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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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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RDG 濒危物种少女3危机重重的暑假 [荻原规子][台角][简繁TXT&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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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13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ellytong 于 2013-9-14 17:05 编辑


RDG 濒危物种少女 3 危机重重的暑假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荻原规子
翻译:许金玉
图源:濒危物种绅士狐
录入:外来物种二货滚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

  充满兴奋期待的暑假却暗藏危机与谜团,
  初次在外留宿、初次迷路、以及
  少女最初的请求——

  为了筹办秋天的学园祭,铃原泉水子等学生会执行部的成员决定利用暑假,在宗田真响的家乡——长野县户隐举办集训。
  第一次参加集训的泉水子兴奋得手舞足蹈,然而,集训期间,真响对学生会抱持的看法却引发了各种纷争。
  此时,传来真响的弟弟——真夏的爱马病危的消息……
  这,竟是招来严重灾厄的前兆!

  为了众人,泉水子将亲手解开发辫,
  召唤姬神……

http://dl.vmall.com/c0ya9b2lzr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6ce98290/
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2869388504&uk=1310265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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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13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目次

  第一章 放假前夕
  第二章 拜访
  第三章 接二连三
  第四章 真澄
 楼主| 发表于 2013-9-13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放假前夕

  一

  在学生会室见到的学生会长如月·金·仄香,还是和以往没有两样。
  头发剪得极短,天生有着明亮的发色,雪白的肌肤上是深远立体的五官。原可以显得娇俏可爱,本人的表情却少有变化,声音也单调没有起伏,平淡地逐一讨论会议的各项议题。
  跟不久前穿着美丽的水色振袖、跳着华丽妖艳舞蹈的仄香判若两人。身上始终穿着的男生制服,也仿佛在昭告自己不会迎合任何人。
  由于执行部所有成员都收到召集,泉水子也战战兢兢地坐在末座,见仄香一脸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表情,她反而松了口气。在研习小屋的所见所闻有别于这里,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不论是影子学生会长村上穗高的存在,还是泉水子引发的小小骚动。
  泉水子再一次体认到,一切就是要这样区分开来。
  (就和高柳同学曾经操纵式神、宗田姐弟身边存在着真澄一样。当在学校从事平常的活动时,如果两边产生了混淆并显现在态度上,就算是犯规……)
  泉水子怔怔地想,关于姬神降临在自己身上这件事,不知仄香是否也能清楚划分。由于泉水子不想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不想被当作谈论的对象,因此更是强烈地如此希望。
  她瞥向参加会议的相乐深行。
  深行和学长会长差不多,泰然自若地坐在位置上。虽然曾经断然说出「被赶出学生会也没关系」,但也完全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
  天气一直十分闷热,学生都换上了蓝色的薄衬衫,或是白底藏青条纹的短袖POLO衫。学生会的男生都穿着衬衫,但领带还是忍不住绑得较松。深行也是其中一员,虽然领带的下垂角度和其他学生一样,看起来却莫名仪容端整,很有个人特色。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情非常怡然自得吧。
  仄香与深行之间,或是穗高学长与深行之间,一定有过至少让一切回复原样的协议。如今,深行仍旧是执行部有为的一年级生,本人似乎也秉持着这样的自觉发表意见。但是,泉水子却想不起来协议的详细内容。
  (……而且,我也不想太深入思考。)
  自那之后,泉水子不曾与深行讨论过姬神。但是,以那一天为转捩点,深行的「别找我说话」宣言就一点一滴瓦解,只有这件事让泉水子不胜感激。
  执行部的会议主要与秋季的学园祭有关。在学生会选举同一时期,各班就已选出了学园祭执行委员,目前已经召开过两次执行委员会。今天的会议,就是依据执行委员会讨论出的结果,由执行部内进行工作确认。
  凤城学园祭是一项举办得非常隆重盛大的活动,由于没有传统限制,学生提出的净是大胆新颖的企画,但要管理整个学园祭的运作非常辛苦,就连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泉水子也能深刻体会。望向学生会长出示的进度表后,泉水子甚至觉得她根本无视暑假的存在。
  (该不会要马不停蹄地一路工作到九月吧……?)
  泉水子暗暗感到不可置信,重新看向手上拿到的纸张。但执行部其他成员没有半个人提出疑问,深行和宗田真响也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站在泉水子的立场,更是无法开口多说什么,会议就此结束。
  学生会长一派轻松地补充道:
  「明天起是社团活动的暂停期间,执行部也一样,下一次的会议就延到考试结束那天,这段期间请专心读书。既然身为学生会的一员,绝对不能考不及格而导致必须补课。因为那将会影响到今后的工作。」
  仄香曾对泉水子说过,自己并不是神崎学姐那样的才女,但为什么谈起考试不及格这件事的时候,口吻却这么事不关己呢?在场笑着打趣应和的学生们,看起来也都游刃有余。泉水子突然警觉,现在不该再恍神发呆了。
  (对喔……在暑假之前,还有期末考试……)
  现在不是悠哉度日或想努力划分学校生活的时候了。对于成绩总在后段班,就算撇下其他事情埋头苦读,结果会是如何也很难说的泉水子而言,一道莫大的难关正等着她。

  听见仄香说的话,在内心暗自叫苦的不只有泉水子一人,真响的心情也差不多。
  当然,以全学年第二名的成绩从国中部升上来的宗田真响,担心的并不是自己。她着急的是今天依然没有出席会议,徒具其名的执行部员真夏。
  「咦~就算不及格,参加补课我也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只多一分也好,反正你一定要及格!」
  「现在才说这些……?」
  真夏一如既往毫无紧张感。见他的态度如此贯彻始终,泉水子反倒心生佩服。虽然他说过「只要真响开心就好了」,但真夏平日的所作所为,确实常常惹怒姐姐。
  当真响认真起来,只要别身为她攻击的对象,都会感受到她举手投足十分有魅力。很少有人见过她这一面。真响在男女之间都很受欢迎,面对大多数人,她都有一套圆融应对的处世之道,却唯独对同年的弟弟不管用。
  真响气愤地抿着嘴唇,气势十足地将升上高中部后就披至肩膀的长发绑成马尾。她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笔直英眉,这时五官更有如年轻武者般凛凛动人。
  「我一定要让你平安过关。我说你啊,既然常常黏着相乐,至少也认真读点书吧?相乐可不会将无法在一般社会上生存的家伙放在眼里喔。」
  「咦咦?是吗~」
  「当然啊。没有其他男生比那家伙还显而易见地立志要成为菁英吧?」
  「咦咦?是吗~」
  真夏宛如猫咪般在休息区的椅子上蜷成一团。明明除了皮肤黝黑外,五官与姐姐十分相似,慵懒的程度却让人不禁心想:两个人怎么会看起来相差这么多?
  「我倒觉得阿深还有其他志向喔。」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就别考不及格,以能到学生会室报到为目标,当场证明给我看。」
  真响老大不客气地反驳,再过意不去地看向身旁的泉水子。
  「对不起喔,我可能没有多余的心力了。泉水子和真夏不一样,从春天开始就一直认真读书,靠着累积至今的努力,考试也考得不错,你可以对自己有自信一点喔。」
  泉水子微笑着点点头。
  「嗯,我也这么觉得。你别担心我,专心督促真夏念书吧。我会去图书馆看书。」
  这绝对不是逞强。与真响同寝室后,她的学习态度泉水子始终看在眼里,所以学习到了不少东西。
  真响担心地望着泉水子一会儿后,才微微一笑。
  「说得也是。跟刚入学的时候相比,泉水子变了不少呢。你刚才那些话,我就当真罗?」
  泉水子心想不能举棋不定,于是用力点头。
  「当然没问题。我可以自己读书。」
  当晚睡觉前,泉水子打了电话回玉仓神社的老家。因为先前末森佐和叮咛过,要提早告诉她暑假何时会回去。
  简单地报告完近况,泉水子向佐和转迤情况: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直到考完试,再次确认学生会的行程之前,我都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到时候看情况,说不定除了八月中以外,都有事情要处理。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这样啊……真辛苦呢。不过,身负学生会执行部这种重要职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佐和尽管失望,但语气听起来更为泉水子融入了凤城学园感到开心。
  「有段时间我还很担心泉水子小姐呢,没想到你出乎预期地过得不错,还在学生会里大显身手,完全超出我的期待喔。凤城学园意外地很适合泉水子小姐呢。明明以前就读山脚下的中学时,吃了那么多苦头。」
  泉水子觉得很难为情,急忙否认:
  「我才没有大显身手呢。现在距离考试只剩一个星期,学生会执行部的人还告诫大家不可以不及格,我才在想,这下子我一定会被踢出执行部。」
  「绝不会有那种事。因为泉水子小姐是大成先生和紫子小姐的女儿啊。」
  佐和说得斩钉截铁。
  「截至目前为止,你只是有些抓不到诀窍而已。承袭了双亲头脑的泉水子小姐,一定会在某个舞台上崭露头角。」
  泉水子慌忙打岔:
  「这种事情没有人可以保证啦。不过,室友真响同学非常聪明,我好像也有点懂得该怎么读书了。接下来一个星期我会加油。」
  「嗯,好好加油吧。对了,深行也加入了学生会吧?如果深行有意在暑假期间来玉仓山,我准备泉水子小姐的车票时,会连同他的份一起,所以请帮我问问他吧。深行如果会来,野野村也会非常高兴喔,虽然他那个人不会说出口。」
  「啊,嗯……我会问问看。」
  泉水子的心跳突然加快。明知道佐和的提议没有其他含意,但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会心跳加速。若无其事地改变话题后,两人又闲聊了好一阵子。
  「那么考完试后,我再打给你。思,我会尽快。再见。」
  放下话筒后,泉水子吁了一大口气,胸口的悸动已经平息。
  紧接着,思索起了至今几乎不曾想过的事情。
  (……深行平常在自己家里,都是怎么度过的呢?)
  真是一个格外难以想像的家庭。
  雪政在深行七岁的时候离婚,自那之后始终保持单身,一家子只有他们父子两人。他们老家应该是在和歌山,但听说那也是深行考上知名私立学校后,才搬到了学校附近。回家既没有母亲迎接,父亲现在又住在东京,所以深行会不会回和歌山老家还是未知数。
  (佐和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不着痕迹地邀请他去玉仓神社吧……)
  泉水子想起了国中部升上高中部期间的春假,深行也留在学园。再加上雪政会以英语讲师的身分来到凤城学园,主要都是为了泉水子,佐和会关心深行也不奇怪。
  (就算放假,我也不觉得相乐先生会做那些繁琐的家务事,也很难想像他会腾出时间陪深行。至今家里的大小事,都是深行负责的吧?啊,可是,相乐先生很受欢迎,搞不好有很多女性会主动跑去家里帮忙……)
  跟任谁看了都只觉得是哥哥、既年轻又不分男女皆受欢迎的父亲生活在一起,想必很辛苦。泉水子感触良深地想。雪政甚至自己也说过,他先前还忘了自己有个儿子。寄住在玉仓神社的时候,深行会独立自主到看起来不像国三男生,肯定也是经历了让他不得不学会独立的成长过程。
  (那样的深行也会感到寂寞吗……)
  泉水子重新领悟到,就算深行一副没有父母也无所谓的样子,但不可能不感到寂寞吧。
  就连泉水子,即便有佐和陪在身边,有时仍会感到寂寞。就亲生母亲不在身边这点而言,泉水子的状况与深行很相似。虽然不像深行父母离异,但这种情况也许反而更糟糕。在警视厅工作的紫子虽在东京都内设有住处,却时常跑到外地,完全掌握不到她的行踪。难得女儿就读了东京的学校,也很少联络。
  (如果能够多点时间和深行相处,我们也能稍微了解彼此吗……)
  泉水子东想西想,最后向自己确认。也就是说,她并不讨厌和深行一起回玉仓山。考虑到至令彼此那么势如水火,这个结论令她十分惊讶。

  久违地前往图书馆自习后,由于时值考试前夕,阅览室里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学生。动作如果慢了半拍,就有可能找不到位置。泉水子裹足不前,但还是下定决心,别因为自己是一年级生就有所顾虑。
  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坐在宿舍的桌子前,她一定会忍不住做起别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想待在无法做其他事情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后,她坐在椅子上,摊开教科书、参考书和笔记本。
  从前泉水子准备学校的考试时,都以为要漫无边际地记下教科书上的内容。但与真响相处之后,她才惊觉并不是这样。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将所有内容都记进脑海。聪明的人不会有这种想法,关键在于重点和效率。
  「就算很想睡,上课期间也最好尽可能集中精神。因为比起事后再念书,认真听课更有效率。我想老师们也都是基于好心,才会出那些考题。他们也是想知道自己平常强调的那些重点,学生是否都听进去了。」
  真响这么说道。难怪她的笔记本上,被标为重点的部分都划上了记号。
  「就是为了抓住这些重点,才会有预习和复习喔。考前猜题也不能随便瞎猜,要仔细比对已经抓住的重点。」
  现在这时候,真响正强行将自己抓住的重点集中灌输给真夏吧?可是,泉水子平日都看真响的笔记,这一次想试着自己抓抓看重点。当产生了这种心情,要配合他人的脚步一起读书,反倒比较困难。
  (虽然不晓得能不能成功……)
  泉水子还不至于觉得读书是件开心的事。可是,现在确实比之前更能集中精神,时间也过得比较快。
  泉水子在脑袋一隅里想着,深行也在阅览室的某处读书吧?但是,她并未兴起去找他的念头。即使找到他,她也不会希望他教自己功课。现下她想试试看光靠自己一个人,可以走到哪个地步。
  然而,泉水子开始至图书馆报到后,出声向她攀谈的不是深行,反而是一个教她大吃一惊的人物。
  「铃原同学。」
  泉水子正准备前往阅览室,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后,不假思索地回过头,旋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竟然是高柳一条。他有着剪齐的浏海,在男生中偏白的肤色,身上的制服笔挺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不自然。泉水子总觉得好久没有看到领带绑在正确位置上的男学生了。
  「你自己一个人来图书馆吗?真难得呢。和宗田姐弟吵架了吗?」
  高柳的语气有些看好戏的心态,身为学年代表的狂妄自大似乎没有半点改变。泉水子暗暗为他这么快就重新振作感到惊奇。还是说,因为对象是泉水子,他才能采取和之前相同的态度?
  泉水子迟疑了一瞬,但转念想想,觉得自己不需要逃跑。高柳有他温文儒雅的一面,虽然自大,但不讨人厌。更何况,偶过时该觉得尴尬的是前不久被真澄修理得惨兮兮的高柳,而不是泉水子。
  「我们才没有吵架。」
  「是吗?那相乐呢?」
  「和他又没有关系。」
  泉水子前所未有地冷淡答腔,但高柳不以为意。带着笑意的细长双眼始终不轻易产生变化,有些像是狐狸的面具——泉水子没头没脑地这么想。
  高柳冷不防开口问道:
  「对了,听说铃原同学认识三年级的村上学长?」
  泉水子不禁心头一惊,但随即发现自己的反应被高柳看穿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呢?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耳闻而已。」
  高柳也陪她装傻。是谁告诉他自己与村上穗高见过面的呢?这个无法问出口的疑问在泉水子
  脑海内盘旋不去,同时也有些毛骨悚然。果然高柳和他身边的人都深不可测。
  (好像还有式神听令于这个人……明明才觉得最近都没看到了……)
  高柳改变语气,显得真诚地说:
  「那个,难道你还在意我一开始把你误认成『式神』的事吗?如果是的话,我向你道歉。我
  现在已经认清了你是独立自主的人类,只要你不嫌弃,我也有意邀请你加入我的阵营。」
  直至目前为止,泉水子仍是一边与高柳交谈一边前进,这时终于停下脚步。阅览室的大门就
  在眼前,但高柳的发言太过出人意表。
  「阵营?」
  「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你最好别站在宗田那边,和我成为朋友比较有利。我现在就可以预言,你就算跟在宗田身边,今后也不会得到半点好处。
  泉水子彻底哑口无言,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看来让他回想一下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比较好吧——他也许是视情况就会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那种人。泉水子抬头看向高柳。
  「呃,我先前也看到了你和宗田同学他们之间力量的差距,你为什么还敢这么说?」
  高柳顿了一拍后,仍是从容不迫地回答问题:
  「因为真正的胜负是在学园祭时决定。之前的事情,不过是前哨战罢了。宗田大概也很清楚喔。当时他们的确略胜一筹,但一到秋天的学园祭,情况又另当别论了。」
  仅仅是略胜一筹吗?泉水子诧异地看向高柳。她无法轻易看出他究竟有多少程度是在虚张声势。
  「我倒觉得当时的情况没有那么简单就可以带过。学园祭为什么会另当别论?」
  「因为会开放。」
  高柳低声说。看见泉水子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他又接着道:
  「你还不明白吗?也就是学园祭期间,学校会对外开放。学园拥有的某种结界就会解除。校外人士全都能自由出入校园。」
  泉水子皱起脸庞。
  「所以会靠大人的帮忙?」
  「不是。话虽如此,但我们都不是单单只靠自己一个人就能站在原地。不论是你,还是其他人,对吧?」
  泉水子心生些许不安,默不作声,不太了解学园祭背后的含意。高柳到底想做什么呢?
  就在泉水子思索着回答的时候,一名金发碧眼的大块头男生从阅览室走出来,频频东张西望,接着在发现到高柳后,神情一亮。
  「一条,你在这里啊!等很久了吗?」
  「不,我才刚到。」
  男学生比高柳高出一个头,体格壮硕、神采飞扬,肯定就是来自德国的克劳斯。由于高柳原先的室友小圾信之是他的式神,在与真澄对决后遭到消灭,事后便由这名留学生递补空缺。
  克劳斯张着一双碧蓝大眼,兴致勃勃地端详泉水子的两条长辫子。但是,他也知道对方光被盯着就不知所措,所以聪明地没有出声攀谈。
  与留学生并肩而立的高柳说了:
  「那我先失陪了。刚才我说的事情,请你好好考虑。对了,能不能也替我向相乐转达一声?因为我是邀你和相乐两个人一起加入我的阵营。」
  泉水子呆愕地目送着没有进入閲览室,与克劳斯相偕离去的高柳。看样子他很照顾新室友一事是真的。可是,惊讶平复下来后,泉水子突然感到生气。
  (想对深行说的话,直接对他本人说不就好了吗?如果以为对我说了以后,我就会告诉他,根本是大错特错。而且还高高在上地看着别人……)
  泉水子将方才的对话逐出脑海,决定等之后有时间再仔细思考。当务之急是即将到来的考试,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距离还很遥远的学园祭。

  这一周当中,泉水子也曾在图书馆遇见深行。
  尽管无视于高柳那件事,但泉水子觉得佐和的要求还是必须尽早传达。见深行注意到了自己,泉水子走上前,说道:
  「相乐同学,你暑假有什么打算?佐和说,如果你会来玉仓山,她会帮你订票,所以要告诉她日期。」
  「嗯,有什么打算吗……」
  深行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看来并没有特别拟定计划。
  「我也想见见野野村先生,可是什么时候能去嘛……就算放暑假,我整个七月都要补习,执行部的工作也好像多得做不完。」
  泉水子瞪大了眼睛。
  「你也有可能不及格吗?」
  「笨蛋,才不是,是大学考试的讲座。只要成绩优良,一年级生也可以参加。」
  喔,原来是这样子啊。泉水子缩起脖子。等级相差太多了。
  「你也不回和歌山的家吗?」
  「还是得回去一趟才行吧。雪政八成放着不管就跑来了,但如果要搬家,那里还有我的一些东西。」
  无可奈何似地说完,深行叹一口气。
  「我很感激佐和管家要帮我订票,但我还不确定时间。总之,必须先等期末考结束。你也是吧,现在还有多余的时间想放假的行程吗?」
  「当然没有,是佐和要我问你的。」
  「可别考不及格喔。」
  「我知道啦。」
  泉水子忍不住鼓起脸颊。所以她才会拼命读书,还在图书馆遇到他啊,深行却似乎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他重新拿稳单手上揣着的参考书等书籍后,临时想起般地说:
  「啊,对了。这个给你。」
  深行在书页间翻找了一会儿后,抽出夹在书里的东西。是一张电脑列印的照片。深行给自己东西,而且还是一张相片,这都让泉水子大感意外,但她接过照片后,才看了一眼就倒抽口气。因为照片上的人正是泉水子。
  那是一张膝盖以上的侧面照,大概是前往其他教室途中,走在校舍走廊上时被拍下的照片。相片中泉水子的表情相当开心,长长的辫子尾端有些模糊。虽然不是一张拍得很好看的相片,但重点不在于此,而是泉水子不记得曾被人拍照。
  「这是什么……」
  「很不舒服吧?所以我回收了。」
  「这个难道是来自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
  泉水子马上联想到了。以前她也曾在偷拍真响的照片中,发现到自己的踪影。可是,她不曾见过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照片。面对这惊骇的事实,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深行略微耸肩。
  「你别担心,这种情况不常发生。毕竟你总是和宗田走在一起,偶尔也会被拍到吧。不过,列印出铃原的照片算是犯规了,所以我也念了他们几句。」
  深行仿佛在说说明就到此结束般,准备离去。这时泉水子终于出声:
  「等一下啦,你以为说一句别担心就可以了吗?」
  深行转回身子,对泉水子的气势汹汹显得很惊讶。
  「不行吗?」
  「那——那是当然的吧!SMF到底是什么啊?那个俱乐部究竟都在做些什么?没有一个女孩子被偷拍照片以后,还会觉得开心吧?你为什么不坚决地叫他们住手呢?」
  深行眨了眨眼回道:
  「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宗田平常看起来都满不在乎喔。」
  「如果是我,绝对不能接受。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人偷拍,又不晓得有谁持有自己的照片。真响同学虽然死心放弃了,但她心里一定也这么认为。」
  泉水子难得强硬地主张。但是,她是真的觉得很恶心。如果是在已知的情况下被拍照,那倒无所谓,但一想到有不认识的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看着、摸着相片,她就厌恶得难以忍受。
  深行大概也在重新思索这个问题吧,想了一阵子后答道:
  「难不成你是担心相片会被用来当作诅咒的替身吗?虽然我不能断言没有这种咒术,但在现今这种时代,为了一张照片就担心这种事情的话,会没先没了的,精神也会负荷不了喔。」
  「那么,你的意思是在现今这种时代,偷拍是合法的罗?」
  「不,我没这么说。」
  深行也不得不表示赞同。泉水子更是激动。
  「你也是SMF的成员吧?SMF不应该是个为真响同学添麻烦的组织吧?叫他们别再做这些事情了。」
  深行一脸闷闷不乐。
  「别一直喊SMF啦,私底下才会这样叫。向学校申请的正式名称是日本史研究会。」
  「日本史研究会就是SMF吗?」
  泉水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该怎么说,她一直以为SMF是更加隐密的某种地下组织社团。
  「听说已经毕业的三年级学长姐还在的时候,确实是一个认真钻研历史的读书会。但那些优秀的学长姐因为考试而退出后,好像就偏离了原本的主题。」
  「偷拍的是日本史研究会的人吗?」
  深行意兴阑珊地答腔:
  「宗田从国三就出入日本史研究会,有很深的交情。真要说的话,我只是暂时加入,不想在两者间引起风波。更何况,宗田是属于那种不要的话,就会自己明明白白说不要的女孩子吧?」
  「算了,我不拜托身为男生的相乐同学了。」
  泉水子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这么火冒三丈,但还是感到有些进退两难,便如此宣告:
  「如果是日本史研究会,那我也要加入。我要自己成为会员,请大家别再那么做。就算是暗地里的活动,我也有成为会员的资格吧。而且我实际上也是真响同学的粉丝。」
  「真的假的?」
  深行大感吃惊,目不转睛地注视泉水子。
  「……呃,的确是没有入会的限制啦。」
  「我要加入。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话先说在前头,成员都是男生喔。」

  事后脑袋冷却下来,泉水子才慢吞吞地惊觉自己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
  在阅览室里,泉水子朝着摊开的笔记本大叹口气。
  明明以前都不曾勃然大怒……但我最近好像很容易生气?不论是对高柳同学还是相乐同学,都是一下子就动怒……)
  虽然顺着当时的气势脱口而出,但一想到自己在只有男生的社团里能做些什么,泉水子就脸色惨白。可是,她还是想做些能帮上真响的事情。
  冷静下来后,泉水子才察觉自己为何会超乎必要地意气用事。是因为高柳目中无人地说:「你就算跟在宗田身边,今后也不会得到半点好处。」所以,她才会想站在比往常更靠近真响的立场上。
  (……那个人才没有资格做那种预言。)
  结果,泉水子发觉自己终究忘不了高柳说过的话,还无意识地受到了影响,心情迟迟难以平复。她用两手夹住额头,试图将这些想法赶出脑海,懊恼地想:
  (要集中精神在一件事上,实在太难了……偏偏这种时候又一直听到会分心的事情……)
  如果无法克服这些难关,就无法成为聪明的人的话,看来泉水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二

  为期三天的考试总算结束了。之后就是结业典礼前,共计五天的半天课。再之后,就是如同闪闪发亮的蓝色海洋般绵延四十天的暑假,正在酷辣的阳光下向学生招手。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后,真响为了一起吃午餐而跑到C班,一见到满脸通红的泉水子,就笑了起来。
  「泉水子,你脸颊好红喔。拼死命地努力作答了吗?」
  泉水子感到头晕眼花地点点头。
  「嗯……这搞不好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认真作答。」
  「感觉考得如何?」
  「不知道。不过,我听了你的话,没有留下半个空格喔。」
  「了不起了不起。」
  真响环顾C班,不怎么感到意外地说了:
  「真夏那家伙,一定是觉得我会在对答案时一直逼问他,逃走了吧。」
  泉水子也回过头,果真没有见到真夏的踪影,暗暗垂头丧气。本以为他也在的话,就能一起分享考得不好的地方了。
  「那我们别对答案了吧,对胃也不好。」
  央求真响后,对方感到好笑地看向泉水子。
  「你还在担心自己会考不及格吗?泉水子这种个性真是有趣。」
  在自助餐厅就座后,真响一本正经地开口:
  「泉水子没问题的,用不着那么在意如月学姐说的话啦。我跟你说,有可能无法待在执行部的人,反而是我。」
  听见了这始料未及的发言,泉水子看向好友。
  「什么意思?」
  真响没有回答,低垂着眼睑,吃着鲑鱼贝果。泉水子恍然惊觉地向前倾身。
  「难不成,真夏同学不及格的话,你就打算退出?」
  「……嗯,算是吧。」
  真响小声承认。
  「我好像原本就不是那么适合加入学生会。真夏又那么排斥的话,我想,也不要再继续强迫他了……」
  「怎么这样……」
  泉水子的声音中满是惊讶。
  「真夏同学也许真的不太擅长做学生会的事务吧,可是,没有必要连你也退出啊。你明明每天都去学生会室报到,还积极勤奋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所以我才想必须趁现在退出。等到日后才中途抛下不管的话,会给周遭造成麻烦的。」
  「即便是现在,你退出的话,也会对学生会造成很大的打击喔。」
  泉水子说完,真响就微微陷入沉思。
  「我并不讨厌执行部的工作,可是,既然真夏来念这所学校了,我就想尽可能一起行动……除了骑马以外。」
  「你其实也会骑马吧?」
  「我去骑马也没有任何帮助啊。因为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那家伙从兴趣只有马的世界里拉出来。」
  见真响始终为了弟弟费尽心思,甚至可以说照顾得无微不至,泉水子再次深感佩服。尤其真夏平日游手好闲,更令人觉得真响值得表扬。
  「还不能肯定真夏同学会不及格啊,成绩一定会比想像中好喔。因为你这么认真教他,他也很努力啊。」
  「是吗……」
  从真响的语气,泉水子察觉到了她也需要鼓励。毕竟真响总能率先做完事情,进而引导他人,所有人都会不小心忘了给她鼓励。
  「我也是多亏了你的帮忙,第一次能够这么认真作答。我觉得一般成绩好的人,很少对别人这么亲切。不光是功课,你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如果我可以做点什么回报你就好了,可是,我几乎什么也不会,所以至少要加入日本史研究会,声援真响同学。」
  真响眨了眨整齐浓密的睫毛。
  「为什么话题会转到那边?」
  泉水子说明了自己拿到偷拍照片的经过。真响一脸惊讶地专心倾听,但由于已先对泉水子的入会宣言感到吃惊,听到偷拍时反而不为所动。
  「啊,那是两国学长干的好事。他人并不坏,说是兴趣异于常人,更正确地说是因为缺钱,而完全将精神投注在兴趣上了。」
  真响说得毫无所谓,泉水子反驳道:
  「因为这样就可以买卖真响同学的照片了吗?你也不该默许这样的行为喔。」
  「是啊。不知道的话也就算了,但如果连我也看得到就……」
  真响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好笑。
  「泉水子的照片是什么样子?你还留着吗?」
  「怎么可能,早就撕碎丢掉了。」
  泉水子噘起嘴唇,真响笑了起来。
  「我也很想看呢。竟然会将目标转移到泉水子身上,没想到两国学长还挺有眼光的嘛。」
  「你在说什么啊,才不会有人想要我的照片呢。」
  泉水子说完才发现,原来深行将照片视为不必要的东西交给自己时,她其实相当受伤。
  真响也不再说笑,神色变得认真。
  「不管怎么说,偷拍女孩子果然是不对的呢。发生在别人身上后,我突然可以明白。其实也可以由我告诫学长,但你真的要自己出马制止他们吗?」
  泉水子有些瑟缩,但勇敢地点点头。
  「你现在才出声,很难开口吧?既然是我主动提议的,就必须自己负责这件事情。」
  「入会也似?」
  「我很清楚自己在执行部里派不上多少用场,与其这样,不如待在日本史研究会,也许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听到真响要退出执行部,泉水子的决心忽然变得明确。此时她还不觉得这是多么大胆的行动,开朗地说:
  「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如果能够帮上真响同学的忙,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真响注视着泉水子好一会儿后,感慨万千地说:
  「泉水子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从一开始就让我很意外,相处之后也一直这么觉得,行为举止总是出乎我的预料。」
  「是吗?」
  「嗯。让人忍不住想:『说那种话真的好吗?』不过,听了真的很让人开心呢。我好像可以再努力一阵子看看。」
  真响说,久违地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从考试前起,好一阵子都不曾见到她如此神清气爽的表情了。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说,欢迎你加入SMF罗。泉水子愿意加入的话,我也非常开心。」
  泉水子也露出微笑,觉得事情这样发展太好了。
  这时,深行经过久坐在自助餐厅里的两名女孩子身旁。
  「两位同学,虽然说考试结束了,但也太悠哉了吧?可别忘了下午马上就要和学园祭执行委员召开联合会议。今天的会议算是今年的主轴,会决定整体主题。执行部必须全员出席。宗田弟也要我向你转达,他今天会参加。」
  真响略微瞪大眼睛,看向深行。
  「真夏在哪里?」
  「我和他一起吃了午餐。你不知道吗?」
  深行也相当意外。
  「他似乎很在意考试的答案,所以我就自己确实知道解答的部分,帮他对了答案。」
  「那家伙……」
  真响发出呻吟,泉水子也能明白她的心情。真夏虽然不怎么能体会姐姐的劳苦,但会找其他人对答案,可能是因为也有所谓男生的自尊心吧。
  真响起身,叫住了准备就此离去的深行。
  「相乐同学,我有话要说。」
  「我要去加印会议的资料。」
  深行回道,但还是停下脚步。
  「我很快就说完。那个,我决定推荐铃原泉水子同学加入日本史研究会。能麻烦你代替我告知两国学长吗?」
  深行瞥向泉水子。泉水子有股冲动想缩起脖子,但她立即打消这个念头,觉得这不需要感到可耻。毕竟深行自己也这么说过,在SMF,真响的决定比深行的决定更有影响力。
  沉默了数秒后,深行回答:
  「虽然我只觉得这是非常荒唐的一时兴起,但我现在很忙,就不多说什么了。」
  深行离开后,真响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男生都这么爱面子?不过,再这样下去,我预感自己会无法脱离学生会。」

  集合一至三年级的执行委员、各社团和同好会的代表,再加上执行部成员和顾问老师后,人数逼近三十人,因此联合会议是在阶梯式的视听教室召开。
  学生会长仄香和执行委员长早川佳树,并肩坐在置于正面的长桌后方。早川负责主持,发表则是学生会长的工作。仄香以冷静从容的温柔嗓音确认资料:
  「……各班讨论过后,决定的表演节目如下。一年级,A班、C班是模拟摊贩,B班是话剧。二年级,A班是邀请观众参加益智问答,B班是模拟摊贩,C班是话剧。由于三年级是自由参加,ABC三班想联合表演话剧和布置鬼屋。社团活动方面,想举办的展览和发表会都列于附件。合唱团、热音社、英语社、单口相声同好会、动漫同好会预计会有舞台表演,这些社团都将和国中部联合举办。国中部的班级表演基本上是合唱,所以会举办合唱比赛。此外,去年学园祭结束之后,归纳统整完毕的检讨、意见和未来期望等调查结果,也都列于附件……」
  泉水子回顾考试前,一年C班的讨论情况。由于大家都还没有真实感,也没有什么有趣的提议,只是觉得煮东西好像很好玩,就懵懵懂懂地举手赞成模拟摊贩。毕竟现在是放暑假前夕,十月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但是,至少对二、三年级负责领导的学长姐而言,学园祭是一项早已开始筹办、反复研究讨论的计划。考试期间,在他们身上感受不到半点休息的空档。尽管要低年级生专心在考试上,但学生会长滔滔不绝的说明,在在显示出了仄香他们这段时间中又讨论过了好几次。
  仄香环视聚集在会场的学生,接着说道:
  「……去年最主要的检讨重点,就是由于主题太过抽象,导致表演节目缺乏统一,让人留下了散漫凌乱的印象。因此今年提议大胆创新,设定一个具体的统一主题,让整个学园就像是主题乐园一样。多数班级都想表演话剧和设置模拟摊贩,所以我们也知道大家都想穿上戏服,因此趁这个机会,大致的走向是让全体学生做角色扮演。」
  一名委员语气轻快地打岔:
  「好比说文化村那类的吗?」
  仄香转向对方,再正经不过地点头。
  「事实上正是如此。为整个学园祭设定一个时代,是最浅显易懂的宣传手段。有人提议江户村,但现在较受民众和学生欢迎的是战国时代吧?」
  一名男学生举手,正式地要求发言后,说道:
  「如果每个人都能穿上盔甲,大家当然会很开心,可是,预算上这是不可能实践的吧?而且如果设定为战国时代,又无法让所有学生打一场仗的话,也不好玩啊。我觉得应该另选主题。」
  紧接着举手的女学生也说了:
  「西方的主题不行吗?我觉得不执著于日本文化,更能发展出独自的特色。我们班预计演出莎士比亚的话剧,与其预算被头盔和铠甲占掉,更想穿上精心制作的礼服。」
  面对这些反对意见,仄香始终淡然镇定。
  「关于预算金额,我们已经事先问过了学园理事长,也讨论过了好几次。据理事长所言,凤城学园是新成立的特别学校,现在正值吸引社会大众注目的时期,因此想举办一个能够促使人潮蜂拥而至的学园祭活动。向他提出战国时代的企画时,他个人也相当感兴趣。虽然需要超出想像的预算金额,但理事长表示,如果这个提案能够得到所有学生赞同,考虑到也能列为对外宣传活动,应该可以动用到行政事务费用。只不过,条件是必须将去年分开举办、在文化祭之后才举行的运动会列入学园祭的日程。因此包括运动会在内,将会以大幅超出去年的预算金额,筹办遵循主题所策划的活动。」
  会场喧哗吵闹了好一会儿。对于这意想不到的大胆改革,高年级生也有些不知所措。
  仄香先歇口气后,再看向表示想穿礼服的那名女学生。
  「理事长说了,凤城学园是所广招外国学生的学校,因此希望尽可能让留学生体验到日本的传统文化。此外,听说也有不少留学生就是期待这一点才会来到日本。所以,既然取得了如此高额的预算,就必须限制在与日本时代有关的活动这个范畴里。不过,并非因此就不能演出莎士比亚的戏剧。也有些专业导演会改编剧本,将背景设定改为日本。就看你们如何改编,也许能够创造出更具独创性的故事。」
  女学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其他委员擧起手来。
  「能够明白告诉我们有多少预算吗?如果主题明明是战国时代,却只能穿些粗制滥造的服装,大家反而会提不起干劲。」
  学生会长语气平稳地断然说道:
  「关于盔甲与和服,应该能够租到近似电影和电视剧戏服的东西。因为理事长自己也说了,应该要这么做才行。其他小道具也是。」
  「会准备所有学生的份吗?」
  「是的,会准备所有学生的份。」
  会场再次一片哗然。泉水子也不停眨着眼睛。
  (总觉得好惊人……)
  趁着窃窃私语声变多,泉水子询问一旁的真响:
  「你之前就知道这项企画了吗?」
  真响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曾经一时想到而讨论过,但至于去找理事长商量这个部分,我就不晓得了。那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有人很有财力吗?」
  接下来好一阵子大家也轮流发表意见,但既然学园愿意提供如此强力的后援,似乎也没有人能够抵抗豪华主题乐园提案的魅力。话剧、模拟摊贩和竞赛全都统一为战国时代的风格,讨论也渐渐导出结论,所有人都变得干劲十足。
  「那么,似乎没有人持反对意见,今年的学园祭主题就决定是『战国学园祭』。各班代表、各社团代表,请带着这个结果回去和其余同学讨论,并且请在结业典礼前提交第二次计划书。副主题就留待下一次委员会再行决定。」
  早川委员长说明完联络事项后,会议就此结束。

