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514|回复: 13
收起左侧

[GAGAGA文库] [初校][浅井ラボ][罪人与龙共舞][第1卷][简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3-10-26 05: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tabithahinagiku 于 2013-10-30 22:12 编辑

  ----------------------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图源:五十嵐みずき
  录入:草摩威威
  初校:tabithahinagiku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登场人物

  嘉优斯………攻击型咒式士,人类。特技是恶运缠身。
  吉吉那………屠龙族(Drakken)的咒式剑士,是嘉优斯的伙伴。
  吉薇妮雅……嘉优斯的恋人,半亚尔利安人。
  吉格姆托……哲学家兼诗人。
  沙札兰………艾里达那市内生活措施课课长。
  荷顿…………普洛乌斯轻食店店长。
  罗路卡………咒式具专卖店店长。
  赫洛迪鲁……龙皇国官僚,嘉优斯学生时代的损友。
  莫尔汀………龙皇国皇族,枢机主教会议议长。
  杰农…………莫尔汀麾下的翼将,变幻士。
  耶斯帕………莫尔汀麾下的翼将,机剑士。
  费尔德烈德…莫尔汀麾下的翼将,虚法士。
  阿兹·毕达…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下议院议员。
  裘拉索………东方来的暗杀者。
  布雷南堤……咒式狙击者。
  妮多沃尔克…艾里达那咒式士连续杀人事件的真凶。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零章        环

  银铃般清澈的声音响起。
  圆环弹跳着,划出一道红色光芒。
  发出些许声响滚动的圆环,是一枚银色戒指。
  镶在银底座上的红宝石,好像会发光一般闪烁着光泽。
  鲜艳火红的戒指滚动着。
  从刀刃和金币间穿出,滚过由爱而悲喜交错、因憎恨嫉妒扭曲面容的人们。戒指游走于尖牙利爪之下,映在深邃黑暗的瞳孔里,滚过「异貌者」(注1)的身边。
  每当戒指跃起,宝石的红色光辉便更增一分。
  就像是狠毒的女人诱使男人争夺自己以增添魅力,鲜血与泪水让那份火红更加鲜烈。
  轻跃的红色宝石仿佛正在笑着。
  宝石仿佛是红色的眼睛,眺望这个世界。
  滚动的戒指停下了。随着叹息和怒吼没入黑暗之中。
  沉默在黑暗中延续。
  极为漫长的寂静。

  注1,广义来说包含龙和巨人在内,拥有咒力的生物。

  无法弹跳翻身,戒指上的红色眼眸看来很不满。过去有如刚流出的鲜血般赤红的眼眸,如今没入失意的暗红色中。
  陷入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人关心,戒指似乎失去了力量。
  总有一天随着历史的终结,戒指最后也会跟着腐朽吧。将戒指放置于此的「他们」,是这么想的。
  原以为会持续到永恒的时光,冷不防地遭到切裂。如尖锥般细小的光束化为刀刃,将一切都解放。
  戒指由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有一只手,强行抓住了尚未完全觉醒的戒指。
  将戒指解放到外面的世界。
  在夺取它逃走的那人手中,红色宝石耀眼的光芒再度亮起。
  宛如对于解放感到喜悦一般,
  仿佛期待着血腥及毁灭一般。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咒士与剑的灾祸之歌


  我等不断嘶吼追问着
  在某人将绝美的银短剑
  妆点在我胸膛深处的心脏之前
  告诉我吧
  那真实的虚伪与蔷薇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遗稿诗生前葬」  皇历四八九年


  一声怒吼!
  轰然的咆哮撼动大气与树梢。我的鼓膜和听小骨也嗡嗡作响。
  眼前的巨龙全身被覆着赤色的鳞片。
  牠高举裹着粗壮肌肉的前脚。脚尖前端的五爪,犹如五把利刃。当牠捶下前脚,坚硬的岩层产生龟裂,同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牠的脸部像是蜥蜴和鳄鱼的综合体,脖子犹如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巨大的上下颚之间,排列着短剑般的牙齿。
  火龙的大小接近一间房子。对于抬头望着牠的我们来说,就像是一座耸立在眼前的高山。
  牠的威猛姿态,确实符合「异貌者」之王的称号。
  映照着橙色光芒狰狞凶猛的双眸。捕捉到我们的身影。牠压低长而弯曲的脖子,头部几乎要贴在地面上。
  靠近地面的龙牙之间,流泄出高温的蒸气。咒印组成式发出青白色的磷光逐渐描绘成形。在灼热气息即将吐向咒式之前,我的咒式构筑完成了。
  在我的意识引导之下,咒力传达到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上。借着护手上的宝珠展开演算,将咒力集结成束。弹仓旋转将咒弹上膛之后,以咒弹壳内充填的元素作为催化剂,开始进行物理干涉。
  织出的咒式借由刀身增幅,在刀上描绘出闪耀的咒印组成式。我发动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爆炸吼」。形成淡黄色结晶的三硝基甲苯炸药(注2),以雷酸汞及迭氮化铅作为引信产生爆炸。钢铁制的刀刃,发出秒速六千九百公尺的爆炸气流,朝着火龙轰然而去。
  一阵猛烈的爆炸,击碎火龙红色的鳞片,撕裂牠的肌肉,红色血沫进射而出。
  龙的眼神充满了愤怒,抖落身上的白烟和鲜血。
  牠将五只爪子插入地面,撑起庞大的身躯与头部。高速展开的爆裂咒式,并未对牠造成致命伤。
  龙的头部上方,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只见白刃如飞瀑般落下,砍中牠粗大的脖子。
  大刀一口气切断了硬度极高的鳞片、筋肉与骨骼。

  注2 :即TNT炸药。

  血沫由火龙脖子的断面飞溅开来。在滂沱的血雨之中,「屠龙刀涅雷多」巨大的刀身刺入大地。
  我的伙伴吉吉那狰狞的笑容映照在刀刃上。
  火龙被切断的头颅,坠落在我和吉吉那之间。头颅掉在地上画出一道血线。沉重的声响持续不断,尚未完全发动的咒式火焰像蛇一样,从火龙齿间窜出。
  从火龙的头和身体的断面里,大量的血液渲染开来。
  魔杖剑排出十二口径咒弹的空弹壳落在岩层上。犹如银铃般清脆的曲首,那是宣告战斗结束的钟声。
  我吐出了屏住的呼吸,将热气未散的刀身收进刀鞘。
  「这条龙跟报告里描述的不一样。」
  吉吉那银色的双眼,注视着倒在大地上的龙头。
  「真是可惜。我们伟大的屠龙族有一句谚语说:『猎物跟女人都是越强越好』。」
  「你不觉得问题跟麻烦都是越小越好吗?」
  「要跟嘉优斯的器量一样小是不可能的。」
  「吉吉那的脑袋里,好像连那么一丁点东西都塞不下呢。人天生就有缺陷还真是辛苦。」
  「你的身高看起来矮了我一个头,这是最新的流行吗? 」
  吉吉那水平挥动大刀,我屈身闪避。锐利的刀刃倏地划过头顶,削去了好几根头发。
  我跳到树旁。吉吉那抽回刀刃,打了个呵欠。
  这份光景就是我们平日的写照。我俩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攻击型咒式士。
  我将指尖伸向鼻梁,调整知觉眼镜的位置。
  火龙倒下的巨大尸体就在我的眼前。


  月亮清澈湛蓝的光芒流泄而下,今晚天上挂着下弦月。
  柏油路面有龟裂的痕迹。停在路旁的车辆,只剩下生锈的骨架,轮胎全都破了。路边的交通号志拦腰折断,暂停的指示牌掉落在人行道上。
  排列在街道上大楼里玻璃全碎裂了,可以看见里头一片黑暗。荒芜的城镇里,吹着略带寒意的初春晚风。
  我们在崩塌大楼的一楼取暖。吉吉那坐在水泥地上。我则是在墙壁的碎块上坐下来。
  天花板几乎都崩塌了,弯曲的钢筋由断面露出。钢筋的尖端正好碰到下弦月。
  我跟吉吉那升起露营用的火堆。淡淡的烟雾由微弱的火焰中升起,袅袅飘向夜空。
  我拿出手机启动立体光学影像。光线构成的格子中浮出立体地图。我查了一下目前所在的位置。这里是哲贝伦龙皇国的艾里乌斯郡,距离郡都艾里达那市东北方二十八公里的地方。好像是位在边境上一座名为古拉席卡的废弃城镇。
  古拉席卡原本有人居住。可是由于「异貌者」的猖獗,以及龙保护缓冲区边界线的重新划定,镇民纷纷撤离了。看来整个城镇都已废弃。在远离艾里达那与卫星都市群的边境地区,像这样的城镇其实并不少见。
  在这座被舍弃的城镇里,只有我跟吉吉那两个人。
  四周一片寂静。火堆偶尔传出木材燃烧的声音。
  如果现在要返回艾里达那,必须通过龙保护缓冲区。由于穿越满是「异貌者」的边境森林太危险了,我们只能等到天亮再走。
  我想起靠在左肩上的魔杖剑状况很糟,于是用左手大拇指推开剑鞘,检查刀身。
  最高名刀级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苍白刃身映照着月光。
  刀刃长达八百零二公厘,刀身则是由钛咒银合金制成的。机械部分不算,刀柄全长是三百零一公厘。护手上有铆钉装饰。三颗宝珠作为事象诱导演算装置,并排在机械部位上。
  弹仓里的十二口径咒弹,合计共十二发,火药室里有一发。从剑靠在肩上的重量感,可以确认一共装进了十三发子弹。
  这把自动弹仓式魔杖剑陪了我很久。总觉得变得有点像我自己。
  我的侧脸映在刀身上。
  曾经有个女人说我长得像电影演员拉格曼诺夫。可是那个演员因为性病与贫困导致精神崩溃,甚至还亲手杀了妻儿,最后自己也跟着自杀了;说实在的,她的说法让我完全高兴不起来。
  也许我的脸长得有点懦弱,但是由于长时间累积的辛劳,我总是摆着一副臭脸。今天甚至连气色也不太好。
  我按摩自己的眼角,试图驱赶眼睛疲劳。似乎有胃酸过多的现象,感觉到有些闷痛。此外还有少许机能障碍、肉体疲劳以及精神疲劳,低血压与低血糖的状况。我判断对工作不会有影响。
  我不禁露出苦笑。把自己的肉体视为分子构造,是我这种身兼化学系和炼成系咒式士的坏习惯。
  我操作弹仓选择好咒弹。左手食指靠在护手上拉动扳机,抽出空弹壳。
  我发动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征酸」,生成氢氧化镁与氢氧化铝。吞下去之后发挥出制酸效果,缓和了我的胃痛。
  当然,使用具有胃黏膜保护作用的药物,像是蔗糖硫酸酯铝盐,或是罗莎替丁乙酯盐酸盐(注:罗莎替丁不具胃黏膜保护作用,此处为作者误植。),或是作用于H2受体。抑制胃酸分泌的药物,例如爱希莫替定、希每替定或瑞尼替定这些也可以,但是要想起它们的组成式太麻烦了。
  「你胃痛吗?炼金术师。」
  吉吉那嘟囔起来,他似乎看见了我的咒印组成式。
  「你会替我担心还真难得。」
  「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胆小,让我有点意外。」
  身为「剑舞士」的吉吉那,抚摸着靠在肩上巨大的屠龙刀涅雷多的剑鞘。响起钢铁的声音。
  与刀刃同色的发丝随着夜风摆动,钢色双眼注视着摇曳的营火。我的伙伴吉吉那只要不开口,那份美貌可比名家雕刻而成的完美雕像。
  英挺气概的眉毛之下,有着一双战士的严峻双眸,与他那美女般细致的鼻梁,以及妖艳赤红的唇瓣,恰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种完全矛盾的绝妙搭配,形成了他绝美的容貌。
  然而他的个性,却比在暗夜被烧死的黑猫还要黑暗。吉吉那·嘉迪·多尔克·梅雷欧斯·亚修雷·布夫,这个长得要命又惹人厌的名字,也让人不由得烦燥起来。
  我们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吉吉那继续望着火光。银色瞳孔注视火焰的另一头,那台停在路肩上的事务所车辆。正确来说,是凝视着那颗占据了整个箱型车后座的火龙头颅。火龙光是头颅部分就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大。
  「这行李还真大!」我嘴里嘟哝抱怨起来。「要不是某个家伙,坚持要把整颗头颅都带回去,不然只需要带走一部分就成了。」
  「这是我族的习俗,必须对龙表达敬意。」
  吉吉那丢回这句话。火龙的眼睛,似乎透过车窗看着我们这边,让人感觉不怎么舒服。千万别恨我们啊!我试着转换心情。
  「总而言之,这是个烂工作。」
  「身为攻击型咒式士,做的就是这种工作。你就别再抱怨了。」
  吉吉那露出冷笑。
  「还是,你要遵守EMES或是ENOK,那个咒式士市场独立保护协会或是咒式士受益委员会的规范,当个乖巧守规矩的攻击型咒式士呢?」
  「我们不是归属在研究团队或是企业活动下的咒式师,是攻击型咒式士。」
  我也讽刺地露出笑容,回应了吉吉那的冷笑。
  「我们只是负责用攻击型咒式驱除龙、巨人以及带来灾祸的“异貌者“,或是狩猎同业之中的犯罪者而已。」
  「意思是说,虽然尽情利用各种协会,却不想遵守无意义的规范或劝告吗?」
  吉吉那做出了结论。总而言之,我们完成了委托的工作。他伸了伸懒腰,在营火上暖暖手。
  「你明天要跟贝利克与伊安古他们去看佛克尔比赛吗?」
  吉吉那把背靠在崩毁的楼梯上看了看我,视线随即又回到摇曳的火光上。
  「球类运动很无聊。」
  「反正我也没有要约你去。」
  我的反击让吉吉那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那,吉吉那你休假打算要干么?」
  「我没必要告诉你。」
  姑且算是扯平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人类能与吉吉那沟通。我想在其它的次元空间应该也没有。
  虽然每次我们交谈都会变成这样,但是因为事务所是两人共同经营的,不可能从早到晚连一句话也不讲。我痛恨自己的亲切与社交性格。
  「所以我说啊,虽然我知道你做人很失败,但至少可以用比较像人的方式说话吧。」
  「嘉优斯这种珍奇异兽叫声还真吵。你快去死吧,不然就等我干掉你,再让你开口说话。」
  「哇——真是糟透了。在吉吉那的右边,还有左边的人,你们可以帮我转告他吗?叫他赶快去自杀,这样全世界的人都会很高兴的。」
  「你的个性真的是烂到世界毁灭。」
  「从原子构造开始,性格就已经完全崩坏的吉吉那,你有资格说我吗?」
  随后我想起上个月那期攻击型咒式土的业界杂志「咒式之友」。在六种系统的咒式士当中,我所属的化学系咒式士,被票选为「性格差劲的攻击型咒式士」第一名。没想到连在现实生活里还被他这么说,实在很让人不爽。
  相反的,我的伙伴吉吉那分类是生物系,则是排名第六。大多是剑士和格斗上的系统,似乎都是个性纯朴,没什么坏心眼的好人,不过我想拿眼前这名男人作为反证。
  气氛更加凝重了。与吉吉那交谈,就像是试图在永久冻土种植二期作物一样,根本不会有收成出现。
  「嘉优斯,以刚刚那种距离来说,你的『爆炸吼』的生成量不足。只要我的追击再晚个零点一秒,你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主要是考虑自己的攻击尽量不要波及到伙伴。你的意思是说,要是下次波及到你也没关系啰?」
  「在你拥有的那些阴险咒式当中,还有同位阶的『死哭磷沙雾』这种中距离攻击方式,也能够打倒牠吧。」
  吉吉那这样响应我的质问。
  这家伙总是把他自己当成我的师父,发表夸张的屠龙战术理论。
  虽然实际上几乎都是正确的,但是要我乖乖照着做,就好像恶魔有良心一样是不可能的事。
  「使用『死哭磷沙雾』会产生甲氟膦酸异丙酯,也就是俗称的沙林毒气,能用在那种近距离的肉搏战吗?如果不能完全压制对方,那我们就死定了。」
  「所以你平常就应该要好好锻炼自己啊。」
  吉吉那发出诧异的声音。他已经达到第十三层级,正是一流攻击型咒式士的证明,他的说法让还在第十二层级的我无话可说。
  「因为我知道你要用跳跃攻击,所以我判断只要让牠的动作停顿一下,攻击就会奏效。因为杀死牠是你们屠龙族的专业技术。」
  对于我的辩解,吉吉那闭上了眼睛。看来他没在听我说话。
  在下一瞬间,我的背脊窜起一阵凉意。
  屠龙刀涅雷多巨大的刀身,轻轻抵住我的颈动脉。我屏住了呼吸。
  虽然我知道那是吉吉那的高速拔刀术,但是巨大刀身飞动的瞬间,还有挥舞的轨迹,我完全看不到。
  「像你这种家伙,不准提到屠龙族的事。」
  吉吉那美女般的唇瓣歪曲,丢出了这句话。
  「从太古时代开始,屠龙族就以狩猎非人类的『异貌者』维生。」
  他的声音里带有刀刃般的意志。
  「在攻击型咒式士之中,屠龙士是专门以龙作为对手的专业战士,屠龙族正是孕育他们的民族。即便说现代屠龙战术的技术或装备,以及战术的基础,都是源自于我们屠龙族也不为过。」
  他定睛注视着我。
  「像你这种家伙,根本没资格提起屠龙族。」
  「真是麻烦的民族,还有同样麻烦的吉吉那。」
  吉吉那是屠龙族的一员。
  可是他只有一半的血统。也许这就是他个性难搞的原因之一。
  对迫不得已和吉吉那搭档的我来说,感觉就像在火药库里举行烟火大会。换一种方式来形容,就像是脖子上挂着绞刑用的套索跳舞。
  火堆里的柴薪发出爆裂声,听起来像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我推开了抵在我脖子上的刀刃。吉吉那也把魔剑收回。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别老是用刀剑来解决问题。这是你们族里的戒律,还是你自己的老毛病?或者说,不犯下残暴连续杀人案,你就会冷静不下来?」
  「我想割下你净说些肮脏字句的舌头。」
  我将视线由吉吉那身上移开,火龙的头颅再次映入我的眼帘。曾经熊熊燃烧的眼眸,在生命逝去后也化为混浊的暗红色。
  「我知道,你们怨恨让自己的栖息地变狭窄的人类。」
  火龙的眼睛像是在责备着我。
  「可是,一旦闯进古拉席卡龙缓冲区,加上你还吃了人,我们人类就不得不狩猎你。不要这么恨我。」
  我说出的借口,死去的龙也不可能听进去。
  「是彼此运气都不好吧。」
  吉吉那作出宣告。
  「这只是不幸的巧合串成的事故。旅途中的巡回商人,来到陌生的皇国中,无意间踏入缓冲区,那还是天伦条约中属于龙的栖息地。」钢铁般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龙的栖息地本来就已经够狭窄了,居然还有人侵犯牠们的圣地,龙被激怒之后才会杀人、吃人。而且龙的怒气平息不下来,甚至对周边的居民出手。」
  「结果造成两个商人,以及三个边境警卫队队员被杀害,对吗?」
  回顾事态,也只是再次确认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事实。
  「然而火龙也像这样遭到猎杀。是无可救赎的恶性循环。」
  我看着静止的火龙头颅,有种不太自然的感觉。
  「喂,吉吉那。果然还是有点怪吧?」
  「低能的嘉优斯,你也有自知之明啊?」
  「不是啦,你不觉得牠比报告中的龙小了一号吗?」
  眼前的龙,活着的时候从头到尾共十九点五公尺。
  「根据吉吉那你教过我的『DDMM』,也就是泛屠龙式龙测量法,龙自出生后,由第十年开始计算,约经过一百年会长到全长二十公尺的程度。」
  不自然的感觉增加了。「接下来,每一百年会长大一公尺。也就是活了两百年会有二十一公尺,三百年会有二十三公尺。虽着年龄增长,体型变得巨大,咒式力和战斗力也会增加。」
  我做出结论。
  「报告里的龙,尺寸足足有一栋房子那么大,我当时就有觉悟,至少会遇到四百到五百岁的强敌。我也准备了强力的咒式具等等装备。可是,我们眼前的这头龙只有一百岁左右,还是一头很年轻的龙。颜色倒是与报告里相似的暗红色,是一头火龙。」
  吉吉那思考了我的疑问之后,作出了回答。
  「因为目击者当时处于极度恐慌的状态。所以可能夸大了实际尺寸。可是的确如你所说,误差太大了。」
  吉吉那冷静地检讨着。
  「如果和报告说的一样,那可能还有一头跟房子一样大,力量更强的龙就在这附近。」吉吉那钢色眼眸浮现出期待的神色。「也许正是『长命龙』。」
  「别开玩笑了。」
  我把毛毯拉到胸口。伙伴说出「长命龙」这个词,让我的背脊发寒。打算在破晓之前小憩一会儿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不过呵欠才打到一半就停了,吉吉那已经起身,呈现单膝着地的姿势。
  「嘉优斯,你感觉到了吗?」
  「我发现了啦。」
  吉吉那与我,飞身跃过崩毁的墙壁,来到了街道上。
  这条柏油路上空无一人,路旁有生锈的废弃车辆,暗灰色大楼整齐地排列着。
  可是,我们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即使我不像战斗前锋那样对杀气敏感,不过对方来到这么近的地方,就连我也可以感觉的到。
  牠弯着长长的尾巴,绕过石柱之间。从牠们巨大笨重的外观,难以想象动作能够这么灵敏。包括踏破石阶的声响,以及从身上散发出的热气与二氧化碳,牠们都能够用结界隐藏。
  可是,牠们不擅长消除自己的杀气。
  原因在于这世上没有任何生物能让牠们害怕到需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一阵轰然巨响。前方大楼的墙壁碎裂。进射出来的瓦砾。如炮弹般落在我与吉吉那身上。
  我立刻翻身后退。我们停在柏油路上。四处喷散的粉尘形成烟幕。
  白烟中浮现金属质地的鳞片。我看见闪闪发亮的五根爪子落下。柏油路碎裂的重低音,在我腹中回响。
  接下来,从白烟之中出现的,是一颗既像蜥蜴又像鳄鱼的巨大头颅。下弦月的光芒照射在牠的犄角上,龙族那双特有的眼眸,冷冽更在冰点之下。
  绿色的瞳孔由右边移到左边。捕捉到我们的身影。
  「看样子,牠才是让那些人遇害的元凶。」
  「刚才的火龙,只不过是跟着趁机作乱而已。」
  正如牠漆黑鳞片所示,眼前的这头龙是「黑龙」。
  在生物学上属于鳞龙目巨龙科爬龙属。与会吐出火焰的火龙,以及吐出氯气的绿龙为同属异种,是一种会吐出强酸的凶恶龙类。
  牠抬起头部,高度可以达到二层楼房的窗户。长长的脖子由魁梧四肢支撑着,和房子一样大的躯体。长长的尾巴轻晃着敲击柏油路,单是如此便让路面粉碎。
  根据知觉眼镜测量的结果,眼前的龙全长有二十七点七八五五公尺。根据DDMM,计算起来是大约八、九百岁等级的龙。
  「糟透了。」
  我口中不由得咒骂起来。
  「没想到真的碰上『长命龙』了。」
  随着岁月增长,龙族的智力与咒力都会增加。加上身体巨大化带来的战斗力足以和天灾并称。度过千年岁月的龙,鳞片上会带有金属质感的光泽·
  活了千年的龙,令人类充满畏惧,而称其为「长命龙」。
  包含在前一个事务所的这三年,我和吉吉那一共打倒了包括五百岁等级在内共十一头龙,但这些战绩和牠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即便是屠龙族,在战场上碰到了『长命龙』,要能存活下来也很难呢。」
  吉吉那低声呢喃。
  虽然和我们对峙的不是「长命龙」,但牠几乎能与长命龙相提并论。
  黑色邪龙的碧绿眼瞳,朝下瞪视着我们。有如永久性冰河般的深邃双眼,放射出满溢的咒力。我的身体不禁僵硬起来。
  吉吉那反射性发动生物强化系第一位阶的「醒奋」咒式。让脑内的蓝斑核等处,分泌出肾上腺素与多巴胺之类的单胺类,活化自身的意识。
  即便如此,出自本能的恐惧感,还是令我全身颤栗。仅是存在本身,「异貌者」之王的雄姿便足以压倒一切生物。
  「吼哦哦哦哦哦呜呜呜呜! 」
  吉吉那发出狮吼般的叫声,揭开了殊死战的序幕。他勇猛的嗥叫让我僵硬的身躯重获自由。
  拔足狂奔的吉吉那,举起屠龙刀涅雷多,使用旋转弹仓里的咒弹;发动生物强化系第三位阶「衂蟹壳铠」。埋在他体内的强化合金溢出,构成无数约六角形覆盖皮肤。强化几丁质与硬化角质的装甲再加上强化肌肉,让他的身形整整大了一圈。
  头盔与护面从吉吉那的背后覆盖住他的脸庞。身姿犹如恶魁降世。从装甲缝隙向外窥视的双瞳,寄宿着斗志的光芒。
  狂奔的屠龙族战士,全身披着毫无破绽的装甲。
  为了闪避龙呼出的致命气息,我和吉吉那分头往左右移动近。和龙拉开距离的话我们瞬间就会被杀死。
  吉吉那化为一阵飓风,沿着大楼旁冲刺,左手绕到腰后。用手指夹出三支放在皮带里的金属筒,随即投掷出去。
  那是被称为封咒榴弹的咒式具,即便是不会使用爆裂咒式的咒式士,也能透过它发动低等级的咒式。
  被投掷出去的咒式具,在龙的眼前炸裂开来。然而爆炸带来的狂风与空间倏地消失。
  透过知觉眼镜,我确认到数法系第五位阶的咒式——「反咒祸界绝阵」正在运作中。
  咒式的原理是根据观测结果的不同,来干涉作用量子常数与波函数。反过来说,只要施加更大的干涉,就能够削减咒式的威力,甚至抵销低位阶的咒式。这是龙或巨人或祸式(注:远古以来恶魔及邪神的统称,身为高次元生命体,需要透过媒介才能现身在三次元的人类世界,本质近似于咒式,因此又称为灾祸咒式。)会使用的强力防御结界。
  然而,借由封咒榴弹的威吓和扰乱效果,我们再次缩短和龙之间的距离。
  黑龙往前移动,牠那只像宫殿圆柱一样庞大的右前脚,用力踩上被弃置在路旁的废弃车辆,车子像是纸糊一样四分五裂。
  如巨树粗壮的左前脚,朝着突入的吉吉那水平横扫,这一击混合了暴风一般的速度与攻城锤的破坏力。吉吉那低头闪过,龙的爪子擦过战士的头盔与钟甲表面,青白色的火花四处飞散。
  从左到右一路破坏的左脚转换方向,重新抬起再顺势踏下。柏油路破碎爆裂开来。在迎面而来的黑色碎片之中,吉吉那侧身翻滚,从头盔中露出的眼睛与嘴角泛着笑意。
  对屠龙族的战士来说,长命龙是最棒的猎物。他们心里虽怀有敬畏之意,还是会毫不迟疑地出手屠杀。
  往侧面翻滚的吉吉那,脚跟踢向石阶急速停下,接着以子弹般的速度低空飞出。
  他把扭转成平行四边形的屠龙刀涅雷多,高举过肩后全力挥下。刀身砍中龙支撑体重的右前脚。
  硬度极高的龙鳞被切开了,连带底下强韧的肌肉也被割裂,红色鲜血顿时飞溅而出。吉吉那的脚跟踏碎柏油路面,使劲推动还嵌在龙体内的刀刃,将龙粗大的右前脚完全切断。前脚膝关节以下的部位飞向了夜空。
  龙发出苦闷的咆哮,挥动着左前脚。吉吉那后退的同时,被切断的右前脚也跟着落地发出沉重的低鸣。

  

  龙应该也感到相当震惊,自己硬度极高的躯体竟然会被切断。
  像吉吉那这种前锋系的咒式士,肉体与一般人有所不同。肌肉细胞里的粒线体,是普通人的好几倍,输氧能力与肌力也高出许多。
  肌力已经超越人类常识范围的吉吉那,再度向目标突进。
  龙收回左前脚攻击吉吉那。只见屠龙族战士跃起闪避,大楼墙壁代替他承受了龙的一击,瞬间变成一堆瓦砾。
  我趁隙发动「爆炸吼」。三硝基甲苯炸药爆炸之后,秒速六九〇〇公尺的爆炸气流顺着钢铁制的刀刃向龙袭去。
  大楼顿时溃散崩塌。街角被蒙蒙白烟所笼罩。我的爆炸咒式似乎对龙没造成什么损伤,视野一片迷茫的龙摇动着尾巴。
  吉吉那站在我身旁。寻找攻击的机会。
  吉吉那手上握着的是真名刀级魔杖刀。屠龙族称之为屠龙刀,吉吉那则是替它取了涅雷多这个名字。那把与一般孩童肩膀同宽的大刀刃身在根部与中间处弯曲外型像是歪斜的平行四边形,全长九九五公厘。凌驾钻石的努普硬度(Knoop hardness)与耐久度让人赞赏,贾那塞特重咒合金制的刀刃。为了要斩开「龙」或是「异貌者」的巨大身躯,因此刀身制作得非常巨大,是一把专门用来毁灭敌人的魔杖刀。在龙的右前脚鲜血四溅之际,尾巴跟着也横扫过来。吉吉那用刀刃迎向急袭而来的尾巴。一阵沉重的声音响起,没能命中目标的尾巴,再次破坏了大楼的墙壁。爆炸的烟雾散去。我们与龙保持距离,在街角相互对峙;牠的瞳孔慢慢缩起。龙也终于察觉到了。我们不只是供牠捕杀进食的猎物,也是攻击型咒式士,具有消灭牠的能力。
  龙把头往后仰吸进空气,胸腔急速膨胀。下颚前方浮现咒印组成式。
  当牠的喉咙膨胀,正要吐出致命气息时,我的咒式也构筑完成了。
  我展开电磁雷击系第五位阶「电乖阋葬雷珠」。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的刀锋上冒出青白色的球状体,解放之后进出紫电和雷鸣声,咒式以光速正面冲撞龙的干涉结界。
  大气中原子的电子与原子核,处于极度电离状态,因而产生电浆。只要命中目标,破坏力将十分可观,甚至能在瞬间将庭院里的池水完全蒸发。
  龙的干涉结界与电浆激发出强烈光芒。量子干涉遇上量子千涉,青白色的光芒四射。
  终于,愤怒的雷电穿过了结界。原本这一击足以破坏龙的胸膛,但是却命中右前脚。脚上的骨肉瞬间化成血雾。
  发现光是结界无法阻挡,龙干脆举起受伤的右前脚作为障壁。一股恐惧感迅速窜过我的背脊。不只是力量强大。还能善于防御的黑龙真是最棘手的敌人。
  失去一只脚的龙,眼中燃着憎恨的火焰。牠已经完成了咒印组成式。
  咒式随着大量的呼气发动。牠从口中吐出湍流。
  一面巨大波涛的影子落在我身上,同时冲击我的身体。吉吉那由侧面赶来,抓起我滚了好几圈。
  我由横躺的姿势重新站直。
  龙从口中吐出的物质,让废弃城镇的风景完全改变。
  我原来站着的柏油路面,如沸腾般冒出泡泡。背后的石像融化得分不出眼鼻手脚,冒出蒸腾的热气。好像金属锈蚀那样刺鼻的强酸臭味,充斥在夜晚的街道。
  龙放出的是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的咒式「硝硫灼流」生成的王水。
  王水是浓硝酸与浓盐酸的混合液,借由氯与亚硝酰氯极强的氧化作用,连安定性高的金属——黄金或白金都能溶解。如果被淋到的是人,将可体验活生生被溶解的地狱滋味。
  靠着龙极大的咒力所生成的王水,就算没有直接击中,强酸的蒸气对眼鼻的刺激也会让人感到相当痛苦。
  蒸气的另一端出现了黑色身影与青白色磷光。
  「第二击要过来了!」
  吉吉那抱着我跃起,脚下可以看见强酸进出的湍流。两人降落在二口废弃车辆上。
  身上剧烈疼痛让我不禁发出呻吟,由于背部与脚被强酸飞沫溅到,牛仔裤与上衣都溶解了,皮肤与肌肉溶解的剧痛折磨着我。
  龙弯起尾巴挥向我们,活像是世上最大的鞭子打过来。只听到一声巨响,废弃车辆粉碎了。
  吉吉那跟我早一步逃到空中。从半空中看到车体变成金属碎片。着地之后吉吉那先放下了目前还无法展开咒式的我,随即开始狂奔。因为龙的右前脚负伤产生了攻击上的死角,吉吉那便针对此处突破。
  龙的嘴巴前方又浮现咒印组成式,发动化学炼成系第四位阶「银岭冰冻息」。伴随着一阵低沉闷响,零下一九五点八度的液态氮以高压形态射出。
  吉吉那以屠龙刀连续接下十几根冰枪,对龙战斗用的长外套飞旋在空中,左手拉起外套挡住寒气。
  骇人的寒气狂暴地覆上了外套与甲壳钟的表面,并且将之冻结。
  吉吉那同时发动生物强化系第二位阶的「耐冻蛋」。让身体生成抗冻蛋白,防止体内水分结冰,分泌甲状腺荷尔蒙让体温上升,借以对抗外界的低温。
  甲壳钟上还结着霜的吉吉那,如箭矢般往前疾奔。他突然紧急煞车,避开龙左前脚的一击。余波震得身上的冰块碎片随之飞溅。龙的前脚踏碎了地上的柏油路面,吉吉那跃向空中,将龙的膝盖当作踏板飞得更高。他从黑龙头上,拉下闪耀着月光的刀刃。只见庞大刀刃朝着龙的头颅旋转斩落。黑龙将头部往后一闪,避开了致命的斩击。
  黑龙再把头往回拉,张开巨大的下颚,露出如数十只短剑般的利齿,朝向浮在空中的吉吉那逼近。
  屠龙刀的刀尖发出光芒,吉吉那发动生物变化系第二位阶「空轮龟」。在背上和脚底形成喷射口,发出压缩空气让身体急速落下。龙闭上的巨大下颚,只咬到空虚的夜晚空气。
  吉吉那继续向前旋转。在体势用尽时,他提起屠龙刀砍向龙的左前脚。龙发出痛苦叫声,挥动只剩膝盖的右前脚,吉吉那连忙后退,虽然只是轻轻擦到头部,却让他的头盔碎裂了。
  吉吉那银色的发丝散了开来,在我的身旁翩然着地。
  从额头流下的血,滑过脸颊来到唇边。
  吉吉那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舐着自身流出的血。
  在道路另一端,龙展开了咒式。只见原本膝盖以下完全消失的右脚,以及左前脚被切开的伤口开始冒泡。然后形成骨骼,再覆上肌肉纤维、血管及神经组织。从长出鳞片到完全再生出五只脚爪,只花了短短三秒。
  那是龙的治愈咒式,甚至不必消耗任何咒弹。
  这就是龙。
  拥有高度智力、强大的咒式以及巨大的身躯,牠们是世上最强的生物。就算我们人类拥有咒式和剑技,也只能对牠造成轻伤。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赶快找个人告诉我吧。
  在荒芜城镇的十字路口,我和吉吉那两人与龙正面对峙着。
  龙的超强腐酸与凛冽寒气,以及巨大身躯带来的超强破坏力,让我们陷入绝望的状态。
  可是,在我身旁的吉吉那,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把弹仓里所有的空弹壳通通退出来。再将六发特别订制的二十二口径超大型咒弹一齐装了进去。他拉起击铁,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
  「好啦,准备好了没?」   
  他挂在嘴边的这句话,是在向我挑衅。
  「当然准备好了。」
  就算对手是龙,像高僧那样在顿悟之后等待死亡到来的作法,我可是敬谢不敏。竭力战死还比较好。虽然想法很单纯,但这也是我的人生信念。
  「如果从正面攻击那个结界就太鲁莽了,必须设法用点小技巧才行。」
  听见我的话,吉吉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吉吉那突然发动攻势,龙就像要回应他一样跟着急速前进。
  牠使劲地挥出一击,不过被吉吉那用刀卸开,刀刃一面发出红色的火花,一面滑过龙巨大的脚。如果用身体硬接龙夹带着数十吨体重的一击,即便是吉吉那也会当场死亡。
  接下来左右脚和尾部的连续攻击,也无法捕捉到高速移动的吉吉那。然而吉吉那也因为龙不间断的致命攻击,无法再前进一步。
  黑龙将脚重重地敲打着柏油路,吉吉那被迫往后退。黑龙高高扬起头部,再度摆出释放超强酸的姿势。位于后方的我,伺机构筑咒式。
  吉吉那掷出重要性仅次于母亲与荣耀的屠龙刀涅雷多。
  飞旋的刀刃撕裂夜晚的空气,击中龙的下颚。刀身连同下颚和咒印组成式一并贯穿,光芒顿时变得散乱。硬是将龙的死亡吐息给挡了下来。
  超强酸由龙的口中溢出,牠只能发出含混的叫声。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我展开电磁雷击系第二位阶的「雷霆鞭」。雷电从魔杖剑的剑尖疾速窜出。
  龙的眼中现出不屑的神情。高达百万伏特的雷电,连龙鳞都碰不到,只在牠快速展开的结界前溃散成零落的紫电光芒。
  电子触手的效果被结界抵消弹开,不过却缠上由龙下颚伸出结界外的,涅雷多的刀柄。
  充满杀戮之气的电流,无视于结界与鳞片形成的钟甲,以刀柄及刀身作为导体传向龙的体内。电流不断窜入,从下颚跑进脑髓、头颅、躯体、内脏,最后从左脚穿出柏油路面,体内几乎都被煮熟了。
  遭到电流由里到外灼烧的龙,全身一阵颤抖,嘴巴与鼻孔冒出白烟,溅出滚烫的黑血。
  黑龙将前脚插入柏油路勉强撑住。转动着由于高热变得白浊的眼珠。濒死的龙使劲地低下头。
  牠张开血盆大口,迅速向我袭来,打算把我生吞入腹。
  龙似乎又认错对象了。
  这时吉吉那从侧面飞奔而来,正面挡住龙的头部,只见他的身体被往后撞飞。
  不过他那双战士之手,握着刀身没入龙的咽喉的刀柄。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阵鬼神般的咆哮响起,吉吉那的双脚抵在柏油路面上。由于后退的势头止不下来,他的左右脚跟,在柏油路面上画出两道痕迹。
  屠龙刀涅雷多的旋转弹仓喷火,射出咒弹。
  生物强化系第五位阶——「钢刚鬼力臂法」在吉吉那的体内发动。全身的强化肌肉膨胀,破坏掉身上的甲壳铠,甚至连固定镗甲零件的螺丝也绷开了。他的双脚一直到脚踝都埋入柏油路,阻止了龙的前进。
  随着咒式的程序,别称红肌的慢缩肌纤维中的柠檬酸循环,利用氧气以最佳的效率分解肝醣与葡萄糖,转化成三磷酸腺苷(注:即ATP 于生物体内传递能量)。而在被称作白肌的快缩肌纤维中,以最佳效率利用肌磷酸(注:即CP)与三磷酸腺苷,借由代谢ATP—CP产生肌肉收缩的能量,被强化的慢缩肌与中间肌纤维之间,进行强力的神经传递,合成大量的肌磷酸三磷酸腺苷。
  负荷过重时,韧带与关节的高尔基肌腱器,会将讯号传达到脊髓,抑制运动神经元的活动。为了防止韧带或关节损伤的脊髓反射,只会送到高尔基肌腱器发出讯号的运动区,由脊髓发出的抑制讯号,会强制停止人体的动作。
  由腿部的缝匠肌到腓肠肌、大腿四头肌、臀大肌与臀中肌,以及身体的腹部外斜肌与腹直肌、前锯肌与胸大肌,还有背后的大菱形肌、阔背肌、斜方肌,加上双肩的三角肌,手部的上臂三头肌,上臂二头肌,全身一共有约四百种、六百五十条肌肉被强化膨胀到极限。吉吉那身上凝聚了超乎常人巨大的力量,灌注在刺入龙颚的屠龙刀柄上,往前方劈击!
  刀刃恣意奔驰,龙的鳞片与骨肉一路随着刀势碎裂。刀身从下颚劈向龙的后脑勺,接着穿出了虚空。
  龙的头颅飞到吉吉那身旁,猛力撞上大楼的墙壁之后,拖曳着黑色的血液滚到了路肩。
  接踵而来的是仿佛让鼓膜作疼的沉默与静谧。
  掉落到柏油路上的龙头,只剩下小部分下颚。支撑黑龙体重的两只前脚屈膝着地。好似蝙蝠的小翅膀,只拍了一下就不动了,如小山般的身躯一阵摇晃后失去平衡,一口气垮了下去。地面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黑龙的躯体完全倒下。咽喉的断面溢出大量血液,在柏油路汇成一道黑色的小河。鲜血之河的支流,流到了我的脚边。我吐出不知何时屏住的呼吸。吉吉那的全身沾满黑龙的血。
  我因为疲劳与受伤过重没有办法站直,只好以魔杖剑代替拐杖在柏油路上支撑身体,双膝着地,口中不断喘着气。
  伤势应该比我还重的吉吉那,却只有左膝跪地。他解除了甲壳钟和肌肉强化的咒式,不停地喘气。我问了我的伙伴:
  「吉吉那,你是在等我不支倒地吧?」
  「谁要比你这家伙先倒下?」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喜欢吉吉那的,我的伙伴确实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和吉吉那看着写有「哲贝伦龙皇国卫生署委托生活安全部  艾里乌斯郡都  艾里连那市生活措施课  课长普利希拉.优普斯鲁.沙札兰」职称的名牌。
  这种又臭又长的名称,正好代表脑袋愚蠢的程度,我每次看到都会这么想。
  征讨棘手的「异貌者」这种工作,居然隶属于管理国民健康与福祉的卫生署,这背后的道理让人难以理解,恐怕是官员们争夺权力的最终结果吧。
  我只偷看过政府文件一次,在文件里有关于我们的项目,和卫生纸跟文具一样,被放在耗材那一栏。
  「嘉优斯x一,吉吉那x一」
  喂,我可是独一无二的啊。
  接着我看了看外面。窗外哲贝伦龙皇国的国旗在市政府门前飘扬。旗帜上画着神剑伊西卡与黄金神龙迦.弗伊的图案。
  国歌里的确有这么一句,龙与吾等定下契约~~~~剩下的歌词与我的爱国心成正比,我完全都不记得了。
  「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你们这两个不良咒式士!」
  我好不容易才神游物外,中年男子的声音却把我拉回现实。
  一点也不宽敞的室内,空气混浊滞闷。我的右手边有个书架装饰的办公桌,坐在椅子上的人是课长沙札兰。
  「有在听吗?嘉优斯·李维那·索雷尔!你的爵位只是装饰用的吗? 」
  中年男子提起毫无用处的爵位称号「利瓦伊」,接下来的说教会从何处展开进攻呢?我是子爵家的三男,虽然享有准爵般的待遇,但我根本一点也不在乎。
  「总之,你申请的与龙战斗的劳工伤害保险,不予受理。」
  接着,他从我的平日生活态度,到出生月份的星座、血型、戴眼镜的角度、呼吸的间隔,连我的存在本身,甚至与哲贝伦皇国共享艾里达那的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的事,逐一吹毛求疵地挑起毛病。
  他的说教持续了将近三小时之久。
  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原因的。
  课长说教的原因,是他有个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对他说:「我的内裤不想和爸爸的脏内裤一起洗!」所以他把所有的事全都怪罪到我们头上。
  沙札兰用他蛮横不讲理的逻辑,理直气壮地猛力说教,技术上已然臻入化境。我认为他的拷问技巧已经具有专业水平。
  沙札兰稀疏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那似乎不是天生的头发,而是一顶假发。
  连续站了三小时听对方不知所云的说教,不但让我脚站得很痛,头也跟着痛起来,我真的很想去死。
  站在我左边的吉吉那,手在身后交叉手掌不断开阖。额头冒出油脂和汗水。
  对吉吉那来说,课长不知所云的说教,大概比和「龙」跟「异貌者」博命还要痛苦。我自己虽然也很痛苦,但是只要看着吉吉那脸上痛苦的表情,我就不会感到无聊。
  「不要看旁边!只会一味地浪费公币,毫无羞耻之心,你们这群龙的爪牙(注:对咒式士的负面称呼)。索雷尔先生,还有亚修雷·布夫先生,我一定要教会你们做人的道理! 」
  沙札兰怒声咆哮。看来说教还会继续下去。
  我露出一脸感到懊悔的模样,不过这纯粹只是演技的展现。


  沙札兰对还没结婚的我,说着以后我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会外遇,并且染上酒瘾等等没有根据的预测之后,他的说教终于结束了。
  离开市政府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已经染红了建筑物。墙壁另一侧广大的艾里达那街道也尽是一片红。
  我活动活动膝盖,舒缓长时间直立不动接受拷问引发的疼痛感。
  「我们打倒了『准』长命龙,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还要对我们说教。」
  我不知道吉吉那有没有听见我的抱怨,但他也转动起自己的肩膀。
  课长的可怕说教,让这位前锋咒式士已经锻炼至极限的肩膀三角肌,也因为乳酸的堆积而感到疲劳。
  「干脆来诅咒沙札兰课长算了。过一阵子我要调查有没有那种没啥可信度,只要能让他头发变得更稀疏的咒式也好。不!我是认真的。」
  「那些微不足道的公务员,心里想的只是如何遵循惯例,明哲保身而已。他应该不太在意眼前的现状是怎样。」
  吉吉那浮现肉食动物的笑容。钢铁般的视线眺望着市政府的侧面。我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市政府的侧边,有许多工人正在进行把货物放到车上。货台上放着黑龙与火龙的头颅,是我们打倒的龙。
  我们做的事,到底能帮助到哪些人呢?也许只是满足了受害者们的复仇心态而已。
  吉吉那轻轻地舒了口气。
  「打倒了接近长命龙的龙,我很满足。我有自信下次可以打倒长命龙。」
  「你脑袋是缺氧了吗?你忘记自己差点丧命了吗?下次交给想去死的攻击型咒式士就好了。」
  吉吉那瞪了一下发呆的我。
  「你是觉得……我和你搭档会输啰?」
  「那是,那个……我觉得绝大部分的对手都不会输啦……」
  「那,愿剑与月赐福予你。」
  吉吉那扔下屠龙族式的道别用语,迈开脚下的步伐。完全没有要等我响应的意思,我只能望着他走向艾里达那街道的背影。
  我发现,自己似乎想对吉吉那的背影说些什么。
  吉吉那刚刚说的那番话,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激励我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个战斗狂,只是把我这种后卫系的咒式士当成方便的工具而已。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再过不久,大概又要搭档去面对「龙」或「异貌者」,或者是同业吧。
  这就是像我这种攻击型咒式士的工作。
  直到明天进事务所之前先抛开现实吧。已经是晚上了,我想约吉吉那去看佛克尔比赛。
  不过,还是算了。
  这种程度的智慧我还是有的。


  悬挂在墙上的黑色旗帜,画着神剑伊西卡与黄金神龙迦·弗伊,那是哲贝伦龙皇国的国旗。
  国旗底下是研钵状的大型议院,议会的座席整齐地排列着。
  首席执政官、内阁首长、内阁官员等高级文官齐聚一堂,坐在议会的座席上,将军们以及综合参谋总部的高级将领,则是穿着黑色制服列席。在这个议场里,龙皇国所有的重臣、重要人物比邻而坐。
  「所以说,与其讨论圣地亚鲁索克的割让界线,这种微不足道的问题,倒不如讨论如何与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维持共存的路线,这才是更重要的议题。」
  「我绝对不允许把国土割让给那种暴发户国家。」
  「关于这一点,对方也是这么认为的。既然这样,只好想些交换条件解决问题了吧。」
  「只要退让一步,对方就会得寸进尺,这是国际外交的常识。」
  「但是对人民的影响也令人忧心。毕竟国家有义务保护人民。」
  「国家被卷入无意义的战争,这样就能够保护国民了吗?」
  「坚持这种情绪性言论,到最后是否会导致与同盟国开战?」
  「不。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审慎区分哪些事应该退让,哪些事不该退让!」
  「现在的龙皇国,根本没有战胜同盟国的力量!」
  议会之中,参杂着和平派、强硬派、中立派各种不同立场的意见。
  在议论纷纷的议会殿堂后方,台阶上安放着龙形王座。龙皇哲里亚鲁诺斯七世虽然坐在上面,但被帘子遮住,由下方看不清他的样貌。不过光是他聆听议会讨论的架式,就让人感到一股压迫力。
  皇族们端坐在议场内的重臣之间。五个王储世家的座席之上,有两个位置上坐了人。
  「如果又跟平常一样,这么讨论下去也应该没有结果。」
  穿着黑色金银丝线镶边法衣的男子,端坐在其中一个座位里。那是枢机主教用于仪式上光辉灿烂的服饰。把黑色头发梳理向后方的男子,旁观着议事的进行。中年男子的眼中,有着无聊的神色。
  「莫尔汀,你的态度太不庄重了。你要有身为欧杰斯代理选皇王的自觉。」
  隔壁是穿着选帝王军制服的金发女性。选帝王军最高司令宫的徽章低调地展示在她丰满的胸部之上。她就是伊鲁姆选帝王——洁诺维雅. 伊鲁姆·杰斯卡本人。女王湛蓝的眼眸直视引力,补充刚才的话。
  「无论讨论的内容多么没有意义,知道吗?」
  「即便妳这么说,」就算被同是皇族者提醒,枢机主教的态度依然故我。「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七都市同盟与亚鲁索克之间的纷争,以及贤龙派方面的事吗?两者都是让人头痛的问题。」洁诺维雅面露不快地低语。「虽然我知道你有很多动作,但是要怎么统合起来解决? 」
  她噘起妖艳的唇瓣。
  「那个让人不快的家伙也在场啊?」
  枢机主教注视着的是坐在议场另一边,身穿黑色制服的军人们。当中一名军官,锐利的双眼直盯着莫尔汀。他一头灰发,脸颊削瘦。精明的视线直穿议场。
  「那是综合幕僚本部次长,古兹雷古吗?」
  莫尔汀对他微微挥动带着戒指的手。露出从容笑脸的古兹雷古却视若无睹。
  「下一任的综合幕僚本部议长,目标在军方第一把交椅的策略家,也是强硬派的一员。我和古兹雷古,对亚鲁索克纷争有不同的意见。」
  听见表弟说的话,洁诺维雅露出微笑。
  「他最好还是小心点。因为你真的很讨厌强硬派。」
  「那只是我自己单方面讨厌对方而已。」
  枢机主教毫无危机意识地打了个呵欠。
  在莫尔汀右手边,有一道身影走下阶梯。秘书官不发出脚步声靠近,弯下身子。
  「猊下(注:此处的猊下,是对宗教的高阶人员的敬称。),我有事要向您报告。」
  东方面孔上的细长眼睛。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伸出的手拿着一纸弥封起来的信。莫尔汀一面注视着议场,挥手准许她报告。
  「是大贤者阁下送来的紧急文件。」
  女秘书官眉间透露着着不快。
  「原来如此,这对优坎来说会是很高兴的事情吧,不过妳似乎很不愉快。」
  「我认为,对大部分的人而言,反应都会和我一样。」
  秘书官递上信一边说着,莫尔汀露出苦笑。秘书官默默对洁诺维雅行礼,往后退了一步。
  「是翼将的其中一人?」
  听到洁诺维雅的询问,秘书官的头压得更低了。  
  「欧杰斯王家的人子也不足了。他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多。」
  莫尔汀一打开信,上面画着的咒印组成式立刻发动。立体光学影像随即出现。
  浮现的是个小型人影,身着近似法衣的导师服。变化着虹彩的眼眸,无法分辨年龄的中性容貌。谜一般的人物。
  「莫尔汀,你近来好吗?」
  「啊,这是跟优坎本人联机的缩小影像。大贤者变成这副模样,看起来还真可爱啊。」
  「我本人一直都很可爱。」
  「你把这个感想告诉欧齐古试试看。他应该会笑着砍掉你的脑袋吧? 」
  「他是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可怕男人。」小型优坎的右手,爱怜似地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先别提这个,稍微靠近一点。发生一件有趣的事了。」
  莫尔汀把耳朵凑近小型影像的嘴边。小小的优坎压低声音说了两、三句话。洁诺维雅的位置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到莫尔汀的侧脸浮现微笑。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发生这种事。」
  枢机主教陷入沉思。
  「现在,出现有能力取出那个的存在,对世界来说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侥幸。我想应该可以当成很好的交易条件。」
  莫尔汀的脑袋运转着。他看着国旗的方向,面朝左上方低声呢喃。
  「有几个进行中的计划需要配合变更。另外也替我告诉对方,交涉的场所必须变更地点。」
  在他背后待命的女秘书官,露出疑惑的神情。
  「现在开始进行吗?那么地点要变更到哪里?」
  她在主人背后提出疑问。
  「是艾里达那。到咒式与各国的谋略猛烈飞舞,最偏远的城市去吧。」
  枢机主教回头。
  露出略带讽刺的优雅微笑。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或许是平凡的每一日


  所谓的平庸,那其实是一种才华,
  也是足以与古代古里希拉悲剧匹敌的壮阔悲剧。
  富鲁拉.迪欧.富兰斯基戏曲「寻常的悲剧」  同盟历七二年


  我打着呵欠从被窝里醒来。
  因为带着睡意,所以视线还很模糊。我把手往上摸了摸,抓住知觉眼镜之后拉到鼻梁上。
  我一边把脚伸进牛仔裤裤管,一边从床上起身。虽然已是初春时节,但迟迟不愿离去的冬天,还是让肌肤略感寒意。我赤着脚,啪搭啪搭地走在地板上。打开终端机转到新闻节目。听着新闻报导的声音,走向厨房。
  我打开冰箱,拿出装牛奶的瓶子、面包、蕃茄与熏肉。然后用左脚关上冰箱,回到了客厅。当我坐在椅子上准备切熏肉时,才发现自己忘了拿菜刀。我环顾周围,看见我需要的东西。
  我抽出靠在椅子上的魔杖剑,用刀身切开熏肉。前锋剑士一类的攻击型咒式士,可是把剑视为神圣象征,如果让他们看到我切肉的景象,多半会当场昏倒吧。
  我把切成大小适中的熏肉放进口中。啊,好冰。
  喝牛奶的时候,新闻报导的声音传人我耳里。
  「哲贝伦龙皇国与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针对亚鲁索克分界线的第九次圣地纷争,当地情势日渐紧张,双方依然持续交涉中。」
  立体光学影像里的主播,以严谨而忠实的样版表情,报导着现今政局动态。我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新闻。
  「军方的综合幕僚参谋本部次长古兹雷古表示,如果双方没办法透过谈判解决,将不惜以武力实现正义。」
  我咬着蕃茄,看着画面上军人阴险的脸孔。
  「此外,教会强硬派长老欧肯迪欧乌斯,坚持反对割让圣地的立场,近期发表了要求国军介入的强烈声明。相对的,属于稳健派的皇族莫尔汀枢机主教,则是继续保持沉默,对于未来将如何发展不愿作任何揣测。」
  接着,画面上出现一脸顽固样的白发老主教,以及藏在眼镜后方目光深沉的枢机主教。面对强硬派的宗教人士,保守派的皇族似乎也感到很棘手。
  可是,生活在城市一隅的我,应该没有机会遇上那样的大人物。
  只不过我一点也不希望百年前的独立战争。或是六十年前的大陆战争再度发生。
  我喝了牛奶吞下面包,然后穿上战斗用的靴子。抓起在皮椅椅背上的外套,一边把手伸进袖子一边走了出去。
  离开大楼之后,艾里达那的街角映入我的眼帘。人行道上充满人潮,路上的汽车川流不息,灰色大楼四处林立。
  伫立在门口,我看着出入口旁边,本来想骑机车,却想起似乎把它送去修理了。
  「列车即将进站,请站在白线以内等待,列车即将进站。」
  艾里达那车站里,响起了多管闲事的广播声。车站内混杂广播声、说话声与脚步声,形成熙熙攘攘的气氛。
  涂成青、银两色的列车驶入了站内。随着一阵金属车轮的嘎吱声,长长的列车开始减速停车。从车门内走出来的人群,与上车的人群身影交错。我也成为人群的一部分搭上了车。
  虽然已过了早上的通勤时间,车内拥挤的程度依然像金属原子键结般紧密。
  我混在人群之中,抓着吊环随着电车摇晃。注意不让魔杖剑的剑鞘或刀柄碰到别人。
  列车停下之后,我混在人群中下车。通过剪票口,走出新卡鲁那车站的西出口。
  我打了呵欠,停不太下来。我看着车站里艾里达那的地图。打着呵欠,视线跟着艾里达那的说明文字移动。
  艾里达那市——
  哲贝伦龙皇国三十五州之一,位于龙皇国东方,是艾里乌斯郡的中枢。面对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的西方,依据五十多年前的条约,交付两国共同统治。
  艾里达那市面向鲁鲁加那内海,由于拥有七条大运河与七十七座桥梁,成为伍戈大陆的贸易及外交中心。流经市中央的欧利埃拉尔大河将艾里达那一分为二,大致上来说西岸区民多偏龙皇国,东岸则是倾向七都市同盟。
  艾里达那市面积七九九点五平方公里,约为龙皇都的七分之一。根据两年前皇历四九五年的调查,它是个人口共有七十二万六千七百四十三人的中型规模都市。
  艾里达那市又以观光闻名,拥有各种博物馆与历史遗迹。歌女艾里达那就是本市命名的由来,设有艾里达那雕像的大音乐厅也十分有名。另一方面,座落在欧利埃拉尔大河上的戈杰斯经济特区,合法、非法的赌场与妓院都大受观光客欢迎。
  嗯,怎样都好。我长长的呵欠终于止住了。
  现实中的艾里达那则是完全不同。实际上是像我们这类遭到社会放逐的人,几经颠沛流离,最后仅有的避风港。
  我走向艾里达那的街道。为了买早午餐停在普洛乌斯轻食店前。我站在冒出蒸气的窗口,入赘的店主荷顿探出了头。
  「哎呀,是嘉优斯吗?好久不见。」
  荷顿不等我点餐,便开始把里面包着绞肉的炸波洛克装进纸袋里。这个吃起来跟早上迟来的咖啡很搭。
  「现在景气很不好,连你也来光顾真让我开心。」
  「我喜欢你无礼的待客方式。」
  「你们的生意又怎样?」
  「还不到需要让快倒闭的店担心的程度,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情况不太好。」我对荷顿的工作提出意见。「喂,不要那个。帮我装肉比较多的。」
  「咒式士的生意真的很不好做。」荷顿很厌恶地看着我的知觉眼镜。上面附有简易的数据搜寻功能及简单的采查机能。不过也只有我会这样斤斤计较,连买东西也要用。
  「说到这个,你那个美艳的合伙人到哪去了?」
  「如果你在吉吉那面前这样说,你那张长脸应该会跟炸波洛克一起摆在店面展示。」
  「你也是辛苦个没完啊。」
  荷顿对我耸肩。我接过纸袋,食物的温度传到手上。我正要离去时,荷顿他亮出身后那只手拿着的东西。
  长方形框里有数百颗的珠子,整齐的串成了几十列。那是东方的计算工具——算盘。
  「那么,来听听本周的荷顿麻辣占卜吧。」
  「我不要。」
  「哎呀哎呀,别客气。」
  「看着我的嘴巴:我,不,要。」
  荷顿对我明确的拒绝视若无睹,拨起算盘上的珠子。占卜已经开始了。
  「用左手收下波洛克,眼镜向右歪四度的你,今日的运势。幸运死因是吊死,幸运装扮是竟然能够支撑一个人体重的坚固领带。金钱运极差,有女难之相。还有爬虫类与坏心僧侣的宇宙级警报。」
  「没一个能相信的啊。」我连珠炮似地说。「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你应该早点发现,让店里客人减少的原因,就是你的占卜吧。」
  「可是我觉得风评不错啊。」
  「你的占卜,是最差的占卜。」我接着反驳。「集合对方的出生年月日或星星的位置、星座与血型、身高与体重、兴趣、对食物的好恶、宠物狗的名字、开始自慰的年龄、昨日的天气,你的牙齿有多痛这些因素,虽然运用了复杂的算式,以占卜而言也是胡扯过头了吧。」
  「可是很准啊。」
  「你说我上辈子鞋带没绑好,这到底是哪里准了?」
  「只不过是准确的部分你察觉不到而已吧?」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再见。」
  我迅速撤离现场。


  我走在远离商店街的道路上。一栋三层楼高的大楼出现在眼前。
  玄关上挂着「亚修雷·布夫&索雷尔咒式士事务所」字样的黄铜招牌。
  我曾经对吉吉那的名字写在我前面感到不快,要求他变更名称。但是在吉吉那大议会里,吉吉那法案订定了只有他说的才算数的独裁制度,因此变更申请不予通过。
  不过这样客户也比较容易在电话簿里找到,所以我也不那么坚持要改名了。
  我透过手机讯号,解除各种防盗装置。打开门扉之后,牛仔裤裤管传来一股温热。
  我看见一团毛色漆黑的物体,原来是只猫在磨蹭我的脚。在三角形双耳之下,高贵的金色眼眸朝上凝视着我。
  那是黑猫爱尔文。她是附近的野猫,偶尔会到事务所来休憩一下。
  美丽孤傲的她,好像对我左手提着的纸袋很有兴趣。她似乎想要午餐,我拿出炸波洛克给她看。大小姐看来不太喜欢,于是把鼻尖朝向门外。
  爱尔文滑行似地穿过我的两脚间。我回过头去,只见她在艾卫达那街角,摇曳着比罪孽还黑暗的尾巴前进的身影。应该是到别的地方索取食物去了。
  我把视线移回室内。第一任所长由店面改装成的接待室十分宽敞。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接待桌与两旁的接待椅。
  接待桌上有一迭文件。今天一定得要商量这件事。
  我依照往常的习惯,把外套挂在椅背上,走到左边的水槽。我拿起水壶装水,再点上青色的瓦斯炉火,接着往里面走。
  我咬着炸波洛克,进入接待室后方的个人办公室兼事务所。
  右手边的墙壁上放着跟咒式相关的书本。虽然一开始排列得很整齐,可是后来的空隙里渐渐塞满书,变成几何学上才看得到的构造。连放在地板上的资料都堆成摩天楼。书里几十张引用的标签像舌头一样伸了出来。
  房内的立体光学影像还开着,上头的咒印组成式,是我用来完成仍在研究中的咒式。因为很浪费电,我顺手关掉电源。
  我吃完波洛克,把包装纸投进垃圾桶。垫在垃圾桶底下的,是我念到一半的皇立琉内鲁库中央咒式研究所的伪造毕业证书。赫洛迪鲁、库艾特、马歇罗,我突然想起这些学生时代损友的脸孔,随即抛到脑后。
  接下来我检查了事务所的电话。录音机有十二通留言。
  追踪悬赏目标的委托,企业保全的咨询,离家出走的协寻委托。来自黑社会组织,护送保护费的要求。还有「反咒式人民共同解放战线」这个组织,他们经常打来:「咒式士非死不可,这是因为……」诸如此类内容的骚扰电话。
  依照惯例会持续几十分钟,所以我让录音机快转。接着出现了女性的声音。「啊,是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件?如果有的话,拨个电话给我。」是报社记者安洁尔。
  我没有理会,一路听到最后的外遇调查。我注视着房间,想着要接受哪个委托,拒绝哪个委托。
  另外一边,有窗户的左侧放着吉吉那的桌子。主人不在的桌上,放着咒式具与保养用的油和工具,以及鹿皮。桌子的旁边,不知为何并排着四张椅子。有着典雅装饰与奇特造型的椅子,并列起来有种美感。
  屋顶传来细微的声音。
  「又来了吗?」
  我回到接待室,水壶里的水沸腾着。我将滚水注入咖啡机,接着将泡好的咖啡倒进陶杯里。用右手端着回到个人办公室,爬上后方的楼梯。
  二楼维持原本店面和上一代事务所的样子。
  从改装前到现在一直不知道里头装些什么的木箱和纸箱,一路堆到通道的天花板。六弦琴、撞球台、黑白熊玩偶跟故障的咒式具混在一起。还有吉吉那比本行还认真的兴趣;收集来的衣柜、架子和椅子,依咒术的方式摆放。没有计划要整理。
  我穿过狭窄的通道,打开铁制的安全门。上午的阳光,飞进我的视网膜。
  事务所一楼上方有块水泥屋顶。我在灰色地板中央,看见伙伴吉吉那的身影。
  在晨光中浮现的,是乳白色的肌肤。骤雨般倾泻的银发之间,带有名刀光辉的眼眸。雪峰般的鼻梁,火红花瓣似的湿润嘴唇。
  由额头跨过右眼直到脸颊,刺着青色火焰与龙飞舞的刺青,很像三流诗人的笔法。
  吉吉那双手握着屠龙刀涅雷多。他伸长折迭式的刀柄,中央在指尖旋转,刺入水泥地板。接着双膝跪在铺着毛毯的地上,拉出刀身。水平捧着巨大的刀刃与刀柄,最后将额头靠在地板上,结束了礼拜。
  他纺出的咏唱声,令我想起吹在遥远异国原野上的凉风。
  好久没有看见吉吉那故乡的——屠龙族的礼拜仪式「库都」。
  虽然他每天早上都会礼拜,但杀了龙之后会特别仔细。内容不外乎是跟祖先和亲族报告自己的武运与对龙的敬畏之类的。
  吉吉那由礼拜的半跪姿,挥动大刀舞起中级屠龙式刀法术「流云」。须臾间银色的刀刃停止。
  「这种让人不快的贫民波动……是嘉优斯吗?」
  「我不想被变态民族这么叫。特别是一早就在求神问卜的吉吉那。」
  接着,吉吉那以「龙一肢一下雷」接上「浮云」,身体朝右一记「青岚」,转身使出「波涛返回」作结。
  「在屠龙族的传承与思考之中,被你们分门别类,称之为神的二十三种概念,根本一个都不存在。」
  他把巨大的屠龙刀收回鞘中,向后击出「泻瀑」,再转回正面。
  「根据屠龙族的传统,我们肩负的任务,是要与最强大的敌人『龙』还有『异貌者』战斗,让战斗过程成为传说,让世界得以延续。」
  他放低身子,以烈焰般的气势使出「龙击」,最后反转刀刃,收刀放入背上的刀鞘里。
  美貌的屠龙族战士进行礼拜与剑技展现,光是这样看来就像是一幅画。
  「要我来说,屠龙族一点想象力也没有,这只是对自身的杀戮癖好作出解释而已。」
  我为了提振精神,把右手的陶杯凑向嘴边。咖啡的苦味让我的脑细胞重新活络起来。
  「不要一大早就露出那种乞丐讨钱的穷酸样,光是盯着你视力就会变差。」
  「吉吉那你的存在本身才是违反道德。为了这个世界好,快点用音速回去你的故乡,也就是学名为黄泉的那个地方去吧。」
  我想起刚才的事。
  「吉吉那,通道上那些椅子、衣柜和架子赶快扔了吧。不然装点东西,摆些什么都好。放在那里很碍眼又占空间。」
  听见我的话,吉吉那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吉吉那露出打从心底吃惊的表情,盯着我说。「如果摆上东西,还是装了些什么的话,那些椅子、衣柜和架子,不就失去了原本的优雅和功能美了吗?」
  我又喝了口咖啡。
  笨蛋的想法,人类是无法理解的。


