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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机巧魔神 11 邂逅异世界 [三云岳斗][东立][简繁TXT&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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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8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机巧魔神 11 邂逅异世界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三云岳斗
插画:和狸ナオ
图源:ma0575
录入:过桥米线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与机巧魔神《钢》的战斗败北后,智春被拖进了第一轮的世界。伤痕累累,独自一人在异世界街道徘徊的他,邂逅了一位人称「魔女」、会使用符咒的少女。
  尽管跟自己原本的世界很像,但这座异世界在各处都有所不同,令智春大为困惑。随后就像要追击他似地,过去应该在《黑铁》中消灭的少女——橘高秋希现身了。而与智春重逢的奏,身体又产生了何种剧变?完全消失的操绪又在哪里……!?
  谜题接二连三的超人气校园庞克摇滚,波涛汹涌的第11集登场!

http://dl.vmall.com/c0xljtgo9s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d304e296/
http://pan.baidu.com/s/1gkT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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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云岳斗
  日本大分县人,目前定居横滨市。不知为何具备小朋友很容易亲近的体质。前阵子在电影院,也被不认识的小孩突然敲打后脑。咦?难不成小鬼都很讨厌我吗……?

  和狸ナオ
  1976年生,日本千叶县人。每次抽奖手气都很差的,道回却有幸能担任本作的插画,说不定工作运还满不错的呢……!?看来有必要重新检视自己的人生。身为大器晚成的画师兼轻度的游戏爱好者,还请大家多指教。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那是我熟悉无比的景色。
  在宁静的住宅区里混入了一间令人不快的建筑——一栋红砖造的古老西洋宅邸。
  庭院中,一棵冬季枯萎的巨大樱树,仿佛被抛弃般孤零零地伫立着。
  生锈的门扉,以及聚集在屋顶的乌鸦群。明明尚未日落,这间采光差的屋子周围就显得昏暗,隐约营造出一股荒废的气氛。
  会被邻居说是鬼屋而让人感到恐惧万分也是理所当然的,光是看就觉得这房子很阴森了。不过,那对我来说却是熟悉无比的景色。
  鸣樱邸——是这栋西洋宅邸的名字。
  「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恶梦啊。」
  穿过这栋外观活像恐怖片造景的大门时,我低声喃喃道。
  眼前的这栋建筑,在我的记忆里,应该已经毁坏不存在了才对。它被大量的炸药夸张地夷平了。那才不过是两天以前的事。
  然而如今我眼前却存在着毁坏之前的鸣樱邸。
  那跟我住在里头时的外观几乎一样。杂草丛生的庭院,褪色的红砖墙。还有那扇仿佛进入里面就会被诅咒并再也出不去的玄关大门。
  不论哪一点,都跟我记忆中的鸣樱邸一样。
  如果这是普通的现实那就好了——
  仅有一瞬间,我如此幻想着。
  直到刚才为止,我的那些记忆,都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恶梦——
  望着貌似一如往昔的鸣樱邸,我真的陷入了那种错觉。
  「喂,操绪……」
  我无意识地、用平常的口气呼唤她。
  但操绪并没有任何回应。理应不论何时都紧缠我的那位「自称」是守护灵、过去曾是我青梅竹马的幽灵少女身影,在哪里都找不到。
  事实残酷地告知我这才是现实……
  这一切并不是梦。
  「……」
  没错,我也知道这并不是一场梦。
  我隐藏在制服下的手臂,目前还绑着绷带。