  会议结束后,执行部的成员直接前往学生会室集合。
  看来始终很冷静的如月·金·仄香,在伙伴的包围下就座后,也忍不住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没有特别针对谁,而是对着坐在电脑桌前的成员说道:
  「我一开始就不觉得这个提案会被废除,只是这样一来,总算要正式开始筹办了。事到如今,还请各位有所觉悟,事前的准备会忙得不可开交。」
  二年级男生中,戴着眼镜的大块头是大河内,戴着眼镜的小块头是星野。两人纷纷发问:
  「不过,筹办兼具竞赛性质的会战,超出了我们的预想范围。理事长希望我们筹办多大规模的活动?」
  「所以是希望我们拿着长枪和刀战斗,代替运动会的骑马打仗吗?」
  仄香微微皱起脸庞,答道:
  「遵循理事长的决定并不是我和早川同学的工作。重点在于,只要能够申请到高额的学园祭预算就好了。虽然现在连运动会也要筹办,但只要我们立下自订的规则再准备游戏,以最后一天全员参加的活动来说,炒热气氛的方法应该多得是。」
  「要由执行委员会拟定草案吗?还是由我们?」
  「若交给临时组成的早川同学他们,恐怕很困难吧。所以大概会变成执行部夏天的工作。」
  「必须重新排定行程表才行呢。我们真的要开始赶场了吗?」
  听着学长姐的对话,泉水子也心想这下子大事不妙,更让人怀疑是否有时间回玉仓山。但是,泉水子什么也说不出口。这时,始终站着的真夏直接开口问了:
  「如果真的会忙到不可开交,我也想尽可能帮忙。只不过,应该不会要求所有成员暑假期间都不能回家吧?」
  真夏出现在学生会室可说十分罕见。他留着剪得短短的头发,穿着POLO衫,皮肤晒得黝黑,站在这个房间里时,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本人若无其事地加入对话后,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都集中到他身上。
  仄香以灰色的瞳孔注视真夏半晌,然后平静回答:
  「我并没有强制大家不能回家。但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已经做好整个夏天哪里也去不了的觉悟了,其他只要一部分主要干部协助我就可以了。」
  真夏立即问道:
  「真响算是主要干部之一吗?」
  这个问句引发了些许骚动。真响率先蹙眉。
  「真夏,你太过分了。不应该在这时候确认这种事情吧?」
  「趁现在讲清楚说明白比较好吧?如果事务太过繁忙,你就不打算回去了吗?」
  遭到弟弟逼问,真响有些支吾其词。
  「……都说了,必须先重新排定行程啊。」
  真夏毅然决然地声明:
  「不管状况如何,就算你不回去,我都会回长野喔。真响的优先顺序和我的不一样。」
  「才没有呢!」
  真响不由得抬高音量后,一脸慌张无措。
  「别这么不经大脑就说出这些话。任谁有了,都会觉得你太自私了。」
  「八月想回长野算是自私吗?」
  真夏极少生气。但是,此刻他似乎对姐姐动怒了。
  「真夏!」
  真响霍然起身,但还来不及挽留,真夏就走出了学生会室。在场所有人瞬间噤不作声,与真响一同看着门口。
  真响恍然回神后,环顾众人,露出过意不去的表情。
  「真是非常抱歉。因为有一些个人因素……」
  「没关系,我很厌激他愿意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
  仄香说。她再次看向真响,变作饶富兴味的语气: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宗田同学手足无措的样子。弟弟待在身边时,你给人的感觉就不太一样呢。」
  真响缩起肩膀。
  「他可是让我伤透脑筋。因为那家伙有时候很冲动。」
  「他是高中才来这里的吧?那么今年暑假会想回家也是当然的喔。」
  迟疑了一会儿后,真响坦白告知:
  「不只是这样。其实这个时期……是我另一个弟弟的忌日。」
  泉水子也恍然大悟。难怪真夏会那么坚持己见。
  (原来……真澄是在八月过世的。)
  深行迅速插话:
  「宗田弟的主张是对的,你应该回去。」
  其他成员也异口同声附和,真响低垂着头默不作声。泉水子暗自冷汗涔涔,担心真响再次开口的时候,搞不好就会说自己要退出执行部。
  间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真响开口了:
  「……我家就在长野车站附近,从东京出发,搭新干线的话,大约两个小时就到了,祖父母和亲戚则住在更内地的户隐。弟弟的墓地也在那边。」
  「喔……户隐山吗?那里应该很凉爽吧。」.
  星野边说边以笔记本朝脸庞漏风。校内冷气的设定温度偏高,狭窄的教室里一旦有不少使用中的电脑,就会相当闷热。
  「很凉爽喔。我们夏天都会回户隐住一段时间,是个凉爽宜人的地方。水很干净,户隐荞麦面也很有名。」
  真响回答后,星野便唉声叹气:
  「一想到整个夏天都要留在学校,听了真教人难过呢。停课之后,校内的冷气也会停止运转。而我们的避暑胜地,充其量只有自助餐厅和大礼堂的休息区而已。」
  「那个,要不要执行部所有成员一起去户隐呢?」
  真响的提议太过突如其然,一行人皆愣在当场。然而,此时的真响却双眼熠熠生辉,表情充满热忱,话声也兴奋雀跃。
  「其实去年为了日本史研究会的集训,我也居中游说,让大约十个人住在户隐。不如执行部也转移阵地,在凉爽的户隐讨论学园祭的企画,各位觉得如何呢?有一间旅馆很好沟通喔。我们认识很久了,只要拜托一声,就愿意提供半价以下的住宿费让我们入住。」
  真响试探般看向仄香。学生会长的声音有些愕然:
  「那个,宗田同学,这样一来,不就表示我们执行部所有人都要配合你吗?」
  「也许吧。」
  真响答得落落大方,抬手拨开及肩的长发,语调快活地说: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如果要一整个夏天都留在学校,所有人都会觉得很难熬吧?与其忍着酷热在学生会室度过,不如在凉爽的度假胜地住个几天,转换心情讨论企画,说不定更容易想到一些好主意。集训很好玩喔。比起半点玩乐也没有,一起悠闲度日、稳固团结的力量,筹办活动可能也会更加顺利。」
  大河内小心翼翼地发问:
  「真的可以用自家人的待遇让我们住宿吗?不会导致经营上的困难吗?」
  真响嫣然微笑。
  「没问题。那一带从以前就有不少户隐神社的宿舍,让相关人士入住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虽然无法像高级旅馆那样过得很奢侈,但会非常亲切地招待我们。」
  成员的表情益发明亮。毕竟没有半个人想留在没有冷气的校舍里。众人七嘴八舌地提出问题,真响也一一回答。大家似乎越听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只要花比交通费多出一点的费用,就能在户隐高原住上四、五天。不出多久,现场的气氛变得非常热络,甚至有几个人提出了具体的集训方案。
  泉水子虽然没有出声,但也觉得好像很好玩。国中的毕业旅行在准备阶段时,她也十分开心。接下来,真响的返乡变得越来越不像返乡,泉水子则想起了自己的返乡问题尚未解决。
  泉水子忽然注意到,并不是在场所有人都兴致高昂。
  仄香只有一开始发过言,之后始终沉默地倾听众人说话。此外,深行也一次都没有插嘴。
  讨论告一段落之际,他若无其事地开口:
  「如果确定要集训,我很赞成,只是我不会参加。」
  (……深行真的很特立独行呢。)
  泉水子暗暗如此想道。大多时候他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想划清界线的时候,就会非常果决彻底。由于他平日鲜少表现出置身事外的态度,相处已久的众人都十分吃惊。就连真响也大感意外地看向深行。
  「有什么不方便的吗?你讨厌旅行?」
  对于真响的问题,深行回道:
  「并不是。只是因为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所以会留在学校。」
  「为什么?相乐不成为战力之一的话,执行部也无法运作喔。」
  「绝没有这回事。不论要闲聊或是讨论,我在远方都可以加入你们。」
  深行说完,又补充:
  「我并不是叫大家不要去。可是,就算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住宿,去了还是要花钱。」
  「问题在于旅费吗?」
  「不在我的预定计划内。」
  泉水子隐约明白了深行的问题点。简而言之,就是深行不想向雪政低头索取额外的零用钱。
  这时,仄香顺着深行的话插嘴道:
  「相乐说得没错,这件事太突然了,并不在预定计划内,而且我们也还无法自食其力出钱。暂时先等到结业典礼那天,再请大家在这段期间内取得家长的许可吧。是否要办集训,就按到时的结果再决定。宗田同学可以先等到那时候吗?」
  「当然可以。」
  真响回答,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不久后原地解散。
  返回女生宿舍的途中,真响局促不安地问向泉水子:
  「这件事对泉水子来说,也太突然了吗?」
  「啊,思。我有点吓一跳。」
  泉水子老实承认。真响对于自己提出的提议,似乎多少有些介意。
  「我会不会太强势了呢?可是,为了配合真夏,我只能想到这个方法。况且我也不觉得户隐集训的提案太过突兀,但如月学姐一脸怀疑呢。」
  「我想不至于。经学姐那么一说,先和家里的人商量之后再决定,也是很正常的。」
  泉水子缓颊地说完,真响探头看向她。
  「如果不是在预定计划内的事情,泉水子家那边也无法通融吗?」
  「不晓得,我再问问看。」
  泉水子又略微腼腆地补充说明道:
  「因为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出外旅行过,去年参加毕业旅行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所以不晓得家里的人会怎么说。」
  「我很想让泉水子看看长野呢。欸,来我家嘛。」
  真响满怀着期待说:
  「就算执行部的户隐集训泡汤了,你要不要私底下来我家玩呢?我父母一定会非常开心。」
  「去你家玩吗?」
  泉水子顿时心跳加快。受邀前往朋友家玩耍,是泉水子长年来在心中描绘的梦想。因为住在玉仓神社时,一次也没能实现。
  在电话中向佐和转达集训一事后,果不其然她非常吃惊。
  「你不回玉仓山,要去户隐山吗?为什么会选择户隐?」
  「我并没有说不回玉仓山呀,只是无论如何都要八月中旬过后才空得出时间。我想执行部的集训会在这之前举办。听说户隐是宗田同学他们爸爸的老家,那里也有适合集训的旅馆。」
  泉水子详加说明,却发现佐和的反应不如人意。佐和吞吞吐吐地说:
  「我得先和竹臣先生商量才知道行不行……泉水子小姐想去户隐吗?」
  「嗯,我想去。」
  说出口后,泉水子才实际感受到自己真的这么认为。她想看看真响他们家所在的长野是什么地方,只有学园学生一起在外过夜这点也很吸引她。此外,自己能毫不畏缩地产生这种想法,也带有一种崭新的魅力。
  「真响同学也说想私底下邀请我去她家玩。我可以去吧?」
  「可是……你还不太了解外头的世界吧?深行对集训有什么想法吗?」
  泉水子有些不高兴,语气变得强硬。
  「我才不管深行有什么想法,只要我想去,这样子就够了吧?我已经是高中生了,又是和大家一起去,集训这点小事当然没有问题。」
  「嗯,我也觉得这可以变成很好的经验啦……」
  「入学的时候,爸爸也说过要趁现在鼓起勇气,多多尝试自己办得到的事情,所以你也这么对外公说吧。我不希望因为大家都不参加,如月学姐就取消集训。」
  「既然泉水子小姐都这么说了,我想竹臣先生也不会反对吧。」
  佐和终于松口,但语调还是有些支吾含糊。泉水子放下话筒后,心情十分沉重。佐和会这么担心,果然是因为自己并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佐和担心的,是附在泉水子身上的姬神。
  (可是,也不能因此就逃避所有事情。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总用逃避来解决问题的小孩子了……)
  而且不体验看看,也无法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吧。泉水子如此心想。

  三

  拿到地理考卷后,由于分数比想像中好得多,泉水子非常开心。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还能向竹臣与佐和炫耀一下。
  只有数学考卷让她提心吊胆地屏息以待,但也勉强在及格范围内。既然这两科都过了,其余科目也大大地及格有望。
  泉水子心花怒放地走出教室后,正巧遇见了深行。
  「铃原,你有空吗?」
  考虑到深行的表情和各式各样的因素,泉水子觉得等着自己的绝对不是好事。眼见泉水子往后退缩,深行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我说你啊,自己造的孽自己担啦。两国学长有话想对你说。」
  「对我?」
  「你要加入日本史研究会吧?」
  「那可以在真响同学也在的时候啊……」
  「你不是要向对方抱怨吗?」
  对于深行担任介绍人,泉水子突然感到担心。
  「相乐同学,你是怎么向对方介绍我的?」
  「我只是将宗田说的话转达给学长而已,没有另外多嘴。」
  深行应道,口吻像在说他只帮最低限度的忙。
  「你自己对两国学长说吧。身为女孩子都敢宣称自己是宗田的粉丝了,别管他人怎么想,坚持己见就好了吧。」
  泉水子在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嘲讽,反问道:
  「我不可以是真响同学的粉丝吗?你自己明明也马上加入粉丝俱乐部,成为会员了啊。」
  「我那是因为——」
  深行说到一半,又打消念头闭上嘴巴,改说道:
  「至少我又不是宗田的室友。竟然是和自己每天在同一个房间里生活的人的粉丝,你还真敢说呢。」
  「就因为是室友,我才更清楚真响同学的优点啊。」
  「你那样不觉得恶心吗?」
  泉水子气愤地看向深行。因为她没想到他偏偏是说自己恶心。
  「差劲!你才是真敢说呢!」
  之后两人走在走廊上,没再对彼此说半句话。由于泉水子怒气冲冲,一瞬间甚至忘了将与陌生二年级学长见面的恐惧,顺着气势一鼓作气来到了教室大楼二楼。
  「啊,你好。」
  一名体型略胖的男学生就站在走廊凸窗旁边。泉水子这才发觉自己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之前在视听教室的会议上,他也以班级代表的身分出席了。可是,由于他几乎没有发言,泉水子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名字。
  「我是二年C班的两国瑞彦。呃……铃原同学在我们之间非常有名,但我们对你而言,根本是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吧?该说初次见面,还是你好呢……能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我真的很高兴……」
  见对方极度诚惶诚恐,泉水子既意外又惊讶。她还以为对方外表会更加强势。明明与低年级的学妹见面,态度却如此战战兢兢,这方面看起来和泉水子没有什么两样。
  两国瑞彦的脸庞圆润,五官温和。虽然现在目光不停游移,但双眼看起来仍是十分亲切,似乎是个好脾气的人,从外表完全想像不出他就是无耻偷拍他人的当事人。
  「有名的意思是……?」
  「因为我们都是宗田真响同学的关注者,所以当然也很常注意到铃原同学。这次得知能在宗田同学的推荐下与你认识,所有成员都非常开心……」
  泉水子斜眼向深行,但他将脸撇向一旁,看不出来在想什么。深行比两国学长高,修长的身型与冷漠的态度显得分外突出。
  泉水子急切地想,自己绝对不要时候遭深行冷哼嘲笑,于是抿湿嘴唇后,开口说道:
  「我之前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那是两国学长拍的吧?」
  两国也瞥向深行,紧接着拿出格子花纹手帕,频频擦拭额头。
  「是,那个……真是抱歉,那是因为一时兴起。」
  「你是什么时候拍的呢?我完全不晓得。」
  「真是非常抱歉,我在反省了。」
  两国学长一个劲地道歉。看来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样做不对,所以泉水子也比较敢于发言。
  「我想以别再偷拍我为条件,加入日本史研究会。另外偷拍宗田同学也是。你有什么理由非得偷拍她不可吗?」
  「关于这个呢……」
  他嘀嘀咕咕地小声说明:
  「我认为摄影技术本身并没有不对……基本上。尽管欺骗他人是不好的,但你无法说变戏法和魔术秀是不对的吧?就和这点一样。所谓技术,就是要日复一日磨练才会进步。因为我将来想当新闻记者……所以才想既然每天都要磨练自己,那就拍些赏心悦目的事物吧。所以,嗯,才会以宗田同学为对象。」
  泉水子有些佩服。原来两国也有自己的信念。此时,始终保持沉默的深行才插嘴说话:
  「学长的照相机,可以说是派得上用场的特技喔。他也教了我一、两招小技巧。」
  想起了深行曾用手机照相功能拍下瑞嘉尔德,泉水子暗暗心想原来如此。
  「可是,宗田同学也明明白白说过,侧拍女孩子是件不好的事情喔。」
  泉水子说完,两国就点头如捣蒜。
  「当然,今后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既然对方都觉得不舒服了,我也不会继续下去……我会再想其他办法赚取资金。铃原同学,你愿意加入日本史研究会吗?」
  泉水子感到犹疑,不知是否该立即说「好」。因为她现在还是一样,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究竟从事什么活动。
  「除了拍照以外,你们还从事什么活动呢?」
  「这很随机呢。有时候会写写报告,有时候也会制作会员限定商品。所以,如果宗田同学的室友铃原同学愿意加入我们,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这句话的意思是,就可以得到大量真响同学的日常生活情报吗……)
  泉水子心想,感到有些退缩。不过,两国似乎终于开始习惯和泉水子说话,语调变得越来越开朗。
  「再者,接下来我们也打算认真地从事原本的日本史研究。因为没想到学园祭的主题会是战国时代,出席会议时,我可是大吃一惊。可是,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既然自称日本史研究会,就必须接受这个挑战才行。已经开始有会员在讨论,能不能在学园祭上办些受人瞩目的活动。」
  「这样啊……」
  泉水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深行也显得相当讶异。看来是没有听说详情。
  「学长,你名目上打算在学园祭上做些什么?主要干部以外的会员们,有办法一起认真地研究日本史吗?」
  「只要社团内有意愿的人研究就好了。去年和田学长正好研究了战国时代这一块,我们已经有基础了。起码拥有可以发表原创内容的资本。」
  两国朝泉水子微微一笑。
  「若要申请入会,九月初依然能受理。请铃原同学务必一起参加有意义的活动吧。我们会先举办夏季集训,和去年一样,地点在户隐。旅馆位在宗田同学老家,所以很多人都想参加喔。」
  泉水子虽然没答应入会,但与两国学长道别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已慢慢成了会员。而且,产生交集的方式教人意外。没想到两边都在户隐举办集训。
  「该不会和真响同学在执行部提议的集训撞期吧?」
  泉水子甚至忘了自己前一秒还怒不可遏,询问深行。
  「我也这么怀疑。」
  深行走下楼梯,一边颔首。
  「如果真是那样,执行部的集训计划就泡汤了。宗田也不可能一脚踢开SMF,改让学生会住进去吧。毕竟去年就举办过了。」
  两人认为直接问真响比较快,于是转而寻找真响,很快地在一A教室里发现了她。
  听完泉水子他们的疑惑,真响一点也不惊讶。
  「啊,集训那件事吗?别担心,不会住在同一间旅馆。就算日期重叠也不要紧,有好几间旅馆都可以沟通。我们在那一带几乎都能订到位置。」
  真响的语气反而像在说:「有什么问题吗?」提问的两人有些被她的气势震慑住,缄口不语。也就是说,宗田家是一个相当具有影响力的望族,但真响全然没有这个自觉。
  「如果两边都要在户隐举办集训,日期重叠反而比较方便吧?既然我负起了订旅馆的责任,也不能将日本史研究会彻底撇在一边。就这方面而言,两边都加入的相乐和泉水子也一样吧?」
  深行紧盯着真响瞧,狐疑地问:
  「难道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
  真响瞪大双眼,回答道:
  「我怎么可能那么神机妙算?日本史研究会今年也要举办集训,这件事情我也很音i外呀。就只是结果很凑巧而已。你在想什么啊?」
  深行陷入沉默后,真响促狭地说了:
  「这样一来,前往户隐的名义又增加了呢,相乐还是不打算参加集训吗?」
  深行一脸五味杂陈地回答:
  「我还没有决定。」
  泉水子小声地问:
  「你还没有和爸爸商量吗?」
  深行先用「你闭嘴」的眼神瞪向泉水子,再反问真响:
  「你希望我去吗?」
  真响投以非常真诚的微笑。
  「我正在想,如果确定要去户隐,泉水子和相乐愿不愿意在那之前先来我家住一晚呢。因为真夏只接纳了你们两个人啊。要是知道那家伙交到了朋友,我父母也会比较放心。」
  「我决定去真响同学家了。」
  泉水子紧接着宣告。她总觉得应该要这时候先说明白。
  真响的脸蛋顿时一亮。
  「真的吗?家里的人答应了吗?」
  「嗯,还说这会是很好的经验。」
  看向笑着互相击掌的真响和泉水子,深行满脸错愕。
  「是谁说那句话的啊?铃原,你不是要回玉仓山吗?」
  「就算先去长野,之后还有时间回家呀。」
  泉水子反驳。
  「我想趁这个机会看看户隐和真响同学家。我出外旅行也没关系吧?」
  「我是无所谓啦。」
  深行说,但仍然一脸诧异。
  「可是你明明无法自己一个人搭电车耶?」
  「我可以!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泉水子气呼呼地涨红了脸,真响噗哧一笑。
  「既然担心,相乐也一起来就好了嘛。」
  「谁说我会担心了?」
  深行冷冷反驳,但真响丝毫不以为意。
  「接下来,就看如月学姐答不答应执行部举办集训了呢。」

  隔天,C班教室,真夏一走近就情绪激动地问:
  「铃原同学,听说你要来我们家吗?」
  真夏的语气和表情都非常开朗,泉水子也感到开心。刚刚又拿到一张已改好分数的考卷,这一科的分数也不错,泉水子松了口气,真夏看来似乎也一样。看样子两人都能逃离一直提心吊胆的不及格补课了。
  「嗯,你应该不介意吧?」
  「快来快来!虽然我家没什么好看的。」
  真夏答得爽快俐落。能听见他这么说,跟真响开口邀请,是另一种不同的喜悦。只要有一丁点不情愿,真夏是不会掩饰的。
  「自从搬到现在这个家以后,我和真响就很少邀请朋友来我们家玩。小时候虽然有过,但因为那时候还住在爷爷家。」
  「爷爷家是指户隐的家吗?」
  「对啊。现在还是那边比较多熟人。」
  「如果执行部的集训办在户隐,你会参加吗?」
  「那当然会去啊。」
  答得非常干脆。由于真夏生气都不会持续太久,似乎也已将学生会室里发生的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接着他像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对泉水子说:
  「对了!去户隐的话,我再介绍泰比给你。现在我是请附近的骑马俱乐部照顾它。它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是我们的第一匹马,它也载过真澄喔。」
  泉水子会心微笑。三个小孩子在马身旁嬉闹的光景仿佛历历在目。
  「嗯,我想见见它。」
  「你敢吃荞麦面吗?会过敏的话可就糟了。」
  「不会,我在家里也常吃喔。因为我外公很爱吃荞麦面。」
  泉水子答完,真夏就满面笑容。
  「啊!那跟我一样。我也很喜欢吃荞麦面喔。甚至觉得如果当不成赛马骑师,就开间荞麦面店吧。」
  「真风雅呢。」
  泉水子也笑了起来。
  「真夏同学真的很喜欢自己出生的土地呢。」
  「那当然!我就算不离开户隐,在那里生活一辈子也无所谓,可是大家都叫我别这么做。而且我也对骑射(※日本传统的骑马射箭技术称为流镝马,现在多作为神社举行祭祀时的仪式之一。)有兴趣,最后就来这里了。」
  泉水子以前也认真地认为,不离开故乡玉仓山也无所谓。可是,现在人却在东京的凤城学园,甚至心想就算放假,也不用急着马上返乡。
  (我也是真夏同学的粉丝呢……)
  真夏走出教室后,泉水子首度思考察觉:宗田姐弟两人非常互补,拥有着吸引他人的魅力。
  泉水子有些恍惚发呆时,佐川真子和高濑彩野上前向她搭话。两人依然费足了心思在发型上,最近经常使用大量的发夹,在头顶上扎出丸子头。
  「铃原,你一和真夏聊天,就可以聊很久呢。」
  「我都看到罗,表情完全不一样呢!」
  「咦?是吗?」
  泉水子慌张无措地用手捧住自己的脸颊,但表情无法靠触摸就晓得。
  「其实你的目标是真夏吧?虽然好像跟姐姐感情比较好。」
  「难怪,我本来还在想怎么可能只因为同寝室,就成天黏着对方。」
  泉水子暗暗心惊,为什么女孩子的嗅觉都这么敏锐呢?天线非常精准地伸向了不算完全猜错的地带。但是,泉水子当然加以否定:
  「这只是因为宗田同学不论和谁都能轻松聊天,和他比较好聊而已。」
  佐川和高濑皆嘴角含笑,表情仿佛在说「你的反应太好懂了啦」。
  「你不用顾虑我们喔。反倒你的目标是真夏,我们还比较能够理解。因为A班的女王陛下都将其他女生当作是陪衬的绿叶不是吗?尽管如此,铃原还是一直跟在她后头,我们都很好奇是为什么呢。」
  「弟弟的个性还比较好呢。虽然吊儿郎当,但还是有锁定的价值。我们会代表C班支持你的,加油喔!」
  泉水子还没能好好辩解,佐川籼高濑讲完自己想说的话,便走出了教室。泉水子怔愕地目送她们离开后,深有所感:
  (……见解真的是因人而异呢。)
  听她们的语气,泉水子也察觉到了当中带有着班级对抗意识。由于至今泉水子的目光始终投向A班,才会没有发现到这种情况。
  时至今日泉水子才知道,真响虽然拥有超高人气,但相对地也因此招来了反感。可是,泉水子也晓得树大招风这点道理。每一件事都担心也无济于事。
  最让泉水子意外的,大概是她们说的「还比较能够理解」这句话。
  会和真响在一起,并非全因为自己的目标是真夏,而是因为自己受到了真响的吸引,这点绝不夸张。可是,他人似乎比较难以理解这一点。
  (……如果我一开始就先宣称自己是真夏同学的粉丝,深行也不会说我思心了吧。)
  泉水子怔怔地如此思索。
  午餐过后,当泉水子发现自己有东西忘了拿,先跑回女牛宿舍再折返时——
  明明跑回女生宿舍的途中,一路上没看到半个人影,这时相乐雪政却突然出现在大礼堂旁的坡道下方。
  「相乐……老师。」
  泉水子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因为不论何时看到雪政,他身旁永远围着一群学生,难以相信他竟单独一个人站在这里。
  硕大的椎栗树在头顶上方张开枝叶,夏季阳光从树叶缝隙间往下洒落,带着金黄色泽洒在雪政周围。雪政穿着衬衫,未系领带,如此简单的打扮,却昭显出了他与身穿制服的学生截然不同的地位。每一次看到他,这种差异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不管远观还是近看,雪政的身影都会吸引住旁人的目光。不是因为他栗色的头发,也不是因为他年轻人般的身材,泉水子只觉得他身上散发着某种肉眼看不见的气质。
  雪政在泉水子走近前,一直在原地等候,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接着才不疾不徐开口:
  「听说泉水子想去户隐?」
  他的声音从容不迫,泉水子却觉得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不自觉地谨慎回答:
  「是深行告诉你的吗?」
  「不,是佐和管家告诉我的。」
  泉水子咬住嘴唇。她知道佐和答应得很不情愿,但没想到甚至打电话告诉雪政。
  她一脸不满地沉默不语后,雪政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
  「再重新考虑一下比较好吧?你让身边的人很担心喔。光是春天去了一趟东京,对泉水子而言就已经是一项创举了。别一开始就勉强自己,先回玉仓山好好休息,对往后也比较好吧?」
  「高中生才没办法过得那么悠哉呢。」
  反驳一旦说出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暑假和朋友一起出远门去其他地方,我觉得很稀松平常,也很想尝试看看。更何况,我也是为此才会特地跑来东京。」
  「这点我明白。可是,不一定非得要户隐山吧?」
  「可是,宗田同学她——」
  泉水子说到一半,就被雪政打断:
  「我听说是宗田真响开口邀请你。能够和室友变得那么亲密,对你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去了的话,也确实能见识到许多新事物吧。不久前我也说过,户隐山从前是座兴盛的修验道灵山。有段时期,和齐名的饭绳山都是远近驰名的修验道场——但现在只留下了神社的遗迹。」
  「我们家现在也是神社呀。」
  「嗯。可是,毕竟玉仓神社座落在熊野古道的大峰奥驻道上,如今依然是进行奥驻修行的往来驿站。但是,户隐修行已经不存在了,早在战国时代就已荒废。虽然是据称继高野山、比散山之后,第三繁荣的灵山,但也因此更容易被卷进战乱之中。到了江户时代,德川幕府介入管理时,户隐早已变质,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形成了系统有别于我们的组织。」
  雪政说的我们,指的就是山伏。泉水子的父亲也是山伏。虽然单凭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直至现代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仍残存着山伏。
  事到如今,泉水子已不对此感到惊讶,虽说如此,但也未曾被告知详细的实际情况。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们一直保护着姬神,不为世人所知。
  「……别的组织,你是指忍者吗?」
  泉水子小声询问后,雪政做了个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动作。
  「本质上,忍者与山伏相差无几。真正的分支,是在忍者出现以后。双方的存在都不再受世人接受以后,演变而成的应对方式。」
  谈话的内容好像越来越艰深难懂,泉水子感到犹豫,无法追问。雪政似乎也不打算继续说明,语调一变,又开口说道:
  「尽管修验道因人为因素消失了,但还不至于抹除户隐山是灵山这项事实。像你这样的女孩如果走进去,谁也料想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又会看到什么事物。会担心也是当然的吧?」
  「你的意思是会发生危险的事情吗?」
  雪政思索了一瞬后,摇了摇头。
  「不,我想不至于。只是,这对你来说会是很大的赌注,不晓得带来的结果是好还是坏。若你人在户隐,事态恶化发生不测时,我无法过去救你。因为如果我在那里现身,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呢。」
  泉水子连连眨眼。显然雪政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之间存有很大的分歧。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请相乐先生陪我一起去。」
  对方转为安抚的口吻。
  「别这么说嘛。既然泉水子想去旅行,不管上山下海,我都会带你去喔。除了户隐之外,全日本还有很多观光胜地啊。」
  泉水子瞬间思索,她该觉得这是一个很棒的提议吗?全校的女学生都会觉得很棒吧。可是,泉水子比任何女生都要了解雪政。如果和他一起去人潮汹涌的观光区,简直就像将砂糖丢进蚂蚁群一样。在他身边,绝对不会玩得愉快。
  「我才不想去观光胜地,我想去朋友家和参加集训。」
  泉水子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充满决心。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在凤城交到朋友。所以,我只想去户隐。」
  雪政叹了口气。
  「既然泉水子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
  「你会让我去吧?佐和跟外公都没有反对喔。」
  「是这么说没错啦。」
  雪政低声嘟哝后,看向泉水子。
  「既然没有其他方法,只能让深行跟着你了。」
  「咦?」
  泉水子真的很讨厌这种模式。雪政完全不理会她露出像是吃到黄莲的表情,泰然自若地说:
  「虽然我不觉得那家伙派得上用场,但既然没有显著的才能,就算去了户隐,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吧。聊胜于无,我会叫他陪泉水子一起去。」
  (这下子深行绝对不会去了……)
  这点泉水子已经可以肯定了,但无法在雪政面前说出来。因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若是随便为深行辩护,雪政甚至会禁止泉水子前往户隐,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

  结业典礼来临。
  教室里,接过班级导师发下的成绩单后,泉水子内心七上八下地看向上头的成绩,大致看过一过后,拼命地控制自己的脸部表情,不让其他同学发现自己欣喜若狂。成绩不但比预想中好得多,期末考试的全学年排名也在中间往上一点。
  (听到这个成绩,要是知道这些都多亏了真响同学的帮忙,佐和也会比之前更赞成我参加这次的旅行吧……)
  泉水子转头向后,观察真夏的表情。他也是满脸的笑容。发现泉水子看着自己后,他便走向泉水子,大声高呼解脱。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子终于可以放暑假了!」
  「不用补课吗?」
  「轻松过关~」
  「那我们向真响同学报告一声吧!」
  心情亢奋之下,泉水子自然而然地开口邀请了他。真夏也没有拒绝。况且班会时间结束后,执行部员也紧接着要在学生会室集合。
  但是,可说是他们大恩人的当事人,却出乎意料地带着抑郁不乐的表情,出现在兴高采烈的两人面前。
  「我竟然惨败……」
  听真响的口气,两人还以为她的成绩非常不理想。然而,忐忑不安的泉水子和真夏刨根究柢地追问后,才知道她只是从第二名掉到了第三名。
  「都全学年第三名了,你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连真夏也不禁语带责难地说:
  「你在外面不能说这种话喔。谁听了都会觉得讨厌。」
  「我知道啦。我只对你们两个人说啊。」
  真响撩起滑下额头的浏海,噘起嘴唇。
  「也只有相乐能够追过我呢。只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也拟定了对策,没想到结果还是一样,所以觉得很不甘心而已。」
  真夏眨了眨眼睛。
  「阿深?那家伙是全学年第一名?」
  真响用筋疲力竭的语气回答:
  「不,第一名还是高柳一条,跟国中一样。」
  「高柳明明是个那么爱诅咒别人,还穿着白色裤裙的无能小鬼耶?」
  「这说明他虽然是个无能小鬼,但并不是笨蛋啊。」
  真响环抱两肘后,压低音量说:
  「白色裤裙那家伙已经彻底恢复到原本的状态了,还露出一副没有受到半点打击的嘴脸。我还以为小坂消失以后,情况会有些许改变,但结果好像还是一点也没有变。他果然拥有某个强大的后盾吧。」
  泉水子也有些吃惊。紧接着想起了在图书馆遇见高柳时,他大放厥词的高傲姿态,看来那未必是虚张声势。
  (难不成,他真的打算再对决一次吗……)
  泉水子开始感到担心,但真夏爽快地结束这个话题。
  「那种糟糕透顶的家伙,别再理他了啦。根本不是真澄的对手。」
  真响还想说些什么,但旋即闭上了嘴巴。大概是心想现在认真地与他争辩也没有用吧。

  学生会执行部所有成员全员到齐。甚至还出现了先前联合会议上没见过的新面孔,所以从这方面来看,场面相当壮观。但是,扣除掉偶尔基于好心来露面的三年级生,正式成员其实不多。
  二年级男生有大河内、星野、柴田和今井:除了学生会长仄香以外,二年级女生只有秋之川玲奈一人。一年级男生有岛本、田村、深行和真夏;一年级女生则有真响及泉水子。这些就是所有成员。
  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愿意参加户隐集训。仄香环顾成员,有丝无奈地说:
  「看来你们真的很不想留在学校呢。比起出现热岛效应的东京都中心,这里起码还有树荫,夜里也多少比较凉爽吧。」
  「不可能不可能,现在全球都在暖化,这一带也还算在亚热带内喔。」
  大河内答腔后,询问仄香:
  「嘴上这么说,会长又是如何呢?现在还是不想举办集训吗?」
  「我从来没说过不想举办喔。」
  仄香答得气定神闲。
  「难得宗田同学愿意好心提供旅馆,大家也都方便的话,当然要往高海拔的地方移动啊。」
  态度和之前根本不一样——所有人都如此心想,但她身上散发着不容他人提出质疑的氛围。仄香表现得仿佛从一开始就很支持般,继续说道:
  「那么事不宜迟,马上来拟定集训的详细行程吧。首先,先讨论要住几天。不早点预约旅馆的话,宗田同学也会很伤脑筋吧?」
  一切都快得让人目瞪口呆,执行部的夏季集训转眼间便决定从八月二日起连住五天。讨论结束后,真响站起身,看向深行,确认性地询问:
  「相乐,你可以去了吗?」
  「是啊。」
  深行答得简洁有力,无意再多说什么。他一脸满不在乎,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这点,跟学生会长十分相似。
  真响等了一会儿后,见他什么也不说,又问道:
  「我打算邀请泉水子来我家,你也要一起来吗?」
  「可以啊。」
  深行对此也爽快答应。
  「是吗?那太好了。」
  真响轻快应道,然后就走向仄香,开始说明旅馆的细节。
  泉水子无论如何都想问问深行,于是走向他小声问道:
  「相乐先生怎么跟你说的?」
  「你都听他说了吧。」
  深行冷淡应声,但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不悦。虽然一如往常摆出事不关己的表情,但没有散
  发出森冷带刺的气息。很明显他并不生泉水子的气,因此泉水子不禁讶异地脱口说出真心话:
  「我还以为你会说打死都不去呢。」
  「别说蠢话了。」
  深行这时终于用喜不自胜的语调说:
  「可以去雪政绝对不能现身的地方,这种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而且我也讨到了旅费,直到昨天为止,我还完全想像不到可以度过这么开心的假期呢!」
  (竟然为了这种理由……)
  泉水子无比错愕,但也可以理解。不过,由于深行一闹起别扭就非常难相处,他能有好心情也算是可喜可贺。照这样看来,也可以开开心心地拜访宗田家吧。
  另一方面,泉水子也重新领悟到,雪政说他无法前往户隐帮助自己的确是事实。忽然间,阴暗的预感在心底一闪而过,但她随即抛开。
  (嗯,算啦……)
  结果算是皆大欢喜吧。泉水子想。
  所有学生皆为之雀跃不已的暑假华丽地拉开了序幕。泉水子尽情伸展四肢,品尝着这份喜悦,决定不去在意那些小事。
 楼主| 发表于 2013-9-13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拜访

