”
“完全不同。风险只是风险,是单纯的可能性,现实绝对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琉珠绝对会由我亲手复原的,所以你好好配合我。”
“……我也一起?”
听到直人略带疑惑的嘟囔,玛丽回以强有力的答复。
“是的。我们在你的帮助下掌握了这一层的结构,但为了这次计划能成功,必须掌握大支柱全部区域才行。因此无论如何,你的耳朵——你的‘才能’都是不可或缺的。”
玛丽蹲下身,双手夹住沉默不语的直人的脸颊,继续说道。
“刚才我相信了你,这次请你也同样相信我。”
“……”
“我和你约定。只要你能鼎立相助,大家都能得救。你、琉珠、这个城市,我将拯救所有人。”
“……你哪来的依据。”
“当然有。就因为——”
玛丽停顿片刻,握紧拳头抵在自己的胸口高声宣言。

“因为我是——玛丽·蓓儿·布雷盖!!”

直人睁圆了灰色的眼睛。
玛丽翡翠色的眼瞳中充满自信的光辉,
“请相信我的才能,见浦直人!我是布雷盖家的女儿。原世界第一时钟技师的女儿。现世界第一时钟技师的妹妹。打个那个女人的记录,史上最年轻的第一级时钟技师!”
“——”
“我是认为一切皆有可能的女人!”
一阵突如其来的敬畏穿透胸腔,直人不禁感叹,
太耀眼了。
啊,混蛋,我果然没有才能。谁是天才?这家伙才是天才。真正的——真正的才能不就是如此闪耀之物嘛。
视线落到了怀中。
即使机能停止——如今仍然映照出直人的金色眼瞳。
信赖,不,毫无阴暗的微笑足以让人感受到坚定的信念。
直人轻轻一叹,不再说话。
——惊异的真正天才如此相告。
只要你能拔刀相助。
——琉珠抱以绝对的信赖,托付了齿轮。
如果是直人大人,一定能做到。
“——如果……”
我真的有这份力量的话。
直人握紧手中的“虚数运动机关”,抬起头。
与玛丽燃烧中的翠色眼瞳正面相对,咬住嘴唇。
那双灰色的眼眸中摇曳起光辉。
“……告诉我,玛丽。”
寻问道。
“我该怎么做?”


京都外围地区。
这里是支撑着名为“都市”这一巨大机械装置的大框架。
全二十七层,直径五万米,全高九万米,如此巨大的圆筒以四百万个传动轴固定。
同时在外围还设置有相应的机关,可以解除连接都市的传动轴。这个系统本来是为了应对紧急状况而计划的最终手段。
“时钟机关之星”即使损失了几个齿轮,剩余的齿轮也能互相填补,维持系统的正常运动。但是长此以往的话,互相补充的齿轮数会不断减少,每个齿轮的负担也不断加重从而迅速老化。
因此“破弃”是最终的手段,也仅是缩短世界寿命的最坏方法。
不过——
如今,在京都的外围正在实施这个最坏的方法。
“……第二十六层,确认全部连结已经解除!”
听到穿着“军服”的通讯员的声音,站在控制层中央的魁梧男性以响彻房间的声音大喊。
“好!接着解除最终的连接!”
在指示下,由二十人组成的军属技师团队同时操作起连接于破弃系统的机器。
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同样灰暗。
他们深知自己的操作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清楚这一行为会屠杀掉两千万名市民,也清楚目的在于隐藏“军队”的失态。
即使隶属于军队的他们被教育得要忠实地遵从命令,也无法带着使命感和自豪感来从事这次的行动。
看到他们的表情,控制层中央的男性——“军方”的指挥官轻轻砸了一下舌。
——真是的,如今的年轻人。
这次行动不是单纯的隐藏工作,也是为了维持“军方”的威信与权限,以及“军方”所保护市民的安宁——也就是为了维持“秩序”的崇高使命。
——不过是这种程度的牺牲就犹豫不决,觉悟太低了!
那位“技师团”的小姑娘也是。执着于区区两千万人的都市,完全没有考虑过若是伤及“军方”的威信会带来怎样的弊端吧?这算什么天才。十六岁的黄毛丫头就成为第一级?肯定是靠关系才混上去的,真是卑鄙的家伙。
“——所有信号确认,连接完成。最终阶段已就位。”
听到通讯员的声音,指挥官抬起头。
歪着嘴唇下达号令。
“好,那么开始倒数!”
“明白,开始倒数。——五,四,三……”
以平淡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始倒数。
刚刚完成操作的技师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计量仪器。
指挥官抿紧嘴唇,微微翘起了一侧的嘴角。
“二,一。最终连接,解除!”
通讯员用微微有些上扬的声调如此喊道。
然后……
“——”
“——”
……
“……?什么?”
都市没有坠落。
至少计量仪器没有任何反应,多少也会产生一点震动的情况也没有发生。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在指挥官的怒吼声下,技师们和通讯员再次确认了工作记录和计量仪器。
片刻后,通讯员以尖锐的声音大喊。
“重力发生异常!”
“什么?”
指挥官露出了诧异的脸色扭过头来。
“是都市机构的异变吧。应该和破弃的失败有某种关联……”
“是的,不,不对。在城市底面有强大的重力的反应……怎么会!都市正在被推上来!!”
“……你在说什么?”
“就是说……”
通讯员的声音仿佛咽下了即将出口的惨叫。
“只可能是某人操纵了重力,妨碍了破弃——”
周围一片沉默。
而后指挥官突然爆发,大声疾呼。
“少给我胡说八道!到底是谁,又是怎么办到的——”
他猛地瞪圆了那双因愤怒和激动而充血的眼睛。满脸愕然之下咬牙切齿起来。
“难道是那个小丫头——!”