  回到一楼的接待室。
  我在铺着皮革的接待椅上坐下。堆放着文件的接待桌另一侧,吉吉那坐在他喜欢的木制椅子上。
  吉吉那的椅子,是扶手和椅背都有装饰的优雅椅子。
  那似乎是某个名匠手工制作的椅子,他还取了西露露嘉这个名字。这种行为已经远远超过少女兴趣的层次,可以算的上是变态了。
  再深究下去的话,我的头会感到晕眩。还是回到现实,开起工作会议。
  「首先,罗路卡屋那边每月分期付款五万、十一万五千、十五万伊恩,毫不客气的请款单已经堆得跟山一样高了。」我把一迭请款单扔在桌上,拿起下一样。「然后是慈珊诊所那边八十五万伊恩的请款单,那个黑心女医师居然在治疗费用上加上利息。很好,全部烧光算了。」
  「烧光你自己会比较有效率。」
  吉吉那的发言,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胡言乱语,所以我没有理会。我一面整理请款单,一面问我的伙伴:
  「上个月开始我们拚死打倒了巨人和咒式士罪犯,甚至还打倒了龙,市政府那里汇了多少钱进来?」
  吉吉那以流利而典雅的动作,由怀中抽出一张银行汇款收执联。让纸片垂直落下,出示给我看。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为了怕弄错我看了数字六次、七次。到了第八次,我的心脏就快要停止跳动。
  坐在椅子上的吉吉那平静地开始保养屠龙刀。我只能放声大叫。
  「巨人与悬赏的通缉犯也就算了,我们打倒了两头龙,而且其中一头是准长命龙,结果报酬只有这样!」我停不住叹息。「从报酬里扣除用掉的咒弹和咒式具的费用之后,剩下来的跟小孩领的零用钱没两样吧!」
  吉吉那沉默地继续保养刀身。我在脑海里想象着把沙札兰课长切成八块,碎成粉尘,扔掉之后烧成灰烬的情景。
  「失败了。要是跟附近的村庄收取讨伐酬劳,再把龙的遗骸卖给民间企业,至少还可以多赚四成。以前人家不是还说‘杀一头龙买豪宅’吗!」
  「即便现代已经发展出替代品,不论龙的鳞片、犄角或骨头,都可以拿来作为咒式的素材,大脑则是可以当成宝珠使用。不过比起实用价值,不如当成美术品或珍惜物品卖给收藏家。」
  吉吉那冷静地回答。
  「我想杀死那个,当时乖乖把两头龙的遗骸交给市政府保管室的我。」
  吉吉那连看都不看正在哀叹的我,回说:
  「想跟沙札兰断绝关系也没办法。因为要是被市政府盯上了,他们也不会再装作没看见我们违反各种咒式法了。」
  「也是。」我的声音疲劳的像灌了铅那样沉重。吉吉那正在保养的屠龙刀涅雷多也好,我的断罪者优尔加也好,严格说起来全都违反咒式法。」
  根据法令规定,一般咒式士可持有的魔杖剑,刀身为八百公厘以下,包括刀柄在内,全长必须在一千两百公厘以下。我的优尔加刀身全长八百零二公厘就算是勉强可以通过,刀身全长一千零七十一公厘,要是伸长刀柄还能作为长枪的涅雷多就没办法了。
  背着威力强大到让军用魔杖枪也会脸色发青的涅雷多走在路上,不管定到那个街角都会被警察盘问。
  「为了防止吉吉那在每个街角都砍杀警察,说服你开始阶段性把刀刃和刀柄分离是前任所长和我的功劳。」
  「真多管闲事。」
  「我们拥有追捕悬赏通缉犯的执照,偶尔接受讨伐‘异貌者’的工作,只是为了让市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咒式士协会就算了,要是被咒式士最高调查法院盯上麻烦就大了。」
  吉吉那笑了。我可是笑不出来。
  「考虑到我们有在研究和使用被禁止的咒式,和市政府或是警方维持良好关系不会有损失。」
  「市公所那边抓到我们的弱点,所以才会用便宜的报酬压榨我们。」
  吉吉那露出有男子气概的笑容。
  「我们屠龙族有句谚语,‘勿看着其它龙,而丢下眼前的龙’。说起来真是至理名言吧?」
  「的确说得很对。」我承认。「但是说到让我们不得不对市政府低头的元凶就是你,这可是让我在数学上乘以两倍的愤怒。」
  看着吉吉那,我脑袋里的血液急速下降。
  「等一下,吉吉那,」我的舌头差点打结。「请问一下,您老兄从刚才一直磨着的那把屠龙刀上,怎么会多了一颗看起来很陌生的宝珠,这是怎么回事呢?」
  吉吉那美丽的脸上,浮现自傲的微笑,对我展示屠龙刀上的宝珠。
  「不错吧?是夏曼多公司的攻击性咒式用宝珠ZAM—四九六年式Ⅳ型。跟以前的形式比较起来,让咒式失效的比率上升了百分之九点五,刀刃本身的强度也上升了百分之八点二之多,非常不错。」
  吉吉那用秀丽的下巴,指着桌上。
  「罗路卡屋那边有二手货,价格只要新品的七成,很便宜。收据在那边。」
  有张收据躲在桌上散乱的文件之间。看见数字之后,我几乎快要失禁、失神、升天转世投胎。如果可以的话,请直接让我跳到下辈子的人生吧。
  「这个数字可以买两辆新车了吧?」
  我拚命挺住随着椅子倒向后方而逐渐淡薄的意识。构筑起组成式,用背肌的力量将身体连椅子一并猛力弹起,我提起魔杖剑放出咒式。
  「把钱还来!」
  这是正义的咒式,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磷舞」,借由镁与磷的化学反应放出火花,我试图利用火花制造盲点,从吉吉那手上夺回那颗违禁品。可是火花遮蔽视线的效果,才只出现到一半就消失了。
  「你看到了吗,嘉优斯?它可以介入低位阶咒式的组成,让咒式几乎失效。」
  吉吉那的脸上,不含反省物质中的道歉元素。有那种元素吗?思绪会混乱成这样,代表我的活力与神智都要启程前往另一个世界了。
  吉吉那陶醉在宝珠的效果里。如果把那个咒式具拿去退货,恐怕他一定会觉得割断我细细的脖子也可以。
  「不然这样好了。把嘉优斯的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和‘赎罪者马古那斯’都卖掉。两把都是最大名刀级,所以应该可以卖到好价钱。」
  吉吉那的表情,像是想到好得不得了的事情。如果表现成头上有电灯泡亮起,应该会亮到破掉吧。
  「这把魔杖剑里,有某个夏天哀伤恋情的回忆,所以我不会卖掉。」
  「我怎么听说是你诈赌,从某个人的手里拿到的?」
  「你只在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上面记忆力过人呢。」
  「不对,应该要说是在对你不利的事情上面记忆力过人。」
  「喂,吉吉那。」我开始解释。「卖掉魔杖剑之后,我要怎么放出咒式?你是要我像童话故事里的魔法师一样,挥舞木杖,然后咏唱白痴的咒文施展魔法吗?」
  屠龙族的战士,仿佛获得天启的神官般连连点头。
  「真可惜,我不是童话故事的魔法师,而是咒式士。除非有例外,一般咒式士如果没有魔杖剑就发动不了咒式。」我用手指按住额头。头好像快要痛起来。
  「了解魔杖剑对攻击型咒式士来说的重要性,依然说要‘卖掉’,吉吉那你还清醒吗?」
  「清醒了又怎样?」
  面对一个思考层面没有深度,愚蠢程度直追大陆纪录,这样不世出的人才,要改变他的想法是很困难的。
  迫不得已的我。只好转为哀求。
  「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你看看这请款单的山脉和大河。我们要怎样才能活到月底,你觉得生活就像量子一样充满不确定性吗?」
  我低下了头,知觉眼镜从鼻粱滑落几乎就要掉了下来。带着忧伤的濡湿双眼向着膝盖。
  非常完美。从小我就用这招博取他人的同情心,让女人自己把衣服脱掉,让水果行打折,躲过了不少危机。
  「不用理他们。我们屠龙族有句谚语‘没有勤勉的贫民’。」吉吉那宣布。「去接酬劳高到让我们笑到腹肌抽痛的工作吧。也可以去找放在路边的财宝。」
  我的知觉眼镜起雾。胸口有某处急速沸腾,然后又结冻了。
  「我已经决定好将来的目标了。」
  我用平坦的声音说。
  「我要到屠龙族的故乡,教那里的臭小孩什么是算术、数学和经济学,教到他们哭为止,不对,即便哭了也要继续教下去。这样像我一样为屠龙式算法所苦的被害者才会减少! 」
  我丢出自暴自弃的话,一面由椅背上拉起外套一面起身。
  「先不提算术,被称作近代经济学之父的盖博,正是出身于屠龙族吧? 」
  我留下指出令我不愉快事实的吉吉那,走向事务所的门。
  这简直像廉价酒馆里放的歌曲,面对挥霍金钱的丈夫,泪眼隐忍以对的妻子。我在自己深层的心理状态中,无论哪里都发掘不出和吉吉那搭档的理由。
  「等一下,嘉优斯。」
  我听见背后吉吉那的声音,期待他反省而回头。
  「要出门的话,顺便到罗路卡屋去拿我订好的咒弹。因为是事务所付钱,所以只要拿回来就好。」
  支撑我的理智好像快要断线,到底应该怪谁呢?
  好像从事务所逃出来一样,我走到艾里达那的街上。
  「距今四百多年以前,伍戈多大陆的巴雷汀嘉尔学派预测了填满整个宇宙,能量低而安定。掌管物质质量的质量粒子,并实际观测到该粒子。」
  我朗读着教科书上无聊的句子。
  我没有使用教室前方的课桌,而是反过来坐在粗糙的办公椅上。虽然是不认真的姿势,但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我坐姿涣散地抬头看过去:补习班的教室相当宽广,长长的桌子像教会座椅那样并排着,一共坐着二十八名学生。
  高等学院的男女学生们,带着不同的表情与态度听我上课。
  「在电位差一伏特的自由空间内,一个电子可得到的能量称为一电子伏特,换算成基本粒子移动的困难程度,也就是质量的话;是1.783x10的-36次幂公斤。质量粒子的质量下限约为一千一百四十亿,上限为一千五百三十亿电子伏特。人类将构成世界的力量分成电磁力与引力,强作用力与弱作用力四种力之前,已经隐约开始了解‘力’的观念。」
  听见自己已经滚瓜烂熟的讲解,我快要打起呵欠。
  我用翻开的参考书遮住嘴巴,努力忍住呵欠,然后打开了立体光学影像装置,让算式显示出来。由磷光描绘而成的算式,映照在教室前方。
  「承继巴雷汀嘉尔学派的伊普拉特实验室,把心力投注在研究量子世界的基本单位。他们使用定义为6.626068963x10的-34次幂(JxS)的量子作用常数h推演,如果容许局部变动,则根据ΔqXσp+ΔpXσq+ΔpXΔq≥h/(4π),可推论出热量与时间之不确定性的积分,不可能小于量子作用常数的理论。(注:即海森堡测不准原理)
  学生们听着我的话。一面对照参考书。由于这是很基本的定理,我连书也也没看就继续说下去。
  「伊普拉特原理使得不等式可以逆转,此外同样的,由于介子的能量高于质子和中子的原理,存在时间非常短,因此可导出能量的不确定性,也就是增加物质大小的原理。」
  我主要是在教想进大学咒式系的高中生化学系咒式,但这当然不是我本意。
  我不会把原因怪在任何人头上,可是由于吉吉那的关系,经济上实在有些辛苦。我想起拜托认识的人,在空闲的时候当讲师来贴补家用的惨痛事实。
  「其后根据先人们的理论与实验,在哲贝伦龙皇历二三一一年,也就是神乐历一七八八年盛夏的七月十二日。」
  我切换立体光学影像,显示出地图与建筑物。还有两个大叔的脸。
  「伍戈多大陆中部,后安普森里耶尔公国的国立安普森里耶尔研究所中,艾基薛克·吉那卜共同事象物理学研究室的实验室中。当天由艾基薛克·伊普·那嘉兰事象界面物理学教授与吉那卜·朗·赫曼预测物理学教授主导,开始了长达二十四年研究的第七十八次作用量子干涉实验。」
  我不间断地继续。
  「两位教授建立的,是占据研究所巨大实验室的事象诱导演算装置,与塞满室内的巨大组成式。」
  大部分的学生脸上,都没有出现感兴趣的表情。
  对学生们来说,他们不可能到现在才听说咒式的基本原理。可是规定就是规定,总之就是继续复习。
  「同一天晚上九点三十八分三十五秒。实验终于开始。」
  我继续朗读史实。
  「一块长1.616252 X(10的-35次幂)公尺的立方体,拥有2.17645 X(10的-8次幂)公斤假想质量的置换物质,开始改变含有量子作用常数基本物理的时空领域。」讲话的同时我秀出最单纯的组成式。「由力场指示式引导,打破保存热量的一边,出现来自虚空的物质。此时,观测到由氢原子与碳原子组合而成的六角环。」
  青白色的磷光连结氢与碳,显示出苯环。
  「这将过去被称为魔法师的那些人,所编造出的谎言通通揭发;并且解开‘龙’或是‘异貌者’及部分人类所使用的超自然现象背后的原理,因此才能够使用相同的力量对抗他们。」
  果然是复习,教室里的空气很沉闷。坐在最前面的女学生赛琳,毫不遮掩地打着呵欠。
  「我来问个问题」我指向张大着嘴的赛琳。「赛琳,艾基薛克·吉那卜实验的正式名称是什么?」
  粗心大意的赛琳张开眼睛,手撑着脸颊抬起下巴。眼珠朝向左下方,似乎努力回想着;这是右撇子思考的习惯。迷惘到最后畏畏缩缩地开口。
  「恩……我记得是‘于有限系统中,使用状态方向的物理性神经之观测指示作用……’然后那个……」
  「恩,差不多了。虽然很蠢可是有时候考试还是会出,最好要记住哦。」
  我放过赛琳。
  「正式名称是‘于有限系统中,使用状态方向的物理性神经之观测指示作用。线性分解与量子作用常数变异。及相位变异之强制作用力实验’;这个很长的名字。」
  教室内学生们的气氛安定下来。
  「在现代不过是化学咒式的基础,但是让世人不再使用‘魔法’这种愚昧的名称来称呼物理无法解释的现象,而理解到这是属于‘咒式’这种单纯科学技术体系的延长之一。」
  我继续深入历史。
  「‘咒式’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就算是没有物理干涉能力这种极其特殊天赋的人,经由学习与训练,以及机械的辅助便能够操纵咒式。人类能够自行生成物质,发挥能力的‘咒式’时代来临。」
  光有咒式知识毫无用处。也教导他们如何与社会和世界产生关联的思考方式会比较好。
  「化学系咒式、生物系咒式、重力系咒式、电磁系咒式、数法系咒式。连超越这些通用咒式的超定理咒式也陆续被发现、研发出来。分成六大体系发展的咒式,成为巨大的羽翼,包覆着世界与社会,以及人们的内心与灵魂。」
  他们的心里,正各自考虑着自己的才能与志向适合哪个系统吧。可是如果说出:「也有可能哪个系统都不适合。」这种话就没资格作老师,所以我没有开口。
  「人类透过科学技术与个体的数量优势,好不容易才能与‘龙’与‘异貌者’抗衡;自从获得了牠们的力量‘咒式’之后,我们便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接着在技术,资源与环境,政治与思想,教育与医疗,运输、交通与通讯,娱乐等各方面的问题皆获得改善,世界的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
  学生们有的沉默,有的与邻座交谈。现在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咒式的生活了。
  宣布课程结束,让人想睡的电子合成钟声响起。
  「好了,下课~~」
  学生们各自以不同的速度抓起桌上的东西离开教室。有几个学生靠近正要回去的我。
  「嘉优斯老师,给我们摸一下魔杖剑优尔加和马古那斯~~」
  「秀一下更厉害的咒式嘛。我想看‘爆炸吼气’!」
  「你的正职真的是攻击型咒式士吗?有追捕过被悬赏的犯人吗?还是跟龙战斗过呢?」
  「说到这个,老师之前和一个大美女走在一起,那是谁?是女朋友吗?」
  「老师会参加艾里达那祭吗?」
  「乱讲,那是男人吧。肩膀很宽,也比稍微超过平均身高的嘉优斯高很多。」
  我对一口气涌上的七嘴八舌束手无策。所有的问题都回答「是是,是这样没错。」离开了教室。
  可是,我的耳朵选择性挑出了令我在意的话,我停下脚步。是从围着我的学生们另一边,聚在教室桌旁的一群人那里传来。
  「诶,你们知道吗?关于最近城里一连串事件的犯人?」
  赛琳注意着周围的人悄声说道。有张不适合方框眼镜的圆脸的富尔弗兰反问:
  「妳该不会是在说那件事?传说中的咒式士连续杀人事件?」
  「就是那个没错。」
  赛琳压低音量说着。周围的少年少女们采出身子,继续往下听。
  「在深夜时分,下班返家的咒式士或咒式师,走在路上的时候,背后一阵恶寒。转身向后,就看见一袭黑衣的人物站在身后。」赛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那人穿着比深沉的合影还要黑暗的衣服,眼睛发出绿光伫立着。接着会听到:‘是你杀了我最心爱的夫君吗?’。如果被问的人因为害怕什么都答不出来,就会遭到强力的咒式虐杀。」
  赛琳补上结论。
  「一模一样的谋杀案,这几天以来已经发生三件了,郡里的警察好像正在拚命调查。」
  周围的少年少女们,有些是真的害怕,有些觉得很有趣地笑了。富尔弗兰在眼镜后方的双眼浮现疑问的神色。
  「这样很奇怪。如果看见他的人全都死了,怎么知道那家伙穿黑衣服眼睛发绿光?连郡警也还在征求目击者或是情报。」
  「那是因为……有人远远看见了,一定是这样!」
  赛琳不服输地回嘴,软弱的富尔弗兰沉默下来。其它的学生也七嘴八舌地插话。
  「不知道犯人是怎样的人。」
  「第二个被害者听说是保全公司的攻击型咒式士。虽然是实力坚强的第八层级还加上脾气暴躁,但是轻轻松松就被杀死了。」
  「这样的话,我想犯人应该是很强的攻击型咒式士。」
  我身旁的女学生杜拉丝仰望着我。琥珀色的长发下,湛蓝的双眸含着光芒。我从没近看过她,她的长相意外地像个成熟的女人。
  「老师你危险了。又瘦又衰弱,一下子就会被杀掉啰。」
  「说不定哦。」我没有否认,开始走出教室。「那今天的营业时间就结束了。你们也赶快回家。为了我的考绩请用功提高成绩。奖品是我的笑容。」
  「哇,没办法让人认真的奖品。」「没心没肺~~」学生们说着,再度热烈讨论着谋杀案的话题。我留下学生们,由教室走到走廊。
  杜拉丝跟着我。勾住我的右手,让我看参考书。
  「老师,这里我不懂,可以教我吗?」
  「啊,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苍酸’啊。」我说明给她听。
  「生成的氰化氢,也就是氢氰酸的化学式是H C N。里头的氢基跟氰基呢,氰基会跟生物体内负责运送氧气的酵素——细胞色素C氧化酶铁错合物结合,让生物组织陷入缺氧状态。」
  我用左手指着组成式的意义。虽然表面上是说明咒式,但是身心健全的少年少女们。最喜欢危险的东西了。
  「基本的处置方式,如果是口服就催吐、洗胃。如果要用咒式治疗,就采用百分之百的氧气辅助呼吸,使用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的‘抗苍酸’,在静脉里生成百分之三亚硝酸钠,隔十分钟后投与百分之十的硫代硫酸钠。」我接着简单说明。「与变性血红素结合,去除氰变性血红素的毒性,硫酸钠会直接吸收游离的氰化物,变成毒性较弱、较容易由尿液排出的硫氢盐酸,这是一般的咒式治疗方式。就算妳不想念咒式医学系,记得也不会有损失。」
  随着说明,我发现问题太简单了。
  「老师,谢谢你。」杜拉丝继续勾住我的手向上看着我。「那个……你跟某个大美女走在一起的传闻是真的吗? 」
  「啊——无论跟谁定在一起,都有愉快和不愉快的时候。顺带一提,妳说的那个美人,不知道是我的女友,还是敌人。」
  「老师,你自我意识太高了。」
  「哪方面?」
  我开口反问,杜拉丝露出不满的表情。「我讨厌老师那种坦白和先发制人的做法。」杜拉丝放开我的手,在走廊仿佛跳舞一般地走去。她回了一次头,对着我吐舌头。「最讨厌了。」杜拉丝补上这句话之后,就跑着离开了。
  真是可爱。可是对我来说,这里的薪水是救命绳。希望学生早点从这种常有的恋爱错觉中清醒过来。
  我朝着教职员室迈开脚步。
  准备回家的学生对我打招呼,「老师,下周见~~」或是「BYE BYE~」,我一面反射性的回答一面在走廊上前进。
  我一边定在散发着亚麻油气味的老旧地毯上,一面思考赛琳刚刚说的话。
  如果咒式士连续杀人事件继续发展下去,市府当局想必会对警方施压。
  不论市府当局,或者是艾里达那咒式士协会,大概会因为人们感到惊慌,而被迫对杀人犯发出悬赏令。如果有钱可赚,街上的的猎犬们也会开始动起来。想当然耳,我也是其中一条卑劣的猎犬。
  即便如此,艾里达那的治安也不会进一步恶化或者有所改善。
  我不再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继续在走廊上行走。


  我进入学校的教职员室,把数据放在自己桌上。在椅子上坐下,伸直背脊。
  「怎么样,还习惯预备学校这种升学补习班吗? 」
  雷席多一面喝着红茶,一面跟我攀谈。
  「还可以啦。」
  「你要说清楚一点,因为介绍这份的工作给你的人是我。所以我会很在意对你来说合不合适。」
  我跟雷席多是因为攻击型咒式士的工作而认识的,彼此也是酒友。所以他才觉得自己要负起部分的责任。
  「很难适应。学生们都很自以为是,话说回来,我自己当学生的时候也是那样啦。」
  我诚实地说。
  「咒式士也是个很不容易的工作。和一般人能够运用的科学技术不同,咒式需要某种程度的资质,这跟个人的天分有关,某些个体会拥有惊人的强大能力。说的极端一点,也可能出现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和军队对抗的情况。」
  雷席多以三流学者般的表情如此说着。
  「觉得自己比常人优越,这种个性傲慢的咒式士也不在少数。可是,只要咒式士一犯罪,就会有不少人认为‘咒式士果然是使用龙的力量,是邪恶的魔法师、是龙的爪牙’」
  雷席多说道。这个人本来是攻击型咒式士,他退休之后当起了教师,说话的语调非常沉稳。
  我把背靠在椅子上。廉价的椅子发出了嘎吱声响。
  「创始的两位博士也预测到,随着‘咒式’的发展会引发的问题。」我想起在脑中记忆库里的话。
  「皇历三二一年吉那卜·鲁夫·赫曼预测物理学博士·叙勋伯爵,在吉那卜宣言及那个不可逆的预测中提到,‘若使用咒式的人类,心智没有伴随咒式的发展一起成长,那么现在使用火药就可以解决的事,总有一天会造成国家或世界的消失,希望大家千万不要忘记’。」
  「记得真清楚。」
  「因为我觉得他那种天真地肯定赞美咒式,同时也没有忘记自我批判的演技,很像资优生的宣言,所以才会记得。」
  雷席多陷入思考。
  「的确,另一个有功劳的艾基薛克·鲁夫·那嘉兰事象界面物理学博士·叙勋伯爵,参考书里刻意地把他著名的谈话置之不顾。」
  我思索雷席多提到的话。马上就想起来了。
  「我们对于‘咒式’这种东西的基本原理,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咒式’的性质太过特异。甚王连我这个孕育出它的父亲,它都彻底拒绝让我了解,那是被诅咒的怪物。大致是这样吧?」
  我低声说,雷席多看着我。
  「艾基薛克博士在获得叙勋的来年就失踪,到现在依旧生死未卜。吉那卜博士也是,晚年创建吉那卜真咒式教,宣扬咒式是神的力量,这种咒式至上主义的奇怪宗教;学校才不会教这种事情。」
  「因为现在的社会就算什么都不想也能生存。只要依循前例就足够了。」
  「如果是这样,会有点寂寞呢。」
  我的唇间,吐出讽刺的感想。雷席多用认真的表情说:
  「嘉优斯,你不适合当攻击型咒式士。」
  他转着手指,最后指向我。
  「最好专心当老师。」
  我的表情想必很苦涩。雷席多转着手指继续说:
  「虽然休学了,不过也待过皇立中央咒式学院,教法也很生动,更重要的是实战技术很强。而且还是个不知为何不会被学生讨厌的老师。如果你可以转成正职的话就帮了我大忙。不,上面那边我跟艾尔诺伦老师会去说,所以你可以安心。」
  雷席多拍了我的背,像是在说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虽然我不知道是要安心些什么,还是露出暧昧的笑容。
  这似乎就是大人的处世之道。敷衍了事的人际关系也得忍耐。
  今晚可以见到久违的吉薇。和心爱恋人相聚的日子,大部分的事感觉都不再重要了。


  艾卫达那的夜晚。商业区之一的哈姆兰地区。
  远离繁华的莫彻斯路的小巷弄。离开了夜晚的喧嚣与人烟灯火,黑暗的小路。
  工业用化学咒式师艾梅特,带着微醺的感觉走着。在欧得列克技术联合集团所属班威治咒式公司的工厂工作的他,平常是会训斥部下,严格的技术室主任。
  可是就只有今晚喝了酒,不由得变得有些飘飘然。
  今天早上发布的人事命令,艾梅特自下周起转任到班威治总公司的技术室。
  调职王总公司的技术室,是出人头地的康庄大道。将来在总公司的研发室工作,有机会成为咒式技术部研究员,甚至是咒式技术室室长。
  心情很好的艾梅特停下脚步,刚刚还跟同事和部下跑去小酒馆庆祝,现在小路上只剩他一人。
  艾梅特呼出有酒臭的气息,停下脚步。视线落在街上濡湿的柏油路上。
  看来同事和部下们,也没办法衷心地祝贺自己的升迁。平常虽然感觉很要好,但是咒式士和一般人果然还是有段隔阂在吧,艾梅特醉了的脑袋里寂寞地这么想。这么一说,他也常常殴打那个不会用咒式的技术员部下。
  跟不是咒式士也不是咒式师的妻子,价值观果然还是有不同之处。
  平常的话,他会觉得是无法理解自己工作的妻子不对,但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前额叶。他想着,从今以后要直率地珍惜妻子。
  这是艾梅特在他三十六年又两个月的人生中最温柔的一瞬间。准备回到妻子身边,艾梅特向前踏出右脚。
  在他的脚尖前,有个影子落在柏油路上。
  虽然已酩酊大醉,艾梅特还是抬起头来。他的视线因酒精作用而摇晃模糊,看见一双包覆在黑色长靴里的脚,平行向上延伸,和臀部的曲线结合在一起。
  那一头的人影,全身包着仿佛将漆黑的黑暗切下而成的服装。
  那道人影长发及腰,一身珠圆玉润的曲线。虽然是女性的身形,但无法确实断定。
  「干么?」
  艾梅特有些麻木的舌头与声带发出声音,他注意到对方的双眼。瞳孔像猫眼一样细长,那是一双宛如燃烧着磷火的绿色眼眸。
  女子赤红的嘴唇歪曲,舞动起软体动物般的舌头:
  「是你,杀了我最心爱的夫君么?」
  「啊? 」
  由于女子的发音很奇特,艾梅特反问。女子焦躁地闭上嘴,确认舌头的动作后再次发问。
  「是你,杀了我最心爱的夫君吗?」
  像是用老人或幼儿的舌头说话一般,奇妙的嗓音与话语。
  艾梅特的酒意急速清醒了。他发现自己遇上了艾里达那街上谣传的那个咒式士连续杀人犯。
  艾梅特一面慌忙后退,一面抽出腰上的工业用魔杖叉。站在巷子里的女子,用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艾梅特的动作。
  他用酒醉而变得笨拙的手指旋转弹仓,试着发动「爆炸吼」,虽然咒式是工业用的,但也杀过不少敌人。
  由于他不是攻击型咒式士,三硝基甲苯炸药的杂质很多,总量也很少,但还是炸开了路面。爆炸的气流,粉碎了女子两侧的大楼,与路边车子的车窗。
  巷子里冒起蒙蒙白烟。
  艾梅特凝神注视着白烟。
  粉尘被拨开的下一个瞬间,艾梅特看见的,是女子挥起手臂的身影。同时迎来看不见的冲击。
  艾梅特的头部,从应该要发出叫声的嘴巴以上全部消失。脑浆和血液与头盖骨的碎片飞向后方,砸上柏油路与大楼的墙壁。
  艾梅特的头部,只剩有着白色齿列的下颚。身体失去了思考的主体,前后摇晃,最后倒向后方。腰部、背部依序落在地上,在冰冷的柏油路上散开剩余的脑浆和血液。
  鲜红的血液与桃红色的脑部,冒出残酷的蒸气。
  凄惨的光景前,女子站立着。虽然威力不大,但捱了一记爆裂咒式,她的衣服和白色瓷器般的脸上,却连一个伤痕都没有。
  「哎呀,真可怜。为何这个东西想要伤害我?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女子绿色的眼眸,湛着深渊般的颜色。一面发出不能理解的声音,一面低头看着自己制造出来的尸体。
  「说实在,跟这小子没仇哇。」
  虽然她的声音里含着真心的悲哀,表情却没有变化。简直就像是不懂如何控制脸部肌肉一般面无表情。
  女子将视线由尸体上移开,她举起手,像尸蜡般惨白的指尖,戴着镶上赤红色宝石的戒指。女子的双眼望着戒指。视线由大楼形成的谷底望向夜空。月亮正是下弦,逐渐变细的时分。女子脚边伸出的黑影,有如绝望般黑,且更加庞大。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枢机主教的祝祷祭典


  一开始都很微小
  可是后来学会了爬行
  知道怎么扶着东西站立
  最后终于迈开脚步
  不道德与疯狂与谬误,全无例外
  非属善类之物必定如此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形骸化论考」  皇历四八三年


  这是个降低照明昏暗的房间。架子上交叉挂着剑与枪。
  墙壁上张挂着哲贝伦龙皇国东北方的地图。地图的一点上,插着小小的旗子。
  仔细看,就能分辨插着旗子的那处是圣地亚鲁索克。现在应该是没有任何军队驻扎的圣地,地图上却插着几十支写着部队名称的旗子,标上大量的注释。
  房间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却尔斯象棋的棋盘。八乘八的方格分别涂成黑色与白色作区分。一般的却尔斯象棋应该会排上士兵、骑士、主教、皇后、国王的棋子。但这个棋盘却并非如此。
  取而代之的,是排着黑翡翠作成的七个主教与十二个骑士,还放着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棋子。放着尖帽上挂着钤铛,弄臣的棋子·
  黑翡翠的棋子与象牙的棋子们,在棋盘上重现了抽象的战役。
  周围沉没在黑暗里的,是穿着黑衣服的老人们与带着红色徽章的男子们。他们的轮廓在微暗的房间里渗入黑暗之中,无法分辨谁是谁。
  其中一人伸出手,抓住弄臣的棋子。是爬满了皱纹的老人的手。
  「弄臣还没有联络吗?」
  「七个主教好像太多了。」
  回答的是中年人的声音。虽然脸隐没在黑影里,但可看见黑色的军服与红色的徽章,及削瘦的脸颊。男子的话。让室内的男子们起了一阵骚动。
  「要砍主教的头,只能趁现在十二个骑士分散开来的时候动手。」
  「七个骑士保护着七个主教,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果然还足该把预测范围缩小到武士或是贤者,操偶师或是圣者守护着的主教吧?」
  「真货到底在哪里。他会在哪里和七颗星星握手……还是打算甩开?」
  「对王要保密再保密,谁都不许说出去。」
  在吵杂的老人与男子们的另一边,微暗的房间一隅,更加黑暗之处站着一个人影。握着弄臣棋子的人,落落大方地低语。
  「回来了吗,结果怎么样?」
  「弄臣找到了真正的主教。」
  听见影子压低的声音,响起了一阵欢呼。
  「主教秘密进入歌女之都了,似乎在那握着七星的手。」
  聚集在房间里的人之间,盈满怒气。
  「所以被他骗了吗。背信者,叛教徒,卖国贼!杀了他,杀了他来彰显我们的正义!」
  弄臣的棋子下在黑与白的棋盘上,响起坚硬的声音。
  「请肃静,诸位观战者。」
  老人与男子们安静下来。确认了自己行为收效的老人,把脸转向影子。
  「影子啊,到歌女之都去吧。」
  「在下将与影子,以及猎人一同前往。」
  老人伸出身子。露出法衣的袖子。
  「切勿忘了我拾回流浪的汝等的恩惠?」
  影子听见命令无声地点头,退入房间的黑暗之中。影子渗入黑暗,变得无法分辨。
  「好了,好戏开始了。血与背叛与死亡的即兴剧即将开幕。」
  老人伸手举起雕刻复杂的水晶玻璃杯。人影们也仿效首领举起酒杯。琥珀色的酒,在酒杯之中摇曳。
  「吾人将为英雄的活跃与死于非命落泪。享受完戏剧之后,饮下国家光辉胜利的祝贺之酒吧。」
  每个人都喝了酒。空酒杯撞上地毯,玻璃碎裂声成为揭开序幕的信号。
  「要怎么出手?」
  只有眼神精明的军人,还喝着酒。
  他的目光,专注在黑色的主教棋子上。


  我一面喝着起床后的咖啡,一面坐在床沿看着窗外。
  我在涅雷斯路的公寓里,附近的地标是有翅膀标志的夏曼多咒式公司第二分公司。由十楼的一〇一号室,可以清楚的看见街道。早晨的艾里达那街道上行人熙攘,车子来来往往。
  我听见终端机传来播报新闻的声音。
  「接着是追踪报导。前几天早上,在市内哈姆兰地区莫彻斯路发现的尸体,已确认其身份为上班族艾梅特·布鲁库姆。」立体光学影像中的播报员,今天也以严谨忠实的表情播报着。市警局似乎已认定,他是市内接连发生的连续咒式士杀人案第四名牺牲者,目前正加强调查。」
  事件与新闻报导都持续着。
  「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与龙族稳健派的贤龙派之间的天伦条约批准会议,遭到同盟推进派亚温议员的强烈反对,陷入胶着状态,不过认为协议不至于破裂的意见也很多。」
  今天世界和艾里达那也不安宁啊。对我来说只有产生这种程度的感慨。
  「最后,播报本周艾旦乌斯郡的天气。降雨机率,西部是百分之零,东部是百分之零,北部是百分之十,沿岸地区是……」
  我关上立体光学影像,把咖啡杯放回桌上。
  这世界或艾里达那似乎光是发生些不好的事。从我出生之前就开始,还有现在,以及到人类灭亡之日为止,纷乱都不会平息吧。
  「怎么了,嘉优斯?」
  随着柔软的嗓音,我的左肩传来温热的体温。是吉薇妮雅把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看着女友又是撒娇又是担心的侧脸。
  及肩的白金秀发。那是她有北方亚尔利安人血统的证据,略尖的耳朵像兔耳一样微微抖动着。
  她注视着我的双眼,宛如带着透明感的绿色宝石。那眼神让我从心底好似要想起什么。可是,我总是找不到要用什么话语来形容。
  「没什么啦。」
  为了掩盖长时间的停顿,我稍微强硬地拉过女友坐在床铺上的身体。夺去发出娇声抵抗着的吉薇蔷薇色的嘴唇,封住她的话。
  没有委托时,或是工作很早结束的时候,我都会去她家里。这里是少数能让我灵魂获得平静的场所。只要跟吉薇在一起,不论是金钱或工作的问题,甚至是吉吉那这个衰神都能抛在脑后,只有和吉薇共度的时光才能抵达忘却的彼方。
  吉薇的工作也很忙,在一起的机会不太多。也许正是因为只能偶尔见面才能保持热情。
  我离开吉薇的嘴唇,倒回床铺上。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吉薇的双眼像是看见撒娇的孩子,低头看着我。我举起手,愉悦地玩弄吉薇的头发。
  我一时起意伸出双手,举到吉薇的眼前。
  「吉薇,假如下面的左手是零,上面的右手是一百,你有多爱我?」
  「都是老大不小的男人了,还真敢问这种丢脸的问题。」
  「好啦,告诉我嘛。」
  吉薇笑着,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很害羞似地,放进我的左手和右手之间。吉薇的手放在我右手的正下方。我拍下右手,跟下面的左手合着打了吉薇的手。
  「耶——妳被骗了。」
  我开心地嘲笑吉薇,她的表情转成苦笑。
  「搞什么啊,好无聊~~」
  「这很重要。如果你的手放在靠近零的下面,我就会更用力。靠近一百就几乎不会痛。这是显示爱情伟大的游戏。」
  「果然是很无聊没错。」
  吉薇笑了出来。男女的枕边细语就算无聊也没关系。她的微笑就像柔和的阳光射进我的胸膛。
  「什么嘛,笑得那么低级~~」
  吉薇的眼中对我的视线有一丝责怪。虽然我没有那个意思,舌头却无视我的意志,机械式地自动运转。
  「没有,没什么。」我向上看着吉薇。「只是,想起昨天在我身体下吉薇激动的样子。诶,妳那个声音叫得好可爱。我学给妳……」
  「嘉优斯!你敢学我的声音我就杀了你! 」
  我正想学吉薇的声音时。她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用枕在别人膝盖上的姿势被勒死的人类应该没几个。
  「我在上面的时候,嘉优斯也有比较大声过啊! 」
  我被吉薇勒着脖子,一面对着她窃笑。察觉自己说了什么的吉薇,放开我的脖子。指尖轻轻敲着我的额头。
  「……跟你讲话,有时候真的会气起来耶。」
  「就是因为我爱着吉薇,才没办法控制吧? 」
  「啊,受不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然说出让人生气的谎话! 」
  她把我从膝盖上扔出去。我的身体滚到床铺上。被女人丢出去,实在有失我攻击型咒式士的身份。
  我抬起上半身,吉薇包着床单缩成一团背向我,看来是因为害羞在使性子。我在床铺上移动,靠近吉薇的侧面。「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爱妳啊。」我亲了躺着的吉薇的额头,求她原谅。「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当然。」
  这次换成唇与唇相接。我的手滑进被子,伸进她的胸口,解开扣子。我一面亲着吉薇,一面脱下她的衣服。
  吉薇扭着上半身想逃开,这个姿势反而更容易脱下。我觉得可爱的吉薇赤裸的背后是更加的可爱。我拉下被子与衣服,露出半边美丽的天使羽翼之后,亲着她白磁般的肩胛。
  虽然吉薇设法忍耐,但显示她亚尔利安血统的尖耳颤抖着。我试着轻咬,吉薇忍不住发出银钤般的笑声。
  「好了,不要了啦。」
  吉薇拒绝的话语里,却有接受的音色。不过要是跟真正的拒绝搞错就糟了。
  我滑动双手,由背后抓住吉薇丰满的双乳。这世界上最棒的触感,让我无法忍耐。我一面拉开床单和剩下的衣服,把她按到床铺上。
  我把手放在吉薇的下巴上,将白雪花般的脸庞转向我。
  我渴求着她美丽的嘴唇。吉薇的回应则是将脸靠近我的颈窝,轻咬着我的后颈。这次换我噗哧地笑了出来。这是情侣间的嬉闹。
  吉薇绿色的双眸,直视我的眼睛。
  「诶,下午的艾里达那祭没问题吧?」
  「今年我可是提早一个月就把行程空下来了。中午再出门吧。」
  吉薇的表情因喜悦而灿然生辉。
  啊,真和平。这种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我打从心底真心地希望。在幸福之中,我把嘴唇由吉薇的唇移向后颈,再到胸前。含住乳房的尖端,吉薇发出声音。
  我由柔软的山峰之间向上望,吉薇转开脸。这是告诉我可以抱她没有关系。我正要和吉薇相爱的瞬间,响起了不解风情的铃声。放在床铺旁的电话不停地声声呼唤。
  我虽然不想理会,但是那个破坏气氛的声音不停下来,没法集中注意力。吉薇脸上甜美的气氛也消失了。
  「讨厌,是哪个笨蛋!」
  随着愤怒的声音,吉薇妮雅用床单盖住胸部,拿起电话的听筒。裸着上半身就不接电话,真是规矩的女人。
  似乎是对方在讲话,吉薇持续安静了一会。在这段时间里,吉薇双眼的颜色由春天的翠绿变成低于零度的北海颜色。吉薇依然没有开口,伸手把话筒递向我。
  「找我的?真是打扰人的家伙,是谁?」
  「请索雷尔先生你自己确认一下好吗?」
  吉薇如此客套的用姓氏称呼我,感觉很差。我接过话筒放到耳边。
  「哪来的白痴?」
  「真不想被存在本身,就造成这个星球困扰的你这么说。」
  是事务所的合伙人打来的电话。


  我领回放在修理店里的七十八年型薛尔杜拉,试着发动。感觉很好。
  我钻在车阵之间,在路上前进。在约好见面场所附近的路上,停下机车。
  艾尔达那的街道,开心地等待着祭典的开始。挂着横跨道路上方的布幕。往来行人的表情也很愉悦。餐饮店准备招揽祭典的游客,连户外都摆了桌椅。祭典的相关人员把气球拉在头上,向前走着。
  艾尔达那祭马上就要开始。我要赶快解决问题,回到吉薇身边。
  我走着走着,回头看了一下。街上的告示栏上,与艾尔达那祭典期间的交通管制、最新悬赏通缉犯的布告并列的,是我和吉吉那的照片。我的心脏几乎要由口中跳出。
  我以为自己终于也变成悬赏通缉犯了,结果只是市政府公告前几天终于成功制服火龙与黑龙而已。
  因为详细地还写上我们事务所的地址,宣传效果应该不错。虽然没想到沙札兰会帮我们打广告,不过要是不去道个谢又要被说教了。
  转过告示栏后的街角,可以看见市政府的建筑。把我叫出来的伙伴吉吉那,就站在出入口前。
  宛如活雕像般的吉吉那,喜欢在衣领插上羽毛装饰这种奇怪的打扮。这大概是他们民族的传统服饰。问题是,紧挨着他的两侧,站着两个美女。
  右边是金发碧眼的知性美女,左边是黑发略显苗条的美女。两个都正中我的守备范围。
  两个女性,陶醉地呆望着吉吉那的侧脸。只要吉吉那一说话,就会自动点头。
  吉吉那的四周总是女子成群。大概是和磁力有关,就当作是这样吧。吉吉那似乎很无聊的钢色双眼,捕捉到我的身影。
  「要工作了。走开。」
  听见吉吉那的话,女性们听话离开。简直就像跟随暴君的忠犬一样。我一面靠近一面问:
  「你啊,在艾里达那市里到底有几个女人? 」
  「谁知道,都是女人自己靠过来而已。我从很久以前就没在数了。」
  「你是女性的公敌。总有一天会被捅上一刀。不如说快找个人捅你吧。」
  吉吉那哼着他秀丽的鼻尖笑了。
  「这个要求办不到。要是我被捅的话,会有其它的女人挺身站到我面前。」
  我代替世界上善良的男女们,在想象中刺杀吉吉那。即便是在想象中,我还是离的很远才下手。
  「走吧。」
  吉吉那踏入市政府内。我也跟伙伴并排走着。吉吉那好像想起了什么,改变了脚步的方向。吉吉那靠近目送着她的女子们身边。他把脸伸进并肩站立的美女们之间,低声说:「等我下次有空的时候,再跟妳们玩。」接着回头。
  转身的吉吉那背后,美女们的耳朵染上樱花的颜色,全身无力。为了怕倒下来,把背靠在市政府建筑入口的柱子上。
  我看着女子们,很想对她们说:「吉吉那对妳们的感情,别说是对椅子的百分之一了,连一粒基本粒子都没有。请去找更好的人。比如说,像我。」真是很好的忠告。
  可是,我没有这么作。比起本性恶劣的美男子毫无诚意的花言巧语,像我这样长相平凡的人认真实在的忠告,要女人们轻易就听进去,在物理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正确的言论如果适用于现实,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不幸的女子。也不会有不幸的我了。
  进入第二市政厅,一楼的窗口前排着人。忙着申诉或是申请各种文件。相当拥挤。并排在窗口前的椅子上,坐着老人及中年男女。
  我们走向沙札兰所在的二楼。吉吉那静静地走在石地板上,我的脚步声粗暴地响着。
  「你在气什么?因为你手机没开,所以我也没办法,只好猜想你应该是在女人的家里。」
  「从跟天使嬉戏的天国被打落,掉进地狱和鬼一起工作,我想应该没有还不会不高兴的生物。」
  可不能忘了问。我带着些许的怒气质问吉吉那:
  「问题是,为什么你会知道吉薇妮雅的电话号码? 」
  我觉得自己的长相一般。相反地,吉吉那却拥有与内在完全成反比,如神祇般值得夸耀的美貌。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要是吉吉那和吉薇有任何一点关系……我会杀了他。正面进攻太可怕了,所以我会在夜晚的路上由吉吉那的背后,从很遥远的地方把远距攻击型咒式打过去。进行正义道德满载式的暗杀。
  「没有发生你担心的那种事。我是图书馆的常客,在那里偶尔会遇见嘉优斯你旁边的女人。我都当作没看见,是对方出声叫我的。后来有事就想起她的名字,查了电话簿而已。」
  「啊,是这样啊。」我稍微安心了。
  「那个女人很恐怖。」
  吉吉那的侧脸上,有着战士认出强敌的表情。
  「居然敢对着身为屠龙族战士的我说教。她说;‘请不要给嘉优斯造成困扰。不然的话,我不会轻易饶过你。’」
  由于吉吉那停下脚步,我也停了下来。吉吉那吐出问题:
  「那种压迫感和阴气不是泛泛之辈。」他似乎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声音变得相当认真。「虽然看起来不像攻击型咒式士,她是哪边的武术高手吗?」
  「不,普通的上班族而已。她是经理的秘书。」
  「很可疑,因为那种压迫感不是普通人能发出来的。」
  吉吉那迈开步伐,我也跟上。
  吉薇是普通人。只是,正义感和爱情都强得惊人。连我有时候都会觉得害怕。
  「不过,脑袋轻得像是可以飞上天的吉吉那,到图书馆去做什么?该不会是借书之类的吧?」
  面对我的揶揄,吉吉那浮现的是邪恶的笑容。
  「当然是去借书。‘调教动物的一百种方法’这本书。」
  要是我没问就好了。从很久以前我就有种感觉,但我没有仔细留意,原来吉吉那对我的感情是这样。
  「你啊,看起来讨厌女人,莫非那是为了掩盖断袖之癖而拚命演出来的?」
  听见我的调侃,吉吉那陷入沉默。这么一说,工作时他也曾热切地看着我,如果那不是杀意的话?
  「那个,吉吉那先生,我们祖先代代都是礼仪端正,狂热的武斗派兼异性恋主义者哦?」
  「开玩笑的。而且我有未婚妻。」
  比起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吉吉那订了婚的事实更让我吃惊。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有未婚妻,是美人吗?」
  「算是吧,不过那也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呢。」
  市政厅的走廊上顿时安静的只剩脚步声。
  「……对不起。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我太没神经了。」
  听见我的回答,吉吉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虽然我知道你的耳朵跟耳朵中间是真空的,没想到你又搞错了。我只是从四年前出来到艾里达那工作之后,就不太常回未婚妻身边而已。」
  「你未婚妻还活着吗?」
  「那当然,每次回老家都让我觉得寿命缩短了。」
  现在压抑着杀意的我真是全世界最宽容的人。
  「吉吉那,你说的话很难懂。还有开玩笑的感觉太让人不愉快了。」
  如果是平常一定会被吉吉那笑,但今天却让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未婚妻跟族长也这样说我。」
  他端正的脸上满是苦涩。虽然我从两年半前就开始和吉吉那搭档,但却完全不清楚他的私生活。虽然我也不想知道,但似乎很辛苦,这令我相当愉快。
  「嘉优斯,我说话到底哪里有问题?」
  他带着认真提问的眼神。
  「回老家的时候族长老是质疑我勇者的资格,未婚妻也会因为没办法沟通而踢我的屁股,真的很痛苦。」
  钢铁似的双眼很没自信似地窥视着我。
  「有机会的话我也可以允许你教我。」
  我装作没听见吉吉那傲慢的问题。
  市政厅的四楼通往生活安全课的房间。
  坐在接待椅上的,是总是带着不开心表情的中年男子,沙札兰课长。见到他的瞬间,我似乎产生说教的幻听·下次应该申请职业灾害补助。
  「对了,帮我们宣传上次的事件应该要跟你道谢。」
  虽然我不太甘愿,但是不说的话会更惨,所以我姑且道谢;沙札兰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除了你的低能之外,你以为我还会帮你宣传什么吗?」此时沙札兰的眼中出现不悦。「是公关课的家伙擅自做的,等一下我会对他们说教五小时。」
  糟了,看来是某个对我们有好感的市府职员私下给的恩惠。
  「不说那个了,这边的事比较重要。」沙札兰用下巴指着对面的椅子。「这位先生,好像有事找你们。人家从皇都大老远来到这里,你们可别失礼了。」
  接待椅的另一边,坐着穿西装的年轻男子。
  不适合留胡子的男子,举起手。脸上有熟悉的表情。我似乎在哪见过但想不起来。正准备搜寻脑中的记忆时,男子开口了。
  「喂喂,嘉优斯,是我啦是我。」
  我立即想起男子的声音。
  「是境界弦理论的赫洛迪鲁吗!这样啊,真怀念啊。自从我离开琉内鲁库大学之后,有三年没见了吧?」
  「差不多。可是你变了呢,嘉优斯。身为研究者却不当咒式师,而选择成为实战的攻击型咒式士,是怎么样的心境转变?」
  「赫洛迪鲁你自己才是变了吧。那胡子是怎么回事,想稍微掩盖你那张蠢脸吗?」
  「你才是,为什么搞不清楚用眼镜没法透视女人的裸体?」
  结束代替打招呼的揶揄斗嘴,我跟赫洛迪鲁都笑了。彼此握手,互击肩膀。没想到会和琉内鲁库大学的同学兼损友,在艾里达那相会。
  「那时候我们两人常一边干杯,一边研究怎么发动法律禁止使用的咒式,还有争辩咒式理论。」听见我的话,身旁的沙札兰露出不快的表情。我装作没看见继续说着。
  「本来应该是争辩理论,到最后都会变成用咒式开打相互拚命。」
  「当作青春的酸甜回忆,藏在心里就好了啦。」
  再怎么说。现在已经过了法律追诉时效,无论民事或刑事应该都不会被问罪。
  「赫洛迪鲁,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稍稍压低声音问道。「我好像听说那件事发生之后你想当军人……」
  「军人我也只做了一年,现在是公务员。」
  赫洛迪鲁笑了。那不是单纯的笑容,里头带着阴沉。我后悔不该随意触碰赫洛迪鲁的过去。由他的态度看来,我的损友似乎已经克服那沉痛的过去。
  我调整感情,回到正常的样子。
  「那有什么事?赫洛迪鲁你拥有的人性应该不足以倾慕我优秀的人格才对?」
  「有谁会倾慕‘嘉优斯的品德’这种假设性的东西。」
  「要证明其不存在,困难到可以被称作是恶魔的证明。这世上的某处存在着我的魅力,去找吧。」
  停不下来的对话,被沙札兰用清嗓子的声音打断。
  「说到这个,赫洛迪鲁一等咒式官,您似乎有工作要委托这两位吧?」
  「一等咒式官……所以你是中央官员啰。」
  这个赫洛迪鲁居然能出人头地。我虽然感动,不过还是回到了问题上。
  「那么,是要委托我们什么工作呢?」
  我回头看着他,赫洛迪鲁把肩膀耸到与他不搭的胡须那么高。
  「是上级交代下来的工作,希望你们保护某位人物。」赫洛迪鲁的表情非常认真。
  「攻击型咒式士的工作不只有狩猎‘异貌者’与悬赏通缉犯,从保护到运送,要动刀动枪的都算在你们工作范围内吧?」
  我无法反驳,只得继续追问。
  「保护谁?」
  「在这里没办法公开,但是希望你们一定要接受。在这个艾里达那市里,我没有其它信得过的攻击型咒式士。」
  「不,可是如果不知道委托人是谁,或者是保护任务的内容如何,要接下这个任务……」
  面对我的质疑,洛迪鲁只是不断请求我们接受。
  这么一说,在学生时代赫洛迪鲁这男人就是招来麻烦事的天才。
  我的本能告诉我,必须尽快逃离现场。即便大叫着从窗户跳出去也没关系,还是赶紧逃走比较好。
  如果我办得到的话,人生会有多快乐啊。
  在远离艾里达那市中心的郊外。狄亚哥地区的街角,我和吉吉那,从赫洛迪鲁开来的车上下车。
  街道上,清一色是哲贝伦龙皇国全盛时期的亚登式建筑,并列着砖造的建筑物。这一带是宁静的高级住宅区。
  在连绵的青色屋顶另一端,可以远远地看见包围艾里达那的坚固城墙。很久以前是为了防止异族入侵而建造的城墙,现在则分隔了艾里达那与外部及卫星都市群。
  我移回视线,眼前是高耸的墙壁。接着看见装饰有花俏常春藤图案的铁门。墙壁另一端,是看来像富商或贵族用来当作避暑地的,砖造雅致建筑物。
  赫洛迪鲁按了门铃与内部联络,铁门便打开了。赫洛迪鲁走在前方,进入围墙内。踏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走向建筑物。
  吉吉那一面戒备着一面前进。也许是因为不明白事情状况。他处于过度的备战状态。
  「屠龙族无论到哪,就只会想着要作战吗?」
  「就是这样的民族。」
  「屠龙族的结婚典礼上,好像也会端上纯白的敌人首级。」
  我出言调侃,吉吉那继续沉默地走着。最后终于开口。
  「你还真清楚。屠龙族吉达雷拉家的习俗,连研究者都知道的不多。」
  我开始讨厌起这个,荒谬程度远远超过我想象的民族来。
  赫洛迪鲁毫不理会我们的对话走着,到达二层楼建筑的玄关。敲了橡木门,过了不久门由内侧打开。
  一推开门,马上就是接待大厅。座落在中央的接待席周围,站着七名男子。
  他们各自穿着黑、深蓝或灰色的西装,不是一般人物。毫无破绽的站姿,腰部悬挂着的魔杖剑部是干锤百炼的名刀。是军方专责的干练攻击型咒式士们。
  七名攻击型咒式士包围着接待用的真皮椅子。优雅地坐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
  混着白发的黑发,银边眼镜后方,安放着黑色的双眼。他穿着黑底缝有细密银线,不知该说是华丽还是朴素的僧服。
  交叉在纤细下颚上的手指,好几个戒指闪耀着光芒。青色及红色宝石的颜色十分抢眼。
  男子有种博学者的风范。嘴角带着笑容的这名男子,很明显地是在场的中心。
  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的确曾经在哪见过这名男子。
  我正准备快速搜寻海马回里头的记忆,身旁的赫洛迪鲁上前。在中年男子面前单膝跪地,行了第一种最敬礼。
  「我为您带来了我的旧友,也是值得信赖的攻击型咒式士,嘉优斯·利瓦伊那·索雷尔,与他的合伙人吉吉那·嘉迪·多尔克·梅雷欧斯·亚修雷·布夫两位。」
  赫洛迪鲁由我的损友变身成忠实的家臣。
  「在此致上,能与吾主莫尔汀·欧杰斯·裘涅枢机主教会议议长猊下再会的喜悦之意。」
  我停住呼吸,横隔膜收缩。就算是在龙面前也不会动摇的吉吉那,眼中也闪过锐利的光芒。我咽了口口水。
  「莫尔汀·欧杰斯·裘涅?」
  他是启示派教会的枢机主教会议议长,龙皇哲里亚鲁诺斯七世委托其意志的全权大使。欧杰斯选皇王的监护人,欧杰斯选皇王军的代理最高司令官。为龙皇国的最高意志决定机构圆桌评议会的一员,启示派教会独立异端监察官。
  他受勋白翼勋章与银环勋章。身兼朱德卡公爵与亚尔贝伦伯爵。昆德拉大教堂大主教。还是佛克尔比赛的强队西格尔斯的最大股东。
  在我们眼前的,是在哲贝伦龙皇国屈指可数的重要人物,而且是有第七顺位皇位继承权的皇族。我只在屏幕中看过的人物,现在实际出现在眼前。
  我回想过去的记忆,想起父亲教过我的贵族礼仪。我准备仿效赫洛迪鲁行第一种最敬礼时,莫尔汀枢机主教挥手拒绝。
  「嘉优斯·利瓦伊那·索雷尔,我不喜欢没有意义的事。」
  他的眼神沉静。
  「不需要无聊的礼法。虽然我是皇族,但是仔细一想也不过是很久以前最粗暴、狡猾的盗贼头子的后裔而已。那么我们有效率一点,来讨论工作的事吧。」
  随着他举起的手引导,我跟吉吉那坐在接待椅上。我从未亲眼看过皇族,身为国民的一员我感到很紧张。在周围七名护卫监视之下,枢机主教与我们面对面坐着。
  不知何时退下的赫洛迪鲁,端着放有整套红茶用具的银盘回来。琥珀色的红茶,被倒进札维治公司生产的陶器中。我没有伸手拿杯子。
  我虽然听说过经由七个熟人介绍就能够见到总统的说法,但对于经由损友赫洛迪鲁来到莫尔汀猊下面前,这份惊讶还是难以平复。
  莫尔汀枢机主教很享受芳醇的香味似地,将红茶含在口中。
  「好了,我们不要用老人家那种称呼姓氏的习惯,我就叫你们嘉优斯和吉吉那吧。」
  我只能点头。莫尔汀继续说着:
  「其实,我想拜托你们两个人,成为我的特务为我介绍艾里达那,并且当我的贴身护卫。从现在这一刻开始。」
  「介绍和护卫,从现在就开始吗?」
  我无意义地复述对方的话。这下糟了。完全被气氛带着定。莫尔汀点头。
  「幸好嘉优斯你是我的秘书官!赫洛迪鲁的老朋友。我做了些调查,你们没有政治背景也没有可疑之处,的确可以信任。看了你们正式与非正式的经历,身为攻击型咒式士的实力似乎也不错。」
  枢机主教别有意含地说。
  「最近还听说你们打倒了一头黑龙。」
  吉吉那的脸上出现明确地疑问。
  「找当地人介绍艾里达那我可以理解,」他双唇间吐出严厉的话语。「可是,连名字都不说清楚就把人带来,突然叫人当护卫,实在让人不太愉快。」
  就算皇国的重臣就在眼前,吉吉那依然目中无人。周围的护卫们满溢着怒气与杀气。也有人已经把手伸向腰间的魔杖剑剑柄。
  吉吉那对我的紧张视若无睹,举起了红茶的杯子。
  「还有,我不懂特地使用我们这种非官方攻击型咒式士的理由。」
  「如吉吉那所说,莫尔汀枢机主教猊下您身边,应该随侍着‘十二翼将’,他们个个都是精锐无比的攻击型咒式士不是吗。」
  我数着能想出的人名……
  「最快的刀,异国的剑士——真田·兴继刀堂、扮演参谋角色的大贤者优坎。现代的圣者克洛普菲尔。拉其侯爵家的兄弟,凶战士耶斯帕与魔剑士费尔德烈德。不移者卡维拉……」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由咒式士的第十三层级,也就是到达者层级以上所组成的他们十二个人,从整个龙皇国来看,也是称得上是最强的集团。我认为应该没有我和吉吉那出场的余地。」
  「可是,这十二翼将里头一个人都不在这里。」莫尔汀继续说。「我因为某些缘故无法带他们来。因为这与我——莫尔汀枢机主教的特殊任务有关。」
  我跟吉吉那,被他的声音打动了。皇国重臣的嗓音,拥有能让万民跟随的魅力。莫尔汀有如宣告神启似地开口说道:
  「那么,我命令你们作我‘观光旅行’的导游。」
  搞不清楚状况的我保持沉默不语。枢机主教的护卫们,碰上我询问的眼神便把视线转开。
  「嗯?」
  我双唇间吐出没有意义的话。莫尔汀枢机主教,用儿童般明朗的笑脸说:
  「哎呀,如果带着十二翼将那样严肃的人太显眼了,就没法享受观光了吧?所以才需要你们。」
  枢机主教起身。
  「那我们现在就到欢庆艾里达那祭的街上逛逛吧。」
  还坐在椅子上的吉吉那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应该也是一样。
  我看了看赫洛迪鲁。我的损友高速地将头别开,只看见他的胡须残影。
  这个瘟神。


  红、蓝、白、黄色的纸花,飘洒在道路上。人们由路旁的大楼或公寓窗户,撒下纸花。
  我用手拨开堆在浏海和知觉眼镜上的纸花,维持视线清晰。
  艾里达那的大道上正是祝祷祭典狂热的时候。
  在车道上前进的乐队,演奏着笛子或大鼓,步道上人群的欢呼声被盖了过去。
  我们混在如怒吼般的喧嚣声之中。
  露天,街头表演,烟火,音乐,舞蹈,戏剧。还有路上与桥上往来人群的浪涛。
  苗条的亚尔利安人,娇小的诺尔格姆人,全是巨汉的兰多库人,连像猫般全身披着毛皮长着三角形耳朵的亚喵人都在,各式种族化为洪水四处漫延。
  宛如发薪日当天的妓院一般,人潮十分拥挤。艾里达那的整个街道都在歌唱、跳舞、摆动着。
  「虽然我听说过艾里达那祭很盛大,不过真是不简单。」
  莫尔汀枢机主教一面拨去积在他自己头上的纸花,露出孩子般的表情。虽然靠着桥的栏杆可以看见大道,但已经没办法再靠更近了。吉吉那和七个护卫围着我们,我负责观光导览的解说。旁边的赫洛迪鲁露出不耐的表情。
  「可以的话,希望您如我刚才提议的,搭乘有特殊装甲的车辆来进行观光。」
  莫尔汀主教轻挥手,开始向前走。护卫们慌张地移动警备网。
  「我不是说了吗,我又不是艺人,没有人会注意我,不需要围成人墙。」
  穿着素简僧服的莫尔汀枢机主教,看来就像随处可见的中年神职男性。
  「对吧?嘉优斯?」
  「的确,在艾里达那穿着僧服的神父或牧师,就算几十个人走在一起也不显眼。」
  「可是……」
  毫不在意赫洛迪鲁顾虑的莫尔汀,在路边的摊子买了饮料。我以眼神行礼后,接下递给莫尔汀的纸杯。我伸出手,盖在莫尔汀要喝的杯子上。
  我先以知觉眼镜确认饮料的成分,接着喝了一口在舌尖上转动。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我把杯子还给枢机主教。
  「原来如此,就算是路边摊也不能安心吗?」
  莫尔汀赞佩着喝下。我想,如果要毒杀这位贵客真的是相当简单。随侍的赫洛迪鲁,对于主教的不设防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
  枢机主教的眼神望向着走在一旁的我,催促我继续解说。我为了不被街上的喧嚣盖过,用喊叫的音量说下去。
  「艾里达那祭典,虽然比不上龙皇都的建国祭典或圣诞祭典,但也是皇国的八大祝祷祭典之一。」
  我一面走着,一面搜寻起脑海里的记忆。
  二八百八十多年以前,这个城市被游牧民族费伊布尔族占领。而一位名叫艾里达那的女歌手挺身而出,唱着歌与民众一同游行,进入了被占领的要塞。此时民众抽出预藏的刀刃,袭击费伊布尔族,把城市夺了回去。」
  我举起手指向街景。把枢机主教的视线导向桥畔的女性雕像。
  「因为这个故事,所以这个城市便取名为艾里达那,又被叫做歌女之城,一直持续到现在。」
  被我说明内容感动的莫尔汀仔细地听着。他似乎很喜欢,于是我继续解说下去。
  「现在听见的歌声,便是故事中艾里达那演唱的歌曲。」
  在道路上游行队伍前端的女性唱着。

  「即便我的身躯毁灭,即便你的身躯毁灭
  命运的纺车讽刺地笑着
  约定在海底等待着
  宛如眷恋着奉翌的毛虫
  宛如梦见世界未孵化的雏乌
  与你在一起炼狱也像是天上的垫褥」