  一

  「相乐深行,我在此记住了汝的名字。牵起我的手吧。」
  「我有事情想拜托汝。不要让我留在这个世上。绝对不能让泉水子成为姬神。我正为此探索着过去。」
  「说不定还来得及。再这样下去,人类会灭亡吧。我会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元凶吧……」
  身体一震张开双眼后,泉水子发现自己正躺在宿舍的床铺上。深行当然不在眼前。
  房内又暗又静。发觉自己才刚坠入梦乡就醒来,泉水子生气地翻了个身,将脸蛋埋进枕头,等着怦怦作响的心脏平静下来。
  通常都是快睡着或是快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时候,泉水子才会反刍起姬神以自己嘴巴说出的话语。
  她很少在白天为此烦恼。由于感觉和平常的自己相差太多,她总将这件事远远地抛在脑后。可是,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时,那些话语偶尔就会鲜明复苏。这种时候,泉水子总要等上很久一段时间,悸动才会平息。
  (姬神说过「不要让我留在这个世上」,我也很想这么说啊……)
  泉水子强烈地祈祷着,希望自己不要再变成姬神。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能与姬神互相融合,只觉得姬神是一种异常、危险又无法接受的存在。泉水子每次都必须等上一段时间,才想得起来自己变成姬神时的所作所为。光是陌生的自己做出了自己不晓得的举动这一点,就让她非常困扰。
  姬神说过的话都让她百思不解,并觉得不祥。
  被附身的泉水子,无法感知到姬神的情感和思考。她只觉得自己是站在近处看着另一个人。然而,那又是自己的手脚、自己的声音,除了毛骨悚然,她想不到其他的词汇形容这种体验。
  (而且,还擅自对深行说了那些话……还牵了手……)
  这是姬神第二次附在泉水子身上了。不论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深行都正好在场。伤脑筋的是,谁也不晓得姬神是在何种具体的条件下才会现身,本人也无法加以控制。
  (我讨厌姬神,也很怕她……)
  既害怕,又教人懊恼。因为泉水子才刚开始想努力活得像自己,姬神就像要妨碍她般出现。
  (我是泉水子,想以泉水子的身分,和他人缔结起紧密的关系。这副身体才不是姬神的所有物……)
  不晓得深行愿不愿意帮助自己摆脱姬神……泉水子开始胡思乱想。
  (……虽然我对他一点也不抱期待。)
  深行也明明白白地说过了,不要对他有所期待。可是,如果反抗父亲的决定就是深行的行动基准,那么假使泉水子不再是姬神,对他来说也算正中下怀吧。他就能远离泉水子,重获自由,所有事情也都能一鼓作气迎刃而解。

  户隐集训开始的前一天,八月一日,宗田姐弟、泉水子和深行早一步出发前往长野。
  预计行程是当天晚上住在真响家,隔天再于车站与其他执行部成员会合,一同前往集训地点。从长野车站坐上公车,搭乘一个多小时后就会抵达户隐。
  这也是泉水子首度自己准备旅行用品。不过,因为只要和真响做一样的准备就好了,所以非常轻松。真响已在网路上订了四人份的车票,为了集训而打包好的行李也火速借由宅急便送去旅馆。泉水子也仿效她这么做,所以可以拿着轻便的随身行李,穿着便服前往宗田家,心情也同样轻松愉快。
  放暑假后,泉水子也和真响一起出过远门,购买特价中的夏季服饰。
  因为泉水子的便服不多,她不晓得该穿什么样的服装造访长野宗田家比较妥当。「交给我吧!」真响斗志十足,在卖场为泉水子挑选的衣服和以往佐和选的服装,可说是天差地别。
  因此两人全身上下都穿着刚买来的新衣服,包括夏季帽子、两件式裙装和凉鞋。在这种情况下,心情会雀跃不已也很正常。尽管泉水子逛街逛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称不上非常开心,但一穿上今年流行的服饰后,心情还是欣喜不已。
  身材高佻的真响穿上最新款式的服装后,看起来非常适合她。她挑衣服的品味也很不错,不像只是把衣服穿在身上,而是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无论泉水子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改变长长的麻花辫,也不像真响是天生的衣架子。陪衬这两个字瞬间掠过脑海,但泉水子也不太在意。因为光是能和这样的真响并肩走在一起,对泉水子而言就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两名男生的服装就是能直接进入山区的休闲服。真夏穿着宽松的短裤,深行则是旧牛仔裤。真夏穿上便服后,整体感觉仍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深行穿上雪政似乎会喜欢的轻便服装后,给人的感觉就和在学校时不太一样。他们没有事先寄运行李,肩上背着偌大的行李袋。
  此外,两名男生也完全没有对女生身上的穿着表现出兴趣。即便见到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响和泉水子,也没有发表半句感言,这一点很有男生的作风。如果是女生,绝不可能不说一句话就直接忽视。
  一行人来到新宿,搭乘湘南新宿线前往大宫,再从大宫转搭长野新干线。在新干线的月台上等候列车到站时,真响对泉水子说:
  「从长野车站坐上车后,再十分钟左右就会到我家。妈妈说会开家里的车来接我们。你不用太拘谨,我家很普通,没有什么好参观的,就只有我父母在而已。搞不好会让你大失所望。」
  「我最想去的,就是有父母在的普通人家吧。」
  泉水子微笑道:
  「因为我家……大概不怎么普通……父母既不回家,又座落在神社里头。不下山的话,附近一户人家也没有。」
  「那还真是惊人。生活不会很辛苦吗?买东西呢?」
  「有好几名神官是每天通勤,所以还能想想办法,可是一遇到台风或是冬天路面结冰,车子无法通行时,就很麻烦了。」
  真响眨一眨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说你从来没有出外旅行过。」
  「嗯。第一次到东京的时候,我还害怕得想吐,全身动弹不得。一看到大批人潮,就在他们背后看到了黑影和瞪着我的眼睛。」
  可以坦白地说出这些事情,让泉水子感到很开心。
  「真响同学一次也没有过这种经验吗?」
  「曾经觉得讨厌而已。不过,泉水子的情况会那么严重,我想果然是因为你还不习惯吧。你现在还是受不了人群吗?要不要我为你朗诵加持祈祷文,赶走讨厌的东西?」
  泉水子摇摇头。
  「不用,我已经不要紧了。我们四个人一起行动的话,我就不害怕。」
  月台上的两名男孩子不像女生一样聚在一起,而是各自做自己的事。远远看去,只见深行蹲在原地,频频把玩手机;真夏则是静不下来,接连逛了好几次小商店。
  泉水子着实无法理解男生之间的距离保持方式。女孩子们如果变成好朋友,就会聊天聊得忘我,但他们彼此却不交谈。然而,真夏从另一头跑回来后,又会突然凑向深行谈天说笑。所以,应该算是感情不错吧。
  (无论如何,现在是四个人……)
  泉水子忽然觉得他们四人竟然处在这种状况下,真是不可思议。眼下在这里的,是正等着前往夏季游乐胜地的列车、随处可见的高中生团体,但又不尽然全是如此。四个人会一起行动的契机,并不单单因为他们是同所学校的同年级生,也因为他们一起见过了非人的事物。
  (……不是四个人,是五个人吧。)
  泉水子想,契机就是真澄。宗田姐弟会邀请泉水子和深行到家里玩,就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见过真澄。现在的交集来自于第五个人,也许真澄才是他们一行人的中心。
  广播响起后,新干线车辆驶进月台,仿佛是有着骄傲长鼻子的长距离使者。泉水子频频说服自己,这并不比飞机恐怖。既然和冷静从容的真响一起行动,自己就不需要感到害怕。
  虽然车票是指定座位,但都是两人座。真响理所当然般和泉水子坐在一起,位置与两名男生隔有一大段距离。在座位上坐稳后,真响咯咯笑了起来,因为两名男生听不见,毫不顾己i地开口说道:
  「你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吗?相乐看起来简直就像忍耐着小猫来找自己玩的狼犬一样。」
  「是吗?」
  「他的教养很好呢,就是这点和真夏不一样。」
  泉水子反刍了真响的评语半晌。
  「教养好……也就是说,就算面对讨厌的人,也会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进而装出亲切和善的样子吗?」
  真响几乎要失笑出声地看向泉水子。
  「你的意思是相乐是那种人吗?」
  「他就是那种人喔。」
  马上回答之后,泉水子才急忙订正:
  「啊,但我想他喜欢真夏同学喔。我刚说的不是指对真夏同学,是对我。」
  「你和相乐处得不好吗?」
  迟疑了一会儿后,泉水子回答:
  「我想……不算好吧。虽然没有之前严重。」
  真响掏出了在小商店买来的饼干。由于已过正午,买火车便当也无不可,但两名女生更想吃饼干,而且也想做些平常不能做的事情,体验解放的感觉。
  一起分食的饼干非常好吃。泉水子确认了在列车上也能好好休息后:心情坦然放松。窗外的景色如流水般淙淙流过,坐在这个不属于任何地带的空间里后,很多事情都越离越远,总觉得只有身旁的真响是真实的存在。
  真响缓缓开口:
  「我一直想找机会问你。泉水子为什么会成为相乐的搭档呢?」
  「是我爸爸和相乐同学的父亲决定的。」
  「所以是家庭因素?」
  「算是吧。在这之前,我和相乐同学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却在去年突然要求我们待在彼此身边。情况真的是糟糕透顶。」
  泉水子叹一口气后,接着说:
  「虽然勉强稍微习惯彼此了,但是,依我们这样的关系,就算能够互相了解,大概也无法坦率地好好相处吧。」
  「没想到这么辛苦呢。」
  真响有些惊讶。
  「完全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们可以依一般男女的关系分担职责,比姐弟轻松。」
  「一般男女的关系?」
  「就是男女朋友。」
  「绝对不可能!」
  泉水子强力否定后,真响露出了不怎么相信的眼神看向她。
  「可是,依我在A班的观察,相乐的态度相当强硬喔。明明有女朋友也不奇怪,却像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一样。」
  「这点跟你一模一样吧?」
  遭泉水子反将一军,真响带着苦笑摸了摸头。
  「啊,是吗?我看起来也是那样吗?」
  「传闻说你有宣誓终生的对象了。是真的吗?」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真响干脆否决。
  「我只是认为事先对外如此宣称的话,就能省去以后的麻烦,而且我也不喜欢一一拒绝。其实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交男朋友。」
  泉水子歪过脑袋瓜。
  「……是因为候补太多了,选起来很困难?」
  「怎么可能。不过,嗯……考虑到自身的状况,我想跟相乐很类似吧。我们身上怀抱的包袱一定会比别人多。」
  真响仰望着空中说,泉水子也觉得好像真的是这样。一旦踏入神灵的世界,也许会在某个领域上心力交瘁。不过,泉水子本来就不清楚该如何将这件事与爱情两者兼顾。
  「要是知道真响同学不想交男朋友,大家一定会很失望吧。」
  真响露出顽皮的微笑,说道:
  「就算没有那个打算,说不定对方也会自己突然出现,进而坠入情网喔。这种事情谁都料想不到的。」
  「这样啊。」
  「可是,真澄他……」
  低喃后,真响的笑容忽然覆上阴霾。泉水子眨了眨眼看向她后,真响小声地说:
  「……真澄不会长大。」
  惊觉自己尚未问过,泉水子低声问道:
  「真澄的忌日是什么时候?」
  「八月五日。」
  「他是几岁过世的呢?」
  「六岁。」
  支吾其词了一会儿后,泉水子才说:
  「那么,虽然年纪很小,你也还记得吧?」
  真响点点头。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那一天,只有他睡了午觉后,没有再醒来。听说是因为心脏衰竭,突然猝死。」
  泉水子不自觉陷入沉默,但真响抬起头来,反而语调开朗地继续说道:
  「后来真澄出现的时候,就算问他『你为什么会死掉?』他也答不出来呢。虽然让人想笑,但我在想,如果他没有感受到痛苦的话,那样也好。只是丧礼过后,我们一家人就从户隐搬到了市区,真澄的名字也几乎成了禁忌。」
  「真澄不会出现在父母面前吗?」
  「怕他们会难过吧,所以不行。尤其妈妈——」
  真响停顿了几秒,接着再一次强调般地说:
  「我妈妈是普通人喔。」

  过了约莫一小时又二十分钟后,列车分秒不差地在预定时刻抵达了长野车站。但是,出了车站的圆环后,就算环顾四周,也不见疑似是真响母亲的车子。真响拿出手机打了电话,母亲好像正要出发,要他们再等五分钟。
  呆站在原地后,看似大学生的两名男子叫住了真响和泉水子,热情地询问她们要去哪里。于是方才都还信步闲晃的深行和真夏忽然间与她们并肩站在一起。他们似乎是突然发现,对方以为在场的只有她们两个女生。
  两名年长的男子缩起脖子转身走开后,真夏首度对姐姐的服装发表意见:
  「你是故意招蜂引蝶的吗?这身打扮太招摇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很普通吧?」
  「参加集训的时候,你也打算穿得这么花枝招展吗?」
  「我们已经把要在山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送过去了。对吧,泉水子?」
  虽然真响向自己征求同意,但泉水子瞬时丧失自信。
  「……果然太招摇了吗?」
  弟弟急忙开口:
  「不是泉水子的错啦。反正一定是真响让你穿上这身衣服的吧?」
  「不适合吗……」
  「怎么会,泉水子很可爱啊!」
  现在就算听到称赞,泉水子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不过是因应当下情况说的场面话。
  真响挑衅地看向深行。
  「那相乐觉得呢?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行吗?」
  「没有不行,总比有失礼数的打扮好。」
  深行回答得非常官腔。
  「服装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是否拥有能不被搭讪的明智判断力。」
  (刚才那就是别人常说的搭讪吗……)
  事实上,泉水子压根没有意会到这件事。不过,由于泉水子不敢和陌生男子说话,所以深行讽刺的对象大概是真响吧。
  真响对深行反唇相讥:
  「不希望我们被搭讪的话,就要好好保护我们啊。把我们丢在一边,是你们不对吧?」
  原来如此,真响确实是能够明明白白说出自己意见的女孩子。这件事过后,深行和真夏就一直站在她们两人身边。泉水子这时才顿悟,虽然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两人打扮得非常时髦。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等很久了吗?」
  一辆奶油色的车子停在眼前,坐在驾驶座上的女性从车窗探出头来。五官明亮深邃,一看就知道是真响的母亲。
  「妈妈真是的。路上车子很塞吗?」
  「不是,嘿嘿嘿!我去买了一下东西。」
  走下车子的女性留有一头短发,给人活泼好动的印象。米色的裤子相当适合她,声音爽朗,充满朝气。
  「这两位是相乐深行同学和铃原泉水子同学吧?我们家这两个孩子承蒙你们照顾了。欢迎来到长野,一路上辛苦了。」
  用不着自我介绍,她就滔滔不绝地吐出了一大串话。眼神和语气都透露着欢迎的气息,有些紧张的泉水子马上松了口气。看来她是位非常开朗的母亲。
  深行展现出了平常都收起不用的成熟态度。
  「您好,承蒙您的邀请来到此地,希望不会为您造成困扰。今天要叨扰您一晚了。」
  亲切的笑容和彬彬有礼的谈吐,媲美外交官等级。对方越是年长,深行的这一面就越有效。宗田的母亲也不例外地喜形于色。
  「请叫我静枝小姐吧。相乐同学要是喊我阿姨,我可能会打手打击呢。铃原同学也似。哎呀,铃原同学这一头长发真漂亮。」
  「还请您多多指教。」
  泉水子鞠躬致意。没想到自己的辫子会被称赞,心里有些开心。静枝高兴地接着说:
  「虽然没有安排什么丰富的行程,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今晚也邀请了几位爸爸大学的朋友过来,预计在庭院举办烤肉派对,到时候会很热闹喔。」
  听了母亲这句话,真夏立即做出反应。
  「太好了!有肉耶!肉!肉!」
  「这孩子真是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肉吗?」
  「因为学校餐厅主食给的肉都很小气啊。」
  静枝笑了起来,伸长手摸了一下儿子剪得短短的头发,动作中充满疼爱。
  「看来你过得不错。真夏光是能捺着性子留在东京的学校,我就该谢天谢地了吧。先前一直提心吊胆,怕你早晚会被赶出来。」
  真响插嘴:
  「这家伙能不被遣回家,都是多亏了旁人的努力喔。也就是我、铃原同学和相乐同学。」
  「是呀,我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好朋友。因为真夏和真响不一样,被养成了一个我行我素的孩子。明明是双胞胎,怎么会差这么多呢?」
  (……双胞胎?)
  泉水子对静枝的话大吃一惊。真响似乎也察觉到了,朝泉水子投以「什么都别说」的眼神。静枝好像也不觉得自己失言,看着手表说道:
  「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吧。接着再开车稍微为你们介绍长野市。说到长野市,就会想到那句有名的俚语『被牛牵引参拜善光寺』。你们去过善光寺吗?」
  泉水子自是不用说,深行也回答他没有去善光寺参拜过。
  在附近的店家喝了茶后——但只有静枝点了咖啡,四名高中生全都开心地吃了刨冰——一行人就坐上车子,前往善光寺。车站周边有一带都是高楼大厦,商店街也热闹繁荣。
  在泉水子眼中,长野市也是非常繁华的大都会。虽然相较于东京,四周皆被山陵包围,但辽阔宽敞的平原仿佛都被建筑物埋没了。泉水子从未在故乡见过如此平坦的土地,觉得这里广阔得没有边际。
  泉水子也对善光寺的规模之大瞠目结舌。人山人海的香客熙来攘往,络绎不绝,也令她非常吃惊。话虽这么说,但泉水子也不曾造访京都和奈良的寺庙,所以无从比较。只是,穿过庄严肃穆德仁王门,走在长长的石铺参道时,她一直以为正前方可以看见的壮观屋顶就是善光寺,没想到那也只是山门(※寺院的大门。)而已,她简直不敢相信。正殿还在更后方的院落内。
  真响和真夏将静枝夹在中间,不停从两侧对她说话。由于一次要回答两个人,静枝显得相当忙碌,但看来也很开心。泉水子有所顾虑地走在后头,但肩靠着肩走在人群里的母子三人,不论聊些什么,看起来都非常和乐融融。
  (真好……)
  泉水子不曾有过和紫子并肩而行的记忆。就算紫子现在出现在这里,她也不觉得自己与母亲能像真响他们那样聊天。她甚至想不起来最后一次和母亲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了。紫子肯定早已忘了女儿的存在,所以泉水子一点也不觉得能与母亲心灵相通。
  恍然回神时,深行已走在自己身边。
  大概是人潮拥挤,留意着不让泉水子一个人落单吧。尽管一声不吭,但他刻意与泉水子平行的走路方式,让泉水子觉得自己对搭讪很迟钝一事,似乎被他发现了。但是,心情没来由地平静许多。
  由于距离近得小声说话就能听见,泉水子试着询问深行:
  「你在新干线上,和真夏同学聊了什么吗?」
  「没什么。吃完便当,之后就是呼呼大睡。」
  内容很冷淡,但口气不会。泉水子又说了,
  「真夏同学不太说话呢。明明在C班很常和别人聊天。」
  「那家伙也会交际应酬吧。」
  出乎意料地,深行像在为真夏辩护。
  「他会看对象。如果可以不用聊些无意义的事情,我也不想找对方聊天。」
  女孩子之间,也并不是都聊些无意义的事情啊。泉水子心想。
  「真响同学说过,真澄的名字是禁句。」
  「嗯,感觉得出来。」
  见深行马上就听得懂,看来他也察觉到了。
  「会离开户隐,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是因为丧子,打击过大吗?」
  「详情我不清楚,但我想宗田他们八成是在户隐找到了召唤真澄的方法。也是在那边修行的。」
  泉水子陷入深思。因为雪政说过,户隐修行已经不存在了。
  「你觉得忍者和山伏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吧。」
  「源头是一样的吗?」
  「这要看回溯到何种地步还称作是忍者而定。」
  深行回答得很慎重。
  「如果是穿着黑色装束、深受外国人喜爱的忍者,在现代社会不管怎么寻找,那都是只在虚构的世界里传承下来的事物,和宗田他们没有关系。更何况,忍者与神灵没有关联。」
  「可是,他们会冒烟消失吧?」
  「那只是一种戏法。」
  深行说完,又转念继续说道:
  「不过……确实存在着所谓的上忍和下忍。你听说过吗?」
  泉水子摇头后,深行接着说明:
  「听说上忍才是真正的忍者,所有人想像中的忍者,不过是组织底层的小喽罗而已。上忍什么也不会做,任何人也都看不出来。过着平凡的生活,绝对不会让世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甚至也不会让同伴知道哪个人是首领。这种存在方式,也许和现在的山伏有些相似。」
  泉水子也觉得有些类似。可是,有唯一一个决定性的不同。
  「可是,看不出来是山伏的相乐先生,曾经入山修行过喔。」
  「不入山修行的话,就无法称呼那个人为山伏吧。」
  深行稍微加强语气。
  「修验之力不从山中取得,就没有意义。可是,越到后世,忍者们越将这一块分离开来。」
  泉水子不由得问:
  「那么,真响同学他们呢?现在户隐山里真的还存在着修验吗?」
  深行也无法回答。
  「不知道……我也很想搞清楚这件事情。」
  走到正殿前方,因为前方的人潮更为汹涌,泉水子和深行在喷着线香白烟的特大香炉附近停下脚步,似乎是有团体前来参拜。走在前头的宗田母子也停在原地。静枝回过头说:
  「队伍排得好长,看样子不太可能绕行戒坛(※在正殿地板下漆黑的回廊里绕行,据说若能摸到主佛正下方的锁片,即有缘前往极乐净土。)了呢。在正面合掌参拜后,我们就回停车场吧。」
  由于现在说话会被宗田母子听见,不可能继续相同的话题,泉水子和深行便中断对话。善光寺之行仅止于参观。
  泉水子双手合十,慑服于正殿的辉煌富丽。是人们虔诚的信仰,经年累月地造就出如此庄严的灵地。即便身处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也能明显感受到强大的守护。话虽如此,香客数量还是太多了,泉水子自己倒不觉得有得到内心的平静。

  二

  静枝驾驶的车辆不过稍微远离市中心,就进入了清幽的住宅区。如此快速的转变,和到处都喧嚣嘈杂的东京不一样。
  抵达了约莫座落在住宅区中段的宗田家。建筑物的样式比泉水子预想中还要时髦。车库前方是绿油油的鲜嫩草皮,四周种有一排纤细的白杨木,再由外来品种的花卉添加色彩。赤陶盆栽和悬挂式花盆上种着大量的红色或粉红色小花以及观叶植物,随处装饰在窗边或外墙上。面向庭院,还有一片涂上了咖啡色油漆的宽敞木板阳台,上头又置有白色的桌椅,看起来有如欧洲的山中别墅。
  (我一直很向往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泉水子悄悄叹气。话说回来,光是住在住宅区这一点,就是泉水子憧憬的对象了。
  下了车的深行环顾庭院和木板阳台后,也说道:
  「真的耶,你们家很适合开庭园派对。」
  真夏应道:
  「对吧!我生火的功力可是专家级的喔。因为经常有老爸的学生或是熟人来访。」
  静枝略显歉疚地询问两人,是否方便分别住在真响和真夏的房间。客房似乎都由大学的客人住满了。
  真响一面带路一面说:
  「不好意思喔,这样子好像就跟住宿舍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我没关系。」
  因为泉水子甚至想主动要求住在真响的房间。
  二楼有三间房间、厕所和浴室,其中一间就是真响的房间。面向阳台的窗户面积相当大,挂着蓝色花纹的窗帘。既宽敞又明亮,也很简单雅致。
  「好大喔。」
  地板面积也很大,但由于东西不多,看起来又显得更大了。真响似乎从小学就住在这间房间,房内放有过去的作品、望远镜和地球仪等东西,但没有任何富含少女气息的物品,也没装饰照片或是海报。跟泉水子老家的杂乱房间有着天壤之别。
  「你一定觉得这里很像男孩子的房间吧?因为原本一开始,真夏的床也放在这里。」
  经她这么一说,房内的空间确实能再容纳一张床。
  「真夏同学的房间在隔壁吗?」
  「不,在上面。」
  真响用「真拿他没办法」的语气说:
  「其实那不算是三楼,而是屋顶底下的储物间,但真夏却坚持要睡在那里,多半是想把那里当作秘密基地吧。所以我相当同情相乐,有些地方梁柱很低,他肯定会不小心撞到头。」
  泉水子不禁笑了起来,心想这真像真夏的作风。
  「真响同学小时候就像男生一样吗?」
  「嗯,我们都做一样的打扮,我也绝对不穿女生的衣服。」
  坐在置于电视荧幕前方的靠垫上后,真响盘起双腿。
  「刚搬家的时候,邻居都以为我们是男生双胞胎。因为难以区分,父母也老是耳提面命,要我把头发留长。可是,我是在经期开始以后,才死心地留长头发。」
  「原来是这样子啊。」
  泉水子再一次为真响和自己截然不同感到惊讶。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真响的女人味和对衣服的品味,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真夏同学和真响同学的个性差很多呢。」
  「真夏那样子比较不吃亏。」
  「为什么?你各方面都很优秀啊。」
  真响的表情显得有些苦涩。
  「不知不觉间,我们互相分担了职责;不知不觉间,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如果我们差好几岁,至少我还能早点看开。」
  泉水子只能站在不同的立场,发表自己的看法。
  「光是有兄弟姐妹,我就很羡慕了呢,也很羡慕你们可以一起玩。我完全不能想像这种事情。因为我一直觉得男生很可怕。」
  真响大感新奇地看向泉水子。
  「泉水子的头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长的呢?」
  「我不记得了,因为从来没有剪短过。」
  「感觉很有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气息呢。」
  泉水子不知所措。
  「那是不好的意思吧?」
  真响笑了,坏心眼地皱起脸庞。
  「你不能每次都像这样马上就丧失自信。毕竟看得出来的人都知道泉水子就是因为几乎不曾接触外界,在深山里长大成人,才会拥有见鬼的能力啊。」
  「见鬼?」
  「就是看得见式神。」
  泉水子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但是,真响用温柔的语调说:
  「泉水子具有让人想保护你的特质,这也是很重要的个性喔。我想一定会出现力量强大的人愿意保护你。」
  泉水子迟疑地注视着真响,内心想到了姬神。也许值得和真响商量看看。可是,由于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才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想法,泉水子仍是难以启齿。
  楼下传来了静枝响亮的呼唤声:
  「各位高中生!下来帮忙准备今晚的东西吧!食材多得跟小山一样呢!」
  真响微微蹙眉。
  「妈妈真是的,该不会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吧?」
  泉水子大笑出声。
  「但我很想帮忙准备派对喔,因为我在家里从来没有做过。」
  走到一楼后,很快地,屋顶储物间里的真夏和深行也现身。男生负责在阳台架设场地,女生则帮忙预先处理食材。
  除了串烧烤肉外,静枝也准备了平底锅海鲜饭,和加了大量桃子、西瓜和哈密瓜的鸡尾酒果露。另外还有马铃薯沙拉、蔬菜棒沙拉、饼干、乳酪、坚果和当地的腌渍食品。
  泉水子鲜少进厨房。在玉仓神社,只有接待修行者团体的时候,曾经帮忙佐和准备伙食。但是,基本上一次也不曾亲自下厨煮自己要吃的东西。
  真实情况是厨房是佐和的圣域,平常不会让泉水子越雷池一步。佐和的原则是除非遇上天灾人祸,否则绝对不吃辽食食品,因此更是坚持自己下厨。泉水子的料理经验,几乎是在学校上实习课得来。
  尽管泉水子的手脚称不上灵巧,但至少非常乐于学习,因此静枝开心地教导她各种切蔬菜的方式。因为真响没有表现出半点学习的热忱。虽然动作不笨拙,但很明显可以看出她对做菜没有兴趣。
  「铃原同学真不错呢。如果是你这样的孩子,也会让我有自己有女儿的真实感吧。」
  静枝有些促狭地说完,真响就耸了耸肩。
  「不是只有女生要下厨煮饭吧。一流厨师都是男性,日常生活中擅长煮饭的男生也不少。」
  这时,男生们很快也完成了外头的场地架设,回到屋内。主要归功于真夏早已掌握到了诀窍。静枝毫不客气地也发了围裙给他们。因为食材准备的速度太慢了。
  泉水子屏着气息,忍不住观察起男生的动作。但不出多久,她就确定了真夏与深行煮饭的本领并不比女生高明。虽然勉强还会使用菜刀,但就连深行,也处在会新奇地看着生肉块和猪肋排的等级。泉水子没来由地抚胸松一口气。
  又过没多久,比起泉水子和真响,两名男生在厨房里更派不上用场这点也昭然若揭。真响起码还会认真地处理蔬菜,但泉水子觉得两个男生根本都把事情丢在一边,只顾着玩,不停用研磨罐磨碎将要洒在肉上的胡椒和岩盐。

  七点一过,黄昏的天空出现了暗黑的山棱线,庭院的白杨木正要没入阴影。泉水子突然觉得家门口变得很热闹,原来有车子驶进了车库,紧接着,来自大学的一行人同时现身。
  泉水子等人走出阳台迎接宗田父亲,却没能像见到静枝时寒暄致意。因为与教授一同前来的五、六名男女不约而同开口说话。
  「喔喔,今晚的平均年龄真低。高中生一多,感觉就很清新呢。」
  「真响,你又变漂亮了。」
  「真开心,今天是『大吃』的日子吗?」
  「我买了东西过来喔,请问保冷箱放在哪里?」
  每个人都畅所欲言,无法与宗田父亲聊上太久。听说这群人是经常出入教授研究室的大学同事、研究生和助手。
  宗田教授是位气质比想像中温文尔雅的中年男性。太阳穴附近掺有白发的头发和眼尾的皱纹都显得平易近人,总是面带浅浅的微笑,也不会向年轻的同僚摆架子,个性看起来好相处又从容优雅。身高中等,肩膀略微下垂,脸上的眼镜虽然散发出知性的氛围,但穿上年轻人常穿的POLO衫后,又中和了这一点。也许大学教授都具备这种直率爽朗的气质吧。
  「欢迎你们过来。大学这些人可能吵了一点,但请你们不要拘束,好好玩吧。琐碎的事情之后再说,总之先填饱肚子。等我们回来的这段期间,你们肚子都饿了吧?」
  教授说完,只听见真夏在后头对深行小声说:
  「办派对就是这一点好。大人只要一喝酒就不省人事,成绩也之后再说。」
  的确,之后好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忙着烤肉和吃东西,一刻也闲不下来。
  泉水子还以为在大学工作的人,话题也会偏向学术研究,但派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严肃的话题,而是高中生也听得懂的闲话家常。
  听他们的聊天内容,可知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来教授家,也与静枝见过好几次面。一行人接连说了无伤大雅的笑话,笑声不绝于耳,气氛非常融洽。罐装啤酒和葡萄酒也一瓶接一瓶地开了。招待客人的料理大致都送上桌了以后,静枝也就座加入喝酒的行列,看起来非常开心。
  真响、真夏和深行也自然而然地加入谈话阵容。但泉水子毕竟还不习惯,虽然无法自己主动插嘴,但不至于不想待在这里。光是怀抱着置身梦境的心情看着这幕光景,她就心满意足了。
  真夏见到母亲开始喝酒,便代替静枝勤奋机警地四处张罗。到了派对后半段,去拿追加的食材或是补充饮料,几乎都变成了真夏的工作。明明没有任何人指使他,真夏却最早眼尖察觉。
  虽然也可说他这是静不下来,但真夏似乎也乐于做这些事情。他总是随时注意周遭的情况,即便在他人专注聊天的时候,也神情愉快地在一旁烤肉添火;也会将食物放在纸盘上,不停递给不好意思伸手的泉水子。对真夏而言,他就像在照顾马匹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在场众人吧。
  至于真响,完全没有出手帮忙。她与母亲一起坐在谈话阵容的中心,但很少与父亲说上话,反倒是深行一直占据着教授身旁的位置。
  宗田教授偶尔也会向泉水子搭话,但她毕竟坐在桌子的对面,所以还是常向深行发问,内容始终围绕在凤城学园、课业和学生活动上。深行也认真回答。
  在一群人之中,坐在教授旁边的那名男性年纪与教授最为相近,趁着打开新啤酒罐,开玩笑地向深行劝酒:
  「喝一点酒也没关系喔。反正你会留下来过夜吧?只要别为社会大众造成麻烦就没问题。」
  还以为深行会笑容可掬地婉拒,他却干脆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深行豪迈地灌下啤酒,反倒是劝酒的人大吃一惊。
  「喝得真是豪爽。难不成你也敢喝冷酒?」
  「没问题。」
  泉水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深行瞧,但他佯装没有发现。不久后桌上又出现了当地出产的酒,在教授他们三个人面前放下酒杯后,深行也泰然自若地跟着喝了起来。
  不知何时真响也望着这一幕,将手搭在泉水子的肩膀上,对她悄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相乐比我想像中还不守规矩。他绝对很习惯喝酒了。」
  「好像是呢。」
  「你之前知道吗?」
  泉水子摇摇头。真响略微噘起嘴唇说:
  「我这个人无法接受别人喝醉酒喔,我非常讨厌借酒装疯的人。」
  「在那之前,重点是他还未成年吧?」
  「也是啦。」
  也莫怪乎泉水子会目瞪口呆,但深行不论喝了多少酒,都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大学那边的人都已经满脸通红了,他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变过。
  (……深行真是难懂呢……)
  泉水子怔怔地想。当深行彻底执行礼貌模式时,几乎很难在他身上感受到情绪。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基于什么意图才会加入喝酒的行列,实际上又到底是喜欢喝酒还是讨厌喝酒。
  酒意渐浓后,还以为他会和教授讨论更加深入的话题,但也不是。像是山伏、修验道、户隐、忍者等等——深行完全没有提到这些字眼。教授那边也是。
  (……深行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马上就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呢……)
  泉水子边如此心想边侧耳倾听,这时真夏端着放有许多玻璃杯的托盘走来。
  「泉水子,你烤肉吃得很饱了吧?要吃水果吗?」
  她感激不尽地接过盛得满满的鸡尾酒果露。桃子和哈密瓜都是泉水子爱吃的水果。真夏先发给女性阵营,开始在桌子附近绕来绕去。
  泉水子叉起水果,忽然感觉到,所有人都守着界线表现出平常的脸孔。不论真响还是真夏,在这里都不过是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的高中生。真响就是想让泉水子看到这一面,才会邀请自己来家里吗?
  (之前真响同学曾经说过,父亲叫他们不要年纪轻轻就陷进去,学生时期就该好好读书。一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泉水子暗暗了然于胸。那么,宗田教授当然不可能在话题中谈及神灵或是修验。原本她还怀有些许期待,但如果以为对方会突然对局外人说出自己的见解,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了。深行也明白这一点。
  来这里看看真是太好了——泉水子心想。在教授的弦外之音中,总觉得他在说不论是与什么有关的人,前提都是要可以过着理所当然的生活。泉水子缺乏的就是这层掩护,但如果能积极地增广见闻,自己肯定也能建立起这层掩护吧。