重力控制机关。
位于第二十四层第二百八十九控制区。
设置在各地的照明齿轮的光亮都难以触及的深处。
在数重粗壮机轴紧闭下的威严仿佛经历了数千年沧桑的古代巨树。
机关的中枢位于埋没在根部的位置。
基盘看起来错综复杂得如同动物的内脏,玛丽注视着嵌于其中的计量仪器。直人则抱着一动不动的自动人偶坐在她的脚边。
在那个自动人偶——琉珠的胸口处,裂开了一个醒目的空洞。
原本设置在琉珠心脏位置处的“虚数运动机关”如今正接入到位于他们面前的重力控制机关的中枢里。
直人以平静的声音低语。
“——玛丽,三架‘军方’的直升机正在靠近。”
“位置是?”
“西北三十五度,距离两万四千九百零六米附近。”
“一百九十二号机壳齿的上空……看来是打算干扰连接呢。”
玛丽嘟囔了一句,微微摆弄了手边的东西。
随后,撕裂般的轰鸣声和三次爆炸声传入了直人的耳中。
接着,从墙边的传声机响起了悲鸣。
“玛丽大师!我们感知到一百九十二号附近发生爆炸——!”
“——有什么问题吗?”
玛丽淡然地回答。
“没有,对作业没有妨碍。”
“那么请继续作业。只是微稍扰乱了气压致使‘军队’的直升机坠落而已。没问题的。”
传声机对面哑口无言。
直人没有理睬,再次平淡的通告。
“玛丽,这次是西南二十四度,距离两万四千五百八十九米附近。”
“了解。”
玛丽再次以平静的声音回答。
然后,直人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在远方发生的爆炸声。
玛丽也同样感知到了爆炸吧,她对着传来吸气声的传话机喃喃细语。
“听到了吗?”
“嗯,是的。”
“我来负责排除‘军方’的妨碍,但这项任务和重力操作已经让我用尽全力,连接操作就拜托你们了。希望你们全力以赴,就算能提前零点一秒秒也好。”
“明白了。”
“直人。第五层的回路总是连接不好。有什么问题吗?”
“——如今正在运转的第五号气缸嵌不进去。正上方一米处有别的系统在干扰。想绕开的话,将第一号圆筒向右旋转三十四度。”
“了解,是集水系统吧——OK,连接成功。”
计量仪器的数值大幅变动,显示又得到了一个新系统。
直人负责“观测”。
玛丽负责“操作”。
玛丽操作着至今从未存在过的“反重力控制”这一未知的系统,持续支撑着都市这个超级巨大的质量体并保持水平。直人则成为了她的眼睛,通过“声音”随时观测着大支柱的构造和都市所有区域的状况。
直人挥舞指挥棒,玛丽随之演奏乐器。
两个人方向相异的才能彼此契合,互相促进。
临时的组合却仿佛长年的搭档般琴瑟和鸣。
就像是只有两人的交响曲——

“——”
哈塔静静的观望着这幅场景,瞠目结舌。
接连掌握住都市的机能,抵抗破弃。面对意图阻挠“军方”,通过第二十四层的气压控制机关——产生紊乱气流、下击暴流、尘卷风来“排除”。
近距离目睹两个人的演奏后,他的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这真的是人类所能实现的技巧吗?”
他曾数次见证过玛丽超越常人的“天才”。
直人那甚至让人认为是超能力的“异能”也的确硋人。
但两个人携手演奏的这出节目。
掌握、支配、控制、操纵着都市——亦即世界,这还是人类能有的能力吗?
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区区一个字母。
因为达成穷绝想象、骇人听闻的伟业,就连是否真实存在也遭人置疑的“星之再造者”。
被讴歌为人类史至高的天才,缺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之人的首字母——“Y”。
因为太过自然,甚至不曾被意识到的不合理。
这个已经终结的星球的确是被普通的人类再次创造的。
既不是方便的魔法使,亦不是神,而是由普通人类所设计。
但如今的二人甚至支配了重力,将两千万条生命承载于自己的掌中。
现在这个瞬间——将他们称为“神明”还需要犹豫什么吗?
……没有根据,只是坚信。大概,肯定,毫无疑问,就是这样。
再构筑世界的人——“首字母Y”的身姿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真让人无法自拔啊。”
面对眼前这对将偌大一座都市掌控于手心的小小神明,不禁有种那条存在本身都值得商榷的传说的不可能性被彻底否定的感觉。
哈塔摸了摸溜光的秃头,只得苦笑。

“——玛丽,齿轮要坚持不住了。”
直人的宣告让玛丽的眼睑突然一颤。
琉珠持续反转着庞大能量的“虚数运动机关”似乎快要达到极限了。
玛丽移开视线,敲了一下控制台。
“……还没完,再有十秒秒钟。”
从传声机传来了尖锐的声音。
“玛丽大师!主平衡轮差了零点二度!”
再次敲击控制台。
“……!瞄准,对上了!角度调整完成,接连回路!”
“玛丽,已经是极限了!”
“再给我六秒时间,倒计时!”
五。
直人站直身。
四。
玛丽回头。
三。
四目相视。
二。
翠绿色的眼眸和灰色的眼眸交换了某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
一。
轰鸣声穿透了大支柱。
“连接成功!!”
在这句话传入耳中之前,直人已经拔出了“虚数运动机关”。
他大声疾呼。
“玛丽!”
“快给我!!”
玛丽从直人手中抢走齿轮,冲到琉珠的身边。
齿轮微微有些扭曲,但既然直到最后仍然能够产生反重力,机能就应该没有问题。
玛丽的双手高速动了起来。
修正微微的倾斜,调整框架,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连接齿轮、导线和气缸。无视因为接触向右旋转的齿轮却产生出向左旋转的能量这种矛盾的机构使得她深深浸透到指尖的理性和理论发出悲鸣。这就是那样的东西。认同这一事实,继续进行作业。嵌好发条拧紧螺丝。
最后合上人工皮肤后,玛丽说道。
“薇发条!”
不用她提醒,直人已经将手伸向了琉珠薇发条的螺丝。
“——”
在周围一片瘆人的沉默中,只有直人旋转薇发条的声音高声响起。
……难道说,已经不会醒来了吗?
如此可怕的不安闪过直人心头。
每次不安地转动薇发条,冰冷的丧失感就在心间缓缓地蔓延。