  枢机主教听见歌声点头。
  「让我想起瓦伦海德尚未发迹时的陈腐诗作。」
  「也有这么一说,原来的歌曲几平没有残留下来,现今的版本是由瓦伦海德改写的。」
  他喝完纸杯中的饮料。随着再度行进的莫尔汀,集团开始前进。护卫们拚死保持环状队
  「嘉优斯你连音乐也懂很多呢。」
  我一语不发。不只是学生时代接触过瓦伦海德的著作,我还实际见过本人。他是位诗人也是最差劲的学者。
  「可是,透过诈取而来的城市,非常适合我。」
  听见莫尔汀枢机主教带有自嘲的揶揄,我只能用虚假的谄笑回应。
  身为龙皇候选,又是挑选出的五个选皇王家。冠之安得烈尔家,盾之伊鲁姆家,剑之伍非家,枪之耶吉兰家。还有美与艺术的守护者,旗之欧杰斯家的次男,也就是莫尔汀诞生了。
  在哲贝伦龙皇国中毫无例外的,均要求必需是高等级咒式士,莫尔汀却完全没有关于咒式的才能。虽然被说是病弱的废物。但他也展示出极高的知性与见识,被推选为下一任欧杰斯选皇王的呼声也很高。
  可是,为了躲避讨厌他,身为嫡子的双胞胎哥哥亚斯艾里欧,他进入教会从事神职。
  长大后的莫尔汀展现出来的,是政治与军事,还有权谋术数。莫尔汀担忧教会中法王尤里那斯四世派与神授派的权力斗争,因此保持中立。他在背后暗中操作,诱使双方斗争垮台,发动暗杀,当双方力量减弱后才浮出台面。
  终于他逼迫法王尤里那斯四世退位,肃清神授派。成功让他的傀儡德雷克二世即位,自己担任枢机主教;人们这才惊觉莫尔汀并非纯真善良之辈。
  我并不是能够指陈事实的勇者。我非常羡慕拥有毫不介意的神经,能若无其事地跟莫尔汀站在一起的吉吉那。
  走在路上的女性观光客,有时还有男性会在吉吉那的周围停步。应该是为了他有如天上神祇般的俊美容貌而驻足。
  吉吉那本人对他人的视线视若无睹,停下脚步。战士的目光,专注在路边的店面。向着陈旧椅子的眼神,带着热情。
  我望着祭典的狂热。
  轻微到没有人察觉,我叹了口气。本来,我不应该被中年男子和护卫们拖着进行观光,而是和亲爱的吉薇一起享受祝祷祭典。
  我回想起告诉吉薇有紧急工作的时候,那张温柔又无奈地接受的脸。我现在真想马上回到她身边,紧紧抱着她。
  莫尔汀看着我的侧脸。
  「不好意思突然委托你工作。」
  「请不要在意我的事。应该说请当作我不存在,和先前一样自在地参观城市。」
  我终于忍不住提出疑问。
  「您真的很乐在观光之中呢。莫尔汀猊下,您该不会忘记自己是皇国的重要人士了吧?」
  「也许不是这么回事哦。」
  我望着枢机主教。
  他用满不在平的表情看着街景。
  「其实只是喜欢玩乐的中年男子,要是这样就轻松多了。」
  我们一行人散步的步道上,大楼的墙面有立体光学影像。正好由广告画面切换到新闻节目。
  「……该要缩小无益的东方战线。在这个时间点发起战争,就算能够独占圣地,也没有任何好处。」
  影像中莫尔汀枢机主教坐在椅子上,把下巴放在交叉的双手上说着。看来似乎是接受新闻机构的要求,陈述他的意见。
  「对于往东的通道持续争论不休,只会让与南方的索利提亚国讨论的结果变得毫无意义。」
  画面中莫尔汀继续着对谈,而眼前的莫尔汀枢机主教本人,则是转开视线看着街上。嘴边一抹苦笑。
  荧光幕上,莫尔汀淡淡地继续。
  「此外,主张国家应控制经济的盖博主义与放任市场自由发展的新古典主义,影响的时间有差别对吧。只是,无论在哪个时代,都需要最低限度的政策。」
  画面下方有现场实况转播的字样。现场实况真辛苦呢,当我这么想的瞬间,用力转头望向莫尔汀。
  莫尔汀枢机主教,浮现恶作剧孩子般的微笑。
  「我,只有死掉的亚斯艾里欧这个兄弟哦。」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马上了解了。
  「啊,原来如此!」
  「对,是替身哦。」
  莫尔汀笑了。
  「那个伪装成我的,是十二翼将其中一人——杰农·卡尔·达力乌斯。他是能够变装、完美扮演任何人的戏剧天才。」
  莫尔汀用喜孜孜的声音继续:
  「他平常就会变装,连我和杰农自己都搞不清楚,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当事人好像连本来的面貌都忘了。」
  赫洛迪鲁和护卫们都露出苦涩的表情。
  让自己的替身来面对新闻机构,这不是正当的行为。莫尔汀似乎看穿我的内心,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还有其它质量比较差一点的替身,我让他到北边的避暑胜地伍德湖去玩了。那个替身大概也会回答‘出现在新闻里的我,以假货来说做得不错了’。」
  莫尔汀继续望着艾里达那的喧嚣,对我坦白真相。
  「我的替身还有五个人,含我本人一共有七个莫尔汀分散在皇国全土。虽然说保险是越多越好,不过这也算是一种游戏。」
  我一边听着,逐渐了解这个人物跳跃的思考,还有在这之上过度偏执的小心戒备,以及异常的兴趣。
  「政敌放出的杀手和殉教刺客都算是定期活动,最近连东方的杀手似乎也盯上我开始行动。」
  「重要人物也很辛苦呢,休假也得演出这么盛大的谎言。」
  「这个谎言和演出,应该可以算是我唯一的娱乐了。」
  烟火飞上像是舞台背景般虚假的蓝天中。烟火反复上升下降,画出通常不可能出现的轨迹。烟雾描绘出「愿艾里达那长寿与繁荣」的图样,最后应声炸开在穹苍之中。
  「我小时候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不过那个烟火其实也是咒式吧?」
  「是,是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名叫‘喷矢’的咒式。」
  我打算结束说明,但莫尔汀眼中出现期待的神色。没办法只好当场示范啰。
  我投出手上的空纸杯,用腰间魔杖剑护手的根部展开咒式。拋物线的轨道随着火花变化。水平地飞翔,接着轨道再度变化,在垃圾桶上空转了个直角垂直落下。
  这把戏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但没多久他们就失去兴趣回到祭典的喧嚣之中。
  「合成硝酸钾百分之七十五,硫磺百分之十,木炭百分之十五,生成黑火药。接下来使用基础电磁咒式依序点火改变轨道。那个烟火和这个的原理相同。」
  「现代果然是咒式的世纪。」
  枢机主教低语着。
  「在我眼里看来咒式就像魔法一样。希望魔法师一挥杖,就能够解决事情。就像那边正在上演的一样。」
  在视线的前方,正在进行街头表演。带着黑色三角锥型帽子,披着长衣的演员扮成魔法师,挥动魔杖。
  石炭变成黄金,周围的观众都很开心。
  「可惜咒式并不是万能的魔法。只是受到物理制约的单纯技术。」
  我对眼睛看着戏剧的莫尔汀继续说着。
  「例如想把一个氢原子,换成元素周期表上在隔壁的氦,就必须用跟太阳差不多的两千五百大气压,还有数百万度的高温抗拒正电荷,让氢原子进行核融合。」
  我知道很无聊但还是说明下去。
  「如果要‘炼金’,光是一小茶匙的分量,就必须耗去数十亿吨质量,加上高热的两个中子星对撞一样高到像是开玩笑的超超高温高压,才能开始生成。很可惜,不能用魔法之类的量产。而且消费那么多的能量来生成黄金并不划算。」
  我说完马上就后悔了。咒式士冗长的解说是一定会被讨厌的。
  可是,本来就是学究底子的枢机主教,似乎并不觉得无聊。
  「一般咒式士都会主张有将近无限的可能性,可是你好像没这么乐观。」
  莫尔汀枢机主教喜欢议论这点也记载在他许多的著作里。看来我不得不当猊下议论的对象了。
  「由于悲观而采取乐观的看法,也许是这样吧。」
  「这不是咒式,而是人类的问题。而且你对人的心灵或是思考力的评价过于低估了。」
  「我倒不至于觉得,无论是怎样的伟人或是哲学家的话,都只是和海市蜃楼一样。」
  「虽然我们被言语的诅咒束缚,但并不是没有突破的方法。」
  莫尔汀静静地说明。大声嘻闹的人们,走过枢机主教的背后。游行的乐队演奏着轻快的音乐,纸花落下堆栈在路上。
  我无法理解莫尔汀的话和真正的含意。
  在群集之中,身为一介攻击型咒式士的我,和莫尔汀枢机主教都不再说话。他说的是现在在这里某个事物的未来吧,但我无法理解。
  混在人群中,我们走着。
  「文字游戏就到这里为止,要吃点甜的吗?」
  枢机主教手指的方向,是冰品的摊子。我制止枢机主教,这次换我出钱。
  我问了摊子的老板,有草莓、香草、苹果、橘子等口味。我身旁的莫尔汀瞳孔向着左下方,似乎正在考虑什么,但他点了草莓和香草双层的口味。我虽然对这不适合中年男子的选择感到意外,随即点了橘子口味。
  接着也分给赫洛迪鲁和护卫们。只有我们两个吃冰感觉有点丢脸。不过吉吉那拒绝了。也好,至少有一个人集中精神在警戒上。
  枢机主教一面吃着冰,一面望着街道。我的视线也注视着相同的光景。
  幼小的女孩坐在父亲的肩上,眺望着祭典的游行。一面吃着和莫尔汀一样重迭着草莓和香草的冰品,一面对街头艺人的表演发出天真无邪的欢呼。
  「只要孩子看来很幸福的吃着点心,能够露出天真的笑容,我就会肯定这个世界。」
  莫尔汀的话,贯穿喧闹的人群。
  「为了这个,我一路欺骗背叛,不惜流血残杀。我未来应该也会这样继续下去。如果不足够,再追求更高的合理性,要是还不足够,就再追求更高的合理性。」
  莫尔汀枢机主教的双眼向着正前方。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换成苦笑。
  他说的话我无法照单全收。可是,他夸张的话语中如果含有一丝的真实,大概就没办法继续讨厌他了。
  「好了,吃晚餐吧。」莫尔汀为了改变气氛宣布。他似乎在搜寻记忆,眼睛落向左边,做出结论。「对了,我想去观光导览书里写的乌尔克料理店。我非常热爱热腾腾的乌尔克料理。」
  拍了我的肩膀,莫尔汀开始往前走。惊愕的赫洛迪鲁与护卫们发出惨叫,从背后追过来。
  「猊下,请不要突然改变计划!」「今天的艾里达那很拥挤,不可能的!」「现在才要包下能够妥善护卫的乌尔克料理店,实在是办不到!」
  莫尔汀笑了,开始快步走。我也不由得用一样的步伐赶上。
  「摆排场把店包下来,有什么好玩的。闯进当地的店里,这才叫观光吧?」
  莫尔汀向着我眨了一只眼。中年男子对我做出淘气孩子的表情,感觉实在不太愉快。
  我配合莫尔汀的一时兴起,离开集团包围。吉吉那也跟一起行动,护卫应该是很周全。
  喧闹的艾里达那祭典,似乎还会继续下去。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夜与追忆

  否定梦想、故事与幻想的现实主义者错了。
  你们崇敬的金钱也好、国家也好、法律也好、正义也好,
  全都是我们妄想帝国的邪恶子嗣。
  世界啊,是包含名为现实的妄想在内,各式各样的世界。

  达迪欧·鲁夫·波尔波克叙勋伯爵对于崔斯坦报询问的响应  皇历四一一年


  电子穿梭在玻璃管内的阴极与阳极之间,旧式的钠汽灯与霓虹灯渐渐亮起。
  青白色温柔的月光遭到白色、红色及紫色的光芒驱赶,洒落在流经艾里达那的河面上。
  夕阳已在远方消逝,夜幕如黑猫轻巧跳落般,悄无声息地盖住了艾里达那的街道。繁华的街道及桥梁上,人潮依然不断。酒吧和剧院想必挤满了人,可以说接下来才要进入重头戏。
  艾里达那的歌女祝祷祭典,即便到了夜晚也不停歇。
  我随着车子摇晃,眺望着艾里达那夜晚的样貌。黑色的高级车坐起来十分舒适,我身旁坐着莫尔汀枢机主教。
  「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我没有应答,在车内警戒着四周的情况。莫尔汀坐在我和吉吉那中间,他的视线向着外面。七名护卫分别坐在前后座,车子前进着。
  对向车道的那一方,可看见预定下榻的丽姿饭店。这间饭店无论规模或者价格,在艾里达那都是首屈一指。
  墙壁贴着磨到发亮的花岗岩,高耸直入夜空。为了祝祷祭典远道而来的观光客,以及盛装前往夜宴的绅士淑女们,在正面的玄关来来往往。
  到了十字路口,我们乘坐的高级车随着前方的车辆停下。跟在后面的车辆也停了下来。由于艾里达那正在举办歌女祭典,现在大概四处都在塞车吧。
  我瞥向步道,市政府的布告栏再次映入眼帘。艾里达那祭典期间的交通管制与最新悬赏通缉犯的布告并列,我和吉吉那的照片也理所当然地在上头。现在我的羞耻心已经盖过宣传效果了。
  有别于祝祷祭典的喧哗,如惨叫般的声音贯入车内。
  我透过车窗,看到一群人横越在十字路口前的车道上。虽然车子响着警笛,但举着红字标语板的集团却没有移动。表情略带坚决的男女们,发出愤怒与叹息的声音。
  「坚决反对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批准天伦条约!」
  「人类没必要和龙与‘异貌者’交涉!」
  「哲贝伦龙皇国也应该废除条约!」
  听见人们的声音,莫尔汀不禁露出苦笑。
  「看来有很多人讨厌天伦条约。」
  「似乎是如此。」
  我轻轻回应。莫尔汀枢机主教望着外面的景色低语:
  「龙族中的主流‘贤龙派’之所以与人类各国缔结条约,是为了避免双方产生无谓的纷争,才界定彼此的领域,并试图和平共存啊。」
  我想试探一下莫尔汀。
  「正因为有天伦条约,所以我们铲除越过缓冲区域侵犯人类领域的龙族强硬派,也受到法律的保障。拜条约所赐,龙和人类才能避免全面性的战争,您的意思是这样吧。」
  「可是,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从皇国独立出来,也不过是百年前的事。天伦条约是在他们成立的数百年之前,也就是皇历三十六年缔结的·所以那个同盟是不会承认那个条约的。」莫尔汀的话语里带有认真的语气。「现在这就成为问题所在,同盟的各都市接连遭龙的强硬派袭击。」
  莫尔汀的说明,让我回想起前几天打倒的火龙与黑龙。
  即便条约是那些历尽风霜生存下来的高阶龙所签订的,但对大部分原本各自由自在生活的龙族来说,似乎还是一件不快的事,不想让出栖息地的个体大多都成了强硬派。
  这么说来,古拉席卡镇的确是站在七都市同盟那边。姑且不论那条年轻的火龙,恐怖的黑龙说不定也属于龙族强硬派。
  「即便龙族跟同盟发生激烈冲突,也不代表对皇国有利。除了区域情势不稳之外,再怎么说,两国的经济可说是密不可分。艾里达那这里就是最好的例子。」
  枢机主教的双眼望着艾里达那的街景。正如他所说的,在艾里达那,皇国与同盟之间的纠葛,确实难以区分,神圣伊杰斯教国、巴赫鲁巴大光国、安普森里耶尔公国等,各国的人也随意地在城里走着。我的爱人吉薇,她的祖先也是神圣伊杰斯救国领土内的亚尔利安人。
  「我不认为艾里达那在这种情况下会很安稳。人类与龙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日后情况会如何发展呢?」
  「同盟民进党的下议院议员亚温,现在正以天伦条约推动派的身份活跃着,可是,他却连与龙族交涉的管道都没有。」莫尔汀的视线回到持续抗议游行的集团上。「照这样下去的话,议员的交涉活动会以失败告终。」
  对于政治议题,我没有插嘴的余地,于是我保持沉默。另一边的吉吉那撑着脸颊,俊美的容貌映照在车窗上。
  吉吉那脑袋里思考的,大概是这台高级车里的座椅,到底能不能当成椅子带回去之类的事。
  在车窗的另一端,前来净空车道的警察大队抵达了,并且理所当然地和抗议团体起了争执。不知道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顺利通行。
  「你觉得他们很愚蠢吗?」
  仿佛要制止我的行动似的,莫尔汀丢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无知与贫困结合了,大概就只能演变成游行示威吧。」
  「他们的主张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异貌者’和人类,彼此不可能真正地理解和融合。相亲相爱这种事,只会在梦里成真。」
  莫尔汀的眼眸里,映照出远方抗议群众的身影。
  「不过,两者也不能完全断绝关系,所以寻求和平共处才是理智的。在自由的现今,如果能够双方达成协议,就能共同生存。然而他们还无法理解这一点。」
  「若是家人或熟人被杀害了,或许就能理解为何他们难以向条约妥协。」
  「即便如此,也不可以用个人观点来影响社会。」
  我猜不透莫尔汀真正的生葸。
  感觉他不是在谈论眼前的光景,而是眺望着更远大的事物。我怎么也抓不到他思维逻辑的方向。
  「看来是过不去了。」坐在前座的赫洛迪鲁,从椅子上方探出头来。
  「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徒步走到丽姿饭店去吧。」
  我先走出车外,以身体掩护莫尔汀枢机主教下车。吉吉那紧跟在旁。前后车内的护卫们也接着出来,形成更结实的人墙。
  壅塞的车阵延续到很远的地方。我们穿越车阵来到车道上。
  我转头看向发出叫声的地方。
  车道上,警察大队与人群继续叫骂。群众里的其中一人,用手指戳向警官的胸口,情绪激愤地怒吼。
  在那名情绪失控的男子指尖碰到警官胸膛的瞬间。
  「确认有妨碍公务之实,开始进行驱逐!」
  警官们高举警棍挥舞,开始驱逐游行的队伍。车道上充斥着惨叫与怒吼。有一名女子对着这场骚动连连拍照,她是我认识的记者安洁尔。
  在警察大队与市民相互挥舞警棍与广告牌的激烈冲突之中,单手拿着照相机的安洁尔四处奔跑。
  安洁尔对正在踹着市民的警察边喊边摄影:「喂,公权力的走狗,为了让新闻更具可看性,你们要踢狠一点啊!」接着再追问推倒警车的市民:「顺机作乱的你们,现在心情如何?」
  记者的毅力的确令人敬佩,但我判断不宜让莫尔汀枢机主教被拍到。我们一面护卫他,一面持续后退。穿越前来围观镇压暴动的群众,抵达了丽姿饭店。
  我们正要朝向两旁耸立着大理石柱的正面玄关走去时,赫洛迪鲁停下脚步。指示我们绕到饭店的后方。
  穿越饭店与停车场间狭窄的通道,那里设置着小型玄关。赫洛迪鲁举起手机门就开了。
  「这是贵宾用的特别出入口,这边也设置了直达电梯。」
  虽然我长年居住在艾里达那,但也不知道丽姿饭店里居然有这种设备。我突然想起该与赫洛迪鲁确认的事。
  「赫洛迪鲁,接下来的护卫计划你有什么打算?」
  「丽姿饭店的十三楼整层,还有上下楼层,我们全都租下来作伪装。布置了十几二十层的强力咒式结界与警戒装置。即便准战略级攻击型咒式从正面直击,也能够承受得住。换句话说就是绝对安全。」
  在我眼里,丽姿饭店冰冷的墙壁就像坚固的城墙。这就是皇国最高级的住宿设施与安全设备。看来皇室的御用饭店似乎名不虚传。
  「接着是护卫的欧杰斯王家骑士们,加上……」他环顾护卫们,最后盯着我和吉吉那。「……嘉优斯跟吉吉那的看守,一切就万无一失了。」
  我了解整个计划之后,正打算走向饭店的玄关,莫尔汀这时却笑了起来。
  「到明天早上开始观光之前,不需要护卫,也不需要导游。」听见莫尔汀的话之后,赫洛迪鲁的脸色大变。
  「猊下,您是要撤走护卫吗!」
  「是赫洛迪鲁你自己说绝对安全的吧?」莫尔汀的说法让赫洛迪鲁无法反驳。「我也觉得,要攻下这间饭店,除非是装备完整的军队,否则难以入侵。也就是说,我也可以保证安全性。」
  由于主君以完美的理论武装自己,赫洛迪鲁显得意志消沉。
  「而且,赫洛迪鲁你和嘉优斯很久没见到面了,应该也有很多话想聊吧?今晚你们就好好叙旧吧。恩,你不觉得我是很好的上司吗?」
  只有莫尔汀枢机主教一个人同意。
  赫洛迪鲁看着我。我看着赫洛迪鲁。吉吉那打了个呵欠。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和你一起喝酒了。」
  「从学生时代之后就没有了吧。」
  赫洛迪鲁喝着红杰达酒,我喝着冰达肯酒。赫洛迪鲁静静摇晃着杯子。
  「已经有这么久了啦。」
  「对啊。因为我们一直见不到面嘛。」
  我喝下第六杯达肯酒,赫洛迪鲁也沉浸在店里的气氛。
  为了靠近饭店便于护卫,我们直接来到我常去的地下室酒吧「青色炼狱」,赫洛迪鲁似乎也挺喜欢的。
  位于地下室的店里,流泄着安稳的旋律。天花板上的三片木制扇叶,徐徐地旋转,搅拌着空气跟音符。
  桌椅的颜色与让人心情沉稳的麦芽糖色墙壁相搭。聚集在店里享受着酒与食物的客人,几乎都是攻击型咒式士,他们各自低声聊着不可告人的话题。
  适当集中的照明,柔和地渗进攻击型咒式士惯有的锐利眼神与玻璃酒杯上坚硬的轮廓里。
  我们并肩坐在吧台前,看着延伸到天花板的酒架。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酒瓶,酒名则是从地名、人名或事件来命名。对喜爱杯中物的我和赫洛迪鲁来说,仿佛就像是百花撩乱,色彩缤纷的后花园。
  系着领结的老酒保,挺直背脊站立在酒架前方。像斗牛士那般优雅地摇着银筒、量取酒类,调制鸡尾酒。
  「不好意思,突然委托你接下工作。」赫洛迪鲁把第六杯红杰达酒喝了一半之后开口说道。「无论如何,猊下突然任性地说要去观光,熟悉当地又信得过的攻击型咒式士,我就只想得到你一个。」
  「别介意啦。对我和伙伴来说,这笔临时收入让我们很感谢。你就别再用那副苦瓜脸说话了。」
  「这样子啊。其实,老是摆出一副官僚嘴脸,我自己也觉得累。」
  赫洛迪鲁松开领带,表情缓和下来。这样才比较接近我学生时代损友的样子。
  「说到这个,你的伙伴吉吉那到哪去了?是顾虑我们吗?」
  「现在就不要讨论那个衰神的事了。酒会变难喝的。」
  表情诧异的赫洛迪鲁不能了解。那个屠龙族的家具白痴,马上就去挥霍这次的收入了。或许他已经直奔店里标语写着「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但是靠气魄二十五小时营业都可以」的咒式具专卖店——罗路卡屋去了。
  我的吉吉那暗杀计划二二七号——握手之后发动雷击咒式,正是使用的好时机。目前为止,我的计划已经编到六五四号了。
  「总而言之,光是和吉吉那搭档就会缩短阳寿。跟他搭档的我,已经接近在经营慈善事业了。他那个人啊,不过是个近看魄力十足的大白痴罢了。」
  「嘉优斯你还是一点也没变。从学生时代嘴巴就很坏,个性一点都不坦率。」
  「攻击型咒式士就是这副德行。」
  我举起酒杯。
  「吉吉那他是个喜爱生物系与强化系的剑舞士。虽然是在体内合成大分子,拥有超人般的肌力与再生能力,可以让自己肉体产生变化,不过基本上毕竟是在自己体内产生作用,只要挥剑就能了事的前锋。」我摇晃手中的酒杯。「我使用的化学炼成系咒式,如果没看清时机跟场合使用,不只是敌人,连伙伴也会被我杀死。所以我必须经常努力思考,掌握四周的状况。不论是交谈跟思考,都会变成这样。」
  赫洛迪鲁顺势接口。
  「这样一来,你除了要还得保护猊下之外,还要顾着自己的搭档,辛苦程度等于是两倍。」
  「就是说啊。替恶魔擦屁股还比较轻松呢。」我望着赫洛迪鲁。「话说回来,我要向总是面对那个大人物的赫洛迪鲁你,表达由衷的敬意。」
  「我们过的都很辛苦。」
  我跟赫洛迪鲁同时露出苦笑,把杯子凑到嘴边。
  我一时兴起,用左手肘撞了一下老朋友的胸口。赫洛迪鲁嘴里含的酒,从鼻孔喷出,整个人猛烈地呛到了。
  「你、在干么?」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起了学生时代常做的恶作剧。」
  「嘉优斯,你知道传说中的礼仪这个词吗?那好像是真实存在的哦?」
  「赫洛迪鲁啊,你不觉得就算这样想也不说出来,这才是真的有礼貌吗?」
  赫洛迪鲁听到我要嘴皮子,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他从酒保手中接过新的一杯酒,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可是啊,你年纪轻轻就成了第十二层级的攻击型咒式士,老实说还真不简单。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才能变成现在这样?」
  「我离开学院之后,一直透过实战锻炼自己。加上有出色的师父与伙伴的帮助。请不要把吉吉那算进去。」
  事务所上一任的所长吉欧尔古、史崔特斯。还有库耶萝的笑脸掠过我的脑海,我和着酒喝下肚。
  「但还是第十二层级啊。兰巴鲁特化学咒式研究室首屈一指的精英,现在身手依然没有生锈吧。说不定我也该转换学科,投身实战才对。」
  赫洛迪鲁寂寞似地说着,在掌中旋转酒杯。冰块融化的声音响起。
  「这么一说,把我赶走的兰巴鲁特那个老头,现在还在苟延残喘吗?」
  「两年前我还在学校时,兰巴鲁特教授除了烦恼痛风问题之外,身体还挺硬朗的。」过去的同学睨视着我。「嘉优斯,到现在他还在担心着你呢。他失去了打破他理论的最佳继承人,后来还成了目无法纪的家伙。」
  「可是我没办法只当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把人类只当成像试管一样的工具,这种人是最差劲的人。」
  「可是教授他一直对当时的事很后悔。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很可悲却又意外地平凡。」
  即便如此,过去的事还是让人怀念。虽然我自己中途就离开了,但听见赫洛迪鲁与同学们的出路,或者是他们结婚的消息,就会让我内心深处乡愁满溢。那时和我交往的安缇亚和梅赛拉芙,听说她们也都结婚了。
  赫洛迪鲁露出坏心眼的笑脸。
  「说到过去的事,当时我们两个分析兰巴鲁特教授的咒印组成式所创造的那两个化学系咒式,你现在还有在用吗?」
  「你醉了吗?」
  我喝了口酒。
  「你知道那违反多少咒式法和条约吗?而且,话说回来,那两个咒式用在实战上也太危险了。
  「你说太危险,也就是说你实际试用过,或者至少有进入组成式的阶段啰?」
  面对赫洛迪鲁的指摘,我陷入了沉默。
  我去年曾试着发动其中一个,但是还没完成就差点害死自己。至于另一个,我的咒力和本事都还差太远,连试都没办法试。
  不过,现在我身为攻击型咒式士的能力已经够强,或许有可以使用了也说不定。
  「我只希望,情况危急到迫使我去用那两个咒式的那一天不要到来。」
  「做事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嘉优斯,居然讲出这番无聊的大道理来。时光流逝真是件可怕的事。」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赫洛迪鲁的话题很跳跃。
  「我对你的转变才感到意外。」我举起了空酒杯,向老酒保点了吉连提酒。「你当了军人之后,竟然又变成教会的有力人士,而且还是主张和平共存的务实派领袖——莫尔汀枢机主教的秘书官。」
  我从老酒保手上接过吉连提酒,凝视着赫洛迪鲁的侧脸。
  「那个时候我认为军方的方针是正确的。爱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夺走了我的挚爱,对我来说,打倒同盟就是一种报仇的方法。」
  赫洛迪鲁神情平稳地说着。
  「现在就不一样了。报仇不能拯救任何人。那个人是国家或世界为单位来看事情,他肩负的重责让我有所改变。我相信猊下指示的道路。」
  这一番充满热情的话语,应该不光是酒的关系。我鼓起勇气提出难以启齿的问题:
  「你,已经能够忘记过去了吗?她……丝法卡的死……」
  赫洛迪鲁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现在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来。
  启示派教会的钟声怱远怱近地响起。
  献给死者,以及总有一天会成为死者的生者。
  面无表情的挑夫,将肩上的绳索放进阴暗的洞穴中。绳索另一端系着棺材,深深地置入墓穴里。放入墓穴的时候,角度似乎不够准确,使得棺材变得倾斜。挑夫拉动绳索,撞着洞壁的棺材好不容易才放至底部。
  赫洛迪鲁和我,库艾特与马歇罗等学院的同学们,一袭黑色丧服站在墓穴旁边。状似罹患肺病的僧侣,一边咳嗽一边诵唱镇魂祷词。我们只能低着头倾听祷词。
  只有黑色与灰色的阴翳风景。棺材上放着赫洛迪鲁和丝法卡的婚戒,上头的红玉与四散的玫瑰花办,鲜红得让人印象深刻。
  站在我右方的赫洛迪鲁,红肿的双眼布满血丝。他凝视着曾经互许终身,原本应该成为他妻子的丝法卡的棺木。即便在覆盖泥土的时候,他的视线依然未曾移开。
  起因是两国为了强调自己的国界线而放出的低位阶威吓射击咒式。只是单纯构筑出枪弹的咒式。
  可是,流弹却杀死了丝法卡。咒式不知出自哪个国家。
  至于杀害丝法卡的咒式来自哪里,应该只要详细调查就可得知。但是,根据皇国调查的结果,以情况不明结案。只送来冰冷枯燥的吊电与奠仪而已。
  由于丝法卡的死,我们搭上火车来到国境边的康尔州这个乡村小镇参加葬礼。
  抱着未婚妻躺在棺木里的遗体,放声哭喊的赫洛迪鲁,在葬礼上却是一声不吭。
  高喊着打倒七都市同盟的爱国主义者们,虽然也想参加葬礼,但却被我和同学们赶走了,这是为了不让丝法卡的死遭受他们的利用。赫洛迪鲁只是不发言地伫立着。
  在回程的火车上,坐在我对座的赫洛迪鲁依然闭口不语。
  随着他们的詈百,似乎还有些什么也一起埋进丝法卡的墓穴中了。
  赫洛迪鲁的主攻学系,从实用化学咒式学转到了数法系的法政咒式学。那个学系是以培养军人,而且是以将官为目标。他以猛烈之势取得了学位。
  赫洛迪鲁若不做些什么,也许就会发狂了。血气方刚的赫洛迪鲁,无法接受过着单纯忍受悲伤的生活。而且,他也不可能选择这种作法。
  是谁杀了丝法卡,问题的答案其实很明显了。自己国家的居民死亡,却不敢怪罪七都市同盟,从当时皇国的状况看来,其实答案一目了然。
  咒式是同盟那边放出来的。
  当时充满着问题与纷争导火线的皇国,根本无法与七都市同盟为敌。因此才会宣称不是来自七都市同盟的误射。
  赫洛迪鲁未婚妻的死,被视为毫无意义的事情处理。
  「人能做些什么?」这个题目对直接面对哀伤的人来说,则是「有什么事是现在的自己能做的?接下来我该做的又是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个人只是组成世界的一个小零件。可是,直接面对整个世界的人,必须承担所有的责任。
  无法断言不是谁的责任。
  一定是有谁做出了行动,又或是谁没有行动,才构成人世间的事象因果。
  正因为有所理解与感受,才只能把自己放在那个「谁」的位置上。
  我也是这样。
  「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
  赫洛迪鲁这时候说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赫洛迪鲁抬起双眼,正面注视着我。
  他的眼里浮现被我碰触到伤口的愠怒之色,以及凝视同类的哀感之色。
  然后,他试探地抛出问题。
  「嘉优斯,你已经走出你妹妹——亚蕾榭尔的死去的阴霾了吗?」
  这是让我逃跑似地进入学院,让我沉迷在咒式、女人、佛克尔或者与朋友们的嬉闹,以及避开他人目光的根源所在。
  不,我的情况并非如此。
  不愿去回想,不能去回想。
  我和赫洛迪鲁彼此都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们彼此都不该问的。」
  我自己打断话题。
  只有酒填满了两人沉默的空隙。


  丽姿饭店十三楼。共有七层的超强化玻璃前方,伫立着一道人影。莫尔汀枢机主教,眺望着在眼下展开来的艾里达那夜景。比起夜空里的星辰,夜晚祝祷祭典欢乐热闹的艾里达那街道上的灯光更加闪耀。
  莫尔汀身后摆着一套名匠多鲁迪姆的弟子制作的桌椅,以垦蒙奢的日常用品,脚下铺着丝绒地毯。没有护卫骑士或武官的踪影,只有枢机主教一人在。
  莫尔汀身后有张雕工复杂的华丽桌子。落在地毯上的影子,也映照出复杂的图案。黑影如盛夏的暑气般摇曳着。
  影子像是厌烦了自己只是平面似的,朝着垂直的方向膨胀起来。蠕动变大的影子,伸出长长的触手碰触地毯。看起来像触手的部位,其实是手臂,人的五指抓住了地毯。
  隐藏在光学迷彩咒式里的人现出身影。只见那个一袭灰衣的人,跪在房间的一隅。
  「你终于来了。」
  莫尔汀并未转向背后的人物,说话的声音越过了肩膀。
  「七星那边的老人家派来的使者到了吗?」
  「按照计划,使者明早就会到。表演者们伴随笛声起舞,叫来了傀儡和猎人。」
  那是刻意压低的,细小的声音。
  「最严重的问题怎么样了?」莫尔汀的声音响起。「拿走那个东西的背叛者成员呢?」
  「啊,看来是为了寻找祭品而四处游荡。毕竟与在故乡可以肆意妄为完全不同,目前只发展到零星事件的阶段。」
  「大概只能等着被袭击之后反击吧,真是可怜。」
  话语带着哀愁。
  「我向追击部队送出清楚的暗号。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了才对。」
  「也就是说·计划并未变更。」
  「虽然多少有些不确定的因素,但是计划的调整有充分的弹性。戏很成功地上演了。神与那位大人引导着我们。」
  「这是不敬的言语。」
  「你好像对我毫无敬意。」
  迷惘了一瞬间,影子回答:
  「真可惜,除了那位大人,我对你毫无敬意。」
  「这也是很合理的。」
  莫尔汀发出自嘲的苦笑。人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发动了光学迷彩咒式。没入房间角落的黑暗里。
  敲击橡木大门的声音传来,莫尔汀准许对方进来。穿便服的咒式骑士打开门进来,行了一礼之后环视室内。
  「怎么了? 」
  枢机主教看都不看背后开口问道。骑士在室内放出采查咒式,摇了摇头。
  「没什么,因为我听到一些交谈声。」
  「是我在自言自语、我在吟唱适合艾里达那夜晚的诗句。」
  「那就失礼了。」骑士做出直立不动的姿势。「那么,室内完全没有异状。为了明天的要事,今天请您早点休息。」
  枢机主教像是说我知道了似地挥了挥手,要骑士退下。
  「没有异状,吗。丽姿的保全不像传闻那样,欧杰斯王家的咒式骑士水平也变差了。」莫尔汀嘴角出现苦笑。「可是,对手是他们,即便是本领高强的攻击型咒式士无法发挥实力,也算是情有可原。」
  莫尔汀独自做出结论。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张开了双臂。
  「好了,好戏已经上演。改写过的剧本,还会再被某人改写。最后会是哪里的谁让它落幕,接受观众如雷的掌声呢?」
  清晰暸亮的声调宛如朗诵舞台剧台词,像是在质问眼前的艾里达那,声音继续下去。
  「自从发现构成物质的元素既是粒子也是波之后,古典物理学之中可完全预测事物现象的观念,就被破坏殆尽了。正因为就算是神也无法预测或决定,这场戏,这个人生才真的有趣。」
  枢机主教似乎很喜欢自己的台词,右手托着下巴。闭上了眼睛。「不对吗,不!这个比较好。」他低语着睁开了眼。

  「我等不断嘶吼追问着
  在某人将绝美的银短剑
  妆点在我胸膛深处的心脏之前
  告诉我吧那真实的虚伪与蔷薇」

  没有人听见的话,落在室内消失。
  「吉格姆托这首看似无意义却蕴含深意的诗,在这种时候很能制造气氛。」
  他对于自己的独角戏毫无感慨地打了个呵欠。
  瞥了一眼窗外尽收眼底的艾里达那风景之后,他转身走向寝室。


  「就是这样。」
  我倾斜酒杯,让酒流进喉咙。
  酒精在我胃匠灼烧着。
  「退烧剂可以用非类固醇消炎剂和乙酰胺酚类(注:即普拿疼。),后者的副作用相对的比较小。退烧剂都是由刺激延脑的前列腺抑制素之类的物质来合成,可以缓解发炎造成的体温上升,但是乙酰胺酚只在脑部发生作用,消炎剂则会在患部发生作用。」我继续对赫洛迪鲁解说。「消炎剂抑制前列腺素,也可以减缓不舒服的体温上升和疼痛,但是也会抑制正常的发炎反应。完全抑制的话,最后也会延迟痊愈的时间。既然有了乙酰胺酚,那么非类固醇消炎剂的使用最好降到最低,恩,人呢?」
  应该坐在我旁边的赫洛迪鲁,消失得连一粒分子也不剩。
  我回想起赫洛迪鲁接完手机之后就匆忙离开了,他说相关人士要讨论明天的护卫计划,便先行离开了。不用多想也知道我也是相关人士,难道我没被算在里面吗?算了,没差啦。
  只要冰凉的达肯酒,或者是刺激舌头的吉连提酒在胃底灼烧,我就心满意足了。酒钱也是赫洛迪鲁付的,因此就更满足了。甚至连吉吉那也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所以简直是满分的状态。
  可是,我看见了幻觉。我梦见了拥有银色银发与双眸的人走下通向店内的楼梯的恶梦。
  难道是在学生时代尝试过的迷幻药,到了现在才出现副作用?
  「我知道你在这里,可是没想到你竞然会在工作时间喝醉,」吉吉那的幻影走向了我。「我应该告诉过你屠龙族,‘手拿酒杯,无法挥剑’这句名言才对吧?」
  恶梦说话了。确实是吉吉那会说出话,那种让人心情恶劣的台词。我非得消除那有毒思想电波不可。
  「恶梦消失吧。哔哔哔——再给你哔哔哔!」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坏掉。回去了,嘉优斯。」
  变成实体的恶梦伸出手,抓住我的衣领。下个瞬间,我已浮在空中。我用双手抓住空气,递给吉吉那。
  「恩哼,吉吉那先生,真的是好久不见了耶。诶,小哥,你看,有空气哦!空气!刚采收起来产地直送的新鲜空气,现在加量三成,贱价大甩卖哦!」
  不知是我真的喝醉了,还是想要和吉吉那玩,麻痹的大脑语言区错乱了。
  吉吉那的俊美容貌露出诧异表情,然后举起了双臂。我被吉吉那扛到肩上。酒杯的酒快洒出来了,这样太浪费了。我急忙放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拿给站在旁边的老酒保。
  作为好喝的酒的谢礼,我也递给他手里抓着的空气。老酒保恭敬地用双手接下。
  「我不能免费收下,会替您保管在店里。」
  「恩,先放在吧台吧。我下次来的时候再吸。」
  仿佛绝症发作似的,我在吉吉那的肩上狂声大笑起来。吉吉那穿过桌子与醉汉之间,在通往出口的楼梯前停下脚步。
  吉吉那回头向后看。
  「老板,这个店里放酒的架子,连眼光独到的我都觉得很棒。这些椅子们服务客人之外,也显露出温柔的表情和魅惑的肢体动作。你要一辈子好好珍惜哦。」
  「十分感谢您。」
  「可是,让她们每天工作太可惜了。偶尔要让她们休息,带她们去逛逛海边或古迹,也要照顾好她们的精神状态才是。」
  老酒保连忙以专业素养抑制住想露出来的惊讶表情,勉强点了点头。喝醉的我胡言乱语也就算了,吉吉那没喝醉却病态地胡言乱语,似乎更让他无法招架。
  「吉吉那有电波我也有电波。哦,这是最新型的电子战,把蛋蛋藏起来,不然但会被煮熟哦。生殖器也要藏起来,不然会得不孕症哦!」
  我接着又如临死前痉挛地大笑起来,然后被吉吉那扛着离开酒吧。
  离开地下酒吧来到地面上之后,吉吉那把我放了下来。烂醉如泥的我,搭着伙伴的肩膀往前走。
  艾里达那的夜晚,变得更加寒冷。
  抬头仰望,夜空繁星点点。远方祝祷祭典的喧闹声微微传来。
  大楼形成的谷底没有行人。毕竞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这种小巷子不会有人经过·简直就像马里马鲁海沟的底部一样,虽然我没有去过。
  我们两个走在铺了石板的步道上。
  相较于身高一八三公分的我,吉吉那一九四公分还高了我半个头,两人走着不合拍的两人三脚。
  「吉吉那是低能的战斗偏执狂。来人啊,帮我拿又硬又尖涂了剧毒的家伙来。」我脱口说出平日说不出口的露骨坏话。「每次你花的钱都超过赚到的钱。你也体谅一下持家者的辛苦好吗?难道我是家庭主妇吗?不、不,哪有这种事。我是偶然路过的吉吉那绝对反对根绝毁坏灭绝主义者。」
  说吉吉那的坏话,似乎成了我的权利与义务。可是现在说的量比平常还要大,多半是因为酒让我变得肆无忌惮。
  「如果吉吉那没有捡到我的话,我应该会以平凡贵族三男的身份活下去。」就像是呕吐一样,一但开始就无法中途停止。「现在应该是学院的助理或研究员,或者找个踏实的职业,被可~~爱的老婆、像老婆的女儿还有像我的好儿子包围着,应该会过着幸~~福的生活。一定是这样的。」
  吉吉那拾起头的侧脸,否定了我说的话。
  「你一开始的妄想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你跟我见面的时候,就只剩下学徒这条路可以走。已经不是适合家庭的男人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一个劲地不断破口大骂。吉吉那似乎觉得应付喝醉的人很麻烦,对我的反应视若无睹。
  我们来到大楼转角,吉吉那停下脚步。
  「嘉优斯啊,你真的醉了吗?」
  「不。我觉得就算我说我装醉,吉吉那也不会生气。」
  我合理的意见让吉吉那的俊美容貌扭曲起来。
  「那就继续吧。」
  「可以继续没关系。有想对我说的话就说吧。」
  吉吉那异常的宽厚,让我脑袋里的酒精飞掉不少。
  「我跟你是继承吉欧尔古遗志与事务所的伙伴。虽然没有掏心掏肺的交谈过,今晚也算是个好机会。」
  他银色的眼眸仰望天空。不知不觉问天边出现薄云。
  吉吉那这家伙是不可能洗心革面跟我谈心的。
  吉吉那是邪恶的,邪恶的吉吉那这件事,就像是热力学第一与第二法则那样的定律,是本大爷已经使用科学方法证明出来的物理法则。
  这么说来,吉吉那的母亲,虽然是纯正血统的屠龙二十二氏族出身,父亲似乎是普通的旅游商人。详细情形他本人没有交代。能与吉吉那建立畅谈往事的友情,这么带种的人类,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就连我也不是。
  他对自己身为屠龙族有过剩的自傲,但是血统却又不够纯正。吉吉那因为这件事被别人冷嘲热讽,所以才造就这样的人格吧。这对我来说是很困扰的事。
  这么有逻辑的推论让我背脊发凉,内心感到非常害怕。
  「吉吉那,你之所以会让步,就代表你这家伙又买了贵死人的咒式具或家具了吗,」
  面对我的指摘,吉吉那以次音速的速度别开了脸·
  「图书馆借来的调教动物的一百种方法。里面,写到偶尔试着跟饲养的动物交谈比较好。我也是评估过你的精神状态的。」
  我已经搞不清楚跟吉吉那搭档的理由了。剑式或咒式的功力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两个开始在夜里的艾里达那行走。
  「我讨厌你。」
  「我们意见真的完全雷同,我也讨厌你。」
  吉吉那浮现讽刺的笑容。我也哼了一声冷笑起来,可是实际上大概也只能笑。
  「我不知道吉吉那是为了什么而活。」
  「蠢到需要问别人的生存理由,只有像你一样的弱者而已。该说是一点都不遗憾,我活着才不需要什么理由。」
  吉吉那说的话如箭矢般贯穿了我的胸口。恐怕是我的本性冲动了。在这个说话方式永远一直线的男子身旁,我有了想测试自己能耐的感觉。
  「要回去了吗?」
  「我不想回丽姿饭店当护卫,而且事务所也还很远。」
  我环顾四周,寻找显著的地标。我看见有着麦特老板毫无意义的巨大笑脸招牌。麦特点心店的一隅就在桥的前方。如此说来,我们在乌伊拉路的一头。我在展开了脑海里的地图。
  「我们到附近的藏身处之一,一直待到天亮比较好吧。」
  我们在全无人车的柏油路上前进。吉吉那停下脚步。我也停下步伐。
  在我们的视线前方,那座架在河流与道路的桥梁上,有一道蜷缩的黑影。
  像是那个毫无根据的传闻一样,比影子还要黑的暗黑裹住她全身。乌黑的丝发及腰,侧脸如洁白的陶瓷。
  她湛绿的双眸发出磷光,凝视着自己的脚边。
  女子脚边流淌着黑色液体。因为夜晚的关系看上去像是焦油,但却有一股血腥味飘进我的鼻尖。
  一名穿着保全公司制服的男子,倒卧在柏油路上。手里握着的魔杖剑从中折断。周围凌乱地散布着咒弹的空弹壳。
  男子的小肠与肝脏,随着血液从腹腔流泻在柏油路面上。红发眼镜男的双眼因恐惧而瞪大。
  
  女子盯着尸体的眼眸,仿佛有绿色磷光燃烧着。
  「又错了吗?我实在分不清。」女子的左手抓着纸张。「那么为何这东西要袭击我?」
  那与其说是口齿不清,不如说是卷着舌头的说话方式。
  我后退一步。吉吉那也无声地退下一步。女子的绿色瞳孔捕捉到我和吉吉那的身影。
  「是你,是你们杀了我最心爱的夫君吗?」
  这句话就跟传闻中的内容一模一样。虽然声调带着纯粹的悲伤与哀切,但她却依旧面无表情。简直就像是不知道怎么控制脸部肌肉似的。
  女子的视线对照着手中的纸以及我们的脸孔。
  「终于找到了!」
  当我看见女子双眸的瞬间,一股电击似的强烈恐惧,窜过了我的背脊,醉意在剎那间完全消失。这家伙远比传闻说的还要危险。
  空气中杀意与敌意不断膨胀。成为咒式之前的咒力放射出来,形成物理性的压力。
  「这家伙就是传闻中的咒式士杀手!」
  在我发出叫声的同时,吉吉那开始奔驰。他抽出剑柄,连接背上的剑鞘。刀柄与刀刃的接合圆盘旋转,卡住固定轴后继续回转,然后完全固定。他抽出组装完成的屠龙刀涅雷多,踹了地面向前疾奔。我也拔出了断罪者优尔加往前冲刺。
  黑色的女子写意地踏出右脚,踩碎柏油路。我们两人分从左右同时劈斩而下。
  两道银光发出刺耳的声响。
  女子面对从左右袭来的刀刃,只是分别伸出手阻挡。吉吉那的刀,除了主力咒式战车的正面装甲以外,所有物体都切得断,然而,剑舞士强化肌力后猛力一击停了下来。女子用左手的五指握住挡下,手掌上只有浅浅的伤痕。
  我的剑刃虽然命中她的上臂,但她漆黑的衣袖却连一厘米也没被切到。没关系,空弹壳从我的魔杖剑弹射而出。
  劈斩的同时,我打进了化学炼成系第二位阶「矢髑」。合成的箭毒素,属于生物碱类毒素,每公斤体重的致死量是六四〇毫克。生物碱类毒素会拮抗神经传导物质乙醢胆碱,盘据神经受体,阻断肌肉传导,导致呼吸困难与痉挛,然后引起急速的窒息死亡。
  可是,那魔女的呼吸并未变得紊乱,甚至完全没有颤抖的现象。她戴在右手的戒指奇妙地令人印象深刻。
  银色戒圈有着镙钿雕刻,镶着红色宝石。是让我心头骚动的诡异绋红。
  女子感到不快似从喉咙发出声响,随即旋转手腕。我的视线怱然上下颠倒。夜空、柏油路、地上的石板映入眼帘,这代表我被她打飞了。
  我撞坏了立在地上的招牌,猛力撞上墙壁。虽然我用了护身倒法,但是还是挤压到肋骨,空气从肺中抽出。我利用反作用力离开墙壁,左膝着地。麦特点心店立在地上的招牌完全坏掉了。
  我看见和我同样被打飞,以护身倒法在柏油路上翻滚的吉吉那。可是他无法马上起身,维持野兽般四脚着地的姿势。
  女子并未继续追击,而是悠然地伫立在夜晚的道路上。
  令人畏惧的攻击型咒式士,伫立在我们眼前。这女人是重力系的攻击型咒式士。
  所谓的重力系咒式士,是有能力操纵质量下限值为一千一百四十亿,上限值为一千五百三十亿电子伏特的质量粒子,甚至重力子与重力微子的罕见咒式士。
  她方才的一击,是增加肉体或武器的质量,其威力之大绝非虚有其表。否则不可能仅是转动手腕,便把改变肉体结构达到两百公斤以上的吉吉那打飞。而且我的毒物无法靠近她,更证明她同时也是生物系咒式的使用者。
  我跟吉吉那直起身子,与女子相互对峙。
  力的特性是单纯地与距离成反比。因此在近身战斗的时候,有时是比生物系还要难以对付的对手。
  恐怖的是,她不用魔杖剑即可发动咒式,而且是第十三层级,甚至更高层级的攻击型咒式士。实际上也可能是她本身拥有特异体质。
  女子没有看着我们,而是检视自己手掌上的伤。
  「这刀刃,这咒文的波长,」
  她如大理石般的冷峻面孔,首次出现情感波动。
  「没错,终于能报仇了!
  轰!
  膨胀的杀气形成物质性压力,成为夜风。那是会让软弱的人心脏停止的杀气。「妳要报仇?至少先把地点和名字说出来吧!」
  吉吉那一边从路面上起身,一边向她抛出问题。
  我们想得到的人太多了。吉吉那曾经在军队里待过。而且我跟吉吉那都是攻击型咒式士,为了追捕悬赏通缉犯,做了许多不得人的工作,所杀的人难以计数。大多数都是无法自夸的理由。与我们有仇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你说,地点跟名字?连这都不知道就痛下杀手了吗?」
  女子往前踏了一步。
  「我的名字是乌尔兹的张多#尔克。为替我的丈夫,高傲的恩张基#德的报仇,所以才来到这里!」
  女子向前进。由于是我不了解的异国发音,所以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如果硬是换成皇国的书写文字,女子的名字是妮多沃尔克或是伊多沃尔克。被我们杀掉的人,名字叫恩尼基鲁德或是威尼西爱古德吗?
  吉吉那维持四肢着地的姿势前进,接着从下方白光一闪。自称妮多沃尔克的女子,空手拨开刀刃,回以一击横劈。
  吉吉那以巨大的刀当作盾牌格挡。连刀刃一起被打飞到后方。
  吉吉那飞越步道的栏杆,掉落在下方的道路上。我也向后奔驰,越过扶手跃身而上。当我一在下方的道路上着地,立刻作出翻滚,借以分散全身的冲击力。我瞬间感到柏油路接触到脸颊的冰冷,之后回转身躯。刚抬起头,飘逸的黑发与随风飞舞的外套、鞋底,占据我整片视野。我连忙翻了一个跟斗闪开,女子的左脚踩穿我前一刻所在的地面。她以脚踝以下没入地面的左脚为轴心,顺势让右脚的脚跟落下。
  只听见一阵破碎声响,我被淹没在飞散的柏油路碎片之中,随即翻滚起身。
  先掉落下来的吉吉那并排在我身旁。
  静谧的夜晚里,只有运河里快速奔流的潺潺水声。我们在邻接运河的道路上,与妮多沃尔克展开第二回合的战斗。
  吉吉那往侧面跃身,落在停在河边路旁的车上。借着踢上车顶的反作用力低空飞翔。刀刃从下方划出一道弧条,劈向妮多沃尔克的眉间。
  魔女以左手接住刀刃,同一时间伸出右手。吉吉那立刻横向跳跃。妮多沃尔克指着停在路旁的车辆。
  银色车辆随即浮现波纹,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瞬间就被毁坏殆尽。而看得出玻璃破碎,金属骨架被压扁则是之后的事。
  抓住交通号志的吉吉那身下,应该是车子的物体,变成数分之一大的碎块。
  简直像被巨人的手紧握住的车子爆炸,卷起红莲般的火焰。
  魔女挥动左手。
  「是重力力场系第五位阶‘轰重冥黑孔涛’!」
  吉吉那在我喊叫之前逃开。他抓住的交通号志一瞬间就被破坏了。吉吉那在柏油路上着地。他弹跳起来的瞬间,柏油路随即陷落。
  追着吉吉那接二连三被放出的重力波,将柏油路、路墙、金属防护栏像纸工艺品般,被切成细条、挤压之后崩坏。
  我虽然想掩护吉吉那,但我拚死也只能逃离那股看不见的强大破坏力。
  若将完全没有自旋、质量、电荷,寿命无限大的粒子——重力子集结成束,便能发挥相当于中子星重力的破坏力。
  重力场表示时空的曲度,也就是时空本身扭曲的程度。换句话说,重力子的攻击是肉眼看不见的,而且能够贯穿任何防御物,没有防御的方式。这种骇人咒式的使用者,我过去从没真的见过。
  我穿越落下的石墙碎片,放出构筑好的「爆炸吼」。轰然巨响。白烟之中看的见那道人影。我知道用爆炸方式袭击魔女,也不会造成多大的效果。
  魔女仅仅举起手便挡下爆炸气流,我进行的这个动作所产生空隙,就是我为吉吉那所能争取到的时间。
  吉吉那挥刀切裂烟雾。横劈魔女身体的一击,停在她用来防御的左手毫厘之前。吉吉那变换刀刃的轨道,转为攻击她的下盘。
  疾速落下的攻击,被妮多沃尔克神速反射的踢击弹开。吉吉那的身体失去平衡,用手撑住柏油路,魔女的手刀逼近他的头部。
  不过,吉吉那失去平衡,是为了让敌人松懈防御的诱饵,并且替我制造出咒式攻击路径。
  喷溅而出的液体化为激流与瀑布,瞬间倾泻而出,越过吉吉那头上击中了发动攻击的妮多沃尔克,将她整个人弹飞。
  激流让魔女撞上石墙,液体四处飞溅。充满白烟与猛烈氧化反应的刺激臭味,终于落下的空弹壳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我所放出的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皇瑞灼流」咒式,生成的物体是氯磺酸与过氯酸。沸腾均强骏湍流能够溶解生物。
  即便是吉吉那用刀无法砍伤的对手,也不可能防御得了强酸攻击。
  蒙蒙白烟在夜晚的河边袅袅升起。
  「嘉优……」
  「伙伴,安静。」
  我准备构筑咒式。以我现在手边的低位阶至中位阶咒弹跟装备,不可能杀得了妮多沃尔
  「你用这种……」
  我看见一双越过白色烟雾,穿着鞋子的脚。
  「你想用这种咒式愚弄我到什么地步?」
  随着愤怒的声音,放出看不见的重力波。背后的墙壁被压溃,我翻身逃开。我在翻滚的终点拾起吉吉那,接着往后后退。
  魔女漆黑的衣物与头发虽然冒着蒸腾热气,但却几乎完全没有溶解。我不知道妮多沃尔克的身体或衣物到底是何种物质组成的。
  「快后退!」
  我发动构筑好的「光闪」。将镁粉与硝酸钠用聚酯树脂凝固后燃烧,生成亮度达六十万烛亮的小型太阳。
  「光闪」的原理与照明弹,亮度足以将夜晚化为白昼。



  霎时,妮多沃尔克的眼睛便适应了黑暗,恢复视力。
  两名咒术师的身影,已经从路上消失。她提高警觉,环顾身边的状况,连接运河的柏油路溅湿了。水面上起了涟漪。
  他们落下之前所在的上方道路,隐约传来人声。
  对方多少有用点脑袋,妮多沃尔克不得不作出这个结论。
  他们为了避免逃走时被人从背后用重力波杀害,一开始并没有逃走。可是一旦知道己方没有打倒她的手段,随即当机立断,决定先逃再说。
  「配合得很好嘛。」
  对方的咒文不仅是用来攻击而已,背后还另有涵义。剧烈的爆炸声可以引入注意,为了争取时间代替烟雾的强酸,加上用闪光遮蔽她的视线,最后为了避免气味被追踪而跳进运河里。
  运用当地的地利之便,全都是经过计算的漂亮退场。
  不管自己有多强大,她都无法忘记杀死她的丈夫——恩尼基鲁德的人们。她抬头看着周围的建筑。一些爱看热闹的人从窗户探出脸孔。人们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在难以扼制的盛怒之下,她也曾想过要杀光所有靠近自己的生命。
  可是,自己并非无敌状态,也没有不死之身。如果像是军队之类,集结数百名强力的咒术师,自己也可能会被杀死。咒术师的实力不可小觑。
  魔女的右手按住被夜风吹开的头发。
  戴在右手食指上的戒指绽放光芒。
  她和丈夫所背叛的故乡,想必已派出追兵。她带走禁忌之物,是为了阻止故乡对她背信。虽然丈夫已经过世,她还是必须贯彻这个想法。追兵只要一抵达艾里达那,一切就宣告结束,而且也必须让它结束。
  再怎么说,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绝对誓约,不容许无辜的被害者继续增加下去,如果破坏这个誓约,便等同于否定自我的存在。这样就和堕落的故乡没有两样。
  妮多沃尔克在路上走着。
  她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夫君啊,我至少会去取回你的遗物。」
  激昂的情绪让她的脚下的步伐加快。
  柏油路面随着她踏下的每一步变得粉碎,最后龟裂消散。
  妮多沃尔克任凭发丝与大衣随风飘动,在夜空之中飞翔。微弱的星光与远方的街灯,映照着她的身影。
  魔女在空中翱翔的身影,没入夜晚的暗黑中。
  接着,消失在大楼缝隙间的黑暗中。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预感的早晨