  这是为了照顾「非在化」发作的嵩月时,我所受的伤。痊愈中的烫伤又痒又痛,告诉我那段记忆并非幻想或是白日梦。
  朱里学姐在我们面前被杀了。
  雪原瑶的机巧魔神《白银》被破坏,内部封印的副葬处女也被消灭了。
  我称为哥哥的那个男人也跟着死了。
  此外,我的机巧魔神《黑铁》受到重创,操绪无法回应我的呼唤。
  结果我却没陷入悲伤或变得方寸大乱。
  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让我的心无法反应过来,就好似被冻结了一般。包括那些离谱至极的异常、唐突,以及非现实。
  那些原因——可能才是这熟悉的鸣樱邸景象让我感到困惑的理由吧。

  我身上的物品,只有放了一点点现金的钱包、行动电话——还有一把钥匙。
  那是一把黄铜制的陈旧钥匙。属于我那个世界里——被爆破后消灭的鸣樱邸钥匙。处于这种类似既视现象的奇妙感受中,我将钥匙插入眼前的玄关门。
  钥匙与门锁恰好吻合。简直就像原本就配合打造的真品一样。
  果然,这里跟我所知的鸣樱邸是同一栋建筑。
  有了这种实际的感觉后,我打开玄关门。
  在无人的昏暗屋内,门转动时发出的剌耳辗压声响彻着。
  宅邸的格局,跟我记忆中的鸣樱邸也完全相同。
  尽管对擅自闻入有点迟疑,但自己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这么做是无可奈何的——我如此解释给自己听。
  如果这里是我想像的「第一轮世界」,那恐怕应该没有人住才对。身为这房子居民的另一个我——叫夏目直贵的男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了。他突破类似世界边境之类的玩意儿,在大约五年前就已经移动到「第二轮世界」才对。
  但即使如此——不,应该说正是由于如此,这房子会留下一些线索的可能性也很高。
  包括第一轮世界灭亡的理由,以及直贵在第二轮世界打算做什么……也许这边有线索可以解开那些谜题。
  结果……
  「唔哇……!?」
  我充满希望地打开客厅门之后,不禁发出了尖叫声。
  在杂乱而昏暗的客厅内,有无数颗眼睛被窗外射入的夕阳照亮。
  那些缺乏感情又无机的眼球,正无言地注视我。
  数量有上百。不,搞不好有两百对吧。
  金色。银色。鲜红。青色。灰色。纯白。还有漆黑的。
  如宝石般闪闪生辉的眼球,几乎把房间墙壁全都遮蔽了。
  假使是胆小的人,光看到这样的光景就会陷入恐慌吧。就连情绪依旧有点麻痹的我,都因动摇而心脏激烈跳动起来。倘若这里不是我熟悉的鸣樱邸,我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夺门而逃。
  「人……人偶?」
  眼睛终于适应昏暗后,我也察觉了那些眼珠的真面目。
  拥挤并排在客厅墙上的,全都是人偶。那些少女人偶们都穿上了豪华的礼服。大小并不统一,不过以身高六十公分左右的最多。它们就像真正的少女那样,坐在架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俯视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人偶……?」
  我困惑地环顾屋内,抱头苦思起来,完全无法理解这光景的意义。
  古老的西洋建筑里,放着无数的古董人偶。要说很搭确实也没错,不过就算要归类为疯狂人偶迷的收藏品,这数量也太多了吧。我根本无法想像是为了什么理由要收集这么多人偶。
  人偶看不出来是要拿去贩卖的,但也不像第二学生会的杀人人偶那样,内部隐藏着机关。
  尽管数目非常多,但人偶本身并不奇特。
  难不成,「第一轮世界」中的我是个重度的人偶爱好者?光是想像这种可能性,就让我的心情凝重起来。
  「该不会……其他房间也都像这样吧?」
  我抱持轻微的不安,赶紧移动到下一个房间。鸣樱邸尽管是陈旧不堪的宅邸,但房间的数量倒是多得吓人。
  「唔……」
  结果踏进隔壁房门的瞬间,我再度倒抽了一口气。
  在房间内遍布各处的,又是彻底超乎我预期的光景。
  这里有一大堆数学公式。
  包括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地板上堆积如山的外文书等等。当中密密麻麻记载的,全都是漫长巨大的数学算式。
  不论怎么看都不像高中生等级的数学。而是会让人联想起※黎曼猜想或※杨—米尔斯理论等超复杂难解的问题。且公式光是写在笔记里还不够,就连房间墙壁跟天花板上,都写满了不知该如何阅读的记号与怪异算式,那些细小的文字每一笔都是狠狠使劲画上去的。这光景隐约散发出一种病态的气氛。(译注:黎曼猜想,德国数学家波恩哈德•黎曼于一八五九年提出,数学中一个重要而又著名的未解决问题;杨—米尔斯理论则是指物理学家杨振宁与R.L.米尔斯在一九五四年提出的理论物理学理论。)