……片刻之间,仿佛永恒的时光流逝。
“——啊。”
琉珠睁开了眼睛。
宝石般的眼瞳闪耀出金色的光芒,反复摇晃、眨动。
看不出感情的眼神缓缓移动,最终朝向了直人。
天使的双唇微微一动,宛如八音盒般清澈悦耳的声音流落而出。
“啊——直人大人。”
微微一笑。

“原本就一脸蠢样再加上哭肿了眼的话,实在令人不堪入目。”

尽管琉珠舌锋锐利地吐出凌厉言辞,却同时以优美的动作向直人伸出手。
和犀利的话语相矛盾的是,她的眼眶湿润,脸颊也泛起微微红晕。
直人也随之露出了微笑,抚摸她的头发,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都流出了眼泪。
在少女体内,毒舌滤镜轻轻地发出了听上去心情舒畅的声音。

 楼主| 发表于 2013-9-11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3-9-11 20:11 编辑

尾 声 00:00<Restart>
直人和琉珠手牵着手沿道路前进着。
玛丽和哈塔则跟在两个人身后。
这里是局域·京都,大支柱第二十七层,向最深部延伸的螺旋楼梯。
仿佛会无尽地深入地下的这条通道既狭窄又缺少光灯齿轮的照明。简直像一张直通奈落的洞穴一样张开大口。
“路线没错吧?琉珠!”
“是的,没错。”
向着奈落,直人丝毫没有胆怯,而是意气昂扬地迈步前进。
理由非常单纯。
那就是——
随着直人快步走下螺旋楼梯,他嘴角也渐渐放松。
“在这前方——就是琉珠的妹妹安可儿!超高性能的自动人偶……!!”
完全是一副利欲熏心的模样。
“直人大人!”
“诶——?哇!?”
琉珠唐突地一声呼唤,同时拉住直人的手。
可是势头过猛的直人没能停住。
他脚下一滑当场跌倒——身体被抛到了楼梯外的空中。
“————”
全身爆发出了一阵冷汗。
现在,直人正处于只靠琉珠牵住的一只手被吊在空中的状态。
螺旋楼梯在半途中毁坏,前方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奈落之穴。如果不是和琉珠牵着手,刚刚直人就会跌入无底深渊了吧。
“喂喂喂,小心点。毕竟刚刚才九死一生嘛。”
哈塔一边开着玩笑,一边随手抓住直人的衣领把他拉了上来。
“得,得救了……”
为脚下的坚实感触松了一口气,直人提出疑问。
“不,不过等等,这里应该就只有一条路,而且前面有琉珠的妹妹在吧?然而道路断了,这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应该是因为破弃的冲击而崩塌了吧。”
正屈身调查螺旋楼梯中断部分的玛丽给出这一回答。
听到这句话,直人露出仿佛世界末日的表情大哭起来。
“怎么会——这种……这种事实在太没有天理了啊……为什么,就差一步之遥——该死,混蛋……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灵魂激发地恸哭。
发出甚至能把听到之人拉入冥府深处的悲痛之声,直人跪倒在地。
直人哭了。
不顾形象和体面大声号泣,挥拳敲打着螺旋楼梯。
从静置在咫尺近前的黑暗深渊之中诞生的,过于强大的,光是面对就能感受自己渺小的深刻悲痛正拷问着这名十六岁少年的心灵。
喊破喉咙吧。
为了没能拯救她的无能,摧毁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吧。
拯救了两千万条人命的少年对没能拯救一具自动人偶的自己感到深深的绝望,在极度的惭愧之下无法自控地发出哭喊。
俯视着悲痛的他,玛丽小声说:
“就算你这样哭喊……”
“少啰嗦别管我!你能明白我的这份悲伤吗!?我现在可是失去了区区人类不管有多少亿都无法相提并论的人类至宝啊——!”
“你那所谓人类至宝什么的暂且不提——”
玛丽按住太阳穴。
“如果,在这前方有什么东西的话不是应该早就被运出去了吗?”
“——诶?”
一下子,戛然停止哭泣的直人抬起头。
玛丽抬头望向螺旋楼梯上方说道:
“这里要被破弃是早已决定的事情。如果这里存在Initial-Y系列的话,‘军方’也应该知道其价值……很难认为会这样弃之不顾。”
对于玛丽这句话,琉珠赞同地点头。
“——是的,对于就算是选择了破弃这座都市这种敷衍了事的手段,被拿来和低能相比较都都像是在侮辱低能的那些家伙来说,她完全是可望不可及之物。不过如果连其存在的宝贵都无法理解的话,那就有必要怀疑他们大脑的存在与否了。所以我认为玛丽大人的意见可能性很高。”
直人对着番话产生了疑问,便问道:
“……琉珠你等等。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预想到这种事了?”
“唉,直人大人请恕我直说。我现在恰恰在怀疑您‘大脑的存在与否’。”
看到琉珠一副不为所动地表情施以一礼,直人一下子垂下肩膀。
他当场瘫坐在地,注视着通往星球深处——奈落的洞穴呢喃道:
“……我,到底在干什么……冒了这么大风险,还让琉珠置身险境。”
“不是也很好嘛。至少你拯救了两千万人的生命哦。”
“一点也不好!”
直人一脸怨恨地瞪着玛丽大叫道。
回想今天一天。
白天还好。和琉珠约会,欣赏她可爱的身子,被她一个劲痛骂——正所谓无上幸福的时光。是一段温暖人心的记忆。
之后又怎样呢?从遇到这个丧心病狂的该死地雷女之后,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地狱。被她各式各样的花言巧语蒙蔽,被卷入暴风的中心,经历了各种命悬一线的场面,最后的结果确实这副惨状。
“完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该死!”
“少抱怨了,至少你今天改变了这颗星球的命运啊。”
对着深深发出叹息的直人,玛丽明朗地如此说道。
紧接着。
“而且,你帮助我下定了决心。”
“……啊?”
直人发出了诧异的惊呼。
只不过没有人回应他,玛丽就把视线转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大汉。
“哈塔。”
宣告道。
“嗯?”
“我决定了。”
对着摆出一脸柔和微笑的玛丽,哈塔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阻止的。只是姑且问一下——真的没关系吗?”
面对简短的提问,玛丽的表情依然一脸飒爽。
她双脚稳稳踩在楼梯上,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双手叉腰,全力昂起那娇小的身体面对哈塔。
那双翠眼中所浮现的只有希望和自信。
那是梦想。
只允许小孩子怀抱的,既烂漫又怀念的宝贵意志。
看到眼前这对眼睛中坚韧不摇的光辉而感到羡慕的哈塔苦笑着点头说道:
“……All Right。就让我奉陪到底吧,玛丽大师。”
玛丽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在他脚边的直人则疑惑地侧起头。
“我说,你们在说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事啦……不,应该说是我们的事才对?”
露出恶作剧的笑容,玛丽看向直人。
“直人,很抱歉,之前提到的推荐你入学学院的事情能不能当作没发生过呢?”
“诶?”
完全跟不上话题的直人只能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
玛丽看到眼前这位少年的反应,翘起嘴角转过身。
跟着那道夏装大衣一翻,优雅地迈出脚步的较小却又宽大的背影,哈塔紧随其后。
“喂,玛丽?”
“不用担心。”
玛丽头也不回,就这样背对着这边轻轻挥了挥小手。
满心欢喜的说道:
“——再见咯,直人。”