  生存这件事,也就是增加杀戮的数目。
  唯有死亡与生殖,是令个体屹立不摇的娱乐。
  除此之外的,都是对前述二者不完全的模仿,
  或者该说是堕落。

  比尔耶力夫·多罗诺斯·拉虔着,吉夫力卜·索拉·欧罗尔译
  「都市本能生存概论序文」  同盟历〇五八年


  开始清醒的太阳,将阳光洒落在艾里达那的街道上。阳光描绘出大楼银白色的轮廓,然而我和吉吉那却一夜没睡。
  吉吉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我凝视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打开艾里西翁早报。
  报纸头版是我所支持的奥瑞克兹队本季吞下十连败的报导,以及「咒式士连续杀人案件的现行犯遭到逮捕」的大标题。
  这两件事都让我吃惊。虽然奥瑞克兹改写连败纪录也很重要,但是我还是先读了杀人案相关报导的内容。为了让吉吉那也能听见,我刻意出声念了起来。
  「三月二日凌晨,在艾里达那市内乌伊拉路上,咒式技术者罗洛普·依祖卡·芬古拉(五十一岁)于返家途中,遭攻击型咒式的袭击,犯人未抢夺财物便径行逃逸。」
  我确认到吉吉那眼中表露出兴趣,于是继续念了下去。
  「之后,有民众通报咒式士在乌伊拉路上进行战斗,之后又发现了咒式保全波哈尔·乌尔·伊鲁姆兹(四十二岁)的尸体,警方随即设立紧急检查哨。芬古拉被送至医院后,于凌晨三点十五分宣告不治。」
  吉吉那侧耳倾听着。
  「三点三十分,巡逻中的警察逮捕了在市内高等学院主修化学咒式学的十六岁少年。一小时过后,少年与其辩护律师,在记者会上宣布嫌犯仅是模仿犯罪,与先前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无关。警方也表示,目前尚在确认与连续杀人案的相关性,并未表达明确的意见,以上报导。」
  我将卡在喉咙里面的话勉强挤出来。吉吉那的脸也蒙上一层乌云。
  「就我所能想到的,这是最差的情况。」
  「对,是最糟的巧合。」
  「社会大众大概会认为这是犯罪者的胡言乱语。可是,只有我跟你两个人知道,那个人确实只是模仿犯罪的人,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
  「因为,昨晚我们遇上了真正的犯人。」
  我将过时的报纸折迭起来。吉吉那陷入思考。
  「再怎么说,可能性太多了。可是……」
  「是库伊涅尔事件当时的对手呢?还是雷吉那为了封住我们嘴而派来的杀手?该不会是杰梅力克使徒的余孽吧?」
  跟我有牵扯的外国敌人实在太多。吉吉那好像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都是因为你太多话,害我想不起来了。」
  「不要把事情怪到别人头上。」
  袭击我们的妮多沃尔克,恐怕是来自暗黑世界的居民。不,是来自暗黑深渊的追击者。
  魔女既然已经确认了她原本的目标,也就是我和吉吉那的长相,那么接下来她就再也不会误认,而去袭击其它的攻击型咒式士。就算我们匿名通报对方的事,最近因渎职和冤狱事件评价暴跌的警方,一定只会想尽快解决事件。
  而且,那也不是普通警察能够抗衡的对手。实际上,她拥有需要出动军方或警察咒式部队的实力。
  也就是说,这样下去接着会被发现的,就是我和伙伴惨死的尸骸了。就算在我们死后警方发现连续杀人案件的真凶另有其人,对我们来说也毫无意义了。
  「我不觉得追杀我们的妮多沃尔克会轻言放弃。还是暂时避免外出比较好吧。」
  「很可惜,今天还是有护卫莫尔汀枢机主教的工作。」
  「我开始头痛了。」
  「反过来想,担任莫尔汀枢机主教的护卫,说不定可以成为我们的盾牌……」
  「喂——过来帮个忙。」
  楼下响起粗哑的声音。我一手拿着报纸下楼,罗路卡屋的老板罗路卡·克雷姆·巴古福特人在楼下。他正把商品放到架上,差不多该准备开店了吧。
  我环顾罗路卡屋的店内,上面挂着「进来吧,破坏比什么都棒!」的标语,「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但是靠气魄营业二十五小时也可以」。一点虚伪的善意都没有,正好可以作为咒具店同业的榜样。
  咒式具专卖店店里塞满了咒式具,不但架子与墙上琳琅满目,甚至堆得顶到天花板。
  架上陈列着激烈竞争的夏曼多咒式化学公司与欧得列克技术联合公司出品的咒弹。由于这里有通用口径的第三位阶咒弹「爆炸吼」,所以我经常买来使用。根据贴在上面的纸,似乎买十盒会送一盒。
  玻璃柜内摆着魔杖剑的旋转式弹仓。上面镶有纯银雕刻图案,是以专业工匠制作的造型闻名,亚嘉拉工房的杰作——「雷西五〇五型」。
  我看着放在架内深处的咒弹,脸上浮现苦笑。由于杰鲁内条约禁止生物·化学咒式,那个有机磷类毒气咒式专用的子弹,不只是使用而已、连持有都不受允许。
  地上甚至还堆放着与咒式具店无关的火药型手枪。
  「这间店从里到外一点节操也没有。」
  「喂!嘉优斯,快来这里帮忙。」
  我转身一看,体型犹如酒桶的罗路卡就站在我身后。那是诺尔格姆人特有的矮壮体型。罗路卡的浑圆手指,指着放在地板上两个棺材迭起来那么大的巨大木箱。
  真拿他没办法。我弯腰把手放在箱子上,试着抬起来,但箱子的重量让我吃惊。
  「怎么会这么重?箱子里装满了梦想与希望吗?」
  「不久之前,我得到了可以大量买进狙击用光学系咒弹的秘密情报。」罗路卡露出得意的笑容。「我认为艾里达那差不多会该有需求,所以紧急进了一大堆,是碰巧买到的一大堆好货。」
  「这个木箱里装满了金属物品吗?」
  我斜眼瞥视压根没打算帮忙的罗路卡:心想只好自己一个人搬了。压迫在腰上的重量,让我只能龟速搬运,放到桌上之后,坚固的木桌因为箱子重量发出嘎吱声响。
  「说起来啊,货运公司要用六个人才能搬过来。不愧是攻击型咒式士,就算只是后卫而已,力气也很够。」罗路卡搔着红色的头发说道。
  「叫吉吉那帮忙啦,那家伙只要单手就搬得动吧。」
  「那只是因为嘉优斯你的眼镜很重而已,加油吧!还有,你们身上还是有一股臭水沟味。」
  「只洗一次澡洗不掉吗,罗路卡老爹你才是好像要从额头冒出猪骨高汤呢。」
  「你想知道昨天的宵夜放了什么秘方吗?」
  「你的葬礼办在养猪场好吗?」
  罗路卡由衷地放声大笑。我举起手闻了闻自己的味道,似乎的确有股臭水沟味。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忍住了因为熬夜想打的呵欠,环顾周围。
  「你的店还是一点没变。这里的咒式具已经够用来进行小型战争了。」
  「恩,如果像艾里达那这种城市,大概可以毁灭个一点五次吧。」罗路卡说出不得了的话。「所以不要跟别人说哦?要不然的话,这间咒式具店会被警方或市政府给盯上的。」
  「如果你店里只卖符合规定的咒式具,那么就不会招来麻烦了。可是,如果这里是一间完全没问题的咒式具店,那么我跟吉吉那大概也不会来了。」
  「没错。」
  罗路卡抱着凸出的肚子笑了起来。他是那种如果警方或市政府跑来找碴的话,二话不说就拿起咒式具把对方炸飞的老人。
  手机的声音响起。我放在耳边,听见另一端传来怒吼。
  「索雷尔!还不快出现在我面前,你这个人类与浮游生物基因合成的禁忌产物,没用的家伙!」
  是市政府沙札兰愤怒的吼声。我把咒信机从耳朵上拿开,调整距离。
  「啊——很抱歉,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我没时间陪你开无聊的玩笑,我们生活安全课的证据保管室被攻击了!」
  「真、真的吗?」我虽然这么说:心里却觉得他活该。
  「昨晚保管室里存放的龙与‘异貌者’的数据被抢走了。连前几天你们打倒的火龙和黑龙的头颅也被抢走!这是对国家和市政府和我的挑战。是腐败的人类至上主义者,也就是反咒式狂热信徒干的好事,」
  「真是不得了。」
  拿到奖金之后的证据物品,对我来说其实无关紧要。
  「因为龙和‘异貌者’的证据被抢走了,所以我要索回给原本给你们的报酬。还要加上今天早上看见的天空太蓝,害我把牛奶泼到衣服上弄脏,女儿又离家出走吓得我打破盘子,这些也都要从你们的报酬里面扣除。」
  市政府沙札兰课长的叫声如一波波的巨浪不断持续,我直接挂断了通话。血统纯正的艾里达那人,都会像这样蛮不讲理的挑毛病吗?
  我叹了口气,在脑中把事务所的收支数字往下修正。
  话说回来,我已经回想不起事务所有盈余出现的记忆了。我关掉咒信机的电源,看着罗路卡对我笑。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样物品。
  「罗路卡,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打开纸包。罗路卡拿出工具,夹住露出来的碎片尖端。
  「这是从哪来的?」
  碎片带有金属般的光泽,只有罂粟籽的十分之一大。
  「昨天遇到一个魔女,我的剑完全砍不进她的身体,可是吉吉那的刀可以割伤她。这是从刀刃上采集下来的衣服碎片。」
  我凝视着黑色碎片。
  「虽然我觉得可以用这个追查她的身份,可是知觉眼镜里对这碎片的成分没有任何纪录。我想罗路卡应该会知道才对。」
  「虽然像是金属碎片,但是从没见过的材料。因为每年都有用咒式合成的新材料,所以就算是我也不会全部都知道,」罗路卡眼神专注地说。「也许交给跟店里签约的专业咒式师分析就会晓得。」
  「拜托了。最好尽快。」
  「当然啦。身为咒式具店店长,我很欢迎这种象样的正式委托。」
  罗路卡大大地点了点头,把衣物碎片放进怀里,然后叹了口气。
  「可是,最近来店里的客人,总是那些刚学会咒式,想要用来实验或恶作剧的学生,或者是根本没实际用过的收藏家……」诺尔格姆人的小眼睛直盯着我瞧。「不然就是像你和吉吉那那样会实际使用的攻击型咒式士老主顾,都没有什么新客人来。」
  「罗路卡,我记得你是宗塔克市人吧。」
  「对,我以前说过了。因为没有与生俱来的才能,所以才改作生意。」
  宗塔克市是以咒式具产地而闻名,特别是魔杖剑或咒弹等攻击型咒式士的咒式具。罗路卡自小就在那里钻研专业技术与知识,少年时接受了学院考试。可是,当时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咒式能力。
  换句话说,他等同于被宣告只能凭后天努力成为二流的咒式具工匠,而不可能成为一流人物。因此罗路卡才会改当咒式具卖家。
  「你所说的那些过去,到底是不是真的?或者只是要引起我们的同情,为了增加营业额而撒谎?」
  「被你看穿啦。只不过,像你们这种喜欢相互残杀、他妈的正牌咒式士到他妈的老子的店里来,用他妈的咒式具他妈的杀来杀去,对我们卖家来说真他妈的满足。」
  我露出苦笑。虽然不知道真相,不过罗路卡应该打从内心,或说是偏执地喜爱咒式具。我继续说了下去。
  「即便你称赞我也不会有好处的哦。就算不这样,罗路卡接二连三的怂恿吉吉那买新咒式具,我们事务所的赤字就要起火啦。」
  「这真是一颗好宝珠啊。」
  我听见吉吉那的声音回头。
  「晚期达马斯库斯派,不,是富里根直系徒弟的作品。一如同雕像般雪白的指尖,捏着一颗看来十分昂贵的宝珠。
  「不愧是酷爱战斗的屠龙族,真是好眼力啊。」
  罗路卡以搓着手矫声说道,他的眼神立刻从工匠变成生意人,瞳孔里浮现出伊恩的金钱符
  「那颗宝珠啊,是宗塔克后期达马斯库斯流派的天才宝珠工匠——已故的裘杰欧·索亚·富里根制作的。去年在他死后,才被发现尚未完成,于是由他的弟子西索拉斯接手完成,」罗路卡的眼中露出商人的精明神色。「造型有艺术上的美感,但更不简单的是啊,这宝珠具有独立处理方程式的运算能力,因此能够让各种咒式失效,是非常适合前锋属性的产品。」
  吉吉那注视着手掌上的紫色宝珠,以及绘有复杂几何图案的底座机械。他眼里有科学家的冷静透彻,也带有恋爱中青年般的热情。前者获胜,吉吉那开口说话了。
  「这是真货吗?你说是富里根作的,但是市面上也有很多他徒弟的仿作或习作,甚至是赝品吧?」
  「如果是假货,你随时都可以退货,」罗路卡露出充满工匠气质的笑容。「不过,你应该了解的吧?像你这种程度的咒式士,才能理解异端工匠制作宝珠的至高技艺,以及鬼才在那上面灌注的骇人意志。」
  吉吉那宛如感受到天才工匠的意志般,深深注视着掌中的宝珠。白皙的哲学家结束长考之后开口说话。
  「我要买。」
  「等等,等一下」我竭尽全力阻止。「到底买或者不买,必须经过负责财务的我同意才行,这样才符合这世上的正义。首先,这颗看起来很贵的宝珠要多少钱?」
  罗路卡与吉吉那彼此看着对方的脸,保持沉默。我从吉吉那手中抢下宝珠上的价格标签确认……
  突然眼前一黑。
  当我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因急性贫血跪在地上。吉吉那抓着我的肩膀防止我昏倒在地。
  「不用对我行跪拜礼。」
  「你说什么鬼话!你怎么会想到那边去!」
  问题不是这个。
  「让我贫血的,是因为遭受到猛烈的金钱冲击,大脑瞬间拒绝接受现实而引起的!万年赤字的我们,为什么要花费一栋楼房的钱购买咒式具啊!」
  「那是因为有需要吧?我的宝珠都是便宜货,差不多也该换了。」
  「就算有需要,我也绝不会让你买,想买就杀了我,来,杀吧!不,我要杀你!」
  我大叫着,怱然注意到。
  「等一下,什么叫‘差不多也该换了’?」我猛然转身过去,见到罗路卡不停亲吻着手上的文件。
  「该不会……即便我说‘不!’也来不及了?」
  「恩,在嘉优斯你昏倒的时候,我们已经顺利签好分期月缴契约了。」
  血液无法流到我的手脚末端,我感到四肢冰冷。
  「你觉得我大概昏倒了多久?」
  「一·一六秒到一·一七秒之间。」吉吉那以慈父般的表情,告诉快要哭出来的我。「只有我也有不太好的地方啦,我顺便买了给你用的玩具,开心点吧。」
  他把金属块塞进我手中。
  我从鼻孔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最后闭上了眼睛。
  继续看着现实世界,实在是太痛苦了。
  我诅咒太古时代发明货币经济,想出分期月缴制度,犹如恶魔亲戚的那些人,要他们陷入永恒的劫难。
  不,我要直接杀了他们,用锉刀削成碎片,最后拿去当猪饲料。
  保护莫尔汀枢机主教的工作是从下午开始,所以我跟吉吉那暂时分开。我去做自己该做的准备工作。
  步行的话距离太远了,所以我搭电车前往。电车周围的人以质疑的眼光看着有臭水沟味的我。我混在通勤人群之中走出西卡鲁那车站,定到交通繁忙的涅雷斯路步道上。
  我来到公寓前·吉薇站在玄关前方·她发现我的身影朝着我挥手。我靠近之后,她递给我准备好的东西。
  「来,换洗衣物。」
  「谢了。一我道谢后接了过来,吉薇可爱地抽动鼻子。「哇,你身上真的有臭水沟味。你说你跳进下水道里,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啊?」
  「不,还发生了很多事。」我不想说出是被传闻中的连续杀人犯袭击,这种会让吉薇担心的事。「我说过啦,吉吉那不是老是那样吗?」
  「啊,原来与吉吉那先生有关系的问题啊。」
  吉薇理解地点了点头。只要说坏事都是吉吉那造成的,剩下就任由吉薇自己想象。
  不,大部分的原因也都是吉吉那没错,这的确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么,我去工作了。」
  「不行。是与重要人士会面的工作吧?你身上有臭水沟味,这样子不行去啦!」
  吉薇硬是拉着我的手,把我整个人拖进公寓,进到吉薇在十楼的房间。
  「好了,脱掉、脱掉,洗澡水放好了。」
  在玄关,吉薇剥下了我的外套与衬衫。
  「不要,牛仔裤和内裤我自己脱就可以了。」
  「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嘛。」
  吉薇好像也开始觉得有趣起来。硬是要扯下我的牛仔裤。我没办法,只好顺着吉薇拉的手势,从牛仔裤里把脚抽出来。不过要脱内裤的时候,我还是自行处理了。
  进入浴室,我拿起莲蓬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恩——确实是有点臭水沟的味道。
  我扭开莲蓬头,身体沐浴在热水里。洗了头发之后接着洗了身体。然后我看了浴缸,洗澡水已经放好了。我的爱人准备非常完善。我把脚放进浴缸里,温度适中,接着让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水里。
  热水包覆住我的全身。啊,感觉真舒眼。
  我从浴缸里走了出来,接过吉薇给我的衣服,然后穿上常穿的内裤和牛仔裤,披上衬衫。
  不论打扫或洗衣,吉薇都非常拿手。
  我一面擦头发一面回到房间。因为泡过澡全身发热,所以赤着双脚。
  吉蔽用下颚比了比椅子的方向。当我坐下之后,她帮我吹干头发。机器吹出来的热风让人感觉很舒服。更舒服的是,言薇在身后每移动一下,我的肩胛骨就会传来柔软触感。
  我抓住吉薇的手,把她拉了过来。
  「小吉薇,我突然好想做。」
  「不可以~~哦。」
  吉薇开玩笑似地说完了之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正经起来。
  「今天下午之后要工作吧?昨天熬了夜还做那个,这样你工作到一半会睡着吧?」
  「那样也没关系啦。」
  「不~~行,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危险。」
  吉薇笑了。
  「所以即便只是会增加一点危险性的事,我都不会让你做。」她的笑容罩上阴影。「恩,其实工作本身也……」
  吉薇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知道不可以再说了。
  「对不起,」我把手伸入吉薇的发丝里。都怪问题接二连三的发生。「突然有工作,没办法去艾里达那祭。」
  「不会,虽然不能去很可惜,但那是很重要的工作吧?」
  「是重要人士的观光导览,我想从现在开始不干了。其实我只想跟吉薇在一起。」
  我的手从吉薇的发丝移向她的肩膀,搂住了她的身体之后,感觉得爱人的体温。我也对自己的工作感到疑惑。
  吉薇湛绿的双眸仰望着我。
  「工作是从下午开始吧?要吃午饭吗? 」
  「好。到外面去买吧。」
  「什么?你不想吃我亲手做的菜吗? 」
  「不,那个……」我在想该怎么做才好。结论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煮吧。」


  结果,我们两人在厨房一起做菜。
  背景音乐是露露·刘充满活力的歌声。吉薇握着菜刀,一面哼唱着露露·刘的歌曲,配合节奏切着红萝卜和洋葱。我接过食材开始烹调。
  老实说,从一个人生活才开始做菜的吉薇,与从小就被放在索雷尔家厨房里的我,两人的经验值是截然不同的。我趁吉薇没看见的时候,从冰箱里拿出两天前就放进去的食材。在我身旁的吉薇,光是食材放入沸腾的锅中炖煮就无法分神了。看来她没有空档可以注意周遭情况。很好、很好。
  「接下来只要等就好。」
  吉薇在炉火前叉着腰。我拿出汤匙,伸进锅里的汤内。舀了一点出来,吹着热汤让它冷却。
  「来,吉薇。啊——」
  「不可以偷吃吧?」
  吉薇笑着张开嘴。她用舌尖品尝,思考了一下。
  「恩~~盐和胡椒好像放得有点不够?」   
  吉薇伸长身子,从放调味料的架上拿下装了盐和胡椒的调味瓶。在锅子上旋转瓶盖,把适量盐与胡椒撒入金黄色的汤汁里。吉薇满足似用大汤匙搅拌着。这次她自己把汤匙放入汤里,试了试味道。
  「恩,这样就好了。」
  「我认为不擅长做菜的人的特征之一,是不试味道也不做调整。即便使用目测的分量,只要中途一边试味道,一边做调整,大致上还能称上是一道菜肴。如果当场指责会伤人自尊,让对方自己发现是很重要的。
  「好,完成了~~」
  我们两个人做的菜并排放在在客厅的桌子上。香草焗烤小牛肉、金巴拉风北海鳍鱼、酱油炖竹笋、红萝卜与芋头、综合蔬菜拌那拉康多酱、饮料是牛奶加夏天风味的橘子汁。然后还有吉薇的南瓜汤,以及我的惊喜料理。
  挂在房间墙上的立体光学影像,正在播映新闻节目。莫尔汀枢机主教正与议员会谈。
  在他们背后有哲贝伦龙皇国的地图,圣地被放得很大。对方继续提问:
  「那么,猊下,您是反战主义者吗?」
  「不,我并不反对具有必要性的战争。可是目前国际关系错综复杂,如果可能的话。在理性上我希望让两国能创造双赢的局面。其次,等到政治、外交经济手段都失败的时候,军事行动才会是必需的。」
  莫尔汀枢机主教露出微笑。
  「可是,针对圣地的纷争,难道不该坚持彻底抗战吗?您这样是否没有爱国心?」
  「当然,也会出现明知会战败,却又非战不可的时候。可是,龙皇国现在并没有被逼到这种地步。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发生,必须更致力于国政事务的推动。我要提醒忘记曾有这件事的人,康尔事件的悲剧,就是起因于无意义的威吓。」
  「但即便如此,我认为对爱国人士来说,是没办法说放弃就放弃的。」
  「有句名言这么说,爱国心是恶徒的最后庇护所。可是……」
  莫尔汀枢机主教浅笑。
  「从最近的情况看来,爱国心似乎成了恶徒最初的庇护所。」
  莫尔汀枢机主教所说的话,让提问者哑口无言。讨论的等级与格调天差地别。
  吉薇端上了最后一道菜。我关掉了无关紧要的光学影像,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开始吃起共同完成的料理。吉薇拿着汤匙喝汤。
  「哎呀,这个真好喝。」
  「恩,不愧是吉薇,」我也喝了之后叫出声。「真让人吃惊,这种不明物体人类居然也可以食用! 」「你这种吃到未知星球不明物体的吃惊模样,真是令人生气!」吉薇虽然露出生气的表情,但随即又笑了起来。两人大口大口吃着中餐。
  「这是什么?这个闻起来好香,可是我连食材都分不出来,吃不出味道。」
  「这些都是一个名叫喜纳吉的东方国家的料理。那个是‘味增汤’,这个听说是叫做‘豆腐’。两者都是大豆做的,热量很低,对减肥很有帮助。豆腐要配上这个叫‘酱油’的酱汁,还有葱一起吃比较好。」
  我在白色的方块上加上了酱汁、葱以及佐料。吉薇用汤匙舀起豆腐,放进口中。
  「嗯,这样还不错。」吉薇被美味和减肥的效果所吸引,手中的汤匙不断地在豆腐与嘴巴之间来回。「那,为什么嘉优斯会做东方料理呢?」
  「我以前曾经在外国旅行。一起旅行的伙伴,是个从东方流浪到这里来,使用弯刀的剑士。是那家伙告诉我东方的事。」
  吉薇聆听着我的话,专心地吃着菜肴。
  「东方经历战乱,在领主们争霸之后统一,组成一个叫做喜纳吉的军事国家。那里有使用弯刀与独特咒式的‘武士’,据说还有甲贺、风魔那种被称为‘忍者’的暗杀者。」
  我离开学院,曾经有过当受雇攻击型咒式士与盗贼纫口的时期。当时为了生存什么都肯干。老实说,我不想向吉薇提起那段荒唐的岁月,于是我改变了话题。
  「然后,多亏有他教我用东方生产的山产与海产做菜,所以才能作给吉薇吃。」
  「有好吃菜肴的国家,就是一个好国家。」
  「说的也是。」
  吉薇的话,意外地令我同意。
  的确,那一个是国土上随时会发生战乱的疲弊国家,没有余力多花心思去做菜。然而,菜肴却又与和平富裕的国家一样美味。虽然有人说可以用调味料的多寡判断国家的文明程度,但是吉薇的标准更加正确。
  我们吃光了所有的菜肴。两人都吃得饱饱的,满足地笑了起来。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心里怀有各种不安与疑虑,不过现在就先忘了吧。


  因为距离涅雷斯路大约有电车一站左右的距离,我先到事务所去取车。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拿出电话,拨打通讯簿上的号码。
  「嘉优斯吗?」
  电话铃声连响都没还响,情报贩子威涅尔的电子合成音就在耳畔响起。然后,我打开了立体光学影像,晚宴用的白色面具浮现出眼前。
  我叹了口气。
  「听说你已经死了,只剩下电子化的意识在电子之海漂浮,是吗?」
  「恩,这个情报的价码很高,你付得起吗?」
  「我没兴趣。」
  「你们似乎被卷入一个很棘手的事件啊。」
  威涅尔发出笑声。
  「你是真的掌握了我们的情况?或者只是纯粹猜测我们老是陷入麻烦,想套我的话啊?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后者。」
  威涅尔的电子音笑声更加响亮了。
  「你就把我坏心眼的问题当成是问候吧。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过是帮威涅尔设点陷阱他就招了。
  「帮我调查一个名字叫妮多沃尔克,或者是发音接近的女人。黑发、绿眼,亚尔利安或者东方赛古系人种的美女。使用重力系咒式,是到达者层级或是程度更高的高手。」我向他描述自己还想得起来的特征。「似乎与乌尔兹这个地名或人名有关,丈夫的名字叫做恩尼基鲁德。」
  「我明白了。可是已经知道这么多线索,应该马上就……找不到耶。」
  威涅尔说话的语调,带着罕见的诧异。
  「我也曾经试着调查,可是电网上没有任何纪录。」
  「咒式士虽然隶属于协会,不过完全不公开个人资料的也不在少数。或许必须潜入咒式士协会或国家记忆库里才找得到。你知道这种难度可不是开玩笑的吧?」
  「所以我才想拜托你。」
  「知道了。我试试看。」
  晚宴用的面具倏地消失。我拨了手机里的另一个号码,立刻就接通了。
  「吉吉那,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先到事务所去了。」
  伙伴钢铁般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
  「吉吉那,你先到还真是稀奇。我以为你一定会先绕到女人那里去。」
  「我只是因为早上要跟家具打招呼、顺便整理整理,所以就直接到事务所来。」
  「那个,我又不是你的家庭医师,你不必仔细地向我报告你恶化的病状。至于你的治疗方法,就是站到路边去,对着来车举起上面写着‘我要去的地方是「来生」’的纸牌。」
  「闭嘴。我要开车过去了,我没吃午饭。帮我买吃的过来。」
  「这是交换条件吗,我知道了。」切断通话之后,我阖上手机收了起来。
  眼前正好有一块「用餐就来普洛乌斯」的招牌。我走向窗口,不小心被标示车道的石块绊倒,手构到了垃圾桶,就这样跌个狗吃屎。
  闪光,还有快门声。
  普洛乌斯店前步道上的女子急忙跑来,抓着照相机。
  「我反射性的拍了下来,原来是嘉优斯啊。」
  女子放下了手中照相机,口中还咬着炸波洛克。她的红发蓬乱,下半身穿着便于行动的军装搭配战斗用长靴,上半身穿着无袖衬衫。衬衫的下摆在肚脐底下打了个结。女子放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站起身来。她那双闪烁着好奇光芒的双眸,直盯着我瞧。
  「是安洁尔啊。妳为什么要拍我?」
  我起身一面将垃圾桶放好,一面问着。安洁尔皱起有着雀斑的可爱鼻尖,回答道:
  「我听见声音,就反射性的按下快门。如果有事件发生你觉得我会不想拍下来吗?」
  「稍微思考一下再拍吧。」
  我站在店的点菜窗口前,向荷顿点了炸波洛克和面包。
  「今天你点得真多。」
  「是吉吉那要吃的。前锋咒式士食量很大,装满纸袋的分量才够他吃。」
  荷顿准备食物时,安洁尔看着我。我心想,不妨稍微跟她聊聊好了。
  「安洁尔在干么?」
  「跟你和伙伴一样,新闻记者都是靠体力决胜负。我现在正用餐补充能量。」
  「虽然说是新闻记者,妳的身份还只是约聘员工而已吧?」
  「对啊,真是遗慨。自己要亲赴现场,还要拍照片,写报导,可是报纸上的署名却是上司的名字,我就是这样的小职员。」琉璃色眼珠闪耀着自傲的光芒。「可是,我的梦想很大,是新闻普立伊奖哦。」
  安洁尔挺起胸膛,由于她只穿一件衬衫,丰满的乳房形状很明显。这个男人婆,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拥有肉体凶器。
  「妳喜欢他人的不幸吗?新闻记者真是让人讨厌的行业。」
  「所以,我才会偶尔来看看嘉优斯啊。只要待在你旁边,就经常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你没有身上没有其它可取之处,唯独在招来不幸与意外事故的机率方面可以说是个天才。」
  「与其追着我跑,不如去追其它的新闻事件啦。」
  安洁尔把玩着手上的相机。
  「现在追的是昨晚逮捕到犯人的连续咒式士杀人事件。我已经写了一篇稿子,接下来要到少年的家里和学校去进行调查。」
  「啊,那个啊。」
  干脆顺便操作新闻,让大众媒体替我们掩护好了。
  「我觉得犯人不是那个少年,我认为真正的犯人是别人。」
  「……其实我的看法也是这样。一个少年要杀死攻击型咒式士保全谈何容易。那,你推论的根据是什么?」
  真是个精明的女人。我不知道该跟她透露多少。
  「不知道,有点像直觉。」
  我耸了耸肩后便打住。安洁尔瞥视我的脸庞。小巧的鼻子配上小巧的嘴,再加上一双大眼睛。我这才发现,虽然她从事新闻记者这种激烈的工作,长相却让人感觉很稚嫩。
  「不说这个了,听说现在艾里达那将有教会方面的大人物来参访?」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莫尔汀枢机主教来访应该是最高机密。虽然说不可能完全隐藏,这么早就被发现的话,护卫计划得要全面修改了。安洁尔把咖啡含在嘴里,陷入思考。
  「因为啊,虽然他们打算彻底保密,可是将官层级的人,还有某些教会的大人物,似乎频繁地进出艾里乌斯郡和艾里达那市。这里头一定有文章。」安洁尔对着我说。「嘉优斯,你有没有从城里认识的情报贩子那里听说什么?」
  「我哪会知道啊,」除了莫尔汀之外,其它人的行踪再怎么曝光都无妨。「重要人物在艾里达那进进出出,这种事并不稀奇吧。」
  「这倒是啦。」安洁尔咬了一口炸波洛克。爱逞强的女人感到困扰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等了一会之后,荷顿似乎把食物弄好了。
  「来,好了。」
  我接过冒着蒸腾热气的纸袋。仔细一想,虽然开店、设计菜色,以及负责做料理的人都是荷顿,但是因为他是招赘进去的,所以店名用普洛乌斯家的名称命名。
  这种情况和我很类似。脚边传来撒娇似的叫声。
  小猫咪爱尔文,她那双黄金色的眼瞳仰视着我。
  「是、是,公主。如您所愿献上贡品。」
  我把手伸进纸袋,找寻猫可以吃的东西。找到了。我一边由包装纸中取出,一边蹲下,拿出醋渍竹荚鱼放在爱尔文鼻子前面。
  爱尔文用鼻尖嗅起味道,确认是否有害。
  「是、是,如果没有人替您先尝过,公主您就不能安心的食用是吗?」我自己咬了一点给牠看,再拿给爱尔文。
  这次牠安心了。爱尔文小口地的咬着醋渍竹荚鱼。接着从我手中夺走。牠摇着黑色的尾巴疾速奔驰,在街角放下口中的猎物,然后开始优雅地进食。
  拿食物没辄这一点,说不定和吉薇有点像。
  「什么嘛,你只对动物温柔。」
  「不,我对女性也很温柔啊。」
  「你对我就不温柔。刚才问的事果然有问题,你是不是隐瞒什么知道的事吗?」
  「我不知道。而且对待男人婆是例外。」
  「男人婆是怎么回事?虽然我打扮成这样,但是还是很有——女人味吧?」
  安洁尔愤怒地我逼近。那对充满魄力的乳房也朝我逼近。从衬衫外可以清楚看见乳沟。未经日晒,犹如陶磁般的白皙肌肤,绽露出异样的妖艳。
  「就是这样我才会觉得妳是男人婆。」
  「所以是怎样?」
  安洁尔不了解我话中的涵义,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更近了。她只顾着做好新闻报导这个远大的梦想,脑袋里似乎没思考过其它事。我有点想用甜言蜜语把她推倒,把她压在身体下面,好好地教导她怎样才叫女人。
  可是,这只是我陷入困境中的迁怒罢了,所以我并没有这么做。话说回来,安洁尔与升学补习班的杜拉丝,两个人的性格恰好相反。
  我苦笑着转回窗口,把钱付给荷顿。我看见站在窗口的荷顿握着算盘。
  「接下来是今天心跳一百的荷顿占卜,水陆两用型启动!」
  「不要启动,快点结束吧!我是说你的人生。」
  我一如往常的回答,荷顿也一如往常的当成没听见,手指在算盘上舞动着。
  「占卜结果出来了,戴眼镜的你,要注意刀剑与光芒……」
  霎时陷入沉默。纸袋上冒出的蒸气,在隔着柜台的两人之间飘曳着。我试着问下去。
  「然后呢?虽然我根本不想听,可是你突然停下来,让人有点在意。」
  「恩,这是嘉优斯你叫我说我才说的哦,你听完可别生气。这个实在很难开口,那个……在你身边有人浮现死相……」
  我楞了一会之后,立刻回过神来。
  「你觉得吉吉那会死吗?」我露出恶鬼般的狰狞笑容。「如果你的占卜准的话,我马上去找有勇气替吉吉那保险的保险公司。当然保险理赔的受益人和下手的犯人都是我。」
  「那时候记得要叫我去哦?」
  身旁传来安洁尔的声音。她真是个走到哪都要找新闻事件的精悍女人。
  荷顿握着珠算机,看着我。
  「不,可是……那个……真的很难开口,你自己也浮现死相了。」
  「荷顿,你不适合做生意的程度,已经到了让人彻底绝望的地步了。」
  我笑着回嘴,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我回过头去,看见事务所的厢型车撞上了车道边缘的石块。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一脸诧异神情的吉吉那。我的伙伴开车技术差得让人绝望。安洁尔探出身子拍照。不过脸上立刻浮现遗憾的神情。
  「听到声音就反射性地拍了,这种事是没办法写成新闻报导的。」
  我对着安洁尔挥了挥手,走向伙伴开的车,然后打开驾驶座侧的门,把吉吉那赶到助手席去。我握住方向盘叹起了气。
  「吉吉那,你操纵两轮车辆的技术明明很不错,为什么换成四轮的就完全不行啊。」
  「两轮车辆的要领就跟骑马一样,可是四轮的我总是搞不懂。那是恶魔用的交通工具。」
  「你还是早点适应文明社会吧?」
  我踩下油门发动厢型车。
  荷顿从普洛乌斯轻食店的窗口探出了头,一脸担心地凝视着我。安洁尔一副还有话想问我的模样。我不理会那些毫无生气的面孔,开着车向右转。
  今天,是保护莫尔汀枢机主教那个麻烦人物的最后一天。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暗黑影者

  绝对真确的统计有两个。
  第一,人总有一天会死。
  第二,统计必有其例外存在。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抽象的现实与物质的虚构」  皇历四八九年

  闪烁着彩虹光芒的水晶灯悬垂在天井上。丽姿饭店的大厅里,有个西装笔挺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看报,旁边的酒吧里有个从一大早就开始喝酒的年轻女于。
  相对的,我和吉吉那则是表情痛苦的将背靠在柱子上。
  吉吉那凝视着饭店的椅子。我则是为了打发空档时间,在脑袋里思考着尚未完成的两个咒式的组成式及发动方法。自从学生时代听过理论,在去年做了实验之后,就再也没研究过。可是,与赫洛迪鲁相遇之后,我又想再尝试看看。
  第一、即便可以发动,如何控制也是问题。第二、却又非得先让它发动不可。
  即便看着陆续前往艾里达那祭出发的年轻男女,我也提不起劲来。
  专用电梯抵达一楼,发出摇铃似的声响。电梯门开启之后,首先看见的是穿西装的男子们组成的护卫人墙。围绕着莫尔汀枢机主教与赫洛迪鲁的护卫们移动着。一行人来到我们的面前。
  莫尔汀挥了挥手,打着呵欠向我们道早安。
  「在平常的情况下到大厅来,没必要使用专用电梯吧?」
  「每次都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出,感觉很没意思。」
  「容我冒昧,猊下,您真的是政治家吗?」
  「虽然属于僧职,不过应该也算是政治家吧。」
  莫尔汀掌握教会的实权之后,由于亲哥哥亚斯艾里欧因可疑的意外事故身亡,因此暂时先还俗了。也许是继承家业对精神与肉体带来影响,曾经被说活不过三十岁,不过之后便以代理选皇王的身份,开始发挥治理国家的犀利手腕。
  皇历四八八年,他镇压了哈尔马多之乱。皇历四九一年,他在神圣伊杰斯教国的西古路多之乱当中,以闪电般的速度大获全胜,之后更以卓越的和平谈判能力闻名。
  在最近,对于三年前发生的亚尔康多拉神殿狂信派僧侣的暴动,采取大规模屠杀·
  亡兄的私生子曝光之后,莫尔汀便让出了继承权,而成为选皇王代理人。他恢复僧籍之后,便开始推动教会改革与尖端咒式研究的政策,另外也以龙皇代理人的身份参与外交与内政。比起枢机主教这个职位,更像是手腕干练的战略家兼政治家。
  虽然在我眼前的这个模样,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能耐。
  枢机主教的口中再度冒出呵欠。
  「可是这么早还真是辛苦了,」莫尔汀抬头瞥了一眼了大厅的时钟说道。「不,是我们来晚了吗?」
  「莫尔汀猊下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三十分钟。你不知道屠龙族有句谚语是‘失去头脑便无法挥剑’吗?」
  在我身旁的吉吉那,嘴巴张成圆形。
  「吉吉那他现在想说的,是他虽然预测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伙伴的表情一脸不悦,但我却感到非常愉快·我深切的体会到,这世上的幸福与不幸都是相对的。
  「被你这只猴子模仿真是不爽。虽然你很想模仿我,但演技却和路边的狗屎一样逊,我可是敬谢不敏啊。」
  「品名叫做吉吉那的大量氧气消耗机器,兼大量二氧化碳生成装置,今天也是卯足全劲运转着嘛。」
  「你的眼镜配上俗气的长相,也就是专门用来骗女人的伪装迷彩,今天也完全画得很棒嘛。」
  「屠龙族的混帐家伙,你还真敢讲啊,」他踩到了我的痛处。「虽然你平日一副无赖样,其实你明明是会用画图的方式写日记的人,而且里头连第一人称的用法都和平时傲慢的态度不同呢?」
  「你这家伙,不准擅自偷看我的日记!装在事务所书架上的锁,你是怎么打开的!」
  「那种程度的锁,用之前跟抓到的悬赏通缉犯学来的技术就能轻松解决!」
  「你才是,什么挑选满载淫荡影像的存储元件的时候,‘要比选老婆还要认真’。这句话可是你说的哦!」
  「什么!你又是怎么听见我在自己房间的自言自语!」
  「谁叫你在我修理柜子内部的时候,自己走进来自言自语。」
  「你这个家具白痴,让食人椅吃掉你的屁股然后去死吧!」
  吉吉那想反驳,开了口之后又闭上了嘴。
  「有那种椅子倒是很稀奇,说不定我会很想要呢。就算屁股稍微被咬了几下,如果对象是椅子的话,我也好想体验看看。」
  他逐渐沉浸在自我世界里。没错,如果你现在开始对吉吉那感到害怕。那表示你和我一样是正常的。
  我跟吉吉那之间的交谈,已经分不清是谩骂或者是毫无逻辑的对话。
  「一大早的就很愉快呢,」穆尔汀微笑着。「看你们两位表演好像比观光,还要有趣。对,
  嘉优斯·利瓦伊那·索雷尔还有吉吉那·嘉迪·多尔克·梅雷欧斯·亚修雷·布夫,就是你们两位。」
  我有点惊讶。
  「我们只不过是区区两个护卫而已,您居然连屠龙族又臭又长的蠢名字都记住了。」
  「凡是与我有关的人,名字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他的话中带着自嘲的意味。赫洛迪鲁和护卫们不知为何都露出自傲的眼神。
  唉呀,这种眼神代表着自己可以为信念而殉身。可是,到底是什么信念?
  上司也是如此,部下也是如此,这群家伙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还是忘了吧。
  「那么,我敬爱的枢机主教猊下,今天要去哪里观光呢?」我那让人不悦的说话方式也变得轻率起来。「您要上街观赏歌女艾里达那的戏剧吗?或者要去赌场,甚至到妓院去放松一下呢?或是要到公爵馆,参观后期启示派大师波雷迪的‘使徒们的连祷’(注:基督徒不断呼唤主名,渴求神恩的祈祷方式之一。)?」
  虽然赫洛迪鲁在瞪视着我,不过我人已经在另一个次元了,所以怎样都无所谓。
  「都不要好了。」
  莫尔汀挥手表示拒绝。
  「比起看戏,我比较喜欢写剧本,后期启示派的画,主题性过强,和我的感性的一面不合。」莫尔汀以恶作剧似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对了,说到画作,我比较喜欢印象派鬼才鲁古兰,或是浑沌派的幻视者耶姆·亚达,又或者足浪漫派的艾吉尔·耶吉雷拉。我手上也收藏了好几幅他们的画作。」
  「恩,因为我对绘画也有兴趣,所以略有耳闻,这三位是因为对抗当权者而精神崩溃,然后在狱中自杀身亡的画家吗?」
  「哎呀,是这样子吗?」
  他似乎若无其事地语带恐吓。当然,我绝对不想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是有意的。
  「对了、对了,今天首先要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举办茶会。」
  赫洛迪鲁和护卫们听见莫尔汀的话,突然紧张了起来。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露出不悦的神情。
  「即便不是真的开心到笑容满面也没关系哦。」
  「猊下察言观色的精准度真是让人折服。」
  「会准备好喝的红茶和甜甜的砂糖点心。以及让人开心的幕间剧表演(注:一种在正式歌剧幕间的短喜剧性质的滑稽剧)。你不觉得这样的茶会不太让人无聊吗?」
  莫尔汀枢机主教对我眨了一边的眼睛。
  这动作即便可爱的少女来作,也会让人觉得已经过时了。中年男子做起来的话,只会让人感到背脊一阵恶寒。


  看着旁边艾里达那的祝祷祭典,我们乘坐的车辆前进着。一路上街道与人们的喧嚣渐渐消失,最后我们抵达艾里达那市边界附近,闲静的郊外。
  在别墅区中,出现看来很古老的石壁。车子沿着石壁前进,停在陈旧的铁门前。我和吉吉那打开锈蚀的铁门,进入石壁内。
  石壁内广阔而杂草丛生的草地上,稀稀落落地种着树木,绿色枝枒伸向天空。石壁之内一有座陵寝。柱子支撑着石头天花板,是一座奇异而看似坚固的陵寝。而且似乎连爆裂咒式也无法破坏。隐约可见陵寝中圣人雕像的侧脸。
  我收回视线,前方的小路往深处蜿蜒,尽头是一栋废弃的砖造拉弗雷斯教堂。
  我一面看着高耸入云的彩绘玻璃窗,一面走到教堂前方,打开了巨大的门扉,进入教堂内部。我们不是走往一般信徒用的礼拜堂,而爬上了旁边的旋转梯。
  「在这上面。」
  莫尔汀枢机主教以不符年龄的敏捷步伐登上楼悌。
  礼拜堂上方,四层楼高左右的楼层,设置了贵宾信徒专用的礼拜堂。
  我抬头望着呈半圆拱形的宝盖型天花板。彩色玻璃上画的天使及圣人已经褪色。
  阳光从采光用的镶嵌窗,穿越天使与圣人射入室内。在白色的光束之中,尘埃如微小的天使舞动·
  信徒座席的长椅,如海上的波浪般绵延。长椅的皮革绽裂,积满了灰尘。依照热力学第二法则不规则的排列着。
  光翼十字印高挂在礼拜堂的正面。十字印上羽翼与光圈的金箔已然剥落,露出合金制的内层。
  神圣的十字架上,架着陶制的赎罪神子。白色额头上有龟裂的痕迹,表情忧郁。或许他因为自己拯救世人的成果不太争气而低头哀叹。
  被处以磔刑而无法言语的神之子,与活着的世人视线交会。
  莫尔汀真不愧是枢机主教会议长,他以完美的顺序完成了礼拜。
  我连忙回想儿时起就没用过的贵族朝拜礼仪,不过却怔住了。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只是因战争而获得叙勋,随即就家道中落的索雷尔子爵家,根本没传承到多少贵族礼仪。甚至连身为三男的准爵位,也以假结婚的方式卖掉了。因为感觉礼拜无关紧要,于是我停了下来。
  「你不信神吗?」
  莫尔汀维持礼拜的姿势,背对着我说。不知为何,我无法坦率地回答。
  「虽然我不能完全否定,但就我在这世上所见到的,在物理上我无法想象神存在着。」
  「在身为信仰守护者枢机主教的我面前,不要说出亵渎神明的话。」
  深具威严的声音,毫不客气地触碰着我内心深处的某处。
  「神如果存在的话,我想问问,人们因为战争、瘟疫或意外死亡的理由是什么?」
  我明知自己的语气变得很尖锐,但是却无法停止。
  「我的朋友,身为你秘书官之一的赫洛迪鲁,他的未婚妻丝法卡,就是因为龙皇国与七都市同盟之间的无聊纷争而丧命。」
  军人一个也没死,死的人只有丝法卡一个。我一想到赫洛迪鲁抱着丝法卡遗体叹息的情景,话就停不下来。
  「质问战争、疾病、意外事故、谋杀发生的理由,质问赫洛迪鲁的未婚妻与我妹妹亚蕾榭尔为什么非死不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背向着我的莫尔汀,默默地承受着我的视线。
  「很好。所谓的言论自由,就是连出言讽刺真挚信仰的自由都能允许。」
  枢机主教接纳了我的话。
  「而且我的想法也和你说的一样。神并不存在,或者,他是没有慈悲心的存在。」
  莫尔汀干脆地回答。
  「人与人之间因为语言而产生隔阂,人世才会演变成这个样貌。又如果语言是打破隔阂、沟通意见的唯一工具,那么同样的,神也是如此。」
  莫尔汀像寓言故事里出谜题的龙一样,出了一道哑谜给我。
  「无论根据哪一种观点,你都觉得所有的幸福与灾厄,全是从人心及其行为孕育而生的,对吧?」
  转过头来的莫尔汀主教,不知为何眼神十分温柔。
  「可是,不把神的人格化定位成欺瞒人心的便利工具,而是试着以良善与真理来取代。真的这样做的话,没有了欺瞒,人要怎么生存下去?」
  「那是……」
  我归纳不出明确的答案。
  「我不知道。甚至连‘正确’这个概念,实际上是否真的正确都让人怀疑。只剩下依情况而定的合理性与计算。不,其正确性也让人怀疑。」
  即便如此我遗是忍不住追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赫洛迪鲁与我的哀伤。要在哪里才能获得救赎呢?」
  「没办法获得救赎。」
  莫尔汀的眼神望向教会的天花板。不,也许是望向更高的穹苍。
  「就像我,当我失去亚斯艾里欧的时候,也不能说我从没诅咒过神,诅咒这个疯狂的世界以及残酷的世道。」
  我回想起某个传闻·
  莫尔汀的王兄——有皇国砥柱的美名的亚斯艾里欧,表面上是意外身亡,其实是被人暗杀。听说就是他的双胞胎亲弟弟莫尔汀亲自下的手。
  欧杰斯王家的双胞胎兄弟,即便分别成为僧职与王储,但是彼此之间仍有联系,同一天生日的他们,生日当天一定会共进晚餐。
  可是,亚斯艾里欧主张激进的皇国改革论,依宠妾的意思处理国政,并且拥有强大的咒式力,这让龙皇和他的亲族们感到忧虑,认为总有一天国家会陷入权力斗争,一分为二,最后可能导致内战发生。
  为了避免国家走向破灭,莫尔汀谋杀自己唯一的血亲,他所敬爱的兄长亚斯艾里欧,并且伪装成意外事故。
  据说莫尔汀自从兄长死亡之后,除了为谋略而笑之外,从来都没有真正笑过。这简直就是怎么也无法获得救赎的无间地狱。
  「很抱歉让您回想起伤心的往事。」
  「不,我才该道歉。」
  莫尔汀原谅我似地轻轻挥手。
  「人死不能复生。所谓的奇迹也不会发生。如果发生一次奇迹,世界就会崩坏。我们的存在对世界来说,原本就没有意义,也没有任何理由。所以才会去捏造生存的意义与理由,虚伪地生存下去。」
  对方的话让我保持沉默。
  「追问理由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
  枢机主教的唇瓣之间,吐出了悲哀的言语。
  「你……不!是所有的咒式士,都试图去理解世界。可是,这才是傲慢所在。我们无法直接触碰世界,只能被动地随波逐流。世界只能作为我们的镜像而存在。」
  莫尔汀所说的话,从一个谜飞跃到另一个谜。
  「这……」我说不出话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话指的是什么,即便伸出手我也抓不到,就像是从我的指缝之间溜走的热气。
  莫尔汀露出充满谜团的笑容。
  「这是我的,专属于我的答案。你要用自己的脑袋找出答案,思考问题在哪里。和没有答案的问题对峙,是人类唯一能和世界争斗的方法。」
  枢机主教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看。
  「那应该是在人类有限的行为之中,最真挚而崇高的愚行。」
  莫尔汀枢机主教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堂里回响着。在此同时,一阵呵欠声响起。背靠着礼拜堂柱子的吉吉那,正在打呵欠。
  「向神明祈祷,玩文字游戏的时间结束了吗?快点开始举办茶会,早点结束吧。」
  听见吉吉那的话,我以挥手代替回答。即便天空上的云朵燃烧起来,那男人大概也不会感到烦恼吧。
  「根据我目前为止观察到的,」我在近处听见莫尔汀的声音。枢机主教站在我身旁。
  「姑且不论表面上给人的感觉,你跟他感情真是不错。」
  「您的眼镜度数好像不够了,要不要我介绍好的眼镜店给您?」我自然地浮现苦笑。
  「我和吉吉那搭档合作,是因为他除了是低能的战斗狂兼家具白痴兼毫无金钱概念之外,还算不错的伙伴。我讨厌吉吉那的心情永无止境,期待可以成为如梦般的无限能量。」
  莫尔汀对着我露出神秘的微笑。
  「你自己没有察觉到的话,我说再多也没有用。你们彼此是互补的。如果不能认同彼此的本质,那大概就会是你们的极限。」
  我缓缓地摇头否定他的说法。
  「我想起一件事,你们两个和我身边的拉其兄弟有点像。」
  「是拉其侯爵吗? 」
  拉其侯爵家。
  这是在咒式士间传闻甚嚣尘上的名字。
  「我记得拉其侯爵家拥有‘李维’的称号,被指派在边境掌管军事,也是专门争斗与暗杀的世家。据说对上他们绝对活不了?」
  「你真清楚。」
  枢机主教笑了起来。
  「他们在皇历三二〇年代的继位战争时,受龙皇之令暗杀巴尔多尔克派的反对派贵族。反对派在会议场所聚集之后,拉其家他们用五十八个人的首级和内脏排出‘连自尽都不准’的字样,使其恐惧而瓦解。这个事件是历史记载的。」
  「那个事件并没有被夸大,而是史实吧?」
  枢机主教点了点头。
  「在皇历三五八年发生的索弗战役当中,索弗族俘虏八名拉其家的亲属。可是,拉其本家将原本可以作人质交换的敌方俘虏剁成肉片送回去。而那八个被俘虏的拉其家的人质们说:‘在战争的时候,拉其家绝不妥协,绝不怯懦。’于是全体自杀了。拉其家的军队因此得以继续战斗,歼灭了敌人,这也是史实。」
  近来亚尔康多拉神殿的虐杀事件频传,「将敌人彻底歼灭的拉其家」的恐怖传说让人并不陌生。
  「那种类型的杀手,和我们到底哪里像了呢?吉吉那也就算了,我可是和平主义者耶?」
  「或许你们有一天会碰面,到时你再确认看看就好了。」
  莫尔汀枢机主教轻轻地笑了。我对这没有进展的话题变得有点兴趣。
  礼拜堂出入口的门扉开启。秘书官赫洛迪鲁行了一礼之后进入室内。
  「客人们已经到了。」
  「带过来。」
  莫尔汀下了许可之后,赫洛迪鲁随即退下。然后,赫洛迪鲁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门边,九人成列走出。其中有七个拥有锐利眼神的魁梧男子,以及一个与貌似秘书,穿西装戴眼镜的细瘦男子。队伍的最后是一个老人。
  眼光锐利的男子们,是腰间挂着魔杖剑的攻击型咒式士。由毫无脚步声的走路方式看来,全体都是十层级以上的高位阶咒式士。老人外貌看来像是富裕的商人,白发下的脸孔满是皱纹。
  「猊下,今天就叨扰您了。」
  「别这么说,轻松一点吧。」
  老人点头示礼之后,莫尔汀也点头回礼。为了让中央走道净空,我和吉吉那走向信徒的座席。当我和老人擦肩而过时,我发现他的眼中绽放着锐利光芒。刹那间与我交错而过的青灰眼瞳。仿佛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到了出入口之后,回过头去,看见老人与莫尔汀彼此寒喧,一同走向后方的主教房。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主教房里,青铜狮子装饰门扉关了起来。


  寂静无声的礼拜堂。
  从窗户俯瞰,围墙内身穿西装佩带魔杖剑的护卫们正在巡逻。
  最外面建筑物周边的警卫工作,由莫尔汀手下四个护卫,以及老人手下四个护卫负责。教堂内部则是是双方各三人。能力最强的吉吉那与我,则是在礼拜堂内部戒备。十分钟左右会互相联络,每过一小时会交换巡逻地点,以维持警戒感。
  我们各别照护卫计划坚守岗位。下方可以看见蓄胡巨汉与细瘦男子的护卫两人。蓄胡巨汉往上看,发现了我的身影。他打开手机放在耳边。
  我的咒信机响起。我接了起来,听见「礼拜堂,听得见看得见吗?」的声音,我俯瞰巨汉举起左手的身影。
  「嗯,我看见一坨很大的屎把手举起来了。」
  「你还真敢讲。这边是庭院北边,已经跟西边和东边、南边的小组联络过,目前都没有异状。」
  「主教房前方的礼拜堂小组,除了我伙伴吉吉那的脑袋之外,其余没有异状。」
  咒信机里响起对方的苦笑。
  「哈哈哈,你们这两个人真怪。居然会找你们来担任这种重要的护卫工作。」
  那是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的正统口音。男子继续说了下去: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是受雇的咒式士。」
  「是啊,大家都辛苦了。」
  「也是因为这样,能跟到达者层级和十二层级的攻击咒式士一起工作,让人很放心,」男子忽然发现。「对了,差不多该换班了,南边的小组先去用餐。」
  「恩,我们排在最后就好。」
  我挂断了咒信机。底下的咒式士面对身旁细瘦的同事,说着些什么。满脸胡须男。嘴巴似乎在动着,同事则是露出苦笑。应该是在向他报告与我之间的对话吧。我搞不清楚到底我们哪里奇怪了。那个同盟的雇佣攻击型咒式士,操的是正统口音,他大概本来当警察士的。
  礼拜堂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我从窗边离开,虽然连一丝信仰之心都没有,还是在信徒的座席上坐下。吉吉那依然把背靠在柱子上。
  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交谈。我的视线回到青铜装饰的主教房大门。如果好好守住唯一的出入口,也就是教堂四楼的礼拜堂,那么护卫工作就很完美了。
  吉吉那的双眼,紧盯着信徒的座席,也就是长椅看。我也感倦冗长的沉默了。
  「你又在看椅子了吗?」
  「恩,」吉吉那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道。「只可惜没办法带走,这个教会的椅子,全部都是非常出色的椅子。」
  「虽然我完全不想问,但是,吉吉那,在你的定义之下,好椅子和坏椅子到底差别在哪里?」
  「那还用问吗?从椅子内部流露出来的高雅与美丽。」吉吉那以不可思议眼神望着我。接着又以热情如火的视线凝视着椅子。「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椅子血统优良,信仰坚定,连表情也很有气质。如果再年轻一点,我会就带回去当我的爱椅西露露嘉的老公。」
  我陷入思考,试着想象椅子新娘和椅子新郎盛大举办结婚典礼的景象。
  安静如画的室内完全没有动静,白白赔上花在想象的时间。
  我把视线移向窗外。莫尔汀手下的护卫们,与老人手下的护卫们,正在周围警戒着。
  「你发现了吗,嘉优斯?」
  吉吉那少见地主动对我开口。至于我会不会高兴就是另一次元的事了。
  「什么?」
  吉吉那的瞳孔像蛇眼一样变细。
  「如果把你放进水里,比重轻的头和屁股应该会浮起来吧。」
  「吉吉那你才是,如果不好好注意耳朵跟耳朵之间的氦气,可是会飞上天。为了不到天上旅行,把那沉重的屠龙刀插进脑袋吧。深深地插进去。」
  听见伙伴的言语攻击,我也适度地回敬。我们两个人的对话如果翻译成大陆的共通语言,就是「您好,今天天气不错呢」还有「您真是多礼啊,近来如何呢」。
  「跟你讲话会不断离题,」吉吉那拉回话题。「莫尔汀枢机主教的客人,是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的阿兹·毕达下议员。」
  「我知道。」
  我曾经在新闻节目上看过,也回想起老人的护卫用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口音说话的情形。
  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是由主张议会制民主主义的七位英雄率领,发起了从哲贝伦龙皇国独立出去的战争,自占领了三分之一领上之后,正式宣布独立的邻国。
  七都市同盟自一百多年前独立以来,不断地与王国争夺领土或资源,数十年前也瓜分了艾里达那。在历史上是哲贝伦龙皇国的世仇,也是最友好的国家。
  「阿兹·毕达议员,是七都市最高议会议长凯·库优尔的心腹之一,也是民自党的干事长,」我继续。「这种大人物议员与莫尔汀枢机主教的会谈,要我相信只是单纯的茶会,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说?」
  「不要靠近危险。即便看见了也要假装没看到。这是我老爸的遗言。」
  「说到嘉优斯的父亲,我记得是被诈欺师骗走全部的财产,结果让你们家家道中落。而且仔细回想,他应该还活着吧。」
  「在我心里,我老爸已经死了。如果他没留下这种遗言的话,那他就是傻子。」
  「我见到嘉优斯之后,就相信遗传是不会骗人的。」
  「吉吉那,你爸妈避孕失败真是太令人遗憾了。如果可以用优生保护法把你堕掉那就太好了。」
  我跟吉吉那的视线,又转向主教房的门。
  「他们或许正在讨论推翻龙皇国的话题。」
  「吉吉那你的笑话真无聊。如果要发动叛变的话,一开始就不会用我们这种外人了吧。」
  「如果是外人,可以当成弃子来用。」
  「要逃亡到七都市同盟吗? 」
  「逃到可以平等对待眼镜和我的国家如何? 」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护卫工作倒是没什么问题了,可是除了吉吉那之外,没有别人在我旁边,实在是太无聊了,这让我很困扰。
  「那我问你。‘快乐呼吸’月刊这个月的特别报导是什么? 」
  这是我们常有的对话游戏,自然地从我口中冒出。吉吉那露出疑惑的眼神。
  「又是这个啊?在地球上的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你啊,为了不惹族长认定的未婚妻生气,必须要培养社交手腕部是吗?。」
  听见我的指摘,吉吉那咬住下唇。
  「那么来练习吧,请回答‘快乐呼吸’月刊这个月的特别报导是什么?」
  吉吉那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冒死在暴君面前吟诗的诗人的神情一般。没过多久,他张开了沉重的双唇。
  「死斗!光之呼吸派对决暗之呼吸派。」
  「还差一点。」
  「那,你这家伙会怎么回答?」
  「彻底讨论。持续蔓延的儿童呼吸中毒问题。母亲们悲恸地哭喊‘我们家的孩子,即便睡着也不会停止呼吸!’之类的。」
  「……这个方向真的是比较吻合吗?怎么感觉是让人感到非常不快的路线。」
  「相信我吧,从我的双眼,你可以看到诚恳,用力看没关系。」
  「你把脸别开说话我很困扰。」
  我把脸转回来,吉吉那的眼里明显地浮现怀疑。
  「嘉优斯,你该不会是在耍我吧?」
  「怎么可能……」我为了掩饰失笑而打了呵欠。「不过。你该不会以为我的神秘绝学是免费课程吧?」
  吉吉那蹙起眉头,表情像是踩到腐烂的猫尸似的。不,这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我的理解是正确的。
  「多少钱?」
  「唉哟、唉哟,屠龙族也沦落到用钱解决的地步了。就当我在开玩笑吧。」
  我恭敬地伸出了手。
  「那么,这位客人,初级要十伊恩,中级索价一百伊恩,高级要一千伊恩。」
  我彬彬有礼的话语,仿佛在吉吉那白瓷般的额头刻下龟裂状的皱纹。他伸手揣进怀里之后,挥了一下手臂。我随即接下了十伊恩的铜币。
  「初级的秘诀是‘如果想要用最便宜的方式解决,就只能掌握最便宜的东西。赶快升到中级去吧’。」吉吉那噘起红色的唇瓣,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接下了他掷出的一百伊恩白铜币。
  「中级的秘诀是‘中庸不会失败,也不会成功。赶快突进型高级吧’。」
  这使得吉吉那充满男子气魄的眉毛痉挛起来,强忍心中的不悦。我设法用手掌挡下朝着脸疾射而来的一千伊恩银币。
  「高级的秘诀是‘不要以为用钱就可以解决一切。全力冲刺到超高级吧’。超高级要价一万伊恩。」
  我刚开口的瞬间立刻蹲下,屠龙刀疾速掠过我的头顶。斩断了我十几根来不及逃跑的头发。哇——省下了一笔理发的钱。才怪。
  翻滚起身之后,出现在我面前的光景,是吉吉那在礼拜堂光翼十字印的背景之下,举起巨大屠龙刀的身姿。那是犹如俊美神祇发怒的景象。
  「我告诉你我的秘诀吧。那就是,胆敢嘲弄屠龙族的家伙,不是不幸猝死,就是立刻被
  杀。」
  在他作出宣告的同时,只见刀光一闪。在我翻滚闪躲之后,信徒座席的长椅在身后断成两截。我随即跃身抽退,放声大喊:
  「住手,等一下!你这用刀白痴。话说回来,你这家伙对椅子的爱又跑到哪去了?」
  「就是因为你躲开了攻击,害羞的雪路亚才会死掉。血债血还。你还有一秒的时间可以交代遗言,时间到!执行死刑。」
  「不要替每一把看到的椅子取名字啦,这样很恶心!」我拚命闪开吉吉那用力挥下的刀刃。「等、等一下,诡异的不只是吉吉那你的脑袋而已,好像还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
  吉吉那的夺命的攻击在我的鼻尖前方停下。他那钢铁般的眼神,不是冲着我来,而是向着外面。
  现在已经过了理应要定时联络的时间。我急忙冲到窗边去。眼下寂静的庭院里,已经见不到方才负责巡逻的胡须巨汉和身材细瘦的咒式士。我转过身去,朝着对面窗户的吉吉那微微摇头。
  我们两人静静地靠近礼拜堂的门扉。走入在白天光线也很昏暗的走廊。右边是一条死路。我望向左边,走廊末端的两个护卫背靠着墙,双腿放在地上露出笑容。不过,是咽喉被切开成半月形的第二张嘴在笑。拥有扭曲美感的人,应该会觉得那是笑容
  由咽喉溅出的鲜血,染红了靠在墙壁的护卫们脖子以下的身体·走廊一片血海,我顿时全身感到猛烈的恶寒。
  高亢的金属声。迎击白刃的刀刃。
  吉吉那电光石火般抽出刀刃,挡下了逼近我头顶的刀刃。
  绯红色的火花四散,吉吉那使劲格开刀刃,他利用刀身上的冲撞力,回转到出刀人影的后方。出刀者以奇术般的体术(注:所谓体术指的是肉身搏击技巧。),让吉吉那追击而去的刀刃挥空。他踏上天花板再度飞翔。我以为他会踏往右边的墙壁,但他又随即又踢墙跃身。在如撞球反弹在左右两侧的墙壁飞身移动,最后落在走廊深处。
  那道人影简直像是真的影子。
  虽然身材瘦小,但全身都锻炼得很结实,一袭暗灰色服装与锁子甲的装束,紧实地包覆至鼻下。右手拿着弧度平缓的单刃刀剑,那种武器非常罕见。那并非属于伍戈多大陆主流的「剑」,而是以突刺或劈砍为目的,东方的「刀」。
  某个词汇掠过我的脑海。
  「这家伙是‘忍者’!」
  在我出声大叫的同时,吉吉那急速狂奔。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上跟吉薇提过的东方杀手。
  修习忍道者,被称之为忍者,以暗杀与谍报维生。将肉体和精神锻炼至极限,可以手刀斩断人的头颅,是活生生的杀人机器。
  吉吉那以飞燕般的速度逼近对方。忍者挥出魔杖刀,发动化学炼成系的咒式。高速疾飞而来的物体,被吉吉那以屠龙刀弹开。
  插在地板上的物体被称作手里剑,那是一种八角尖刀的投掷武器。只要命中就能让敌人皮开肉绽。那名忍者发动的咒式,是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咒式「矛枪射」的东方版——「手剑射」咒式。
  吉吉那继续冲刺,无视肩膀或交叉的双手被斩断的危险。为了不作出露出空隙这等愚行,因此他直线前进。他在走廊上猛力踩下重心脚,挥出交叉着的右臂。
  从他右手刺出的是刀长九九五厘米的贾那散铁重咒合金。忍者以左手的护手与右手的魔杖刀避开直击,让攻击的力道偏移至一旁。青色钢铁发出尖锐声响,红色火花四处飞溅。
  很少有咒式士能挡下吉吉那的猛烈一击。忍者判断无法完全卸开吉吉那压倒性的力量,于是以左脚为轴旋转身体,让吉吉那的刀刃滑向后方,再踢出右脚。吉吉那垂直抬起左膝,以小腿接住对方的踢击。
  忍者缩回右脚,挥出魔杖刀,弹开屠龙刀的刀柄。他往后空翻,避开旋斩而来,发出裂空声响的巨大刀刃。
  他闪避的连续动作十分完美。我的魔杖剑放出构筑完成的化学炼成系第二位阶「徘蛇舌。」
  我转身向后,退到比刚才更后面的地方。猛烈的火焰袭向方才打算近身取我首级的人影。
  只见咒式合成的百分之二十五环烷酸铝、百分之二十五油酸铝与百分之五十月桂酸铝,再加上轻油增加黏度之后(注:燃烧弹的配方。)放射燃烧,形成火舌笼罩忍者。
  我心想,两人一组行动的护卫们,一定是还来不及跟我们联络就被杀害了,想必敌人也是以两人以上的人数组队行动。
  在走廊上忍者身体虽然燃烧起来,但还是继续前进。他因为火焰无法呼吸,视野也遭到遮蔽,但他还是往正确的方向前进。我的刀刃在对方胸前一闪。全身被焰光缠绕的忍者终于倒下。
  一群黑衣人分从走廊深处的左右角落出现。在我的背后,吉吉那与最初交战的忍者剑戟交错声持续不断。
  前方忍者们的魔杖刀放出咒式。如子弹般的大量手里剑,从翻滚闪避的我的肩膀与手飞掠而过。数量很多·我必须设法中止对方连绵不绝的攻势。
  我继续翻滚闪躲,放出二重构筑的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绋龙七咆」。威力比方才更强大的焰光,席卷了整个走廊。猛烈的火焰霎时笼罩住那群忍者,火舌舔舐着走廊的地板、墙壁,直至天花板。
  氢氧基铝二(二乙基己酸)的白色粉末,混合辛烷值低的轻油,增加黏度后凝固而成的汽油弹,顿时化为火焰激流。
  凝固汽油弹的燃烧温度是一千两百度,甚至能把骨头烧成灰烬。那些朝我逼近的忍者,全数葬身在业火之中。
  我用袖子盖住口鼻,从焰光之中往后抽退。由于火焰燃烧消耗大量的氧气,即便只是站在附近,也可能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忍者的援军就此断绝。
  突然,猛烈的焰光之中,冲出一道火焰人影。全身被火焰缠绕的忍者,仿佛喝醉似地往前行走。火舌从他眼睛与嘴巴的黑洞吐出。虽然手指已经碳化,掉落了好几只,但他仍以惊人的执念紧握魔杖刀。当我弄懂他构筑的咒式内容,立刻放声大喊:
  「吉吉那,快逃!」
  我们同时飞身进入礼拜堂。吉吉那伸手关门之后着地。下一个瞬间,门后发出轰然巨响。遭到爆炸气流破坏的门板碎片,从倒卧在礼拜堂里的我和吉吉那上方飞越而过。
  门板碎片与自爆忍者的尸块,纷纷掉落在礼拜堂里。
  我和吉吉那立刻起身。我放出的火焰障壁,也因为爆炸旋流而减弱。
  忍者们真是值得敬畏的对手。他们拥有超越人类的体术以及团队战术。甚至为了任务不惜自曝。
  比起「异貌者」,人类的心、执念与狂热信仰,其实更加恐怖。
  主教房的门扉开启,赫洛迪鲁从里面探出了头。
  「发生什么事了!」
  「来了一群不是同伴的家伙!」
  倏地,手里剑刺进门板,而且就在赫洛迪鲁的脸旁。我的视线从急忙关门的赫洛迪鲁身上移回礼拜堂的门边。
  数道影子从变弱的火焰障壁之中旋飞而出。三名忍者旋身灭去身上的火焰。吉吉那用他的巨大刀刃,迎击从上空逼近的刀刃。
  忍者双手握刀举向左边,完全的接下攻击。如果是想这么制住吉吉那的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吉吉那的刀刃破坏了交迭的魔杖刀,接着命中忍者的头。头、锁骨、披着锁子甲的肋骨、肺、心脏、小肠都被切断,接着,吉吉那把刀身从忍者的右侧腹抽出。脑浆与血液从死者的上半身飞溅而出;内脏从下半身喷溅散落。
  吉吉那再度翻转刀身,这次是下一个逼近的忍者,从他的两腿之间开始,疾速斩过腰部、胸膛、直到头顶。第三名忍者着地之后,瞄准四肢在地面上的吉吉那的右脚。
  吉吉那抬起右脚,踏住刀刃。忍者伸手抽回被踏住的魔杖刀,他因此而失去平衡,一片金属垂直敲上他的头部·
  屠龙刀从头顶,接着到脸部、下颚,直至脖子将他一分为二,刀身插入地面。由于刀刃的宽度约莫与肩膀同宽,因此不是纯粹砍穿,而是把人劈成两半。
  那是一记异常激烈的斩击,仿佛可以闻到空气分子与刀身摩擦产生的焦味。
  生物强化系的咒式士,在这世上可说是立于巅峰的战士之一。而在他们之中,剑舞士的吉吉那也可说是最强的一人。
  吉吉那的技术、屠龙刀涅雷多,再加上天才咒式具制作者裘杰欧·索亚·富里根的宝珠之力。单结晶刀刃搭配剑舞士的刀术,等同鬼神之剑。
  我和吉吉那两人背靠着背,伫立在礼拜堂中央的通道上。既然敌人入侵到礼拜堂来,那就代表护卫们应该全数被歼灭了。
  我想起那个性格直爽的同盟蓄胡咒式士。事情总是这样,好人总是会先死·
  「又要来啰!」
  吉吉那话语方落,礼拜堂的天花板与窗户玻璃应声碎裂。随着绘有天使与圣人的彩色玻璃碎裂,一群黑衣人翩然落下。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主教房!还有,不要让椅子们出现死伤!」
  如此喊着的吉吉那,没看背后的情况,便直接掷出封咒榴弹。半空中的忍者被卷入爆裂。全身都被开满了洞的忍者们,由于剧烈冲击力的缘故,从垂直落下的状态变成水平飞出,猛力地撞上墙壁。
  我也发动电磁雷击系第二位阶「雷霆鞭」。电子形成的毒蛇缠住掉落中的忍者头部,灼烧他的神经、肌肉与内脏。那名忍者还来不及着地,就被电击身亡而摔落。
  吉吉那大大地张开双手。
  「那么,享受斗争的盛宴,肯定杀戮的价值吧,」吉吉那用手弹开从天花板射下的手里剑。「性命与性命的刀刃交错,溅出火花吧!就在这一瞬间,我与世界开始同步脉动!」
  六角形金属开始覆上屠龙族战士的全身,强化几丁质、硬化角质与强化肌肉沿着合金骨骼生成,最后组成名为「衂蟹壳钟」的生物甲壳甲冑。着地的忍者们以疾风般的速度冲向我与吉吉那。剩下的敌人共有九个。
  「来吧,让我见识你们的生命力与能耐!」
  只见吉吉那的屠龙刀一闪,画出巨大的圆弧,逼近而来的忍者鼻梁以上的部位被他砍飞。
  我发动构筑完成的「雷霆鞭」。电子形成的鞭子,命中逼近的忍者头部,他立刻触电身亡。
  忍者们一面放出咒式手里剑,一面以椅子为通道疾奔接近。我边听着手里剑的嗡嗡声,边在椅子与椅子之间翻滚闪避。在我起身的同时,再次越过椅背放出「雷霆鞭」。被雷电击中的忍者全身痉挛,从耳朵与口鼻喷出冒出蒸气的沸腾黑血,就这么倒地不起。
  由于对手是忍者,使用一般的咒式就太慢了。如果不用秒速三十万公里的光学或是雷击系咒式,根本没办法伤到他们分毫。
  忍者由我的侧面飞翔着过来。我举起魔杖剑优尔加格档,然后扣下扳机。我发动二重咒式,在剑身上面发动「雷霆鞭」。
  由于忍者自己握住的钢铁通上了电,身体随即痉挛。我收回剑刃切断他的咽喉。另一个忍者以捂着喉咙往后倒地的同伴为跳板,飞身向我袭击而来。我用魔杖剑接住直劈而下的刀刃,膝盖不支跪地。忍者臂力比我强上许多,按住我的胳膊,把我压制在地面上。
  我的剑刃被推回抵在左肩上。对方个头明明那么矮小,但臂力却是十分可怕。当我担任前锋与敌人近身战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失败了。
  即便想使用与刚才相同的战法,我也无法进行第三重发动,现在这样的姿势会让自己也触电。
  忍者踢出左中段踢击。我猛然转身避开要害,不过却造成剑身翻转。我的上衣连同胸部被斩裂,脚被椅子绊住,身体倒向后方。胸部血管被切断三条,我自己诊断也知道是重伤。
  我顺着运动惯性改用反手握刀,朝忍者的重心脚扫踢。被我放倒的对手,他的刀身插入我左耳旁边的椅子。
  我用背部与腰腿的肌肉回转一百八十度,以插入地面的魔杖剑为支点,低空左旋踢对方的胸膛,紧接着拿回右方的剑刃,斩向边后退边扣板机的忍者身体。然而,含有「雷霆鞭」的雷神之刀,居然没有发动。
  咒弹卡在药室里,因此咒式发动不了!
  肩膀与胸膛负伤的我,无法斩开忍者的锁子甲与强韧的肌肉组织。
  我接着挡下对手的刀,魔杖剑从手上掉落。在对方重新摆好架式之前,我改采低空体势撞向他。我与腹部遭受撞击的忍者同时倒地,然后抽出腰后的金属块。
  我跨坐在忍者的胸口,朝向他的脸。对方虽然试图用左手拨开,但无法阻挡我扣下扳机射光六发子弹。
  大口径软弹头命中忍者举起的左上臂、喉咙、气管、额头、左眼窝嘴巴并且贯穿而过。  
  血水从面罩渗出,刺客发出叹息似的哀鸣之后丧命。咒式可让骨骼与肌肉强化、变换,但是无法强化到眼球与口腔的部位。而且,只要脑部遭受破坏,无论是哪种类型的咒式士,唯有死路一条。
  枪口冒出刺鼻的硝烟味。
  吉吉那在罗路卡屋拿给我这把火药式手枪。
  在这个大陆上,攻击型咒式、各种强化生物体的手法以及装甲都十分发达,很少有人只用纯粹的手枪。对手是咒式士的话,即便身体被开了洞,一只手臂被炸飞,也能若无其事继续移动,只有使用可精确狙击要害的特殊弹头,杀伤力才算足够。
  虽然我只是因为丢掉可惜才带在身上,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也是令人生气。
  我把子弹用尽的枪插回腰后,抓起掉落在地上的魔杖剑。
  我退出卡住的咒弹,粗暴地抽出空弹仓,换上装满十二发子弹的备用咒弹仓,然后拉开保险,将第一发子弹塞进火药室。
  一道身影从正在激烈交战的吉吉那身边窜出。当我发现那个是意图奔向主教房的忍者时,马上发动咒式。透过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矛枪射」,形成三支钢铁长枪疾射而出,刺穿那名忍者的胸膛,把他牢牢地钉在椅子上。
  我继续构筑咒式,朝正在激斗的吉吉那走去。