  「这是……什么……」
  我感受到强烈的恐惧。
  的确,那个叫夏目直贵的男子,在「第二轮世界」中被称为天才少年。
  然而,现在的我终于明白其窍门何在了。既然那家伙是逆转时间回溯到我们的世界,也就代表他很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因此直贵才会理解我们那个世界许多未实用化的的新技术,也能正确预测经济的动向。这才是直贵天才属性的真面目。
  只要他本身跟我还是同一人,脑袋的构造就不会差距太大才是。也就是说,他只是以蒙混跟诈欺手法扮演天才的普通人——应该是这样吧。
  然而,在这房间中写满的数学公式,怎么看都不像靠蒙混跟诈欺可以搞出来的。假使有人能完全读懂它们的内容,那他毫无疑问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这是怎么回事?我摇摇头。难道住在这屋子里的不是夏目直贵——也就是「第一轮世界」的我吗?或者说只有我是平凡人,而那家伙真是天才没错?虽说我当然无法否认后者的可能性,但老实说我很不愿苟同。
  已经不只是什么兄弟,根本就是同一人的我们,却只有其中一个是天才,我的心情无法接受这种事。这点如果被操绪知道了,她又会怎么笑我——
  「可恶……」
  我无意识地在嘴里埋怨着,用手提打附近的墙壁。
  就在那之后,简直就像是在反应我的动作一样,在房子里的不远处传来了声响。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扔下去而造成了粗鲁的噪音。声音的来源是在我头上,也就是这宅邸的二楼。
  「这房子里……有人……?」
  发觉这个可能性后,我慌忙冲出房间。在几乎要撞上走廊墙壁的速度下拐了个弯,冲上急遽倾斜的楼梯。能在这宅邸进出的人,至少是「第一轮世界」中跟我有关的家伙才对。既然如此,那家伙绝对会知道某些事,包括如何帮我返回原本的世界之类——
  现在回想起来,我这时似乎太过焦急了。
  跟同伴走散,又飞入了这个未知的世界,令我的思绪陷入严重的错乱。
  即便我在「第二轮世界」中是住在鸣樱邸,但那并不代表我在「第一轮世界」也住鸣樱邸啊。这种简单的道理我竟然忽略了——
  「耶……!?」
  爬上楼梯到了正面的小房间。过去曾是我寝室的房门正开着,而这回我真的哑口无言了。眼前是一个意外普通的房间。室内只摆了书桌跟床,显得很冷清。跟一般高中生念书用的空间没两样。家倶的配置跟我熟悉的这个房间也一样。只不过,我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对劲感受。因为那种感受太严重了,甚至让我迷糊到漏看了原因。
  要看出不对劲的原因并不困难。
  那玩意儿就堂堂吊挂在窗边的窗帘杆下。
  以黑白单色为主体设计的迷你裙制服,是洛高的女子制服。
  旁边还有在房间晾着的内衣裤。
  我太困惑了,有好一阵子呆在原地无法动弹。本来以为是眼花,走近一瞧,这才发现那确实是女用的内衣裤没错。条纹方格图案的内裤与胸罩。简直就像房间主人的所有物般,很自然地被晒衣夹固定住。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玩意儿。
  此外,我尚未从最初的动摇恢复过来时——
  「嗯……嗯嗯……」
  就在我旁边的床铺发出了声音。那是仿佛小动物般莫名可爱的声响。
  我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僵硬地回过头,这时才终于注意到……
  床上有人正在熟睡。
  一开始没注意她的存在,是因为隆起的毛毯掩盖了她的身影,而那位正在熟睡的少女身材又很娇小……
  我反射性地联想到操绪,不过她并不是。那位沉睡中的少女我并不认识。
  她拥有人偶般雪白的肌肤与深邃的五官。搞不好不是日本人吧。再怎么保守地形容,她也是位罕见的美少女。
  由于正在熟睡,脸部看起来显得稚嫩许多,但年纪恐怕也有十五、六岁了。挂在窗边的洛高制服想必归她所有。她头上深深套着睡帽,松垮垮的睡衣穿在身上显得非常可爱。
  仔细看她枕边还放了温度计与感冒药的袋子。白天窝在床上的理由,我大概也能猜到了。
  但问题在于她是谁,为何会睡在鸣樱邸里——
  「嗯……是谁……妈妈?」
  我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戴睡帽的少女突然睁开眼。
  她睡眼惺忪地仰望我,随后愕然地偏着头。
  我的脸部顿时失去血色。