“直人大人,这就是所谓‘啊——’的那个喂食行为。”
……那么该如何说明现在的状况呢,直人不禁思量起来。
这是在平日的午休,糺森高中教室中发生的事情。
不去学校食堂而是带便当的学生们正在各自来到习惯的场所享用午餐。
在这之中,直人和琉珠选择了位于教室中央的作为。
自那以后过去了一周。
破弃,“军方”和“技师团”的阴谋,琉珠的危机,还有她的妹妹——
这些事情就像噩梦一样在短短一周时间内全部恢复了往常。
没错,一切都一如既往。
班内同学的白眼和咂舌在直人眼里早已司空见惯了。
只留下日常。回归到了和玛丽相遇之前的情况。
非要说的话——
“直人大人,您不舒服的是耳朵还是眼睛还是大脑呢?”
被这样一问,直人闭起眼睛。
并起桌子,打开精心准备的手制便当,以不必要的程度紧贴过来,酝酿出仿佛掉进蜜罐里的亲热空间,琉珠就这样夹起点心说道。
“来,请直人大人‘啊——’地张开嘴。”
——给我爆炸吧。
无法忍受班级中饱含了这种无声议论的视线,直人有些粗暴地一口吞下被送到自己眼前的点心。
没错,非要说不同点的话,就是琉珠像这样理所当然的每天来上学,还有连日连夜地报道着这期前所未闻的历史性丑闻。
——在京都发生的计划性破弃未遂。
根据以匿名方式投稿给多个电视台的举报,“政府”、“军方”、“无国境技师团”共同谋划的对一个都市的破坏,并妄图虐杀两千万市民的事实被公之于众,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翻天覆地的大混乱。
而且举报不光局限于和时间有直接关系的资料,同时还大量准确地曝光了明显属于机密等级的谍报资料以及地下工作的报告书。
从历史性暗杀事件的真相,政府与企业的谈判资料,潜入某国的间谍名单到没有被记载到地图上的“军方”秘密基地和违反条约武器的持有,“技师团”部分成员进行的秘密人体实验等等……
日本首相尽管承认了“军方”所进行的计划性破弃未遂并表示对此负责。
“这毫无疑问是恐怖事件。”
却又以颤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某个节目的著名评论员表示。
“的确破弃行为是极其严重的,但不管怎样考虑都是这边的事情更加过分。”
这句发言遭到了舆论的强烈谴责。
另外某个早间的直播节目中,“技师团”所属的涉外特派员李蒙斯因为被公开了他的一段对年轻的天才时钟技师玛丽·蓓儿·布雷盖(十六岁)进行谋杀,并指示隐蔽工作的对话录音而突然昏厥被送入医院,身为他的后盾而受到关注的瓦什隆公司因为激化的暴动和罢买运动,经营陷入了长期低迷。
只不过在席卷整个世界的丑闻旋风之中,只有布雷盖公司因为直到最后都坚持拯救都市却遭到杀害的悲剧社长千金化为一段美谈才得以无伤幸免。
虽然在这一连串骚动的背后,摆出一脸凶暴微笑的金发少女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没有来由地浮现在直人的脑海中,不过——
“……唉,管它呢。”
对于原本就不关心时事的直人来说,这些事情并没有引起自己的太多关心。
也就是说,除了有琉珠陪在自己身边之外一切都回归了原状。
……尽管这正是最大的问题。
“直人大人,既然您没在学习,那么果然是大脑发生了问题——”
面对再一次递来点心的琉珠,直人开口道:
“我说啊!拜托你能不能更在意点周围的视线!?如果压力能杀人的话,我差不多——”
说到这,直人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如既往的琉珠,面带高贵典雅又游刃有余笑容的琉珠。
但是,从那个时候自己就可以理解了。自己开始能理解琉珠的“自由意志”——自动人偶那些许“真心”的精妙之处。
——亏得我特意为直人大人制作的,竟然不愿意吃吗?
“抱歉,我会一片不剩的全数吃光。”
“最初就这样说的话不就好了,这是让人焦急的新玩法吗?”
“才不是!刚刚班里的视线甚至带上杀意了啊!?真是的……”
就在这个时候。
由于视野中出现了本不该存在之物,直人不禁当场僵住。
不知什么时候,一名身高超过两米的光头中年男性站到了教室的前门外,他正在用和这个育人之所格格不入的锐利视线睥睨整个教室。
……那是,什么?
在这股沉默的威压感下,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接着,男人穿过前门,缓缓移动自己的巨体来到讲台上。
那个人并非教师。
进一步说,连日本人都不是。
不,再进一步说甚至有一半都不是人类。
男人千锤百炼的肉体被塞到一身灰色的西装中,鼻子上架着一副颜色厚重的墨镜。略显嘲讽双唇紧闭,散发出一股如野兽般危险的雄性魅力。
另外还有只限直人能听见的,强化义体的工作声。
男人开口道:
“事出突然,我是从现在这一刻起就任本班班主任的拜涅·哈塔。因为我对小鬼没兴趣,所以情书和约会的邀请都免了吧。还有什么问题?”
“……你在搞啥?”
下意识地用方言对他吐槽。
莫名其妙有种既视感的直人不禁抱头,然而可怕的是惊人事件并没有就此结束。
看到学生们被自己压倒而陷入沉默,哈塔点了一下头。
用像是某处军队的口气说道:
“那么事不宜迟,我来为大家介绍转学生——请进。”
“好。”
太阳降临了,直人如此想道。
走进教室的是一位金发的白人少女。
明亮的金发被分两束扎在耳后垂下来,在滑嫩的肌肤衬托下,一双水灵灵的翡翠色双瞳中寄宿着顽强的光彩。
少女优雅地穿着学校制定制服,以堂堂正正地姿态立于讲坛之上。
虽然身材和直人差不多,但是满溢的霸气和自信让她的身体看起来要高大许多。
在仿佛从背后发出光辉的领袖魅力面前,全班学生集体目瞪口呆了。
直人也哑然了。
少女微微一笑,飒爽活泼地开口说道:
“我的名字是麦莉蓓儿·哈塔。虽然经常被人说长得很像,不过我和某个名人是不同的人,还请各位不用客气称呼我玛丽就好。请各多多指教。”
说完以优美的动作一礼。
这时候那双微微瞥向直人的翠绿眼珠就像盯上了上好猎物的捕食者一般闪了一下。
当然——不管怎么看,那除了玛丽·蓓儿·布雷盖之外不可能是别人了。
直人的身体完全无法行动,只是呆然地看着她。
“………………不,当真你在搞啥啊?”
下意识地用方言——下略。