  巨大的刀身挥舞而下。
  忍者举起的魔杖刀被砍断,身体从头顶至两腿之间被斩成两截。吉吉那低头闪过从左边逼近的忍者横劈,伸手抓住对方的右脚踝,将整个人举了起来。
  只见那名忍者的头部,被吉吉那以惊人臂力撞向另一名逼近的暗杀者头部。两人头盖骨双双碎裂。头颅碎裂的尸体,又被扔向后方的忍者。吉吉那残忍的刀刃,朝着胸口被撞到的忍者横劈而去。
  黄铜制烛台、忍者的头颅与布道台,全都被劈成两半。忍者的双手虽然试图触摸嘴巴上全部消失的头部断面,但是只剩脑浆与血液不断溢出。他弯下膝盖,与撞上他的同伴尸体一起倒落,气绝身亡。
  吉吉那的周围已经横躺数具尸体,形成一片血海。生物甲冑也溅上血沫,身姿壮绝凄烈。
  「刚好九具,该结束了吧。」
  我靠近吉吉那。
  「从他们的装备和动作看来,似乎不是‘风魔’或‘伊贺’,而是‘甲贺’的忍者。」
  「看来大陆方面也来了不少的流派。」
  在吉吉那的后方,阳光之下影子晃动。我才刚想着「动了」的瞬间,影子便形成人型飞翔起来。
  吉吉那转身以刀刃接住魔杖刀的突刺。他无法完全防御下来,逸脱的刀刃斩裂吉吉那头盔的脸颊部位。对强敌出现的喜悦,在他的嘴角显露出来。
  吉吉那举起左臂抵挡紧接而来的中段回旋踢。忍者把魔杖剑交到左手,防御吉吉那横向回斩。然后,忍者旋转刀刃突刺反击。这次换吉吉那用左手拔出防御用的短剑抵挡。高亢的声音响起,鈇合金制的短剑应声碎裂。 
  吉吉那与忍者拉开了彼此的趴离。
  不知是对吉吉那的技巧感到震惊,或者有其它原因,忍者轻轻摇头之后开始移动。吉吉那在椅子上奔驰,并肩追着向主教房狂奔的忍者。
  在两道飓风之间,刀刃的银色奔流疾速交错。烛台与长椅有如薄纸般解体,碎片四处飞散。从我的位置无法对忍者放出咒式。于是我也开始奔驰,追在两人身后。
  绕到前方的吉吉那,踏破礼拜堂的地面猛然停下。脸上充满椅子遭到破坏的暴怒。他朝向越过椅子袭来的忍者,采取下段斩击,变化成三段突刺的必杀之招。忍者急停之后用刀刃接住第一击,逃向后方。代替他承受三段突刺的长椅爆裂飞散。
  吉吉那在椅子遭破坏后开出来的路上前进。他以狂风暴雨之势挥舞刀刃,粉碎了椅子与地面。忍者躲过刀刃的所有攻击。
  吉吉那踢起椅子的碎片,挡住忍者的退路。大得惊人的刀刃,砍向停下脚步的忍者。虽然他以魔杖刀挡住,但无法抵销质量巨大的一击,左肩口被砍裂。
  在血沫的另一边,忍者的左手从腰间抽出武器,是前端分岔的魔杖叉。
  吉吉那以超越常人的五感,察觉到对方不自然的动作,不假思索把头大幅往左倾。
  魔杖叉划出斜线光芒,掠过吉吉那的头盔与装甲劈向后方。直线轨迹接着破坏了长椅椅背、烛台以及位于十字印下方的祭坛。正确来说是削切。
  忍者挥动魔杖叉,再度射出斜线光芒。虽然吉吉那闪开了,却仍然擦过他的大腿与上臂的一部分。
  喷出鲜血的吉吉那往后抽退。两人终于拉开距离,于是我全力发动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
  「矛枪射」。咒式构筑出七柄长枪之后疾射而出。忍者也再次发动了咒式·钢制长枪与光芒激烈碰撞之后,瞬间被分解成银色碎片。
  「那是什么?」
  举起刀刃的吉吉那问道。我的知觉眼镜显示出对忍者使用咒式的评估。
  「对方使用的咒式,恐怕是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微尘极针’。」
  对手放出的咒式,形成数亿支极其细小的单分子针。极小的针本身,是一个巨大分子,
  分子之间的张力强度便是其强度。极限张力值约是每直径一微米二点四吨,拥有极大的强度,
  一个原子大小的针尖是世上最锐利的物体。只要命中的话,即可轻易贯穿人体、削切物体。
  (注:一般金属并无所谓多原于形成的「分子」结构,此处为作品中虚构理沦。)
  忍者构筑出骇人的咒式。吉吉那与我在礼拜堂里流窜。椅子被削开,地板被掀飞。吉吉那与我会合之后高举屠龙刀。
  插在地上的刀刃成为盾牌。单分子针与贾那散铁重咒合金的表面剧烈碰撞,发出可怕的尖锐声响与火花。
  由于吉吉那争取到一瞬的时间,我随即构筑咒式,放出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爆炸吼」,
  高速生成淡黄色结晶。甲苯与三个硝基结合形成三硝基甲苯,借由以迭氮化铅和雷酸汞作为引信,迅速炸裂开来。
  爆炸气流与弹射的钢铁碎片,粉碎了椅子与地板。猛烈的气流连我和吉吉那也轰飞。
  忍者事先预测到我的招式,向上跳开。他回身旋转着,将爆炸气流和冲击波的影响降到最低之后逃向空中。
  不过,我也预料到对方是不寻常的高手。因为在没有立足点的空中无法闪躲,我趁势放出「雷霆鞭」。
  然而,水平的雷电无法击中处于降落状态的忍者。
  忍者在魔杖刀上发动的咒式,是我刚才所用的「爆炸吼」,往下喷出每秒六千九百公尺的爆炸气流,他靠着反作用力急速上升,攀上礼拜堂被炸飞的天花板,然后把魔杖刀插进画着天地创世图的天花板。成为倒吊状态的忍者,身上的装束因爆炸气流破裂,甚至流出了鲜血。
  加上钢铁碎片的确可以增加伤害,但我从没想过在实战中如何运用。
  倒吊的暗杀者,扣下左手魔杖叉的扳机,只见单分子针,非为集中状而呈放射状飞出,宛如细雨般四散落下。
  吉吉那以刀刃为盾,我也躲在长椅下方,但无法完全避开,我的肩膀与脚背纷纷中针。
  这次忍者又将针尖集中破坏长椅,我从长椅下逃出,朝着天花板放出「爆炸吼」。天花板破碎爆裂。
  忍者已经不在天花板,悄无声息地在礼拜堂的出入口旁着地。他们的体术真是惊人。天花板碎片迟了一步落下,堆积在礼拜堂里。
  我很清楚吉吉那怪物般的能力。和吉吉那战得不分胜负的忍者,程度和他的同伙判若云泥,足以与到达者层级攻击型咒式士相抗衡。
  吉吉那伫立在礼拜堂的中央通道。
  「真没想到,居然有杀手能与我这个屠龙族的战士势均力敌。」
  他举起了刀。
  「在死之前报上名来。」
  吉吉那在实战中与敌人交谈实在太没常识了。躲在椅子后方偷看对手的我才是合平常理
  忍者右手拿着魔杖刀,左手拿着魔杖叉,摆出架式回答。
  「吾名不足为道,从于甲贺一派,不过是个忍者。」
  声音也被改造过了。有必要隐瞒身份到这种地步吗?
  「而甲贺必定会达成任务。」
  我注意到刀尖构筑出的白色针状结晶,身上的血液不禁逆流。
  我还来不及叫唤,轰然巨响已然炸裂。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织光之手


  逃吧、逃吧,逃离过去的阴影
  否则你将会被过去的深渊吞噬殆尽
  只是在你逃离的同时
  所谓的「你」便已不复存在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曲面虚像心理学」  皇历四八七年

  在我腹中回响的重低音二重奏,同样的撼动了整座礼拜堂和教会。墙壁、窗框和天花板也随之碎裂飞散。
  祭坛华盖崩塌,露出天空的一角。在满是白烟和瓦砾的礼拜堂中,我和吉吉那侥幸得以逃过一劫。
  被瓦砾压着的吉吉那推开砖瓦,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我也撑着魔杖剑,狼狈地起身。
  甲贺忍者首领施放的咒式是化学炼成系第四位阶「暴轰蹂躏舞」。
  R D X,也就是所谓的「黑索金」,这个咒式说的详细点,是先合成环三亚甲基三硝胺,再以电流传导来引爆秒速达八千五百公尺的军用炸药。相较于「爆炸吼」产生的三硝基甲苯,威力增加一·六倍之多,是个相当强力的咒式。
  当吉吉那一察觉到对方的攻击咒式,便马上拿屠龙刀作掩护向后方飞跃,同一时间我往前冲去,在极短时间内发动和对手相同的招式「暴轰蹂躏舞」。我将咒式指定方向,试图强制抵消那股超常破坏力。虽说这招是别无他法的下下之策,倒也收到不错的效果。
  超越极限的高速发动也反噬回我身上,从肩膀到胸口、脑部部受到严重损伤,甚至还有一部分的神经系统遭到烧毁,汩汩流出的鲜血濡湿上衣下襬。
  吉吉那也伤的不轻,全身上下布满细小的伤口。但这场激战在他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亚洛亚德、摩罗歌、惠比涅堤斯、费雷拉,我绝不会忘记你们勇敢壮烈的牺牲。」
  姑且先不管对那群损坏的椅子献上默哀的奇特屠龙族。现在就算不特别注意四周,也看得出来那名恐怖的忍者早已逃离现场·
  「同时使用超平常理的体术和高阶化学系咒式吗……简直就是怪物啊!」
  我扶正眼镜,忍不住惊愕道。
  「因为他知道二对一的下场就是白白牺牲吧!」吉吉那好像在嗅着什么,轻轻动了动秀丽的鼻头。「而且这人的准备周到得近乎龟毛!」
  虽然我不如屠龙族敏感却也闻到焦味了,浓烈的黑烟从礼拜堂的出口窜出。靠近窗边往下一瞧,才发现一到三楼的窗户正吐出猛烈的火舌和黑烟。
  看来那个恐怖的忍者在临走前还撒了燃烧剂,打算烧毁整座馆舍吧!
  「我有听过像这样把房屋点燃的乡下特殊祭典,那是叫什么呢……? 」
  「真没想到我会像今天这样,开始羡慕你有立刻逃进妄想世界的才能。」
  吉吉那将信徒用的长椅夹在两腋下移动,并把它们架在礼拜堂的门上。这么一来暂时可以防止火焰入侵,也可以避开黑烟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但这非长久之计。
  「敌人撤退了吗?其它的护卫怎么了?」
  主教房门突然被打开,只见赫洛迪鲁和秘书官神色紧张地站在门边,身后可见莫尔汀枢机主教和阿兹·毕达议员正往这边窥视着。
  「除了我们以外的护卫全灭了。」
  赫洛迪鲁虽没有恶意,但说话的语气却很尖锐。我和吉吉那踏过坏掉的椅子和忍者们的身体碎块,站到赫洛迪鲁和秘书面前。
  他们站在主教房门前,顶着一张焦急的脸望着我们。我看着他们说道:
  「恶魔般的暗杀者们已经撤退,但敌人似乎无论如何都想取主教和议员的命。从礼拜堂的出口一直到楼下都已陷入火海之中,现在只能从窗户逃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阿兹。毕达?我想会记得这张老脸的人,世上应该没有几个吧?」
  老人用阴郁的眼神说着,莫尔汀则是带着「哎呀呀」的从容表情苦笑。
  「这件事之后再说。」我中断这段对话,转而巡视周围。「现在已经逃不出去了吧。」
  吉吉那看向窗外。整座教会陷入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就连四楼窗户对外的视线都遭火势覆盖。
  「如果只抱一个人也就算了,这下要扛着四个人和嘉优斯跳下去,就算是我也办不到。再说,暗杀者的首领已经逃走了,我们要是勉强从窗户逃出,也会受到狙击。即便是我和嘉优斯也无法保护你们。」
  「没有其它的出口吗?」
  我试着向莫尔汀主教提问。
  「有那么刚好的救命出口吗?」
  吉吉那将屠龙刀扛在肩上。
  「贵族的教会中竟然没有紧急避难路径。这也真是太奇怪了,」我继续挖苦着。「因为贵族……不,我是如此病态地胆小,完全不相信别人。」
  而莫尔汀主教只是选择沉默与苦笑。他转身走进主教房,我们也跟在枢机主教身后。
  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房内摆有书架和小型祭坛,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接待桌和一只四脚椅。
  枢机主教举起手,指着祭坛。
  「把祭坛移开,有通往纳骨堂的向下阶梯。从那里可以定到地上的某个祠堂。」
  莫尔汀状似无趣地说。
  六人一同往地下通道迈进,伴随着自背后传来的阵阵烧焦味。
  吉吉那走在最前头,接着是赫洛迪鲁、莫尔汀枢机主教、阿兹·毕达下议院议员、秘书官和我,一行人在狭隘的地下纳骨堂通道中行进。
  吉吉那发动生物变化系第一位阶「萤明」的咒式,剑尖亮起没有温度的蓝白光芒。将合成好的荧光素再结合A T P(三磷酸腺苷)和荧光酵素,产生新的荧光素,此时化学能转换成光学能的变换率可达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几乎不会产生多余的废热。虽然发光原理就跟萤火虫的光芒一样,可以说是一种优雅的亮光,但同时也映照出吉吉那的臭脸,这一点还真令人讨厌。
  堆积在两旁墙壁中圣职人员的棺枢,在光的照耀下浮现出轮廓,我们在这狭窄的通道中不断前进。
  「差不多快到出口了。」
  莫尔汀的声音响起,前进速度慢了下来。
  吉吉那点起的微光遭到土石阻碍。
  通往出口的楼梯半途上都是瓦砾覆盖着。吉吉那索性以屠龙刀劈开土石,赫洛迪鲁见状干脆扒下圣职人员的棺盖扫开砂石。
  由于通道狭窄,清理瓦砾的工作也只能容纳两人的活动空间。莫尔汀主教则是沉着地背靠墙壁,他的视线落在左脚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
  「自从在奥尔坎多拉神殿担任指挥,追击逃走的疯狂信徒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跑得这么激烈。」
  在能见度极低的黑暗中,我隐约觉得莫尔汀主教正凝视着我。
  「嘉优斯,你不趁现在问我和阿兹.毕达议员谈了些什么吗?」
  「‘下位者什么都别问’这是祖先传下来的处世之道。」
  正当我这么说着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衣袖湿了一片。吉吉那帮我使用紧急治愈咒式而愈合的肩膀和胸口,甚至是全身的细小伤口,都在激烈运动下裂开又再度出血。我因为严重失血的关系,感到身体不适。
  「就算如此,还是猜猜看吧!」
  我拉高袖口将伤口绑紧,感受到火灾的热气正自背后涌进。看来目前只能和枢机主教对话来抹去等待的焦急。
  「莫尔汀主教和阿兹·毕达议员二大巨头会谈的目的,想必是横亘在皇国和七都市同盟间的问题——关于第九次圣地纷争的事情吧!」
  听着我低声的说话,阿兹·毕达议员躲在白色眉毛下的双眼蕴藏着饶富兴味的光芒。
  「第九次圣地纷争在名义上来说,是争论历史、宗教之上位于两国问的圣地亚鲁索克如何分割。实际则是两国在争夺连接东方二十三诸国的交通权利和要卫。」
  我不懂政治,但若要谈论政治,我起码还懂得计算得失。
  「有了猊下和南方的索利提亚共和国合资新开设的海路,经济上的纷争便显得毫无意义。」
  我试着说下去。
  「然而,教会和信徒们对宗教过于狂热,一部分的军人和军事产业都期待战争。同盟方面也是相同状态。一旦龙皇国和七都市同盟展开互斗,神圣伊杰斯教国和巴赫鲁巴大光国可是会笑着等待偷袭的机会。」
  对于我的解说,莫尔汀浅笑着点头。
  「于是你在拉贝多迪斯同盟中寻求和自己相当、合理又冷静的有力者。也就是和同盟最高议会首长凯·库优尔商谈。凯·库优尔派出心腹阿兹·毕达做为代理人,皇国这边则是由莫尔汀主教代理龙皇,希望在机密会谈中找出和平的解决之道。」
  「能和平解决的话就简单多了。」莫尔汀插话。「其实已经成立的事情也没有隐藏的必要,只是为了不让两国的主战派下不了台,我正在寻找适当的平衡点。」
  阿兹·毕达议员擦了擦额上的汗。
  「七都市同盟的驻军有退兵王圣地达艾夫线的准备。因此,双方的纷争会在开始前就结束。」
  老人说着,莫尔汀顺着接话:
  「现况是,想催动战争的最强硬派和军需产业中的某方派来暗杀者。因为我们出面正式签订条约的话,渴求打倒敌人的爱国心和伴随征战而生的权势、利益就将化为泡影。」
  经由他们补上未知的情报之后,我才渐渐了解背后的真相。只见阿兹议员苦笑着,他接着说:
  「在这种地下通道中还有稍微为哲贝伦着想的人在中那些自以为正义的笨蛋们交换? 」真是令人羡慕愿不愿意和我们同盟中那些自以为正义的笨蛋们交换?」
  「郑重谢绝您的好意。若想要增添宫廷的装饰,我可以献上长相颇槽的无能政客和喜爱战争游戏的不良军人给您。顺便附上坦达鲁矿山的采掘权如何?」
  「太便宜了。就算是给我皇国一半的领土,也没赚头。」
  「看来我们都为了无能的爱国者和戴着爱国者面具的无能家伙们在辛苦呢!」
  两大巨头政治家彼此礼貌性地笑了笑。
  即便在这失控的世界中,还是有着稍微合理、让人较能忍受的疯狂政治吧!
  但我还有一个疑问。
  「为了打开通往皇国东方诸国的交通,同盟那边承诺退到达艾夫线。如此一来,只有皇国一方有利。龙皇国要以什么东西做为补偿呢?」
  我的提问被吉吉那的声音盖过。从楼梯上撒落的光线照在他脸上:那张即便遭受尘土和血汗的斑斓点缀,却仍依旧美丽的屠龙族战士脸上。
  大家朝楼梯前进。比起政治疑问宁可选择生存之道的我跟随在众人之后。


  离开出口。外头有着石材地板和由石柱撑起的石质天花板。
  我对眼前这个圣人雕像有印象。一看就知道是进入教会时所看过的那个坚固祠堂。
  「看来是得救了。」
  我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失血量已经到了底限。吉吉那将屠龙刀抵在我左肩上发动「胚胎律动愈」的咒式。生成未分化细胞,再转化成肩膀和胸膛伤口上各部位的细胞,将伤处愈合。这下总算是能好好地修复身体了。
  背后传来巨大声响。崩毁声和尘土一同从地底楼梯炸烈而出。大家受到粉尘侵袭而忍不住阵阵咳嗽,纷纷用袖子捣住口鼻。
  火势终于延烧到地下引发崩塌。要是我们晚个十几秒逃出来,就会和纳骨堂的圣职人员们相亲相爱地活埋在一起。
  话说回来,涌入祠堂的烟真让人受不了,好像快要一氧化碳中毒了。
  「总之,我们出去吧!」
  戴眼镜的秘书宫从祠堂走了出去。
  往草皮走去的男人,西装的胸口处冒出一个小洞。
  但血并没有从红黑色的空洞中流出。
  秘书官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洞,跟着伴随一声轻叹往前倒下。
  「是咒式狙击! 」
  赫洛迪鲁见状,连忙朝秘书宫跑去,正当他抓住倒地痉挛的秘书官手腕时,却发现自己的右肩也被开了个洞,紧接着右膝也出现一个洞。赫洛迪鲁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声回转半圈倒地,再也无法起身。
  企图跑过去搭救的阿兹议员却被吉吉那抓住肩膀,硬是把他拉回祠堂。
  光线透过方才议员身体所占据的空间,在地上烧出一个洞。杂草在燃烧,土石则像熔岩般沸腾。
  停在祠堂的我、莫尔汀和阿兹老人的脸上呈现不敢置信的表情。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吉吉那用严肃的视线盯着倒在祠堂外的赫洛迪鲁和秘书官,只见他们两人痛苦呻吟着,动弹不得。阿兹议员仰望着高他两个头的吉吉那,眼神中有着藏不住的责备。
  「为什么不去救他们?」
  「在屠龙族里也有这种狩猎方法。」
  吉吉那的目光仍看着外头。他正借由生物强化系第一位阶「鹰瞳」,合成维他命A,让视网膜中的视蛋白极度活性化,扩大黄斑核心部分的中央窝(注:中央窝是视网膜中感光最灵敏的部分。),透过这样强化过的视力采查周围。
  「狙击手的第一枪没有杀了秘书官,是为了引诱我们去救他、让我们离开遮蔽物的手段。没有立刻杀掉出去救他的赫洛迪鲁也是这个原因。」
  吉吉那用下巴比着倒地的两位秘书官。
  「那是为了将你们,也就是阿兹议员和莫尔汀主教从这里拖出去所撤的毒饵。」
  屠龙族的舞剑士拥有从军经验,也才能对这种事一清二楚。吉吉那挥动着双手想除去烟尘,嘴上继续说着:
  「对方采用光学系咒式,是个手腕高明的狙击手。」
  「他发动的是电磁光学系第四位阶‘光条灼弩显’的咒式吧。因为是热能光线攻击,所以没有发出声音。」
  就算我已感到呼吸困难,我还是继续解释着对方的招式。
  「光箭的真面目是加速至光速的自由电子,透过强力磁场千扰将电子运动轨道转为蛇行,接着共鸣的相互作用会调整相位排列,产生近红外线光。最后把光线聚成高密度的光束。」我用右手手指表示蛇行的电子,然后让手指代表的光和左手相撞。「如此放射出的光线在平地的大气中也能轻易使用,选择波长一点三一五微米的红外线雷射。在空气中比较不会因扩散而让能量减弱,适合远距离狙击。」
  我指着自己的脖子。
  「在狭小面积集中极高密度的光能可以灼伤、熔解目标。只要移动激光束,想切断目标也非难事。」
  吉吉那点头,接着说。
  「与其称作单纯的射击,还不如说是秒速约三十万公里、但实际经大气减速变成秒速二十九万公里的光速之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攻击,真是可怕又麻烦的东西。」
  吉吉那看向外头。
  「由光的方向和威力来判断,是从左边来的。附近没有高楼建筑,应该是从数百公尺外某个商业区大楼发动狙击的吧!」
  「还真是令人绝望的距离啊……」
  我的唇形扭曲露出苦笑,看了看手上的手机,通信讯号果然被切断了。
  「对方能够狙击快速移动的人,还能准确地避开要害。就算使用测量雷射不断地微调射击角度,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绝非泛泛之辈。」
  「技术如此高超,可能是现役或退伍军人。从手法看来,应该是传说中的长手之艾尔札罗或射光之布雷南堤这等人物吧!」
  吉吉那推敲着敌方的来历。
  「我也觉得是那类的攻击型咒式士,不论是哪一个都一样麻烦。」
  冷酷的雷射再度刺穿倒在祠堂外的赫洛迪鲁的左脚。赫洛迪鲁的左脚伴随着惨叫声一同弹起。好友濒临死亡的悲鸣简直就像是锐利的针,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忍不住想上前搭救赫洛迪鲁,抬头却看见一对压抑着痛苦的双眼。站在我身旁的莫尔汀枢机主教正用眼神示意希望我不要轻举妄动,并紧抓着我的肩头。
  「嘉优斯,冷静点。现在出去的话,不过是当标靶而已。」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等待救援吗?再这么下去我们会因底下泄出的一氧化碳而窒息啊?」
  「所以这正是狙击手的陷阱,他要在我们出去的瞬间发动攻击。」
  莫尔汀沉稳地指出问题点。听他这么说,我才稍稍冷静下来,我的伤口虽已愈合但失血的事实仍然没有改变;面对混乱的现状,我也只能选择冷静思考。
  「出去会被狙击而亡,待在这里是窒息而死。更何况只要再多花点时间,对方便可以破坏整个祠堂。选择等待救援的话实在太蠢了。」
  我的话才刚说完。祠堂出入口便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石材落下的碎裂声。「光条灼弩显」的光线从容易切断的地方开始切割。
  「那位狙击手似乎不想等我们窒息而死。」
  吉吉那把屠龙刀立在祠堂的石质地板。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担任前卫的我不具备能够攻击到对方的咒式。」
  「但这距离对于身为后卫的我而言也太远了。至少要掌握到对方的狙击点,不然等我捕捉到位置,对方的狙击大概也已经终结这场僵局了。」   
  「没办法了。」
  我和吉吉那思考着,找不到突破困境的方法,悲惨的结尾似乎已成定局。
  「我和吉吉那出去。即便赌上我们的性命,也得辟条血路。」
  「毫无意义的牺牲可不是我的兴趣哦? 」  
  莫尔汀发出抗议。祠堂内的墙壁再度崩裂,热能光线刻入地板,吉吉那淡然地移动步伐。看着处在生死关头也毫不慌乱的吉吉那,我突然下定决心。
  自嘲的笑容浮上我的嘴角。
  「就某种意义而言,我还算是冷静派的呢,仔细想想,我和吉吉那、赫洛迪鲁和秘书官的位置随时可以被取代。」
  我冷静地继续说。
  「但是莫尔汀主教和阿兹议员死了的话,哲贝伦龙皇帝国和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会错失退兵时机、引起纷争,很可能发展成真正的武力冲突。那样的话就会发生和赫洛迪鲁未婚妻相同的悲剧。」
  吉薇妮雅的身影和一份痛楚同时掠过脑海,但我决定强迫自己不去想。
  我说的话让阿兹议员沉默下来,莫尔汀开了口。
  「看来事实就是如此。比起用他人性命说教的笨蛋,我更想对赌上自己性命的笨蛋致敬。」
  我暂时想了一下。将各种片段组合起来得出结论。
  「比起敬意和勋章,我有个更想要的东西,不,是两个。」
  「只要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不会吝于给予。」
  「那么请告诉我真相。」
  「想知道真相的话,不论多少我都告诉你。」
  随着我们的对谈告一段落,墙壁又崩毁一部分。攻击似乎没有中断过。
  「没得到答案我不能死,所以请务必记得这约定。」
  不停咳嗽的我稍微调整呼吸,并闭上眼冷静思考着目前的条件限制。
  首先,不知道对手的位置。其次,等到我知道对方的位置,或许我们已经被攻击得体无完肤。如何能突破这两项限制呢?
  倒地的赫洛迪鲁再度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的老友已在鬼门关前徘徊。
  或许还是有解决办法的吧,我再度看向吉吉那,说道:
  「只能硬上了。」
  「战术呢?」
  「有是有啦,不过要赌赌看。」
  我把战术告诉吉吉那,吉吉那面有难色。


  从祠堂中奔出快的像箭又如子弹一般的人影。
  穿着活体盔甲的吉吉那高速奔跑着。
  吉吉那化为风前进,做出像是要奔向倒地的赫洛迪鲁和秘书官的假动作,随即往上跳跃,而在这一瞬间,热能光线立刻划破地面,地面也同时陷入燃烧。   
  这是抓到狙击手的节奏后所做的方向变换。
  第一发没中,狙击手处理咒式的反动力后再次组织调整为精密狙击用的光学咒式「光条灼弩显」,但攻击却慢了一秒。
  着地的同时,吉吉那向狙击手飞去。我也在同一时间冲出祠堂。
  我随即发动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斥盾」,并急速奔跑着。在我左侧的钝色墙壁从混着杂草的草皮中弹出,我连忙躲进用咒式瞬间发动的钢壁阴影里。
  充满攻击意图的光线紧跟着我不放,光线横越大气命中钢墙,进出红色火花,而坚硬的钢墙也被拦腰截断。
  还好我躲在墙壁后头时蹲得挺低,这才不至于被削中脑袋。不过要在瞬间构筑大到可以作为掩护的墙壁,十多公分的厚度已经算是极限,难怪会被轻易地拦腰截断了。
  吉吉那大幅向右飞起,但狙击射线仍紧追不放。热能光线掠过吉吉那的脚趾头和背部,他遁入树荫,借由踢着树干的反作用力飞翔,穷追猛打的死神光线也毫不马虎地将粗壮的树木劈成两半。
  叶子的摩擦声回荡在树林里,倒下去的树木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一棵接一棵地横亘在地上·每一棵遭光线截穿的树木的断面都猛烈地燃烧着。
  而我也忙着在呈现红热断面的钢壁被完全消灭前发动下一个「斥盾」。我顾着在前方生成钢之壁,在土地上的每一处发动下个、下个、下个、下个、下个、下个、再下一个钢壁。
  魔杖剑不断排出空弹壳。同时双重发动咒式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就算不是在同时发动,超高速的咒式九连发也让脑髓像要沸腾一样。
  狙击手应该很犹豫。朝着自己冲去的吉吉那和企图生成逃走通路的我,该攻击哪个呢?选择吉吉那的话,我就筑起墙壁。攻击我的话,吉吉那就会缩短距离。
  狙击手开始第三波攻击。
  光线追着吉吉那。吉吉那控制生物强化系第二位阶「飞迅燕」所生成的肌肉神经传达物质乙酰胆素和酯酶提升反应速度,并合成第二位阶「疾惟隼」所生成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等的儿茶酚胺类,切断对战斗而言不必要的脑神经回路。借由快速思考重复高速跳跃和神经反射,回避对手的狙击。
  吉吉那以惊人的速度脱离这块土地的范围,但热能光线却像猎犬般追了上去。
  光线看似紧追着吉吉那不放,但实际上,我所构筑的金属壁垒也同样不断地受到攻击。水平移动的热能光线将八片钢壁一刀两断,现出熔解的断面,我所打造的八片防御用墙壁从基底开始倾倒毁坏。
  所幸此时我已经不在八面墙后。当然莫尔汀主教和阿兹·毕达议员也没逃到那里。我逃到八面墙的更后方,用知觉眼镜分析射线。
  依知觉眼镜显示,攻击是从离祠堂直线距离七百五十三点三四公尺远的商业大楼屋顶上发动的。
  将从发射到击中目标为止雷射通过大气所造成的衰减率设为μ值。若气温十五度、平地为一大气压、射程V是0·75334公里、红外线的波长λ是1·315微米,就会变成10(-3次幂)×3.91÷V×(0.55÷λ)×(0.585×V0.33)
  得出衰减率为0.001156606%。衰减率和距离的平方成正比,另外也有因大气电浆效应造成的衰减,但似乎不至于产生对我方有利的威力削减。果然只能硬着头皮行动了。
  我在同时提高视觉的增幅率,增幅约莫五十倍左右,而后又在瞬间自墙后探出脸,终于捕捉到了狙击手的身影。
  对方趴在屋顶的水泥地板,魔杖长弓朝向这边架着,右眼上戴着光学式照准镜。
  狙击手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所在地已被我正确掌握该是传说中的射光之布雷南堤。左眼浮现残忍笑意从身影看来他应该是传说中的射光之布雷南堤。
  我只有一瞬间的空隙能确认对手的所在位置,于是我事先输入准备发动的构筑咒式,并接连发动筑起重迭三面、厚度超过五十公分的钢壁,同时墙面已进出火花。
  热能光线仍旧飞舞着,第一面墙被无情腰斩。
  我在墙后急促呼吸着。就算是这么厚的墙壁,在「光条灼弩显」的破坏力下也撑不了多久,连续发动十二个咒式、十二发咒弹,我已经没有再装填的时间,而膛中的弹药也只剩下一发。
  刚刚构筑的钢壁被切断,但仍能藏好赫洛迪鲁和秘书官的身体。吉吉那也躲在最前列的墙后。他做得很好。
  布雷南堤的注意力应该都集中在我身上。
  狙击手布雷南堤并不打算等我们在祠堂中窒息而死。从我和吉吉那冲出的瞬间就一直针对我们攻击,而没有攻击最重要的目标莫尔汀主教和阿兹议员。
  布雷南堤虽然向来以冷静闻名,但他最喜欢用狙击的手法杀人。因此身为护卫、不是大目标的我们采取华丽的行动挑衅他、让他上钩,他反而开始固执地攻击我们。大概是因为他向来以‘猎人’身份自满吧,但这种心理倾向反而会要了那家伙的命。
  布雷南堤的狙击就是我们趁隙反击的唯一机会。
  很快地,第二面墙又被光线切断。
  一开始的墙壁被切断正合我意。把我们当作猎物的布雷南堤是在固定的地点持续攻击。如此一来,钢壁断面的角度就是对方射线的角度。不使用耐热壁而选择会被切割的墙,就是为了正确找出对方的位置。
  为了发动咒式,我潜入深沉的意识中。在精神混沌的世界,用意识组织着咒式。
  蓝白磷光在晦暗的意识海底画出组成式。在巨大组成式的六角形顶点上配置各种原子,进行分子合成。
  咒力描绘多重螺旋,复杂地整合上升。借由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宝珠的运算能力缜密地进行二次排列。
  第三面墙被斜向斩断。
  我趴在地上,精密计算着呼吸。较高的左肩、左腕和右脚传来热度,但是除了这些部位之外的其它肢体再也没有感觉。一想到自己的伤势就觉得可怕,之后再想!现在别去想它,
  我边倒下边扳紧扳机让咒弹在膛室内部炸裂。释放置换物质和补助咒式,和咒印组成式相结合。
  咒力脱离无意识之道通往假想力场,剑尖描绘出的咒印组成式从虚数界面相位转移至现象界面。改写周围物质的作用量子定数和波动函数,展开强制千涉。
  布雷南堤的光线反转,从上空袭来。
  我连忙向后方倒去,同时发动化学炼成系第五位阶「三晶转咒珀镜」。
  在物质表面照上各种波长光线的反射率,会以波长函数表示的光学光谱反射率产生约百分之九十八的氢氧化镁。控制这无色的立方体结晶的每一个分子,生成三面完全平面的镜子。
  在具有光反射性质的氢氧化镁上制作兆分之一反射层的完全平面,将它们各自以直角方式组合。也就是把半个立方体朝着狙击手立起。
  为了烧死我而聚集的「光条灼弩显」从天上挥了下来。
  因为红外线雷射是平行光束,不论光线从任何入射角进入咒式镜面,都会以同样的角度反射出去。入射加上反射,光束的方向会弯曲两倍,进入下个镜面折射的角度就是用直角减去最初的角度,射出的角度就是直角减最初的角度,弯曲度会变成二个直角减去最初角度的两倍。
  结论是,最初角度的两倍加上二个直角,再减去最初角度的两倍,刚好等于一百八十度。也就是说会以最初入射的方向再反射回去。
  经由在光谱反射率中约百分之九十八、合计三回的反射,能量减弱为原来的百分之九十四点一一九二倍的「光条灼弩显」会从原角度反弹到狙击手那里。
  强制反转的死亡光线到达百分之七百五十三点三四公尺的商业大楼楼顶。反射光的角度和方向正确,但位置稍微偏了点,击中的不是魔杖长弓前端,而是光学式单片眼镜。
  光线破坏镜片,贯穿内部,再次离开镜片,接着飞入布雷南堤的视野。眼球被蒸发、脑髓沸腾,光线贯通硬膜与头盖骨后,从头后的天空飞去。
  能量约是射出时的百分之九十四点二九二,到达命中地点时的威力又更加减弱的「光条灼弩显」咒式,仍有着足以杀死一个人的杀伤力。
  经知觉眼镜增幅的视野中,布雷南堤的脸上带着喜悦的表情向旁倒去。接着,魔杖长弓和身体也随之倒下。
  于是到达极限的我调回知觉眼镜的增幅率。举着的右手放下。撑起上半身。
  教会的土地上一片寂静。
  趴在前方的吉吉那,用屠龙刀当盾牌撑起身躯。
  「看来是结束了。」
  阿兹议员在祠堂里吐了口气。
  「看起来是这样。」
  莫尔汀主教等人在一氧化碳中毒前小心翼翼地从祠堂出来。
  确认大家的安全无虞后,我看向自己身体,发现自己的左肩被削去,左臂以下是空的,放置在大地上的右脚踝以下也消失了。
  正当我想找回左腕和右脚踝时,左脚却绊了一跤,我伸出右手想撑起自己的身体,我的四肢却不断传来激烈的疼痛。虽然不想目击过度血腥的场景,但我仍看向我左臂的断面。从碳化的断面可见红黑色的肉正在吐着血。我想脚也同样在出血吧!
  「没、看的话就、好了」
  我下意识地喃喃念着,支撑不住的上半身向后倒去。我知道血流到了杂草上。撒在绿上的腥红血色看起来像是黑色。
  对于前卫而言,这种程度的出血和负伤也许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强壮一点,这场战争对于我的肉体而言已经是极限。
  再加上大量发动超越极限的咒式,导致我的脑袋沸腾,神经系统烧灼不已。身心皆陷入濒死状态,不,岂止是濒死,现在的我根本是一只脚已经踏入棺材了。
  我的精神慢慢地被晕眩感所侵蚀,混沌蔓延开来。我眼前的光线逐渐变暗。倒地的赫洛迪鲁凝视着我,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爽。我还依稀可见吉吉那跑来的身影,只是那影像渐渐模糊。我无法、保有意识……
  眼前的景象悄悄地变了。


  那是抽象的风景。一切皆被忘却所抹去,连轮廓都混沌不清。那是两道人影。
  头发和眼瞳颜色都与我相异的妹妹亚蕾榭尔。
  以及年纪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我。
  亚蕾榭尔是个美丽少女。
  我总是凝视着她。和两个哥哥待在一起的时候、和朋友们喧闹的时候,我一直注视着亚蕾榭尔的眼睛。
  场景一变。
  兄妹俩或站、或坐。
  模糊的舞台、朦胧的记忆。像高速上映的电影般,二人的影像讽刺地不断相连、晃动。
  时间缓慢地、宁静地流逝。
  不自然地略去了之后的发展,空间变得冰冷,又开始燃烧。
  不久,时间到了那一刻。


  亚蕾榭尔衣服上的雪白和深蓝鲜明配色,渲染着红色的鲜血·
  我抱着亚蕾榭尔。双手感觉着自她体内流出的血的温度。不断地、不断地流出。
  一切都是绝望,已经太迟了。空气密度好像增加一万倍,时间以惊人的缓慢速度流动。
  怀中的亚蕾榭尔动了下她长长的睫毛,仰视着我。她那宛如深邃湖水般清澄的眼瞳中,映照着我的身影。
  她的瞳孔中映照的是,因害怕失去亚蕾榭尔而充满恐惧及愤怒的我、少年时代的我。
  妹妹的绋红唇瓣颤抖着。
  「……」
  我听不见她说的话。
  「妳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大叫着问她。亚蕾榭尔在死前的激烈疼痛和逐渐淡薄的意识中,再度开口。
  「……」
  但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安抚童孩的慈母般安详。我抱着亚蕾榭尔,忍耐言语所带来的冲击。我无法理解亚蕾榭尔所说的意思。
  不,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而且也不想接受。身为人类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望着亚蕾榭尔的视线无法移开。亚蕾榭尔咬着唇,沾染鲜血的手向我伸来。
  她的左手抚上我的脸颊,我可以感受到亚蕾榭尔温热的血液和冰冷的体温。
  然后,她的朱唇微启,露出珍珠色的贝齿。亚蕾榭尔颤抖的声线编织着最后的话语。
  「在……」
  亚蕾榭尔笑了,她那对总是闪耀着光辉的慧黠双眼,光芒迅速黯去。
  她的眼瞳沉入暗色,纤细的脖子虚软无力地下垂。原本抚摸着我脸颊的左手亦跟着滑落。
  我的心中充满强烈的恐怖和即将失去的不安。但随即出现在我心头的竟是异样的安心感。
  我竟然会因为妹妹的死亡而感到安心!在安心感之后,极端的嫌恶感立刻袭上占领我的思绪。对于自我的憎恶变成锐利的碎片流窜全身血管。
  我、只有我知道原因。
  那是亚蕾榭尔的判决宣告。
  是对世界诅咒的吶喊。
  是对哥哥的告发。以为一切都将破碎,但却不是如此。
  平凡的日子只是近平残酷地冲淡、磨灭爱和哀伤,不久后让人忘却一切。
  如果那时我也死在那里的话。
  没错,就算是现在,不论何时我都这么想。
  存在的轮廓逐渐淡薄。自己变得透明,即将不复存在。
  这样就好,这样就行了。
  思绪的冲击朝放任自身灭亡的我袭来。
  巨大的黑手抓着「我」这个存在。
  五指前端的爪子将我拉出虚无。
  快放开我,我想消失。我想从具有意识的这个诅咒中解脱。
  但爪子并未松开。从虚无中被剥离的我因存在的痛苦而大叫着。
  我仍一心想着回归熟悉的虚无之中,于是我开始和残酷的钩爪激烈争斗。
  将自己平面化,又立体化。
  我变成微尘、又消失。
  那个不断将自己的碎片集束、集中、消失、消除的我,以及让主观意识客观地消失、消灭、失去的我逐渐化为虚无。
  无
  无
  声音
  白金色的头发掠过我朝向混沌的意识。侧脸的唇边有着温柔的微笑。我伸出手寻求那背影。
  黑爪一闪,再度捕获我的意识。
  压倒性的力量迫使我再次成为我自己。
  能量、力场、引力将我的部分、我的碎片、我的断片和我的微尘,搜集、集结、收集,使之回复、再生、再构筑,然后复活。
  呼吸……肺部一阵疼痛。
  接着我的眼前只剩一片眩目光芒。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归乡之魂


  即便你行无所行,没有行为也是行为的一种。
  即便你择无所择,没有选择也是选择的一种。
  如果我不这么说,你就无法理解我的回答是「答不出来」吧。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回应「托里毕雷报」之提问  皇历四九二年


  眼前所见尽是一片空白。
  我还以为这是死后的世界……不,这种东西才不存在。在我的逻辑里灵魂不灭或转世都是不可信的。
  我凝神仔细一看,视野扩展开来才发现这只不过是白色的天花板罢了。
  在我的左边,有一扇窗户。朝窗户外俯瞰,可以看见一座庭园。女护士推着轮椅,轮椅上的病人在笑。从看得到病人和护士头顶这点判断,我大概位在二楼或三楼。
  啊啊,所谓「我」这个概念为何如此难以运用。
  我转头望右边一看,发现在我躺着的病床旁边,有好几台机器连结着。从机器和点滴伸出的管子,接在我的手腕和喉咙上。
  从机器前端缝隙看去,门边有双皮鞋。皮鞋上有着一双纤细的脚踝。噢,是我喜欢的脚型。
  我将视线向上栘,看见一位女性用手握着门把,僵着一动也不动。
  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双翡翠般的眼眸。是吉薇。
  「妳好。」
  「你、你好。」
  吉薇连忙回应。真是个老实的女孩。
  「请问这里是医院吗?」
  「呃?是、对,这里是艾里达那市立中央医院。」
  「好像外语教科书上的对话哦。」
  我真的这么想。
  「不管怎么样,不是在慈珊的诊所接受怪异疗法真是太好了。」
  才说几句话就觉得累了。我转头埋进枕中。
  「嘉优斯!你复活了!嘉优斯!」
  吉薇像原始人一样重复着单字向我冲过来,紧紧抱着躺在病床上的我。
  「好痛。」
  无视我坦率的感想,吉薇更加用力地抱住我,并把她的鼻粱深深埋进我的胸膛。但我真的太痛了,便举起左手想把她推开一点,才发现原本被切断的左腕已经接上了。我试着动了动床单下的脚,还好右腿整只都还在。
  即便右脚还在,但我的疼痛并不因此梢有减缓。我抚摸着吉薇埋进我胸膛的脸。我正想把她推开,却因为她的眼泪而住了手。
  从吉薇那碧绿眼眸中滴落的透明眼泪,浸湿了她的脸。「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呜咽不断。
  这样的她反而使我举起的左腕不知该往哪摆,最后还是摆在持续哽咽的吉薇头上。
  已经没事啰,我轻抚着她白金般的秀发。
  专心一致地抚摸着。
  吉薇有点像我的妹妹亚蕾榭尔。虽然外貌和个性两人是南辕北辙,某些地方却非常相似。
  诅咒永无止尽。但是,爱却仍未死绝。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应该趁我还记得保险这件事时快去处理,还是干脆就拜托吉薇帮忙吧。

  「嘉优斯先生,你陷入昏睡状态整整六天了。」
  中年医师正在检查我的身体状况,他这么说着。
  但我完全没听进去,恢复意识之后,脑袋一直想着其它事。
  我看着护士们依照医生的指示,将我手腕及身上的测量器拆除。当我意识到身边被紧贴着白色制服的翘臀包围,我的思绪也不禁开始混乱。
  对女性的臀部产生兴趣,就表示精神顺利地朝健全的方向恢复着。知道了啦!这可是我的本能啊!要思考其它严肃的事情等等再说,现在的我只需要把精神集中在臀部就好啦。
  我受到臀部吸引而忘我的坐起身,医生看了我一眼,警告意味浓厚地咳了几下。迫于无奈的我只好先听听无聊的诊断结果。
  「你的心跳一度完全停止,连脑波都消失了。根本就已经算是死亡状态。护士带我过来的时候,我简直以为是发生医学奇迹让你复活了。啊,娜洁,请妳采取血液样本。」
  女护士用针筒吸取生理食盐水。将针头的空气押出、握紧。我把左手拿着的报纸放在一旁,伸出手腕。女护士消毒过左腕后,朝浮现的血管插入。
  针头刺进我的手腕。似乎插偏了,好痛。
  「娜洁,妳又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医生愕然。
  「妳该不会是新人吧?」
  「是、是的,我叫做娜洁。」名叫娜洁的女护士再度挑战。「其实是昨天才被紧急调派到这里来的……」
  「上面怎么会派这孩子过来呢。就算是人手不足,这也太……」
  即便如此医生还是交给娜洁来办。青涩的感觉真是不错啊,我硬是把感想给吞了回去。针头又偏了,她根本是外行人。
  「真的很对不起,索雷尔先生,我会再努力的。」
  这次针头终于插进了血管。我的血液顺着针头流进针筒。装着采取来血液的钊的,摇上长得像手机的检查仪器。娜洁的手指在仪器上游移不定。看不过去的医生这才从旁伸出手操作。小小的液晶屏幕显示出各种数据。医生若有所思。
  「数据一切正常。才不过六天,就从可说是宣告死亡的状态又变回健康的身体,这果然只能称之为奇迹了。」
  「奇迹、吗。没有发生经济奇迹反倒是起死回生啊。」视线转向娜洁。「会不会有恋爱的奇迹发生呢?」
  面对我无聊的搭讪,女护士只是微笑着。医生无奈地翘起另一只脚。
  「记得跟你的搭档吉吉那先生道声谢啊。连结左腕和右脚的咒式可真不简单。我只稍微处理了些细节而已。」
  医生的语气充满感叹,让我不禁抬起左腕细看。
  我左手的皮肤仍然相当光滑,完全看不出来有被切断的痕迹。连手肘内部的复原状态都很完美。
  「虽然早就听说过他既是杀人的剑士,也是擅于治愈的生物系咒式士,对于治疗刀刃或咒式造成的伤害更是能媲美咒式医师。不过,真是难得看到有人能够治疗得如此完美。」
  要不是多亏了他,身为攻击型咒式士的我,大概全身上下都是缝合的痕迹了吧。
  「毕竟我不想被女孩子讨厌,单单这点就得向他道个谢了。」
  吉薇应该不会在意男人身上的伤痕,反倒比较担心受伤这件事吧。为了让她安心而说没事,但身上却到处是伤就说不过去了。护士提起我的手腕和手掌检查。
  「手腕和手指感觉如何呢?我们已经大致确认过骨头、肌肉以及神经都完全接合了。」
  「看来是没什么问题。」
  我动了动手腕,手掌顺势握住护士小姐的手。
  「唔哦,糟了。吉吉那的治疗失败啦。我的手掌竟然违背我的意思摸上护士小姐的玉手?」
  「看起来你似乎除了头脑以外没有什么异常呢。」
  护士笑着甩开我的手。医生则是一脸无奈。
  「出院之前,还是开给你些镇静剂以防唯一的患处有个万一吧。」
  医生从椅子上起身,还当真叫护士给我开了镇静剂,只是处处对女性温柔这也算是种疾病吗。
  我躺回枕头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在昏睡状态的时候,梦到了过去,但总觉得我最后是被一只黑色爪子拉回这里的感觉……」
  医生的脚步在病房门前停下。
  「谁知道呢?或许是崩溃的精神为了自我修复,才将过去重新构筑成这段梦境。」
  医生像是在瞬间想到了什么,他察觉到自己的不自然,保持沉默没有多做解释,不免俗的补上一句「保重」便走出了病房。步出门外的医生还不断嘀咕着「手腕和脚的确是咒式治疗没错,但还是无法说明从濒死状态里起死回生这一点」。
  医生离开后,娜洁轻轻低下头。
  「真的很对不起。结果让索雷尔先生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没关系啦,这没什么。还有别叫我索雷尔先生,嘉优斯就行了。」
  「不、但是、」娜洁仍旧露出笑容。「虽然我没帮上什么忙,不过,恭喜你出院。」
  「说的也是。」
  娜洁将针筒以及检查仪器等,收回移动式的柜子里。医生坐过的椅子也推回到桌底。我试探性地发发牢骚。
  「可是出院或许并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呢。」
  「咦?」
  从柜子间看得到娜洁惊讶的脸。
  「因为就没有借口看到漂亮的娜洁了。」
  娜洁忍不住噗嗤一笑。似乎消除了之前我说的话造成的紧张。
  「我会告诉你可爱的女朋友哦?」
  「那可就糟啰。」
  「对了,警卫拦下了一个聒噪的女记者,是你认识的人吗?」
  娜洁说话的语气像在怪我似的。
  「记者……哦~~安杰尔吗。居然找到这里来,鼻子可真灵啊。」
  「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也来过了哦。」
  「我可不记得我的花心对象包含学生,」话才刚说完,我就想到:「对了,是预备校的学生吧。」
  「是个有着长长的红茶色秀发,青色眼睛的可爱女孩唷。」
  我大概知道娜洁在说谁了。那是对我有好感的学生,杜拉丝。
  「是在你女朋友来看你的时候来的。她停在走廊告诉我‘请帮我转告,请他多保重’就回去了。」
  杜拉丝竟然还特地前来探病,就表示她还没放弃这段来自误会的感情。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也无计可施。
  「很遗慨,我是不可能脚踏多条船的。我女友实在太可怕了。」
  我十分认真地说,娜洁仍轻轻笑着。
  「不不不……吉薇妮雅真的很恐怖哦。之前我劈腿被发现,她竟然追杀到现场。而且还附上十字固定技耶。最后我终于受不了,就在接待椅上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娜洁装做没在听的样子,继续整理医疗用具。不过女人的耳朵是不会错过这类话题的。
  「接着吉薇面向我和那张椅子,用温柔的表情说着:‘现在马上把那张椅子给我烧掉’。真的就连我一起烧了耶。吉薇还边看着熊熊燃烧的椅子说‘感觉还满浪费的,烧椅子就限这一次吧’。有够恐怖的啦。」
  娜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我可是真心觉得没有任何人比当时的吉薇更可怕了,我打从心底感到恐怖。我觉得她想烧掉的不是椅子,而是我的花心,下次可就没办法保证被烧的会不会是我自己了。
  「女生在大发雷霆的时候,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呢?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相信,男性和女性是同一种生物。」我的话题告一个段落。「搞不好只是凑巧同为人类之母所生,实际上男女是不同的种族。」
  把医疗用具全收到移动式柜架里的娜洁,轻轻地笑着。
  「你不要花心就好啦。」
  「不、但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看到女人哭就忍不住想去安慰她嘛。」
  「……那你只会流于好色之徒。看来我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啰。」
  「我比较想被称为温柔的男人说。」
  只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又是如何呢。虽然以平均标准来说我很容易被定位成好女色的男性,但又和吉吉那那种纯粹为了打发夜晚时间而去猎艳的心态截然不同。或许二哥优希斯教过的训示——要帮助有困难的女性,被我的行动扭曲真意了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让吉薇哭泣了。
  向陷入沉思的我说了声「保重」,娜洁推动药柜。我清楚看到她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我对女人的表情变化很敏感。
  「怎么了吗?」
  「话说,索雷尔先生的职业是攻击型咒式士……对吧?还开了间事务所。」
  推着药柜的手和跨出的脚步同时停止。
  「是这样没错?」
  我一回答完,娜洁便开始调整呼吸。只见肩膀上下起伏几次后,她回过头。嘴边挂着虚弱的微笑。
  「其实,我身边遇到了一些令人困扰的事情。」她露出怯怯的笑容。「索雷尔先生出院之后,我可以到事务所找您商量一下吗?」
  「可以啊。既然是工作当然欢迎,而且美女还有优惠哦。」
  街坊上攻击型咒式士的工作内容,基本上都是这样。我在病床上重新面向娜洁。
  娜洁陷入沉思,长长的睫毛贴在脸颊上。过了一会总算睁开双眼。
  「事情有点复杂,我到时候再过去和你谈。」
  娜洁推动移动式药柜往病房外走去。药柜在门前绊住。一只男人的手接住差点往下掉的器材。
  「刚好换人呢。」
  我清楚看见接住器材的那双手,手指戴着戒指。穿着黑色僧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病房门前。
  是莫尔汀枢机主教长。
  「非常谢谢您。真的很抱歉。」
  道过谢后,娜洁便先行离去。接着进来的是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和秘书官赫洛迪鲁。
  「你似乎很有精神嘛。」
  莫尔汀戴着象征枢机主教长的帽子,以及长袖僧服。这是正式的枢机主教长服装。赫洛迪鲁则穿着黑西装。脸上留着不相衬的胡子,露出一副很担心我的表情。
  「嘉优斯,真亏你还活着。」
  赫洛迪鲁迫不及待越过上司,往我这里冲来。枢机主教长苦笑着跟在后头。
  「虽然很老套,不过这是点小意思。」赫洛迪鲁将左手提着的篮子放在病房里的柜子上。原来是水果拼盘,还有蔷薇与满天星的花束装饰。花束装饰得太过华丽,和冷清的病房成对比。莫尔汀浅浅地笑着。
  赫洛迪鲁摸着我的手脚。
  「手腕怎么样?还能动嘛。脚呢?站起来走给我看看。」
  为了让赫洛迪鲁安心我只好下了病床,在病房里走几步路让他看。赫洛迪鲁还真是个容易担心的男人,也不顾上司还在场。我自在地走了几步路,也不忘瞪赫洛迪鲁一眼。
  「赫洛迪鲁,你该担心的是自己吧?就算没我这么惨,两脚和肩膀不是也被射穿了吗? 」
  换我搭上损友的肩。隔着衣服看不出他好了没。
  「经过吉吉那的紧急处理,我的伤势已经好很多,而且还请最高级的咒式医师看过,我现在的状态反而还比以前好哩。」他的笑容颇有余裕。「可惜申请不到劳灾补助款了。」
  「是吗。」
  我握紧拳头出其不意地往赫洛迪鲁腹部一揍。赫洛迪鲁被我揍得身体一弯。咳了几声。他惊讶地抬头望着我。
  「怎、怎么了?」
  「这是把我拖进奇怪事件,来自学院的传统回礼。」
  突然受到攻击的赫洛迪鲁表情十分震惊。
  我拿起放在枕边的报纸。将艾里西翁报、托里毕雷报的同一面拿给赫洛迪鲁和莫尔汀看。
  整起事件引发轩然大波。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和阿兹议员的暗杀未遂事件公诸于世。搜查行动立刻从狙击手布雷南堤的尸体,以及咒弹的人手管道等隐藏在背后的关连性展开调查。结果启示派教会的最激进派长老欧肯迪欧乌斯遭到传讯。
  由于证据不足,虽然没有被起诉或判刑,但长老却因此失势,激进派因此失去了领袖。
  被陷害与案件扯上关系,最激进派的宗教人士和军人也无计可施。不但垮台,下达暗杀指令的人等也被逮捕。
  被视为是莫尔汀枢机主教长仇敌的古兹雷古统合幕僚次官,则完全不出面说明,也没被列入嫌疑名单。
  事件之后国民舆论的主战声浪也大幅没落。反倒是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和阿兹议员两位所主导,关于圣地割让的两国暂定会谈顺利成行。大约春夏之时就能正式缔结条约了,报纸上这么写着。
  凯.库优尔议长也会以幕后推手的形象,强化自己在政治上的立场吧。
  在大厦顶楼发现了咒式狙击手布雷南堤的尸体。但是,那些可怕的甲贺忍者做事向来十分缜密,即便搜查的工作再彻底,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你事先告知,我绝对会回绝那份工作。」
  「的确。不过,也正因如此才会委托你当护卫。」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耸了耸肩。赫洛迪鲁维持弯着腰的姿势别开视线。
  「什么时候还我这个人情啊?」
  我只是开开玩笑,赫洛迪鲁却严肃地保持沉默。
  「包含刚刚说到的部分,我想和嘉优斯两个人单独谈谈。」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看向赫洛迪鲁。「车停在医院门口,会妨碍到病人出入的。可以帮我把车开到别的地方吗?你想想,移到没有人通行的医院停车场也比较好对吧。」
  赫洛迪鲁点点头,从我身边离开。
  「好啦,想切水果却忘记带刀了。」莫尔汀翻找着柜子抽屉。赫洛迪鲁打开病房的门,回头看向我。我隐约听到老友低声说了声「抱歉。看来无法补偿你什么了」。
  收到那么严肃的道歉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但还是对好友的担心和情义感到很开心。
  小小的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莫尔汀枢机主教长两个人。莫尔汀拉了张病房里的椅子屈身坐下。
  「再向你道一次谢吧。」
  这位皇族开口说道。
  「这次多亏了嘉优斯和吉吉那努力工作,才救了我莫尔汀枢机主教长以及阿兹·毕达下院议员的性命。而且,拜会谈顺利成立之赐,也拯救了无辜的民众。」
  银边眼镜下全知的眼眸凝视着我。
  「我想要好好的答谢你,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事情请尽管说说看?」
  「那只是工作。」
  我感到有些疲惫地靠着窗,往外看。病人和护士在楼下正门玄关前进进出出。来往的人群里,我看到了赫洛迪鲁正打开轿车车门。赫洛迪鲁注意到窗旁的我,朝我挥了挥手。我也轻轻地挥手回应。赫洛迪鲁点点头坐进车厢。开往空地上无人的停车场。
  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已经结束了。想起了这一整个礼拜的遭遇。简直是千钧一发的逆转秀。
  「啊……是吗?」
  我注意到一些事情。
  不能说是百分之百了解,但我大概抓住这部剧本的大意了。
  我转身面向室内,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冷静的眼神迎向着我。
  有些事情不得不说。
  没错,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战斗。
  「那么就照之前讲好的,至少告诉我两件事情吧。」
  得知真相的机会仅此一次。我大大的吸了一口气,再从腹腔长长吐出。我必须要慎重选择每一个用字。
  「初次见面,继承光荣龙皇之血的莫尔汀枢机主教长会议议长猊下。」
  有那么一瞬的时间,我在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的脸上看见奇异的表情:与其说是讶异,反倒像有点高兴的样子,主教长的嘴角略为扭曲。
  「真奇特的招呼方式啊,你的故乡都是如此问候吗?」
  「不,我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因为这次的确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
  我单刀直入地说。莫尔汀眼神反而充满了疑问,我配合对方的演技继续说道:
  「我所认识的莫尔汀枢机主教长,从相见开始直至暗杀事件结束都是另外一个人。恐怕是十二翼将中的易容高手杰农·卡尔·达利伍斯所假扮的吧。」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初次露出了打从心底感叹的表情。
  「正确答案。」
  这么简单就承认了,早就知道他不好对付。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件事的呢。杰农的变装可是能骗过各种识别装置,我寄予高度信赖的超高水平喔?」
  面对提问,我慢慢缓了口气。接着回答。
  「首先,对自身危险保持高度警戒,预备替身多达六人、有些偏执的倪下来说,无论有多重要,甚至也不是为了凯·库优尔本人,却亲自前往有暗杀危险的地方这点,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但是,以个人兴趣来说不无可能呀。」
  「我在那个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只是觉得某处有点奇怪。」
  我继续说着:
  「让我开始觉得不对劲,是在你吃冰品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在亚尔康多拉神殿你说过自己很爱热腾腾的乌鲁克料理这件事。这是我不久前才刚想起来的。」
  枢机主教长侧耳倾听,而我举起右手。
  「猊下和替身的杰农都是右撇子。」
  我用高举的右手指向自己的眼睛。
  「以心理学来说,当右撇子的人想起曾经见过的某个地方,眼球会往左上移动。」我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上角。「相同的,若想起热或冷之类和触觉有关的回忆是往右下。而和声音有关的回忆则大多往左下移动。」
  我分别指了指各个方向。
  「那时候,叙述对料理的喜好以及过去体验的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眼球是往左下移动的。而且不只一次,发生了好几次。」我指着左下角。「于是我才怀疑,那个时候的猊下会不会是个因演技所需,透过某人用‘声音’告知事实的冒牌货。即便肉体清楚刻下相同的记忆,思考和反应是演不出来的。」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修长的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那么你怎么保证眼前的我就是本人?你觉得此刻在场的我是真的吗?」
  「严格来说并没有证据。怀疑也只是怀疑,刚才说的反应也不过是大部分的情况罢了。」
  我摊开手掌,表示已经没有底牌了。
  「真要说的话,热爱戏剧胜过一切的莫尔汀枢机主教长,不亲手拉下布幕,我想这出戏是不会结束的。而且,我已经和替身的杰农约定过要‘说出真相’。要是你违反了‘自己’所答应的诺言,也不符合剧本的走向吧。」
  坐在椅子上的枢机主教长,用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轻轻鼓掌。
  「说得也是。如果把说出真相的约定当做无关乎己的承诺,就不符合剧情走向了。」他停止拍手。「对自己高超的演技引以为豪,抱有赌上性命之荣誉的杰农,要是知道他已经被你识破的话,大概会想要再挑战一次吧。」
  「这还只是开场白,重头戏现在才要开始呢。」
  我深吸一口气,吐出。再重复一次吐纳。
  我拚命压抑着震动不已的声音,尽可能平静的提问。
  「莫尔汀猊下,您为何要计划暗杀自己? 」
  我和莫尔汀,两人之间弥漫一股冰河般寒冷的宁静。
  枢机主教长高雅的微笑完全没有一丝变化。
  只是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欣喜。
  「居然连这点都发现了。这可真出平我意料之外。」
  「这是从推测中设下的陷阱。还有,不必刻意假装掉入我的陷阱没有关系。我会发现到这个地步应该也在您的预想范围之内才对。」
  「本来想依约老实告诉你的,可惜演变成如此失态的说法了。」
  对于我的答复,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的笑容却一点都没有消退。
  「我很在意你的思考脉络,你是怎么想出解答的?」
  出现在我心底的不是恐怖,而是畏惧。
  我鼓舞着自己逐渐却步的心试着说下去。
  「暗杀者们对猊下的行动太过了如指掌了。甚至在七个替身混淆视听之下还能掌握机密会谈的时间和地点。这不得不让人想到是否有内贼私通。」我反证自己的推理。「但是,他们却不是选在祭典途中或停留在饭店的时候下手,而是挑我和吉吉那跟同盟国攻击型咒式士都在场,护卫最严密的时候发动袭击。即便如此还是以失败告终,而且还如您所望一举清除了政敌与对龙皇国有所威胁的障碍。」
  综合这些条件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总而言之,故意泄漏情报并在幕后操控时机导致暗杀失败的,就是您自己。」
  面对我的指控,莫尔汀枢机主教长一脸泰然自若。
  「很遗憾,严格来说你的推论并不算正解。」
  莫尔汀眼镜下的瞳孔闪着冷光。
  「内贼并不是我。」他像是要测试我的反应一般,刻意地缓慢说着。「是嘉优斯你的老朋友,赫洛迪鲁哦。」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烈风撞击着已经离开窗户旁的我。我踏出一步支撑住差点弹飞的身躯。爆炸声足以撼动整间医院。
  眼前的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只用手指整理了一束被吹乱的浏海。他无视于突发状况,缓缓走近窗户。
  没有任何人在的停车场外·一部车熊熊燃烧。
  我的损友,赫洛迪鲁一等咒式秘书官正坐在那台燃烧的车里。
  车子再度爆炸。车顶被炸飞,拖曳着火苗的零件掉落在停车场。医院的病人和护士、医生们大声尖叫。
  大火冒出浓浓黑烟,车子只剩下焦黑的轮廓。
  「骗人、赫洛迪鲁死了……赫洛迪鲁才是背叛者? 」
  我对好友突如其来的死亡感到一片混乱。这是什么情况?
  「刚才的爆炸,应该是赫洛迪鲁带给嘉优斯的水果和花束造成的吧。」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对定格在窗前的我说。回头一看,中年圣职者正啃着苹果,那似乎是和赫洛迪鲁带来的东西对调过来的。
  「真相总是无趣且平庸的。」
  找不到水果刀的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干脆直接啃起苹果,他说道。
  「我可没有品尝装有高性能炸药水果的闲情逸致,于是就中途调换过来了。让赫洛迪鲁尝尝他自己带来的礼物滋味。这还真是刺激的口味呢。」
  莫尔汀边听着慌张的人们所制造的混乱背景音乐边说道。相较于他的一派悠闲,我还是无法正常思考。
  「为、什么。赫洛迪鲁他没有背叛你、背叛我的理由啊?」
  刚说完我就惊觉到答案。莫尔汀像是看穿我的内心般点点头。
  「结果,赫洛迪鲁还是没能忘却,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所造成的未婚妻的死。只能说是因为复仇冲昏头了。」
  莫尔汀口气带着遗憾,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赫洛迪鲁刚进入军部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是最激进派的古兹雷古统合幕僚次官的走狗了。假装反对军部而接近我。军部对我虎视眈眈的消息,基本上也算是事实。」
  莫尔汀语气平淡地告诉我。
  「我假装上当信任他,让自己这边的情报流进激进派,诱导对方采取行动。本来就是为了牵制敌人而暂时养着备用,既然丑角的戏份已尽,也只好尽快让他从舞台上退场了。」
  「没、没必要杀他吧。」我悲痛欲绝。「应该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啊!」
  「赫洛迪鲁为了除掉稳健派的我,不惜连好友嘉优斯一同杀害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哦?」
  没有反驳的余地。也救不了赫洛迪鲁。莫尔汀将身体深陷椅背。
  「事到如今,赫洛迪鲁会和殉职的护卫们一起,被视为暗杀悲剧的牺牲者发给遗族年金。而且,还将更进一步成为排挤激进派的追究理由之一。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我,他不得不走上绝路。」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将真相串联起来。
  「然后,嘉优斯所说的真相稍微有点偏差。只有操控赫洛迪鲁的话,危险性太高了。」
  「是吗……」我的想法还太嫩了,要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形。「也就是说,暗杀者本身,也是您的……」
  「没错。暗杀的甲贺忍者也是我的人。十二翼将其中一名萩菈索·欧柏托·甲贺,我让他隐藏身份刻意接近激进派。忍者的各大流派分布在整个大陆,不容易被怀疑。再说,若不控制住暗杀者本身,也无法阻止冲突发生。」
  莫尔汀带着微笑坦承自己的恶作剧。
  「接着我利用萩菈索煽动胆小又光说不练的激进派。咒式狙击手布雷南堤不过是掩盖掉我单派出萩菈索的气息,以及增加紧张感和写实情境的赠品罢了。」
  莫尔汀加深了笑容。
  「送我归天的暗杀计划,自始至终都是我一手策划,顺利安全的以失败收尾。」
  我被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的气势彻底压倒。这些阴险的计划付诸言语陈述出来,实在太可怕了。
  「为此不惜让萩菈索等旗下的甲贺忍者和我们互相残杀,甚至让护卫送命是吗。」
  莫尔汀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圣职者一样。
  「送死是忍者的分内工作之一。护卫们也是一样的。少了死亡,事件就欠缺真实性。没有被害者也无法葬送灭国的激进派。」
  坐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名人类。不管怎么看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但正因身为人类却做出这些事来,才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关于和平会谈,我已经向神,还有死去的双胞胎哥哥亚斯艾里欧发过誓了。而忍者和护卫们的死我也要负全责。即便能拯救更多的性命,我也知道这是不会被原谅的。」
  莫尔汀认真的告白。
  「这是战争。战争之前的战争、避免引发战争而挑起的战斗。我对这样的战役并不感到厌烦。」
  坐在眼前面貌平凡的中年男子让我感到恐惧。
  一切事情的始末都掌握在莫尔汀枢机主教长手里。
  无论在哪里,杰农和有关人等都安全无虞,而不管发生什么,莫尔汀都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不论是赫洛迪鲁或激进派,都照着莫尔汀的剧本走。我和吉吉那不过是其中的小配角,被编列在死亡行列的其中一人罢了。连身为己方的七都市同盟也只是担任其中一个角色而已。
  莫尔汀微笑着。
  持续微笑着。
  我不得不开口。
  「故意牵扯到我们的理由是什么?让阿兹·毕达议员泄漏情报,引诱七都市同盟退至达耶夫线,皇国会给你什么好处?」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缓缓举起右手。
  「雇用你们的第一个理由,是为了让背叛者赫洛迪鲁以为自己的计划正在顺利进行。有个让赫洛迪鲁产生可以自由运用的错觉的棋子是不可或缺的。」
  他扬起戴着戒指的食指。
  「第二,加上嘉优斯和吉吉那这些外人,整起事件就会得到第三者的证词。有了真正感到惊讶的人,才能增强真实感。」他又举起中指。「第三,经赫洛迪鲁证实,嘉优斯并非敢违抗国家极权的蠢蛋,更不是个勇者。」
  他的无名指和小指相继举起,最后握起五只手指。
  「至于最后的理由和皇国支付的代价先保密,敬请期待下回揭晓。」
  「真是无比复杂又没有意义的策略啊。」
  「这是我的兴趣嘛。穿插在人与入之间的背叛与阴谋、斗争与死亡。以及爱情。你不觉得很戏剧性吗?」
  我的背脊不寒而栗。
  被莫尔汀的阴谋剧本卷入的人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以登场人物步上舞台。那份爱恨情仇,也只是剧本事先配置好的情节罢了。
  「要是我说出一切会怎么样呢?」
  「什么也改变不了,再说嘉优斯也不会为了没意义的事赔上性命。」
  完全没有证据。利益隐藏在本人遭假暗杀的大义名分之下。即便我去告发以和平为名的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大概也会被认为是奇迹复活的我在胡言乱语吧。
  告发不仅仅会造成国家混乱。对我个人而言,也可能给吉薇带来麻烦。
  「我不仅要看紧哲贝伦龙皇国,也要看顾伍戈多大陆,以及这整个星球。」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补充说明自己的权力所在,正因如此,莫尔汀这个男人非常危险。
  不只我个人的命运操纵在他手中,连哲贝伦龙皇国、伍戈多大陆,甚至整个星球都是他的游戏场。
  必须要有人杀了他。即便他可以被称为是救国英雄,也不能让这种人活下去。
  我的右手从窗边移开,紧握成拳头。对方既不会使用咒式,也只是个弱不禁风的中年男子。我只需要一秒的时间,徒手便能够解决他。
  我非得这么做不可。
  但是,我却连一步都踏不出去。
  整桩事件的连带影响力实在太可怕了。我的一念之间也许会影响到历史、或某些我所不知道的事物。一想到这点我不住犹豫起来,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铿锵一声。
  我抬头一看,才发现房门已不知在何时被打开。从门间的阴影可以看见一只握着魔杖剑的右手。
  刚才的声响是隐藏在门后的攻击型咒式士收起佩刀的声音。
  我差点忘了十二翼将的存在。既然已经决定葬送赫洛迪鲁,像莫尔汀这样思虑周到的人,不可能没有随扈便只身前来。
  「是否和你所迷惘的相符呢?」
  隐藏在门外的武士恐怕是为了阻止我轻举妄动的行为,才故意发出那阵声响的吧。
  「真要说估计错误的一点,就是嘉优斯和吉吉那的能力比我预估的还要更强大。」莫尔汀吐了口气。「照我的预定流程是你们其中一个人死亡,另一个活下来的人则感情用事责怪激进派。在忍者全军覆没前我完全没想过你们两个都会活下来。」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注视着我。银框眼镜底下的眼眸,有着深思熟虑的色彩。
  「我和你在思考方式上有些相似,却又背道而驰·我对你很有好感。或许正因如此才挑选你为观察者吧。」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的一字一句伴随着寂寞的笑容飘落在病床上。
  但显然他并不期待我的回答,他只是从椅子上站起。轻轻地举起右手代替行礼,走向病房门口。
  「您知道艾里达那祭典的意义吗?」
  阴谋剧作家的脚步停止,而我没有回头看向他。
  「是指遭到吟唱少女艾里达那所陷害吧。」我想了一下后回答。「单从表面上来说,表示为了目的将手段正当化的悲哀现实。不过,你想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吧。」
  「对。」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直率地断言,道出讽刺的事实。
  「我的意思是‘你的所有行为,某人都看在眼里’。」
  「这答案真不符合你的作风呢。」
  他简简单单用一句话就否定了一切。我的话对莫尔汀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么,我再告诉你另外一个意义吧。你之所以待在吉吉那身边的理由。」
  我和他的对话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的话题。
  「那是因为,他填补了你所欠缺的部分。恐怕你不管和谁交往,都是采取这样的态度吧。那也是你无法理解所谓的‘某种欠缺也是种断绝’的事实。」
  莫尔汀的话语掩埋在病房的空气里。
  「给你个老年人的忠告,将欠缺掩盖在缺陷里,什么都掌握不到。不,这样一来你大概连手都不会伸出去吧。」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莫名奇妙的话语只说了一半。
  「分析本身不存在意义。告辞。」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转向房门,但他像是又想起什么一般伫足在门前。
  「我和你或许有某种缘分。」声音从背后传来。「应该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吧。」
  「……你这话甚么意思? 」
  莫尔汀没有回答。唯有一只手从阴影伸出,安静的关上门。
  我轻轻以背倚在窗上。与莫尔汀的对话让我觉得极度疲倦。
  面对莫尔汀枢机主教长时,无论是咒式呼唤爆风烈焰、放射巨雷,或挥舞魔剑的咒式剑士力量全都无用武之地。
  我在一个聪颖伶俐的人面前惨败。
  我的后脑勺碰触着窗缘。窗外,赫洛迪鲁还在烈焰里燃烧着。
  一直到现在才听到救护车及警车的声音由远而近。
  「嘉优斯,你真的已经可以出院了吗?医院外面好像发生爆炸了你没事吧?」
  吉薇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将我的忧虑一扫而去。我轻轻微笑。这不是自嘲的笑容。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步出医院大门。
  停车场周围除了病人和医院相关人等,还多了一群围观的民众。在群众的对面升起一阵黑烟。消防人员从消防车里跑出开始灭火。警官们制止着看热闹的人接近火场。
  莫尔汀和引发骚动的火灾现场,以及不断向前一探究竟的民众背道而行。
  枢机主教长的左后方,有个仿佛影子般的人影随后跟上。他穿着黑西装黑皮鞋,以男人的标准看来是稍过纤细的背影。
  「主公大人,有问必答实在有些过分了。」
  背影纤细的护卫压低嗓音说着。
  「萩菈索就是缺少了点玩心呢。我说的话要是能让嘉优斯感到懊恼,不是挺有趣的吗?」
  「要忍者理解只是玩玩的游戏简直比登天还难。尤其这次牺牲了不少我旗下的人。」
  「诚然如此。对了,什么时候可以品尝到妳亲手作的料理呢?」
  「差不多快完成了,这次为了猊下特地将食材运到艾里达那来。」
  「真是令人期待呢。」
  「请您认真一点工作。」
  「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是吗。不过可不能忘记随时保持快乐的心情哦。」
  枢机主教长和护卫轻快的走着。穿过空地,步入小巷弄。一部和赫洛迪鲁开来的不同,回程专用的大型轿车停在巷内。莫尔汀的视线看着一只慢步前进的野猫。
  枢机主教长的表情沉稳。
  「真是庸人自扰。」
  萩菈索正要打开车门,莫尔汀的视线穿过门扉看往别的方向。
  视线前端。轿车前方的路上,站着一位甚至连影子都绝美无比的男子。
  对方有着钢铁刀刃般的发色与眼眸,他正是高傲的屠龙族战士吉吉那。
  吉吉那踩着稳健的步伐向前迈进。他的内心没有一丝动摇,莫尔汀直盯着越过门扉而来的吉吉那。
  「你大概以为咱们很好利用吧。」
  「难道你事先就算准了我会来这里吗。原来如此,真是意外呀意外。或许你比眼镜兄还敏锐呢。」
  莫尔汀一脸佩服的向萩菈索说明。吉吉那没有停下脚步。
  「那个愚蠢的嘉优斯,更蠢的是他在中途就发现了你的计划还视若无睹。」
  吉吉那没有停下脚步。萩菈索正想出手,却被莫尔汀阻止。
  大道上,极限战士与普通人类正相互对峙。而吉吉那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那个男人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他不过是单纯为了祭典和糖果崭露笑颜的少女,还有想要相信你补偿替身的信念罢了。」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完全没有恐惧或退却,他只是默默透过打开的车门,淡然地响应吉吉那的话。
  「感谢你的这份顾虑。」
  「不过只用这点酬劳就想雇用我根本不够。」
  吉吉那的眼光瞬间变得狰狞,举起他那仿佛从大理石而生的美丽右手。
  「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但你太危险了。至少让我取下半颗首级吧。」
  压迫着道路的杀气瞬间膨胀。横越过去的野猫发出悲鸣逃跑。
  萩菈索瞬间做出反应,她拔出挂在腰际的魔杖刀,冲到主君面前。吉吉那的右手消失,却在下一个瞬间出现刀柄与刀刃结合的屠龙刀,吉吉那毫不犹豫地向前突进,与忍者的刀正面冲突。
  强烈的金属冲击声回荡在空气之中,首先被这波冲击弹开的是魔杖刀。
  吉吉那乘胜追击,他举起屠龙刀奋力向前一砍,为了护卫重要人物而强化过的车门便如同纸片般一刀两断。
  车门掉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击地声。
  这一把连装甲车都能轻易斩断的屠龙刀,停在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的喉咙前。
  并不是吉吉那有意放过莫尔汀枢机主教长,而是即便吉吉那使出浑身解数,他所挥舞的巨大的刀刃也只能停留在莫尔汀的喉前轻震。
  但当这把刀锋一碰触到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的喉头,他受到压迫的肌肤立即泛红。
  吉吉那的刀仿佛被巨人的手给挡住一般,无法动弹。
  「等同龙族的高位咒式干涉结界,是吗?」
  吉吉那侧脸尽是惊愕,手中的刀锋被缠绕上细微的紫色电光。
  莫尔汀报以幽雅的微笑。
  「虽然你的确是咒式高手,但竟然认得优坎的结界,确实可怕。」
  莫尔汀感叹着,他脸上的表情毫无惊恐,反而仿佛更享受着冰冷刀刃的触感。
  「这其实只是单纯的空气压力。只不过是施加以数百吨的压力。」
  莫尔汀的眼眸望向艾里达那的天空。
  「真正的问题是,即便我的人头还没被你砍下,但你也碰到了我的喉咙。这是你的实力太过高强,亦或是优坎对我的恶作剧呢。」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将视线放回吉吉那。狂战士与枢机主教长正面交锋。
  「你只取我半颗首级,是想作为警告吧?」
  莫尔汀说着,完全看穿吉吉那的心思。
  「你和嘉优斯一样,都知道夕阳西下的龙皇国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也因此你在迷惘的瞬间拔出了警告之剑。」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像是在探求自己的内心般,缓缓闭上眼睛。
  「察觉到危险的共计二人。不过,采取实际行动的却是吉吉那。唉呀呀,无论思虑多么周密的对手都能一一骗倒,但碰上直觉思考的人真是没辙呢。」
  这一大段说词听得吉吉那咬牙切齿。
  「我讨厌就这样半途而废的人类。不管是你或嘉优斯,都只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性命能发挥多大效果而做着同样的事。」
  吉吉那收回刀刃,并在瞬间折迭好放回背上,随后只用了脚部的力量,大幅向后方跳跃了几步,轻而易举躲过前方追过来的几支忍者的利刃。
  萩菈索随即挡在主君身前。吉吉那被削断几根浏海,断落的发丝掉在柏油路上。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妳就一直盯着是吧。我本来以为能完全躲开的,妳动作还真快。」
  吉吉那感叹似的用左手拨弄着被削断的浏海。目光又回到莫尔汀枢机主教长身上。
  「屠龙族以外的事情我都不清楚。这只是用来回报你将我们卷入无聊游戏的代价而已。」
  莫尔汀露出困惑的表情,接着开口。
  「看来你也不打算自己了结这件事。」
  「废话。」
  「你还不了解自己。乍看之下你对万物都握有主导权。但事实上是你依赖着各式各样的事物吧。」
  似乎是被莫尔汀枢机主教长说到痛处,吉吉那挑了挑眉。
  「无聊,文字游戏你自己到地狱去玩。」
  语毕,吉吉那便转身背对着两人走出巷弄,最后消失在街头转角。
  艾里达那街头,再也看不见危险的袭击者的身影。莫尔汀右手抚着喉头。
  「真是耐人寻味的组合呢。」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看向仍在警备中的忍者背影。
  「萩菈索,妳有办法杀了他吧?」
  「若是您命令的话,即刻执行也没有问题。」
  尽职的忍者纹风不动的回答。
  「但我是指趁虚而入的暗杀情况。我可不想用决斗对手的身份,面对面以剑技一决高下。」
  她纤细的手指紧握着魔杖刀。
  「刚才接下那一击所造成的颤抖,到现在都还没停下。」
  「嗯嗯,忍者的确不擅长正面对决呢。」
  莫尔汀一脸高兴的说道。
  「顺道一提,刚才萩菈索倒是有些放水了。」
  「我并没有放水……」
  「无意识之下的放水。」
  莫尔汀指着她胸前。上面有个银线缝在衣服上的超小型通信器运作着。
  「那么,差不多该开始迎向结局的计划了。准备和饵多玩玩,迎接客人的活泼孩子们到达的时间也快到了吧。」
  莫尔汀枢机主教长的眼神越过艾里达那的市街,望向遥远的某个地方。
  透过收信器的传达,女人和两个影子点了点头。