  到现在我才终于能冷静掌握情况。假使这里是我陌生的异世界,而这栋宅邸里又不是住着这个世界的我。那我如今不就是个标准的非法侵入者吗?况且时机又非常不妙,我身处陌生少女的寝室,加上条纹方格图案的内裤与胸罩又在我面前。除了非法侵入外,还被贴上了偷窃内衣裤未遂的变态标签。简直是糟透了。
  「啊……」
  清醒过来的少女发觉我的存在,顿时脸上浮现怯懦的表情。随后她的目光唐突地凶狠起来。如妖精般端丽的脸庞,挂起了貌似愤怒的强烈感情。
  「你、你这家伙……」
  「请……请等一下!这只是一点小误会……没错,是误会……!」
  望着自床上站起身的少女,我慌忙做好逃跑的准备。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引起騒动。万一被警察介入就完蛋了。何况我现在又是刚飞入陌生的异世界,没有人会来协助我。被逮捕后不用多久铁定会被当成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受到残酷的对待吧。
  「慢、慢着……!」
  然而戴睡帽的少女似乎不想让我逃跑。她追逐试图从房间逃离的我,粗暴地跳下床。
  然后她就当场摔了个狗吃屎。
  哎,身为病人还一起床就想冲剌,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见她的脸狠狠撞上地板,发出「呜嗯唔……」的苦闷叫声。
  没事吧——我回头望向她,不过却不能回去拉她一把。她的睡衣有好一大块都敞开了,可以窥见胸或屁股之类的部位。在这种情况下接近她,我就会被误认为是色狼了。
  「呃……总之这是误会……」
  我留下最后这段话,就冲出了鸣樱邸。
  外头下起了雨。如雾般的细微水滴,在冲出鸣樱邸后沁入了我的制服,毫不留情地夺去了我的体温。
  鸣樱邸玄关前的地面,开了一个碗公状的大洞。那让人联想起陨石坑,而且还是个深约一公尺的惊人陨石坑。
  陨石坑的直径约四、五公尺。尽管巨大,但并不是完全的正圆形。
  如果不从正上方鸟瞰大概很难察觉,坑洞呈现一个巨大的人形。
  那与穿着铠甲的机械驱动人偶——机巧魔神的轮廓很相似。
  「……黑铁——」
  我喃喃道着自己机巧魔神的名字。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一般情况下,被卷入能在不同世界间移动的失控力量,根本不可能毫发无伤。结果我却像这样存活下来,都是靠了《黑铁》保护的缘故。那架漆黑的机巧魔神,在战伤累累、破损不堪的状态下,依旧守护我到最后。眼前的陨石坑,恐怕就是它留下的痕迹吧。
  然而,反过来说,《黑铁》成功守护的对象或许也只有我而已。那时候,跟我一起遭到机巧魔神《钢》失控所卷入的还有嵩月跟阿妮娅,她们上哪去了我并不清楚。就连是否平安,我也不敢保证。
  「该怎么办才好啊……可恶……」
  我感到手足无措,不禁叫苦起来。
  在这个世界住在鸣樱邸的,是一位我根本不认识的少女。加上双方初次见面的印象又糟透了,暂时也不方便去找她。更何况,如果无法掌握「第一轮世界」中关于我的线索,我也没有再度拜访鸣樱邸的理由。
  比起这些,更深深打击我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毫无任何人能帮助我的事实。在这个世界,我没有哥哥,也没有操绪跟嵩月。洛高的学生会长们也是跟恶魔等无关的普通人,朱里学姐想必也是一样。如果跟杏或樋口他们拜托或许能勉强生活下去。然而,假使相信佐伯哥他们的说法,从现在再过不到半年,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
  在此之前我也经历过许多超越常识又残酷的事,但这回的条件真是恶劣过头了。
  自己该去哪才好,又该做些什么,我根本毫无头绪。然而话说回来,呆呆愣在原地又会被不安给击溃。
  「我该怎么办才好……喂,操绪……」
  我无意识地呼唤着过去始终紧缠我不放的幽灵少女之名。
  不知不觉太阳下山了,街道开始被昏暗所笼罩。
  即便是异世界,十二月的风依然寒冷刺骨,街灯的照明也莫名给人黯淡的感觉。在这难以倚赖的光线下,我的脚边摇晃着小而歪斜的影子。
  我微弱地叹了口气。
  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大概是蓦然陷入低潮之故吧,尽管心情沉入了谷底,但恢复速度也异常地快。
  为了将湿衣服弄干,我前往车站前的公车总站。我已经厌倦一个人独自烦恼了。在自动贩卖机买了营养饮料后,我像是喝酒一样粗鲁地一口喝干。
  之所以会燃起一股无名火,或许原因不单纯只是血糖急遽上升的副作用吧。
  认真烦恼也没用,那都是一些再确定不过的事了。
  为啥我非得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可啊?