放学后,糺森高中的屋顶,人迹罕至的场所聚集了四个人。
在被“赤道薇发条”横贯分割的赤色天空中,大支柱的黑色轮廓在夕阳的照射下格外醒目。
对着从屋顶的护栏探身眺望京都街景的,自称麦莉蓓儿·哈塔的背影,直人叹息着说道:
“……所以说,能对我说明一下吗?”
“哎呀,我不是说了再见的吗?”
“这一句话让我意识到你要转学过来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啊!”
玛丽转过身微微一笑。
“吓到了?呐,你吓到了?”
“哇,超烦人!”
直人歪着嘴,斜眼看着玛丽。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一般社会上可是认为你已经被杀了哦!”
“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是我泄漏出去的嘛。”
张开双臂,玛丽露出腹黑的笑容。
“多亏如此整个世界可是一片混乱了啊!只能互相扯后腿的超级低能们互相推脱责任东奔西跑的样子实在令人愉快!太爽快了!嘻嘻嘻&#9834;”
“喂,小点声。”
哈塔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小声说道。
“虽然本来已经预想到会把这一次事件全盘曝光给媒体,结果没想到的是竟然无视保密义务把已知的所有情报都全盘撒出,你是恶魔吗?”
“死人才不考虑这种事情呢,你是白痴吗?”
“世界中的政治家和军人们可是集体掉脑袋了啊?”
“杂碎不如的家伙们会落得什么下场关我什么事。我是为了我的目标才这样做的。”
“……那么,你到底以什么为目的?”
琉珠一脸怀疑的表情质问玛丽。
“虽然对玛丽大人的行动没有丝毫兴趣,但是如果盘算着为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而利用直人大人的话,我将采取物理性的报复加以对应。”
“哎呀,这话说得有点难听吧?我只是他希望能稍稍协助我一下而已哦。”
“协助……?”
满心怀疑的直人小声呢喃了一具,玛丽就唰地竖起一根手指。
“很简单哦。”
微笑着宣告:

“——只是稍稍去拯救一下世界。”