  离开枢机主教长约十几分钟,吉吉那出现在病房门口。
  正好在我和吉薇一起咬着刚切好的苹果两端的瞬间。
  三人的视线面面相觑,刚好形成三角形的边。我的体内温度降到冰点,相反的吉薇脸上温度急剧上升。
  壮大的寂静支配了狭窄的病房。
  不知为何吉吉那却带着些许杀气,像是甚么都没看到一样,径自走到莫尔汀坐过的椅子上左下。
  「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吧。」
  「怎么可能!」
  我因为太难为情而放大音量。吉吉那的眼神浮现些许惊讶。
  「怎么,你还知道这情境在某方面算是冲击画面嘛。」
  吉薇专属于亚尔利安人的尖耳朵浮上红晕。
  「我、我得出去让耳朵晒点太阳、光合作用一下才行!」
  吉薇语无伦次地冲出病房。看着她全力疾奔,跑不掉的我只能在病床上惨叫。
  「啊啊,在这最最糟糕的时刻出现的讨厌家伙到底是谁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吉吉那这个名字!」
  我的脑里迅速寻找如何让吉吉那这个名字永远消失的方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他!我摸索寻找着应该放在床边的魔杖剑。
  吉吉那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伸手拿起枢机主教长放在桌上的探病水果。并精确地挑了颗最贵的,连皮都没剥就开始啃。
  这就是吉吉那找人麻烦的七大特技之一!其实他找麻烦的特技可能超过七个,但要是一个个数起来,很可能会多到我的精神会先崩溃。
  吉吉那左手拿着高级苹果,边啃边看着病房的门。
  「那个女人真有趣。」
  「为了吉薇的名誉我话先说在前头,平常她可是个好女人。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
  吉吉那轻轻笑着。我还是很在意她和吉吉那在图书馆里聊过的详细内容。
  「别说了,倒是你居然还活着啊。」
  「和你热切盼望的结果不同是吧。我的身体复原得很快。剩下的就是精神上的疲劳了。」
  「是吗。我倒是早就痊愈了,已经开始处理事务所的工作了。」
  吉吉那分明和我受了相同的重伤,我只能说他实在是太健康了。
  和我负责身在远距离发射攻击型咒式的后卫工作不同,必须承受对手咒式再斩杀的前卫咒士那份顽强,实在是愚莽过人。
  「你这家伙活过来,真的是太好了。」
  吉吉那的嘴上这么说,但他看着我的视线,却没有含任何一点亲切婉约的温柔元素。
  这真是非常令人反感的预感。我好像忘了某件事,于是我下意识地把手伸得更长,抓紧魔杖剑的剑柄。
  「呃呃,以吉吉那当作狙击咒式的诱饵,那只是个战术而已哦? 」
  「我可没忘记你骗了我一千一百一十圆。」
  吉吉那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的右手放上挂在腰际的屠龙刀刃柄。
  「已经死了的话就算了,既然你还活着那也就另当别论了。」
  「哈哈哈,你真是做出一个最糟糕的结论了。」
  「我和你相处可久了,不用这么客气! 」
  屠龙族边说边将手绕到背后。连结刀柄与刀身、拔刀落下。
  我握紧魔杖剑,两手举起。屠龙刀的刀刃连鞘一起砍下。刀鞘碎裂,刀身相互碰撞,病床四只床脚不住震动。
  我两腕麻痹,隔着迫在眉梢的刀刃,凝视着对面的吉吉那。
  「那个、吉吉那先生?现在这个、真的是认真的、想要把我给做掉是吧?这该不会是那个吧?比方说摇动铅笔就会以为它会弯曲、或是在相同的在线加箭头看起来长度不同,这一类眼睛约错觉? 」
  「我是认真的。尤其刚刚发生了件令人很火大的事,只是想把主因排除掉罢了。」
  吉吉那的眼睛燃起地狱的业火。单手握着根本没有施加多少力气的吉吉那刀刃,就已经彻底压倒用全身力量撑住两支手的我。
  巨大的刀锋一点点、确实地接近我的额头。吉吉那漂亮的啃食左手拿着的苹果,他嘴里仍咀嚼着果皮。
  「放心吧,现在这把涅雷多的刀刃,可是使用天然素材制作的油重新磨过,相当环保的锋利刃刃哦。这样你就可以安心被砍死了对吧?」
  「怎么可能!」
  我大声喊叫。
  「比起什么天然制作,你也对我好一点吧!好歹我也是你的搭档不是吗!你怎么能杀了大陆上少数不和吉吉那为敌的人类!」
  「这么做会让我的心情变好啊。」
  「然后呢?和委托人交涉或经营事务所之类的麻烦事要让谁去做? 」
  「……啊。」
  「你刚刚‘啊’了对吧!而且这种事情还需要想才会知道吗?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啊? 」
  「没啦,一想到可以干掉嘉优斯这么开心的事,就没空考虑之后的情况了。嗯,眼前的快乐才是我最感兴趣的。」
  「哇——对于干掉搭档这种事感到目眩神迷,我保证天底下只有吉吉那这个人了啦。」
  说出这种脑袋短路也该有个限度的蠢话之后,吉吉那总算收回屠龙刀。但脸上不知为阿却露出一副可惜的神色。
  「没有个打杂的的确有点麻烦。况且春分的时候还有税务要处理,暂且留你一命吧。」
  「居然还只是暂且留我一命啊。而且只到春天也太短了吧。」
  我也把魔杖剑放回窗户和柜子中间。换抓了支木棒拿在手上。
  「不过,吉吉那到底是靠什么在社会上生存的?」
  「直觉。」
  我被吉吉那自信满满的回答打败。
  「虽然我想围绕你身边的女人会帮你打理好一切,但还真亏你活得下去啊。」
  我实在无法想象吉吉那洗衣服或做菜,做家事之类的画面。
  「我改变心意了,还是给我砍一只手好了。」
  吉吉那的屠龙刀再度化为巨雷斩下。和预想的一样,我举起手里抓着的木材。吉吉那的刀刃砍到一半停止。以惊人的反射速度和自制力阻止自己切断目标。
  「这、这这这、这是!」
  「怎么,这不就是放在事务所,吉吉那钟爱的椅子西露露嘉吗?你该不会忘了吧?」
  嘴巴像缺氧的鲤鱼般张张合合,吉吉那整个人倒向后方。刀刃抽出西露露嘉的脚座,落在病房的地板上。高亢尖锐的尖叫声在吉吉那内心深处响起。
  大概是吉薇担心吉吉那把身体还很虚弱的我干掉,才特地从事务所拿来的,倒是真的救了我一命。吉薇,妳太棒了。
  吉吉那的表情陷入混乱。
  「这、这是件多么高尚的艺术品!西露露嘉的脚受、受伤了!」
  「就是啊真是糟糕呢。砍坏她的穷凶恶极大坏蛋是谁啊?唉呀呀?意外呀意外,凶手就是吉吉那耶!」
  吉吉那大理石般的雪白肌肤更趋苍白。
  「让我教教你屠龙族的复仇法,我要把嘉优斯藏匿猥亵存储元件的地方告诉吉薇妮雅。然后恭喜你·接着是收据大展览!」
  「你最好哪个都不要做!」
  「放心吧,作战早就结束了。」
  吉吉那挤出威风凛凛的得意表情,随即便倒在地上。
  我靠着病床也忍不住感到一阵晕眩。算了,这就算平分秋色吧。
  我从病床上起身,穿上平常的衣服,我想我还是快出院,病床就留给吉吉那吧,我小心翼翼地把吉吉那好好地放到床上。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暗云

  比起狡诈又狰狞凶险的恶意,更是超平想象的恐怖。
  良善真挚得近平愚蠢,对此又束手无策。
  没有人能阻止善意引发的灾厄。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屹立的愚者巨塔」 皇历四八一年

  我从艾里达那西市街涅雷斯路的公寓内。眺望着一〇一号室外的夜景。
  出院后的我现在在吉薇的家里。
  隔着接待桌,我和吉薇坐在椅子上。桌子上陈列着空酒瓶。
  「才刚出院就叫我喝酒,不太好吧。」
  「那就别喝了?」
  吉薇边啜饮边冷淡答道。
  「总不能让吉薇妳一个人喝啊。」
  我摇晃着酒杯,表达抗议之意。要是放任吉薇自己一个人喝,她肯定会醉到不醒人事。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酒量极限的样子。当初因为好玩而教她喝酒,看来是我失策了。
  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很多,所以陪吉薇喝一杯也无妨。
  「话说回来,这个存储元件到底是什么?它是在讽刺我吗?」
  吉薇握在手中的,是我秘藏的存储元件。是个相当下流猥亵的小东西。吉吉那,你誓言保护陆地上所有男性的铁则即将被彻底打破啦。
  「这是什么??‘淫荡的亚尔利安午后,碧绿的眼眸和白金般的银发闪亮着诱惑的波光’?身为亚尔利安人的我就在这里耶!」
  吉薇全力一丢。存储元件在地上应声碎裂。啊啊,完全地碎成两半了。那个组件可是超稀有,很难再买到手的耶。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呃……那个,我说啊。」
  「怎么,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吉薇用着凶狠的眼神瞪视着我,她因愤怒而挺起胸膛,隔着衣服仍然可见完美的胸型。
  吉薇通常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不过,去年我有一次偷腥的前科纪录,自从火烧椅子事件以来,我连把双手当作夜晚的恋人都不被允许。这下只好先道歉了。
  「对不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单膝跪在地上·「我只爱吉薇妳一个人。只是那天晚上见不到面寂寞难耐,才会暂时把它当作吉薇妳的替代品。当然它跟吉薇妳是不能比的啦……」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吉薇思考许久,终于有了结论。
  「这么说来,身为男人这种事情在所难免,是吧。」
  吉薇干了一杯。我回到椅子上,往吉薇喝完的酒杯里倒酒,也顺便替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干。
  呼,我居然在情急之下编造出「吉薇的替代品」这种话,我真该好好感谢自己天外飞来一笔的灵感。
  万一藏在其它地方的精选存储元件,诸如「特别医院的护士小姐」系列里的「妇人警官的夜晚」和「女教师爱蕾娜」系列的「女攻击型咒式士深夜的工作」等等被发现的话,我可能会被砍到只剩半条命吧。就像那张接待椅的命运一样,我肯定会有葬身火窟的危险。
  「但是,我想说的可不只是这个。」
  吉薇喃喃自语着,再度在酒杯中斟满透明液体。我大概猜得出来她想说些什么。就这样没有任何对话,我俩只是默默互饮,时间慢慢过去了。
  我偷瞄了一下桌面。
  在我各喝完手工酿制的戴肯和济雷坦两杯酒的这段时间,吉薇的心情还是很差,她已经干
  掉五杯水果酒和六杯波尔克产的白葡萄酒了。
  虽然这些水果酒的口味甘甜爽口,但酒精浓度和我平常暍的酒几乎不相上下。吉薇实在是喝得太多了。
  「吉薇,妳是不是有点喝太多了? 」
  对于我的忠告,吉薇只是挑起翡翠般的眼睛看着我。
  「喂,嘉优斯·利瓦伊那·索雷尔。你稍微过来这儿一下。」
  吉薇用她纤细的下巴指示我过去。看来她是要开始发酒疯了,从她说话变得有点卷舌加上眼神飘移不定来判断,她果然是醉得不轻。
  而且叫我过去的时候连称号和家族姓氏都用上这点,可见她现在非常生气。我像只忠犬般靠近吉薇坐着的长椅旁边,顺从的弯下腰。
  「恩,很好。坦率点不是很惹人怜爱嘛。」
  她拿着酒杯横躺下来,头就这么倚在我的膝上。白金色的发丝顺着白皙的脸颊垂下。酒杯里的酒一滴都没有落下。可见坚持进酒的意志之强烈。我伸出手背支撑着她的头。
  时间就这样缓慢地流逝。
  如今,连窗外艾里达那的喧嚣也像遥远的浪涛声般逐渐远去。
  就算清楚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的手背感到一股温热。我低头一看,竟发现几颗透明的水滴。
  在我的膝上,吉薇静静地流着泪。我也只能抚摸她金色清流般的头发。
  「我、真的,真的很担心、担心你。」
  唇间呜咽出零碎的片段。
  「六天、哦?整整六天昏迷不醒,心、心脏也停了,医生们都说没救了,我也以为你死了!」
  我低头望着吉薇。她的泪水倾泄而下,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吉薇持续啜泣着,眼泪和鼻水挂满脸上。深邃如湖水般的双眸不断涌出热泪。
  我不能再扮演沉默寡言的男人了。
  「对不起。」
  「才不要、你说什么、对、对不起。」
  她哽咽着,连话都说得零零碎碎。
  「你老爱跟屠龙的混、混在一起,每次自作主张跑到鬼门关前,我还得特地请假跑到医院探、探望你。我的心无论何时何地都揪着,一点都不自由。别把女人当笨蛋!」
  吉薇吸着鼻子哭诉。
  我只能不断的重复着。
  「对不起。」
  我伸出手想拭去吉薇的泪水,却被无情的挥开。
  「烦死了,你这种人随你去死在路边吧!」
  吉薇起身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手中换成一张卫生纸,用力地擤了个鼻涕。一张不够又抽了一张。接着再抽一张抹去泪水,随便的往四周乱扔。
  「如果可以的话……」
  吉薇接着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待在你的身边。我希望和你一起战斗生死与共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却没有咒式的力量。身为普通的女人多么令我痛苦灰心!」
  吉薇将右手肘靠在膝盖上,手掌掩住半边脸庞。
  「我本来不会这样的。才不是那种像个笨蛋一样只会哭的女人。原本的我应该是个美丽又成熟的女性,打算在你回家的时候,温柔的微笑着说‘你回来啦’的啊。我却办不到,我连这个都办不到了啊。」
  吉薇的哭喊如针扎般刺向我的胸口。
  「对不起。」
  吉薇的左手消失了。等我注意到天花板竟然近在眼前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下颚已经被揍了一拳。虽说为了防身教她格斗技巧的人是我,而且这拳还没加上体重,完全是坐着挥出的一击,却还是非常的痛。简直就像打穿胸口一样,相当沉重的一拳。
  吉薇的右手包起自己的左拳。
  吉薇的眼眸注视着我。我看着吉薇。
  这种男女间的悲剧情节随处可见。相同的剧目每天晚上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持续上演着。
  稍微有点不同的只是,吉薇是个和我在一起太委屈的好女人,而我是个差强人意又没用的攻击型咒式士。吉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哭得红肿的双眼里有着无限柔情。
  「下一次你踏上旅程的时候,请你悄悄的只告诉我一个人。」
  这是吉薇压抑着颤抖,下定决心的声音。
  「这么一来,就算到时候我得面对你惨不忍睹的尸体,我也能省下至少一半的眼泪。所以,答应我好吗?一定要哦?」
  吉薇脸上展露笑颜。
  对深爱的人遭遇的苦痛,无能为力的悲哀。承受着一股无力的绝望。
  并非放任放弃,而是包容其差异与后果。
  无论是过去的我,或是赫洛迪鲁痛苦挣扎下试图利用知识和力量掩盖的伤痕。吉薇都在远方坚强且温柔地正视面对。
  而我却无法拥抱自己的软弱,也无法在同时变得更强。
  吉薇挥挥手,拒绝周围的空气。
  「啊一我真是醉得差不多了,为了让你担心故意演戏,甚至还扮演笨女人的角色……一
  吉薇的脸颊涨成朱红色。大概对自己刚刚充满热情的发言感到害羞吧。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要配合她吧?
  「吉薇真是出乎意料的工于心计呢。」
  「就是说啊,别再让我扮演笨女人啦。总觉得我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很丢脸的话。」吉薇拍拍自己的双颊。「嘉优斯,快把今晚的事情给忘了,我们来喝酒吧!」
  吉薇双手捧着酒杯猛然递给我。我盯着吉薇直视的眼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精灼烧喉咙。
  「好,我忘了。」
  「这可别忘。」
  吉薇的脸颊靠着我的右肩,柔软的发稍搔痒着我的下巴。
  「这也是妳的演技吗?」
  「没有错~~哟。」
  「那我就乖乖被骗吧。」
  我直盯着她头顶上的发旋。一直一直盯着。
  「你平常老是把我爱妳挂在嘴边,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说不出口啦?」
  我好像忘了该怎么接话。
  「我说啊,吉薇。」
  「什么?」
  「一直觉得很纳闷想问妳,妳到底是喜欢我什么地方才跟我交往的啊?」
  「脸。」
  回得太快了吧。
  「那个,普通不是应该会说因为个性诚实温柔之类的内在条件吗?」
  「你自己冷静想想,嘉优斯什么时候诚实又温柔过了?还有,像你这种从事不知何时会命丧黄泉的危险工作,收入又不稳定,还会问‘喜欢自己哪个地方?’的自我意识过剩男,哪里还有什么可取的地方?」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才问的耶,妳说得真过分。」
  「个性和兴趣会随着心境改变,但喜欢的外表却不会突然变得讨厌。所以我挑男人的标准就是对方的脸是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我看着右手的酒杯中倒映的面孔。这么说来·当初说我长得很像电影明星拉格曼诺夫的就是吉薇。
  「大家常说这张脸会带来不幸,妳的喜好还真奇怪。」
  「美丑不是重点,我就是喜欢衰脸啦。偏好改变不了还真是抱歉啊。」
  吉薇的右手覆盖上我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还有,我也喜欢你的手。明明是个男人手指却纤细又修长。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全部原因。」
  吉薇轻轻抚摸着我的手掌和指间。我想反过来抓住她的手,却被逃开了。
  「呃,妳刚才,应该不是在称赞我吧?」
  「你真的很笨耶,那当然是在称赞你啊。」
  完全无法理解。吉薇像在撒娇般含吮着自己的酒怀。
  「嘉优斯,你说说话嘛。」
  「什么,我要说些什么? 」
  和吉薇的对话毫无逻辑,我已经完全跟不上了。
  「什么都好啊。比如说我所不知道的你的过去、丢脸的回忆或失恋等等。你肯说的话,我就原谅你这个把我弄哭的坏男人。」
  「是吗,这么一说倒也是。」
  我几乎没对吉薇说过关于我自己的事。
  「那么,就来聊聊我的学生时代吧。那时候有个叫做赫洛迪鲁,老是给我找麻烦却很棒的好家伙……」
  我诉说着学生时代的欢笑、以及不怎么有趣的恶作剧和失败、失恋等等的往事。
  或许我也想让吉薇认识那位现在已经不在世上的赫洛迪鲁。
  酒杯持续迭高。因为配合着吉薇喝的速度,我的意识逐渐朦胧,舌头也麻痹了。
  我还谈到了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我的双亲、妹妹亚蕾榭尔以及两位哥哥的事情。当我准备说到我们两人的未来时,我听到了打鼾的声音。
  吉薇在我的膝盖上沉沉睡去。
  这几天因为担心我而反复周旋于医院和公司,酒精把疲劳都抒发出来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怕吵醒吉薇。伸手取下挂在椅背上的厚毛毯,轻轻的盖在吉薇纤瘦的身躯上。
  吉薇的嘴唇轻颤,我吓了一跳以为把她吵醒了。结果她只是在说梦话。
  我用手指拭去嘴角渗出来的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弄痒了她,睡梦中的吉薇双唇绽开如在微笑。
  我的胸口感受到一阵甜蜜的刺痛。
  拥有我所爱的人,并被她爱着,这样单纯的事实成了我的支柱。
  我更惊讶于自己竟然拥有这样的感情。
  我的吉薇,就算没有咒式这类纯粹的物质作用也能引发小小的奇迹。
  但我也很清楚,总有一天人心会有所变化而染上阴影。
  拾起头来,穿过窗户可望见艾里达那的街景。
  即便如此,我还是真心爱着现在这段时光。
  本想多看一会吉薇的睡脸,沉重的眼皮却不听使唤。
  我把酒杯放回桌上,记忆也逐渐模糊。


  三月十一日上午零时二分。
  随着车轮和轨道尖锐的摩擦声,列车停靠在月台。从龙皇都几内昆肯出发,到终点站艾里达那的列车抵达艾里达那中央车站的六号停车站内。
  总共八条的发车道上,却没有其它列车。
  工作人员们走向货物列车,开始快速卸下行李。将木头及金属制的箱子搬下车厢后,堆积在运送用的小型车上。
  「啊——总算抵达了。嘿!大哥,为什么列车会让人这么昏昏欲睡呢。」
  「安静点,不是每个人的思考模式都像你这样直线条。」
  「好啦好啦。果然不该让低血压的大哥坐横越国土的夜间车呀。」
  列车的七号车门走出了两个男子。
  其中一人,经过锻炼的肉体上包覆着朴素的灰色西装,身材显得相当修长。腰上两边各挂着一把魔杖剑。
  他顶着一头削薄的深色发丝衬托着相同色系的眼眸,只不过只有左眼才看得到瞳孔颜色,他的右眼上紧紧的戴着一只眼罩。露出的那只独眼闪动着武人身经百战的光芒。
  「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艾里达那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啊、大哥那是什么?」
  独眼男子身边站着一位青年。穿着黑底点缀细银线装饰的西装,拉着一个硕大的旅行箱。随着青年张望四周,旅行箱的轮子也和惊叹声一同发出吵杂的声响。
  青年漆黑的头发下有着对四周饶富兴趣的灵动黑眸,光从他的笑脸就能想象那青年雀跃的心情。戴在青年的头顶上的,是一副引入注目的护目镜。从他这副装扮看来,那青年完全是个散发春天气息的开朗观光客。
  这两个人的言行举止完全相反,但散发出的气质却有那么点神似。
  「奸好玩哦。你看你看,大哥。他们在搬运大箱子耶。」
  「走快点。因为列车误点,我们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不可怠慢那位的传唤。」
  戴着眼罩的男人漠然地踏出脚步。
  「没关系的啦大哥。」
  青年跟在大哥身后,不耐烦地说着。
  「反正先发的那两人,好像也进行得满顺利的,身为候补的我们只要负责待命就好啦。」
  他紧追着大哥急促的脚步。「赶得上目标上钩的时间就行了,对吧?顺道去艾里达那观光一下嘛。」
  青年蹦蹦跳跳地跟着大哥。

  

  「我啊,想去品尝艾里达那的美食,也想去好吃的乌尔克料理餐厅。更想跟女孩子们一起玩。」
  「免谈。」
  独眼男子冰冷地回绝。
  「迟到会抹黑我的忠诚,要玩你就自己去。」
  独眼大哥把弟弟的提议当作耳边风,自顾自地继续往境内前进。
  「知道了啦,我会先工作的。」
  弟弟重新戴好护目镜,快步向前走到哥哥面前。
  「那我就带着这孩子先走一步啰。」
  青年敲了敲手上拉着的旅行箱,他举起右手摸向车站的墙壁。
  水泥墙被青年触摸产生惊人的变化,本该是坚硬的墙面竟开始漾起层层波纹,就像是小石头掉落水面时一样。
  下一瞬间,青年的右手五指沉入波纹。从指间开始到手掌、手腕、手臂、肩膀,青年缓缓没入墙壁之中,就连最后的西装袖口和拖着的旅行箱也消失无踪。
  最后从水泥墙里伸出一只右手,向大哥挥了挥。并发出含糊的声响,那只手又再度沉回墙壁之中。
  一连串流畅的动作,车站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从墙壁内打招呼是什么意思啊。」
  独眼男子冷冷地丢出一句话,便再度踏出脚步。他迅速的穿越剪票口,爬上阶梯。
  夜晚冷冽的空气,包围着独眼男子。
  眼前是照亮艾里达那夜晚的辉煌街灯。
  男子往前踏出一步。
  像在响应艾里达那的灯火一般,男子腰间的魔杖剑上的九个宝珠闪动着光芒。


  我骑着摩托车,停在事务所门口。将爱车薛尔杜拉停入车库后,回到玄关。
  我打开信箱,拿了报纸、请款单和一迭信封。这些纸张简直重得不象话。解除警报以及防盗装置后,我才走进事务所。
  行程表上是三月十一日。我整颗脑袋都陷入令人不适的沉重感之中。出院当天和吉薇豪饮的我,隔天早上便马上出动,真希望有人注意到我这份认真不懈的敬业精神。但事实上是因为目前的经济状况拮据,我不得不趁恢复精神时拚命工作罢了。
  我穿过接待室,进入私人办公室兼仓库。吉吉那站在里头,旁边摆着他心仪的椅子西露露嘉。西露露嘉身上缠绕着几条应急修理的绷带。先不管这些超自然现象了。
  「你休养的这段期间,艾里达那发生了不少大事。」
  「是吗。」
  我坐上自己的椅子,打开艾里西翁报。
  「的确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哪。」
  在我休养的这段期间,奥瑞克兹队攀升到十二连败。再这样下去,将会与佛克尔竞技史上号称万年吊车尾的塔尔佛鲁兹队在八四年的十四连败纪录并驾齐驱。
  「这下子,还真是把贝利克和伊安古当笨蛋给摆了一道。」
  即便伊安古支持的塔尔佛尔兹队是支常败军,但在连败纪录停止之前,还是安分点别和观战伙伴见面比较好。
  「不是指那个,我是说政治版面。」
  吉吉那表情十分不耐。
  翻开我没兴趣的政治版面。有篇穆尔汀枢机主教二度来访艾里达那的报导。
  说起来,我昨天才和穆尔汀枢机主教见过一次面。
  我还以为新闻报导了什么大事,不过就是穆尔汀枢机主教为了市政府官厅房舍的事情,专程来向艾里达那表达谢意。隔天还要在皇都会见龙皇,所以马上就要赶回去的样子。真是个不知道是忙还是闲的大人物。
  顺道一提,还有一篇报导上写着,关于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对天伦条约的批准,最后以失败告终。
  「啊,原来是那个吗。」我想起来了。「穆尔汀提到的同盟国动向,就是指丽姿饭店前声明
  反对的抗议团体吧。」  
  和龙沟通,试图改善被害情形之类的诉求。看来贤龙派终究没有表明同盟国的意愿。推动条约过关的下院议员亚温,这下可颜面尽失了。
  「等等,说到亚温议员,他是属于反对凯·库优尔的派阀吧。也就是说,他也是阿兹·毕达的政敌啰。」
  「仔细想想,或许是莫尔汀枢机主教干涉贤龙派,才导致条约批准失败也说不定。」
  「你想太多了,龙族接纳皇国的旨意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
  「也对。莫尔汀枢机主教也没那个玩心吧。」
  我盖上报纸。总觉得和某种东西有所关联,我却想起了别的事情。
  「话说回来,工作怎么样了?」
  「刚接了份我一个人也能完成的委托。」
  我翻开行程表。呜哇,吉吉那一整个礼拜只接了一件追踪「异貌者」的委托。
  「艾里达那边境出现一群大鬼,我就和其它事务所一起追踪它们。」
  光靠力量就能解决的工作,首要条件是对方刚好出现在附近,其次就凭运气了。要是连征信调查、寻人,甚至护卫之类的无趣工作都挑的话,根本无法维持事务所的营运。
  我查阅事务所的电话。无视于预料中来自「反咒式共同人民解放战线」的骚扰电话,一口气浏览完所有对象。我陷入昏迷整整六天,重返工作岗位后的工作量却少得可怜。
  我取出手机。果然,在我挂点的这段期间,大概为了让我安心休养,不知是吉薇或医护人员把手机关机了。重新开机后,涌出了为数惊人的来电显不。包括委托来电,总共有两百多件以上。
  打了三十次以上的有新闻记者安洁尔,以及情报屋的威涅尔和卖咒式具的罗路卡。
  「你有跟罗路卡、威涅尔或安洁尔连络吗?」
  「没有,都被我切掉了。我无视生存在这个社会上本身就是个谜团的搭档,首先打给安洁尔。
  「安洁尔?」
  「哎呀,你还活着啊?我现在很忙。」
  「还不是因为有妳的未接来电我才跟妳联络的。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嘛,被视为嫌疑犯而遭到逮捕的少年,在警方的护送下被送往别处。而那辆护行车被炸弹击中,整部车都爆炸起火了。我现在正好在取材。」
  我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呢,少年嫌疑犯确定死亡。护行的四位警察重伤。周围的车辆驾驶和行人也陆续传出伤者,这可是不得了的事件。」安洁尔继续说。「啊对了,听说嘉优斯你不久前担任过莫尔汀枢机主教的护卫是真的……」
  我挂掉电话,启动立体光学影像。
  这份新闻速报引发了事件。之后各报导机关和新闻社似乎都收到了来自「反咒式共同人民解放战线」的组织所发布的声明文。内容的主题为「在此抵制咒式杀人」。
  「偶尔也会有电话打来我们的事务所对吧。」
  「这个事务所只有两个人。连在艾里达那如此破落的事务所都不放过,就表示所有艾里达那的咒式士事务所都接到恐吓了。」
  民众对于咒式士的反感持续攀升。我将手中的邮件、甚至报纸都丢了。
  「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真相将永远埋葬在黑暗里。已经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了。」
  「本来就是如此,从今以后也不会改变。」
  我接着浏览来自威涅尔的书信。
  「吉吉那,这个情报可有趣啦。乌尔兹这个名字不是地名也不是人名,它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大陆。也没有叫作妮多沃尔克的重力系咒术师。E M E S和E N O K都没有这号人物的纪录。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接受正规咒式士的资格检定,也没有购买过公开咒式。」
  「未曾接受过正式咒式组织或学院的教育,也没有拜过师的咒式士吗?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种人应该相当罕见吧。」吉吉那摸索着可能性。「不过,综合所有的条件来看,袭击我们的到底是谁呢?」
  我只能摇摇头。目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我用手机打给罗路卡。
  「嘉优斯吗?总算回我电话了。你果然还活着!」
  「别这么大声。我现在还有点宿醉。当作生还的贺礼,我的分期付款就一笔勾销吧。」
  「啊咧,收讯突然变差了……我听不……嘉优斯你说……」
  这下他也用不着向我讨债了,他的音量小到连气都快没了。
  「总之我终于能向你报告了。你上次寄放在我这里的碎片,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罗路卡的声音骤然一变,换上相当认真的语气。我用空着的左手向吉吉那示意,要他一起来听。
  「那不是铠甲也不是衣服,而是用重力咒式变化而成的生物组织。」
  罗路卡将成分表传送过来。这和我所推测的大致相同。
  「这到底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路卡逼问着,声音有点颤抖·我只道了声谢就把电话挂了。在他想起要向我讨债之前。对手的真面目逐渐明朗。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把报纸和请款单全都丢进垃圾桶,顺手打开最后一个信封。是咒式士最高咨询法院寄来的。
  他们大概是私底下调查过了,这是一份身为攻击型咒式士,我已经达到了十三位阶资格的报告书。信里还附上资格申请的文件。但因为取得十三位阶的法律手续非常麻烦复杂,我将它和请款书一同扔到了桌上。这些头衔以后再说吧。
  「绝望的现况里,出现了一道曙光。」
  我抓起上衣。
  「我出去一下,等等跟我会合。」
  高楼大厦间的谷底。女子大口地喘着气。昏暗的小巷内,依稀可见漆黑的服装。
  一阵尖锐的响声。蹒跚的步伐不小心踢到了空罐,引起的刺耳声音回荡在巷子里。
  妮多沃尔克疲惫得必须用右手倚在大楼的墙壁上支撑身体,才能勉强站稳身躯。她的左手紧紧握着一张纸。

  「居然有如此……强大的诅咒,连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她陶瓷般白皙的脸庞更显惨白。
  她的右手紧抓住墙壁。强大的握力在水泥墙上造成些许裂痕。现在的她只能拚命忍耐神经系咒式对脑部带来的剧烈疼痛。
  重复几次深呼吸后,女子的呼吸稍微恢复了平静。
  既然已经确认目标复活,照理说应该要立刻展开复仇仪式。但是,目标的两人身边总是围绕着强大的符咒士集团。无法轻易出手。
  更何况现在的她,连移动都很困难。
  女子抬起视线。濡湿的柏油路上有只黑猫,四只脚挺直的站着,黄金色的眼睛直盯着她。
  「猫族啊,我很奇怪吗?」
  黑猫一点也不怕妮多沃尔克,微微歪着头。
  「汝完全不胆怯哪。」
  妮多沃尔克背靠着大楼墙壁。她太不习惯街道了。
  几次失败的惨痛经验都是发生在艾里达那。光是寻找目标,就遭到人类的骚扰,甚至是袭击。情急之下采取自我防卫,却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将对方杀了。
  想起自己发过的誓言,的确处理得太不高明。
  「说到不妥,前几天才更不可取呢。目标居然差点被其它人给杀了。」
  妮多沃尔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眸燃起绿色的火光。
  「不过,目标已然复苏。记号也还在。目的还有望达成。」
  黑猫轻轻的「喵」了一声。
  「啊啊,我果然失去了理智吗。」
  妮多沃尔克像在回应黑猫的疑惑。
  「我与夫君不惜背叛血族和故乡,也要夺回一族往昔的荣耀。下场就是这样。追兵大概也快要抵达这个城市了吧?」
  她开始呈现自问自答的状态。即便疲劳已经到达了顶点,她却勉强着举起右手。
  「可是,这个东西,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老头子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嵌在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红宝石闪耀着怪异的光辉。
  「算了,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知情的夫君也已经不在世上。现在我只要带着他的遗物进行复仇就行了。」
  妮多沃尔克闭上黑曜石般的双眼。
  「现在,我只要好好的,休息……等我醒来,一切都……会结,束……」
  她的背部猛然下滑,倒卧在巷内。左手握着的纸片掉落在地。纸上有个红发戴着眼镜的男了,和银发飘逸容貌超凡的男人,以及事务所的所在地。
  漆黑的衣服飘动着包覆住她的全身。
  在高耸大楼间的谷底,魔女陷入深沉的睡眠。黑猫不可思议的看着。
  突然,黑猫金黄色的眼睛圆睁。沉睡在防壁内的魔女上空,浮现了一颗球体。透明的外壳里,看得见内部有个淡粉红色物体的球状物。
  球体像在俯瞰黑猫般,闪动着光芒。
  黑猫逃了开来。弯过小巷,很快的失去了踪影。
  飘浮于半空的球体,像在守护睡着的魔女般静止在空中。


  我放下魔杖剑,踏上甲板。
  实在是太喘了,头又痛得要命,搞得我有点想吐。
  我花了好几分钟,总算调整回原来的呼吸。
  好不容易坐上遇难的输送船屋顶。光是要好好站稳对我而言就已经是极限了。理论果然不能和现实混为一谈。
  海风吹拂着我冒汗的额头,带走身体的燥热感。冷静下来后,我渐渐有了观赏风景的兴致。海鸥鸣叫着。
  展开在眼前的,是马兹帝防波堤的景色。但我看不见鲁鲁加那内海的海面,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船、船还是船。
  运送船船底朝天,搁浅在防波堤。渔船和小舟层层堆栈,宛如海埔新生地一般。远远看去简直像个巨大的油轮。
  位于艾里达那西部沿岸地带的马兹帝防波堤。通称船之坟场。
  十二年前的大地震引发海啸,冲垮了停泊在鲁鲁加那内海的巨大油轮和运送船。不仅是清理作业花费了庞大的预算,总公司位于艾里达那的洛洛菲斯船运也因为地震倒塌,包括社长,经营者全员都不幸死亡。
  连行政局也决定废止计划,放弃了马兹帝防波提的重建,就这样放任至今。
  在无人船的墓地,有件就算取消所有委托和预定事项也非做不可的事。脑中构筑咒式的组成公式,再用魔杖剑的三连宝珠演算。计算是否能够顺利发动。重复再重复。
  攻击型咒式里,危险性颇高的双重咒式,必须要非常的慎重以对。
  越过船只成堆残骸的尽头,可以看见太阳已经落在鲁鲁加那内海的海面。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可以发动双重咒式了。
  有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有个人影正从防波堤跨越着船堆走来。是吉吉那。
  「你果然在这里。」
  吉吉那身躯轻盈跃动,跳过一艘又一艘的船筏。我从右侧看着他。吉吉那站在身边一条触礁渔船的帆柱旁。
  「嘉优斯。」
  吉吉那的声音横渡海面。
  「你真的觉得会来吗?」
  我回答:
  「如果当真想和我们做个了断,在我意识不明时,我早就被杀一亿次啦。」
  「那么,要是没有任何动静的话?」
  海鸥群飞越上空。思绪漂流到比故乡更遥远的艾里达那。
  「不,我有预感一定会有所行动。」
  海鸥俯冲人海面又飞起。嘴里叼着一只闪耀着银光鳞片的鱼。
  「对她而言我们是仇人。对他来说我们将会是启发某件事情的关键。即便可能性再低,只要危险度偏高就该有万全的准备。」
  我告诉吉吉那。
  「吉吉那你也是因为得出相同的结论,才会把屠龙刀重新调整过吧?」
  「我对危机和玩乐很敏感的。」
  吉吉那盘算着。
  「也可以委托艾里达那其它的攻击型咒式士。」
  吉吉那的这句话出平我意料之外,我看着吉吉那的侧脸。随着海风吹拂,他银色的发丝轻轻甩动。充满男子气慨的俊眉下,若有所思的眼眸瞇成一把钢青色的细长刀刃。他那宛如美姬般的双唇讽刺地弯成一抹微笑。
  「再说,也可以考虑加上刚毅之拉尔豪金、骇人听闻的火红潘海玛。魔术师兼隐士的伊姆霍泰普,还有这几条路可走对吧。」
  「谁要去拜托拉尔豪金!而且不管是潘海玛那种标准性变态,还是找不知去向的伊姆霍泰普,根本都是自寻死路,」
  面对我的反驳·吉吉那倒是相当冷静地补了一句。
  「还可以找库耶萝哦?」
  「谁要……」
  「我知道。」
  吉吉那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讨人感,简直是讨厌鬼的楷模。
  我曾经深爱过的库耶萝已经离开了。无论是被我伤害过的女人,或是曾经伤害我的女人,和她们有关的记忆,直至今日仍让我感到相当痛苦。
  和拥有吉欧尔古事务所这项共同过去的吉吉那对话,向来都没好事。
  「总之,我们没有钱能雇用其它攻击型咒式士。而且想请他们来帮忙,交情也不够。」
  「能帮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自始自终都是这样。」
  吉吉那的声音透露着钢铁般的坚毅意志。我回答:
  「我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虽然有点赶,但好歹也能当份见面礼吧。」
  吉吉那转而面向我,眼神却越过我看着马兹帝防波堤右方。吉吉那开始分析起现况,他的右手抚着下颚,眼神专注。
  「问题是,在实战上花费的时间太长,以及集束率的缺点吧。」
  「没错,现在的我还无法在瞬间发动。无论如何都必须制造陷阱,把对手引诱至近距离。」
  我也转向吉吉那望着的右方。
  搁浅的输送船和渔船堆对面,有着一台高达七层楼、倾斜如断崖般的油轮耸立着。
  从生锈的船面望去,看得见鲁鲁加那内海赤银色的海面;还有作业结束的渔船正驶回艾里达那。
  巨型油轮侧面到内部,被开了一个大洞。
  厚度具相当分量的船侧装甲内,直径达十公尺的洞穴断层里,有个破裂的船舱。船艘的金属断面烧烫,滴落着糖金色的液体。
  「就这么点程度不用担心啦。」
  我有些逞强地说着。


  吉吉那和我的摩托车驰骋在艾里达那。我的车薛尔杜拉已经够旧了,但吉吉那的巴尔巴陀斯不只老旧,还相当巨大。这怪物的排气量甚至高达一千六百毫升,简直是古代的战车。
  两台车停驶在事务所前。我们并没有把车移动到车库,就这么停放在事务所门口。
  「累死了。」
  不过我觉得做好的准备没派上用场也好。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迅速按下通话键。
  「所以说罗路卡啊。我不是跟你说钱之后再付吗。只不过,大概……」
  「请、请你救救我!」   
  女子的急切的呼喊声压过了我的声音。我把手机拿离我的耳边,以免耳膜被过大的音量震碎;但一想到电话那端急切的求救声,我便又把手机拿近耳边,尽可能用温柔的声音安抚对方:
  「冷静点,先做个深呼吸。轻轻的再吸一口气。」
  随着我说的话,对方的喊叫声渐渐平息。手机那端传来像在寻找出路的声音,我可以听见深呼吸的吐息。
  「好了,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吧。」
  「那个,我是在市立医院照顾过嘉优斯先生的护士,名叫娜洁。您还记得我吗?」
  当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美女的脸。不过这项特长不怎么讨吉薇喜欢就是了。
  「其实有件事情想跟咒式士事务所的嘉优斯先生商量。」
  我点点头,一边向前定去。
  「谁?」
  吉吉那问。
  「我们好像有工作了。」
  「现在该做的工作?」
  「现在该做的工作。」
  察觉到我的意图,吉吉那点点头。手机持续传出娜洁的声音。
  「其实我现在正前往嘉优斯先生的事务所!」
  「现在、往这里?」
  我们背后传来一阵轮胎摩擦柏油发出的悲鸣。一辆艾里达那市立中央医院的救护车停在事务所门口。车门打开,娜洁急迫的表情出现在面前。
  「请快点上车!」
  我和吉吉那面面相觑。吉吉那朝我点点头。
  「没时间了,快上车!」
  我坐上副驾驶座,吉吉那屈身跳上后座。在我们上车的瞬间,救护车也立刻急速发动。
  前进的速度之快,让我整个人东倒西歪地摊在座位上。救护车开上大街。
  「喂、到底要去哪啊?」
  「等一下再跟你解释!有人在跟踪我!」
  我转头从上方确认后面的情况。越过闭目坐在后座的吉吉那,我看见一辆左转的黑色汽车从巷子里开出来。
  「是说那个吗?感觉只是辆普通的车……」
  「要加速啰!」
  我的声音被娜洁的咆哮掩盖。
  娜洁开着救护车飞驰在路上。像颗子弹般疾驶在夕阳西下的艾里达那大街。
  在胡乱超车的救护车上,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约定。本想用握着的手机跟吉薇连络,还是算了。我把手机放回腰后方,而不是胸前的口袋。
  在心中向吉薇谢罪。我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了行进中的这部车。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翼人们的群舞


  所谓的战争,是种将死亡量化的娱乐。
  最前线的士兵并不知道这一点。
  帷幄里发号施令的将军也不知道这一点。
  镇坐王位的国王大人也不知道这一点。
  没有人知道,娱乐与战争的差别。

  列奥尼达·朴洛寨尔「斗争与妄想的飨宴」  皇历一二一年

  夕阳低垂,我倚着右手遥望染上暗红茜色的托雷尔河,救护车持续行驶。
  坐在副驾驶座的感觉不错。驾驶座上的娜洁疾驶着车辆。她在工作时盘起的发束被风吹开,垂放在背部。白衬衫和牛仔裤的装扮感觉清爽宜人。
  车子遇到红灯停了下来。娜洁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
  「女人,妳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坐在后座的吉吉那质问娜洁。吉吉那和娜洁透过后照镜四目相对。像是下定决心般,娜洁终于开口。
  「事出突然真对不起。其实……」
  信号灯转绿,娜洁再度发车。一边行驶在艾里达那的街上,娜洁缓缓说道。
  「其实,是一个礼拜前的事了。我执勤的艾里达那中央医院发生了一起窃盗案。医院金库里的现金和有价证券都被偷走了。」
  救护车往艾里达那南下。混在车队问行驶。
  「最早发现的是担任早班的我。由于犯人把放在金库内的文件随意洒落一地,我因此偶然发现了掉在地上的保险申请书。」娜洁边开车边说着。「那份文件上记载着我负责的患者医疗纪录。但却有连负责护士的我也没有印象的诊疗和配药纪录。」
  「总之,那就是——」我问。「就是这样,对吧?」
  「是的,也就是说这是利用莫须有的诊疗和配药纪录,骗取医疗保险的诈欺行为。」娜洁面有难色。「我检查了其它的医疗纪录,多多少少都有被窜改过。也就是说,所有的医生,不,甚至是医院本身都是违法。」
  我点点头。屡见不鲜。这种事太过普遍了。
  「我立刻就去找院长,院长却要我对犯罪行为保持缄默。我只好妥协,承诺不告发院长揭发罪行。但是从隔天开始,就不停接到恐吓电话,甚至有人在跟踪我。」
  「于是我决定去医院找其它人谈谈,结果今天不小心被盯上了。情急之下我只好立即坐上救护车逃走……」
  娜洁看着我。眼神中透露着进退两难、穷途末路的慌张和请求。
  「然后,跟我们攻击型咒式士有什么关系?」
  「是的。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的车开下河边的缓坡。进入一条没有来车的狭窄小路,转了无数次弯。吹进车厢内的风,混杂着潮汐的味道。
  四周并列着烟囱耸立的灰色建筑物。
  这里是由于不景气而被迫停业的工厂街。从海风可以分析,应该是面向鲁鲁加那内海卡拉冈地区附近的工厂街。救护车沿着高耸的水泥墙行驶。
  墙壁对面有一栋招牌上写着「菈次利造船公司」的建筑物。转头一看,前方有块墙壁挡住了去路。娜洁转向,救护车往左边徐行进入工业用地。
  面向港口的工厂用地相当广大,并列耸立着许多建筑物。远远的还能看见储藏塔。
  车子向正对面的建筑物前行。
  「这里藏着证据,也就是被窜改的文件。」
  这栋建筑物大概有七、八层楼高,必须抬头才能看到最顶端。高大的正门敞开着,像是要供巨人随时出入般。
  车子穿过被海风侵蚀的生锈大门,进入工厂内部。经过浮现红绣的机械旁,停了下来。
  我们也跟着娜洁下车,踏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建筑物内。
  我抬头往上一看,才发现这座建筑物是个如同巨大神殿或寺院般的广大空间。大概放入整个政府机关都绰绰有余。
  室内相当通风。三层楼高的地方有几座桥梁交错。用来吊起重物的钩子垂挂着,还有像是等待死囚的上吊绳。
  中间有个巨大的铁块。像是被剖开的巨大水果,那是输送船的切面。
  断面从船头前方切过,似乎是中途被迫停工。
  一切都太过庞大,空间里弥漫着令人发狂的距离感。
  斜阳从工厂屋檐和窗户外照射进来。工厂内部的机械和船只都染上了橙黑色的光。酷似古代帝国落日般的景色。
  我回头一看。宽敞的室内空间里,娜洁站在救护车前方。
  她的表情异常得意。我抢在她朱色的双唇说话前发话。
  「不用说明了,我知道这是陷阱。」
  我说的话让娜洁微启的双唇更显僵硬。即便如此她仍想说些什么,却再度被我打断。
  「我也知道妳被医院的保险诈欺缠身是假的。」
  女护士的杏眼圆睁。
  「妳,应该说你这家伙是莫尔汀十二翼将的一员。我记得是叫做杰农·卡尔·达力乌斯对吧?」
  娜洁可人的脸蛋因惊讶而冻结。这是我第三度占得先机。
  「‘你在说什么傻话’之类的废话就免了吧·这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罢了。」
  我的宣告令娜洁的表情骤变。她换上锐利的眼神,嘴唇更因憎恨而扭曲。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可爱女孩的嘴里,发出不知是老太婆还是老男人般嘶哑的声音,这种噩梦简直是糟糕透顶。
  「一次也就算了,竞然两度看穿我完美的变装,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把戏?难不成又是你说过的,从心理学上观察视线吧?」
  我感到一阵疲惫。旁边的吉吉那也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你的演技和变装都非常完美。」
  我决定反抗到底,试着用世界上最惹人厌的说话方式。
  「第一,莫尔汀枢机主教今晚将从艾里达那出发,就表示今天很有可能要进行某些准备工作。第二,自己旗下的易容高手竟被识破,因而决心向我报仇这种事,只有莫尔汀枢机主教做得出来。我只是针对所有会发生的可能性,做好准备罢了。」我接着说。「第三,你的对话中经常出现的‘也就是说’、‘立即’和‘总而言之’等等,在心理学的统计上都是男性较常使用的字眼,整个对话听起来特别像在念剧本。」
  似乎发现我在模仿某人,吉吉那的眼神闪着锐利光芒。虽然不太想讲,但我还是说了。
  「第四就是,美女护士对我有好感而接近我这种好事,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和我预料的一样,吉吉那点头如捣蒜,真让人不爽。
  「第五,尽管不太想承认,但看到吉吉那异常的美貌却完全没反应的女性,简直是稀有动物。就算没有反应,至少也会说些什么才对。」
  对我的指责,杰农用娜洁的脸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最后一点,还是不要说了吧。」
  「还有什么啊?」
  杰农反驳,我长叹了一口气。
  「也让那些家伙听听看吧。」
  巨大船舱的阴影下,传出走向阳光的脚步声。四只鞋从阴影处步向光亮处,出现了两个人。
  其中一名男子,修长的身躯上披戴着完全装备的积层甲冑。
  腰间的魔杖剑柄上,镶着如同昆虫复眼般的九颗宝珠,他右手按着剑柄。右眼则戴着眼罩,露出的左眼绽放着炯炯有神的光芒。看来是位骁勇善战的剑士。
  剑士左边站着一位矮他半个头的青年,不,或许说是少年比较恰当。
  少年的额头戴着一副护目镜,嘴角轻佻地挂着一抹微笑。轻便的衣着无从判断他是担任前锋或是后卫,过长的袖子只露出半截手指。
  他的背后拖着一个附有轮子的箱子。眼睛里闪动着对这个地方充满兴趣的光芒。
  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但是,总觉得在他们身上有某种共通点。
  「我说你呀,杰农,」不知道是青年还是少年的男子开口。「变装时居然使用娜洁的名字,我想就算不是我也能轻而易举的识破哟!」
  「你负责扰乱和诱导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专门负责暗杀和战斗工作的我们吧。」
  独眼剑士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杰农嘲讽似地笑着耸耸肩,退出战场。
  造船所厂内,我俩和三个人对峙着。
  「好歹报上名字吧?」
  面对吉吉那的提问,独眼男子沉默不语。他们两人只是默默的将手放在各自腰上配戴着的剑柄上。不知是青年还是少年的男子走到剑士跟前。
  「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老实告诉他吧。我们是莫尔汀枢机主教,那个大叔的十二翼将其中二翼。」
  独眼的左手打了青年的头一记。
  「不是什么大叔,是莫尔汀枢机主教猊下,知道吗。」
  「好~~痛好痛,大哥你这个猪头~~」
  青年抱着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剑士握着剑柄的右手,和注视着吉吉那的视线一刻也没移开过。这家伙可不是泛泛之辈。
  青年嘟着嘴报上名号。
  「惹人怜爱的我,名叫费尔德烈德·利瓦伊·拉其。旁边这位不讨人喜欢的是我哥——耶靳帕·利瓦伊·拉其。」
  「你们是拉其兄弟?」
  我和吉吉那不约而同失声惊呼。拉其家的名号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想起莫尔汀枢机主教闲聊的内容。对手好死不死竟然是那个拉其家。
  吉吉那再度开口。
  「你们居然是兄弟,而且还是双胞胎?我还以为是父子。」
  我和吉吉那感到惊讶的原来不是同一件事。单眼剑士耶斯帕的表情凝重。费尔德烈德笑着作起自我介绍。
  「对啊、对啊!虽然说是异卵双胞胎,长相差别居然大到这种程度,根本就和诈欺没两样了嘛。说到运动,我喜欢的是佛克尔,但大哥却偏好贝伊陆斯。还有啊……」
  费尔德烈德的视线盯着左脚,猛然抬起头。
  「我忘记说我们的任务了。这个嘛,莫尔汀大……」青年看着身边的哥哥,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不,猊下的计谋被你们看穿,所以派我们来警告你们。‘为了往后的打算,给他们一点警告吧’,这句猊下语经过翻译后,我想应该是指把你们全都给我杀得干干净净的意思吧。」
  「别随便解读。就算不清楚猊下的真意,也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只要忠心服从就行了。」
  「是吗?你不觉得把健全的对手粉身碎骨的游戏很有趣吗?」
  看来,和莫尔汀枢机主教疯狂的游戏还有得玩了。
  「我倒想问你们一句,为什么明知是陷阱还要到这种地方来?」
  「谁知道呢。总比在睡梦中被干掉来得好吧。」
  我也不知道枢机主教现在开始行动的理由为何。
  短时间得出的结论是,莫尔汀枢机主教的计谋,就算像在玩游戏,绝不是为了消遣而临时起意。这只能说是某种预感。
  「哦,是哦。」费尔德烈德轻轻说着。「顺便说一声找救兵是不可能的,所以要小心点唷。警察们都忙别的事去了。」
  我握住插在腰后的手机,把它拿在胸前。试着拨打出去却发现还是徒劳无功。
  「那么,我会无预警地发动攻势,你们要努力试着抵抗哦。」
  伴随着氦元素的轻柔死刑宣言,费尔德烈德和耶斯帕同时展开行动。
  我立刻在脑中快速编成咒式。拔出魔杖剑优尔加的同时,发动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的「爆炸吼」。
  三硝基甲苯的爆炸力道,将造船厂的机械猛然炸飞。