  派对在十点左右解散。教授和两、三名客人打算在客厅继续喝酒,但四名高中生在收拾完毕后,就全员撤回楼上。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四个人都待在真响的房间打电动。泉水子虽然没有碰到遥控器,但还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但是没两下子,她的困意就强到连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地步。
  真响察觉到了不对劲后,摇了摇泉水子的肩膀,皱眉问道:
  「泉水子,难道你刚才喝酒了吗?」
  「不,我没有喝。」
  「会想吐吗?」
  「不会。只是觉得轻飘飘的,很舒服。」
  泉水子回答,但咬字好像无法字正腔圆。真响看向两名男生,诘问道:
  「为什么违法的相乐还这么活蹦乱跳地打电动,泉水子却暍醉了啊?」
  遭到盘问的深行一脸讶异。
  「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吧?不过,我绝对没有让铃原喝酒。她不可能喝醉。」
  接下其余两人的视线后,真夏忙不迭摇头。
  「我没有、我没有!我还特别留意容易和果汁搞混的啤酒罐,她都只喝茶而已。」
  「还是她喝了乌龙茶调酒?」
  「不可能,烧酒没有拿出来。」
  真夏纳闷地嘟嘟哝哝:
  「奇怪了……想来想去,泉水子都没有喝酒啊。明明只是一直可爱地吃着水果而已……」
  「就是这个!」
  真响露出灵光乍现的表情。
  「那个鸡尾酒果露,里面加了大量的利口酒。我在吃的时候,就觉得妈妈加太多了。」
  「那么,她真的喝醉了吗?」
  深行得声调突然拉高。
  「等一下,这下子不妙!非常不妙!」
  见到深行弹也似地霍然起身,宗田姐弟也大吃一惊。
  「咦咦!要叫救护车吗?」
  「那倒不至于,但总之快点让她躺下。醒酒要怎么做?要让她喝什么?」
  (……我没事啦。)
  泉水子一个人气愤地想。因为她知道深行为什么这么慌张。根本用不着担心,她只是飘飘然地很想睡而已。才不会被姬神附身呢,自己还确实地存在于这里。
  (姬神才不会在我感觉这么舒服的时候附身呢。这点你还不明白吗……)
  泉水子很想这么说,但眼皮不由自主往下垂,身体和嘴巴都动不了。深行一行人手忙脚乱的模样逐渐自视野里消失,画面一片漆黑。
  尽管如此,仅过了一点时间,泉水子就恢复清醒张眼醒来。至少本人是这么认为。
  但是,房间已经关灯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亮光,泉水子发觉自己睡在直接铺于地板的床垫上,然后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是三个人为她铺好的。坐起身后,只见真响躺在床上,穿着大尺寸的T恤当作睡衣,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真响同学已经睡了啊……)
  难得留下来过夜,泉水子本来还想彻夜谈心,因此感到非常可惜。但在真响看来,先睡着的人是泉水子吧。
  (真夏同学和深行还醒着吗……)
  她仰首看向漆黑的天花板,接着收回视线时,大吃一惊。因为方才真响躺着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深行。单是想像,泉水子就来到了屋顶里的房间。
  (什么啊,原来我在作梦……)
  深行和另一边的真夏都睡在铺于地板的床垫上。因为天花板是倾斜的,墙边很狭窄。两个人的睡姿都不太值得表扬,泉水子暗自莞尔。熟睡的时候,不论什么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表里,也无法修饰。
  由于窗户很小,不像真响的房间可以清楚看见细节。泉水子一直很想知道秘密基地长什么模样,这时却无法看清楚,感到很可惜。但是,总觉得一定要有什么东西才行。她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
  (是什么呢……)
  「不是那里喔。」
  有人开口这么说了。泉水子连忙四下张望。
  「我在这里。」
  (啊,原来如此……)
  应该要去外面吗?她总算注意到了。泉水子靠近窗户俯瞰庭院,不出所料,在白杨木下看到了一道发光的白色人影。
  由于不需要绕路走楼梯,泉水子一口气飞到了庭院。这个当下她甚至觉得特地建造楼梯,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得好好想想是为什么才行。
  站在草皮上后,可以感觉到夜色的深沉浓厚。四周暗如黎明,仿佛一部分黑暗流向了这个世界之外,互相融合合并。附近的住家看似位在遥远的他方,只有庭院是另一个世界。
  但是,站在眼前的人影十分熟悉。看起来和真夏如出一辙,连身上的短裤也一模一样。
  「真澄!」
  泉水子兴奋地扬声呼唤后,对方眯起双眼。
  「你是……铃原同学吧?」
  「你还记得我。」
  泉水子感到开心。记得之前真澄说过,他会忘记对方的名字,所以要再一次介绍自己。
  「你在做什么?」
  询问后,真澄显得有些难为情。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现在就连真夏和真响也看不到我呢。」
  明明外表和真夏一模一样,他却独自伫立在没有半个人的庭院里,这副模样看了更教人觉得寂寥。一想到他无法和父母一起参加派对,泉水子就感到心痛。
  「真澄,没有受到真响他们的召唤时,你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回家吗?」
  「不,而且我这也不算是回家。」
  「啊,对喔,这是我的梦境吧。」
  真澄噗哧笑了起来,但不带有嘲笑的意味。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我……可能喝醉了吧。」
  「稍微喝醉有什么关系?」
  「不,不行。因为真响同学讨厌喝醉酒的人,所以我觉得这样子不好。」
  真澄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真响那么说的活,大概足吧。」
  见他答得模棱两可,泉水子不自觉觑向对方。
  「真澄平常都在做什么呢?你并非完全知道真响他们的举动吗?」
  「平常?」
  真澄细声复述,仿佛这是个天大的难题,将手抵在嘴边陷入沉思。
  「平常……」
  泉水子重新意识到,他的感觉与人类并不相同。转念想想,或许他也并不如外表看到的这么寂寞。
  「我觉得你一直住在真响他们的心里面喔。所以只要他们两个人没有忘记真澄,你们都会一起活下去。」
  解围地帮忙接话后,真澄一脸开心。
  「原来是这样子啊.因为我很少去想自己的事情。」
  他搔了搔短发后,又接着说了:
  「有时候我很了解真响和真夏,但有时候也不太了解他们。偶尔就像刚醒来般思路清晰,偶尔又会精神恍惚想睡觉。可是,没有那两个人在场也能和我说话的人,铃原同学是头一个喔。」
  「是吗?」
  「铃原同学,你要不要被我搭讪呢?」
  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让泉水子连连眨眼。
  「咦?」
  「铃原同学说不定可以喔。」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
  泉水子不怎么相信地抬头看他。由于他的语气比真夏还要爽朗轻快,更让人怀疑。看起来不像在约女孩子,大概是遗词用字用错了吧。
  「我不明白你的搭讪是什么意思喔。」
  「去户隐就知道了喔。」
  真澄声音清亮地说:
  「我们到户隐再见面吧。就这么约好了喔。」
  泉水子吃惊得张开眼睛,发现眼前是二楼真响的房间。真响正躺在床上安静酣睡,泉水子则躺在床垫上,身体盖着轻薄的毛巾毯,有些盗汗。
  (真是奇怪的梦……)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泉水子一个人好半晌惶惶不安。但是,时间刚届破晓,天色还暗,翻了个身后,她再次坠入梦乡,梦的内容也逐渐淡薄。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睡得饱饱的泉水子一起床就神清气爽,脑袋清醒之后,立刻担心起昨天发生的现实,而不是梦境内容。
  「拜托你,不要对静枝小姐说我喝醉酒后睡着了。我只是稍微比较早睡而已。」
  一再恳求真响后,她边压下呵欠边说:
  「老实告诉她比较好吧。没有事先提醒我们果露里头含酒,毕竟是我妈妈不对。你现在没事了吗?」
  「真的没事了,所以请别跟她说。她都这么费心招待我了,那样子我会更加坐立难安。」
  事实上这天早晨,四个人中就属泉水子最有精神。真响看来还很想睡,动作慢吞吞地梳妆打扮—泉水子则借用浴室,很快冲澡完毕后,帮忙静枝准备早餐,津津有味地吃了吐司、荷包蛋和咖啡牛奶。男生们更是赖床不起,荷包蛋都冷了才终于下来。
  「昨晚真对不起,我自己先睡着了。」
  向两名男生道歉后,真夏还有些睡眼惺忪地笑着说:
  「我只是有些吓到,还以为你晕倒了呢。现在好像也没有宿醉嘛。」
  「我才不可能宿醉呢。加在水果果露里头的酒只有一点点而已。」
  「贪吃鬼。」
  深行厉声斥道。
  「我听真夏说了,你一个人就吃了三杯果露,难怪会醉倒。你太不知节制了。」
  泉水子缩起脖子后,真夏帮忙缓颊:
  「昨晚真正吓到我的,不是泉水子,反而是阿深喔。他真的整个人超级手忙脚乱……」
  「你闭嘴!快点像以前一样专心吃饭!」
  深行显而易见地心情不佳。真的只有生气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来呢……泉水子如此心想,同时大大叹了口气。

  三

  搭静枝的便车在长野车站下车后,泉水子一行人在原地等了几分钟,随着新干线抵达车站,执行部成员也陆陆续续现身,穿过剪票口。
  由于所有人都穿着便服,个人特色比平常更为鲜明。多数人都穿着牛仔裤,学生会长和秋之川玲奈也是。但是,她们并未因此被埋没在男生中。这时首度证明了,如月·金·仄香并非连便服也要穿男装不可。她在短发上戴着橙色帽子,娇小玲珑的外套更强调出了她的纤细身型,看起来格外可爱。
  玲奈是名给人的印象较为朴素,与父母亲取的名字兜不太起来的二年级学姐,即便穿上了亮色系的衣服,还是莫名地不太起眼,表情和气质比较正经。
  她将直硬的黑发绑成了短短的双马尾,发尾就像刷毛一样。但从她不再费心做造型或加上饰品这点来看,直截了当地表现出了她的个性。再加上她的颧骨较高,脸形四方,尽管穿着柔美的女装,看起来却显得更加难以亲近。对照之下,仄香意外地比较像女孩子。
  话虽如此,光从仄香和玲奈肩挨着肩一起走出剪票口这点,就能看出她们感情很好。在学生会室里,玲奈并不算是醒目的成员,但也许背地里,她一直恰如其分地支援着仄香掌管学生会。
  二年级男生中,大河内和星野这对大小眼镜组合都穿着动漫活动的T恤,非常引人侧目。总觉得有些可以理解,但又让看的人心情复杂。今井的打扮最有时下涩谷年轻人的咸觉,柴田则是过于迈遢不修边幅,搞不好还会被人误认为是无家可归的游民,教人不由失笑。
  一年级男生岛本和田村还没有脱离国中生的青涩。尤其岛本有张娃娃脸,给人孩子气的感觉。两个人的体型都有些弱不禁风,田村又脸色苍白,文静乖巧,看起来就是不擅长运动、擅于念书,适合加入文化类社团的男生。
  岛本和田村走出剪票口后,率先走向四人,更开心地向真响攀谈:
  「你手上没有行李呢。怎么了吗?」
  「我们先寄去旅馆了。昨天先在家里住了一晚,我也邀请了铃原同学。」
  真响回答,但没有说深行他们也是。可能是因为深行和真夏肩上都已背着行李袋,也没有必要明说吧。
  「真羡慕铃原同学。宗田同学家看起来怎么样?」
  岛本天真无邪地发问,泉水子也如实回答:
  「看起来感觉就像欧洲的山中别墅。」
  「呜哇,好有千金大小姐的感觉。」
  仄香芋玲奈并肩自后方走来。仄香不愧是一行人的领导者,开口说道:
  「那么,宗田同学,集训期间就交给你指挥了。难得承蒙你的好意来到这里,我们也打算好好享受没有什么机会前往的风景名胜。」
  听起来多少有些客套,但仄香向来都是这种语气。她面带浅笑,注视着真响。
  真响神采奕奕地回应:
  「当然,包在我身上。事不宜迟,前往户隐的公车站和这里有段距离,就由我带路吧。」
  玲奈只对她们两人露出微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由于她打量似地从头到脚端详一年级女生的服装,当事人也不得不察觉到。尽管不发一语,但散发着责难的味道。
  (……集训跟受邀前往真响同学家,感觉等级截然不同呢……)
  泉水子不禁如此心想。前往户隐的旅馆和学长姐们一起留宿,跟只有同年级生的投宿比较起来,似乎无法那么轻松惬意。
  公车往北经过善光寺后,不久开始上坡。海拔眨眼间升高,市中心转而在脚底下,弯弯曲曲的山路绵延不绝。
  即使泉水子已经看习惯山路了,但这里不像故乡的群山一样有着浓翠的人工造林,一入山就见到了高山上会出现的落叶树森林,因此觉得相当新奇。左弯右拐的道路都覆着半透明的屋顶,形成了明亮开放的隧道。坐在一旁的真响说明后,泉水子才知道那是辽雪棚。
  「这么说来,户隐冬天也会下很多雪罗?」
  「真是的,泉水子,我刚才说过这里有滑雪场了吧?」
  「我们山上那边偶尔也会下雪喔。」
  「积雪曾经埋到屋顶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
  在公车的摇晃下,真响中途打起瞌睡。是因为习惯这条路了吧。泉水子没有睡着,紧攀在窗边,一路眺望着景色。高大的山脊有如绿色的盾牌直耸入天,在远方勾勒出了险恶的线条,总觉得不论怎么往前都无法靠近。衡量距离的感觉不一样,仿佛可以看出山带着庄严肃穆的表情。接着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真响也张眼醒来,说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是中社宫前公车站。
  一下公车,就能实际感受到自己来到了高处。气温偏低,空气也很清澈。此外,也比想像中还要辽阔。眼前耸立着巨大的鸟居,好几棵有数百年树龄的大杉木随意地在车道旁生长。仰望遥远上方的树梢后,泉水子就像见到了旧友般,非常开心。她终于遇见了熟悉的事物。
  「有不同之处,可是,也有相同之处……因为同样的都是灵山吗?」
  泉水子瞬间闪过这个想法,但随即中断。因为下了公车的执行部学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问道:「午餐要在哪里吃?」
  一行人决定吃户隐荞麦面。更正确地说,是附近几间店都是荞麦面店,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要走进哪一间店。
  神社周围并列着不少住家,可以看到许多从前曾是僧侣宿舍的民宿旅馆,随处也可见盖有屋顶的古风气派大门和茅草屋顶。想当然耳,是由真夏领着大家前往吃午餐的店家,一行人热闹地吃完饭后,走了一会儿路,往预定投宿的旅馆前进。
  旅馆位在比较深幽的场所,建筑物本身并不十分古老,但构造仍然看得出历史悠久。以旅馆而言称不上大,房间数量大概不超过十间吧。
  一名女性走出玄关迎接时,说的也不是旅馆的制式招呼。
  「等你们很久了喔。没想到真夏去了东京的高中以后,还记得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大家都很开心呢。」
  「要麻烦您多多照顾了。」
  真响回以笑脸。
  「里头的宴会间可以当作开会的场地吗?」
  「没问题没问题。就算有其他客人突然入住,一次也都是一、两个而已。你们尽管用吧。」
  真夏也省略了正式的寒暄:
  「阿姨,那就拜托你了。我晚上也想吃蔷麦面!」
  「当然,我早就料到真夏会这么说了。」
  在带领下走上走廊后,途中也有好几名年长的男女采出头来打招呼。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为了见真响和真夏一面才会跑出来。所有人都非常热情地欢迎他们,待在一起也不觉得尴尬。照这样看来,想必会很亲切地招待一行人。
  一楼是两间相连的大房间,由四名女生入住。男生则都住在二楼,似乎分成了三个房间。
  真响和泉水子的大行李袋已经搬进了女生的房间。一旦关上用以区隔的拉门,榻榻米房空间顿时少了一半,但还是很宽敞。房内有一个大壁宠,木板缘廊上置有小巧的桌椅。以旅馆的和室面吾,陈设相当普通,但不曾住过旅馆的泉水子仍是大开眼界,到处东张西望。
  站在缘廊,看向庭院的景致后,秋之川玲奈开口了:
  「我们好像占尽了便宜呢。这里是这间旅馆最好的房间吧?」
  真响微笑不语,很快拉过自己的行李袋,开始检查里头的东西。玲奈继续发问:
  「宗田同学每年都会来这间旅馆吗?」
  「那倒不是,只是爷爷家就在附近,所以彼此认识。」
  「日本史研究会的集训地点是在哪边呢?」
  真响停下动作,看向玲奈。
  「距离还满远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还用说吗,毕竟有凤城的学生在同一个时期来这里集训。」
  真响似乎不以为意,若无其事般地问:
  「为了敦亲睦邻,规划一点活动比较好吗?」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玲奈的声音中掺了几分冷意,泉水子在一旁缩起身子。她早就感觉到了些许对立的氛围,但没想到女孩子间一开始就这么开门见山。
  真响仍游刃有余地露出微笑。
  「我并没有什么企图。学姐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身为执行部部员,我不打算怠忽这边的集训,而且我现在也不是日本史研究会的活动成员。」
  「这不算是解释吧。谁都知道那里也是你的粉丝俱乐部。我们也知道宗田同学一直都在暗中行动,一有机会,就将执行部的人拉拢到那边去。」
  玲奈一鼓作气说完,先歇了口气。
  「就算你说没有那种想法,我也不会相信。你意图将学生会私有化吧?」
  「私有化?」
  「学生会是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
  这下子真响也不由得微皱起眉。
  「学姐,我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会让你那么想的事情。我只是站在一年级生的立场,努力协助如月学姐而已。请告诉我不能待在执行部的理由。」
  这时仄香插话了:
  「玲奈并没有说你不能待在执行部喔。宗田同学,那样子就闹太大了。我们只是想先搞清楚而已。」
  仄香的语气虽在安抚双方,但听得出来她也赞成玲奈的主张。
  「玲奈的说法可能严苛了点,但我们只是想尽快向你声明。我本来打算集训一开始就要说了。学生会执行部这个地方虽然来者不拒,但也彻底地坚守在中立的立场上。因为我们都是判定者,不该介入竞争。我们身处的位置,必须建立起判定者的地位。」
  真响手足无措地噤不作声,泉水子也大吃一惊。学生会长的语气认真到不容忽视,一字一句确认般地接着说:
  「宗田同学,对于你确实试图创造出对自己有利的局势可以不用否认也没关系。可是,别以为因此就能轻易左右我和学生会的企画。我可以装作没有看见,可是,并非什么都不知道。一旦我判定不能置之不理时,也有可能会采取防御的手段。」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后,房内的气氛瞬间让人感到难以呼吸。但下一秒,真响忽然松开紧绷的身子,点一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多加注意。」
  仄香和解般轻轻微笑。
  「我很感谢你愿意帮忙居中寻找集训场地。就算留在学园,高柳一条的试探也很烦人,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而且我刚才说想全权交给你指挥,好好玩个尽兴,也不是骗人的。我觉得这里是一个很棒的避暑胜地。难得来到这里,吵架太无聊了,所以就此打住吧。」
  这时,走廊上传来了散漫温吞的叫唤声:
  「喂~女生还没好吗?大家都已经集合了喔。」
  岛本被选为传话者,来女生的房间呼叫她们。话题就此中断,四个人慌忙拿起资料夹和笔记用品,走出走廊。
  集合地点是位于走廊深处,约莫有十张榻杨米大的房间。一面拉门被拆了下来,在旅馆似乎也当作会客室使用。房内放有比客房还大的黑色矮桌以及许多坐垫。另外还有大型电视机和书架,架上都是山与山林动植物的相关书籍。
  大河内与星野已迅速架起了自己的笔电。虽然坐在坐垫上,感觉很新鲜,但马上召开了和学生会室里一样的会议。当然,仄香也在转眼间切换态度,开始确认会议内容。
  但是,仄香在女生房间说过的话,好一阵子都在泉水子的脑海里盘旋不去。因为她想起了之前在研习小屋里,村上穗高也说过自己是判定者。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该介入竞争……又说真响同学试图创造出对自己有利的局势……)
  突如其来的火药味场面令泉水子慌了手脚,但她不禁深深觉得,这一连串事情,都起因真响邀请深行和泉水子到自己家这件事,于今天集合时浮出了台面。如今泉水子也不得不承认,不论是邀请大家来户隐举办集训,还是特地邀请泉水子两人到老家,真响心中都有着确切的意图和计划。
  于是,仄香表明了自己也知道这些事情,更表明她们不会被真响纳入旗下。泉水子最近总隐约觉得仄香对自己也很冷漠,但现在回头一看,这也难怪。
  (如月雪姐只是保持沉默,但其实知道高柳同学与真响同学之间,存在着特殊的力量对立。说不定她也知道学生会选举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泉水子动着脑筋思索,还是说,知道的人是穗高学长?泉水子很清楚在暗中率领学生会的他不是普通人物。高柳也暗示过自己很在意穗高的存在。
  (究竟有多少学生知道真实的情况呢……真响同学的目的又是什么……)
  泉水子终于认清,自己已经被真响卷进其中——毕竟是自己主动走到她那一边,而现在学生会长也这么认定。事到如今,是时候向真响问清楚,在理所当然的学园生活台面底下,究竟暗藏着什么不寻常的对立真相。

  确认完集训期间的行程,所有人达成共识。主要的目的,就是具体地写出学园祭整体活动企画的详细内容;最大的目标就是将集训的成果带回学园。但是,除此之外的时间,大家都着重于休息充电,因此行程排得相当宽松。午餐过后直到晚餐之前,这段时间要如何度过各随己意,也可以尽情参观观光景点,只有回去前一天的下午,安排了大家一起和乐融融地健行远足。
  行程决定后,直到晚餐之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仄香和玲奈说要出门散步,便走出了女生房间。两个人独处之后,泉水子立即向真响发问:
  「关于如月学姐说的事情,我想问得更清楚一点。应该可以吧?」
  「啊,那件事情吗?真是败给她们了呢~」
  真响像是要掩饰难为情般地笑了起来。
  「秋之川学姐虽然看起来个性很严肃又恐怖,但果然真正可怕的是如月学姐呢。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不愧是当上学生会长的人。」
  「真响同学,也就是说……」
  泉水子犹豫之后,鼓起勇气问:
  「你曾经暗中行动,想将执行部纳入SMF里吗?」
  「嗯。」
  真响老实颔首。
  「可以的话,我很想这么做。可是,只要我不是学生会长,事情就无法如我所愿呢。我现在也开始觉得,能够待在执行部的是我而不是高柳,光是这点,我就已经比他幸运多了。」
  「你和高柳同学到底在争什么呢?」
  泉水子困惑地又接着追问:
  「为甚么竞争对象会是高柳同学呢?跟术式的世界有关吗?」
  「是啊,我想想……我确实看不惯高柳的阴阳师招式。不论到哪里,我想他都会和我水火不容吧。但是,又不单单是这样……」
  真响突然起身,打开房门后又关了起来,应该是在确认外头有没有人偷听。泉水子暗暗吃惊时,真响又走回来,在比刚才近的位置坐下。
  「如月学姐说过我们要处在中立的立场吧。这句话很有价值,所以我一点也不会意志消沉,泉水子也可以不用一脸尴尬喔。我反而觉得从现在起,能够打从心底尊敬她们,好像也能好好相处。」
  凝视真响的脸庞后,可以看出她确实没有为此垂头丧气。泉水子感到相当吃惊。
  「明明秋之川学姐讲话那么锋利,还说你有什么企图耶?」
  「因为是事实嘛。」
  真响耸耸肩后,说道:
  「我心情轻松多了。况且全被发现以后,我也知道了就算失败也没关系。当她们告诉我学生会执行部就是这样的存在时,我也终于能够理解。真亏她们愿意告诉我呢。因为我想判定者究竟在哪里这件事情,在学园内可以说是最高机密事项。」
  「判定者……」
  泉水子喃喃低语。心中忽然纳闷,难不成自己前阵子接触到了机密事项?村上穗高也说过「审神者」这个词汇。
  大概是察觉到了泉水子的担忧,真响说道:
  「泉水子曾经收到如月学姐的邀请,见到了村上学长吧?」
  「你早就知道了吗?」
  「嗯,算是吧。不过,你们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晓得了。」
  泉水子大吃一惊后,低下头道歉: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因为如月会长说,不久之后就会告诉你……」
  「嗯,我想那应该就演变成刚才的提供情报发言了吧。」
  真响面带微笑,看起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们都保留了一些事情没说,所以是彼此彼此,没什么喔。可是,一想到如月学姐看上了泉水子,我就有点丧失自信。但现在知道她不会介入竞争以后,我就放心了。」
  泉水子犹疑不决地说:
  「可是,如月学姐只是邀请我参观她跳舞的练习而已。穗高学长也只是日本无的师傅。」
  「表面上是那样子吧。常然不会引人注目地进行审判啊。可是,拥有辨别力量的话,就是辨别得出来呢……我想,他是这所学园里最具权威的人。明明只要动脑想想就知道了,我却完全没有察觉。最具权威的人若想制止某件事情时,制止者本人绝对不会现身在任何一方,也不会偏袒任何人。」
  真响叹了口气,感慨万千地说:
  「我啊,一直以为学园内部最终会分成两派。但是,并非如此,其实还存在着第三个真空地带。」
  泉水子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分成两派,是指真响同学派和高柳同学派吗?」
  「至于我能不能做到,目前我还不能断言。不过,恐怕高柳真的正在单方面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因为他是学园最有力的候选人。甚至还有人谣传,凤城学园本身就是为了测试高柳的力量才成立的。」
  「怎么可能!」
  「虽然令人笑不出来,但很有可能。」
  「怎么会——我们学校真的……那么奇怪吗?」
  泉水子不禁抬高音量,慌忙察看四周。
  「我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有学校是为此而成立。你也是明知道这一点,还进入凤城学园就读吗?」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可是,当看见式神变成了在校学生时,就算不想知道,也会发觉这里的措施不同于一般学校。」
  真响撩起头发,微微皱起脸庞。
  「我既无法施展那样的法术,也不想因此对他们摆臭脸。所以,只能想些计谋,用自己做得到的方式拉拢伙伴。」
  泉水子则是心想,如果早在开学前就知道这件事情,她绝对不会选择这间学校。她原本就是为了平凡地度过学生生活,才会特地来到东京。
  (可是,我认识了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现在也决定要和他们当朋友。真响同学坚强到了我想向她看齐,现在我也依然认为,我认识了一个值得看齐的人……)
  「你会想对抗高柳同学,是因为有真澄在吧?」
  泉水子小声确认后,真响点顷。
  「嗯,是为了真澄。另外,也是为了真夏。」
  「真澄非常厉害呢。我觉得他比任何式神都强……」
  「如果能将学园里的阴阳师式神一扫而空,就是我赢了呢。」
  「赢了之后,会怎么样吗?」
  泉水子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有必要以术者的力量一决胜负。她又接着询问:
  「我已经知道穗高学长和如月学姐是判定者,高柳同学是最有希望获选的人,而真响同学想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可是,到底是要选什么?」
  真响眨了眨眼睛,看向泉水子。
  「你连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吗?泉水子什么也没有听说就进来凤城吗?」
  泉水子点点头后,真响更是压低音量。
  「是为了成为世界遗产候选人喔。」
  「候选人?」
  「没错,而且还是单一候选人,只有一个人会被选上。虽然已从全日本召来了学生,但也只有这间学校。」
  总觉得前不久雪政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是,现在泉水子还是无法立即意会过来。
  「被选为世界遗产候选人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多得数不清喔,而且是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可。不论是受到世人瞩目的候选人,还是身边的人……总之,应该会对周遭造成很大的回馈。」
  真响抬头看向天花板说完,才临时想起般问向泉水子:
  「你从来没有和相乐讨论过这些事吗?」
  「完全没有。」
  「但我觉得……相乐不可能也不知道。」
  泉水子歪过脑袋。
  「也许他知道吧……不过,他不一定什么事都会告诉我。」
  「相乐有时候真是难懂呢。」
  真响低声咕哝。泉水子也觉得她说得没错。连真响也这么认为的话,那更是错不了。
  「我有时会想,为什么泉水子既不学习术式,又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这点并不是深行的错。泉水子不禁回答:
  「因为我和相乐同学都是最近才接触术者的世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可是,相乐事实上究竟如何,他也没有告诉你吧?」
  「……那倒是没错。」
  真响一脸若有所思,问道:
  「虽然泉水子愿意加入SMF,但你觉得实际上,相乐真的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泉水子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问?先加入SMF的人明明就是相乐同学。而且,我觉得不论在执行部还是在A班,比起我,他跟你都聊得比较融洽。」
  「……嗯~是吗……」
  真响答得模棱两可。
  「泉水子的看法都很单纯可爱,所以问你也没有用吧。我决定直接找相乐问清楚。到时我也会请泉水子在场,明天我们就问问本人吧。你愿意陪我吗?」
  「可以啊。」
  泉水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答应后,真响就点点头。
  「明天下午,我预计回户隐的爷爷家打声招呼。毕竟我请他帮忙询问各间旅馆,不去露一下脸就太过意不去了。我希望你和相乐也一起来,可以吗?」
  泉水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总觉得那里会是一个比市区双亲的住家还要棘手的地方。但是,都已经听真响说了这么多,如今也无法回头。另一方面,她也想亲眼看看真响他们的根源所在。
  「我可以喔。」
  泉水子的言下之意就是她无法保证深行会不会答应:但真响像是就此拍板定案般开心微笑。
  「太好了。既然如此,明天我们就在不惊动如月学姐他们的情况下出发吧。」

  仄香和玲奈似乎散步散得相当开心,回到旅馆后,神情开朗,也变得健谈。既不再重提阳到旅馆时的话题,向一年级女生攀谈时也和颜悦色。
  吃完晚餐之际,双方已经没有半点疙瘩地言归于好。说完了该说的事情以后,玲奈对待学妹也很温柔。真响好像也没有丝毫芥蒂,看起来反而相处得过于融洽。
  (太好了……一时间我还很担心。)
  泉水子暗自松了口气。如果女生房间的气氛还是和一开始一样非常紧绷,她就会后悔参加集训了。接连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泉水子深深体会到了说出真心话的重要性。如果因为害怕不和,就避免与对方发生冲突,更无法达成之后的和解吧。
  关上隔开大房间的拉门和电灯后,泉水子钻进与真响并排的被褥里。由于认床,泉水子迟迟无法入睡,因而想东想西。
  (……我好像真的都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事情。无论是执行部,还是SMF……可是,深行是知道一切之后,才一路走到现在的吗……)
  明明实际情况不是如此,真响却认定泉水子和深行两人是密不可分的搭档,这点让泉水子很在意。尽管泉水子是以深行搭档的身分入学,但紧密性根本无法和宗田姐弟互相比拟。但是,对真响而言,这种情况或许还比较难以理解吧。
  恐怕真响是碰巧目击到泉水子和深行消灭了高柳的一个式神后,就产生了这种误解,以为他们两人平常就合作无间。但其实两个人都对瑞嘉尔德消失了一事非常震惊。不过,在旁人眼里,肯定看不出来吧。
  (我也很想知道深行在想什么啊……)
  泉水子倏地心想,如果真响想问出深行的真正心思,这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吧。因为站在泉水子的角度,她只觉得深行是非常遥远的存在。
 楼主| 发表于 2013-9-13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接二连三

  一

  上午的会议没有什么成果。由于所有人都认为接下来还有好几天时间,心都飞往了外头,想去初来乍到的土地游玩。虽然提出了几个战争游戏的提议,但都在讨论之前就晓得不可能实行。
  真响邀请深行一起去祖父家后,他爽快地一口答应。虽然他原本好像预计和学长一起出去,但深行从以前就对观光没有太大兴趣,甚至不参加集训也无所谓。由于去哪里都可以,他一副谁比较强势就跟谁去的模样。
  另一方面,宗田姐弟之间起了小小争执。真夏一脸意兴阑珊。
  「我本来打算去看泰比耶。而且也和铃原同学说好了。」
  「明天再去就好了嘛。」
  「泰比在等我喔。」
  「爷爷也是啊。如果他知道我们没有马上去打招呼,一定会不高兴。」
  「那就交给真响,我们兵分两路吧。」
  「不行!我们要一起去。」
  见到真夏不太想回小时候居住的户隐老家,泉水子感到很不可思议。
  「你不想见爷爷吗?」
  真夏皱起脸回道:
  「也不是,只是爷爷太爱唠叨了。」
  「他会骂人吗?」
  「偶尔会。」
  真响不容置喙地向弟弟宣告:
  「只要去露一下脸就好了。今天我也邀请了泉水子,所以不能让你带走。等做完了该做的事以后再去。」
  看见真夏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泉水子开始有些担心。
  (户隐的爷爷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吗……)
  吃完午餐后,深行才发现是四个人一起去。他问真响:
  「为什么要带我和铃原一起去?」
  「算是……学园学生的代表?而且你们也同时参加了日本史研究会。」
  「原来如此,所以要顺便去那里打声招呼吗?」
  真响露出含糊不明的笑容。
  「思,算是吧。不过,去打招呼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会邀请你们两个人,主要是因为我想在路上和你们谈些事情。」
  「喔……我是无所谓啦。」
  深行没有流露出太多怀疑的神情,走出旅馆,和他们一同出发,一次也没有向泉水子攀谈。这阵子他们不曾交谈,总觉得深行很冷漠,但由于泉水子心里也有着与真响共谋般的愧疚心情,所以不敢主动向深行搭话。

  这天的天气多云,称不上是盛夏艳阳天。
  但是,灰色的天空非常明亮,山棱线也还清晰可见。看样子不会马上下雨,反倒是适合散步的天气。
  从旅馆到户隐老家听说要四十分钟路程,这段距离其实也可以搭公车,但空气非常清新,走在树荫底下也不会流汗,所以当然选择步行。
  路上也有其他健行的观光客,但熟知这片土地上的真响和真夏选择了稍微偏离人群的小径。行人时而走进静谧的森林,时而脱离,是一条让人心旷神怡的散步步道。既不像山路那般险峻,上下坡又很和缓,脚下的步道也维护得宜。偶尔还会依稀听见行驶在干线道路上的车辆声,可以知道这里并不偏僻深幽,但又能尽情享受林木的繁茂。在山上长大的泉水子甚至心想,如果是这样的步道,她可以一直走下去。
  白桦和落叶松等纤细的落叶树跃入眼帘。泉水子很少看见这种高原树木。森林的地表上覆盖着一整片暗绿色的山白竹叶子,但林木间的小径扫开了竹叶,细长地往前延伸。即便现在是盛夏时节,泉水子也觉得植物正诉说着雪的故事。坚硬的竹叶仿佛在低喃,这片森林不久后将被冷冰的白色事物笼罩。
  真响走在前头,脚步也像享受散步一样悠哉。好一半晌,四个人都边走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接着不知第几次穿过树林时,深行从背后问向真响:
  「你想谈什么事情?我们已经走好一段路了。」
  「啊,嗯……说得也是呢。」
  真响满不在乎地应声。
  「我想先问问相乐,你有没有超越高柳一条的意愿。」
  「你是指考试排名吗?」
  「你明明心里很清楚。」
  等了一会儿后,深行开口:
  「我无意装傻啊,你在意的就是成绩吧?」
  「我承认之前的考试被相乐追过去了。老实说,我也很不甘心,可是并不意外。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十分优秀。」
  「有时候只是碰巧考得不错而已。用不着为了一次的结果,就讨论到要不要超越对方吧?」
  深行想避重就轻,但真响略微加重语气:
  「可是,从国中起,高柳就一直都是全学年第一名喔。」
  「你好像说过这背后有式神在动手脚吧?」
  「没错。所以如果没有学生能够破解他的机关,成绩上也无法超越他。」
  深行陷入沉思半晌。
  「我并不想成为全学年第一名。只要能够保持在前五名以内,就足以应付升学关卡了。」
  真响头也不回,望着前方继续前进,一边问道:
  「你是认真的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山伏修行?」
  「我只是最近有所涉猎而已,并没有正式进入那个领域。」
  「那么,为什么泉水子会以相乐搭档的身分进入凤城呢?」
  「我才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耶。」
  深行变作了抱怨的语气。
  「话说回来,那个搭档身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看你说得理所当然,也有其他学生是用这种方式入学的吗?」
  「我认为这是为了高柳设置的优待措施喔。可是,如果只对他格外优待,就太引人注目了,所以也应用在部分学生上。至于究竟有几个名额,我就不清楚了,但这样想想就能知道了吧?也就是说,拥有能够协助自己的搭档的学生,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和高柳对抗的存在。」
  冷静地说明完,真响接着又说:
  「所以,我认为是时候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了。究竟你会参战?还是不参战?在术者的世界中,是能够超越我的人吗?还是不是?」
  「这种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深行答得极其无奈。
  「一个护身术的初学者,怎么可能和宗田互相抗衡?就连之前高柳那件事,我也只是袖手旁观而已。那种事情若不是天生就具有某些才能,根本办不到吧?」
  「其实我之前也这么认为。」
  真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为此,后头的三个人也陆续停在原地。这时正好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小空地,四个人有些散开,形成了面面相望的光景。
  「我也一直以为你就是外表看到的这样。泉水子也对术式一无所知,所以我也就没有想太多。可是,我爸爸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你还隐瞒了一些事情,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你排在其他学生底下。」
  深行蹙眉。
  「我可不记得和教授谈论过这些事情。」
  「就算没有谈论到,我爸爸也看得出来喔。」
  「这就是邀请我们去你们父母家的目的吗?」
  深行问,冷不防看向真夏。真夏缩起脖子。
  「现在才说并不是的话,你也不会相信吧?」
  真响吸了一口气后,宣告般地开口:
  「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我希望泉水子站在我这一边。为了对抗高柳,能够看穿式神的能力是非常有利的帮助。可是,如果相乐想自己撂倒高柳的话,情况就另当别论。在对付高柳之前,你和我必须先分出高下才行。所以,我想知道你真正的能耐。」
  深行的声音显得很疲倦。
  「我刚才说过了,我没有那个打算。铃原又不是我的东西,你根本不需要事先征得我的同意啊。既然她本人想站在你那一边,那不就好了吗?」
  真响微抬起下巴。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你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啊。泉水子也这么说了喔。」
  「铃原……」
  深行没有看向泉水子,低声嘀咕。
  「你干嘛自己挖坑往下跳啊?」
  泉水子慌忙插话:
  「真响同学,我也觉得相乐同学真的没有打算施展术式与人竞争。」
  「但是,这可能只是泉水子不知道而已啊。虽然你说是在父母强制安排下,才会和相乐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你们的父母会决定相乐是泉水子的搭档呢?」
  「那是……」
  泉水子一时语塞。因为她知道,现在就算说明雪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也没有用。
  深行毅然决然地声明:
  「铃原既不是我的手下,我也不想习得灵能。我并不想接触这些可疑的东西,而是采取正当的途径上大学,再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
  真响定晴望着深行,有点感佩地说:
  「听起来很像是真的呢……也很适合你。」
  「因为我说的是真心话啊。」
  「可是,不行。我更相信爸爸说的话。」
  真响换了一只脚支撑后,跳舞般画着弧形迈开步伐。
  「不好意思,但我没有恶意。我认为相乐是属于保留实力的那种人。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真正的力量。不是吗?」
  从她背后的树荫里,接二连三冒出了人影。