“………………………………什么?”
经过了足够漫长的沉默,直人挑起了眉毛。
玛丽乐在其中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这一次虽然把我掌握的所有黑幕都曝光出来了,但是那不过是冰山一角。世界上还有数不清的卑劣阴谋,以及在那些阴谋中被掩盖的受害者以及遭到放置的都市异常。”
“所以呢?”
“我打算为所欲为地冲入那些现场,政治也好阴谋也罢全都不去考虑,随心所欲地进行修理,像这次一样不顾一切地加以阻止。虽然不会得到任何人的褒奖和感谢,但那一定是非常令人痛快的事情对吧!?”
直人接着说:
“你这是怎么了?患上了迟到两年的中二病吗?”
“准确的说是叛逆期。我要对这个腐败的社会高举反旗。”
摇滚吧,玛丽做起拨弄吉他的动作。
直人冷眼打量着她,问道:
“……虽然没关系。结果你转学过来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虽然理由有很多,不过最大的理由就算是打幌子吧。”
“打幌子……?”
看到直人侧起头,玛丽笑着解释说:
“你知道为了追求理想最合适不过的立场是什么吗?”
直人摇头。
“不知道。”
“那就是——恐怖分子!”
露出危险的笑容,玛丽继续说:
“没有任何责任,没有任何制约,只需要高举荒诞无稽的理想大旗大闹一场就够了。”
“这是不是太强词夺理了?”
“没关系啦。能这样尽情发言才是小孩子的特权嘛。”

——玛丽·蓓儿·布雷盖没有说出真心话。
也不可能说出口。
因为那实在过于荒唐无稽,迄今为止不过是天方夜谭的理想。
说不定能拯救这颗“时钟机关之星”。
说不定能彻底修理这颗在破灭和延命间往复的星球。
说不定能亲手再现早已遗失在久远过去的星之设计图。
说不定能抵达从未有前人到达过的,“Y”所在的地平线。
有种如果是和直人两个人的话,就能实现的感觉——这真正的理由。

“总之,学生身份终究不过是附赠品。推荐你去学院那件事被我当作白纸的损失,就由我亲自指导你来补偿吧。给我心存感激哦?”
“恩……不,虽然这个很让我感激——诶?呃,我也要跟你奉陪到底吗?”
“那不是当然的嘛。课时费就让我用你的身体来好好清算吧。”
“强买强卖也得有个限度吧!?”


……注视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
哈塔想到。
不知道那位公主是否意识到。
自己的决定就无异于在说要 “登上这个世界的神之座”。
但是这两位天才和异能在那个时候的确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那个领域。
对于这一事实,自己也不禁联想到令人怀念的青春时代的梦想——可是,之所以在这时候产生一抹不安,果然是……
“哎呀哎呀,看来我果然老了呢……”
挠了挠头,呼出一声叹息。
随后,对着在稍微离开一点的位置守望着直人和玛丽的自动人偶开口道:
“……小姐。琉珠。”
“虽然我想对你这不客气的态度表示非难,不过你有什么事?”
“你,到底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你这东拼西凑出来的废品原来连语言中枢也是废品组成的啊。还是说从没学习过说话的主语要明确这种事情吗?”
听到她的毒舌,哈塔苦笑着问道:
“你那时候说了如果是直人的话一定能做到。所以你是不是已经把握了这一连的事件?”
——无论哪一点都过于突出了。
玛丽的“天才”,直人的“异能”,琉珠的“虚数运动机关”。
无论缺少哪个,这片地区都已经沉入地底了。
从集装箱恰巧坠落的那一刻起,即使有任何微小的差错也不会发展到这个结果。
——更重要的是,把直人引导向大支柱的就是这具人偶。
决定性的一击就是提示出存在让直人下定决心的“安可儿”。
但是,这具人偶心里很清楚当时“安可儿”已经不在那里了。
事实应该如此。
“看来您有哪里误会了呢。我是‘遵从者’——并非指名道路之物。”
说到底,自动人偶到底能否说谎呢?
对着怀揣这个疑问眯起眼睛的哈塔,琉珠只是微微翘起嘴角。
“但是,这样说吧。您是否听说过——‘命运的齿轮’这个词呢?”
“…………”
横跨整个天空,驱动这颗星球上所有齿轮的动力源。
仰望利用月球引力旋转的“赤道薇发条”,琉珠继续说了下去。
“仅凭齿轮建立起来的这个世界——既然如此我认为或许确实存在这样一枚齿轮。就像我的身体机构中不存在任何偶然性要素一样。一切都在按照必然的姿态发展——身为自动人偶的我是这样思考的。”
——自动人偶的哲学。
这句话在身为一半机械的哈塔脑海中回响。

视线前方的是身怀或许能改变世界之才能的两个人。
“啊,直人,你尽管感到高兴吧。情报这就送上门来了。东京似乎发生了异变。”
“……为什么我必须为发生异变感到高兴这点能请你解释一些吗?”
“实际上,安可儿似乎被运到那里去了哦。”
“很好——来开香槟庆祝吧!今晚是Party的时间!还有旅行的准备!!”

……真是的。
一声苦笑。
“那么不管是命运还是什么的引导,姑且拭目以待也不赖吧?”
世界终结之日——同时也是重生之日的想象萦绕于脑海。
哈塔一边怀着悬念与期待的心情期盼着希望渺茫的未来,一边抚摸起自己光溜的脑袋。


——滴答滴答,咔嚓咔嚓,

齿轮在转动。

规则的、机械的、必然的。

它们计数着客观存在的时间。

即使时钟停下它的跳动也没有意义。

即使损坏,即使扭曲,时间之轮当然也会不为所动的继续转动。

规则的、机械的、必然的。

滴答滴答,咔嚓咔嚓——

——它们只是在向应去的方向永恒转动的存在。


 楼主| 发表于 2013-9-11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eous9895 于 2013-9-13 03:25 编辑