  爆风应声而起。只见油压管倒落在齿轮上,螺丝钉和仪器的碎片散落一地。
  站在我面前的吉吉那,轻松抬起屠龙刀,不过一挥就挡下爆风的余波。
  深灰色的甲冑现身在爆风中。直接受到爆裂咒式攻击的他几乎毫发无伤。甚至颇有余裕地穿戴起厚重的装甲,果然不可小看前锋咒式剑士的臂力。
  为了格挡爆风而抬起的左手下方,可见独眼男子眼中的光芒闪动。他戴着护腕的右手还握在腰际的剑柄上·
  像是在回应疾驰前进的耶斯帕,吉吉那快步跟进。屠龙刀描绘出巨大的弧形。
  耶斯帕用脚根削开水泥地,硬是将自己停下。同时吉吉那的大刀响起锐利的金属声。
  尽管独眼剑士把剑放在背后,却还是挡下刚才那一刀,我只看到剑已回鞘。吉吉那一边提防一边向旁移动。
  翼将躲开吉吉那的牵制突击。吉吉那连续突击顺势让刀柄变形,将长剑伸展成长枪,削断了耶斯帕的黑发。
  耶斯帕随即拉开彼此的距离。吉吉那往前跨出一步同时调整刀柄。抓出最适当的长度横劈过去。独眼机剑士往吉吉那的左边、再左边避开。
  耶斯帕的移动路线随着吉吉那的猛攻,开始有所变化。从绕圆圈转为螺旋状渐渐缩小范围,但是贴得太近了;耶斯帕保持前倾,握着剑柄的右手瞬间消失,袭向吉吉那的心口。吉吉那反射性地用左肘防御来袭的剑柄。
  然而,一连串前倾的动作却让耶斯帕拔出剑来。因为攻击范围在吉吉那手臂的内侧,巨大的屠龙刀派不上用场。两人几乎是紧贴在一起,耶斯帕将身体拉开的同时,剑刃挥往上空划了个半圆。弧度大得惊人,吉吉那勉强仰着身体躲开。
  凌空跃起的耶斯帕,将剑身反转如落雷般降下。吉吉那将插进身后水泥地的屠龙刀当作支点,单靠腕力把整个人水平回转。机剑士的剑刃将水泥地如软糖般切开。第三度反转的剑刃,瞄向吉吉那的下颚,吉吉那再度横向回旋闪避。
  耶斯帕反手收刀的同时,吉吉那在低空画出一道圆弧,对着耶斯帕的右膝放出一记横踢。
  转眼间耶斯帕侧刀挡住了吉吉那的踢击。左手加上右膝靠在剑身之后承受冲击。他同时向左方轻跳,卸去过多的余劲。
  我瞄准如蝶般飞舞的耶斯帕,朝他射出高速钢枪。只见银光闪闪,耶斯帕飘然落地。他把剑收回腰际的鞘里,回到原来手在柄上的状态。
  不一会儿,我的「矛枪射」发出的七把钢枪便化为碎片落下。我自己也连忙朝向后方回避。紧接而来的投掷用短剑一把接一把,多达七支相继刺在水泥地上。
  吉吉那拿起屠龙刀后猛然停止攻势,他往后方退开。我的掩护射击对吉吉那造成了阻碍。像跳舞般不停跳跃的费尔德烈德也很清楚,像这样靠短剑攻击对方的后卫最多也只有牵制的效果。
  哪一方的前卫胜出,将决定战斗的结果。
  吉吉那和耶斯帕缓慢的绕着圆移动。我一面注意着身后的费尔德烈德,一面继续看着他们。
  吉吉那移动位置,他的侧脸进入我的视野中,白皙的左脸颊淌着鲜血。
  「为了回报你对猊下的不敬,我本想瞄准喉咙劈开的。果然太操之过急了吗。」
  耶斯帕静静地述说。
  「居合术吗。」
  吉吉那钢铁般的声音喃喃问道。独眼的剑士没有回答,继续画圆取出间距。
  以前曾听人说过,所谓居合,是东方的剑术技巧之一。维持刀入鞘的姿势与敌人对峙。在对方移动到攻击范围时瞬间拔刀,是斩击敌人的一种技术体系。物理上来说,高速挥动轻巧的刀刃,冲击系数会增加许多。
  我的确是有听过,所谓拔刀术乃是利用率先拔出的一刀取得先机,再连续展开剑技压制对手。虽然实际看过两次了,但对方出剑斩击后又瞬间回鞘,因此无法判断攻击距离。
  用超反射神经破解最初的一击,再加上熟知居合为何物,吉吉那才有办法存活到现在。
  但居合术的攻击起点太过明确,动向也有所限制。如果是吉吉那的话应该有不少因应对策。吉吉那不再绕圆打转,向前突进。耶斯帕保持静止不动,准备后发先至。此时吉吉那左手一挥。
  脱手而出的是金属构成的正三角形。三把成纵向,由下而上以时间差射出的刀刃;瞄准的是铠甲的缝隙、露在头盔之外的喉间,以及戴着眼罩成为死角的右眼。要提防的只有身为居合术命脉——拔刀的瞬间。若是得以避开,吉吉那就能攻击门户大开的侧腹。若能击中对方的身体而不是被刀刃挡下的话多少能造成一点伤害,这也是吉吉那出手的目的。
  耶斯帕发出居合之刀。飞燕般的刀刃垂直一闪。吉吉那正打算攻进露出空隙的侧边,却被挡下。
  耶斯帕一剑将三把刀弹开,剑梢自远方直指攻距之外的吉吉那。
  吉吉那扭头避过。双腿滑过水泥地,以回转之势后退。
  吉吉那回过头,眼里充满着遭遇到难以理解事态的惊愕神色。他细致的犬齿咬着嘴唇。
  吉吉那的左手抚过自己的喉咙。喉间上绽开一条细小伤口,正淌着血。
  「你还真坚持啊。」
  「这伤总算能回报你对猊下不敬了。」
  耶斯帕举起的刀身,异常的长。全长超过七干公厘。
  很明显,这种长度根本无法放入鞘中。
  横举在吉吉那眼前的细长剑梢缓缓颤动。瞬时收缩,变回原来的剑长。耶斯帕扭转右手,将它收回剑销。
  再度回到坚若盘石的居合状态,他开始缓慢移动。我慌慌张张的逃离吉吉那背后。
  翼将所使用的是驾驭刀身份子的咒式,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的「炼成」。虽说是基本中的基本,但变化金属的速度快到让人瞠目结舌。
  也就是说,那是一把结合了居合术并能变化剑身长度的特制魔杖剑。就连在背后掩护的我,万一没算准距离都有可能被波及。
  能够随心所欲伸缩的剑,加上居合术。同时也是位灵活操纵炼成系的机剑士。这三种组合危险至极。
  「接着就是单纯的砍杀了。」
  耶斯帕作出宣告。另一边,吉吉那的侧脸浮现一抹笑意。我见状起步奔跑。


  和我并肩奔驰在工厂里的,是青年与女护士。费尔德烈德和杰农。我放出「矛枪射」,让我在近距离战斗时也能自保。枪刺穿了货柜,却没有命中兵分二路的两位翼将。我接着从旁扫出「雷霆鞭」。费尔德烈德拔出剑挡住,将我的咒式无效化。
  或许是他的姿势不对,费尔德烈德一头撞上他原先带来的箱子。同时箱子里喷出庞大的青白色咒印组成式。我的知觉眼镜判断其为无害:我认为比对手早一步放出咒式攻击才是上上策,因此我无视组成式继续缩短距离。
  我冲进咒式之中,再度放出「矛枪射」。钢枪贯穿费尔德烈德和杰农后,向前弹开。
  背后突然一阵冷颤,我勉强扭转身躯,感受到令人不耐的灼热感,手腕像被飓风扫过一般,溅出鲜血,我一边看着自己飞溅的血珠一边向后退。
  确认过这只是轻伤后,我在「矛枪射」里穿插「雷霆鞭」连续发射,同时持续后退。眼前的咒印组成式将钢枪和雷击的猛攻一一反弹。
  工厂内的大气如同石头落入水面一般漾起波纹。波纹的中心,是染上了我鲜血的五只短剑。
  仔细一看,短剑原来是五支钩爪。接着从波纹里伸出一只布满鳞片的巨大手指、手腕。随后生成一条肌肉发达的手臂。
  长长的尾巴前端,堆砌着数字,费尔德烈德的箱子还在继续合成。
  终于整个身体都现形了。支撑巨大质量的爪子踏裂水泥地。排列在口腔里的利牙间,吐着高温生成的蒸汽。
  我反射性的展开「绋龙七咆」。燃烧弹的猛烈火焰向前冲去。
  温度高达一千两百度的火焰命中站在面前的生命体。但火焰碰到赤红色的鳞片后,却像在替牠淋浴一样散开。   
  现身在此的是条巨龙。
  有如输送车般巨大的身躯,像是赤红装甲的鳞片。胴体延伸出又粗又长的脖子,上方有着像是鳄鱼或蜥蜴般的巨大头部。
  龙的种类是火龙。额头上有颗宝珠闪着光。原本该是滚烫双眸的眼窝上,遭到金属操控杆残酷的贯穿;大概深达脑部吧。
  「我特地选出最适合你们的,我的好朋友兼仆人哟。」
  费尔德烈德站在龙的身后。
  「来,一起开心的玩吧!」
  费尔德烈德提起魔杖剑斩断连结着尾巴和箱子的咒式细线。指示式寄宿在翼将魔杖剑的前端。
  火龙就此诞生,吼出战斗的号角声。



  吉吉那握着屠龙刀,驰骋在工厂内。
  正肾上腺素、多巴胺之类的儿茶酚胺疾走在脑里蓝斑核等部位。迈向极限战斗,全身部活化了起来。无论是苦痛或悲哀,都在剎那间燃烧殆尽。
  火龙震动着大气的咆吼声犹如背景音乐,在旋律的衬托之下吉吉那和耶斯帕相互追赶。
  独眼剑士猛然停下步伐。扣下魔杖剑的板机射出利刺。出鞘的攻势猛如毒蛇。
  剑刃劈向吉吉那脚下,他将刀刃刺进水泥地挡住。紧接着又是数把飞剑的袭击,吉吉那奋力防御着,同时不断后退。
  吉吉那朝后方一纵。在身后楼梯上的第八阶着地。剎那间银色的闪光贯穿钢铁制的楼梯第八阶。转眼第九阶应声破碎。银光如同速射炮般,来到十五阶、接着刺穿十六、十七阶。
  吉吉那像是只飞鸟,不断朝后方飞跃。他降落在工厂四面皆壁的走廊上,在通路内奔跑着。往下追赶的耶斯帕也连续射出伸长的剑刃。
  吉吉那奔跑着,看来是打算从下方打穿通道。耶斯帕的远距离攻击无法奏效,他转而跳跃向前追着吉吉那,为了快点追上吉吉那,耶斯帕干脆射出剑刃贯穿栏杆,再扭转手腕收剑,借着全身收缩的力道进一步加速。
  耶斯帕透过剑刃的帮助大幅缩短两人距离,吉吉那即刻转身杀向站在通道上的机剑士。两人再度剑锋相对。
  交会的两把刀莽撞地砍断栏杆和道路,同时也一步步逼近彼此的颈部。剧烈冲突引发身体互相冲击,两人碰撞后随即拉开间距。
  耶斯帕将装在刀鞘里的魔杖剑弹匣排出。重新装填上新的弹匣。吉吉那握着屠龙刀摆好架势。
  耶斯帕放在剑鞘上的手发出银色光芒。吉吉那用回转的屠龙刀挡下瞄准脚部的一击,并转头避开飞跃而来直击喉咙的一剑。自在弯曲的刀刃猛然往腰部一刺。吉吉那回转刀柄将它格开。左手的装甲则化解对准眉间的突刺,接着逼近对手。
  吉吉那向前突刺,耶斯帕将双剑迭起防守。挡下后马上挥剑横砍,吉吉那只得转身闪躲,耶斯帕瞄准退避的吉吉那脚下再补上一剑。屠龙刀顺利挡下这一击·两人再度被对方的力量弹开。
  相互击飞、十分狂暴的刀刃,将通道的地板、栏杆和墙壁劈裂刺穿又划开。
  弹出的空弹壳为金铁演奏的剑戟交响曲添上弦外之音。
  剑之暴风里,看得见屠龙族的战士贴上对手。发动生物强化系第五位阶的「钢刚鬼力臂法。」吉吉那强化全身的肌肉,击出满载怪力的刀刃。
  耶斯帕收回剑刃,挡住质量超绝的一击。交迭的刀刃发出强烈的金属摩擦声。
  无法抵消运动惯性,刀刃往外弹开。握着剑柄的两人身体分别撞向工厂窗户的玻璃。
  随着耐热玻璃的碎片及裂开的声响,两位剑士跌落到工厂之外。



  避开嘶吼的龙的前脚,我从大门翻滚逃往工厂外部。
  我起身时却听见一阵低沉的声音·受到吸引的我往旁边一看,发现两个人影从工厂内弹射而出。我的视线重新回到工厂内部。
  但火龙的喉咙覆盖住整片视野。当我看到工厂深处咒印组成式发出光芒的瞬间,火焰就这样破裂开来。我翻身朝空地逃去。
  火龙吐出的猛烈火焰扫过空地,延烧着杂草和砂砾·最后波及停在空地的储藏槽,槽体瞬间爆炸、起火燃烧。熊熊烈焰直喷天际。
  炙热的风烧烤着我的上衣和头发。蛋白质烧焦的恶臭飘散在鼻间。
  从大门踏出布满鳞片的脚掌,接着火龙巨大的身躯表露无遗。口中滴落的火焰掉落空地,燃起小小的火星。火龙身旁,费尔德烈德跳步向前。
  我连忙站起继续朝空地逃窜。
  这实在糟糕透顶。
  支配数字及方程式等数法系咒式士能够干涉量子确率。让物质可以穿透物质、根据所在位置计算出后续发展,攻击型咒式士中也有这种操弄法则的派系。
  眼前的费尔德烈德,就是将巨大的火龙分解成量子带到这来的。有需要的时候召唤,使牠重新物质化。能够办到这种程度的,只有数法量子系咒式士之中的佼佼者——虚法士。
  使用魔杖剑的宝珠和操纵杆支配火龙集中攻击真是难对付。我边忙着编成咒式边逃窜,火龙紧追在后。身后传来轮胎声。
  救护车穿越我的身旁,杰农跪坐在停下的救护车车顶上。
  「无路可逃啰。」
  杰农的轮廓扭曲。他所乔装的女护士制服和皮肤绽裂开来。身下的救护车与周围的机械同时如蜡般溶解,和杰农的身体融为一体。
  搞不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我下意识发射「爆炸吼」。背后的火龙仍然紧追不舍,我转向侧边逃开。
  混杂在爆炸的烟尘里之中,肉块和钢铁飞溅而出。
  好像在揉黏土一样,杰农混合着各种物质形成一体,曾几何时的女性姿态,如同爆炸般膨胀。
  短剑般的犬齿从他的上下颚生长突出。他的背部开始不正常的弯曲,并以这扭曲的姿态巨大化。他的身躯膨胀得像是一座小山一样,覆盖着一层层涟漪般的红色鳞片。
  他呼出长长的蒸气,如同老人的叹息。
  他瞬间成为一条身体由齿轮和螺丝及金属堆成的假龙,从高达二层楼的上空俯视着目瞪口呆的我。
  救护车上的艾里达那市立中央医院等字样,自脸部开始歪斜地蔓延到脖子、肩膀上。仿佛在刻意强调这只龙是假的。
  「来吧,你还能识破我的变装吗?」
  上一秒还是杰农的龙,从爬虫类的口中吐出人话。
  杰农身为变装高手是无庸置疑的。操纵身体组织的细胞,将周围的物质吸收,即便遭受到我的爆裂咒式攻击而受伤,也能同时治愈并巨大化。杰农是在生物系之中的变化系咒式士,其中更上一层的变幻士。
  统一使用龙进攻是莫尔汀的指示,或是兴趣?
  曾经是杰农的龙口中,闪烁着赤红的火光。我再度集中火力从超近距离发动「爆炸吼」,将朝我而来的熊熊火焰打偏。
  我才刚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爆风冲击力,下一刻便被炸飞,巨大音量造成的耳鸣正嗡嗡作响,被炸得半天高的我索性在空中调整姿势,好让脚先着地,接着我用魔杖剑刺向地面,好阻止身体继续移动。
  前方是混合机械与肉块的龙,左边则是费尔德烈德召唤出来,伸长着脖子的火龙。口中正在念念有词地组织着咒印组成式。
  绋色的猛烈火焰再度炸开。
  在我陷入恐慌之前,赶紧发动在火龙现身时编好的咒式。
  地面跃出金属,阻挡逼近的烈火。金属障壁挡住地狱的业火,使其化为乌有。
  化学炼成系第五位阶「遮热断障槛」将生成的镍基超合金及鈇铝金属化合物等,添加上硼等等高熔点金属的铃,组成耐热效果强大的积层金属墙。
  即便挡下龙所吐出超过一千度的火焰,也丝毫没有燃烧或融解。弹开的火苗飞往放置在障壁左右的储油槽,槽体随即爆炸,周遭陷入一片火海。
  我从墙后拿出魔杖剑想反击,却发现杰农龙正朝我喷射出火焰。我倒吸一口气躲回耐热金属的障壁后方,从四周加宽防壁。同时感受到来势汹汹的火球力道。
  火焰不断地延烧着障壁。
  召唤出来的火龙和杰农所变身的假火龙,接连喷着烈火。
  攻击型咒式的发动时间估计约有一瞬间至数十秒。咒式原理其中之一的作用量子定数h的异变有所限度,操作时间依物质大小而定。也就是说「遮热断障槛」的耐热墙马上就会消失。
  我深切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
  如果我再度发动相同的咒式,只会遭到火焰灼烧。耐热墙也有极限。
  使用龙这种不可理喻的高等战术,只有虚法上和变幻士这类人种才用得出来。真是可怕的对手们。
  现在的反击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解除耐热咒式,或是等待障壁到达极限消失的瞬间,立即给左右两只龙致命一击,否则我就死定了。
  但是,「绋龙七咆」的火焰和「爆炸吼」的爆炸程度都不足以对防御力高的火龙造成威胁。再说,这两头龙位于左右两边,同时戒备着我的反击,有什么咒式能一举击破吗。
  我维持着耐热咒式,脑袋里灵光一闪。
  金属的围笼随着龙吐出的猛火,逐渐开始崩裂。


  染上血色般的夕阳余晖大气里,两个影子垂直落下。掉落的同时仍互相使出钢铁的一击,接着回转。
  吉吉那的鞋底踏着踩碎的瓦片。耶斯帕也隔着屋檐上方降落在另一侧。
  两人站在衔接造船工厂旁的工厂屋顶上。长长的屋顶和分布四周的直立短烟囱往左延伸,远远地看得到一座制作建材的铁塔。
  吉吉那向右踏出一步的同时,耶斯帕也起步向左。两人很快地开始在屋顶上并肩驰骋。
  在吉吉那背后,空地上火龙的焰火正猛烈燃烧。但这和他们毫无关联。
  以落日为远景,两位剑士拔出刀刃。怒涛之银奔流重击,钢剑交锋瞬间,两人随即被对方弹开。
  刀光剑影一道道交错着,其速度和质量都不是一般的剑士所能比拟的。
  一般的人类为了防止肌肉或肌腱损伤,只能使用肌肉的六成力。
  若是除去界限,成人男性可能只要用一根拇指就能产生十六公斤的压力,或是独臂举起一百二十公斤。如同吉吉那这样的生物强化系咒士剑士所操纵的,就是以二十二种胺基酸和所有荷尔蒙进行构成,并合成数千万种蛋白质加以强化改变身体构造的咒式。
  吉吉那放出的一刀,应声击爆屋顶上的炼瓦烟囱。耶斯帕避开如雨水般落下的碎片,在屋顶上奔跑着。
  对手耶斯帕则是机剑士。使用炼成系咒式,变化武器本身或将人体骨骼和肌肉机械化,替换成金属。也就是将自己本身化为战斗机械的咒式剑士。
  无视肉体界限之道,拥有常人遥不可及的体力、反射速度、耐力以及治愈速度的剑舞士和机剑士。两者激烈冲突。
  面对战斗机械耶斯帕的突刺,战鬼吉吉那用刀刃迎击。
  屋顶对面的空地上火焰乱舞,但对两人来说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耶斯甽的剑刃化为飞燕回转,朝吉吉那下半身斩击。吉吉那将刀刃回旋接下,却仍伤及左膝。
  耶斯帕看准细微的破绽,再度发动攻击。吉吉那快速避开。耶斯帕伸长超过七千公厘的剑突袭吉吉那,但终究只划破吉吉那的左耳,刺向他身后的烟囱。钢铁制造的烟囱像纸一样被贯穿。
  诱敌成功的吉吉那单脚踏碎屋瓦,左脚猛力弹伸。长达九九五公厘的巨大刀刃放出一击,好似水平流泄的瀑布。
  耶斯帕伸在前方的右腕上空,带有强烈杀伤意图的刀刃无情闪过,耶斯帕身上的积层钟应声粉碎。但理应贯穿耶斯帕头部的刀,却驻足于他的眼前。
  刀身及剑柄上,交迭缠绕着七只白银的毒蛇。强制阻止了吉吉那的攻势,他连一公厘也无法向前。
  束缚着屠龙刀的蛇身缓缓伸向吉吉那背后,绕过烟囱返回。耶斯帕握住剑柄将剌进烟囱的长剑取回。
  即便是把能够伸缩及弯曲的剑,但它随心所欲的程度也太过惊人。
  缠绕着刀身的白银毒蛇,举起镰刀般的脖子猛然跃起。朝无法动弹的吉吉那喉间直线攻击。
  前所未闻的声音响彻余晖的大气。
  是从吉吉那喉间发出的声音。
  吉吉那口中的门牙和犬齿咬着超近距离刺向咽喉的剑刃。
  瞬间陷入胶着。
  耶斯帕无机质的左眼首次浮现出些微感情的波动。
  「你到底是鬼是魔,亦或是龙?」
  吉吉那默不作声并趋身向前,他的左手快速闪动。从腰后方拔出一只粗糙的短刀,刺向耶斯帕右眼的死角。耶斯帕也反手抽出左边的短剑,垂直挡住迎面而来的刀刃。
  两者挥动的刀刃在极其贴近的距离之下狂飞乱舞。银色的闪光火花及金属音形成一片弹幕。
  耶斯帕瞄准颈动脉的突击被吉吉那一刀弹开。吉吉那朝耶斯帕右手的狙击,对方也用护腕将其化解。
  剑舞间,屠龙族的战士踏出半步,左肩撞上耶斯帕右脸颊。耶斯帕向后倒的同时扭转右手腕。剑身如蛇般跳动着收回。逃出吉吉那利齿防御的同时,还趁机划开吉吉那美丽的上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两人边拉开距离边攻击,刀身碰触时发出尖锐的声音。受到刀刃反弹的后座力影响,双方大幅倒退。
  隔着工厂,剑舞士和机剑士再度对峙。彼此收回接近战外毫无用处的短刀和短剑,举起长刀。
  「这场战斗真棒。」
  吉吉那的舌尖舔舐着上唇滴下的血滴。
  「自己与敌人,敌人和自己。我的世界里有这些就够了。」吉吉那脸上的笑容将美貌化为凄怆。「极限的斗争,两条生命的轨道激烈交集,擦出火花。只有在这个瞬间,才能将我和他人的灵魂紧密相连。」
  叹息般的嗓音继续。
  「比起弱小的伙伴,我还比较中意强大的劲敌。」
  在前方对峙的耶斯帕举起魔杖剑稍。
  「如野兽般的突击,其实包含精密的计算。原来如此,不愧是战斗民族屠龙族。」
  耶斯怕起步向前,声音低沉地问道。
  「我问你,你对你的剑是否有所信念?」
  像在回应他般,吉吉那扬起屠龙刀。美丽的双唇露出犬齿,那是如同野兽的狞笑。
  「看来你和我的伙伴一样爱找借口啊。和我战斗不需要那种多余的东西。」
  「我想也是。」
  机剑士的剑静止不动,维持在对准双眼正中央的姿势。
  「但是,那种脆弱的剑终究无法战胜我和其它翼将的。」
  耶斯帕全身弥漫出必杀的气息。镶在刀根上的九颗宝珠开始发亮。吉吉那的背脊感受到一阵身在极地般的恶寒。
  「我要上了,狂剑士。好好见识一下猊下赐给我的‘九头龙牙剑’的真正实力,去死吧。」
  宣告的同时,耶斯帕高举剑梢砍向前来。如同多头龙的名称一样,分为九条刺向目标。
  吉吉那也察觉到了。这把九头龙牙剑是一把为了同时发动九个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炼成」,而镶上了九颗宝珠的特制刀剑。
  光对付一把就非常勉强,何况相乘九倍的恐怖。
  只见九条白刃垂直伸长,如同孔雀的鲜艳羽毛,亦如同凤凰展翅般扩散开来。
  超剑士发射出仿佛物质化的压力。吉吉那紧咬的犬齿发出声响。


  耐热金属围墙开始剥落。两只龙为了喷出灼热火焰,开始吸人大量氧气。
  围墙终于倒塌。金属崩裂,量子开始分解。费尔德烈德挥舞魔杖剑,放出地狱的炼火。
  火苗溢出的瞬间,两头龙口中便立刻吐出混合了胃液的泡沫。
  没错,我秘密地展开了白天练习的咒式之一。
  化学炼成系第六位阶「髑翁腐界肿蚀云」,是将琥珀色的液体挥发成无味无臭的烟雾物质,在限定空间内散开的咒式。合成物质的成分,包含典型神经瓦斯的。O-ethyl-S-(2-iisopropylamino)methylphosphonothioate,也就是V X毒气。
  为了喷出高温的气体而大口吸气的两条火龙,吸入了大量的剧毒瓦斯,全身上下也被毒气包围。
  我若解除咒式,空气中的毒素成分将会立刻消失。预测着自己即将引发的惨剧,我向后退了一步。
  杰农假火龙瞳孔收缩。费尔德烈德的火龙则是自口腔深处伸出长长的舌头,身体斜向一旁。发出震动大气的沉重声响,倒卧在地。
  有机磷类的神经毒气进入体内,会使酵素乙酰胆碱脂酶的乙酰胆碱认识部位和有机磷之中的有毒成分结合,阻止乙酰胆碱脂酶的分解。导致中枢神经混乱、乙酰胆碱脂酶无法分解而累积起来,使得神经信号的传达遭到阻止,进而让全身肌肉持续收缩。
  毒气同时也会破坏末梢神经系统的热代谢机能,使全身体温飙升到摄氏五十度,导致构成身体组织的蛋白质疑固。对肌肉、分泌线和脏器等等发挥破坏性的效果,眼泪、鼻水或口水将不停流出。皮肤也会吸收毒气,长久残留。
  V X毒气的原液据说只要十五微克就能致死,可见毒性之强。
  由于太过凶险及惨无人道,已在五十年前的杰鲁内条约里,明文规定国际间严禁使用。
  但是在学生时代的某一天,我和赫洛迪鲁不愿承认自己无能,在深切盼望回到过去的疯狂想法和焦躁感驱使之下,将禁忌的咒式重现于世上。
  和往昔咒力不足的我不同,现在的我能够完全并确实地操作完成。
  火龙全身的孔穴流淌出体液,从手脚到尾端全身痉挛着。一幅确认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地狱的恐怖光景。
  我的脑海里,突然掠过赫洛迪鲁举起手臂的背影,仿佛在说这下帐都还清了。

  赶走美好的幻影,我将右手的魔杖剑优尔加旋回。反手握住剑柄朝身旁后方刺去。
  我的剑应该要刺进背后的机械·但魔杖剑却被接住了。
  「咦?被发现啦?」
  转身看到的是上半身从机械金属里冒出来的费尔德烈德。还残留着稚气的脸上,表情天真无邪,像是小孩子恶作剧被人抓到一样。
  我将剑抽回,水平一扫。机械进出火花断成两截,费尔德烈德却已经脱离跳出。翼将像猫般轻巧地转圈落地。
  「真亏你能看穿呢!」
  「召唤时量子的压缩和移动,需要咒士本身确实的操控。」我提剑摆好架势。「控制量子确率从空间进行移动的暗杀者,使用引人注目的召唤太不自然了。考虑到拉其侯爵家族苛刻的家风,加上你一开始握着长剑现身,就可以料想得到了。结论是火龙只是个幌子,你等待的是计划失败时,从背后给我必杀一击。」
  我边说明边寻找费尔德烈德的弱点。他看似全身都是破绽,却又万无一失。
  我们两人在空地上对峙,费尔德烈德的视线飘移。他并没有看着我,而是面向旁边。
  这是他露出的第一个破绽,我毫不犹豫的突进。费尔德烈德的刀刃轻易地将我的剑拨开。若是对手技高一筹的话,那么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便是心无杂念的挥剑。
  远处传来金属声。费尔德烈德被眼前的我和另一边战况分散注意力,胡乱挥舞着剑。他的剑稍掠过我的肩膀,我感受到强烈的疼痛正跳跃着。
  但我的剑刃也刺中了费尔德烈德的胸膛。这是我唯一的胜算。我的剑穿过他的肋骨,一口气贯穿他的心脏和左肺,直达背脊。完美的致命伤。
  可是虚法士浮现一抹微笑。原本应该贯穿肉体和内脏的刀,感觉却像砍到空气一样。
  费尔德烈德的魔杖剑挥来,我低头避开。刀刃反转从下而上,我跳向后方闪过。对方明明此我矮小,刀法却强得惊人。
  「这就是传闻中,数法量子系第五位阶‘量子过躯遍移’引起的无效化吗! 」
  接触身体时,费尔德烈德综观量子效果,将自己身体的组成分子穿过对方的分子间隙,避开致命伤。强制引发十的二十四次方分之一以下的超超低机率的超越奇迹现象。一般来说都是透过物体产生作用,从未听过使用在自己身体上的。
  「大哥那边好像已经解决了。」
  费尔德烈德穿过我身边,跑向屋顶工厂。青年健步如飞的跳入坚硬的墙壁。转眼间腰部和整个身体都被吞没。墙壁上残留着波纹的余韵。
  战斗平分秋色,是吗。
  不,费尔德烈德一开始的任务就是为了分开我和吉吉那吧。
  排出弹匣。在魔杖剑上装好新的弹匣,我也起步奔跑。



  工厂屋顶上,暴风呼啸着。
  耶斯帕振起九条剑刃的暴风。
  右边飞来的三条被吉吉那挡下。左边的三道闪光则在破坏吉吉那护腕的同时弹开。从上方垂直降下的三条死亡之雨,吉吉那选择跳跃到后方避开;脚下的屋顶砖瓦已被贯穿。
  吉吉那的左脚踏住砖瓦紧急煞车。再度突进缩短距离。
  剑刃从屋顶下方喷出。钻入屋顶下的利刃潜行着,不断喷刺出来。
  吉吉那穿有装甲的脚践踏着狙击自己的利器。屠龙族的战士不断加速奔跑。
  耶斯帕的九头龙牙剑一瞬间收回手中,再发射出去迎击吉吉那。九条剑刃缠绕结合成一把剑,不停延伸。剑稍弯成直角迅速回转。
  屠龙刀涅雷多迎击眼前犹如巨大锄草机的剑刃。刀刃在互相碰触前,耶斯帕的剑却再度分裂。九条刀刃化为九龙朝四面八方向敌人伸出毒爪。
  吉吉那没有防御也没有后退,反而更向前去。耶斯帕眼里同时闪过胜利的预感和绝望。
  刀刃刺在吉吉那的左上臂、手腕、右肩、胸膛、左腹部、右大腿、右小腿、左大腿和左脚上的装甲及肉体上。
  但是,即便全身喷出鲜血,吉吉那和屠龙刀都没有停下脚步。巨大的刀刃砍碎耶斯帕的积层甲冑。刺破皮肤、肌肉直达骨髓,迫近心脏。
  冷酷的吉吉那,手下大刀被迫停在心脏前。
  耶斯帕的皮肤和肌肉里的胶原蛋白纤维,经由化学炼成系第二位阶「化刎网」转化成重量及强度五倍于钢铁的聚对苯二甲酰对苯二胺,也就是克维拉纤维网。合成物质包覆着剑稍,吉吉那的手腕至剑枘固定住整把剑。
  胸膛溢出鲜血,耶斯帕右膝跪下。
  吉吉那全身上下共有九处也不断的喷血,他跪下左膝。
  「直接吃下九条刀刃,你是认真的吗?」
  耶斯帕的独眼尽是疑问。吉吉那却一脸理所当然回答。
  「你的咒式只是单纯操控金属,并不会增加质量。那么,裂开的九条刀刃分别只有原来威力的九分之一。如果是九分之一的话,只要避开弱点就不会造成致命伤。」
  「就算知道这点,只身冲进剑刃漩涡里也未免太过无谋。」
  「没有其它打成平手的办法了。」
  面对吉吉那的笑容,耶斯帕浮现一丝苦笑。
  屠龙族战士的背后,传来踏着屋顶砖瓦的熟悉脚步声。
  「死了的话就说一声啊,臭屠龙族! 」
  听到背后毫不留情的声音,吉吉那嘴角绽开无所畏惧的笑容。
  「啊——跟看到就会伤眼的嘉优斯比起来,我是还死不了。」



  亏我特地爬到屋顶上给他嘘寒问暖,吉吉那还是那么没礼貌。我走到全身染满鲜血的吉吉那身边,费尔德烈德也在耶斯帕身旁的砖瓦里现身。

  「那么,开始第二回合吧。」
  随着野兽的咆吼,吉吉那伸直膝盖站了起来。发动治愈咒式修复身上的伤口。血液增加,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也对。」
  耶斯帕的独眼燃起斗志,胸前不住滴落骇人的大量鲜血。「不行啦大哥,会死掉啦!」他挥开弟弟伸向胸前伤口的手,耶斯帕发动「炼成」咒式,将肉体里的金属化为铠甲,强制止住鲜血。
  我看到了为剑而生之人的疯狂。对我来说那是无法理解、不可理喻的世界。
  背后传来轰然巨响。
  屋顶的砖瓦被吹向空中。有着巨大钩爪的五指出现在工厂一端。接着长满鳞片的身影爬上工厂。
  假火龙的头现身。混合金属和螺丝的前脚和庞大的躯体也相继出现。屋顶的瓦片被巨大的质量压得粉碎,最后整座工厂的屋顶坍塌。假火龙的头部有片光滑、从红色的鳞片上长出的白皙皮肤。
  光秃秃的头顶冒出了眼睛、鼻梁、喉咙。接着是有乳房的女性体格,光滑剔透的肌肤。从龙的头部长出了人类的上半身。
  「可、可惜。我、千面杰农是、没这么容、易死的。」
  看来根本就是女性的杰农口中发出男性的声音,似乎很痛苦地半闭着一只眼。
  我估计错误了。既然是高位生物系咒式士,想必有能力合成含有毒性的乙酰胆碱拮抗剂,也就是神经毒气解药阿托品。
  加上能够使用化学系咒式,他可以切断隔离在酵素活性中心结合的有机磷剂,恢复胆碱脂酶的活性,合成碘解磷定、氯解磷定之类的肟剂。还可顺便排除损伤部位,作出暂时的代用零件。
  我和吉吉那虽然都受了伤,但翼将们的伤也不轻。无论哪一方胜利,都会出现死者。
  「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继续?」我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连目的都不知道就要把命赌上?为了国家,只要是莫尔汀枢机主教的命令就都照办吗?」
  我几近恐慌的大喊,翼将们面面相觑。   
  「我不管这个腐败的国家会怎样。」
  出平意料地,回答我的竟是身受重伤又沉默寡言的耶斯帕。
  「爱这个国家并誓死保护它,都只是那位大人希望如此罢了。」
  独眼剑士压抑的嗓音,回荡在染红屋顶的夕阳余晖下。
  「猊下赋予异端的我们生命,还赐与我们该面对的理想和战斗的地方。因此,无论何时我们都将用性命回报他。」
  对于这番异常的话,杰农点头表示认同,而费尔德烈德只是苦笑。我则是一派不置可否。
  「那个男人,莫尔汀他只要是为了自己的信念和这个国家,不、是整个世界,都不会为你们的死掉一滴眼泪啊!」
  「这样就好。」
  耶斯帕明确快速的回答。
  「那位大人不会流泪。要也是为了皇国全土、大陆全民而一个人掉泪。所以他不哭、不怒、不喜、不笑。」剑士斩钉截铁地断言。「因此我们成为他的矛、他的盾。为了猊下的游戏、为了瞬间的笑容赌上性命也不后悔。」
  独眼剑士淡淡地诉说。
  「但是猊下并没有因为理想而忘记现实中需要牺牲。战死和殉死的人们的名字,他不遗一人的牢记在心。」
  剑士唯一的视线里不存在我们任何一人。
  「在无数光荣战役中,和历史上从未记载过的影子战争中被埋没的光荣勇者们,现在有一万六千三百四十三名。」
  压倒性的数字。接着,我想起了莫尔汀唯一的特技就是记得人名这件事。
  莫尔汀枢机主教不但是个出类拔萃的政客,也是位策士。但他并不是神。经历过长久的战争,必定会出现牺牲者。
  人类们恐怕也只能这么做。尸体堆积如山,即便想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人连赎罪都办不到。只能不去忘却它罢了。
  耶斯帕的眼神充满憧憬。
  「我也想成为勇士的其中一人。只要能残留在猊下记忆里的某个角落,就够了。」
  原本不多诂的男人热情的一番话,杰农侧耳倾听。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否定。在我看来,翼将们所说的不过是狂热殉教者爱的告白。
  「你既不是勇者也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个被莫尔汀这个男人烧尽一切身心,可悲的殉教者。」
  「可能吧。或许说是恋慕父母的孩子也不为过。」
  耶斯帕干脆地承认。
  「然而还是有些不同。面对世界之痛和无慈悲性,只能用头脑之类的无力武器应战的猊下,正是个脆弱虚幻的少年。而我们则是扮演骑士,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他的孩子们。」
  他的语气并非自嘲,反而相当坚定,就像是在陈述事实一样。
  「我们的忠义远远不足,对爱也很生疏。我们只是单纯献上自己所流的血罢了。」
  我能理解翼将们之所以如此强大的原因了。纯粹而强大的东西,一旦流于庞大牺牲的战役就只会化为乌有。但这些家伙却不自己判断进退。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翼将们,悄声对吉吉那说。
  「保有理性的狂信者。太危险了。」
  「是啊。」吉吉那肯定我的说法。「既然已经确认是个狂人,又见识过他的疯狂,就不会输给他了。」
  费尔德烈德跳起,背靠着烟囱,身体慢慢沉入瓦墙。
  「总之,我和外表成反比其实超闷骚的哥哥不同唷。我是指只要和猊下在一起,就会开心得蠢蠢欲动这点啦。」
  「差不多要开始落幕了吧。」
  旁边传来杰农低沉的嗓音,屋顶嘎吱作响。吉吉那把屠龙刀搭在肩上。
  「还有一个问题,之前的萩菈索和你们分别在十二翼将中的位置是?」
  耶斯帕举起九头龙牙剑并开口。
  「身为甲贺忍者的萩菈索,主要工作是间谍情报收集,席次十二。杰农负责暗杀及护卫,是第十一位。弟弟费尔德烈德排名第十。我的席次则是位于第九。」
  独眼剑士左手伸向腰后。
  「虽然我并不了解猊下的本意,但他严加命令我们务必要在一瞬间了结一切。话先说在前头,我的九头龙牙剑本来是雌雄二刀流。」
  他从腰上剑鞘中拔出一把短剑。和右边的魔杖剑一样,九颗宝珠闪耀着妖异的光芒。剑梢瞬间分裂成九条扩散开来。
  「这把短剑的名称是为九头龙爪剑。」
  左右各九条银白色的剑刃呈放射状展开,仿佛剑士身后夕日的光辉。
  「你们到目前为止都末尽全力,而且还只是排名十一到第九的翼将而已?」
  我的牙齿不住发颤。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握着屠龙刀,吉吉那的手有些颤抖。
  「真棒的失策啊,居然还能有更上一层楼的战斗呢。」
  「你是在兴奋这个啊。」
  我陷入彻底的绝望之中。吉吉那身为人的绝世美貌,转变成惨绝人寰渴望死斗的武神面貌。
  我只得握紧魔杖剑。已经没有退路了。



  「真是场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呢。」
  立体光学影像里,显示着屋顶上的五个人。
  丽姿饭店十三楼贵宾室里。坐在椅子上观战的雷欧杰斯选皇王监护人,莫尔汀·欧杰斯·裘涅枢机主教。
  「论个人战斗力,我的翼将们略高一筹。但彼此感情不融洽的翼将们,对上结有难解之缘的嘉优斯和吉吉那,结果会如何发展呢。」
  莫尔汀陷入沉思。
  「即便如此我的翼将们还是有八成五的机率获胜。不过若情势逆转也无所谓。」
  莫尔汀捧着酒杯,杯中的鲜红色液体仿佛落日余晖或者说像是鲜血。他像是在观赏佛克尔竞技大陆总决赛般轻松自在。
  「猊下,可否让我进言一句? 」莫尔汀坐着的椅子背后,站着一个穿着西装,像是影子一样的人。萩莅索全身包着西装,细长的眼睛直视着上司的背影。
  枢机主教手中拿着筷子,他熟练地使用筷子夹起桌上盘子里的东西,放入口中。
  「恩,萩菈索做的这个称作‘酱菜’的东西,和酒的味道满合的呢。」
  「是敝人用田里的蔬菜制作的。不枉为了地道的口味,特地运送到艾里达那来。猊下才是,使用筷子的技术越来越进步了……」
  面对这番称赞的萩菈索骄傲地挺起胸膛,但她马上注意到莫尔汀想转移话题的企图,便马上换上一副凝重的脸色。
  「主公,恕我惶恐的问一句。如果只是要了断的话,趁睡觉时偷袭或抓人质要挟,不是比较简单快速吗?」
  「不行啦。没想到萩菈索也会对好男人心软呢。」
  「没有那回事!」萩菈索不禁放大声量,又立刻压低声音。「正因如此,这次请给我们甲贺忍者雪耻的机会……」
  「不识好歹。」
  莫尔汀完全不给反驳的余地一口拒绝。女忍者正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只得住口。
  「我不允许无聊之事。如果不能理解游戏的绝对规则,我是不会让妳参加的。同样的理由,也不会告诉妳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男人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愤怒或说教的情绪。
  但是,在东方岛国的战乱中存活下来,拥有流浪大陆各地等惨烈经验的萩菈索,却感受到某种胆颤心惊的气息。
  只要跟不上莫尔汀的伶俐聪明,就只会被当做便利的道具使用。
  萩菈索再度体认到,他拥有某种并非使人服从,而是让人心甘情愿跟随他的能力。
  那是身为人类压倒性的差别。正因如此,萩菈索一族人才会献上超越主雇关系,对忍者来说不可理喻、绝对无比的忠诚。
  但萩菈索细长的眼瞳里,掺杂着危险的光芒。
  她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正渴望杀了眼前这个知性与狂乱的怪物。
  落雷般的颤栗贯穿忍者的背部。
  难不成,莫尔汀早已经看穿萩菈索最近的忠诚有所动摇。所以才不指派其他部队,而是将萩菈索与旗下的忍者们逼到和那个教会一样的死地,企图肃正纲纪吧。
  感受到莫尔汀冰冷的意志,萩菈索揪住自己的心脏。
  看着坐在椅子上男人的背影,萩菈索感到一阵恐怖。
  「请试图理解我的最优先事项。」
  没有转身向后,莫尔汀出声说道。
  「我要特地制造一些小插曲,才不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脚本太过无聊的话就帮它多添加一点戏分。」
  枢机主教的手指轻快地指挥着看不见的乐团。
  「好了,稍待一会最后一位演员就要上场了。无论是复活的时机,或是看到贴在街上的纸条,确认地点的事情都和我预料中的一样。如此一来形式便统一,一连串的故事即将画下句点,迎向最后的高潮啰。」
  「这是甚么意思……」
  才刚开口的萩菈索注意到主君的视线。
  立体光学影像里的五人以外,还有个小小的身影。
  有个影子正以惊人的速度朝造船厂飞驰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复仇女神

  梦想破碎、利剑折断的勇者们啊,
  沉寐在刹那的安详里吧!
  汝之战役将化为传说,勇猛的身躯将回归尘土,
  崇高的大志将返回苍天。
  但是,只有汝之心将乘着草原上的疾风,
  返回故乡所爱的人怀里。

  屠龙族的狩猎祈祷「库都」一节  作者及创年代不详

  「一脸败相的嘉优斯啊,开心一点嘛。」
  吉吉那还是那么傲慢。和他背对背的我则陷入沉思。
  旁边的耶斯帕绕圆走着,伺机而动。本来以为费尔德烈德会从屋顶跑出来,但他却沉入烟囱。杰农则在背后吐着火苗。
  我冷静计算着敌我的战力,吉吉那原本就有十三位阶的实力,而我则是最近才升上来。对方的杰农也是十三位阶。虽然不清楚耶斯帕和费尔德烈德的等级,不过大概有十四位阶左右吧。
  虽想率先发动攻势,但要是对方防御成功或避开,胜负就揭晓了。我不得不慎重行事。
  「无计可施了。」
  「嘉优斯啊,那才是有趣的地方呀。」
  「这句话别成为吉吉那的遗言就该偷笑啦。」
  我目不转晴盯着形成包围网的翼将们,并出声给他忠告。吉吉那全身穿着甲胄,头盔下的侧脸竟然浮现笑容。
  「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败北而死。」
  「把这种不可思议的预感化为现实的具体方程式告诉我啊。」
  非常时期的我们还是这副德性。面对喋喋不休的我们俩,耶斯帕完全没有攻过来的意思。大概觉得我们太过从容了吧·其实只是不说点废话,我们就会气力耗尽萎靡而死罢了。
  我和吉吉那突破包围网飞驰而出。
  对话只是让对手分心的诈术。我们的目标是假火龙杰农。
  如果有胜算的话,就只好先两人集中打倒获胜机率最高的杰农,再去和拉其兄弟二对二单挑这个办法。
  我假意朝爬上半边屋顶的巨龙放出咒式,实则以左脚为轴一百八十度反转。我看见耶斯帕从后面袭击而来。
  和我们所想的一样,翼将们也在内心不断揣测。虽然不知是谁看穿谁,防守得住的话你就试试看吧!
  我展开化学炼成系第四位阶「锻淀鎗弹枪」。射出足以匹敌战车主炮,直径二一〇公厘的超硬合金制炮弹。
  炮弹直击耶斯帕的胸膛,发出轰然巨响。
  机剑士的脚弹起、着地。
  足以将对手变成肉块的炮弹,在耶斯帕胸前停下。从左右手分别分裂成九条,合计十八条
  的刀刃围绕住炮弹使其减速。终于炮弹完全停止。不愧是耶斯帕,知道光凭腕力无法完全停下炮弹,才会让炮弹直击胸口。
  弹头前端虽然陷进变形成厚度十足的胸前装甲里,本体却毫发无伤。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积铠装躯」所生成的钢,陶瓷和强化纤维树脂构成的积层装甲,拥有轧压均质装甲二至三倍左右的强度。
  连坦克的前装甲都能贯穿的炮弹,被难以置信的反射神经、腕力以及咒式力完全阻挡了下来。
  耶斯帕两手一张,缠绕着炮弹的剑刃立刻伸直将炮弹解体。翻转过来的十八条利刃向我和吉吉那杀来。其中一半被吉吉那的屠龙刀弹开。但我的左肩、右上腕、腰侧及左边腋下都被直接命中。
  随着中招的冲击,我被打飞到后方。背部弹开一堆屋顶上的砖瓦,才将剑刃停在眼前。
  在倒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杰农龙正举起左前脚,直往吉吉那踩去。吉吉那躲开,龙脚穿透屋顶踏出了一个大洞。吉吉那在瓦砾包围下冲向前,往龙的胸口不断突刺。
  吉吉那动作一滞。他覆着甲壳钟的背上突起一把细长的刀刃。细刀延伸到吉吉那的左侧,一只手握着末端的剑柄。这只手则接在从火龙前脚表面生长出来的费尔德烈德的上半身。
  费尔德烈德竞从龙体内利用量子穿透进行攻击。就算是吉吉那也无法躲开。
  吉吉那将体内的暗杀之刀拔出,同时挥舞着屠龙刀。但什么也砍不着。费尔德烈德发出愉快的笑声,再度逃回火龙的前脚里。
  吉吉那左肺遭到贯穿,唇边流出几滴鲜血。假火龙的右前脚就要压上吉吉那。
  耶斯帕也放出剑刃再度朝倒下的我袭来。我看得到假火龙踏下的左前脚五指上的利爪,翼将们太强了。
  突然,覆满鳞片如巨木般的龙腕被弹开。只见折断的肘部骨头飞出,喷出鲜血。我和吉吉那沐浴在血雨下。
  十八际剑刃前瑞碎裂,变成银色的碎片。
  全员转往咒式放出的方向看去,视线集中在遥远空中的一点。
  我和吉吉那、耶斯帕及费尔德烈德还有杰农一致看向竖立在工厂旁的铁塔。
  铁塔上突起的吊车杆上,降下一个黑色的身影。


  站在吊杆内侧,无视自身重量的人影倒立着行走。黑色的长发在微风吹拂之下飘动在落日里。
  人影是妮多沃尔克。
  那个死神,终于追到这里来了。
  惊愕及混乱、不安及疑惑、愤怒及恐怖,所有的感情在此时此地一齐涌现。
  耶斯帕不再看着我。他抬头仰望着魔女,将剑刃收回。
  「和猊下所想的一样。总算现身了。」
  机剑士露出笑容。
  「接着只剩下打倒魔女,将东西抢到手而已了! 」
  我不能理解耶斯帕话中的意思。
  疑惑的同时,魔女从内侧走到吊臂前端一跃而下。像是突然想起还有重力束缚,斜斜往下降。从描绘出螺旋般的夕阳余晖中急速落下。
  支撑着杰农上半身的火龙头部咆吼一声。口腔里喷出红莲似的猛烈火焰。空中的妮多沃尔克被火焰包围。仿佛拥抱着烈火般,魔女从中爆炸开来。
  火舌摇曳着,数十块肉的碎片掉落。
  落下的妮多沃尔克右手臂,可以看见手上的戒指闪耀着赤红的光辉。无名指和食指长出黑色的羽毛。拇指和小指则生出钩爪,瞬间变成两只脚。从中指伤口长出的眼睛正在转动着,指甲变成的嘴喙大张。
  空气中响起一声不吉利的啼叫。
  那是一只漆黑的乌鸦。妮多沃尔克的左手臂、两块脚踝、头部、胃、肠和心脏等所有的肉块同时变化成上百只乌鸦。仿佛阵雨般振翅而飞的声音响起。
  群鸦张嘴鸣叫并朝大地垂直落下。
  杰农身下的假火龙接连被黑色流星击中。龙的红色鳞片像纸片般破碎,乌鸦们埋进肉体内。火龙的巨大身躯随着中弹痉挛着,杰农和龙的口中相继吐出悲鸣。
  假火龙布满鳞片的身躯,有数十个地方突起了一块块肿瘤。肿块移动着,爬上脖子,集结在龙的脖子后方。形成巨大的肿瘤,接着破裂开来。肉和骨头里的内脏、齿轮、螺丝钉及金属板飞散开来。杰农和龙同声惨叫。
  和鲜血一起现身的,是一只惨白的手。五指握着一颗垂着动脉和静脉血管的巨大心脏。和人类上半身一般大的心脏,随着脉动喷出鲜红的动脉血。
  跟着手臂出现了漆黑的头发和衣服,以及妮多沃尔克的威容。她缓缓站起,全身挂满肠子,右脚正踩着杰农的背。
  如雪般白皙的魔女肌肤上毫发无伤。只是染满了鲜血。
  寄宿着绿色磷光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右手上的心脏。
  这副景象仿佛是一名绝望的画家,将灵魂卖给恶魔后所画出来的狂野美神绘卷。
  妮多沃尔克以她压倒性的力量破坏着我们的世界观。
  我们一个个变成忘记怎么动作的雕像。妮多沃尔克的眼神,从心脏移到脚下。
  那是一面浮现着艾里达那市立中央医院字样的鳞片。魔女化为人类的脸上露出类似嫌恶的表情。
  「这就是,龙?汝等所认为的龙,难道是这般如同怪物之膺品?」
  妮多沃尔克感恶地甩开手腕。心脏从她手中弹开坠落,挥洒出大量的血液。杰农和假火龙疯狂尖叫,而后应声倒下。龙的头部和杰农上半身重重撞上屋顶,发出沉重的声响。
  妮多沃尔克的全身,惨白的肌肤染着鲜血。皮肤表面上的鲜红血滴被吸收而渐渐消失。
  「那么,该报仇雪恨了。」
  魔女绿色的眼眸,盯上我和吉吉那。面对化为绿色磷火的瞳光,我全身僵直。
  我和吉吉那、以及从屋顶降下的妮多沃尔克之间,耶斯帕和费尔德烈德站起。
  「退下,懦弱之物。对我有所阻碍的话,汝等被杀也是在所难免噢?」
  只是一句话,就刮起了暴风。耶斯帕的脚向后退了半步。
  独眼的机剑士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脚。
  「这是、恐惧?就算弒神都不手软的我居然在害怕?」
  对手是妮多沃尔克,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比起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我勇敢多了。即便是吉吉那,在这种状况之下都要使尽全力才能站稳身子。费尔德烈德靠向动作明显的耶斯帕。
  我们就像是在狮子面前赤手空拳的人类,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会向前迈进。
  似乎在憎恨自己如此怯懦的耶斯帕收回脚步。
  「没关系,这我早就知道了。」
  咬着牙硬挤出声音。
  「费尔德烈德,照原订计划!」
  「知道了大哥。」
  拉其兄弟踏破屋顶的砖瓦前进。他们的胆量令人佩服。行走的脚步转变为奔驰,形成两道飓风。妮多沃尔克浮现寂寞的表情。
  「果然在所难免吗?」
  费尔德烈德先攻,逼近妮多沃尔克。魔女本能地举起右手,挡住了刀刃。
  费尔德烈德攻击的剑被挡住,但是他的额头、喉咙、胸部以及双手双脚各十八处分别浮出银色的斑点。这些银色斑点又变成尖锐的利刺朝魔女刺去。
  耶斯帕的九头龙牙剑贯穿了使用「量子过躯遍移」、可使物体穿透的费尔德烈德身体。以弟弟的身躯作为障壁,掩护哥哥的攻击路线。零距离刺来的十八条剑刃防不胜防。
  十八条小小的龙牙命中妮多沃尔克全身十八处要害。
  但是,命中的剑梢在魔女像蛇腹般收缩的柔软额头和喉咙表面,以及心脏及心窝上碎裂开来。
  耶斯帕的独眼愕然张开。承受着剑的费尔德烈德再度展开「量子过躯遍移」。向魔女的身体突进。
  费尔德烈德的额头激烈撞上妮多沃尔克的丰满胸间。将构成自己身体的原子核和电子穿透过妮多沃尔克身上的原子核和电子之间。
  穿过魔女的背部,准备转身的瞬间。他却被迫停下动作。操纵着量子的费尔德烈德,右肩被五只手指抓住。
  五指从自己的左腕、右肩以及妮多沃尔克的黑色长发背后伸出。
  「骗人?怎么碰得到? 」
  费尔德烈德的右肩爆裂,血肉横飞。
  妮多沃尔克的手使出重力力场系第一位阶「重爪」。无论原子和电子位在何处,在重力的压榨下都无所遁形。
  伴随着哀鸣和喷洒四处的血沫,费尔德烈德摔下屋顶。虚法士的右肩完全遭到破坏,白色的骨骼和鲜红的三角肌明显可见。甚至连他的右臂也破裂成碎片。
  看到弟弟的追击无法奏效,耶斯帕决定贴近魔女。收回先端折断的十八条刀刃,将自己包覆在刀刃形成的龙卷风中再度发射。
  耶斯帕判断妮多沃尔克的表皮具有相当硬度。因此瞄准眼球及口腔、鼻孔及耳洞等直接连结着体内的黏膜和孔穴刺去。
  从四方袭击魔女的白银刀刃一口气集中到中央,连微小的尘埃都被压碎破坏。那幅景象简直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巨人正在伸手紧握捏烂东西。
  周围的大气也被吸引过去,我和吉吉那握住插进屋顶里的刀努力撑住。
  重力力场系第三位阶「重波障弹」引发的重力,将周围所有物质和大气压缩,拉进中心点的刀刃因此被压裂破坏。
  突然间重力和疾风都消失了,我向前跌了几步。结束任务的重力球瞬间消失,妮多沃尔克向前走去。
  魔女一挥手,机剑士举起的刀刃和强如坦克前装甲的积层装甲应声破碎。强大的冲击力使耶斯帕飞向后方。
  穿越屋顶的高峰,直撞向数十公尺后方的砖瓦墙。
  「不可以死!」
  在撞击前接住他的,是从屋顶里经由量子穿透而来的费尔德烈德。明明自己的右腕已经残破不堪,他却还是强忍下来。费尔德烈德和全身都受了伤的耶斯帕一同飞往后方,费尔德烈德的背撞上砖墙,墙上随即浮现波纹,只见他们一同穿透墙面。
  「我不会让大哥死的!」
  由于大量失血,脸色变得如蜡般苍白的费尔德烈德展开咒式。和背上的哥哥一起潜入了屋顶里。
  妮多沃尔克举起右手。却没有放出咒式,而是转身回头。