  有七道人影应声出现。泉水子忽然全身窜起了鸡皮疙瘩。
  在意识到这是非比寻常的事态以前,身体就先不寒而栗。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立即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树丛间出现的人影全都戴着红色天狗面具。
  天狗面具的鼻子高高往前突起,有着往左右紧紧抿起的嘴巴,涂了金漆的眼珠上挖有黑洞。身上的衬衫和裤子全是黑色。不管是摇来晃去般不自然的走路方式,还是默不作声的模样,看起来都不像是正常人类。泉水子险些放声大叫,连忙捂住嘴巴。
  小空地明亮得连角落也一览无遗,但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洒下半点日光。清一色漆黑的服装让人影的手脚看起来就像草丛的斑点,以森林为背景,连身体的轮廓也有些朦胧不明。唯独红色的天狗面具带着光泽发出亮光,仿佛是秋天的山瓜果实。
  深行小声对真响说:
  「这样子叫没有恶意吗?」
  「是啊。现在你看到的景象,只和现实有一点点不同,也进入了次元有一点点不同的世界。毕竟这里是户隐,真澄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情。」
  泉水子惊觉自己没再听见行驶于干线道路上的车辆声,也没有听见鸟鸣。凭空出现的人影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真响拨开及肩的长发,从容不迫地看向深行。
  「真澄就在这些人当中喔,你看得出来是哪一个吗?其他人就当作是真澄的眷属吧。他们不算非常强大,但遭到攻击的话,我想还是会很痛。」
  「为什么我非得遭到攻击不可啊?」
  深行出声抗议,但真响回道:
  「山伏的本业,不就是降伏危害世人的东西吗?」
  「那负责教唆的你,本业又是什么啊?这样子根本和高柳没什么两样。」
  「真失礼,我们没有半个人诅咒你吧?」
  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脚步摇摇晃晃地逼近,包围住他们。真响奉劝深行:
  「总之,你最好先护身。连护身也不做的话,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铃原不会护身喔。」
  「不用担心,我会负责保护她。」
  泉水子依然呆若木鸡,脑袋跟不上眼下发生的事情。
  真响竟然设下圈套,深行则被逼入险境,这些都让泉水子不敢置信。可是,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看起来不像人类的确是事实,也能明显感受到威胁。
  七各人的身高和体型各不相同。虽然并非全都体格壮硕,但微微左右摇摆的走路方式让人心里发毛,也能感受到潜在的敌意。
  人影好一阵子都是缓步逼近,但忽然高速移动,分散地冲向四方。应该是往上跳跃了吧,但动作却和橡皮球的弹跳十分类似。就在泉水子的注意力被分散之际,真响在她身旁咏唱起了护身真言:
  「唵、啭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深行似乎也咏唱了相同的真言。
  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一面奔跑一面互相交错,朝在场四人掷来某种发光的东西。好像是细长的刀刃。泉水子根本无法冷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发出尖叫,抱头就地蹲下,接着感觉到了有东西破空飞过,但没有任何东西击中自己。
  真响站在原地,任身体暴露在危险之中,看向隔了一段距离的深行。
  「我说过了吧,太小看对方的话会吃不消。让我看看你在山中修行的成果吧。」
  泉水子胆颤心惊地抬起头,只见深行一脸无计可施,环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他的视线依然盯着天狗面具人影的动作,回答真响:
  「别以你自己为基准。我怎么可能已经学会怎么消灭妖怪。」
  「你还想隐瞒吗?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你真的不在乎吗?你最好认清现在只有两种选项,一是抓住真澄,二是打破真澄的结界回到原本的空间。」
  真响的语气始终非常干脆。她似乎不是在看好戏,但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同情深行。泉水子总觉得窥看到了她的另外一面。
  「真响同学,快点住手,别再这么做了。」
  泉水子声音颤抖地请求,但真响不予理会。
  「没关系,泉水子你别说话。」
  「可是,就算挑衅相乐同学,也绝对不会有用的。」
  「半途而废是最糟糕的事情。」
  真响警告深行。
  「光是护身还不够,一定要降伏才可以。虽说不是现实,但不小心被打到的话,既会昏迷过去,也有可能被动物灵趁机附身喔。」
  下一波攻击再度袭来,黑色人影不停跳跃,仿佛上下左右地往四方移动。泉水子又一次闭上双眼。僵硬的愤怒面具在半空中飞舞交错。空洞的眼窝非常骇人,泉水子就算咬紧牙根,下颚还是忍不住直发抖。
  可以听见深行自暴自弃似地说了:
  「要降伏的话,我需要锡杖。」
  「想要武器的话,只要在心里呼唤,就会出现了。」
  真夏的话声响起。泉水子张开眼睛一看,只见真夏正从深行的后方走出,手上拿着木制的山伏锡杖——顶端系着好几个金属环,互相碰撞后叮当作响。深行略微瞪大了眼睛看向真夏。
  「你是什么时候……」
  「真要说的话,他们和这把锡杖都是幻影。不过,也像实物一样确实摸得到。想要弓的话,你也可以想像出弓,甚至是长枪或刀子都行。」
  深行自真夏手中接过锡杖,半信半疑地立在地上。泉水子也听见了金属环发出的当啷声响。
  真夏一副提不起干劲的模样,继续说明:
  「只不过,这个空间是由真澄所支配,所以若是提升打斗的等级,对方也会像镜子一样反映出来。也就是会给予对方相同的武器。」
  吃惊地环顾四周后,不知何时,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全都顺理成章般握着鍚杖。
  深行低声嘟哝:
  「没有选刀,还真是明智的选择。」
  「也许吧。但天狗与山伏几乎算是同类,这点倒是让我相当在意。」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拿着武器的人影们看起来更是危险,泉水子开始觉得这样子太过分了。锡杖既能像木刀一样挥舞,根部的石突也能当作凶器。要是发生斗殴,面对这么多人,深行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真响同学,快点住手。太危险了。」
  尽管无法起身,但泉水子用比刚才强硬的语气要求。总是畏畏缩缩的泉水子也开始涌起了些许怒气。就算真澄愿意帮忙,也不该随心所欲行使自己的能力,借此测试他人的实力……也不该毫无前兆地威胁他人。
  「你不用害怕。直到最后我都会保护泉水子的。」
  「不是,是相乐同学他……」
  真响瞥向泉水子,又很快将目光拉回深行身上。
  「喔……看来相乐的实力不太值得信任呢。」
  「会习惯这种事情才奇怪吧。快点住手!」
  「都到了这种地步,泉水子也想弄清楚那家伙到底有多少能耐吧?截至目前为止,他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吧?」
  听见真响的语气,泉水子才缓慢察觉到,原来真响会如此不留情,是因为站在泉水子的立场,为她感到愤慨。换言之,这是自己招致的结果。
  「对于成为相乐的搭档,泉小子一直很不满吧?」
  「不是的,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泉水子再也承受不了,忍不住脱口而出:
  「其实我都知道!相乐同学只是被牵扯进来而已。明明从小到大这些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却因为我而被突然卷进来,他当然会觉得我是一个大麻烦啊!」
  「如果相乐完全是初学者,那我爸爸说的话呢?」
  「人有时候也会判断错误吧!」
  泉水子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怒气,但没能引开真响的注意力。
  「等一下,结果马上就要揭晓了。」

  深行挥着锡杖,摇响金属环,开始在口中朗诵经文,但态度十分敷衍了事,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即将降伏恶鬼、充满自信的修验者。
  「手执锡杖,当愿众生,设大施会,示如实道……」
  事实上,看起来也没什么效果,深行本人则是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每踏一步就将锡杖立于地面,边摇响金属环边步步逼近。如今他们不再快速移动,而是一面威吓一面伺机行动。
  深行的朗诵声戛然而止,似乎是领悟到念了也没有用。他踢起锡杖斜斜高举,借此护身防御。已经无路可逃了。对方已经欺近到他无法脱逃的范围内。
  天狗正中央的其中一人高举锡杖,同时往地面用力一踢,疾冲向前。泉水子再也看不下去,捣着脸庞大叫出声。但是,由于太过忘我,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在何种冲动下脱口而出:
  「深行,快点结束这一切!身旁的人是真澄,不是真夏同学!」
  深行大吃一惊,但泉水子的呐喊与天狗挥下锡杖在同一时间发生。深行以手上的锡杖勉强挡下攻击,但锡杖也因此断成两半。紧接着一股更大的冲击袭来,深行就像被车子撞飞般,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跌坐在地。
  那名挥下锡杖的天狗猛然解除战斗态势,将锡杖往旁一丢,再推起天狗面具,底下出现了直一夏的脸孔。
  「真响的计划果然太过火了。」
  真夏的肩膀大力一耸,叹了口气后,又接着说道:
  「你一定以为自己是女生,就算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对方事后还是会笑着原谅你吧?」
  真响有些不悦地看向弟弟。
  「我才不是因为我是女生,而是因为我就是我喔。」
  「真响一点也不会反省呢……」
  真夏咕哝完,走向倒在竹丛里的深行,朝他伸出手。
  「真是多灾多难呢,阿深。你还活着吗?」
  深行并没有受伤,也没有昏迷,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真夏。
  「身体好麻……」
  「嗯,因为铃原同学猜对了,真澄很突然就切换回原本的空间。」
  「递锡杖给我的人是真澄吗?」
  断成两截的锡杖不翼而飞。因为是幻影,已经消失了。
  深行环顾自己的身体四周后,摇了摇头让脑袋清醒,这才捉住真夏的手,让他拉自己起身。但是,尽管锡杖消失不见了,真夏的头上还是戴着天狗面具,身上也还穿着黑色T恤。
  深行满脸狐疑地问:
  「你怎么穿成这副德行?」
  「在真响的指示下,我们做了一点准备。」
  真夏回头看向自己身后,戴着天狗面具的人影依然两手空空地站在空地上。看见的瞬间会吓一大跳,但很快就能明显看出模样和刚才截然不同。每个人脸上的面具都是夜市摊贩上会出现的便宜天狗面具,站在日头下的话,绝对不会认错。此外,戴着面具的人影体型这时都显得很清晰,依据身上的衣物,也可以看出这群人都是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自真夏背后走近,装模作样地开口:
  「欢迎你来到户隐。」
  间隔了一会儿后,深行有气无力地说道:
  「两国学长,你在干什么啊?」
  「咦?你瞬间就猜到了吗?不是应该以为自己遇见了天狗,心跳加快吗?」
  「天狗才不会穿运动服。」
  「说话别这么无趣嘛。为了顺便当作铃原同学的试胆欢迎会,我们还特别用心地准备了这身打扮呢。」
  两国瑞彦边发牢骚边摘下面具,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其他成员也一一摘下面具,全是日本史研究会的学生。
  「听说要一起去宗田同学的爷爷家后,我就想为你们准备一场表演。主题是忍者,你们吓到了吗?我们就在这附近举办集训……」
  两国得意洋洋地说到一半,突然打住,眨了眨眼睛。
  「……啊,铃原同学不见了耶,她跑去哪里了?」
  深行、真夏和真响都猛然回头,这时才惊觉,泉水子原先的位置上如今空无人影。

  泉水子一眼也不曾看向四周,用两手捂着脸庞,蹲在地上。她隐约知道空间忽然遭到了破解,类似魑魅魍魉的存在都消失了。但是,泉水子的心情无法那么容易就切换。
  「铃原同学,你怎么了?」
  一旁传来了真夏的声音,但说话的人是真澄。总觉得没看着他的时候,更能感觉出他们的不同。真澄走近时,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扎着皮肤般的锐利存在感。和真夏传来的暖意不同,是一种异于常人的气息——仿佛只要一有些许偏差,就会骤变成令人打颤的事物。尽管如此,泉水子还是能像回答真夏一样,回答真澄的问题。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没有看清楚任何事情。」
  真澄若无其事地说:
  「你不是看到我了吗?」
  「我虽然看到了真澄,却看不清楚自己啊。我好害怕……」
  「你不需要害怕喔。真响只是在测试而已,而且对象是阿深。铃原同学绝对很安全吧。」
  「我很害怕啊。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
  泉水子连声表示后,真澄也略微正色。
  「这也难怪,毕竟做出了恐吓的动作嘛。不过,我没料到反而是你这么害怕,还以为你会更处变不惊呢。」
  「因为我很清楚。相乐同学绝对应付不了这些事情,他对真响同学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泉水子依旧脸蛋低垂,内心一片愁云惨雾地接着说:
  「当脱口说出是我把他卷进来的之后,我才领悟到这就是真相。我不希望自己对他怀有期待……而且,我也形同向真响同学说了他的坏话。」
  她没有脸再见深行了。深行肯定也察觉到了这一连串事情都是泉水子害的。在怨恨攻击自己的真响之前,他铁定会对罪魁祸首泉水子大发雷霆。
  「他一开始就说过了,不想和我扯上关系。这些事情根本是天大的麻烦,只要没有我,他也不会遇到这些可怕的事情。相乐同学明明只要认真读书,以东大为目标就心满意足了。体质奇怪的人只有我,相乐同学明明是平凡人……」
  间隔了一会儿后,真澄问道:
  「什么嘛,你会这么沮丧,都是因为阿深吗?」
  「我就算想变成普通人,也完全变不了。可是,相乐同学只要不和我待在一起,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了。我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我吓过头了吗?」
  「真澄也不该做这种事情喔。你明明很清楚对方应付不了。」
  见泉水子的矛头突然转向自己,真澄似乎笑了。
  「别以为我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啦。不过,我倒是知道阿深就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达到真响他们那样的境界。」
  「没有半个人能达到那种境界啦。」
  泉水子气呼呼地回嘴后,真澄爽朗地接腔:
  「你精神好一点了嘛。既然不害怕了,差不多该察觉到自己被丢下来了吧?」
  泉水子终于抬起头,发觉在蹲着的自己身边,只有外表是真夏的真澄一个人站在那里。
  「咦……咦!」
  真澄噗哧一笑。
  「像你这种平常就对现实很迟钝的人,在这里迷路的可能性也很高呢。」
  泉水子慌忙起身,张望四周。森林和空地看起来都和刚才一模一样,却不见半个人影。
  「咦咦!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送你回去。」
  真澄十分可靠地保证。
  「因为你是找得到我的人啊。我也必须好好珍惜才行。」

  当泉水子从真响的身后走出,正到处东张西望的真响吓了好一大跳地看向她。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跑到我后面的?」
  「啊,呃……」
  「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其实你用不着逃跑啊。」
  见真响说这些话时松了口气的模样,看来是没有想到泉水子被留在另一个空间里。泉水子抬眼偷瞄,发现深行和真夏都吃惊地看着她。但是,他们也没有对此特别大惊小怪。
  (……深行看起来和平常差不多呢。)
  真夏穿着黑色T恤,深行则神色自若地站在他旁边。因此泉水子暗暗心想,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不需要将自己沮丧时对真澄说的话告诉任何人。
  「我其实不想害泉水子这么害怕的……」
  真响过意不去地说。但是,空地上还站着身穿黑衣的人影。泉水子急忙躲到真响背后,再一次探头窥看后,总算认出了对方的脸孔。
  「你是……两国学长吗?」
  两国眉开眼笑地说:
  「哎呀,铃原同学真的吓了很大一跳吗?看来效果太好了呢。你的反应和老成的相乐完全不同,真是教人开心。」
  泉水子还眨着眼睛,他就兴高采烈地接着说道:
  「除了我以外,今天在场的日本史研究会成员,你都是第一次见到吧?所以我们才会绞尽脑汁,想让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后想出了这个结果。目前为止,日本史研究会清一色都是男生,但请别以为我们不欢迎女生喔。那么,重新再向你自我介绍一次,我是日本史研究会会长两国,请多多指教。」
  他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朝泉水子递出自制名片。紧接着,身穿黑色T恤的男生们也相继递上名片。
  「我是业务部长,前田。请多多指教。」
  「我是公关课长,长谷川。请多多指教。」
  「我是一般会员,复本。请多多指教。」
  「我也是一般会员,本庄。请多多指教。」
  「我也是一般会员,太田黑。请多多指教。」
  当泉水子手上多了六张名片时,两国又开口说了:
  「除此之外,还有三年级的干部小谷学长和藤本学长,直到学园祭前,都会担任我们的顾问。除了SMF的活动外,我们还打算研究战国时的忍者,作为学园祭主题的战国时代研究。」
  的确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呢——泉水子不禁深感赞同,点了点头。

  二

  日本史研究会的所有成员也将一同拜访真响的爷爷,当面打声招呼。他们似乎已与真响讨论过了这件事情,一行人在此会合。
  「以前我也跟和田学长一起拜访过宗田同学的爷爷家喔。因为听说可以听到从前的历史。」
  大概是看到了泉水子还有些纳闷的表情,两国更加积极说明:
  「宗田同学的爷爷在自己家中设置了古武道的道场。你知道户隐流吗?听说户隐流还残留着吸收了忍法流派的武术,我想应该能够作为研究战国时代的参考资料,所以这次打算去那边向他们讨教。如果能在学园祭上介绍忍者的历史,应该也会稍微引起其他学生的注意吧?」
  「喔……」
  泉水子含糊其辞地应声后,两国将矛头指向不远处的深行:
  「相乐也是成员之一吧?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身为伙伴,你也说点东西引起铃原同学的兴趣吧。」
  深行仅犹豫了几秒,旋即开始滔滔不绝:
  「户隐流就是那个吧,据说是跟随木曾义仲的户隐山修验者在义仲遭到源义经的讨伐后,逃亡到了伊贺,十二世纪左右,与伊贺忍法合并后创造出了户隐流。」
  「始祖就是仁科大助,别名户隐大助。怎么,你调查得很仔细嘛。」
  「毕竟要来户隐,应该要知道这点背景吧。」
  「这一带武术的风气非常兴盛,旁边的饭绳山也诞生了神道无念流。正是幕末时期桂小五郎、新撰组的芹泽鸭和永仓新八等人使用的剑法。战国时代武田家和真田家驱使的间谍,肯定都来自户隐和饭绳;就算不去伊贺,光是调查这个地方的忍者也很有趣喔。」
  兴冲冲地连珠炮讲完,两国笑容可掬地问向泉水子:
  「铃原同学,要不要试试看扮成女忍者呢?看起来完全不像女忍者这一点,反而非常适合你喔。有没有兴趣啊?」
  「这个……」
  泉水子只能偏过脑袋瓜。她重新发现,两国瑞彦不把玩相机的时候,就是一个历史狂。他似乎全神贯注在学园祭的主题上,态度也和先前不太一样,洋溢着自信。从他要求所有人变装这点来看,也感受得到他的丰沛热情。
  泉水子偷偷觎向真响。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真响与SMF的人接触。
  泉水子一直很好奇,和知道是自己粉丝俱乐部会员的人们见面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真响的态度与平常没有什么分别,看起来也没有特别欢欣雀跃。说话内容也都是以介绍人的身分,说明旅馆与爷爷家的情况。
  SMF的男生们也没有包围住真响,过于明目张胆地对她百般奉承。也许是心中早有默契,不要直接在本人面前表现出来吧。所以才会是幕后活动啊——泉水子暗暗了然于心。
  但是,即便没有明显表现出来,所有人也确实是以真响为中心聚在一起,处之泰然的真响反而可说是特别的少女。就像真正的王侯不会意识到群众那般。
  (真响同学就是这种女孩子呢……)
  到了此刻,泉水子也觉得C班的女生评论真响是「A班的女王陛下」很有道理。也因为真响是这种女孩子,她才能够以强硬的手段测试深行。
  泉水子也终于能够明白,真响的这种个性处在微妙的平衡点上,有些人会觉得很有魅力,有些人则会产生反感。
  (但是,尽管如此……)
  泉水子还是觉得真响的魅力略胜一筹。真响的魅力在同年的女孩子间分外突出,泉水子并不想现在立即离开她身边。
  为了安抚还不习惯的泉水子,两国频频与她交谈之后,朝着相同的目的地迈进。日本史研究会一行人边闹哄哄地交谈边跟在两国后头。泉水子等了一会儿后,真响走回她身边。
  深行有些调侃地说:
  「这样看来,所有人都是与你同行的手下吗?」
  真响看向深行,面露无奈。
  「他们不晓得真澄的存在,和真澄一点关系也没有喔。是真澄稍微利用了他们一下而已。」
  接着她像是改变主意,说:
  「我承认刚才手段太粗鲁了,我向你道歉。因为我实在无法相信你从来没有降伏的经验。」
  「这下子你满意了吗?」
  「都怪相乐不好,谁教你看起来本领那么高强。」
  「是我的错吗?」
  深行皱起脸,压低音量又说:
  「如果能让你尽早将我从假想敌的行列中去除,我会感激不尽。只因为考试考了高分,就被你视为敌人的话,我以后在学园可待不下去。」
  真响揶揄地问:
  「怀恨在心了吗?」,
  「就算想怨恨,实力差距也太大了吧。我的原则是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深行的语气不愠不火,但真响大概也明白了他是个自尊心强的男生。
  「可是输给女生,还是会很火大吧?」
  深行轻轻耸肩。
  「我倒认为自己轻轻松松就跨过女人这层障碍了,反倒是你比较拘泥于这一点吧?」
  真响默不作声了半晌,接着才开口说道:
  「术式和法术基本上都是男人创造出来的,运用的人基本上也都是男性吧。成为阴阳师的都是男性,武道家也差不多喔。即便有女流之辈,也不会成为主流。世界规模的宗教也是如此,总是先设有女人结界或是女人限制。修验道的思想也是一样的吧?」
  「是啊,没错。」
  深行大方承认后,真响继续说道:
  「发现泉水子过于一无所知后,我突然想知道山伏的想法。因为总觉得你们是依男女之别分摊职责。我本来想,如果你是刻意将毫无防备的泉水子丢在一边,坐视不管,我绝对饶不了你,但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深行没有直接回答真响的看法,转而问道:
  「宗田对自己又有什么想法?你之前好像说过自己的背景底细比起阴阳道,更接近修验道,但你也不清楚修验道吗?」
  「因为户隐的爷爷是武道家啊,钻研的事物与修验道不同。」
  真响低声嘀咕后,突然间满怀期待地问:
  「难不成你比较擅长武术?」
  「很遗憾,武术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涉猎。」
  听到深行迅速的回答,真响垂下肩膀。
  「是吗……你真难捉摸呢。」
  「至少你知道了我没有参战的意图吧。」
  深行看向走在前头的SMF男生,拉低音量。
  「我知道你在网罗能够对抗高柳一架的人,我也无意插嘴干涉,但别期待我能发挥出SMF成员以上的能力。因为能以旁观者的立场待在如月会长身边,我就非常感激了。」
  「你的意思是,对泉水子而言也是如此吗?」
  真响确认性地询问后,深行顿了好几拍才回答:
  「大概是吧。可是,我没有立场指使她。让本人自己选择吧。」
  真响试探地注视着深行,然后吟吟微笑。
  「我很擅长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喔。就算你略有不满,我也不会在意。那么从今以后,我也会让泉水子陪在我身边。」
  这段对话也传进了泉水子耳里,但她无法插话。
  尽管她与深行从一开始就是一对徒有虚名的搭档,但总觉得原先还存在于两人之间发挥作用的某种连结,在真响说了这些话以后,就彻底地消失了。
  (我原以为自己对深行不抱任何期待的……)
  自己明明很清楚——泉水子胸口隐隐作痛地想。她是依自己的意志与宗田三姐弟扯上关系,甚至答应了邀约,来到户隐。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响的计划,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反对,也不想反对,想继续当一个备受真响期待的伙伴。
  (……可是,为什么一听到深行不会加入,我就这么不安呢?)
  泉水子蓦地惊觉,自己一直在内心深处仰赖着深行拥有的常识。
  正因为深行不仰赖术式,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看待所有事情,泉水子才希望他待在自己身边。可是,这个想法既任性,她也觉得自己的愿望很矛盾。
  (我会不会因为太想变平凡,反而在奇怪的事情上钻牛角尖呢?明明嘴巴上说是自己把他卷了进来,给他添了麻烦,但其实很希望深行被卷进来吗……)
  泉水子无法顺利厘清自己的心情。但是,一想到深行会撒手不管,她就没来由地十分难过。

  户隐的宗田家相当超乎想像。
  不论是有着屋顶的大门、占地之宽广,还是松树等庭园树木,都富丽堂皇到了足以称作是旅馆的地步。武道场就在住宅隔壁,尽管另外建了一扇正门,但占地互相毗连。武道场也是一栋庄严辉煌到了让人误以为是寺院的建筑物,但没有那么老旧。是一栋有着黑色瓦片屋顶的平房,横幅相当宽广。
  真响一抵达就直接走向武道场,似乎是已经先说好了在那里迎接一行人。十名高中生鱼贯穿过正门。
  一名男性穿着类似作务衣(※僧侣处理杂务时穿的一种日本传统工作眼,上半身为筒袖,下半身是裤子。)的藏青色服装,迅速走出道场玄关,亲密地与真响及真夏互道寒暄。他们的祖父也随即自道场中现身。那是一名活力十足的老人,身上也穿着类似作务衣、看得出来常穿的黄褐色服装,态度更是落落大方,毫不扭捏做作。两个人看上去笑脸迎人,也非常亲切地招待它们,但身上都散发着让一群高中生不由得紧张冒汗的气质。大概是因为他们的言行举止中没有丝毫破绽吧。
  宗田爷爷省略了寒暄,直接说道:
  「我很高兴东京的学生愿意来到这里学习古老的事物。为了你们这些第一次接触古武道的年轻人,今天将由大贯以浅显易懂的方式,为各位讲解古武道中的忍法体术,希望各位别把古武道想得太过艰深难懂。」
  他的态度不像是面对孙子带来的朋友,完全是以道场主人的身分,接待一群为了学习传统武艺而来的学生。泉水子和深行也在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和两国他们一起聆听讲解。
  (宗田爷爷的气质和宗田爸爸截然不同呢……)
  泉水子十分意外。
  就算将父子俩摆在一起看,也没有多少神似的地方。宗田爷爷斑白的头发剃得极短,眉心间有着深深的皱纹,再加上经过锻链的强健体魄,在在是一名老当益壮的长者,一眼就能看出他是武人。和不管横看竖看都散发着学者风范,待人温和的宗田父亲可说是强烈的对比。
  (……看不太出来宗田爸爸是在这种家庭下长大的。)
  几名学员在木质地板的道场深处静静地练习招式。因此高中生们在面向庭院的缘廊上集合,在此聆听大贯的讲解。
  「坐下之后,尽管依自己喜欢的姿势吧。我不会勉强你们做不习惯的事情。」
  大贯开口说话后,声音十分清朗。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但由于头发剪短,体格匀称,看来更为年轻。清瘦的五官看起来就像修行僧,表情沉稳恬静,但又带有些许锋利。
  日本史研究会的成员们拿出了笔记本等文具,毫不客气地盘起腿或是立起一只脚坐着。
  泉水子虽然平常生活也是面对桌椅,但比起其他学生,她并不觉得在木质地板上正座是件很辛苦的事。因为若在神社中长大,多得是这种机会。
  「前半段,我先从古武道的定义开始说明。所谓古武道,即是明治时期之后进行整合的现代武道的反义词,也就是未在我们已知的剑道、柔道、弓道等现代武道中传承下来,直到近代为止的武艺总称。武士为了战斗所施展的技艺和兵法,从室町时代左右起有系统地细分成了剑术、柔术和弓术等,进而形成了流派,但直到大正时代以后,才正式统称为『武道』。
  在这之前,这些都称作『武术』,终究只是『术』而已,不像现在一样着重于竞赛,分出排名,既是在战斗巾保护自己的实用招式,另一方面也是赌上性命的决斗——古武道中还留有这样的思维。所以古武道友很多流派都禁止与其他流派比试,在现代武道中因为危险而不使用的暗器等武器,也原封不动地传承了下来。」
  大贯的说明非常流畅,看似相当习惯讲解。可能常有机会向初学者说明吧。
  「尽管流派五花八门,但因为武术的历史悠久,除了不包含在暗器和现代武道内的体术技法外,有时药剂调配和咒术会互相融合。从精神修行这个层面来看,有很多武术也与禅宗及密宗等宗教修行有关。说到这边,各位就能清楚明白为何忍术会列在古武道之中了吧?」
  两国边抄笔记,边思思点头。
  「我想各位都将忍者使用的招式称作忍法或是忍术,通常脑海中想像到的也都是在电视剧、电影、漫画和小说上看到的忍者技巧。那些招式都非常有趣,但多数都必须在虚构故事里才有可能实现。为了排除这种虚幻的忍术,我想特别加以区分,将古武道中传承下来的实用招式,称作『忍法体术』。
  忍法体术与其他武术的不同在于,忍者的目的一般都是谍报行动和密探工作,因此首要之务就是完成使命。换言之,忍法体术是一种潜入敌营、再让自己成功脱逃的技术,发动攻击也多是为了逃跑。不需给予致命伤,一遇上敌人,就要封住对方的行动,或是让对方暂时失去视力,看不见自己逃往哪个方向。这一招就称作『遁走型』。」
  大贯自后方招来助手,实际表演几个招式,因此男生们都双眼灿然生辉地往前探出身子。
  大贯先是抓住对方扑来的手臂,往意想不到的方向扭转,再扫起对方的脚,攻击身体构造上的弱点。这些招式都让人联想到了柔道和合气道。紧接着大贯纵身跳跃,远离遭到突袭的对象,翻滚一圈后,再从死角遁逃,两人联手完成了一连串的表演。动作果真灵敏又迅速。
  「这时候攻击倒下的人的眼睛,是忍法体术的惯例。」
  大贯将手伸进胸前的衣领交叠处,取出了一颗蛋向众人展示。
  「这是将蛋壳中的蛋液放掉,再塞进辣椒粉等刺激性香料后,黏上日本纸所做成的暗器。事先藏在怀里,再于掌中将蛋壳捏碎,依手里剑的诀窍掷出。」
  高中生们面面相觎,开始议论纷纷。
  「我也能马上做出这种暗器。」
  「在路上被人找碴的时候,会想要丢丢看呢。」
  「可是穿着T恤,没有地方可以塞喔。」
  看向开始蠢蠢欲动的男生们,大贯露出笑容。
  「在附近的土产店里,应该也有贩卖手里剑的复制品,但如果想掷中目标,就需要大量的练习。手腕的力量非常重要。车剑虽然能够飞得较远,但很难命中目标,所以实战时不如棒剑那么适合(※手里剑的基本形状为车剑和棒剑两种,车剑就是星形等造型有棱有角,棒剑顾名思义就是细铁棒状。)。话虽如此,忍者之所以投掷手里剑,也是为了争取时间以利逃脱。由于铁具有重量,和小说中不同,其实只会在怀中放置少量的手里剑。」
  大贯从怀中拿出了很像是黑衣忍者会使用的、四边皆成刀刃状的手里剑,然后水平地投向庭院的树木。手里剑优美地往前飞出,但确实没有命中树干。
  「如果要练习投掷手里剑,可以利用名片,因为非常便于携带。要尽可能让薄薄的名片一边旋转一边往前飞出。」
  听到大贯这段话,一名日本史研究会的成员讶声大叫:
  「啊!所以才要我们带名片吗?」
  会长无比得意地仰起头。
  「呵呵呵,总算明白我的用意了吗?」
  大贯接下来好一阵子开始指导试着投掷自己名片的一行人,最后环顾四周,问道:
  「有没有人想实际练习看看遁走型的对打呢?真夏,你要不要先示范?」
  遭到指名,至今一直静得仿佛被埋没了的真夏连连搔头。
  「咦咦!可是我最近完全没在练习耶。」
  「但还是跟第一次尝试的人不一样吧。」
  真夏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但是,实际上与大贯交手后,身手却十分矫捷。由于还有些人专注在投掷名片上,没有看见这一幕,但面向前方坐着的泉水子可是大吃一惊。因为她完令没料到真夏竟然具有武道的资质。
  真夏往后翻滚了一圈接着起身后,大贯赞道:
  「不愧是真夏,做得很好嘛。」
  真夏似乎自己也相当惊讶。
  「看来身体还记得很清楚呢。」
  「好像是呢。身为户隐人,我很欣慰喔。」
  大贯说,再次看向高中生们。
  「这回换你和真夏交手看看吧。」
  「我吗?」
  「没错,就是你。」
  由于在清一色穿蒋黑色服装的男生中,只有深行穿着白色格纹衬衫加上T恤,确实非常醒目。此外,他也没有名片,所以看起来闲得发慌吧。
  深行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前头,但以毫不掩饰的怀疑神情看向真夏。真夏八成注意到了,对深行说:
  「这单纯只是交手练习而已,不会发展成奇怪的事态啦。」
  「……但我总觉得你们用尽各种方法在试探我。」
  「没这回事。阿深大可以主动攻击喔。」
  「怎么攻击?」
  「你之前学过柔道或是合气道吗?」
  「我才没学过那种东西啦。」
  泉水子知道深行已开始向野野村学习古武道的基础,但即便是泉水子,也看得出来深行还不熟练。也许是流派不同,教导的内容也不一样吧。不过,无论是柔道、合气道还是空手道,泉水子都看不出来招式有什么区别。
  大贯一一指导了细节以后,深行也不知在第几次的练习下,有模有样地比划出了一连串的动作。大概是掌握到诀窍后觉得很好玩,深行也露出了笑容。
  「你的悟性很好呢。平常也有参加运动类社团吗?」
  听到大贯的问题,深行边拉平衬衫边摇头。
  「不,我参加的是文化类社团。」
  「真是可惜。如果你再好胜一点,说不定能到达不错的境界。」
  「如果要运动和升学二选一,我已经在国中的时候就决定好了。」
  虽然回以否定的答案,但从深行稍微活络身体就显得朝气蓬勃这点来看,可知他原本并不讨厌运动。他似乎也对大贯颇有好感,态度十分坦率。
  泉水子忽然注意到真响不在自己身旁,转头东张西望。于是发现真响的祖父不知何时正站在走廊附近,看着大贯指导高中生们。真响则站在祖父身边,频频向他说明某些事情。
  察觉到泉水子的视线后,真响与她四目相接,并且招了招手。深行及真夏和大贯还在说话,只有自己一个人走过去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因此泉水子走向真响两人。
  道场主人目光锐利地看着泉水子低头行礼后,这么说了:
  「你就是铃原泉水子小姐吗?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家闺秀,近年来已经很少能看到这么得体端庄的姑娘家了。看得出来令尊令堂对你疼爱有加呢。你学习过小笠原流礼法吗?」
  泉水子大吃一惊,忙不迭摇头,麻花辫跟着跳动。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根本……」
  「光是一个动作,就看得出一个人的气质喔。明治时代以后,小笠原流以良家妇女皆热中学习的礼法闻名,但原本只是马术和弓术融合为一的一般武家礼仪。与武人的坐姿,也算是一脉相通。真夏先前在关东学习的流镝马弓术,也是小笠原流的一派。」
  真响在一旁面带微笑,泉水子则是内心直冒冷汗。
  「这些事情我都一窍不通,父母也没有特别教导我。」
  「是吗?如果你是在环境的造就下自己学会了,那也非常了不起。请你务必以朋友的身分,做我孙女的表率。这孩子实在太野了,不管我怎么说她,始终像个男孩子一样,就连现在,也只是外表有点女人味而已。」
  「是是是。」
  真响开口打岔。听她的口吻,似乎已经听习惯了这些叨念。
  「就算只有外表有女人味,又有什么关系?爷爷,现在这个社会都说第一印象九成靠外表喔。不过,我倒是打一开始就料到爷爷会一眼就很欣赏铃原同学了。幸好我把她带回来了吧?」
  「是啊。和这样的大家闺秀同寝室的话,看来你在东京的学校生活也还有点指望。」
  虽是一位看似顽固又不好亲近的老人家,但在他们说话的语气里,充分感觉得出孙女真响备受宠爱,真响回话时也深知这一点。尽管泉水子暗暗胆颤心惊,但也对拜访宗田家一事顺利结束感到松了口气。虽然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受到赞美,还担心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总比真响的爷爷皱起眉板着脸孔面对自己好。
  走出宗田家大门后,两国向泉水子搭话。看来他无意间也听见了道场主人和泉水子的对话。
  「铃原同学真有长辈缘呢。武道家爷爷对你可是称赞有加喔,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才没有……如果我在宗田爷爷家长大的话,也会和现在不太一样吧。」
  泉水子说得吞吞吐吐,走在一旁的真响爽快开朗地说:
  「哎呀~泉水子果然不出我所料是老人杀手,真是帮了大忙。因为我爷爷心情不好的时候,真的没有人受得了他的坏脾气。尤其看到现在的年轻人,觉得他们很没出息的时候,情况更是严重。邀请你过来真是非常正确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我们,很有可能惹他不高兴吗?」
  两国问向真响,她耸了耸肩。
  「因为我们怎么看都像是文科读书人嘛。」
  「突然要求我们变成运动派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两国嘟哝低语的时候,泉水子发现真夏一次也没有靠近过祖父。不像真响主动挨向耝父,甚至偶尔耍嘴皮子,真夏从头到尾都单纯将自己当作是男生团体中的一人。
  「可能男生都是这样吧……毕竟真夏有时候也很冷淡。」
  尽管有些在意,但泉水子转念如此想道。