后记(协同)
——事情的开端要回溯到一年多以前。
“我说啊,机械时钟是不是非常酷?”
对于唐突地在Skype上提出这个问题的榎宫祐,暇奈椿是这样回答的。
“……你啊,还在进行癌症治疗吧?而且今年我要上大学,还要准备求职啊?”
双方都没有时间吧,椿有些阴暗地说。但是——
“好啦好啦,停下你正在玩儿天○工○MOD的手,好好听我说完。”
真不愧是十年以上的交情。一副早就看穿了的态度,榎宫继续说。
“就是在海外治疗的时候啦。在免税店看到机械时钟,发现那个宣传册超厉害。”
“哦……不过怀表什么的确实充满浪漫呢。”
“哼,真是预料之中的肤浅认识。我正好拍了照片,这就发给你——好好看看。”
真是的,椿无奈地打开了发送过来的JPEG图片。
手停下了动作。
——
“Oh……这机能美是怎么回事。我的股间要喷发了啊(翻阅)。”
迷你的宇宙就蕴藏其中。
纤细的齿轮按照精密的计算装满其中,被打磨得如镜面般惯量的金属散发出官能的光泽。见识到那美丽的机械装置,任何男人都拥有的,右侧腹的浪漫回路确实地发出声音——
见到了椿的反应,加工一副自鸣得意的态度点头继续道。
“所以,就实际创作了一下。情节。”
“情节?”
“名为——时钟机关之星!用时钟机关将已死的行星重新构筑的世界!”
椿想象了一下。
……原来如此,以这些优美的时钟机关所构成的世界。浮游在黑暗宇宙中的时钟机关之星——这的确是个很棒的点子。但是……
“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是你没在写‘No game,No life’吗?”
如果椿的记忆没有错误,这位友人<榎宫>正因为癌症治疗导致的体力降低而休止了漫画工作。为了填补接受先进治疗而空无一文的钱包,正在执笔转职轻小说作家的处女作——应该正在槽点吐不过来的波澜壮阔人生上迈进才对。
但是榎宫淡然无视地继续说。
“但是试写了一下这个情节,发现和我的文风不太符合。毕竟是相当硬派的世界观。”
“你还真是不顾后果啊。”
“——所以咯,你要不要试试仔细写一下这个故事?”
“而且还不听人说话啊!都说了我去上大学了。我要学习啊。还要求职——”
“就算不是现在写也没关系啦。你是明年毕业对吧。在那之后再写如何?”
“唔……”
被交付的情节确实拥有十分有趣的内容。
互相在高中时期相识以来,从同人到商业有过多次题材的交换,迄今为止的作品也互相讨论和协力,榎宫在做漫画家的时候我也去做过助手。
确实想要看到这个故事具体成型的样子。至于时间……毕竟可以挤,但是——
“可以是可以,不过既然要写,那我可就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了哦?”
实际上交到椿手上的情节已经十分接近完成品了。
从世界观到人物,剧情,结局都只要仔细润饰一下就可以了。只不过就这样老老实实详写一下的话实在不怎么又去。更何况也没有自己来写的意义了。
既然要做——首先就要自己满意。
但是,得到的回复就只有随性的一句。
“可以啊,只要有趣的话怎样都可以。”
真不愧是十年以上的交情。

——半年后。
“……那个,榎宫老师,能打扰你一下吗?”
“——什么?现在我正为难在‘No game,No life’第二卷的调整上呢。”
这一次是自己没有那个余力了,榎宫一副顾不过来的样子回答。
“那个,之前说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进行改变结果陷入了迷茫……那个,能帮忙一下吗?”
“那个,现在当真没有那个——”
但是作为事情起因的罪魁祸首,没有办法轻易拒绝的榎宫说道:
“……我,我知道了。那就等‘No game,No life’完稿之后再一起重新讨论一下情节吧。采用你的点子,修正矛盾的剧情之后再交给你详写咯。”
“交给我吧。”
——又过了半年。
“被交付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
声音颤抖着的椿把原稿拿来的时候,榎宫抵着额头呻吟起来。
“我说啊……虽然的确比修正过的剧情有趣了。不过,这要如何收尾?”
“所以说……就是为了讨论这个才来的嘛。”
……虽然很想揍他一拳,但是却被榎宫在琦玉,椿在京都这段物理上的距离所阻止。
“虽然也没资格说别人,不过你也太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还真是不想被你这么说啊。你这个治疗中的工作狂。”
“……我知道了。就以这个为基础,再来~一次!从新组织剧情。然后你来详写。”
“Yes.Sir!”
——就这样几天后。
“喂!所以说为什么又无视了剧情啊!?”
从琦玉到京都,榎宫的惨叫再一次通过Skype传来。
“但是更加有趣了对吧?(颤声)”
“虽然的确更有趣了!所以说这个要怎样着陆啊!”
“哪里的话,所以说这时候就需要榎宫大师的力量了嘛~?(扭捏)”
是不是应该立刻潜入京都揍这个男人一顿——但是因为时间和交通费的情况以下略。
就这样又重复了几次这样的一来一往之后——原稿终于完成了。
然后——
“我听说,您和友人一起写了一个新的故事系列。”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走漏的风声?
在MF文库J负责榎宫出道作“Nogame,No life”,之后逃亡到刚成立的讲坛社轻小说文库——不对,是跳槽的原责任编辑抖S出现了。
“让我们来出版吧(灿烂无比的微笑)”
“那个,都说过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
“让我们一起加油吧(魅力难挡的微笑)”
——……
就是这样,这部作品经历了这样曲折的过程才得以出版。
榎宫和椿都认为轻小说的“合著”几乎没有先例。那是因为通常原案,执笔等互相的负责任务都清楚分担后在写成的作品吧。
那么要说到为什么这个作品的作者选择了并记……