  为啥我非得遭遇这些悲惨的事不可啊——?
  没错,到目前为止,我都以为自己很倒霉——直到今天。
  包括这辈子第一次搭飞机就掉到海里,青梅竹马的同班同学变成幽灵紧缠我身边等,我都以为是自己的倒霉体质导致。
  然而,我错了。至少今天这次不是。
  同伴被杀,机巧魔神被破坏,我单独飞入异世界等,倒霉体质都不是它们的成因。
  有一个更单纯又残酷的理由。
  那就是敌人。
  我的不幸,都是那家伙策画出来的。
  夏目直贵。
  不,应该说被称为夏目直贵的那名男子。
  只是为了实现一己的愿望,就借用机械驱动的人造恶魔力量,来自异世界的另一个我——
  这家伙,是我的敌人。
  就连炫塔贵也或凤岛冰羽子,结果也只是被直贵所引起的灾厄耍得团团转。
  一切灾难的元凶,就是这个叫夏目直贵的男人。
  至于这里,就是那家伙诞生的世界了。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事也就非常清楚。
  与那家伙战斗。
  这个结论是如此单纯明快,但我却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想通。
  这答案简单到会让人怀疑是否正确的程度。不过我也没必要迷惘下去了。反正现在的我,也没剩下其他可以走的路了。
  我要把那家伙夺走的一切都拿回来。我要在这个世界获得比以前更多的力量,再度返回「第二轮世界」。然后,阻止他的死亡。
  假使有必要,就算得毁掉这个世界,我也不在乎——
  「说是这么说……不过该怎么达成目标,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啊。」
  将营养饮料的空罐扔进垃圾桶时,我焦躁地吐了口气。
  总之,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假使环绪姐说得没错,直贵利用机巧魔神《钢》的能力来到「第二轮世界」,应该是不久之前的事。
  也就是说,我只要在这个世界搜查直贵的生活痕迹,应该就能发现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了。再怎么样,那家伙也不可能单独造出机巧魔神吧。恐怕这个世界里,还留下了直贵的合作伙伴才是。
  因此,我必须先调查的地方就是——
  「那家伙的住所吗……」
  我交叉双臂并嘟起嘴。那家伙要是住在鸣樱邸就省事多了,只可惜在这个世界,住在那栋西洋宅邸的只是一名戴着睡帽的陌生外国少女。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从房间的样子判断,那女孩铁定已在鸣樱邸住好多年了。这个世界鸣樱邸的居民不是夏目直贵,而是那名睡帽少女。加上很不巧,我又被她误认为是内裤小偷之类的。想接近鸣樱邸恐怕暂时很难了。
  在这里当然也可以跟杏与樋口碰面打听情报,但我觉得最好尽量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而我并不是他们所认识的夏目智春这件事,我也不希望被他们察觉。
  也罢,我叹了口气。要查出这「第一轮世界」的原版夏目智春住所,应该不难才是。去洛高就会遇到他的熟人了,只要拿到班级通讯录也能轻松找出他的住址。
  「所以……这时候应该先去洛高才是上策吗?」
  等我终于察觉这点,不由得微微叫苦起来。
  时间将近傍晚五点,天色已变得有点昏暗了。几乎所有洛高学生现在都放学回家了,而自己竟然花了一小时半浪费在无意义的烦恼与思忖上。
  要是不来公车总站虚耗时间,趁还有学生留在洛高时过去调查,应该可以轻松查出原版智春的住址才对。只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像这种时候,根本不该模仿对人生感到疲倦的上班族,来这里喝什么营养饮料。
  「可恶……」