  ※  ※  ※

  回程路上,真夏和深行肩并着肩行走。
  两人很少交谈,但走到与日本史研究会成员碰头的那片空地时,真夏无预警地开口说道:
  「结果阿深是不折不扣的初学者呢。这次的确是我老爸判断错误。」
  深行叹了口气。
  「别花这么久时间才明白啦。麻烦宗田跟你都好好听本人说话好吗?」
  「话是没错啦……」
  真夏一脸沉思。
  「但我也能明白真响为什么会怀疑你。因为没什么经验的人,如果看见了真澄或是遇上这类的事情,应该会更加恐慌才对。但是,就最近才接触这个世界的人而言,你的反应好像太过无动于衷了。」
  「我可是吓得不轻喔,你也看到了吧?」
  「可是,一回到现实后,你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吧。」
  「你要我怎么向那群戴着土产店面具的家伙抱怨啊?」
  深行气愤难平。
  「我会怕的事情还是会怕,会痛的事情还是会痛啊。麻烦你别说得好像我没有正常人的神经一样。」
  「的确,如果被那群家伙攻击到,会很痛吧。」
  真夏点点头。
  「虽然不是现实,但听说如果和现实混淆,有时真的会出现伤口。」
  「你们竟然做这么危险的事?」
  「因为阿深看起来抗压性很高,似乎能靠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啊。虽然实际上是铃原同学结束了这件事情。」
  深行陷入沉默,不久之后真夏细声说道:
  「明明老是被大家利用,铃原同学为什么可以那么没有自觉呢?」
  深行没有回答,似乎也在思考相同的问题。

  ※  ※  ※

  与日本史研究会会员分道扬镖后,泉水子一行人恢复到最一开始的四名成员,返回执行部下榻的旅馆。他们待在武道场的时间不如想像中长,踏上归途时,时间还显示在四点半左右。
  现在是夏季,天色还非常明亮。
  真响开口说了:
  「如月学姐她们说过会去宝光社和火之御子社看看,应该还没有回来吧。尤其火之御子社供奉着舞乐艺能的神明,如月学姐肯定特别有兴趣。」
  「火之御子是指哪位神明呢?」
  「供奉的神明是天钿女命,也就是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神话中,当天照大御神将自己关进天之岩户时,在岩户前跳舞的那位占老神只。户隐神社的传统民俗活动神乐现在也还非常昌盛,例行祭祀时一定会献舞。」
  泉水子也点点头。
  「嗯,导览手册上好像也介绍过……户隐神社共有五社吧?」
  泉水子当然不是在没有看过任何观光导览手册的状态下就前来。导览手册上,最详细介绍的故事就是户隐山和「开启天之岩户」神话的关联。相传是天手力雄命撬开了天之岩户,将岩户抛向远方后,变成了现在的户隐山高峰。
  「没错,宝光社和火之御子社都在下面,奥社和九头龙社则座落在更深处的半山腰。现在不管要去哪个神社都太远了,不过,我们要不要也在这附近逛逛呢?」
  虽然已经走到了旅馆旁边,但现在的时间不早也不晚,让人觉得就这么回到房间相当可惜。四个人也不自觉停下脚步,但深行说了:
  「我就不用了。我觉得今天这样子就很足够了。」
  「户隐可是深不可测的喔。」
  真响对他微笑。
  「不多深入了解的话,太可惜了吧?」
  泉水子十分迟疑。她既希望有机会和深行说说话,但就算有了机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真夏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来电通知。
  「啊,有简讯。」
  真响一脸意外地看向弟弟。
  「谁,妈妈吗?」
  「不是耶,是骑马俱乐部的三村先生。」
  真夏看起了简讯,但在场其他人旋即发现他中途就脸色大变。真夏紧皱起眉,瞪着手机上头的文字。
  「……泰比的情况好像不太乐观,他说我如果人就在附近,现在马上过去一趟。」
  「泰比吗?」
  「我得过去才行,而且今天本来就该去了。」
  真夏说得无比坚决,阖上手机。
  「等一下啦,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去。」
  真响迅速接话,泉水子也慌忙要求加入。
  「那我也要去。因为你原本也要介绍泰比给我。」
  真夏看向两人,却没有流露出高兴的神色。
  「不,既然泰比生病了,我一个人去比较好。而且跑到骑马俱乐部的话,肯定无法在晚餐时间赶回旅馆,那样子不好吧?」
  「照这样说,你也一样吧?我们先问千惠美阿姨有没有人能开车载我们,探视完泰比后,再马上赶回来。」
  真响果断地下达决策,但真夏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
  「真响不可以来,你是筹办集训的负责人吧?既不能给千惠美阿姨添麻烦,你自己撇下这些事情跑去其他地方的话,也不晓得学生会长他们会说些什么。」
  紧接着真夏也对泉水子说:
  「对不起喔,铃原同学。等泰比恢复健康,我再让你见它。生物生病时,如果周遭太过吵杂,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见到真夏极少出现的僵硬神情,泉水子不知所措。总觉得他虽然还在说话,但意识早已飞到了远处。真响也有些恐慌。
  「你的意思是为了泰比,你要放弃集训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让你加入执行部?」
  「泰比更重要。就算是真响,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真夏!」
  真响十分生气,但声音聼起来又有些恐惧。
  「我绝对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去。三村先生一定会为泰比施以最好的治疗,明天我们再一起去就好了。」
  「不行,我和泰比约好了。」
  真夏咬紧牙根,又说道: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脱队的话,应该不会对这里造成影响。因为真澄也在。」
  真响瞪大双眼。
  「难道……你想让真澄做你的替身吗?」
  「真澄从以前就很向往学校生活。虽然这只是学生会的集训,但还是能稍微体验一下吧。」
  「你在说什么啊?」
  「这里是户隐,真澄没问题的。」
  真响喘了一口大气。
  「真夏,难不成……你……」
  只见真夏像是往后退了几步,空间突然切换,泉水子仿佛听见了「啪」的响亮转换声。眨了一下眼皮之后,真夏已不在眼前。
  而是真澄站在那里。

  三

  真响、泉水子和深行都反应不及,瞬间茫然地动也不动。
  现在距离傍晚时分还早,又处在明亮大马路的正中央。旅馆附近有许多民宅,也能看见其他路人。因此三个人完全料想不到,真夏和真澄竟然会在人来人往的情况下赫然交换身分。
  「真澄……?」
  乍看之下,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名打扮和真夏相同,长相也如出一辙的少年就站在那里。只有与他面对面的人才知道,真夏已经不在了。
  只有一个地方不一样,那就是真夏自从知道了泰比的消息以后,表情一直很焦虑僵硬。眼前的少年却是无忧无虑的笑脸。
  「我来当学生罗!」
  「真澄,你让开!我还有话跟真夏说!」
  真响从惊愕中回神后,气恼地想伸手推开真澄,仿佛真夏就躲在他身后一样。但真澄捉住她的手。
  你不可以去追他,真夏已经前往骑马俱乐部了。那家伙现在脑海里只有这件事情,就让他去吧。」
  「不可以让真夏一个人照顾泰比。泰比年纪大了,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正是因为这样,真响不应该去。」
  真澄望进她的双眼,说道:
  「真夏认为你们两个人都去的话就糟了。况且你在这边还有工作吧,我也会帮助你筹办集训。我很想试试看呢。」
  真响明显退缩,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畏惧。她轻声细语地问真澄:
  「……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起我,你更以真夏的意志为优先了?」
  「没这回事。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我的确比较容易冒充真夏,毕竟我是真澄嘛。」
  「真夏现在在哪里?」
  「别担心,他去了公车站。再过一会儿,你就可以打电话给他了。」
  泉水子呆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领悟到真夏之所以看起来像是瞬间消失,是因为他走的是「次元不同的世界」。在户隐当地,他可以做到这种事情。毕竟亲眼看到了,所以可以理解,但还是无法抹除掉心头上怪异的感觉。
  她忍不住看向深行,想问问看理所当然般映照在自己眼中的光景,在他眼中是否也一样。
  「相乐同学……你觉得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就是真夏,但讲话语气不一样。」
  「你相信他是真澄吗?」
  深行沉吟地回答:
  「毕竟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也只能相信了吧。不过,看起来也确实有点像多重人格的病患就是了。」
  「啊,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真澄转向他们说,语调开朗。
  「希望你们别因为刚才那点小事就生气。因为我朋友很少,所以很担心呢。」
  深行环抱手臂,老大不客气地由上往下打量他。
  「你连在这里也会施展幻术吗?」
  「不会不会,因为我是来当真夏的替身啊。」
  「所以会吃饭洗澡?」
  「嗯,交给我吧!」
  真响默不作声,思忖了好一阵子,最后一脸为难地看向深行。
  「……和真夏同房的人是相乐吧?」
  「是我和柴田学长。」
  「也就是说,真澄当真夏替身的话,只能由你顾着他了。女生有很多方面都无法顾及。」
  「……会演变成这种结果啊。」
  深行露出了百般不情愿的表情。这也难怪,连泉水子也不禁同情他。明知道对方不是人类,还要睡在他旁边,需要相当大的胆量。
  「什么什么?只要阿深答应就没问题了吗?」
  真澄天真无邪地打岔。
  「就和面对真夏时一样,我们好好相处啦。阿深拥有和真夏一起过夜的记忆吧?我也可以参考你那份记忆,做得跟那时候一模一样喔。」
  真响垂下眼皮,口吻十分过意不去。
  「……可以麻烦你吗?虽然我的立场没资格拜托你。」
  真响犹豫不决地小声说明缘由:
  「真夏经常说,让真澄开心也很重要。因为那家伙搞不好会为此感到难过……我想,这大概就是他的用意吧。要我们别连累真澄,让他一起跟着难过。」
  隐约可以看出真澄的感受和常人不太一样。就连这个时候,他也似乎不怎么能理解地笑吟吟问道:
  「嗯嗯?你们在说什么?」
  深行感到佩服地看向真响。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感性的宗田。」
  「别调侃我啦!」
  「我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了吧?」
  「我倒觉得要像平常那样很困难喔。」
  「总会有办法的吧。」
  一明白深行愿意答应,真澄更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呜哇啊,这种好事可不多,我现在干劲十足喔!」
  (不可以让真澄难过……是因为就算不这么做,他的处境也令人心酸吗?)
  泉水子钦佩于他们对神灵弟弟的体贴。三胞胎之间的羁绊虽然教人心头一暖,泉水子却在意起独自一人前往年迈马匹身边的真夏。
  (可是,这也就是说,真夏独自一人难过也没关系吗……?)

  回到旅馆后,果不其然屋内十分冷清,现在这个时间回来的只有他们四人。
  深行带着真澄前往二楼,泉水子和真响则先回到女生房间。
  一进房间,真响就开始打电话。明显看出她非常担心真夏。
  「真是的,跑到深山里的话,只要方位有些偏差就收不到讯号……」
  真响在房内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站在玻璃窗户附近连打了好几次电话,但真夏都没有接。最后她似乎是死了心,拨打其他电话。
  「您好,一直以来给贵俱乐部添了很多麻烦,我是泰比的马主宗田家的人。嗯,是的。我能和三村先生说几句话吗?」
  泉水子在一旁看着,看来真响成功联络到了骑马俱乐部的三村。一会儿后,真响开始说话:
  「……是的,我刚才看见了您发来的简讯。我想真夏很快就会过去,等他到了,能请您转告他,打通电话给我吗?不好意思。那么,泰比的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听完三村的说明,真响就挂断电话,神情十分担忧,叹了口气后说:
  「听说泰比站不起来了。之前它就有疝气痛的毛病,但从来没有突然无法起身的情况。」
  「很危险吗?」
  「我想很危险。」
  真响低声说完,忽然藏不住焦躁地激动说道:
  「啊啊,真夏真是的!把马看得跟人一样重要。如果是爷爷病危,他的反应搞不好还比较冷静呢!」
  泉水子也这么觉得,但不敢附和表示赞同。
  「那是你们从小一起养大的马吧,会视为家人也不奇怪啊。」
  「真希望他能明白,有时候寿命已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是,真夏好像更容易被这件事情影响到……」
  真响赤裸裸地流露出了担心。可以的话,似乎想马上冲到真夏身边。
  「真夏和真澄从以前开始,就习惯两个人互相保持平衡。虽然是三胞胎,但我这方面和他们不一样。所以真澄现在那么活泼开朗,我反而觉得是某种不好的预兆。相对地,真夏他……」
  真响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打开房门。真澄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这里就是真响和铃原同学睡觉的房间吗?真是不错呢,比二楼还大!」
  泉水子手足无措,真澄却毫无忌惮地直接坐在两人身旁。
  「难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能各自窝在自己的房间打发时间呢。再多聚聚吧,除了洗澡、上厕所和睡觉以外。」
  泉水子不禁连连眨眼,茫然地看着真澄。如果是真夏,应该不会说这种话。真响也一副相当怀疑的样子。
  「真澄,你真的有心假扮成真夏吗?」
  「有啊。可是,稍微说说我的愿望又有什么关系?因为几乎没有机会可以和真响长时间待在一起嘛。」
  深行从敞开的门口探进头来,并未直接走进女生房间。
  「这下子该怎么办啊?」
  真响看向深行,无奈地说了:
  「如月学姐她们好像暂时还不会回来,相乐也进来陪我们吧。真澄的情绪还非常激动。」
  深行走进房内,在真澄身旁坐下,同时纳闷地说了:
  「你们个性也差太多了吧?」
  「这是平衡的问题。」
  (真澄有点像是黏人的小狗呢……)
  泉水子心想。真夏并不是会将眷恋不舍表现在脸上的少年。虽然发生事情的时候另当别论,但平日总是吊儿郎当,甚至完全不在乎真响。
  论及这点,深行也是不会缠着他人的少年。可是,他好像对真澄感到十分好奇,在女生房里坐下后,积极地问东问西,这也是一幕罕见的光景。
  当然,泉水子也很想问问看,真澄的感觉和人类相似到了哪种地步。但是,即便是泉水子不敢问的问题,深行也单刀直入。
  「就算分隔两地,你也知道他们姐弟两人在做什么吗?」
  「不,那倒不至于。」
  「见面的话,可以马上知道他们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见面的话。」
  「那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比方说,现在宗田在想些什么。」
  「要是能知道的话,我也不用那么辛苦啦!」
  在知道是神灵在说话的前提下,真澄的回答常常让人啼笑皆非。不仅泉水子忍不住笑了,不久过后,原来还一脸忧郁的真响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四个人看起来好像非常要好……)
  泉水子十分不敢相信,真澄加入了以后,竟然会发展成这样。但是,既然能处得这么开心,她也不想多嘴制止。由于聊天聊得忘我,都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仄香和玲奈正冷冷地看着房内时,一群人才恍然回神,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秋之川玲奈用压抑着感情的声音说:
  「我非常清楚明白你们感情很好,但能不能在外面和乐融融地团圆呢?可以的话,我想换衣服了。」
  「真是抱歉,本来只打算叨扰一下子。」
  深行迅速起身,拉起还一脸不明所以的真澄,走出了女生房间。但泉水子和真响无法轻易脱逃,只能紧张地严阵以待。然而,仄香走进房间脱掉外套后,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先决定洗澡的顺序吧。采轮流的方式,今天能由玲奈和我先去洗澡吗?」
  「当然,请便。」
  玲奈一脸「再多教训她们几句也无妨啊」的表情看向仄香,但学生会长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因此玲奈也没有再冷嘲热讽。
  晚餐之际,执行部全员到齐。
  大河内、星野和今井都火速换上了旅馆的浴衣和外褂,非常有旅馆房客的风情。当餐桌上的男生过半数,吃饭时的光景也大不相同。对于昨晚和今晚食物一扫而空的速度之快,泉水子都感到大开眼界。
  泉水子十分在意代替真夏的真澄表现得如何,因此吃饭时间一直盯着他瞧,但执行部的学生似乎没有半个人察觉到。的确,看起来和真夏一模一样。真澄和周遭众人一样精神抖擞地吃着饭,摆在眼前的食物也逐渐被他清空。
  旅馆还特地将户隐蔷麦面盛在偌大的盘子上,送上餐桌。见到真澄拿起筷子和其他男生争相夹起面条的模样,泉水子偶尔也会突然忘了那是真澄,以为眼前的人是真夏。虽然她也纳闷过,真澄吃进肚里的东西都消失到了哪里去,但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吃完晚餐后,泉水子和真响都决定去洗澡,当她们对着想和她们待在一起的真澄说:「我们接下来要去洗澡。」时,他回道:「那我也要去洗澡。」莫名地引人发笑。
  由于不是温泉,旅馆里的公共浴池并不算大。不过,只由两个人独占的话,还是能泡得非常惬意。
  凤城的女生宿舍的泳池也不小,但是必须先登记再排队等候,非常麻烦,又有时间限制,因此泉水子和真响通常都在淋浴间隙早。好久不曾像现在这样,既不用顾虑学姐,又能尽情泡在热水里。
  泉水子习惯早上才洗必须耗费不少时间的一头长发,现在是将依然绑着的麻花辫层层卷在脑袋瓜上,泡在冒着热气的浴池里。紧接着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真澄该不会可以透过墙壁,看见所有东西吧?」
  一旁浸泡在浴池里的真响说了:
  「就算真的看得见,不管被神灵看到什么,都没有差别吧。」
  「咦咦?是吗……」
  「就算看得见女浴池,对真澄来说也没有意义。在他看来,我们有没有穿衣服从一开始就无关紧要。」
  「说得也是啦……」
  但一想到对方说不定看得见自己现在的模样,泉水子就如坐针毡。而且左看右看,真响和自己的身材都有着再明显不过的差距,这也让她非常在意。
  「如果有你这样的身材,不管被谁看到,都不必觉得害羞呢……」
  「别说些奇怪的话啦。严格来说,那家伙并不是男生喔。而且即使是我,要赤身裸体站在真夏面前的话,也需要下一点决心才行喔。」
  真响说着,同时在热水中划动四肢。泉水子直到下巴都泡在热水里,心想话说回来,神灵泡在男浴池里的情景也很奇怪。
  「真澄泡在热水里,完全没有问题吗?真澄脱下的衣服真的是真夏同学的衣服吗?我越想越搞不清楚。」
  真响将脖子靠在浴池边缘,仰头看着上方,保持着这个姿势思索了半晌后说:
  「……我也不是百分之百了解真澄喔,只知道真澄是自愿回到我和真夏身边。真澄拥有的力量,也许是可以让待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人们,看见同样的幻觉,而且强大到能够让人相信他是实际存在的活生生人类。由于连周遭的空间都是幻觉,没有人会感觉到不对劲。」
  「会搞不懂什么才是现实,现实又是什么呢……」
  泉水子喃喃低语后,真响也出神地点点头。
  「真澄也有很多不想去的地方喔。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他却不想出现在父母或是爷爷面前……倒不如说,他们好像不太能看见真澄。换言之,也有很多人是无法分享这些事情的。我想在这方面上,进入凤城学园就读的学生,都是一群看得见这种事物的人。」

  由于不想像二年级男生一样,穿着旅馆的浴衣走来走去,泉水子和真响各自换上了短袖运动棉衫和短裤,一边用罐装饮料冰镇红通通的脸颊,一边走回房间。
  但一打开房门,两人立即吃惊地双眼圆瞪。因为仄香和玲奈都穿着雪白的服装。虽然那也是浴衣,但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和旅馆里当作睡衣的浴衣截然不同。仄香穿着工整到无可挑剔的浴衣,正站在镜台前,确认自己系着蓝色腰带的背影。
  「等一下要做什么吗?」
  真响惊讶地发问后,仄香看向她们,露出了神秘兮兮的笑容。
  「可以说……我们突然想表演一点余兴节目吧。我也吩咐过男生,九点半一到,就全员在会议室集合。你们也做好准备吧。」
  听见了拨弦的声音后,泉水子转头望去,发现秋之川玲奈也穿着白底上有着花纹的浴衣,系着红色腰带,端坐在地抱着三味线,慎重其事地调整琴弦。由于她的动作十分熟练,泉水子发出了赞叹。
  「秋之川学姐……你会弹三味线吗?」
  「嗯,不过这是旅馆老板娘的琴。我想,既然这里有三味线,那我就帮忙伴奏吧。」
  玲奈回答后,仄香又补充说明:
  「去年学园祭我曾经和玲奈一起上台表演喔。」
  「……有这么一回事吗?」
  真响眨眨眼睛。她虽然参加过去年的学园祭,但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这么说来,学姐要在大家面前表演舞蹈罗?」
  「是的。今天我们两个人一起参拜了舞乐的绅明,所以也包含了献舞的意义在内。」
  仄香答腔,打开又阖上扇子。泉水子也看得出来她现在干劲十足。当仄香穿上和服,手上拿起扇子,就会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平常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娇艳女人味,好像也慢慢从服装中透了出来。
  见到聚集在会议室里的男生们全都目瞪口呆,看来也没有半个人料到会有这个余兴节目。大河内和星野的双眼也瞪得老大。
  「我还以为是其他客人呢。」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乘凉大会吗?」
  仄香穿着与她十分相衬的浴衣,端庄正坐,甚至戴着剪齐的黑色假发,会被误认为是他人也很小常。有如市松人偶(※一种可以替换衣服的日本人偶,特色是剪齐的黑色浏海和头发。)般垂到肩膀的黑发,看起来甚至有些异于常人。
  「呜哇,会长这身打扮太适合夏天的夜晚了。」
  「什么时候说过有表演节目了?」
  「鬼故事?要开始讲鬼故事吗?」
  听到了玲奈试弹三味线的琴声,千惠美和其他几名员工也探进头来,神情洋溢着期待。
  「哎呀,这两位高中生小姐真是了不起。能让我们也待在后头参观吗?」
  桌子从一开始就已撤掉,会议室感觉比之前还要宽敞。一行人坐成一个圆圈,在中心空出场地,仄香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了以后,平静地开口说道:
  「那么接下来,我想和秋之川同学一起为各位跳一首曲子。」
  众人虽然有些惊慌无措,还是得拍手鼓掌。尽管不明白为何会发展成这样,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顿了几拍之后,仄香像是下定决心般又说:
  「我是站在学生会长的立场上才跳这支舞,并不是想举办秘密才艺表演大会。由于凤城学园的学生会完全自主独立,我才会为此而跳舞。事实上,是有人不顾我先前的警告,有个被某种事物附身的人混进了执行部的成员之中。也可以说有非人之物混入我们之中。我必须保护学生会,远离那些不好的事物。」
  (……仄香学姐察觉到了吗?)
  泉水子的心里吓得瑟缩。虽然方才她已经确认过真澄坐在哪里,但现在绝对不能看向他,所以她拼命紧盯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其他成员似乎吃惊地面面相觑。可以听到岛本小声地说:
  「会长好强,场面瞬间变冷了……」
  仄香抬起头,制止了众人的喧哗,说道:
  「我无法指名那个人是谁,我的立场也没有强大到可以指着对方明说。我并未拥有那般强大的能力,就算感觉得到,也看不见。只是,也许可以借由跳舞,逼对方露出原形。我也希望借此让各位知道,舞蹈具有清净除秽的力量。」
  仄香手持扇子,向上站起,以眼神朝抱着三味线的玲奈示意。拨弄琴弦的声音慢慢地一声声响起,高中生一行人静得鸦雀无声。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高原的夜晚十分凉爽,但泉水子甚至感受到了寒意。现在也正好是泡完澡后,身体开始感到寒冷的时候。感觉坐在身旁的真响也很紧张僵硬,但不能向她搭话。由于仄香选择的舞蹈节奏很慢,玲奈弹奏的三味线音色聼来,与其说优美悠扬,更让人觉得萧瑟哀戚。
  泉水子无法将目光从跳舞的仄香身上移开。她跳的舞蹈和神乐舞完全回异,但白底浴衣和剪齐的黑发相映成辉,仿佛精灵那类的存在正在眼前跳舞。既是仄香,又是超越仄香的另一种存在。舞者跳得专注又浑然忘我,那副姿态好似要吸引住看着她的人,支配对方。
  (……守护学生会的意志。)
  泉水子有种在仄香身上看见了师傅村上穗高的错觉。在仄香强韧坚定的意志作用下,空间中的某种事物开始产生变化。
  泉水子起先也无法肯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望着仄香在会议室中心划圆般跳舞后,她终于渐渐察觉到了。
  (是跳舞的舞步……)
  每当仄香雪白的赤脚踏在榻榻米上,移动步伐时,就有某种事物慢慢展开。完全展开之后,某种事物彻底变化完成,泉水子心生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仄香的舞蹈与某种不让她打开的事物拉锯着,但她的舞步效果还是逐渐越变越强。
  (如月学姐好厉害……)
  泉水子倒吸口气。就在这时,旅馆的照明瞬间一同暗下。
  面对突如其来降临的黑暗,却没有半个女生发出尖叫,这种情况相当诡异。耳中只传来了大大小小男生的话声。
  「喂喂,发生什么事情了?」
  接着响起了千惠美的声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和,你去看看断路器。」
  不消多久时间,电灯又再度亮起。看来并不是故障。又可以看见彼此的脸庞后,大家吐了一口大气,然后露出了感到刺激好玩的表情。
  「这根本是恐怖秀嘛,太完美了!」
  「好像可以当作学园祭的表演节目喔。」
  「啊,有人不见了。」
  明明停电之前,所有人都肩挨着肩坐成圆圈,现在却缺牙般出现空隙。
  是真澄消失了。
  「坐在那里的是宗田弟吧?难不成……?」
  泉水子慌忙看向真响。真响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现在也无法向大家做任何说明吧。
  (明明我们没有恶意……是有苦衷的啊……)
  泉水自也没有自信若是说明原委,大家就能理解。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又有人说话了:
  「喂,相乐也不见了喔。」
  一看过去,深行真的也消失了。仄香原先还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这时非常惊讶地开口说:
  「咦?为什么相乐不见了?」
  泉水子也搞不清楚状况,渐渐感到害怕。
  「真响同学,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声询问后,真响也神色不安地摇摇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男生们更是热络地你一言我一语。
  「在灯光暗掉之前,他绝对还在喔。」
  「应该是想捉弄我们,跑去厕所或二楼了吧。」
  「去找他们吧。没找到人的话再说。」
  就在一年级男生起身,准备去找两人的时候——深行和真澄脸上带着坏心眼的笑容,忽然从纸拉门后头探出脸来。
  「各位同学,乘凉得还开心吗?」
  「啊,搞什么嘛,我就知道是这样!」
  深行对众人的抱怨充耳不闻,说道:
  「毕竟没有人当幕后黑衣人炒热气氛的话,怎么能配合会长的企图呢?」
  真澄完全没有消失的迹象,现在也若无其事地加入笑着打打闹闹的男生们。可以看到仄香望向他们后,耸了耸肩。
  「玲奈,我们去换衣服吧。余兴节目就到此结束。」
  仄香和玲奈随即走回女生房间,千惠美追上两人,大感钦佩地问了不少问题。男生们也各自解散,逐一返回房间,泉水子忍不住走向深行。
  「刚才那个节目并不是和会长串通好的吧?」
  她压低音量询问后,深行也轻轻点头。
  「是啊。毕竟如果在大家面前露出马脚,会引发不小的骚动。」
  「如月学姐真的排除了真澄吗?」
  「我想没错,她一瞬间让真澄无法待在那个空间里。会长也很厉害呢。」
  深行佩服地说完,又补充道:
  「不过,在户隐真澄比较强。现在如月会长她们不会再怀疑了吧。」
  是吗?真澄果然很强吗?泉水子点点头。这样一来,真响也不需要担心了。泉水子重新体悟到,真响确实不是百分之百了解真澄。
  「话说回来,为什么连相乐同学也和他在一起呢?你们怎么办到的?」
  深行方才甚至没有坐在真澄隔壁。就算说好了会顾着他,泉水子也觉得办不到。
  「我稍微陪他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深行有点别扭地回答。
  「你可以陪他进去吗?」
  「别吐槽这一点啦。」
  (明明我在担心你耶……)
  泉水子有些想鼓起腮帮子。就这件事而言,就算宗田三胞胎从眼前消失,她也不觉得可怕。但因为对象是深行,她才会那么吃惊,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仄香也面露惊讶之色。因为深行是不具能力的人。
  即便会伤害到深行的自尊心,也该说出来吗?正当泉水子还犹豫不决,深行很快转头看向其他方向。
  「宗田在讲电话。大概是真夏打来的吧。」
  泉水子回过头,只见真响背对着他们,紧握着手机贴在耳边。两人走到她身旁时,应该是刚好讲完了电话,真响一脸阴郁地重新转向他们。
  「……听说身为马主的爷爷也被叫过去了。真夏打算留在骑马俱乐部待命。他说……泰比可能撑不过今晚。」
 楼主| 发表于 2013-9-13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真澄

  一

  这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真响死了心地起身,在关了灯的房内,注视着充电中手机的亮光,抱着膝盖坐在榻榻米上。泉水子也注意到了,但无法向她搭话,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所有有生命的事物,有朝一日都会死去。可是,当喜爱的事物比自己先走一步,就会非常难过。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泉水子如此心想。这恐怕跟是人还是马,寿命长或是短,都没有关系吧。泉水子尚未经历过亲人的死亡,但即便是很少见得到面的紫子,如果与她生离死别,自己也会非常难过吧。
  (因生命的死去而悲伤,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泉水子重新思索起最根本的问题。会觉得难过,是因为自己喜爱的事物肉体腐朽了,将从这个世界消失,再也无法触摸到对方,再也无法与之交流。既然如此,又该怎么定义真澄的存在才好呢?
  「真夏同学有什么感觉呢?见到死去后又返回人间的真澄的人,对死亡有什么想法呢……)
  泉水子的思绪也转到了真澄身上。虽然真澄无法共同分担姐弟两人的痛苦,但仔细想想,他无法理解死亡的悲伤,也是理所当然的。真澄本人大概也不清楚并非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还会回到这个世界。
  纵使泉水子从未经历过特别椎心刺骨的事情,但只要一想到死亡,还是觉得悲伤沉痛。身为旁观者都如此难过了,她更加担心直接面对死亡的真夏。此外,真澄完全不具有这类的情感,反而还能开怀大笑,这点也令她心生些许恐惧。
  脑袋不停思考事情后,好长一段时间泉水子都睡不着,但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坠入梦乡。可能也是因为白天太累了吧。她作了很多支离破碎的梦,但张眼醒来的时候就忘了。
  看向时钟,确认已经早上了以后,泉水子看向真响,发现她没有罩着外衣就倒于一旁睡着了。即便泉水子起床,她也没有醒来。泉水子猜想她可能是天亮之际才好不容易睡着。为了不吵醒她,泉水子蹑手蹑脚地走去洗脸、洗头发。
  早晨的空气非常清爽,金色的朝阳洒落下来,宣告着今天将是好天气。洗完、吹干头发,重新编好辫子后,泉水子也不再觉得睡眠不足,身体涌出了活力。
  (还有一点时间,去散散步吧……)
  就让真响再多睡一会儿吧。泉水子走出旅馆的玄关,发现深行就站在庭院。他将手插进口袋,正准备走回旅馆,身旁没有看到真澄。
  「早安,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
  深行回答。隐约可以看出他的睡眠不算充足,但没有严重到会让他神情憔悴,脸上还是标准的一号表情——泉水子心想。
  「真澄还在睡吗?」
  「看起来是……因为真夏很会赖床。柴田学长完全没有发现,也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自那之后,真夏有再联络过你们吗?」
  泉水子摇摇头。
  「没有。不过,真响同学一直没睡,等着他的电话。」
  「没有吗……」
  深行陷入沉思。接着他将手插进头发,撩起发丝后说: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算真夏是为了宗田着想。」
  对于不好的预感,泉水子也抱持相同的意见。
  「我也这么觉得。是不是泰比死掉了,真夏同学无法在电话中好好说明呢?」
  「既然那家伙认为姐姐和真澄留在这里比较好,那至少我们两个去一趟骑马俱乐部,看看他的情况比较好吧?」
  泉水子心跳漏了一拍。因为深行说的「我们两个」太过出乎意料,擂鼓般的心跳声在体内激烈回荡。
  「嗯,我们去看看吧。我也觉得不能让真夏同学一个人落单。」
  到了早餐时间,尽管真响一脸无精打采,她还是勉力起床,赶上了吃早饭。接着听到了坐在餐桌旁的泉水子和深行的提议后,皱起脸庞断然说道:
  「我今天当然也要去啊,你们以为我能就这样放着他不管吗?那家伙老是教人放心不下,我一定要去骂骂他才行。」
  「为什么?」
  真澄插嘴。由于他无懈可击地冒充成真夏,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的他这么一问,只觉得是真夏在说话。
  「就算真响去了,也只会明白地突显出你们之间的感受有多么不同。就算泰比死了,你也不会太难过吧?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露骨地展现出这份差异,不太妙吧?」
  「你说松了一口气是什么意思?」
  真响狠瞪向真澄,但他似乎毫无所觉,泰然自若地接着说:
  「我会待在这里,直到真夏主动想说些什么之前,我们就乖乖参加集训吧。真夏打算将这个机会让给我,我也想好好享受喔。」
  「我说你啊,就算是因为在户隐,从昨天起就有点任性过头了吧?」
  「这是真夏的想法喔。」
  真澄持续主张:
  「他不希望你去,而我也这么认为。至少在那家伙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就陪陪我嘛。」
  真响试探性地看着他。
  「比起我的心情,你果然更以那家伙的心情为优先吧?我昨天也问过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偏向真夏那一边了?」
  真澄喝着味噌汤,抬眼瞥向真响。
  「如果你们两人的看法彻底分歧,我也无法维持住真澄的姿态喔。」
  真响本想反驳什么,但又转念一想闭上了嘴巴。似乎是承认了他的说法。
  深行迅速打岔:
  「难道这就是条件吗?宗田你们两个人必须对真澄抱持着相同的看法?」
  真响一脸不甘不愿,但还是小声回答:
  「算是吧。因为这不是光靠一个人,而是靠两个人的意志才能办到的事。也许直到真夏满意为止,我有时候也该让步吧……」
  泉水子将脸蛋凑向真响说:
  「我们会代替你去,所以你别担心。一到了自由活动时间,我们就马上出发,带真夏同学回来。虽然对真澄很不好意思,但欺骗如月学姐他们也不好,所以还是请真夏同学本人待在这里比较好。」
  真澄未对泉水子的发言表现出兴趣,大概是回到了真夏吃饭时就不听他人说话的状态。真响先看向他后,点一点头。
  「那就拜托你们了,就这么办。」