“——所以,这个到底算是谁写的呢?”
编辑一脸无奈地提出这个问题——但是。
“这个嘛,到底谁写的这种问题。”
“不过是无关的细枝末节吧。”
带着爽朗地笑容——大概是意味着放弃了思考的表情——两个人这样回答。

“……算了,没关系。那么插画依然交给榎宫老师——啊,哎呀?榎宫老师呢?”
“在看到插画两个字的瞬间就从Skype登出了。”
就这样,突然加入Skype窗口的人物——他的名字就是“茨乃”。
“我从榎宫老师那里听说‘有有趣的事情’。”
没错,面对一无所知地提出这一纯粹问题的茨乃君,椿心中确信。
自己几乎可以看到屏幕对面无法确认的责任编辑抖S——露出了甚至那位知名大厨都相形见绌的笑容。
“初次见面茨乃老师。在下从很多地方听说过您的活跃。另外您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有非常有趣的事情。好了,让我们去那边谈谈吧——”


后记(榎宫祐)

我是榎宫。出色地看穿编辑这一次也打算让我负责插画的企图让我直到今天都感觉内心松了口气。而且还得到了茨乃君这样一位比我更加可靠的协助者,让我感觉能创作出比自己动手更加优秀的作品……包括编辑在内四个人兴致勃勃地拿出方案创作出的“大家的合作作品”——“时钟机关之星”如果能得到各位读者的欣赏那就三生有幸了。

至于为什么这里还有自己绘制的直人的角色设定……唔。这就是差点没逃出魔掌的证据。真的是比不过茨乃君呢。完全是我的救命恩人,当真的。

现在这种身为MF文库J的“No game,Nolife”的作者和插画,甚至还兼任了妻子所负责的漫画化助手的状况下,如果连这边的插画都一并负责的话毫无疑问会无法出版了呢。

编辑:“啊,榎宫老师。时钟机关之星到了漫画化的时候还请多多关照咯&#9834;”

哼!
我拒绝
就请容我这样说吧。


后记(暇奈椿)

各位初次见面,我是暇奈椿。
这次有幸以合著的形式写下了“时钟机关之星”这部作品。
虽然我还是个不成熟的新手,但是在这么多人的助力下能够以后记的形式和大家打招呼真的让我感到非常高兴。

“这个,你要不要试着写一下?”
说出这句话就把故事的大纲交给我到之后的迂回曲折,终于成功走到了这一步。从最初那句可以随你喜欢去加笔,到之后又是更改人物又是更改结局又是调整关键情节,因为无关紧要的理由做了很多无用功——关于这一点,呃,真的很抱歉。一个搞不好哈塔就会成为Ga(ry

在多次讨论的时候,搭档所说的“啊,我明白了。直人是我所能想到的天才,玛丽则是你所能想到的天才。而且有趣的是这两个类型截然相反”给我留下了意外深刻的印象。
最后虽然发展到互相无法分辨到底是谁考虑了什么和怎样来写的地步,但是光靠我是无法完成——不对,我认为无论是只有我还是只有榎宫祐都没有办法完成现在这部作品。

最后来献上祝词。能够给我带来参与这部作品机会的搭档榎宫祐,绘制出精美插画的茨乃老师,以漂亮的设计装点本书的柊椋老师,责任编辑庄智司先生,讲坛社轻小说文库编辑部的各位,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我在此献上自己最诚挚的感谢。

二〇一三年 四月 暇奈椿


后记(茨乃)

我是茨乃。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接到了这个消息,从而得到了为本作绘制插画的机会。
在绘制插画的过程中最愉快的就是角色设计,而这次我也兴势冲冲地画了出来,如果本作的角色们能够得到各位中意的话那就最令我感到高兴了。
虽然琉珠和玛丽都尽可能画得可爱,但是直人也很可爱哦。
另外想象尤其是以很可能从下一卷登场的安可儿为首的新角色的角色设定,我就激动得按捺不住呢(笑
尽管发生了各种事请,不过下一卷及后续作品还能继续关照的话那就太好了!
嗯,说起来没画什么有趣的事情呢……(笑
发表于 2013-9-11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6子简直6子(我占个沙发大丈夫吧....
9月搞完所有坑 流石

发表于 2013-9-11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开坑了么,太不容易了,校对真是千辛万苦啊
第一次拖稿就送给六子了呢
发表于 2013-9-11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次合作翻译就献给六子了,感谢六子的鞭策
校对之苦与之乐(?)真是监督自知w
发表于 2013-9-11 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愣了会儿神,前排就没了= =

差点被六子调教出新(?)癖的路过。
(话说要对一晚上搞出来的东西抱啥期待233
发表于 2013-9-11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辛苦了!爆坑真是令人開心到噴飯!
之前在某店員的心得中看見這部就很在意了。
榎宫祐這樣搞,身體真的撐得住嗎?
发表于 2013-9-11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榎宫祐的作品一定要看啊,明天就一定看完啊
发表于 2013-9-11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没了,这本书无论设定还是那位毒舌自动人偶都很吸引人呢
リューズ萌ぇ
发表于 2013-9-11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雪怪x 于 2013-9-12 18:59 编辑

卧槽,第一次看见这种大叔男主(?)


刚刚看完,原来男主是正太,
另外女主毒舌好评,这节奏是一卷一个人偶后宫吗

发表于 2013-9-11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漏子菊苣的巨坑岂有不顶的道理!!萌⑥万岁233
发表于 2013-9-11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完坑啊,榎宫祐的作品过来瞧瞧
发表于 2013-9-11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图竟然不是榎宮祐自己来么,话说他去养病怎么感觉工作倒多了呢
发表于 2013-9-11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始看着插图差点以为是讲述一个大叔(或者说黑社会)和一帮萌妹子的故事OTZ
看了点才发现貌似某有点像伪娘的正太才是猪脚的感觉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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