  长长的工厂屋顶上,形成一幅惨状。
  瓦片被踩碎。间隔十公尺一字排开的烟囱,也遭到破坏,倒了好几根。
  另一边,头上有着性别不明人类上半身的假龙,倒在屋顶一端。一幅如同前卫艺术般奇怪的景象。
  右方是造船厂本体的建筑,因火龙吐出的火焰而起火燃烧,黑烟冉冉上升。
  全身被刀刃贯穿的我扶着魔杖剑起身。满身疮痍的吉吉那站在一旁。
  眼前的魔女悠然伫立着。
  同时对上恐怕是皇国最强的咒式士、十二翼将其中三人,却轻易将其粉碎。而且自身毫发无伤。
  我不知道翼将们为何无视于我们,转而攻向妮多沃尔克。但恐怖再度袭来,我的思考陷入混乱。
  「为汝等将障碍物除去了。」
  女人的声音在屋顶响起。
  「那她应该是、救命、恩人吧。」
  全身染满鲜血、忍着左肺疼痛的吉吉那勉强说道。
  「不可让汝等被其它人给杀了。」
  妮多沃尔克回答。
  「我,必须要亲手撕碎汝等。」
  吉吉那握紧屠龙刀。我也悄悄的举起刀锋。妮多沃尔克的脸上浮现疑问。
  「没办法了,只能硬上了。」
  「还不知道我为何人吗?」
  面对魔女的怒吼,我疲劳至极的回答。
  「事到如今已经不用问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接着回答。
  「妮多沃尔克,妳是只黑龙,也是我们以前打倒的古拉席卡黑龙之妻。」
  「正确发音应该是#多※尔克吧。因为妳以人的姿态现身,才没注意到妳的龙语。」
  吉吉那淡淡接着说。我看着吉吉那的侧脸,我的搭档似乎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
  「知道得真清楚哪!」妮多沃尔克的视线望向吉吉那。「只不过,为何你知道那个发音?」
  「身为屠龙族,多少能理解一些龙的语言。」
  吉吉那平淡回答。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到妳的真面目。」
  我回答对方的疑问。不争取一点时间的话,我们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安然站立。
  「遍寻不着的奇怪名字。没有登录户籍的人类,在大陆外要多少有多少。」
  我试着说下去。
  「但是,妳实在太强大了。能够击退我和吉吉那,现在甚至又打倒了翼将们。如此高强的咒式士不属于任何一个协会,又完全不为人所知,以人类来说是不可能的。」我慎重地继续说着。「妳的衣服碎片附着在吉吉那的剑上,虽然经过超重力变化,但其组成却酷似爬虫类的鳞片……」
  「使用爬虫类这个字眼,对我简直就是侮辱。」
  妮多沃尔克不愉快的皱起眉头。这么说来,无论是说话方式或表情,以人类的演技来说她都相当了得。我试着使用以前练习过的龙语。
  「那真是失礼了,#多※尔克小姐。」
  「别用人族的嘴脸说我的名字。」
  站在眼前的不是位不祥的美女,而是使用生物变化咒式后变成人类模样的龙。
  「特地变成人的样子,真是辛苦妳啦。」
  「这是誓约。而且与全人类为敌我也没胜算,我的目的只有汝等。」
  就算亲眼看着也无法相信。
  但是,大约一个月前讨伐过的准长命龙级黑龙确实存在。而其妻也用自己的力量尽不了自身的存在。
  「抛弃堕落的故乡,利用手段夺取,骄傲的埃※戟#枓。我无法忘却深爱之人的仇恨。」妮多沃尔克流露出作梦般的眼神,随即染上憎恶。「赋予汝再一次,接着第二次的死亡吧。」
  女人叨叨念着不知所以的话、脸上维持着残酷笑容,吉吉那对她所说的话摸不着头绪。
  反复思索着无法理解的那句话,我注意到了真相。手脚前端的血液急速逆流,我的身体忍下庄发冷。
  「果真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看来汝总算理解了。」
  妮多沃尔克笑着。
  「没错,当初你发动远距离咒式攻击,并超越咒式使用极限的时候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个治愈措施做的还不错嘛。」
  吉吉那如钢铁般的眼眸望向身旁的我。妮多沃尔克继续朗声说道:
  「在汝的身心死亡前,我施下了龙的诅咒。侵入汝崩坏的精神,从过去再度重新构成,并将肉体治愈到某种不造成影响的程度,使汝死而复生。」
  在死亡之前使其复生,以现代咒式来说是可能的。
  但是,因为发动超出界限的咒式而遭受破坏的脑部及神经就算经过修复,要回复原本的精神和记忆是不可能的。
  虽说脑和神经整体算是物质,精神及记忆也是由电子信号或各种化学物质所组成,现今的人类还是无法将其制造出来。
  现在在这里的我虽然和之前的我一样,却已经是重新制造出来的我了。
  「这是为什么?」我颤抖着双唇问:「为什么要让身为仇人的我死而复生?」
  我很清楚妮多沃尔克的回答会是什么。但我一点都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这不是很明显吗。」
  魔女笑了,却是个异常恐怖的笑容。
  「当然是为了不让他人插手,而是由我亲自来将你撕裂哪。为了替丈夫埃※戟#枓镇魂,我不允许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致你于死地。」
  我总算了解她对于挚爱被杀的复仇觉悟了。但是,为了报复而苛求自己变身成异种的姿态潜入人类世界寻找对方。若对方被他人所杀,为了亲手报仇就算将其复生也在所不惜。
  即便不懂龙的伦理观念,这种执念也够惊人了。不,简直是疯狂。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我硬将到嘴边的话吞下。一开始是贯彻龙之骄傲的黑龙恩尼基鲁德,从缓冲区现身。接着在缓冲区的分界线遇到了人类。人类因为害怕而展开攻击。然后那家伙就死了。
  对龙来说,人类只是从地上涌出的小虫。但对人类来说,龙却是凶暴强大的怪物。
  无法说是哪一方的错。只是一种种族的断绝。
  吉吉那结束生物生成系第四位阶「胚胎律动愈」。利用未分化的细胞代替受伤的肉体急速生长,成功地堵塞住伤口。并制造出血液,循环全身。
  虽说是在交谈之中偷偷发动,但妮多沃尔克应该也察觉到了。可是魔女什么都没做。
  恐怕是特地等我们吧。不知是游刃有余,或是龙独特的作风。
  「那么,背负着我夫君的仇恨之物啊。」
  魔女的双眸再度燃起地狱业火。
  「受死吧!」
  随着宣告,妮多沃尔克向前踏出一步。屋顶上的砖瓦发出干裂声破碎开来。
  没有退路了。我奔驰在屋顶,吉吉那飞跃起来,两人一起拉近距离。
  妮多沃尔克的左右手从容地挥动着。
  发动重力力场系第五位阶「轰重冥黑孔涛」,左右同时出现看不到的咒式。我和吉吉那猛然停止,大幅跳向后方。原本的位置出现了重力场。
  两个像双胞胎的强大重力波同时发生反应,创造出重力的地狱。瓦片粉碎成尘埃,高峰倒塌裂开,压毁了工厂内的机械。
  长长的工厂建筑相继塌陷。从重力的反应点开始,地上被挖出一个比工厂占地还大的巨型钵状坑吭洞。
  我们虽然已经逃开一大段距离,但要从重力底下逃脱还是得拚尽全力。就算重力的作用和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例减弱,强大的吸力还是会波及我们。要不是将魔杖剑和屠龙刀插在屋顶上挺住,我们早就被吸进去了,但是这次攻击的余波威力仍然相当惊人。要是进入攻击范围内就死定了。
  碎片和粉尘被卷入重力引起的漩涡里。大坑洞的断面及前后的工厂倒塌。从钵状的坑洞雪崩般落下。
  我们绝不能被卷入崩坏的工厂。我和吉吉那一起朝右边全力奔跑,朝空地奋力一跳。
  我们穿过白烟跳起。左侧的妮多沃尔克放出了咒式。在我的身旁和前方的空中出现了重力场。白烟化为漩涡被吸入。眼看身在空中的我们也被吸进杀伤范围。爆裂,接着又爆裂,随着接二连三的爆炸,我和吉吉那急速往上升。
  我利用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爆炸吼」让三硝基甲苯发生爆炸,再用吉吉那的屠龙刀乘上爆风,紧急回避重力攻击。这是模仿甲贺忍者的躲避方法,实际运用起来还满顺利的。
  斜飞向上空的吉吉那挥动屠龙刀,往离身边最近的金属刺去。他的左手抓住我的左手,利用钟摆原理转了半圈。
  被丢到通路上的我转身站起。吉吉那只用一只手将自己回转,展现超人的攀登能力着地。
  我们站在钢筋和机器组成的立方体上。吊车杆以及搬运用的道路复杂交替,建造到一半的船耸立在左边。只盖了一半船侧的货物船,明显可见钢筋建成的货物室和储油槽等等断面。
  金属组成的作业场地,有几条方便作业员行进的通道。那就是制造船的工作场地。
  后方响起工厂倒塌的轰然巨声。白烟向我们袭来。
  映入眼帘的是现身在作业用地通路前方的妮多沃尔克。
  说时迟那时快,我倒向前方找掩护并在同时放出「爆炸吼」。猛烈爆炸的中心直接命中妮多沃尔克。爆风和钢铁的散弹,破坏了魔女和桥梁。随着白烟升起,金属的桥往下掉落。
  我们吉吉那全力退开,以免受到桥梁崩塌的波及,退到安全范围内的通路一角等待着。
  空气的流动出现变化。通路右侧的空问出现了重力场。
  白烟快速散开。妮多沃尔克从持续倒塌的通路上飞驰而来。被爆炸直击的魔女脸上皮肤剥落,露出的鳞片同时再生着,但她仍旧不忘突击。她踩着掉落的桥梁碎块,利用重力咒式飞翔着。双手又再度释放出重力咒式。
  「就是现在!」
  我双重发动化学炼成系第四位阶「暴轰蹂躏舞」。
  轰然作响的爆炸声将我面前的空间破坏殆尽。前方掉落的作业用道路逼近我们所站之处。严重遭到破坏的地板已经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了。
  我眼前的视线突然改变。等我发现原来是吉吉那抓住我的后领跳跃之时,我们已经若地在建造到一半的船甲板上了。
  围绕着船四方的作业工地,已经被连续发动的爆裂咒式完全破坏。空地响起轰声及重低音。
  蒙蒙升起的粉尘中,我们注视着船侧。
  「暴轰蹂躏舞」所生成的无色斜方型结晶,黑案金。萩菈索曾经使用过,拥有一击就能将教会破坏的强大威力的军用火药。就算是黑龙,一次吃了两发也不可能完全没事。
  但是,我依旧举起魔杖剑。毕竟,还是得以防万一。
  白烟快速散去。
  我们离开的甲板上踏出一只脚。
  接着披散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妮多沃尔克现身。白色的脸颊上没有一处损伤。
  我反射性放出「爆炸吼」。吉吉那也在空档时投掷封咒榴弹。在妮多沃尔克的脸上连续爆炸。
  爆炸将甲板粉碎,暴风一路吹到我和吉吉那身边。
  我从防止逆风而举起的左腕下,确认前方。
  但是,爆裂弹并没有朝妮多沃尔克的方向射去,只是仿佛撞上看不见的墙壁,接着便消失无影无踪。
  「利用咒式干涉结界防御攻击,是吗?」
  吉吉那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判断结果的疑问。
  「怎么可能,我们已经瞄准她使用重力咒式飞翔又放出必杀咒式的瞬间了。她不可能有时间展开咒式干涉结界。」
  我放出「雷霆鞭」。水平射出的落雷闪耀着炫目的强光直击妮多沃尔克,进发出火花。雷击在妮多沃尔克眼前变成光的粒子消散而去。
  毫无疑问是咒式干涉结界。
  「毫无意义,只要这颗宝珠还在的话哪。」
  妮多沃尔克唇边浮现从容不迫的微笑,她以视线示意,要我们往右看。妮多沃尔克身旁浮着一颗球。
  半透明的外壳包覆着球体,里头有颗粉红色的东西,像是生物的内脏,粉色的肉脉动着。
  令人毛骨悚然的球在妮多沃尔克周围展开了高等龙族所使用的对咒式结界,也就是「反咒祸界绝阵」。
  从没听说过龙也持有像我们用来演算的宝珠之类的东西。龙应该用自己的头脑就能引发咒式才对。
  妮多沃尔克伸出右手触碰球体。怜爱的用手指抚摸着可能称作龙宝珠的透明外壳。球体也漂浮着贴近妮多沃尔克。仿佛守护着主星的卫星。
  从我嘴中发出牙齿打颤的声音。啊啊,我的牙齿像是在头盖骨里打颤似的。
  「真是失策。」
  「是啊。」
  吉吉那也同意。
  「妮多沃尔克应该是专精在攻击力上的龙。所以才能使用强力无比的重力咒式。加上有颗能生成强力防御结界的宝珠在,所以我们才束手无策。」
  妮多沃尔克的视线从宝珠移回我们身上。她一步步向前踏步,放出斩断罪恶的手刀。
  重力场又在瞬间出现。虽然我反应快速地立刻跳起,但身体还是因为重力而发出悲鸣。即便不在重力场的杀伤范围内,内脏和血液也会受到吸引。吉吉那也敌不过重力的威胁。他忍耐着浑身的剧痛,表情痛苦地抱着我后退。
  妮多沃尔克领着球体全力奔跑,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腕,只用了手指前端便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吉吉那的屠龙刀。
  贾那赛特重咒合金制成的刀身和魔女的指间擦出红色的火花。连吉吉那也承受不住龙的强劲力道。吉吉那的体重将近大型摩托车,却被轻而易举地抛向后方。
  吉吉那在空中抱着膝盖回转,着地在甲板上。他解放弯曲的膝盖奋力一跳。已经拉近距离的我,突然向魔女露出破绽的腰际砍下魔杖剑。
  魔杖剑受到强烈冲击。受到攻击而向后弹起的魔女,却利用右膝从下方将剑踢开。我本想放松剑柄让手指不至于折断,魔杖剑却直飞天际。
  吉吉那返回再度攻击,妮多沃尔克用左肘接下,然后转身透过手腕的一击又将吉吉那打飞。这状况糟糕透顶。利用吉吉那的掩护而争取到时间后退的我,却躲不过她接下来的攻击,妮多沃尔克的右膝从下方猛然旋转朝我踢来。
  我避开了针对胸口的踢击。
  原本我应该已经躲开魔女脚下的攻击,但身上鲜血却有如泉涌一般喷洒。我看到魔女的尖爪从鞋里剌穿,长出五支锐利的龙爪。
  我的全身上下都受到攻击,不管是防刀、防弹纤维的衣服、胸膛、甚至是深处的心脏、左心房和右心房都被切断。魔女的尖爪不止刺中了下巴还刮伤我的脸部。
  妮多沃尔克的利爪划开我的脸颊。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用爪子的前端挖开我的左眼,并进一步伸向眼球后面的视神经。
  我的意识和胸膛伤口里的血液正在一同流失。不,正好相反。痛楚拘束着如雾般消散而去的自我意识。不,这也不对。步向死亡的不是我,而是妮多沃尔克和吉吉那。除了我以外的一切都死了。不,还是相反。相反再相反。重复的再生就是痛苦。不想被生下来不想活下去。不,死亡即快乐即痛苦即堕落即神即生。
  我的胸膛好烫。是痛楚的感觉。还是该说受伤才能感受到自我存在,死亡方能重生,生存即为死亡。
  空气分子流逝。我可以感觉有风在吹。吉吉那抱着我的腰退后。
  「给我恢复意识,贫弱后卫。」
  「刚才、刚才,难道说难道,我? 」
  「对啦,死了一瞬间。」
  接在听力之后,视觉也恢复了。眼前是妮多沃尔克和宝珠一起组织着庞大的咒式。咒印组成式里只能勉强看出一小部分是肉体治疗之用,是个多重式组成的超高难度咒式。
  闪耀着虹色光辉的咒式一端,修复着我的胸部和眼球。碎裂的眼球直驱而上,潜入知觉眼镜下方的眼窝里。视神经连结起来,渐渐恢复视线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能让你死。这种程度就断送你,怎么补偿得了夫君的痛苦。」
  妮多沃尔克停止咒式。吉吉那放手,我跪坐在船上。抬头一看,前方是妮多沃尔克的脸。
  「砍杀百次,百次复生,再杀。」
  发动超咒式却毫无疲累感的龙仍微笑着。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人类擅长运用的招式,所谓夹杂着爱情的残忍。
  妮多沃尔克又把我从鬼门关拉回。
  再度重生让我全身不对劲。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是未知的体验和痛苦。光是看着这个世界就感到晕眩,听见的是巨大的噪音,嗅觉感受到腥臭的血味,狂风大气刺痛着皮肤。
  并非死亡,而是近似于死亡的重生,但这却比真正的死亡要更痛苦。下一次重生,接着再下一次的重生,将会确实地破坏粉碎我的精神,直至崩溃殆尽吧。
  在等同半神的长命龙面前,死甚至无法成为救赎。
  吉吉那捡起魔杖剑向我扔来。接住的我握紧了魔杖剑。吉吉那举起屠龙刀。
  「要上了,嘉优斯!」
  吉吉那往旁边移动。要是吉吉那问我「你还好吧?」我一定无法振作。吉吉那毫不在平的态度反而激起我的怒气和反抗心,让我取回了理性和思考。
  「哦!在说什么废话!挥着瑕疵剑的家伙就乖乖当挡箭牌吧!」
  我转过身和吉吉那肩并着肩。计算着妮多沃尔克的间隔距离,缓慢朝右侧移动。我和吉吉那的上衣袖子和下摆,被高处吹来的强风不断吹动。
  前方的妮多沃尔克缓缓朝右边移动脚步,描绘出大大的圆形。龙宝珠在头上跟随着,妮多沃尔克眼里满是杀意。看来她并未小看我们,不,或许她是被我的回避能力所激怒的吧。
  「找不到打倒她的方法呢。」
  我计算着距离,同时替换新弹匣。拉了下滑套,装填上新咒弹。
  「这就是问题所在。」
  吉吉那生锈般的声音问道。
  「打倒龙女的意外方法是? 」
  我一时摸不着头绪,但立刻理解了吉吉那的企图。我回答:
  「派一个因离婚问题吃上官司,背上巨额赔偿而企图自杀的税务员,去调查税务。」
  「的确会闹出人命来哩。」
  吉吉那完全没有笑。我指责吉吉那居然这么不从容。只要像平常一样说些废话,就能多少把思绪拉回来。
  「如果吉吉那拥有魔王或超屠龙族之血,这种隐藏在内部的设定就好了呢。我可以暂时允许你变成发挥真正实力的怪物。」
  「很遗憾,要让实力觉醒可能需要同伴的死。话先说在前头,刚才嘉优斯只死了百分之九十九,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哈哈,还真的对我的死没半点感情啊。」
  不管怎么说,因愤怒而涌生的超自然力量都不会有好的结果。从还能要嘴皮子这点看来,我和吉吉那的神智都还算清醒。
  但是,事态仍旧很糟。妮多沃尔克虽然修复了我的心脏和眼球,却没有治疗折断的肋骨和裂伤。维持生命活动以外的负伤,妮多沃尔克医疗保险一概不负责。
  吉吉那也是一样。他的内脏似乎受到妮多沃尔克的攻击而毁损,随着呼吸,他的唇边及鼻孔部淌下鲜血。
  吉吉那发动治愈咒式,不过时间不够完全治好两人的伤。
  「看来我俩同时犯了采用对人战术的错误呢。」
  吉吉那边说边往右移动脚步。
  「这可是拿龙当对手的战斗。纤细的手足一挥就等同龙的一击。首先承受的力道就大不相同。看似柔软的肌肤和衣服则是龙的鳞片。牵制和半吊子的咒式是起不了作用的。」
  「再加上,无法防御的重力咒式。还有龙宝珠加持的豪华阵容,还真是笑不出来啊。」
  魔女脚下的钢铁甲板凹陷。龙一步步在金属板上留下痕迹走来。

  

  即便以人的姿态现身,妮多沃尔克的真面目仍然是头龙。
  带着这样的重量无法走在城市里,因此她使用重力咒式逆向操纵重力,使身体轻量化。只有在接招的瞬间解除重力,回复本来的质量。
  「以屠龙族式测定法,从外观上判断,无法判定妮多沃尔克有多强。」吉吉那说道。「但是仅从超绝的咒式能力和体术来推测,她可以媲美她的黑龙丈夫。不,很明显有凌驾其上的力量。」
  屠龙族的战士告诉我。
  「妮多沃尔克大概是九百到一千岁级,真正的长命龙。」
  别的不说,吉吉那确实拥有准确测量家具和敌方力量的能力。
  将眼前妮多沃尔克可人的美女姿态,在脑中变换成龙。想象着全长二八至二九公尺,体重重达数十吨的巨大黑龙。真是糟糕透顶。
  「对上长命龙,而且还持有宝珠的敌人该怎么办呢。」
  「不要问我。」
  「不好意思真对不起。说了物理上不可能的事真的很抱歉。」
  「你这家伙,到底认为我的脑是什么样的程度啊?」
  「就是吉吉那自认的程度再往下三级。以演化论树形图来说的话,差不多在昆虫的附近。」
  吉吉那苦笑,将甲壳甲冑的面罩拉下。在他美貌的脸庞上浮现恶鬼的脸孔。我注视着前方,下了决定。
  「不过,对手为了找我们而以人的型态现身的话,或许,有胜算。」
  「对方可是长命龙,别说得这么轻松啊。但是,也只能上了。」
  「只剩下使结界无效的肉搏战,或破坏龙宝珠保持远距离咒式攻击这两个办法了。要上了吗?」
  我试着提示作战的必要条件。
  「我会妥善处理。」
  我们不再绕着敌人打转,直线冲刺缩短距离。我和吉吉那全力奔驰。
  「遗言交代妥当了吗。来吧!」
  妮多沃尔克也靠了上来·
  魔杖剑双重展开「绋龙七咆」。各自射出七条,总计十四条的火焰向妮多沃尔克猛攻。能够烧毁大部分生物的一千两百度烈火,也在妮多沃尔克眼前的空间停止、消散。
  效果范围外的结界布满了火焰,妮多沃尔克继续走着。
  魔女的胸部膨胀,唇边浮现青白色的咒印组成式。我确实地解读并握紧魔杖剑。妮多沃尔克的口中倾泄出大量的液体。
  仿佛野马奔腾的瀑布水平流泻,溶解了甲板及周围的机械金属。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硝硫灼流」,放出了浓硝酸和浓硫酸的混合液——王水。
  液体在冲上我和吉吉那之前就破散了。我所放出的奔流和妮多沃尔克吐出的王水激烈冲突,溅起大量的水蒸气和飞沫。
  强酸的浊流和化学炼成系第二位阶「瑞障流」产生的水和碱性物质引发盐基中和反应,防御住王水攻势。
  既然知道黑龙吐出的死亡气息是强酸,我多少有些对策。但是,长命龙庞大的咒力所合成的强酸,和身为人类的我能生成的中和剂量差太多了。
  我抢在妮多沃尔克强化咒式前,在两道激流上发动「雷霆鞭」。光速的电子蛇溯着强酸逆流而上,在妮多沃尔克口中炸开。雷击和强酸同时灼烧着魔女的脸。
  魔女的眼瞳因高热和强酸变得浑浊。在战斗中无论咒式干涉结界再怎么强,需要放出咒式时还是不得不解除结界。再说长命龙也不是不死身。
  机会只有这一次,
  想着同一件事的吉吉那和我贴近对手。妮多沃尔克一面修复眼球一面放出重力咒式。无法确认目标时所发出的咒式,当然不会命中。不过是重力掠过压迫内脏的程度,我们只能强迫自己前进。
  反应到我的咒式,龙宝珠发出光芒,发动强力的干涉结界·但我射出的「矛枪射」十三把钢枪都不是瞄准妮多沃尔克,而是刺穿了周围的甲板。接着「爆炸吼」也在妮多沃尔克脚下炸开。
  爆炸的不是魔女,而是崩坏的甲板。
  建造一半的船就像沙塔般崩碎。魔女回复视力的网膜里,大概也看到船的断面了吧。
  地板和铁骨、支柱和众多金属形成金属瀑布,往船的内部崩落。我和吉吉那也追着妮多沃尔克下去。
  着地的妮多沃尔克在周围展开结界。掉落的瓦砾被干涉结界弹开。魔女的手一挥,向上空放射出「轰重冥黑孔涛」。吉吉那踩着落下的钢筋横飞着避开。重力所捕捉到的铁骨像纸片般被压碎。
  吉吉那落在船的支柱上。在急速下降的跳跃同时转换方向。伴随着瓦砾之雨向妮多沃尔克冲去。一把以九九五公厘长度为傲的贾那塞特重咒合金刀挥下。
  干涉结界承受着吉吉那的刀。以电磁波制止住物理攻击,刀刃和结界契合交锋,吉吉那的身体停在空中。
  天才咒式专家富里根的宝珠展开超演算。刀身浮现复杂的波纹。发出青白色的光。演算能力和复杂咒式集中到一点,最后围绕在龙宝珠的结界面上。
  吉吉那的刀刃砍向龙宝珠。反应过来的妮多沃尔克用左掌接下。从屠龙刀涅雷多的机关部上,口径二十二的超大型咒弹喷出火焰。同时发动生物强化系第五位阶「钢刚鬼力臂法」。吉吉那的肩膀、背部、手腕等全身都生成了强化肌肉,隆起压迫着铠甲。
  他切开妮多沃尔克的左手。接着划开手臂、尺骨、腕桡骨肌、上臂二头肌、上臂三头肌、左肩三角肌、胸大肌、肋骨一直到右肺。刀刃所经之路包含她高傲的心脏。
  吉吉那顺势转身落在船的内部,并马上跳起,避开妮多沃尔克旋回的右腕。
  妮多沃尔克发动了强力治愈咒式修复左腕直至胸前的伤口。但受到富里根宝珠的影响阻挠,咒式遭到破坏。
  我随着瓦砾和碎片降下的雨落下。着地在龙身后的储油槽上。从上空放出电磁雷击系第五位阶「雷乖阅葬雷珠」。超高热的电浆弹降下,吸收瓦砾和碎片后向龙杀去。
  龙宝珠展现令人惊讶的忠诚,再度展开干涉咒式。不完整的结界无法承受原子核游离至电子的破坏力。电浆弹从斜上方破坏结界,逼近妮多沃尔克的肉躯。
  突然一阵大响。电浆弹落在船板上,引起猛烈的爆炸随即破碎。
  破坏力甚至波及到天花板,连甲板也应声崩坏。钢筋和器材相继落下。我举起剑防御,同时后退绕过金属瀑布。编起下一个咒式。
  最后钢板掉落,崩塌停息。
  下一秒船内的静寂慢慢扩散。
  电浆弹的爆炸在眼前开了个大洞。金属地板因炽热高温而消失。洞穴的对面站着结束连续攻击的吉吉那。
  搭档的右后方,工厂的空地,远远看得见即将迎接夜晚的艾里达那街景。我们站在建造中的船横剖面上。
  我把视线移回洞穴。电浆弹直达下层·如果被直接击中脑袋或心脏,就算是长命龙也会立即死亡。
  空气中满是炙热的气息。
  我朝下一看,发现自己的腹部有个黑色的圆锥顶点往上突刺。圆锥覆满鳞片,长长延伸。
  我往旁边一看才发现,这是从洞穴爬出的妮多沃尔克臀部生长出来的。
  妮多沃尔克猛然飞起。践踏我的胸部着地,肋骨碎裂剌穿我的肺部,我忍不住哀嚎。
  妮多沃尔克解除了一部分人类的姿态。尾部蜿蜒,两手变回黑龙巨大的手腕,垂在地板上。
  她果然受到电浆弹直击,妮多沃尔克的右侧腹缺了一块。炭化的断面还没有开始进行治疗。重伤大概也让妮多沃尔克失去了变身制御能力。为了逃避疼痛,我异常冷静地思考着。
  吉吉那从后方跳起。横向斩击灼烧空气分子。砍中妮多沃尔克龙的右腕。刀子深深切入她的体内,喷洒出鲜血。
  吉吉那踩着如巨木般的龙脚转身。刀子挥向一开始的目标龙宝珠。妮多沃尔克的左腕阻止试图朝球体逼近的刀刃。
  「你休想啊啊啊啊啊!」
  魔女痛苦大喊着,她挥动巨大的手腕。吉吉那被击飞,他的背部甚至到全身猛烈撞上船的墙壁。甲壳甲冑碎裂,强化肌肉进裂开来。因为内脏受损而口吐鲜血。
  屠龙刀倒插在船地板上,吉吉那的脚一着地立刻拔足狂奔。
  迎上前来的是黑色暴风。可以横跨整个船底长长伸出的龙左腕,前端的五爪贯穿吉吉那的左上臂、腹部、两只大腿以及右肘。再划开墙壁。
  怎么看都是致命的一击。即便如此吉吉那却还有一口气挣扎。但是从龙的五爪下逃脱是不可能的。
  确认过吉吉那已经无法动作,妮多沃尔克的视线移动。背后伴随着龙宝珠,她俯望着我。
  魔女吐出凶猛的气息。妮多沃尔克也已经到达极限了吧。但是,仍末完全压制住我们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逃了这么久,总算让我的手给捕获了。不,是尾巴捕获了你们。」
  妮多沃尔克表情痛苦地说。背后的龙宝珠发出微弱光芒,像在共同分享着喜悦。
  「如何,痛苦吗?」
  她的尾巴转动,震动传达至践踏着腹腔深处的前端,我发出悲鸣。
  「但是,我的丈夫,埃张戟#枓的痛苦,可不只这种程度尔尔。」
  搔弄着小肠肾脏肝脏的尾巴所引起的剧烈疼痛,让我的视线染为鲜红。灼热的痛苦。腹部传来沸腾似的激烈痛楚。
  我完全无法思考。干脆死了算了。
  眼看就要精神崩坏的我,仍然拚命展开挣扎。俯瞰着我的妮多沃尔克,她那因为杀夫之仇而尽露的疯狂丑态仍在,但她脸上残酷的复仇微笑却已经消失。
  我的右手抓住魔杖剑,前端指向自己的下颚。妮多沃尔克脸上尽是恐怖。
  就算是龙的超复活咒式,也无法让完全炸爆脑部自杀的我死而复生!
  我按下「爆炸吼」引爆前,只看到龙的右腕消失在眼前。巨大的手腕水平举起。即便指头变得庞大依然合身,红色的戒指真不可思议。
  就在船的断面另一头,爆裂咒式在空中炸开。空弹壳掉落在我身旁,发出清澈的声音。
  龙爪划过我的右手,残肢掉落好像勾上船的断面。从断面淌下了一道道血痕。
  「不允许你安乐地死于一瞬!」
  龙宝珠伴随在身的妮多沃尔克,做出复仇女神的宣言。
  右腕感觉到的是风。手肘以下都消失了。肌肉和骨头以及脂肪断层随着脉搏喷出鲜血。滚烫。激烈痛苦的暴风还会袭来。腹部和手腕剧痛。
  但是我的脑判断自己不会立刻死亡,所以也不分泌镇痛剂。
  因为,这就是我们最初的目的。没错「爆炸吼」也是幌子。龙的左腕向吉吉那袭击算是意外的收获,但让她空出右腕则是我们的计谋。我握紧剩下的左腕,从腰后方抽出魔杖短剑马古那斯,急速展开组织完成的咒式。
  那是和赫洛迪鲁在学生时期就开始研究的实验,也是不久之前才在马兹帝防波堤完成的咒式。只有到达十三位阶的化学炼成系咒式士才可能使用的,禁忌的咒式。
  妮多沃尔克的眼睛察觉到逼近自己的危机感。翻过右腕,朝我的头部破坏而来。
  她美丽的额头遭受冲击。刀刃从后脑至额头左侧贯穿,势头不减直直飞过。屠龙刀直入我身旁的调铁陆上。
  妮多沃尔克惨遭割开的头部喷出脑浆和鲜血,眼窝垂落着左眼球和一条条视神经。
  遥远的后方,吉吉那被妮多沃尔克的左腕钉在墙上。战士的右手向前伸直。由于勉强自爪下挣脱,右腕成了赤黑色的肉块。
  即便受了斜后方破坏脑部的刀刃一击,长命龙还是没有立刻死亡。但由于脑部遭到贯穿,她的思考和行动瞬间完全停止。
  我的位置在龙宝珠和妮多沃尔克咒式干涉结界内侧的超近距离。为了阻止我自杀挥出右腕产生的空隙。加上吉吉那的掩护使她思考停止。条件俱全,我将马古那斯前端指向妮多沃尔克。
  即便如此,妮多沃尔克还是以超高速反应闪开。
  背负着龙宝珠的黑龙动作,不知为何在瞬间犹豫了。绿色眼眸尽是极度的懊悔。
  不放过致命的破绽,我的马古那斯放出咒式。空弹壳陆续跳出。妮多沃尔克人类般的脸上反射炫目的闪光后,遭到击溃。
  猛烈刮起的爆风和超高温的刀刃向妮多沃尔克袭击而来。纤细的身躯和巨大的两腕及尾巴甚至龙宝珠都被吹飞。我也被反作用力弹到后方,撞上墙壁后才停下。但还是不能停止发动咒式。
  嘎噢  呕噎鲁咧鲁  噜噜噜噜嗄?
  在光与热的波涛压制之下,遭到吹飞的妮多沃尔克发出咆哮。干涉结界虽然在身体表面展开,发动防御咒式,却已经太迟了。魔女如同尘埃般被抛向后方,背部猛烈撞上船的墙壁。
  完全破坏了干涉结界的阻挠,解放出咒式原有的实力。
  视线染为虚无的白。我发动的是化学炼成系第七位阶「重灵子壳狱瞋焰霸」。
  在氢原子里添加一个中子合成的重氢原子,和加上两个重氢原子合成的三重重氢原子以极低温使其液化,照射持有负电核的离子。负离子束缚原子核,中和核里的电核。
  接着束缚在原子核内部连结着阳子和中子的介子等,微缩世界以世界为型,将复制出的核子从神的缚锁中解放。原子核同性相斥,生成氯核。
  只要质量变换成热量,单一个原子就能释放出十七·六电子伏特的热量。炼成后只要一公克的重氢原子和三重氢原子的涓滴引发核融合,就会产生超过三亿焦耳的莫大热能。超超高温在空间转移时会一面减弱一面收缩。重金属瞬间沸腾蒸发,周围大气里的原子核和电子游离发生电浆化现象。
  核融合的烈焰狂吠,灼烧着妮多沃尔克的身体。船内刮起光与热的爆风。
  禁忌的咒式卷入白与绋红的光,最终消失无踪。
  将知觉眼镜的遮光机能解除。我的背离开墙壁,跪坐在地。
  和妮多沃尔克一起炸飞的墙壁和天花板开了个大洞。和在马兹帝防波堤拿来当做实验对象的大型输送船一模一样,是个被热穿透的大洞穴。
  有着相当厚度的船外壳断面,滴着金属溶解后的糖色液体,蒸气冉冉上升。虽然只是余温,但温度却高到足以摇曳热浪。
  洞穴对面是工厂街,以及鲁鲁加那内海的海平面,看得到渔船。
  我呆然地看着这一幕充满压倒性破坏力的美感。
  「重灵子壳狱瞋焰霸」无疑是现今的攻击型咒式里,被公认为数一数二最强、最可怕的咒式之一。一旦遭到直接命中,任何物理、咒式的防御都变得毫无意义。要是没有根据咒式往单一方向收缩,我们和巨大的船都会消失殆尽。
  因高温离子化的大气,刺痛着我的肌肤。从洞穴里传出支撑不住的墙壁和天花板塌陷的声音。我的全身开始感到剧烈痛楚。
  我将马古那斯插在地上还是无法撑起身体。残破不堪的身体倒向地面。
  我的鼻尖停顿在地上。接着右腕的断面和腹部一阵燥热。治愈咒式和镇痛咒式开始发挥作用。
  抓住右肩的是染上鲜血的五只白皙手指。衔接着手指的是强壮的手腕、肩膀,然后我看见屠龙族的侧脸。吉吉那扶着我,发动治愈咒式。
  「要死还早得很。」
  被龙爪贯穿的吉吉那全身还流着血。从柱子拔出的屠龙刀倒刺在地板上,他似乎也是勉强站起身的状态。身旁躺着一只被热烧灼的巨大龙左前脚。
  吉吉那的严厉视线不是看着我,而是注视着前方妮多沃尔克掉入的巨大洞穴。
  屠龙族的战士扶我起身。剧烈的疼痛使我发出怪声。必须要确认妮多沃尔克的生死。吉吉那将我搭上肩膀,我们向前迈进。
  「不过,妮多沃尔克原本应该躲得掉直接攻击的。」
  面对吉吉那的疑问,我没有回答。
  融解金属所产生的热浪摇曳着光影,两人在船内定着。
  往前靠近,洞穴周围的猛烈热风正旋卷而上。金属沸腾,液面冒起气泡。妮多沃尔克倒在洞穴的边缘。身旁则是那颗半透明外壳已然破裂的龙宝珠。
  妮多沃尔克的胸腔之下,和左手肘以下都空无一物。承受如此高温,断面也已经完全炭化。即便有龙鳞,在核融合的高温直击下不过是螳臂挡车。
  炭化的皮肤与鳞片频频剥落。额头受创而失去左眼的美丽脸庞,从大洞中抬头仰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是、汝等赢、了。」
  随着沸腾的血液,妮多沃尔克的唇边流露出残字破句。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会为长命龙的生命力感到惊讶了。
  「这不是侥幸。」
  我感受到她的哀戚。
  「毕竟是妳对我使用了过多复活咒式,妳才会无法发挥应有的实力。」
  龙的脸上挂着苦笑。恐怕牠连右眼的视力都失去了。
  吉吉那往前踏了一步,望着倒下的妮多沃尔克。
  「妳就算不能完全闪躲,也该多少能避开致命伤的。为何要正面接下咒式? 」
  吉吉那的声音有些怒气,侧脸满是尊严受创的战士哀容。龙没有回应。只好由我来回答了。
  「妮多沃尔克是无法避开,因为她背后有那颗龙宝珠。」
  吉吉那的视线投向在地上滚落的龙宝珠。球体内容物从裂缝中溢出,微弱地脉动着。
  「原来如此。」
  「……那是、我深爱之夫。」
  微弱地脉动的龙宝珠。从裂痕中溢出的,是肉色的血管以及巨大的灰色块状物。那是龙的脑、脊髓以及神经系统。属于攻击型的妮多沃尔克,不可能做出那么强力的干涉结界。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另一头龙的演算能力与咒力。
  妮多沃尔克把亡夫的首级从官署的保管仓中夺回,将脑部以事象演算装置的形式再生。
  在死亡至今已过太长时间而开始腐烂的脑中,已经不再寄宿着死者的意识。不过,只是以演算装置的形式再生的话,还是有可能。
  吉吉那好几次打算破坏那颗危险的龙宝珠,但妮多沃尔克总是舍身相护。即便沦为演算装置,对妮多沃尔克而言那还是挚爱的丈夫恩尼基鲁德。
  官署的沙札兰将黑龙的首级带出,再加上诡异的动作,总算能推测出真相了。
  而我则利用了妮多沃尔克的爱情,以此作出她的弱点,放出咒式。
  我早预想到,自己闪避掉核融合咒式,让身后的恩尼基鲁德直接受击,妮多沃尔克是绝对做不到的。
  为了生存,一切都可以被允许。但还是自觉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卑劣,喉咙深处感到一阵苦涩。
  妮多沃尔克涣散的瞳孔中,没有一丝对我的责备与后悔。
  「……我好想和夫君、一起作战。我尽情地战斗过、也数次受他保护。这样就够了。」
  罪恶感让我吐出了个疑问。
  「我有一个问题。」我问道。「妳最后已经掌握到我们的所在地。却没在事务所杀害我们,也没有攻击我的吉薇,这是为什么? 」
  吉吉那也点头。
  「……汝在、说什么?」
  黑龙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讶异表情。
  「杀死我夫君的、是汝等、俩人吧。」她在凌乱的呼吸声中继续说着。「因恐惧、袭击吾、是人类的自我防卫无可厚非,但这和你所爱的人及城里的、人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
  我跟吉吉那顿时哑口无言。龙说的没错。
  动物不会为了血族或身边事物遭到杀害而前去复仇。接近杀死自己的同族那样危险对手,还赌命相搏,对动物来说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但是,失去所爱之物而要求对方以生命偿还,复仇等知性情感的证明,就连龙也无法免除这个定律。
  龙追求与复仇等价之报偿,相对地我们却对被夺走的生命追求无限偿还。就像赫洛迪鲁那时一样,我也曾如此追求着。
  妮多沃尔克长长地叹了口气。右腕终于粉碎,掉进大洞里。戒指的红光拖成一条长长的尾巴,手腕在工地摔碎的声音遥遥响起。
  「我已经彻底达成了。」
  黑龙吐露着。
  「因为我的心思都、系在血族上、才让我失去了夫君。夫君能够原谅、遵从了广大世界法则、的我吗?」
  妮多沃尔克绿色的眼睛痉挛了一下。
  「即便是冥府、我也想与夫君、一起同行。在悠久的时空、中、想再一次、看看和那时一样、的星空。」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是对着我们,而是朝自己的内心深处发出声音。
  「但是,复仇的誓约依旧没有达成、我……已无法……恢复龙的姿态。」龙的脸上挂着如人类女性般的困惑。「在冥府用这等姿态与他相见、埃※戟#枓能察觉是我、吗?这一点、让我害怕、好害怕……」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可以见得到的。恩尼基鲁德一定马上就会找到妳的。」这种话我说不出口。那是打倒她的我们,绝不能说出的谎言。
  妮多沃尔克又轻轻叹了口气。
  却没有再度吸入下一口气。
  残存的一只右眼里,褪去象征意识的光芒。
  而妮多沃尔克的咒力像是还活着一般,趺落在旁的龙宝珠振动了一下,然后嘎然停止。
  妮多沃尔克断气了,而脸颊上没有一滴眼泪。
  有人说「哭泣」这个行为,只会为了自己。
  比方说为所爱之物、所爱之人的死亡感到悲伤的人,是哀怜自己的遭遇才会哭泣。
  虽然和我们很相似,但龙多少有些相异之处。
  在大自然中弱肉强食的道理,与知性生命体的情爱之间,妮多沃尔克好好地生存而后死去。
  只有不完全地活着、何时何地都是孤独的人类才会哭泣吧。因为除了哭以外,什么都办不到。这真是件非常悲哀的事。而我们的悲伤,本身就是虚假的。
  夕阳,沉入了艾里达那城形成的地平线。黑暗的帐幕低垂。笼罩着艾里达那城、我和吉吉那、妮多沃尔克和恩尼基鲁德。我跟吉吉那连该说的话都没有,只是呆站着。吉吉那的膝盖靠在地板上。喀咚的节奏在船内响起。
  我从吉吉那那里学了一些诗句。虽然不太相信,但我稍稍祈祷,希望这位尊贵种族的灵魂能在死后的世界中安息。
  我叹了口气,看着船的地板渐渐靠近。
  自己似乎正在往下倾倒。然后倒下了。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6 05: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于是一切消逝而去


  人不爱贤明。
  人独钟愚昧。
  反过来说,人也必须如此。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堕落信仰处方笺」皇历四九四年

  倾斜的世界。纯白的纱帘。
  人体解剖图和药柜。地上铺着过时的亚麻油地毡。照明的白光。
  似曾相识的感觉。
  发现自己横躺在床上。只有脸面向侧面,眺望着诊疗室的景象。
  「你醒了吗,患者四九七〇七〇一号。」
  抬头一看,一位女医生俯瞰着我。
  「慈珊?」
  「没错,慈珊。古拉儿·蝶珈森。是你那非常非常温柔的主治医生。除了费用以外都非常温柔的美女医生唷。」
  女人甩了甩蓝色的头发回答。
  「真不愧是黑暗医生啊。」
  我渐渐回想起来。和妮多沃尔克的死斗不久,吉吉那以治愈咒式将我的手腕接回,还堵住了腹部的伤口。
  但是,超越界限发动咒式过后的脑和神经系统,或许会影响后卫的细腻攻击型咒式发动。因此吉吉那才将我送到慈珊的诊所来。
  麻醉渐渐发挥作用,我在即将陷入昏睡的瞬间急忙起身。卷起床单,将自己的右手拿开看向赤裸裸的腹部。手上有完整长着指甲的五根手指,腹部也只有一层薄薄的腹肌。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是人类的手和肚子耶。」
  「什么意思啊,难不成你怀疑我的治疗偷工减料吗?」
  慈珊紫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快。我只好指出事实。
  「妳的医疗咒式的确是一流。」继续叹着气。「只是,人格有点扭曲。比如说,之前在右手接上肌腱的时候,鼻子则装上比我大好几倍的猛犬鼻之类的。」
  「流行啦流行。你看,狗的嗅觉比人类强上数千倍很方便啊。」
  「去死。」
  「这次倒是想帮你装上派得上用场的装备,你觉得怎么样?」
  慈珊右手拿着章鱼的触手。左手拿着螃蟹的夹子。
  「触手有吸盘可以黏住各式各样的东西,蟹夹连钢铁都可以轻易剪断唷。」
  「敢在我的右手装上触手我就勒断慈珊的脖子,装上蟹夹我就把慈珊的脖子剪断哦。」
  我用绝对零度的视线告诉慈珊医疗方针的报酬。慈珊失望地把触手和蟹脚丢回柜子里。
  「慈珊,妳被皇立医院开除还被没收医师执照,是因为把八只脚装在失去双腿的患者身上对吧。」
  「我觉得如果他变得更能走路会很开心嘛。有了那些脚,就可以轻易走上垂直的墙壁或天花板了啊。那个忘恩负义的患者、院长和学会……」
  慈珊悔恨的看着天空。
  我真该提醒一下慈珊,就是因为她不知道医疗和人体实验的界线。但是慈珊从不记我和其它患者的名字,皆以号码称之这一点,也表示她把患者看成跟肉块没两样。
  这次也是因为有吉吉那在,才没有被奇妙的手术搞成一堆绞肉,完成了正常的疗程。
  与其为敌绝不宽容的吉吉那,他那不适应社会的人格总算还有点用处。慈珊像是对我失去了兴趣,拿出手术道具沉溺在自己的思考里。
  「你不觉得医疗必须具有独创性和艺术性吗?」
  「服务业请以客为尊。」
  「那么这位患者,你的生殖器,也就是阴茎无论大小或形状都太过普通,要不要我用手术帮你变大一点啊?现今只要简单的手术就能增大一·三五倍左右哦。」
  我忽然想起床单下自己的身体是全裸,脸颊一阵火热。
  「这是性骚扰。」
  「事到如今就别害羞了。」
  「在女性面前全裸是无所谓,甚至可说是我的嗜好,但是对大小或形状品头论足,只要是男性都会抗议的吧!」
  我将床单拉至胸前,搞得我像个清纯的少女。
  「你女朋友也会很高兴哦?比预想值高出三·二八倍呢。」
  「普通的就可以了。我只要爱情和技巧就够了。」
  虽然有点心动,一·三五倍的尺寸再增加至三·二八倍的话吉薇也会很开心,但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好。不想背叛平凡又平均的自己。慈珊的表情冷静。
  「患者四九七〇七〇一号也是夜晚保守派啊。」
  「那妳又是如何?」
  慈珊妖艳的唇角微微翘起。
  「可是棒到会让你败肾唷?」
  被摆了一道。完了,注定败在女人手上的性格好像是我的命运。
  「那么,我就祈祷下次再看到你的时候会是一具尸体啰。」
  慈珊一脸认真的俯瞰着我。视线充满热情。
  「患者四九七〇七〇一号虽然外表普通,皮肤和肉下的内脏却是真正的美型呢。连身为内脏艺术家的我都欲罢不能,有副美丽的内脏绝妙地配置在身体里。」
  「……我绝对不会死,死了的话请帮我火葬。」
  「那是对内脏美术的亵渎唷。」
  「快给我滚去别的地方,最好是地狱。」
  我扬手用力挥赶着,慈珊才一脸可惜地走向病房门口。她一消失,我就套上内裤和长裤。门口又打开,慈珊探头进来。
  「喂,换衣服的时候别进来啊。」
  「我已经看腻你的裸体了。」
  「我会介意。」
  「对了,本来想告诉你有个来探望你的客人呢。」
  「在哪?」
  我穿好长裤,找着衬衫。
  「直到刚才都还看着患者的睡脸,现在在屋顶上。」女人接着说。「那真是怪物呢。」
  慈珊无意义地摇着诱惑的臀部离开病房。我推开慈珊,走出诊所。
  我一口气爬上设有诊所的六层楼杂居公寓,在顶楼的门前停下。刚休养完的身体止不住喘气。肩膀上下起伏,喉咙贪求着呼吸。
  打开大门,走进顶楼。
  散落着星尘的夜空,没电的霓虹灯招牌,水塔,还有遍布水泥地的配管浮现在黑暗里。
  随着脚步前行,眼下的艾里达那的街景扩展开来。上百万市民点着数百万盏灯。
  我走至面向大街的方向。公寓边缘有个人影。
  「有人的街道真好。」
  公寓边缘有个将椅子前后倒过来坐的男人。一个穿着僧服的男人背影。
  「下流而杂乱,又那么美。」
  等待着我的,正是意料中的荣誉杀龙者末裔,莫尔汀·欧杰斯·裘涅枢机主教。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穿着黑西装的女性秘书宫。从举止看来是个攻击型咒式士。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现在比起这件事更重要的,是莫尔汀。我继续走着,站在莫尔汀附近,公寓的皇家。
  莫尔汀趴在特地搬来的简易椅背上,倚着手肘,十指交叉抵着下巴。
  夜风抚着我的头发。
  莫尔汀的眼睛俯视着眼下艾里达那的街道。怜爱又同情地注视着人们的繁华。
  「你现在应该是在艾里达那往皇都的列车上,没错吧。」
  我不带感情的责问。莫尔汀戴着眼镜的眼瞳深处浮现笑容。
  「按照惯例那可是替身哦,虽然无法像杰农一样诠释得那么完美。」
  充满悠适的话中某处藏着疲累。
  「我和吉吉那因为您的游戏,而遭遇了非常严重的不测哦。」
  我讽刺地说。
  「难道说猊下是要来亲手了断我的性命吗?」
  「好一个难道。」莫尔汀枢机主教微笑。「你就是性格有点差。老是对他人说出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利用否定诱出真实的说话技巧,好孩子还是不要常用比较好哦。」
  莫尔汀的唇角露出苦笑,轻叹了一口气。
  「嘉优斯和吉吉那虽然很不好受,但我这边的耶斯帕和费尔德烈德也只勉强捡回一条命。费尔德烈德还大声哭喊着‘大哥会死掉的。把我的血给他,全部都给大哥!’一点也不像残酷的拉其家呢。」
  我没问这么多,莫尔汀却向我报告结果。
  「杰农在遭到妮多沃尔克攻击的瞬间,脑和内脏就从体内往地下逃走了。现在只剩下脑部、脊髓和心脏漂浮在培养皿里。杰农他,不,或许该用‘她’,可是这次最辛苦的人呢。是不是该颁发个危险津贴和特别奖励呢。」莫尔汀开心说着。
  「差不多该听听您造访的理由了吧。」
  「些微改变言语就能转移话题方向呢。虽然简单,不过不一定对我奏效哦。」
  我无法抓准与莫尔汀之间的谈话。即便正在说某件事,也可能同时在说另一件,甚至谈到八竿子打下着约地方去。
  「没错,这次是你们赢了。连我都无法预测黑龙和你们的因缘际会。」
  听了这句话,我深吸一口气。又在测试我了。战斗还没结束。那么,就只好见招拆招了。
  「不,一切都照着莫尔汀的,您所写的剧本进行。」
  面对我冷静的断定,莫尔汀只是绽放出猫般的微笑。
  「黑龙妮多沃尔克的登场及死亡,都在您的预料之中。一连串的事件都有所关联。您真正的目的,是龙皇国和七都市同盟以及龙族的贤龙派三者的均衡。」
  推测逐渐契合。
  「龙皇国首先利用圣地亚鲁索克问题,向七都市同盟提出有利条件。作为交换,七都市同盟则要你从中协调,设法和贤龙派签订天伦条约。」
  「条件很不明确呢。」
  莫尔汀点着头,仿佛是一个教授耐着性子聆听学生发表论文。
  「这只是推测,你和代表龙的贤龙派之间一定有什么内部交易。」
  即便如此也只好继续推论下去。
  「长命龙恩尼基鲁德和妮多沃尔克叛离了主张即便不能与人类相处融洽,也希望可以共存的贤龙派。他们只是逃离故乡,照理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和人类为敌也是两头龙自己的责任。因此,让人觉得这两头龙身上或许有什么秘密。」
  莫尔汀下颚的手指换手交叉。红色的戒指在夜晚闪耀着光芒。我有点介意,但还是接着说。
  「我认为,莫尔汀猊下以解决恩尼基鲁德和妮多沃尔克为主,加上完成某事作为交换条件,让贤龙派接受和七都市同盟的条约。」
  我慢慢将欠缺的材料补足。
  「反议长派的亚温议员企图推动条约批准却功亏一篑。反倒是议长凯·库优尔和阿兹议员大约在今夏前后,应该就能成功让条约批准成功吧。」
  推测与推测交迭在一起了。
  「跟随莫尔汀猊下现实路线而行动的凯·库优尔派和同盟的执政党持续交好。取得与同盟执政党的和解案,将境界线迁王达耶夫,多少拉近了同盟和皇国之间的紧密关系。」
  得出的就是利益了。
  「对于您所击溃的龙皇国强硬派来说,虽然他们意图反对推行共存路线,但现实层面却让他们不得不折衷。和优先考虑龙皇国最大得益的猊下为敌,也等同于和皇国为敌。强硬派至此步向分裂,也是因为内部斗争吧。」
  贯彻整个事件的剧本只有一出,推测出的真相也只有一个。
  「您照顺序分别给予这三方敌对的势力所需要的东西。」
  正因如此才恐怖,没有人察觉到莫尔汀的真正企图。
  「也就是说,我和吉吉那只是凑齐条件的饵。首先将刚好和妮多沃尔克有关联的我们,卷入使强硬派分裂的伪装暗杀事件。同时也让目标妮多沃尔克得知这条情报。」言语连成一线。「但是,只将我们设为特定目标、不愿意波及其它人类的这条龙却没有出现。不过,在接下来我们对上翼将时,从故乡来的追兵已迫在眼前,时间有限,焦急的龙就不得不现身了。」
  同时进行着两个计划。太过复杂以致于根本不会发现。
  「一开始,我和吉吉那就不是您的护卫更不是什么导览。只是为了引诱猎物上钩,被名为翼将的钓绳拉着,在钓鱼池游着泳的饵食罢了。」得出结论了。「而藏在我们体内的鱼钩,则涂著称为莫尔汀枢机主教的猛毒。龙自愿吞下源于自己高傲的复仇心,以死告终。剩下的只是,和您的计划相同的结果。」
  莫尔汀枢机主教举起手来,拍了几下无声的掌声。
  「你做得很不错。」
  像在称赞只会用功的学生一样,毫无热情的掌声。
  「借句古人的话来说,国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在瞬息万变的一切当中,只有人的幸福是绝对的主角,我也只是顺从这点罢了。无论是贤龙派或七都市同盟甚至皇国,都要为了大陆和整个星球的均衡而行动。」
  我从莫尔汀的这席话中补足了我的推测。
  「除掉妮多沃尔克是和贤龙派交易的其中一个条件,这点是正确的。还有一个不能告诉你。」
  他似乎对我强调着这点,又继续说道。
  「第一次和龙战斗的翼将们失败了,和龙交过手,比较有心得的你们总算也保住了性命,可喜可贺。」
  莫尔汀闭起一只眼,向我微笑。
  「事实上,我也有想过让长命龙控制翼将或部队之类的哦。」
  他的话一说出口,我就感到一阵颤栗。
  「光是引诱出妮多沃尔克,就让强大的翼将和部队如此警戒了。反过来说,要是我们无法判断自己性命垂危,龙又刚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话……」
  可说是亲信中的亲信的翼将们,耶斯帕、费尔德烈德和杰农大概也察觉到莫尔汀的冷酷计谋了吧。以无意义的危险为前提出击的翼将,这份忠诚也写在莫尔汀的剧本里。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眼前的男人是个怪物。他的理想如苍天般崇高,但却是不择手段合理主义的化身。这只怪物在我眼前持续地微笑。
  「首先,即便是位伟大的改革家,却有可能只是二流的政客哦。」
  莫尔汀保持着微笑告诉我。
  「改革家最后被脑袋食古不化的一群人给杀了。正因如此,让敌对势力以为自己是对方的代言人,这就是政治。虽说无力的敌人终将被时代所淘汰,但话说回来日趋无用的敌人不管在或不在都没什么差别。再说,若三番两次被玩弄在手掌心,只不过是二流的策士。」
  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莫尔汀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即便登场人物如何地即兴演出,抛弃剧本跳脱剧情,都还是会被困在名为剧外剧的演出里。真正的剧作家,是不会局限于狭窄的空间,而应该把世界本身当作自己的舞台啊。」
  我动弹不得。
  无法在这个知性之龙的脑内所写出的剧本和舞台上,凭借自己的自由意识移动半分。无论怎样的知识和智能,对莫尔汀来说不过都是演戏的个性罢了。
  因为在知性的思考方式里,知识和智能也不过是像道具一样的东西。
  感觉上仿佛自己本身,以及翼将们和强大的龙,甚至世界上的一切都被无形的操纵细线捆绑着。
  我像是要从操纵细绳里逃开似地猛摇头。
  「为什么您要把那份剧本的内容告诉我?」
  最后一个疑问。
  「随着各种场合,让杰农的演技露出破绽,还把拉其兄弟牵扯进猎龙行动的动机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在进行的提示?为什么要进行这种不完全的计谋?」
  莫尔汀的嘴边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
  「你的问题很快就会成为解答。」
  他举起右手。戴着戒指的手指指向我。
  「不提出问题,就不会有人知道。没有观测到的现象,对人类来说就不存在。只有人类会去寻找解不开的谜题,但在到达戏剧性的结尾前,解谜本身是需要不完全性的。」
  我和莫尔汀的视线在屋顶上相冲突。
  无论有无誓约,都要贯彻自己的游戏。
  莫尔汀的观点,已经不是现实中的人类该有的观点了。他像个因为好玩而任意窜改故事的说书人,眺望整个世界。那是在凡人所不被允许的,神的观点。
  我无法理解这只疯狂又睿智的龙的思考模式。理解不了。理解之后我就……
  「你这家伙跑来这里又有什么阴谋?」
  吉吉那站在屋顶楼梯的出入口。旁边的女秘书官微微吃了一惊,看来她对吉吉那的接近丝毫没有察觉。虽然我也没发现,但这种情况下装做早就知道的样子才是上策。
  莫尔汀枢机主教举起一只手。
  「原来是吉吉那,看起来还是一样有精神呢。看来神明有听到我虔诚的祷告喔。」
  「什么神。」
  吉吉那语带杀气地问。
  「应该是你所景仰的神,信念吧。」
  莫尔汀轻松的回答让屠龙族哑口无言。体内温度因压力而急剧下降。
  「看来我该二话不说就把你那颗装了腐败脑浆的头砍下来啊。」
  吉吉那卷进被莫尔汀玩弄于股掌间的骚动里,已经怒火攻心。二话不说就拔剑也是情有可原。
  发现吉吉那的态势,秘书官也拔出魔杖刀,进入备战状态。我也感到困惑,不知道该阻止谁,将手按在魔杖剑的剑柄上。
  「大家冷静点。」
  莫尔汀的声音不疾不徐,回荡在屋顶的夜空。莫尔汀打了个呵欠继续说。
  「怎么说我也算是皇族的一员,带点敬意好好想想周遭的情况吧? 」
  吉吉那的手放开剑柄,穿着黑西装的秘书官也把刀收回,向后退一步。我也把组织好的咒式解除。
  「其实,我是为了两件事来的。第一,不管我的计划如何,你们都活下来了,想跟你们说声恭喜。其次,想颁给两位优秀的演员一点奖赏和勋章呢。」
  「即便是一个分子,我也不想从你手上拿到。」
  吉吉那利刃般的言词。秘书官又要拔刀,被莫尔汀制止。冷静的目光朝向我。
  「嘉优斯怎么样呢?」
  「虽然和吉吉那意见相同让我很不爽,也不是我的本意,但我也一样。」
  「不改变主意吗?」
  莫尔汀像是感到可惜般垂下肩膀,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想到什么。左手摸着右手,把银色戒指拔下来,放在椅子上。
  莫尔汀的戒指闪耀着蛊惑般奇怪的光芒。总觉得这枚戒指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我还是把这枚戒指当作奖品留在这里好了。」
  女秘书官似乎想说些什么,莫尔汀将手指贴近唇边制止她。我交替看着戒指和枢机主教。
  「我不收,也不能收。」
  「那只会变成请我过来的愉快借口。你要是不收,我也会把它丢在这里。谁要捡,就是谁的自由了。不过这枚戒指真的很珍贵哦?」
  我和吉吉那丝毫不为所动。莫尔汀乐在其中。
  「还是说,你们不满意这样的结局?没打倒坏人、没改变一切、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主角也没有主题的这出剧中剧?」
  他犹如歌唱般朗诵着。
  「不过很遗憾。我既不是善良的显灵,更不是邪恶的化身。和你们攻击型咒式士比起来,我不过和弱小的普通人类一样,只是拚命求生存罢了。」
  莫尔汀的话里透漏出非常微薄,极其稀少的感情。
  「我无法肯定你的作法。」
  我为了在最后留下点什么而补上一句。莫尔汀认真地笑着接受。视线转向公寓下方蔓延开来的艾里达那夜景。
  远比星空明亮的火光,驱开夜晚的黑暗。「我不会输的。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普通人类的卑劣力量吧。」莫尔汀淡淡地说。男人的背景是艾里达那,人来人往的街道。
  「若要守护弱小人们微薄的生存权利,就要哼着小调把过时的龙这类‘异貌者’消灭殆尽,大笑着践踏过咒式的诅咒。证明微小脆弱的人类,单靠其微小和脆弱也能站在高处。直至这个世界终点的尽头,都会有人类存在的。」
  他充满了强烈意识的话里,有某种压迫感。背负着艾里达那的、皇国的、大陆的,以及这颗星球上全人类的宣言。我和吉吉那没有回答。若是不使劲撑住的话,好像就会被压垮似的。
  莫尔汀微微一笑。压力唐突地消失,我朝旁边倒了半步。吉吉那的上半身也稍稍动摇。
  「再会。」莫尔汀重整领口,转身离去。
  枢机主教定到楼梯出入口时突然停下脚步,驻足在吉吉那面前。他回头看向我们的脸上挂着恶作剧的表情。
  「啊,还有一件事。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转职翼将,高薪待优,各种社会福利俱全哦?」
  「没有。」
  「那么先体验入社,实习看看呢?」
  「不要。」
  我和吉吉那齐声回绝。条件再好我也不会接受。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承认。
  「您到底是伟大的英雄或是毁灭的暴君,身为凡人的我皆无法理解。两者恐怕只是差在时代与世界,本质上或许是相同的吧。」
  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但这就是答案了吧。
  「但是,我和您已经无法定在相同的道路上。您是在蚕食追求之物的心和灵魂。我无法理解您并成为盲目遵从的殉教者。正因为清楚知道自己也会轻易变成那样,才会如此畏惧着您。」
  站在枢机主教身旁的女秘书官,轻轻闭上眼睛。她也是其中一人吧。
  我面对莫尔汀,向他诀别。
  「虽然没办法说得很清楚,但我觉得您太接近神而感到不祥。正因如此,我宁可保持凡庸笨拙,周旋在地面,做我自己本身。我就是我,并不想成为您。」
  莫尔汀·欧杰斯·裘涅枢机主教抱着有点遗憾,又稍微有点开心的表情。
  「顽固地坚持自己的角色,就是你的选择了。但是,真是第一次听到你不靠赫洛迪鲁或吉吉那,也不依赖任何一个人这么说呢。」
  我果然无法和莫尔汀交错在相同的道路上。
  「北方有个笑话。」
  我还是说了。
  「有个男人在龙皇都大喊‘莫尔汀枢机主教是卑鄙的混蛋’。结果男人被逮捕,判了十九天和十九年的禁锢刑。十九天是毁谤名誉罪,十九年是国家机密泄露罪。」
  我无力地说,莫尔汀轻轻笑着。
  对莫尔汀来说,或许觉得稍微有点反抗的人类才有所乐趣吧。
  「你的想法真有趣。包括小聪明的部分。」
  莫尔汀再度向前迈进。
  「等你超越自己的时候,我们再于某处相会吧。」
  随着优雅的行礼。这次真的要离去的莫尔汀经过吉吉那厚实的胸前时,屠龙族的战士开
  「愿剑与月祝福你。」
  吉吉那说出一句极为讽刺的祝词。莫尔汀停下脚步。用稍微有些痛苦的表情喃喃回了句:「这可真是让人忘不了的讽刺啊」。
  女秘书宫跟上,我们还能看见楼梯上莫尔汀的背影。
  总觉得还看得到从奇怪想法中延伸出来的操纵细线。那条线伸向我和吉吉那和这个世界,似乎又连接回到莫尔汀自身的背上。
  枢机主教下了楼梯。秘书官关上门之后消失踪影。
  以言语和想法对峙的舌战总算结束了。
  由于太过疲劳,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吉吉那钢铁般的眼睛注视着楼梯。
  「这次总算结束……了呢。」
  「恐怕是吧。」
  我沿着公寓边缘弯下腰。
  「结果,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仿佛听到了时间的沙漏正在一分一秒流逝的声音。艾里达那的街上吹起夜风,越过我和吉吉那之间。
  背靠在阶梯出入口的吉吉那开口。
  「意义什么的我不懂。我现在活着。嘉优斯也活着。这样就够了吧。」
  吉吉那浮现一如往常的狰狞笑容。虽然很单纯,但我也觉得这样就好。
  「我和你只要身为攻击型咒式士就够了。」
  我说道,吉吉那点点头。美丽的眼眸里立刻闪过险光。
  「竟然把我和你这家伙相提并论,简直是失态。会让其它人误解我的品味和人格的。」
  我确信吉吉那现在就该死了。
  搭档移动着视线。
  以艾里达那为背景的椅子上,莫尔汀枢机主教留下的戒指摇晃着。
  赤红色的宝石,带着如血滴般的混浊光辉。


  初春到了,像是冬季的尾声善变地突然改变主意,春风拂起。
  从中央艾里达那车站到艾琉恩大道这段路,各式各样的商店栉比鳞次。
  挂着最新服装的服饰店、陈列着从东方各国进口舶来品的杂货店、堆积着七都市同盟最新型咒式机器的专门店。还有摆放着从西方的乌鲁莫共和国而来的宝石的露天商店,也都并列其中。各种肤色的人种在大街上交错而行,有的站在店门前向里头窥视,有的正在商谈价钱。
  我也带着吉薇妮雅在大街上走着。
  「买了这么多还没完啊……」
  我怀里抱着的,是装着吉薇的衣服及小饰品的箱子或手提纸袋之类的。
  作为破坏各种约定的补偿,我一早就陪女朋友上街购物。这些比我一年买的衣服还要多。抱着的鞋盒和衣服盒所堆成的箱子山挡在我眼前,连路都看不到了。
  与我并行的吉薇笑着。
  「这次又未经我同意跑去找死的超级问题儿童,这样的孩子不给点天谴是不行的喔!」
  绿色的眸子盯视着我。
  「今天之内要再去十间店。全~~部都由嘉优斯买单啰!」
  我的精神用尽全力地抽离我的身心。看着充满愉快表情定着的吉薇背影,还是得跟过去。
  但是这算是与女友合好的仪式吧。我破坏了约定,其实她大可不用原谅我的。但我为了求取原谅,即便完全顺从她的颐指气使也不算什么了,只要能让她开怀大笑就好。
  事件之后到现在的这段日子,我的生活实在是过得太宁静了。
  出院后的我们抱着一丝丝的希望,尝试向官署进行了劳工灾害保险的申请,虽然交递的是谎话连篇的文件。生活安全科的沙札兰课长,当着我们的面把申请书给吃了。
  他像是在看杀父仇人一般狠狠瞪的我们,嘴里咀嚼着纸张,然后吞掉。结果从开始到结束,在场的人没一个敢说半句话。
  还是老样子荷顿的占卜再度杠龟,猫咪爱尔文又咬了我。奥瑞克兹队的连败停在十三场。
  话说回来,吉吉那正在休假中。他八成是为了逃避罗路卡屋的账单跟我的追究吧,他带着西露露嘉,在事务所桌上放了一张要去山中隐居的字条。
  走在艾里达那的街角,我不禁停下脚步。
  咒式与谋略、爱以及因爱而生的背叛……
  我想起了那些像是狂风骤雨般的日子。我的回忆中,叫做赫洛迪鲁的其中一部分将永远失去。黑龙妮多沃尔克以她种族的作风期望复仇,我却以我们的作风杀了她。
  两位复仇者跟我扯上关系,都留下了无法遗忘的伤痕。疼痛已经在我的右手无名指上结晶化,以戒指的形态保存下来,那是莫尔汀枢机主教留下的。
  那颗焕发血色光芒的宝石上,加上了经过精致螺钿工雕的银环。
  对吉吉那来说,它像是诅咒或慢性毒物。虽然他说「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总之快给我丢掉」,但我还是无法狠心丢掉它。这戒指看起来挺值钱的,丢了多可惜,更何况它让我感觉到我们之间有某种羁绊存在。
  那是将我与赫洛迪鲁以及妮多沃尔克、还有莫尔汀枢机主教束缚起来的,沉重的羁绊。将赫洛迪鲁与誓言的戒指一同埋在坟墓里的某样事物,我还必须用这双手去寻找。
  主教留下的戒指,含着痛苦与后悔,还有为了不要忘记无法替代的某些事物,这赤红伤痕确实是该被留下的。
  被戒指箝入的无名指开始发疼。
  根据慈珊的诊疗,这似乎是因为我连续发出组成式不够完备的禁忌咒式,脑部及神经系统受到了过多的负荷。而且还历经两次昏迷的危险情况。暂时会有后遗症。再继续这样下去,可能要在攻击型咒术士这身份上关门大吉了。
  为了遵从「如果多动就会快好」的指示,我决定一直摸吉薇的屁股直到治好为止。
  我的双眼寻找着吉薇。发现吉薇正在店前跟店员聊天的巧笑倩影。只要看到吉薇,疼痛就会缓缓褪去。
  我扪心自问。我哪天又用这种生存模式死掉的话,吉薇会为了我而哭泣吗?
  亚蕾榭尔死去的那个时候,我也是因为相同理由而哭的吗?
  现在的我连这个都想不起来。
  越是活着罪孽就更加深刻。这或许是人类还有我存在于此的必要条件也说不定。
  我闭上了眼睛。千亿个疯狂合而为一,目光凝结在不得不选择的的某个东西上。
  「嘉优斯,你在做什么啊?」
  随着沉稳的声音张开双眼。吉薇用翡翠般的眼眸看着我。
  「你看,不快一点的话超便宜大特卖就要结束啰!」
  白金色的头发飘逸着,吉薇沿着大道前进。
  天空中像是能看到赫洛迪鲁、妮多沃尔克、护卫的攻击型咒式士忍者、还有我连面都没见过的死者们的笑容。我连一点廉价的伤感都没有。
  然而,世界还是不象样地持续转动。我们在这样的世界上,只能身为罪人笨拙地随之起舞。嘴上嚷着是为了某人的意志而做,而终究因自己而为。
  真是相当平凡的见解,而我对于这番见解全盘接受。
  「快点、快点!」
  我听到吉薇开朗的声音,目光回到前方。吉薇的微笑像是春天的阳光。
  我踢着柏油路,向前迈进。
  抱着物品的脚步,不知不觉开始奔跑了起来。
  因为如果不加快速度。就追不上那个笑容了。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4 06:13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