  大概是稍微安心,或是下定了决心,真响之后就恢复了开朗活力。真澄则表现得像真夏一样,看不出来他是否一整晚都担心着弟弟。
  深行也一脸若无其事。就算突然有人提起昨晚那件事,他也一概宣称那是恶作剧,说笑地蒙混带过。泉水子也向他们看齐,当作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同时暗暗心想,他们从以前就训练有素了。
  (……与两个世界接触的同时,又要在表面上表现得跟一般人一样,这点内心需要相当坚强。也需要就算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也能面带笑容不被他人察觉的意志力。)
  此外,泉水子也不由得想,不论是谁,或多或少都会在群体中这么做吧。唯独这点和一般常人一样。因此她也觉得,自己只是因为一直住在深山里,还不太习惯而已。
  上午的会议结束后,深行和泉水子便趁其他学生讨论着午餐要吃什么的时候,偷溜出旅馆,急忙赶往公车站。
  确认公车站的时刻表后,公车大约会在十五分钟之后抵达。虽然没有时间吃午餐,但与其往后拖延,两人还是决定直接搭乘这班公车。
  「我打算吃点长野当地的烧饼填填肚子,你呢?」
  「那我也要。」
  两人在公车站旁的土产店买了加有炒野泽菜的烧饼。泉水子忽然发现,自从去年的毕业旅行以后,这是她再一次和深行两个人单独外出。
  从那时候到现在,我也改变了很多啊……既可以平心静气地搭公车,也可以平心静气地自己买东西吃……)
  等待公车到来的期间,两人都大口吃着买来的烧饼。咀嚼着野泽菜的时候,泉水子突然觉得很奇妙,不晓得真澄能否体会空腹的感觉。
  「我们就是因为活着,才会像现在这样吃东西吧。不吃饭的话,就会肚子饿。真澄果然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呢……」
  深行以惊人的速度继续吃着烧饼,不久后才问:
  「那家伙给你的感觉是已经死了吗?」
  「不会。虽然和还活着的真夏同学并非完全相同,但我也感觉不出来他已经死了。」
  「就是这一点和高柳的式神不一样吗?」
  「看起来不像他们那么毛骨悚然喔。我想是因为真澄不像是随时都要分解,而是非常强烈地存在于那里。可是,如果问我是不是完全不害怕他,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听完泉水子说的话,深行寻思了半晌后,说道:
  「真澄的确很强,毕竟我们也亲眼见识到了那家伙吞噬式神的场景。身边有这种弟弟,宗田明明站在绝对有利的情势上,但她却没有这种自信,还想网罗一起对抗的伙伴……感觉光靠真澄,就能一举歼灭敌人了吧?」
  泉水子倾首。
  「我也不晓得,或许她觉得伙伴也很重要吧。」
  「来到这里以后,我开始觉得,真澄太强会不会也是一个问题。尤其现在的宗田反而是被真澄玩弄于股掌之上。」
  对于深行的看法,泉水子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她总觉得原因早在很久前就存在了。
  「我觉得真正影响真响同学的人,应该是真夏同学。因为真响同学只有针对真夏同学的事情才会格外意气用事。虽然真夏同学有时候也会啦。」
  「刚才说了是靠他们两人的意志吧,也许就是这一点不同于利用术式束缚、操纵式神的高柳。宗田他们因为是两个人才会那么强,但相对地也难以掌控。」
  深行说,回想般地又接着道:
  「明明式神被真澄吞噬了,高柳现在却一点也不消沉,这点也让我很在意。」
  「嗯,高柳同学说过会在学园祭的时候一决胜负,还说之前不过是前哨战而已。」
  泉水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后,深行大吃一惊地看向她。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情事情的?」
  「考试前在图书馆。他还说了类似要我别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加入他的阵营那种话。」
  「这种事情要早点说啊!」
  泉水子微微缩起肩膀。
  「这么说来,他好像也要我向你转达呢。但我忘记了。」
  深行露出焦躁的神色。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说?你和高柳之间做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
  泉水子错愕地反驳。
  「因为我们已经决定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了,所以有说和没说都一样吧?而且你讨厌他,我想你可能也不想听啊。」
  「铃原你真的什么都不明白耶。」
  深行恶声恶气地说:
  「不管是哪一边,你完全没有搞清楚。真是的,起码有点自觉,明白自己被人盯上了吧!」
  「什么意思?」
  但深行没有回答泉水子的问题,只是嘟嘟哝哝地发牢骚说:
  「这种事情你自己动脑想啦!」
  泉水子很想对他说,就是因为深行老是在瞬间态度丕变,他们才很难敞开心胸说真心话,但最后还是决定闭上嘴巴。因为她真的忘了高柳那件事,对于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说,也在心里稍微反省了。

  由于公车行驶的一路上都立有巨大的招牌,两人没有迷路地抵达了骑马俱乐部。从马路可以看见的地方有着小木屋风格的建筑物,这栋建筑物应该就是俱乐部会馆。
  两人登上短短的坡道,走近会馆后,后方是一片辟建了洼地的俱乐部占地,上头可见细长状的马厩和以栅栏围起的马场。四周环绕着山丘密林,凉爽宜人的绿意美不胜收。
  半路上,两人遇见了从俱乐部里驶出的货柜车,便靠向路边,等待货柜车经过,却没有意识到为何会有货柜车。车子离开后,两人再一次看向会馆入口,只见穿着工作服的人和疑似俱乐部员工的人正站在门廊外说话。
  泉水子暗暗倒吸口气。由于对方身穿棉质衬衫和一般长裤,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但那是真夏的爷爷。他看起来比在道场会面的时候矮小,像是寻常可见的长者。尽管如此,他朔两人投来的视线还是比一般人锐利。
  「喔?你们不是凤城的学生吗?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你们。」
  「昨天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
  与深行一同打招呼后,泉水子鼓起勇气问道:
  「请问,泰比怎么样了?」
  「你们也听说泰比的事了吗?早上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刚才正好请业者送往处理场了。」
  (那么,刚才那辆货柜车就是……)
  泉水子还有些怔愕,真夏的爷爷就亲切地问:
  「你们来看马的吗?对骑马有兴趣吗?」
  深行立即回道:
  「不,不是的。我们是听说宗田同学在这里才会过来。他昨晚没有回到集训地点,请问现在还在这里吗?」
  「嗯。」
  老人似乎这时才发现真夏不在身旁,四下张望后打开大门,探头看向会馆内部。
  「应该是回马厩收拾整理了吧,要我叫他过来吗?」
  「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己过去找他吧。请问如果看见宗田同学,我们方便走进马厩吗?」
  身穿工作服的人朝深行点点头。这个人应该就是三村。
  「虽然不想吓到马匹,但既然是真夏的朋友,应该能守规矩吧。你们尽管走进去没关系。」
  马厩共有三栋,规模远比学园的还大。深行和泉水子在第一栋马厩里没有发现人影,在第二栋马厩才找到了真夏。
  疑似是泰比曾经待过的马房空空荡荡,饲料桶等东西都已收拾撤掉,地板连角落也清洗得干干净净,形成了一个无马使用的围栏。真夏单手拿着铁铲,当作是拐杖抵着地面,注视着清理干净的马房。
  「真夏同学。」
  「啊,你们来啦。」
  真夏看见逆光下出现的两人,面露讶异地说,但语气十分单调没有起伏。看起来像是筋疲力尽到了连表现情绪的力气也没有,眼睛也有点红肿。
  「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了。已经没办法向你们介绍泰比了。」
  「没关系啦,我们也不单是为了这件事才过来。不过,泰比是匹怎样的马呢?」
  泉水子体贴地询问后,真复仿佛马儿还站在那里般,再次看向马房。
  「它的毛色是黑鹿毛,偏向黑色,但脚尖是白色的呢。这种马一般称作白脚蹄,但泰比的白色部分比白脚蹄的马还少,所以我才为它取名为泰比(※Tabi,日文汉字写作「足袋」,为日式短布袜之意。)。不过最近,它的颜色看起来比以前黄了一点……即便是马,上了年纪以后,也和人一样呢。」
  「它是真夏同学的第一匹马吗?」
  「还很小的时候,我骑过适合当时体型的小马练习。可是,在别人奉劝还太早了的时候,我就很想骑泰比了。那时候的泰比也很血气方刚,我和真澄两个人常常被它摔下来。」
  「那它算是很长寿呢。」
  泉水子自认说得小心谨慎,但真夏突然不发一语。片刻过后,才低声说道:
  「马的寿命,是由马主决定的。」
  「咦?」
  「马只要无法站起来,就会越来越衰弱。因为身体具有极大的重量,躺着的时候,内脏会受到压迫,如果一直无法起身,内脏就会开始坏死。当然,马会非常痛苦。兽医会下达判断,但决定的人是马主。」
  深行显得很吃惊,小声问道:
  「是安乐死吗?它早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没错。施打药剂,让它的心脏停止跳动。也就是投药安乐死。」
  「你一直在旁边看着吗?」
  真夏点点头,话声非常平静。
  「也许还有方法可以让它康复。就算没有,单是等着死去,马也会在不晓得我们会做什么的情况下,既痛苦又难过地努力活到生命最后一刻。也许让它自然死亡,泰比会更加心满意足吧。但它实在太痛苦了,我决定让它解脱。可是,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人类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深行和泉水子好一会儿都不晓得该对他说什么,呆站在原地。连先前担心真夏,互相讨论的时候,他们都没料到真夏会面临如此黑暗的深渊。
  深行终于开口说话:
  「所以你才不叫宗田过来吗?可是,你姐姐也很担心喔。」
  「嗯……」
  真夏没有否认,用有气无力的口吻接着说:
  「可是,真澄很活力充沛吧?这对真澄来说事个好机会。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想了很多。泰比死后,我总算明白了。我们人类可以不用听天由命,下定决心结束一切。」
  「决定什么?」
  泉水子问,突然心生不安,不等他回答就接着说:
  「真夏同学,我们回去吧。你难过了一整晚,又熬夜,应该好好睡一觉。你很累了吧?」
  「……我不想回去。」
  真夏细声说:
  「现在反倒是真澄更能开心地和大家玩在一起。我很少会认真想事情,所以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想想。」
  「你这样想根本是大错特错!」
  深行厉声驳回。
  「怎么可能让真澄陪我们比较好?详情之后我再告诉你,但宗田和我们昨天可是吃足了苦头喔,所以现在才会来接你。毕竟你是人类,偶尔会沮丧失落也很正常。你干嘛这么客套,不让你姐安慰你啊?」
  「……我现在想的事情和真响不一样。」
  「你们两个平常想的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深行错愕地说,泉水子也出声附和:
  「对啊,你明明总是做些和真响同学截然相反的事。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太奇怪了吧?」
  催促真夏后,总算勉强将他带到了马厩外。因为泉水子他们认为,待在明亮的阳光底下,心情会比待在马房里开阔吧。真夏虽然移动了脚步,但似乎不想走向俱乐部会馆。走向围绕住马场的栅栏后,就此停住。马场上没有马,真夏用两边手肘倚在栅栏上,眺望着对面的树林。
  「……真响不可能一辈子都和真澄待在一起。真澄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真夏喃喃自语地又继续道:
  「我也很清楚,真响不可能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但是,真响还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泉水子问,但真夏摇了摇头默然不语,半晌过后才又说:
  「爷爷说得没错。真响会身体强健又长命百岁,然后招赘夫婿,生下小孩养育他们,就和一般正常人一样回应周遭众人的期待。和我不一样。」
  「为什么你不一样呢?」
  「因为我是真澄的另外一半。」
  深行蹙起眉。
  「你是基于什么想法才这么说的啊?你认为自己也不是人类吗?」
  真夏转头看向深行,始终望着远方的双眼重新聚焦,稍微变回了平常的他。
  「阿深说不定能成为不错的准女婿呢。你跟真响很登对。如果我留下这句遗言,你会怎么做?」
  「我会说很恶心!」
  深行断然回绝。
  「这种像是老爷爷的台词算什么?竟然还说遗言,你太离谱了吧!」
  「我只是试着模拟爷爷脑袋里的想法而已。因为他会要求真响带她认识的男生朋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是阿深,我倒是不介意推荐你为准女婿喔。」
  泉水子不由得和真夏一同注视深行,以防错过他的任何细微反应。深行有些不知所措后,仿佛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会在当下表现出失措神情。
  「别在交往之前,就直接跳到女婿那里去啦!你也很没有常识耶。就算是开玩笑,也别在对方还只有十六岁的时候说,那是哪个时代的事啊。」
  「即便是现在,民法上只要父母允许,十六岁也可以结婚喔。」
  「那只有女性,男性是十八岁。」
  真夏叹一口气,再次倚靠在栅栏上。
  「我总觉得现在是让一切结束的好时机。现在的话还来得及。至少要在我们再也召唤不出真澄,日后我又让那家伙孤单一个人之前。」
  从泉水子的背后响起了尖锐的问话声:
  「你想让什么事情结束?」
  回过头,眼前竟是不知何时赶来的真响。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头发被风往后吹,紧紧握着两只拳头,穿着牛仔裤的双脚张开站在那里。看起来既像非常生气,也像大受打击。
  「说啊,真夏。你说让一切结束的好时机是什么意思?」
  泉水子和深行都大吃一惊,真夏也瞬间屏住呼吸,望着站在前方的姐姐,之后缓缓地吐出了大气。
  「真响……你为什么来了?真澄呢?」
  「幸好我有来。我本来想交给他们两个人,但越想越觉得这样解决不了事情。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泰比死掉这件事让你这么难过吗?」
  真响的目光犀利,气势咄咄逼人地走向他。
  「快点和真澄交换。一直待在这里,也排解不了悲伤的心情吧?」
  「你明明不可以过来啊……」
  「是千惠美阿姨开车载我来的。她就在入口等我们,快点回去吧。」
  真响不容分说地想拉过真夏的手,却被他甩开。见到弟弟这样,真响非常惊讶。
  「真夏?」
  「你为什么把真澄丢在那里?你明明不能选择我啊。这样一来,真澄就会判定对你而言,我比较重要啊。」
  「真澄毫发无伤吧?身为人类,当然会更重视受伤的人或是难过的人啊。你甚至不明白自己现在很难过吧?」
  「不是的。」
  真夏紧咬着牙根般说:
  「我并不是因为泰比死了才难过。是我自己亲手杀了泰比,如果还因此对它的死感到难过,就太自私任性了,也对泰比很失礼。我真正难过的,是没有了泰比的守护以后,不得不独自去面对的自己。」
  听到这些话后,真响也无法再反驳,瞪大了眼睛动也不动。她像在寻找什么般仔仔细细地端详弟弟的表情,平静地问:
  「你要面对什么事情?」
  真夏迟迟没有回答,之后混着叹息说了:
  「……对我来说真响最重要,对真响来说我最重要,这种情况已经没办法再持续下去了。」
  「为什么没办法?」
  「看,你完全不明白……却在不明白的状态下略过这个问题。可是,你拥有未来。再继续和我有所牵扯的话,甚至会葬送掉你的未来。」
  「你在说什么啊?」
  「不论怎么往后拖延,我都会比你早一步去真澄那里。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真澄想待在你身边的时候还比较有利。」
  「你在说什么啊?」
  真响只是一味重复问句。如今再也掩饰不了不安,逼近弟弟。
  「真是的,你已经完全迷失自我了。这些全都是泰比过世的关系。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跟我来。」
  「我不要。」
  真夏坚决地向姐姐宣告。
  「我不回去。回去的话,真澄就会失去容身之处。」
  「你完全没有搞懂吧?就算要骗人,我也是有忍耐限度的。你以为我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假装真澄就是真夏吗?」
  真响才刚反驳完,更加低沉沙哑的嗓音就接着响起。两人的爷爷走上前来。
  「我说你们,现在还在玩假扮真澄的家家酒游戏吗?真是不像话,年纪都这么大了。」
  听到了这番只能说是误解的话语后,泉水子屏住呼吸,但看向板着脸孔的老人,他似乎是真心如此认为。宗田爷爷皱起眉,不耐地看向真夏。
  「朋友和真响都来接你了,你为什么不回去?泰比已经享尽天年了,如果你的意志力软弱到无法接受这项事实,将来该怎么办?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想返回集训地点,就回来我这睡觉吧。再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对其他马匹造成困扰。」
  「我不要。」
  真夏也拒绝了爷爷的提议。
  「爷爷这么说——不仅杀了泰比,也杀了真澄。老叫我们要链身心,结果却害死了真澄。」
  「你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吗?」
  老人的话声更是阴沉。趁着真响呆若木鸡时,真夏越过她拔腿狂奔。
  「真夏!」
  「真夏同学!」
  泉水子也扬声大喊。在真夏奔往的前方,出现了一头未装上马鞍也未系上缰绳的马匹,优雅地伫在原地。
  身旁没有跟着照料的人,看起来像是自己擅自走出了马房,呼吸自由空气。马儿有着充满光泽的焦褐色毛发,以及长长的黑色鬃毛和尾巴,鼻梁和脚尖带有一点白色。如果是从马厩走出来的,泉水子一行人应该会注意到,但马儿却仿佛凭空出现一样。
  (难道是……泰比……?)
  泉水子很想揉揉眼睛,但有着黑鹿毛色的马就栩栩如生地站在那里。她脑袋一片混乱地看向真响。
  真响停在距离泉水子数步远的前方,全身僵硬,注视着马匹。紧接着声音有些颤抖地对马说道:
  「真是的,真澄,你在开什么玩笑?」
  (真澄……?)
  经她这么一说,那的确不是寻常的马匹。泉水子也承认这一点,却无法肯定那是真澄。对方只是像马一样动了动黑色耳朵,没有回应真响的呼唤。感觉上是一种心灵无法相通,疏远冰冷的存在。
  真夏冲上前,将手放在披着黑色鬃毛的马匹脖子上,接着无能为力般回头看向真响。
  真响一边努力抚平激动的情绪,一边问向真夏:
  「回答我,真澄其实只属于真夏吗?其实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那样。」
  真夏说,语气听来像是死了心。
  「我们两个人都是为了真响而存在。」
  「你们说的话跟做的事情完全不一样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我的心情呢?」
  「……我会好好想想,怎么做对真响才是最好的。」
  真夏说,同时轻轻松松跨坐上马背。没有马具对他来说,似乎不构成任何障碍。马儿载着真夏往前踏步,转眼间转为疾奔,绕过俱乐部的占地后,消失在林中道路。
  泉水子等人一言不发地目送他离开后,宗田爷爷在身后清了清喉咙。
  「看样子,让真夏那小子稍微冷却一下脑袋比较好吧。等他想开了,就会回来了。你们也回自己的旅馆吧。真响也别再陪他一起瞎起哄,真澄、真澄地说个不停。对那孩子不会有好处。」
  泉水子转过头。宗田爷爷显得老大不高兴,一旁的三村也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然而,由此可知两人都没有看见马匹。如果见到应该已经死去的马出现在眼前,不可能还会冷静地站在原地。清楚亲眼看见了灵活跃动的马匹后,这种落差令泉水子感到吃惊,但毕竟他们不知道直一夏是骑马离开。
  大概是习惯了这种情况吧,真响没有反驳爷爷,继续凝视着真夏消失的绿色树林。宗田爷爷和三村等了一会儿后,便折返回俱乐部会馆。
  真响的肩膀大力一耸,用力叹了口气,终于有力气和朋友说话,来回看向泉水子和深行。
  「不好意思喔,事情演变成这样。我本来不想白费你们的好意,可是你们离开之后,我突然胸口躁动不安……虽然,最后好像造成了反效果。千惠美阿姨还开着车等我们,一起回去吧。」
  深行开口说了:
  「你爷爷说的话其实也不算有错。现在的真夏,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让他稍微冷静一下,可能比较好沟通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真响答得虚弱无力。
  「真夏竟然会和真澄个两个人单独离开……这神事还是第一次……。而真澄变得无法回应我,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
  「可能是因为真夏同学很难过,真澄也想安慰他吧?」
  泉水子说,想让真响宽心,但她却左右摇头。
  「不,我不这么认为。可是,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真夏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又在想些什么,我突然间都不明白了。在我开口插话前,那家伙对你们说过什么吗?」
  「呃……」
  泉水子支吾迟疑。因为「准女婿」这件事情难以启齿。但是,她还是尽可能如实转达:
  「真夏同学说了类似你应该会身体强健、长命百岁,但自己不一样这种话。因为他说得很理所当然,反而更让人在意。」
  真响呻吟般地应道:
  「嗯,果然是这件事吗……」
  深行审慎地发问:
  「如果不能问,你可以不用回答……但真夏是不是被诊断出了什么疾病?」
  「他的心脏和突然猝死的真澄一模一样,仅此而已。」
  真响用沉重的口吻回答。
  「听说依现在的医疗,还无法查明原因以及施加治疗。但是,真夏的心电图很少出现异常,就算运动,也不会出现令人头疼的症状,运动神经甚至比常人好上一倍。可是,真澄以前也是这样。所以我的家人才会不想回想起真澄,才想当作他不曾存在过……为了还活着的真夏。」
  三人搭乘千惠美驾驶的车辆回到旅馆,但当天直到晚餐时间,真夏和冒充真夏的真澄都没有出现。但是,真响的手机收到了简短的讯息。

  我还在考虑。我果然应该变成和真澄一样的存在,才能够待在真响身边吧。

  看完简讯,真响随即拨打了无数次电话,但真夏都没有接听。终于她改变了拨出的号码,发出近乎悲鸣的声音朝着电话大喊:
  「爸爸,你快点过来!真夏要被真澄带走了!」

  二

  这下子,学生会执行部的学生也无心休息玩乐了。千惠美开始四处打电话询问探听,深行也打了电话给两国,但他们那边也没有人见过真夏。
  骑马俱乐部的三村等人和户隐宗田家的人们,听说都已前往树林附近展开搜索。然而,山中的能见度只是越变越低。
  不停有人打电话或当面询问真响,关于真夏有可能会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头绪,但她都无法明确回答。在她身旁的泉水子,非常能明白真响为何含糊其辞。因为真夏也许正待在谁都看不见的空间里。
  来到女生房间的拉门后头,真响才对泉水子说:
  「我投降了。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等真夏改变主意回来了。我无法靠自己一个人召唤出真澄,也没办法到真夏身边。」
  「真夏同学会回来的,他不会就此丢下你不管。他也说了『还在考虑』呀。」
  泉水子只能拼命安慰她。真响的脑袋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明显意志消沉。在其他人面前还能佯装坚强,但就连坚强的假面具也在逐渐崩毁。
  真响仿佛在对空气说话般,恍惚失神地接着说:
  「……其实真夏比较亲近真澄这件事,我也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和真澄无法像他们两个人一样融为一体。可是,毕竟是我和真夏一起召唤出真澄的啊。所以我完全想不到真夏会离开我,选择留在真澄身边。」
  「我觉得他并没有离开你喔。他一定是太为你着想,现在有点想太多了。」
  泉水子说完,当事人略微皱起脸蛋。
  「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最为我好的事情,就是他长命百岁,然后待在这里呀。明明想来想去,这才是最理所当然的答案。怎么会以为两个弟弟都成为神灵,力量增强就足够了呢。真是不敢相信。」
  「嗯……是啊。」
  「我会想成为学园第一,也全是为了让真夏活得久一点。明明一直、一直以来我都是为此而努力,只要能让他活着,我也打算往后这一辈子都竭尽所能。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真响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颤抖,忽然噤口不语。她强烈的心愿传达了过来,泉水子也跟着颤抖,思索着为什么。
  (就连拥有如此强大羁绊的真响同学他们,有时候也会看不见彼此。然后,即便只是细微的摩擦,就会增强操纵神灵的力量。真澄说不定会在这种时候演变成危险的存在……)
  一想到真夏内心盘旋着死了比较好的这种想法,泉水子也不禁感到坐立难安。现在他已经受到了那一方的诱惑,甚至察觉不到真响的叹息。
  不久过后,仄香和玲奈从会议室回到了女生房间。学生会长看向掩饰不了苍白神色的真响,语带关心地出声说:
  「虽然叫你打起精神来也无济于事,但今晚就先等等看宗田同学会不会回来吧。大家一起讨论过了,由于我们不熟悉这片土地,就算摸黑出去找人,说不定反而会有更多人迷路,所以今晚就先耐心等候。不过,如果天亮后你弟弟还没回来,我们就分头出去找人。毕竟他也可能是因为这种地形而遇难,想回来也回不来吧。」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真响以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完,仄香就摇了摇头。
  「你不用放在心上,因为其实我也相当良心不安。昨晚那件事,你弟弟该不会以为我是在欺负他吧?」
  泉水子不禁眨了眨眼望向仄香,但仄香非常认真地睁大了有着灰色瞳孔的双眼,询问真响。
  「你弟弟是否说过,他觉得执行部的气氛让他很难待下去这种话呢?」
  「他没说过。而且他也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
  玲奈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因为昨晚宗田同学消失的方式实在太完美了,一瞬间我还以为他就是原因所在。早上我也因为这件事稍微调侃了他一下,可能不应该那么做吧。不过,我完全没有排挤他的意思喔。」
  「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因为这件事。」
  真响再三保证,玲奈则一脸寻思地说:
  「今晚的失踪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恶作剧。他是怎么了呢?因为宗田同学看起来有点像是容易遇到神隐(※指被妖怪或神明掳走的小孩,通常引申为人突然离奇失踪。)的人,我很担心呢。」
  (神隐……说得真是没错……)
  泉水子暗暗同意。现在的情况,正好可以这么形容。

  夜深人静之际,真响的父母两人一同造访旅馆,他们向上前迎接的千惠美低头致歉,表示为她造成了困扰。
  「爸爸!」
  真响探头看向玄关,见到了父母后,大声呼叫,冲上前去。泉水子也在附近,只见宗田教授看向女儿,脸上浮现着再清楚不过的担心,全然看不到先前在花园派对上展现的沉稳表情。
  「真响……你说真夏被真澄带走了,是怎么一回事?」
  真响用力摇头,动作透出了绝望。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甚至不晓得真夏人在哪里……」
  「你冷静一点,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因为……真夏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啊。」
  截至目前为止,真响绝不肯掉下一滴眼泪,这时终于用双手捂住脸庞,痛哭失声。
  「怎么办?真夏要是……就这样一去不回……」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静枝冷不防厉声说道。大概是看见真响哭泣,自己也无法保持冷静了吧。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呢?明明我一直警告你们,别再装作真澄还在的样子了。至少妈妈也感觉得出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啊,终于演变到了这个地步……也要怪你一直陪着他起哄。」
  真响只是越哭越厉害,已经到了无法好好讲话的状态。静枝责备完后,似乎马上就感到后悔,让女儿坐在玄关旁的沙发上,挨在她身边安慰着她。
  宗田教授向千惠美和聚集而来的学生们,详细地询问了真夏消失前的情况。大家都想尽可能帮上忙,此起彼落地纷纷说明,但始终没有出现可以掌握到真夏行踪的线索。
  「……再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为各位造成困扰,我们会回家里待命。如果到了早上,真夏还是没有回来,我就会向警方提出搜索的请求。请各位按照原订计划,继续举办集训吧。让各位担心了,真是非常抱歉。」
  教授说完,静枝也站起身,向在场众人致歉,接着小声对真响说:
  「今晚你就和我们一起住爷爷家吧。你这副看起来快昏倒的样子,只会让大家担心而已。」
  真响低垂着头,有些凌乱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上,看起来的确是她比较像遇难者。仿佛失去了依靠般,脸色苍白憔悴,连存在的气息也变得薄弱。但是,听见母亲这么说,她还是用力摇头。
  「不要,我要在这里等。待在爷爷家的话,真夏和真澄都不会回来。」
  「你这孩子真是的,又说这种话……」
  宗田教授环视学生,眼神与深行互相交会。
  「相乐同学,还有铃原同学……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见他走出玄关,深行和泉水子也跟着走到外头。移动到停好的车辆附近后,教授才转身面向两人。
  「真响告诉过我,你们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而且还能心平气和地看见真澄。你们知道真澄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吗?」
  他的语调很温柔,听不出来他心急如焚。但可以感觉出真响的父亲正认真不过地对高中生提出问题。
  深行有些过意不去地回答:
  「不,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想,真夏确实直到最后都和真澄在一起。」
  泉水子也无法给予更多的说明。
  「我也这么认为。」
  「在骑马俱乐部,听说我父亲只看见了真夏跑进森林深处。但那一带对真夏来说就像自家的庭院一样,他不可能会迷路。」
  教授平静说完,隔着镜片注视深行。
  「你是否也能召唤出真澄呢?就算你没办法,你的亲人或是认识的人当中,是否有人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您的意思是,能否施展术式吗?」
  「没错,就修验道这方面而言。」
  深行犹疑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般开口:
  「我认为,这世上大概没有人可以做到和他们两个人一样的事情。这并不是一件精通术式就办得到的事,看起来也像是与生俱来的某种能力。我也曾听见他们咏唱护身真言,但我觉得那些真言完全不具意义。」
  「那些真言是我告诉他们的。」
  教授短短地吐一口气,听来也像是自嘲的叹息。
  「但是,我自身只专于研究,从未修行过,也不曾加以实践。我只是心想起码能稍微引领他们,但实际上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来惭愧,但我和我父亲都无法清楚看见真澄。据说以往的亲人中也出现过灵能者,但所有的文献都没有关于三胞胎案例的记载。」
  教授伸手扶住镜框,嗓音沉重地接着又说:
  「这三个孩子似乎是特殊的返祖现象……好像可以回溯到太古神话。所以现代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予他们指引。至于母亲,又很忌讳两人召唤出的真澄。大概是生下他们的人特有的直觉,感觉到真澄是不好的存在。」
  泉水子不由自主开口:
  「我觉得,不一定非得判定真澄是不好的存在吧?真澄是好是坏这种事情,或许是不应该说出口的。」
  教授朝泉水子点点头,但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接着话声变得颓丧,自言自语般地说:
  「……由于这件事情伴随着很多危险,我平常总是耳提面命地告诫他们,精神修行非常重要,但也许反而过于鼓励他们了。因为我以外的周遭旁人,也开始注意到那两个孩子了。」
  紧接着,教授似乎是心想抱怨也于事无补,急忙结束自己提出的话题。
  「搜索真夏的准备就交给我们,还请你们多多留意真响的情况。这么晚还打扰你们,真是非常抱歉。」
  宗田教授和静枝都与不久前仿佛判若两人,神色显得十分苍老,让人看了于心不忍。泉水子切身地感受到,骨肉亲人担心真夏的心情正是如此迫切。宗田父母开车离去时,时间已过凌晨一点。距离天亮,也只剩几个小时了。

  所有人看起来都没有睡好,天空泛鱼肚白后,也确定了事态并没有出现变化。宗田家在打来了好几通电话后,最终宣告已经报警处理。
  真响既无法起身出现在早餐桌旁,其他学生也全然没有心情召开学园祭的研讨会。尽管宗田的父母说过他们无须出动,但众人还是一致决定,与其静静待着不动,还是去附近搜索看看。
  深行对泉水子说:
  「宗田现在非常虚弱,别让她出去外面乱跑比较好。你就留在房里陪她吧。」
  「等一下,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泉水子急急忙忙表示。她昨晚都没有睡,一直在想某件事情。
  来到了走廊的角落,泉水子切入正题。
  「相乐同学,你对真响同学的爸爸说过,在你的亲人和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可以做到和他们两个人一样的事情吧?」
  「那又怎么了吗?」
  深行停下脚步,纳闷地看向泉水子。
  「就算叫雪政尝试宗田他们做的事情,他也办不到,因为等级和朗诵加持祈祷文差太多了。毕竟他们是直接将神灵变成自己的兄弟。」
  「那姬神呢?」
  泉水子下定决心说出口后,深行大吃一惊,小声反问:
  「什么『那姬神』呢?」
  「你不觉得姬神应该知道怎么召唤真澄吗?」
  「你在说什么啊?」
  「我没办法和姬神说话,也没办法问她问题。可是,你已经和她说过话了吧,所以我——」
  「等一下!」
  深行仓惶失措地环顾左右。
  「不可以在这里谈论这件事。必须改到绝不会被人听到的其他地方才行。」
  深行带着泉水子走出旅馆,走进道路前方的树林,站在树荫底下后,这才开口说话:
  「不要突然提这么危险的事情啦!你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啊。」
  泉水子握紧两只拳头,急迫地觉得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今天就是真澄的忌日喔。如果真夏同学去了另外一边再也不回来……就算出动警察找人,可能也找不到他。」
  闻言,深行并不惊讶,似乎也考虑过了这个可能性。
  「你是指真澄创造出来的,那个像是另一层空间的地方吗?」
  泉水子点点头。
  「我一直在想,相乐同学只是被卷进来,明明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你一定觉得很困扰吧。可是,听完真响同学的爸爸说的那些话,我才了解到其他人甚至无法看见真澄,光就你曾和真澄面对面相处这一点,我想现在的情况就和平常不一样了。而且你又和姬神讲过两次话。」
  深行有些无措地说:
  「那只是刚好而已啦,又不是我主动召唤她的。」
  「而且你又和真澄睡在同一个房间。」
  「这也只是刚好而已。」
  「我知道是我把你牵扯进来,可是,为了找到真夏同学,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就算我不想做,我想还是得做。等我解开头发,变成姬神以后,你能代替我诚心拜托姬神吗?」
  「等一下,你办得到这种事情吗?」
  深行显得无比震惊,用像是第一次认识泉水子的眼神看着她。
  「不晓得,但必须试试看才行。」
  「别说得这么简单!」
  深行语速极快地接着说:
  「姬神太危险了,危险到她一出现,我们根本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既不能保证她会听我们的话,之前村上学长那么厉害的人也断言过,她的危险程度等同天灾。还要我们尽可能别让她出现,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泉水子大口深呼吸。
  「我也很讨厌姬神啊,很怕她,也不想再变成她了。每天也都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这种体质就好了。可是,现在不试试看所有自己办得到的事情的话,真夏同学真的会消失的。」
  深行先是沉默了数秒,问道:
  「你觉得那家伙不会回来了吗?」
  「不知道。可是,如果换作是真响同学去了不应该去的地方,我们也必须去接她才行。」
  「这可是很大的赌注喔。自己主动呼唤姬神,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这样做真的好吗?」
  深行再次确认后,泉水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回报真响同学至今为我做的事情。到头来,好像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也希望自己有能力采取其他方法,但还是只有这么做才能帮助到她吧。」
  在树林里走了一会儿后,两人来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空地。由于泉水子全然没有头绪,不晓得什么样的场所适合姬神降临,总之就停下脚步。
  「好像哪里都一样,那我就在这里解开头发吧。」
  深行似乎也死了心,不再制止泉水子。
  「嗯,既然哪里都一样,就快点动手吧。」
  泉水子解下了绑在两条辫子尾端的橡皮筋。虽然不明白编麻花辫为何会变成一种封印,但姬神降临的时候,确实都是在头发散开的状态下。
  泉水子用手指梳开麻花辫后,站在原地,双手交握,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刻到来。
  几分钟过去了。
  「咦?没有变化?」
  张开眼睛后,深行只是环抱双手,闲闲无事地站在那里。什么变化也没有。深行一副百无聊赖地发表评论。
  「若要由你主动召唤她,可能还少了一点东西吧。」
  「是方位不对吗……像是在深山里就进不来之类的。」
  「你这种说法,简直像在说手机收不到讯号一样。」
  泉水子歪过头,为了改变方位,绕行地走了几步路。刹那间,她觉得气息改变了,于是转过身想告诉深行这件事情。
  然而,眼前却没有半个人。
  「咦……?」
  泉水子披着散开的长发,瞪大了双眼呆站在原地。姬神迟迟没有降临,相对地,深行却凭空消失了。

  三

  茫然自失了一会儿后,泉水子总算察觉到,消失的恐怕不是深行,而是自己。她在变不了姬神的状态下,直接以泉水子的姿态倏然进入了其他空间。
  (我应该……回得去吧?)
  她跨出相同的步幅试着后退。感觉到气息再度改变了,但也仅此而已,深行并没有突然出现在原本的位置上。她再继续迈步。
  终于泉水子划圆地走了一圈,停下脚步一看,只觉得自己置身在空气与方才的空间更加不同的空间。映在眼中的树林还是和刚才一样,但是,一种扎着肌肤般的刺痛感却异于往常。
  然后响起了有些错愕的声音。
  「铃原同学真是个路痴呢。」
  转头看去,穿着浴衣的真澄就站在深行原本该在的位置上。他没有环抱双手,而是将两手插进浴衣两边的袖子。
  由于真澄身上的白色浴衣和仄香之前穿的浴衣十分相似,泉水子一瞬间哑然失声。而且,他把头发变长了。见识过他穿女生制服的模样后,就算看到这副姿态,她也不会误以为真澄是女生,但这身打扮相当适合他。
  「……你怎么穿成这样?」
  「因为看到学生会长这样穿,我觉得很好看。毕竟真夏的衣服都没什么意思。」
  「真夏同学在哪里?」
  「在更里面。」
  「里面是指哪里?」
  「户隐有很多层空间喔。」
  泉水子重新打起精神,将披散开来的长发拨往身后,双手擦腰。
  「真澄,你这样子不行,怎么能惹哭真响同学呢?现在马上把真夏同学送回来。」
  「不是我惹哭她的喔。」
  「结果都一样。你为什么撇下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一起走掉了呢?明明知道真响同学不会为此而开心。」
  「嗯,我讨厌看到真响难过。」
  「她现在就很难过喔。」
  真澄不疾不徐地摇头。
  「现在的话,她只会难过一下子而已。等到今后我和真夏都消失了,真响会哀伤叹气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真夏同学的想法吗?」
  「也是我的想法。」
  真澄用有些自鸣得意的语气说:
  「长时间变作真澄以后,我也有点不想要就此消失呢。正确地说,是这样子很无趣。可是,如果要真响在我和真夏之间选一个人的话,她会二话不说选择还活着的真夏吧。与其那样,不如从一开始我们两个人就合而为一比较好。」
  「难道……真澄快要消失了吗?」
  「只要还待在户隐,我就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我很喜欢真响和真夏召唤我过去。要是人类不是这么善变的生物就好了。」
  泉水子暗暗屏息。到了这时候,她终于能肯定,真夏是受到了真澄的影响,才想让自己变成永恒不变的事物。
  「让我和真夏同学说话。」
  「恐怕没办法喔,因为他在岩户的深处。」
  岩户是什么啊?——泉水子满腹疑惑,一边紧紧追着真澄的话语:
  「那么,请带我去岩户。」
  「那一带很深,是黑夜喔。进入黑夜也没关系吗?」
  泉水子忽然回想了起来,说道:
  「之前我们不也在半夜里见过面吗?」
  泉水子原本忘得一干二净,也只觉得是作梦,但站在这个与现实脱离的空间后,当时的感觉就清晰浮现。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待在这种地方时,好像反而自己一个人更加坚强。这么奇怪的女孩子很少见喔。」
  真澄的口吻相当佩服,又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你也想起来了当时我问过你,要不要被我搭讪吧?」
  「我想起来了,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真夏同学。我一定要带他回去。」
  泉水子意志决绝地说完,真澄就意外老实地说:「往这边。」然后迈开步伐。
  跟着真澄往前走后,洒落着早晨阳光的林道就如日暮般转眼间变得昏暗。黑暗果然会引人心生不安。而且不只是变暗了,更有一种越来越远离现实的感觉。仿佛朝着深夜梦中的底层,往下走着坡道,明明实际上是往山上走,却有一种下降的错觉。
  (现在不可以感到害怕……)
  泉水子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但是一想到真澄说过自己是路痴,以及自己并不认得回去的路,她就不由得担心起来,脑袋更不由自主地想像,要是真澄将自己丢在这里,她会不会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一直留在这个空间里徘徊。
  真澄好一阵子都默不作声地走着,这时冷不防开口:
  「我觉得由你代替真夏也无妨喔。铃原同学无庸置疑地拥有成为供品的价值……就和以前的真澄一样。铃原同学,如果我说你和真夏只能一个人回去,你会选谁呢?」
  「我两边都不会选。」
  泉水子说,忍不住想紧咬住牙根。
  「不论是真夏同学还是我,另外一边都还有人在等着我们。供品又是什么?麻烦你用更像人类一点的思考模式说话。」
  「咦咦~我说的话这么让人不知所云吗?」
  「很不知所云。」
  斗嘴这段期间,四周已经彻底变暗。不过,还是能辨别出地上的景物和蓝色的天空。穿过树林,可以看见前方是一面挡住了去路的陡峭岩壁。岩壁黑压压地朝天耸立,上方也生长着外形扭曲的树木,但绝壁的大半面积都直接裸露出了岩层表面。
  「这就是岩户。」
  真澄停下脚步,边说边努起下巴示意岩壁。
  「必须打开那扇门才行。」
  「门?」
  见到出乎预料的巨岩,泉水子惊愕地问:
  「门在哪里?整片岩壁都是吗?」
  「嗯,算是吧。」
  如果这是现实,就会利用挖土机、炸药或是用起重机吊起铁球凿开岩壁吧——泉水子一边如此心想,一边走到岩壁前方,伸手触摸岩石。巨岩无法轻易撼动的重量感传达到了手心。
  「真夏同学,你在里面吗?快点出来!」
  泉水子试着大声呼喊,但无法传达出去。感觉得出声音被岩石弹了回来。她回头看向真澄。
  「为什么会有这片岩壁?真夏同学是怎么进去的?」
  「因为这里是户隐啊,所以会有这种东西。」
  真澄一副理所当然地答。
  「我也不是自己高兴才这么做的。如果真夏没有这个打算,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那家伙是自己跑进去的。」
  (怎么办……这样一来,真夏同学完全被关在里头了……)
  泉水子开始感到焦急,慌忙动起脑筋思索,接着忽然注意到了真澄说过的话。
  (因为这里是户隐……所以会有岩户。)
  她忆起了户隐神社供奉的诸神。户隐最有名的传说——就是天手力雄命投出了天之岩户后,形成了户隐群山。此外,仄香和玲奈前往参拜的,是相传为了打开天之岩户而跳舞的天钿女命。
  仄香当时为了守护学生会而跳的那些特殊舞步也浮现到了眼前。
  (也许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跳爷爷教我的舞了。搞不好打开岩户的方法就是跳神乐舞……)
  但是,自从升上高中以后,泉水子就再也不曾跳舞。
  因此她不由得犹豫,这样的自己,还能在这种地方集中心神跳舞吗?她想到的方法也许没有错,但真要实行的话,情况又另当别论。不知不觉中,她伸手摸索着胸口一带,然后发现自己并未携带本该插在胸襟上的扇子。
  (啊,没有扇子,明明如月学姐就有带来。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就该准备一把扇子。没有扇子的话,我也无法跳舞……)
  瞬间,泉水子懊悔地咬住嘴唇,突然间她转念一想,锡杖曾为了深行出现。此处的空间异于现实,说不定只要祈求,扇子就会出现。
  「真澄,我想要扇子。」
  「我早有预感你会这么说。」
  真澄很快接话,从怀中抽出扇子,递给泉水子。
  「那么,你加油吧。」
  既然接下了扇子,就不能回头了。泉水子下定决心,环顾四周,确认是否宽敞得足以跳完所有舞步后,站在正中央。
  这里并不是高耸入云的山巅,而是反方向穿透直达现实的底层。天空阴暗,岩石散发的压迫感让人感到难以呼吸。在这里别说能敞开心胸、伸展四肢了,反倒只要有一丝松懈,就会坠入漫无边际的恐惧,想要逃离这里。
  泉水子完全想像不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跳舞,也是第一次跳舞的时候松开了头发。但也因此体悟到,头发比想像中更妨碍跳舞。因为泉水子的头发始终不肯老老实实往下垂落,而是轻飘飘地随风飞扬。
  但是,现在不是抱怨东抱怨西的时候了。
  「真夏同学,快点出来。去那一边是错误的。真夏同学回来,我们才会最开心啊。」
  虽然她认为真夏多半听不到,但还是开口说了。接着踏出步伐。

  梓弓之弦,或张或弛,为君之思,实劳我心;
  梓弓之弦,或缓或急,君子来兮?君子不来?
  泉水子放声高歌,在脚掌紧贴住地面跳着舞步的期间,深切感受到了这里果然不是现实世界。舞步发挥出了泉水子难以想像是自己造成的强大作用。次元的空间开始摇摇晃晃,肌肤感觉得到岩壁的厚度逐渐变薄。同时也可以感觉到扇子翩翩翻转时造成的微风,有如香气般往四面八方蔓延扩散。
  泉水子心中一边隐隐为这份力量感到害怕,但促使扭曲加速,又产生了一种快感。泉水子涌出了自信,更是昂扬地高举起扇子。

  有船枯野 烧以制盐
  余木造琴 抚琴殍踪
  宛若水木 摇曳随波
  由良濑户海石间
  声声动人

  「不可以打开岩户!」
  突然有人在近处大喊,泉水子停下舞步回过头,发现真澄变成了真夏。短短的头发,身上是T恤、短裤加上帆布鞋。
  「在里面的是真澄!不叮以打开!」
  「咦咦?这是怎么回事?」
  泉水子讶声大叫。因为并不是换了一副姿态,眼前的人千真万确是真夏。泉水子目不转睛地重新凝视后,对方看起来还是真夏。面前的人带有温暖的体温,也没有散发出刺人的危险气息。
  「一开始并不是真夏同学吧?直到刚才,在这里的都是真澄吧?」
  「嗯,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清醒了。」
  真夏神色认真地应道。面颊有些消瘦这一点,也的确很像真夏。
  「我不可以想变成和真澄一样的事物。真澄也和我们一样,拥有仅属于他的意识。那家伙想破坏岩户,跑到外面来。」
  「破坏岩户……咦?可是真澄不是已经在外面了吗?」
  「变成真澄的只是一部分而已。要是连关在岩户里的东西也跑出来,他就再也不是真澄了。会变得比我和真响还要巨大。」
  快语说完,真夏吸了一口气。
  「铃原同学,谢谢你过来找我。我差一点就搞不清楚这个道理了。如果我死了,会给予真澄过多的力量。」
  泉水子的震惊未平复,但真夏的道谢让她很开心。泉水子展露笑容,品尝任务完成的喜悦。
  「太好了,变回原来的真夏同学了。大家都在等我们喔,快点回去吧。」
  「回去的话,是走这一边吗?」
  泉水子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周遭的景色。自从觉得空间因为舞步而摇晃扭曲后,风景就产生了变化。四周暗得无法清楚看到远处,眼前也变成了树木比方才少的荒地,地面滚落着凹凸不平的坚硬岩石,找不到来时的直线道路。另外,真夏回来了以后,取而代之地换真澄消失了。
  「……呃,该不会真夏同学比较知道怎么回去?」
  「我觉得大概是这边。咦?真响来了!」
  真夏诧异地大喊,泉水子看过去后,也怀疑起自己的双眼。黑暗中,有人影不断走近。而且不是一道,是两道——真响和深行正并肩一同走来。

  「真响……对不起……」
  到了可以听见彼此声音的距离时,真夏小声道歉。真响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向真夏,然后张手用力环抱住弟弟的肩膀。维持了数十秒以后,才开口说道:
  「……我之后再臭骂你一顿,搞不好还会揍你。但我现在没有力气,就先这样吧。」
  「你怎么来的?真澄明明不在。」
  「被你丢下了以后,我当然来不了啊。是相乐带我来的。」
  「咦咦!骗人!」
  泉水子再次大叫出声,觉得不会再有事情更让她惊讶了。她大感不可置信地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深行。
  「为什么相乐同学办得到这种事情?」
  「我之后再说明。」
  深行心浮气躁地说:
  「你太鲁莽行事了吧?嘴上说要变成姬神,为什么跑来这种地方,又做这种事情啊?我的计划都被你打乱了。」
  「毕竟我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嘛。」
  泉水子回嘴后,深行更是接着抱怨:
  「话说回来,都要怪你被其他绅灵迷惑,傻乎乎地就跟着对方走,结果才会变成这样。」
  「什么啊,你的意思是全都是我的错吗?」
  泉水子忍不住反驳后,一旁的真夏不得不尴尬地介入调停:
  「都要怪我啦。铃原同学只是为了我好才赶来。」
  深行旋即将攻击的炮火转向真夏: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就快点负起责任将这个奇怪的地方变回原样!这种情况从一开始就是你造成的吧?」
  「我也知道啊……」
  真夏的声音气若游丝。
  「可是我从前天晚上起就没吃东西,全身没有力气……」
  真响始终将手放在弟弟身上,仿佛怕一松手,真夏又会再次消失,这时,她突然用力捉紧真夏的手臂。
  「那是什么?」
  其余三人也循着真响的视线望去。因为一行人忙着寻找回去的方向,好一阵子都没有留意岩户的动静。在必须抬头仰望的巨岩壁面上,出现了一条纵向的长长裂痕,裂缝中迸出了星光般青白色的光芒。在凝视的期间,战裂又一点一点继续扩大。
  真夏细声有如耳语:
  「里面是真澄的全体,也是真正的真澄。真澄的全体就是那么巨大。全部都跑出来的话,我们很轻易就会被吞噬了。」
  「现在我明白了,真澄之前也是差一点就要吞噬掉真夏了吧?」
  「正确地说……现在大概也是。」
  真夏无精打采地附和。
  「为了让我出来,铃原同学几乎把岩户打破了。」
  泉水子瞠目结舌地注视着发光的裂缝,如今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岩户已变得薄如蛋壳,就像受到雏鸟的冲撞而出现裂痕般,开始崩塌瓦解。
  岩壁的裂缝变得越来越宽,逐渐可以看见某种绽放着白光的物体。物体的高度足足超过十公尺,白光的部分频频蠕动,看起来就像散发着珍珠光泽的巨大鳞片层层连接在一起。是个让人浑身寒毛直竖,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不行,一想像那是蛇……就真的会变成蛇……)
  泉水子拼了命地在心中提醒自己,但不是蛇的话,又只能想到比蛇更可怕的生物。一旦见到了鳞片,就无法改变脑海中的既定印象。
  深行倏地伸长手,摇晃泉水子的肩膀。
  「你振作一点!既然是你打开的,应该也有办法关回去吧?」
  泉水子猛力摇头,松开的长发左右飘扬。
  「我不知道。我做得到的事情,只有跳舞而已。」
  「那继续跳舞呢?」
  「不行,我已经怕得……没办法再跳舞了。」
  泉水子很想哭。目前为止她一直压抑忍耐,但至此终于被恐惧占据了心房。拥有鳞片的巨大生物正推挤着岩壁的裂缝,试图跑到外面。她根本无法在这种东西跟前冷静镇定地跳舞。
  深行焦急地看向宗田姐弟。
  「宗田你们呢?有没有什么办法?」
  真响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我们只努力召唤真澄过,但从来没想过怎么将他送回去……」
  「开什么玩笑!只能任由他跑出来了吗?这下子有生命危险吧!」
  深行仰头看向岩户。战裂的最高点又再往横裂开,某种形似巨大头颅的平坦物体正一边摇晃,一边试图挤到外面。
  「总之别呆站在这里了!快点逃吧!空间不同的话,说不定逃得掉!」
  深行捉起泉水子的手腕,拔腿狂奔。一旁的真响和真夏也开始奔跑。但是由于四周昏暗,脚下土地又不平稳,四人无法发挥出最快速度。尽管不是现实,跑着跑着也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由于跑步速度不同,泉水子好几次都险些往前摔倒。被深行拉着的手腕仿佛快要断裂,被牢牢紧握的手腕也多半会留下淤青,但现在不是喊痛的时候。在对岩户的恐惧驱使下,泉水子一边跌跌撞撞,仍是以最快速度飞奔。
  泉水子每次参加运动会,从来只会得最后一名,因此这说不定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达到的新纪录。头发往后飞扬,她不禁心想,箭步如飞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不久,她察觉到每当他们飞也似地跨出一步,金环声就响起一次。抬眼看去,只见深行另一只手握着锡杖。
  (锡杖……?)
  她不该分心的。心中暗叫不妙时,脚就被石子绊倒。深行牢牢捉住她的手也不由得松开,泉水子猛力往前扑倒在地。
  虽然扑倒时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却没有马上感到疼痛。因为后背感受到的威胁更加让人难以忽视。停下脚步后,泉水子才明白岩户已经遭到破坏,里头的东西正紧迫在泉水子们的身后。
  「别停下来!继续跑!」
  深行朝着真响和真夏大吼。比起用双眼确认,泉水子更先透过气息得知深行也停在原地,转过身来。泉水子竭力撑起上半身,但不由自主在起身之前确认后方的情况。然后仅瞥了一眼,她就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藏青色的夜空中,浮现了一颗月亮般清澈亮洁的白色头颅。
  可能是太过耀眼,她一时间无法在蛇平坦的头颅上找到眼睛。连绵覆着珍珠色鳞片的胴体从岩户的缝隙间往外长长延伸。本体还在岩户里,但光凭头部,就能毫不费力地触碰到泉水子。看起来之所以不如想像大,是因为头颅朝着比岩户更高的高空伸直。
  (……要被吃掉了!)
  高举起镰刀状脖子的蛇下一步要做什么,连泉水子也猜想得到。
  蛇瞬间化作光箭,仿佛锁定目标的闪电般疾速落下。紧接着一旁响起了划破空气的某种声音,听来像是鸟类的振翅声。
  泉水子甚至无法闭上双眼,只见一对黑色翅膀挡下了下坠的白光,然后耳中传来了深行摇动锡杖金环的声响。
  「……邪魔外道,魍魉鬼神,毒兽毒龙,毒虫之类,闻锡杖声,摧伏毒害……」
  泉水子先是紧紧闭上眼睛,然后再一次张开。光之巨蛇撤退了,自己则维持着起身到一半的姿势不动,并没有被吃掉,还好端端地在原地。四周再次被黑暗笼罩,但延展在泉水子上方的黑色羽翼依然存在。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相乐同学……你好像长了翅膀耶?」
  「只是错觉。」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
  「这不是现实。」
  话是没错,但很难让人信服。话又说回来,深行一派冷静沉着地单膝跪在泉水子身旁,将锡杖抵在地上的画面也很不寻常。
  「你为什么做得到这些事情……」
  「我之后再说明。铃原,姬神怎么样了?」
  听深行的口气,可知他其实并不冷静沉着,远比外在的表情更紧张不安。
  「我能做的,顶多是当你的护身,无法对抗那种东西,将他关回去。因为我很擅于认清自己的极限。不请姬神降临的话,这个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你说得没错……」
  泉水子依然瘫坐在地,和深行一同看向岩户。对方依然近得教人毛骨悚然。尽管方才袭击泉水子的白色头颅目前已缩回裂缝,但还是可以清楚看见令人浑身发软的一幕光景——在大幅裂开的岩壁缝隙中,不仅仅一颗白色头颅正在里头互相推挤。
  深行也越说越激动:
  「那种怪物再多来几头,天晓得护身还有没有用!你解开头发了吧?快点变成姬神啊!」
  「我也想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变不了嘛。」
  泉水子也束手无策。她撩起披散在脸颊上的发丝,却什么也变不了。
  「是不是因为我太讨厌姬神了,所以变不了呢……」
  「明明连累我到了这种地步?」
  深行用十足怀疑她诚意的口吻说。但是,他没能再说下去,重新握好锡杖。因为白色头颅再次自岩户中滑了出来。
  这回头颅的位置较低,似乎想模仿蛇的动作在地面上滑行。蛇一边前进一边左右摇摆发光的躯体,弯弯曲曲的身体看起来比巨杉神木还要粗壮。深行低声嘀咕抱怨:
  「……明明是临时变成的姿态,学得倒是维妙维肖。」
  「好像是呢。要汝现在对付九头龙大神,负担还太大了。」
  深行吃惊地看向泉水子。泉水子也吓一大跳,忙不迭摇头。
  「不是我说的!」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身侧。不知何时,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已站在两人身旁。女性的身材高佻,头发也相当长。瞪大双眼注视了几秒后,泉水子小声问向深行:
  「姬神?」
  深行也是大惊失色。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是泉水子第一次亲眼见到姬神。
  由于周遭晦暗,看不清楚花纹,但姬神将外褂当作罩衫般披在身上。在蛇绽放出的青白光芒照耀下,外褂呈现出了紫色色泽。底下的衣服是淡色的无花纹和服及深色裤裙,只要再往上多罩几层,看起来就会像是十二单衣(※日本平安时代,王公贵族女性所穿的宫廷礼眼,也是现代日本皇室女性的最正式礼服。)。脸蛋和双手都非常白皙,在黑暗中格外醒目。这位女性有着和风美人类型的清丽五官,但又让人看不出她的岁数,嘴角隐隐微笑,显得非常雀跃期待。
  「锡杖借我一用。」
  姬神简短下令,自深行手中拿起锡杖后,测试性地一挥,再将锡杖立于岩石上。接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了:
  「许久以前,最初在户隐设置修验场的山伏将往昔供奉的地主神封进岩中,令其沉睡,并在上头建造寺庙,即是九头龙大神。如今虽然依旧受到供奉,但长久以来未再出现过直接呼唤祂的人。最终,户隐山上曾繁华一时的修验场也式微衰落,人事皆非,第一位修行者将其封进巨岩的法术也遭到遗忘。然而,九头龙是强大的神只。若任祂在外游荡,人类皆将束手无策。」
  姬神频频以锡杖敲击岩石,清脆地摇响上头的金环。她的双眼炯炯有神,脸庞昂扬,一头紧贴着后背的长发微微摇曳,意气风发地挺直胸膛,咏歌般朝着蛇头继续劝道:
  「现在先沉睡吧,九头龙大神。如今时机尚未成熟。有朝一日,汝当将自所有的束缚中得到解放。只要汝还是不曾面目骤变的神之身,不出多少寒暑,翘首期盼的那一天终将到来。既已等到今日,再等到那一天也无妨。现在先就此沉睡吧。」
  姬神只是敲着锡杖,对巨蛇说话,情势转眼间就产生变化。
  白色巨蛇听话地回到裂缝里,紧接着岩壁的皲裂也逐渐合起。等到再也看不见向外流泄的光芒时,岩户已恢复到了原本的厚度。
  空间本身的飘浮感也骤然消失,灰暗的天空更是变得澄澈,地面涌现出了扎实的重量感,岩石的硬度感觉起来也和以前一样。户隐的岩户再次一如往昔遭到封印。
  由于危险的气息消失了,泉水子甚至觉得四周怱然变得万籁俱寂。
  姬神优雅从容地说道:
  「这样一来就好了。九头龙大神再次留下了一颗头颅,进入岩户。即便是神,偶尔也需要纡压透气。只是其中一颗头颅的话,就让祂作作美梦吧。将这颗头颅作的梦,称之为真澄也无妨。前提是还能继续召唤祂的话。」
  锡杖在她的手中化作烟雾消失无踪,也不再见得到深行肩膀上的黑色翅膀。四周急远变得明亮。姬神没有移动半步,但明显可以看出她正破解空间,往上飘浮。再继续发呆下去的话,就会错失与她交谈的宝贵机会!因此泉水子慌忙叫住她:
  「姬神大人,从今以后我也能像现在这样,作为独立的个体吗?并非在我变成姬神时,而是在我还是我的状态下和您见面吗?」
  「汝还一无所知。」
  姬神回答,缓缓摇头。
  「问汝的母亲吧。」
  「可是,我的母亲……」
  她不肯见我啊——正想这么说时,阳光透了下来。是早晨的阳光,但对于尚未适应光线的双眼来说太过刺眼,瞬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绽放着金色光芒。
  泉水子抬手遮住眼睛,再急忙放下时,立即明白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但是,眼前并不是自己进入其他次元时,集训旅馆附近的树林。
  明显异于原先地点的巨大杉木并列于道路两旁,笔直地往前延伸。道路也相当宽敞,尽管没有铺设石板,却打理得干净整洁。前后两方都看不见鸟居或神社,但依据清净的程度,可知这条路是神社的参拜步道。从遥远上方的树梢往下洒落的日光也清澈透明,散发着神域特有的氛围。静寂之中还能听见鸟儿的啁啾声,早晨的冷空气清爽宜人。
  如今泉水子和深行身旁,仍然站着一名女性。
  但那并不是身穿和服的姬神。女性穿着短夹克搭上合身七分裤,脖子上缠着云朵般柔软的围巾,高眺的身材与姬神十分相似,但头发长不及肩,几乎脂粉末施。不过,是一位不怎么需要化妆的美丽女性。从她提着小提包,穿着不像要登山的时髦鞋子这两点来看,似乎是开着自家汽车前来的观光客。
  泉水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嘴巴一张一合,重新审视了好几次后,终于虚脱无力地开口:
  「妈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咦!这位是……紫子小姐吗?」
  深行一脸惊慌失措。由于发生的一切都教人太过震惊,两个人都失魂落魄地呆站在原地。见到这样的两人,紫子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你们两个,这样子可不行喔,怎么能现在就去招惹那么厉害的角色呢?单看你们还特地跑来户隐,就知道你们都太自不量力了。现在明白了吗?」
  深行瞪大了双眼,仔细端详着紫子,然后脱口而出般问道:
  「雪——我父亲说过他无法来到户隐,但紫子小姐没关系吗?」
  紫子笑吟吟地回望深行。
  「的确,这里存在着异于山伏的组织,是山伏无法踏入的场所。既然已经大意地暴露出自己的长相,他就不能过来。不过,在这方面,我等同是无脸的人。」
  「无脸的人?」
  「没错。有时候甚至连名字和地址也没有。」
  思索了一会儿后,深行吞吞吐吐地开口:
  「虽然我只是猜测……但难不成宗田教授是『上忍』?」
  「但我想他绝对不会表现出来喔。就算想找,你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紫子仅是一派从容不迫地答,但表情显得有些开心,满意地望着深行。
  「你的父亲从以前就经常协助我。多亏雪政引开了他人的注意,我才能隐姓埋名暗中行动。那个人的行事作风会如此招摇,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但是,既然我已经来过户隐,之后可能也不方便在学园祭上露面了。其实我本来想在学园祭时去见你们呢。」
  泉水子吸了一口气。
  「妈妈。姬神在妈妈身边,才会说刚才那样的话吗?」
  「是啊,泉水子。所以我和你不能太常见面。」
  紫子略微正色,看向女儿。
  「今后我能将姬神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本想在你独当一面之前,尽可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久一点,继续当个没有脸的女人,但我也不晓得这样可以持续到什么时候。」
  「妈妈是否有过不想变成姬神的念头呢?」
  泉水子说出长久以来的疑问。由于这个问题卡在心头太久了,她的声音甚至有点颤抖。
  「我不想变成姬神,是不应该的吗?想变平凡也是……」
  「你听我说,没有半点迷惘的人才奇怪喔。」
  紫子像在说明微不足道的小事般,不带情感地滔滔不绝,但内容非常沉重:
  「你们根本不明白现在的自己有多么不安定。没办法,因为你们正处在那样的年龄。也没有察觉到诞生到这个世上,就是一种等同生死格斗的冒险。对于拥有灵能的人而言,当自己不再是小孩时,要怎么改变自己,是一项格外艰难的抉择。只要前进的方向出了一点差错,就有可能直接步入死亡。与神接触的能力因此而化为乌有的案例也所在多有。你们都是尚未出现结果的存在。」
  紫子撩起发丝,仰首看向杉木树梢,接着又说:
  「但是,只有这件事情,即便是父母,也不能告诉你详情。因为究竟要爱什么、如何活下去、当中又有哪里存在着陷阱,这些都只能由每个人自己去决定。人类是深不可测的。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试验,也会有多少失败。这次是我适度地平息了混乱,所以你真正的试验往后才会出现。」
  泉水子感到挫败。现在就算听到紫子这么说,她也不想去想像将来还有比刚才的经历更可怕的事情。
  「不行啦,我没有那么坚强……」
  「没错,我很坚强喔,泉水子。」
  紫子说得理所当然。实际上,她看起来的确很坚强。高佻苗条的身型没有一丝赘肉,看起来既强韧又妩媚。
  「所以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保护你。虽然不能常常和你见面,也无法保证可以永远保护你,但只有这点希望你能明白。」
  泉水子还哑然失声时,紫子就迅速掏出太阳眼镜戴上。看起来跟雪政平常戴的太阳眼镜有几分相似。
  「我马上就要撤退了,你们就等一下另外两位朋友吧。他们应该会从后面的石阶走下来。」
  仅丢下这句话,紫子就头也不回,沿着杉木步道飒爽地离去。
  深行和泉水子一同目送她的背影,紧接着深行大为感动地说:
  「紫子小姐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泉水子大叹口气:
  「所以总是没有『妈妈』的感觉啊。」
  「……她长得好漂亮。」
  深行神色恍惚地轻声说:
  「甚至分辨不出来紫子小姐和姬神有多少差别呢。」
  「你在说什么啊,她明明一把年纪了。妈妈可是比爸爸还大四岁喔。」
  「骗人!」
  「骗你又没有好处。」
  泉水子反驳后,内心也有些认同深行说的话。虽然她不至于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但起码稍微可以理解紫子的立场了。
  (……妈妈并不是不在乎我。明明是我不回玉仓山,她却始终留意着我,情况危急的时候,还是勉强自己来保护我。)
  泉水子沉默不语,思索着这些事情。这时,深行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我说你啊,多把自己平常想的事情说出来啦。」
  「咦?」
  「你很多时候都让人措手不及。」
  「让人措手不及的是你才对吧?」
  泉水子感到错愕。
  「明明是你经常什么都不说,很多事情也没有告诉我。既然你这么说,那也好好说明一下刚才的『之后再说明』吧。现在已经是『之后』了喔。」
  「这个……等去玉仓山我再告诉你。」
  支吾其词到最后,深行这么回答了。泉水子皱起脸庞。
  「你看,你老是这样。之前我也曾明白地对你说过,想更了解你在想什么啊。从一开始就无视我的人,明明是你。」
  深行沉默了半晌,然后开口说道:
  「那么,我重新再说一次。」
  重新再说一次?要说什么——泉水子有些戒备地绷紧身子,等着后续。但在听到下一句话之前,却听到了真夏的声音。
  「阿深、铃原同学!太好了,你们回来了!」
  真夏和真响一同从后方的阶梯跑下来。两个人尽管都经历了可怕的事情,看起来倒很镇定,只不过还是隐藏不住疲惫的神色。
  「我们后来就站在奥社的狛犬(※置于日本神社入口两侧的守护兽雕像。)前面。没想到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你们没事吧?那之后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们都毫发无伤喔。太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
  泉水子回答了真响的问题后,真夏筋疲力竭地靠在深行身上。
  「我搞不好会半路昏倒喔。还有好长一段石阶要走喔。」
  真响立即提议:
  「如果你能努力走到鸟居,旁边就有荞麦面店,那里有东西可以吃喔。」
  「既然如此……我会加油的。」
  泉水子忍不住莞尔微笑。真夏已经没事了。

  集训剩下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虽然平安找到了真夏,但毕竟出动了警察,因此宗田姐弟还有很多后续事宜必须处理;执行部成员也因为太过担心,心情始终都心浮气躁。结果只顾着玩,集训就这样结束了。预计拟定的学园祭企画也没有讨论出多少成果就带回去处理。
  「算了,集训就是这么一回事。」
  仄香说,并没有太过沮丧。
  「虽然一度非常紧张惊险,但也可喜可贺地结束了,就当作大家是来这里休息充电,促进感情吧。相对地,后半段暑假将会疯狂赶进度,请各位做好觉悟。」
  真夏和真响的身体状况都没有糟到必须躺在床上休息,但仍因为承受了不少压力,两个人的体重急远减轻,再加上医生的判断,最终两个人没有和其他成员一同返回学校,而是留在家里多休养几天。
  启程那天早上,泉水子走出旅馆后,真响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泉水子,真的很谢谢你。我绝对不会忘记泉水子为真夏做的这些事情。相乐也是,我希望你们站在我这一边的时候,根本预想不到你们会给予如此重要的援助。」
  「不,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啦。」
  泉水子摇头,绝对不是因为谦虚。她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不值得受到表扬。倘若紫子没有出现,事态将毫无挽回的余地。
  「可是,我很开心可以稍微帮上真响同学的忙。」
  「你这已经不是帮忙的等级,而是任谁都办不到的事情喔。明明我和真夏满脑子都只顾着自己……」
  真响深切反省地说,泉水子顿时不知所措。
  「这些事情光靠我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所以你别把我想得太厉害。」
  「泉水子你……难不成其实……」
  真响话只说到一半,面露迟疑,间隔了几秒之后,便话锋一转改变话题:
  「我会趁暑假这段期间,仔细回想这次发生的事情。虽然思绪还有点混乱,但我也会再一次重新审视我、真夏和真澄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在九月开学前,我会想清楚的。」
  「嗯……」
  泉水子点点头,想起了紫子说过的话。真响他们的关系,好像确实可以形容为艰难的冒险。
  (诞生在这个世上,就是一种等同生死格斗的冒险……)
  泉水子不由得深深体会到,自己也是这样。紫子从以前就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虽然特地赶来,但这一次当然也不会对泉水子露出宠爱的表情。留下的话语,也都让泉水子无法对未来感到乐观。
  (趁着暑假,我也好好想想吧……)
  返回东京时,由于没有真响同行,泉水子感到有些寂寞。当她孤伶伶地站在月台,等候列车进站时,深行似乎也因为真夏不在了,自己一个人看着文库本。泉水子心想这是个好机会,走向深行。
  「那个,我想说说自己现在的想法。」
  「什么?」
  「真响同学一开始在户隐测试你的时候,你什么也没有做,是因为想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吗?」
  深行将视线从文库本往上拉,大感无趣地回答:
  「有那种心力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我也想为了自己使用啊。」
  「有时候无法使用力量吗?」
  「没错。」
  「那什么时候可以使用呢?总觉得我事先知道比较好。」
  「这件事等去了玉仓山以后,再好好讨论吧。」
  「和野野村先生吗?」
  「不,和我目前还不晓得该怎么称呼的家伙。」
  泉水子歪过头,完全一头雾水。
  「是……玉仓山上的人吗?」
  深行阖上手中的文库本,看向泉水子。
  「我也有件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可以啊。」
  「和宫悟为什么和高柳一条长得很像?」
  泉水子只是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因为搞不懂深行为何问这种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
  「没为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和宫不像真澄一样有什么模特儿可以参考,为什么会是那种外表。」
  「这是因为和宫同学他……」
  本人既说过他是泉水子创造出来的,泉水子也已经解开了和宫悟这个姿态。当时是泉水子跳的舞使得玉仓山上飘荡的神灵幻化作了少年。可是,在知道自己造成这件事之前,和宫就已经存在于班上同学中,和宫为什么是和宫那样的长相,她也不得而知。
  泉水子一时语塞后,深行做出结论:
  「也就是说,高柳那种人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咦咦咦——!」
  泉水子吃惊得险些往上跳起,深行冷冷地说: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你的喜好真是莫名其妙。」
  (我果然完全搞不懂深行在想什么……)
  越是交谈,泉水子越觉得深行这个人难以理解。但是,比起气氛尴尬无法说话,还是可以交谈比较好吧。至少在这件事上,深行自己也这么说过。
  (无论如何,我们会一起回玉仓山……)
  突然之间,泉水子非常想念故乡的纪伊群山。竹臣与佐和也一定会准备各种泉水子爱吃的东西,等着她回去吧。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现在她已能打从心底渴望回家。
  在见识了户隐以后,再一次发掘故乡的优点吧。置身在肌肤最熟悉的空气、水和树木之中,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重新检视自己吧。泉水子用力吸了一口气,心情非常轻松愉快。
  暑假还有一半的时间。


  (下集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3-9-13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文献】
  〈九条锡杖经〉 《修验道秘经入门》羽田守快著 原书房
  《万叶集 第十一卷》 第二六四〇首
  《古事记 下卷》 仁德天皇

  【参考文献】
  《户隐神社 太太神乐绘卷》 户隐神社
  《户隐流忍法体术》(DVD) 武神馆DVD系列 初见良昭
  《名山的日本史》 高桥千劔破著 河出书房新社
  《诸神轶话》 川副秀树著 龙凤书房

  卷首关于「濒危物种红皮书」的术语解说,引用自EIC网站上「环境用语集」中的部分内容。
  http://www.eic.or.jp/ecoterm
发表于 2013-9-13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先抢个沙发,不过不觉得少了第一和第二章吗?
发表于 2013-9-13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二章那去了啊?
发表于 2013-9-13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荻原规子给我印象最好的还是 破天神记系列 其他的都感觉太小家子气了
发表于 2013-9-14 01: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想知道TV之后的剧情啊…不过重温原作也不错啊
发表于 2013-9-14 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细水长流地把故事说明,我挺喜欢这样的开展。
发表于 2013-9-14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盼到这卷了!RDG还是小说比较好看,第三卷算是一个小高潮吧,毕竟故事也进行一半了。
发表于 2013-9-15 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好,看小说还是比动画的情节要细一些,比较容易理解。感谢楼主,让我们得以欣赏小说。
发表于 2013-9-23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看过日版了,但是仍然支持一下...
真心喜欢RDG~
发表于 2013-9-23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這部相當好看啊不知後續如何發展
发表于 2013-9-25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全六卷。按这发展,难道最后结局跟动画结局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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