  如果操绪在就好了,我心想。那个行事悠哉、总是自称「守护灵」的家伙如果还在身边,我应该能更快重新振作起来。不过相对地,她也会用尽所有词汇嘲讽我的愚蠢就是了。
  但如今那位自称「守护灵」的少女并不在。
  「……」
  我突然想起环绪姐最后告诉我的一句话。
  操绪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的确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我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然而,环绪姐也提过《黑铁》能承受移动到异世界的过程。假使她的话没错,操绪现在一定平安无事才对。即使不刻意担心她,她搞不好会突然轻飘飘地浮现,一脸若无其事地复活也说不定——真希望事情是如此。
  拿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摇摇头。
  恰好有一辆返回的车驶入眼前的公车站。
  这点小事倒成了契机。
  一瞬间,我脑中所浮现的身影,并不是操绪,而是时常露出困窘微笑的黑发少女。
  「……唔。」
  我用力咬着嘴唇。无意识紧握住的指尖,传来了钝重的疼痛。
  就在那之后,我背后有人发出说话声。简直就像在嘲笑我一样,是天真无邪的开朗语气。
  「那个人好奇怪呀?从刚才就自己碎碎念个没完,还叹气。好恶心……」
  「你声音太大了吧,会被他听到的。」
  我缓缓转向声音的方向,只见陌生的女高中生二人组,保持与我视线不接触的状态下,自远处窥看我。我自嘲地叹了口气。由于这几年来操绪都陪在我身边,我似乎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就连只想默默思考事情,也会用嘴巴将想法泄漏出来。
  「……」
  我坐立难安地站起身,直接走向公车乘车处。
  即便听到类似女高中生的尖叫,我也全然不当一回事。稍等了一会儿后就等到进站的公车,我付了资上车。老实说虽然我心里有点受伤,不过也托了那两人的福,我才能下定决心。公车的目的地是北有纱方向。也就是潮泉老人的宅邸所在之处。
  在那超乎常轨的大豪宅后院,有栋嵩月奏借住的小木屋,我得去那里才行。
  「嵩月……」
  我喃喃道着她的名字,同时被一种心脏快被捏烂的不安所袭击。
  被炫塔贵也的《钢》失控所卷入的,恐怕并不只我跟操绪而已。当时还在鸣樱邸的嵩月与阿妮娅,理应跟我一样飞入这个世界才对。
  然而,我不敢保证她们还安然无恙。尽管我命令了《黑铁》保护她们,但我自己却在途中失去意识,不知道后来有没有成功。
  除此之外,嵩月还在跟凤岛冰羽子的战斗中,引发了「非在化」的症状。
  由于放出过多的魔力,导致嵩月的肉体步向消灭。在那种状态下的嵩月,我根本不敢确认是否能承受前往异世界的冲击。当我苏醒过来位于鸣樱邸前时,嵩月等人的消失让我非常地不安。
  「啊啊,可恶!」
  我用力抓着头发,在公车座椅上缩成一团。司机不快地瞪了我一眼,不过我现在并没有理会对方的心情。
  老实说,我在公车总站待那么久,目的并不只是想弄干衣服。我应该更快动身去找嵩月才对。
  如果嵩月能平安到达这个世界,应该会返回潮泉家的后山才是。能让受伤的她休养生息的场所,恐怕就只有那里了。
  然而,如果嵩月没有回去那里——
  我因为不敢去面对这件事,所以才迟迟没搭上公车。
  既然嵩月要返回住处,能跟她在公车总站相遇就再好不过了,我当初是这么盘算的。如果她要回家,必定会在这里转乘公车。
  但结果嵩月并没有现身。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至于意味嵩月真的有出事。选择移动的交通方式也还有其他许多种。要保持冷静,我如此说服自己。
  总之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去潮泉老人的宅邸确认嵩月的安危。
  如果能在那遇到嵩月就太好了。即便嵩月不在那,比起一个人无头苍蝇般地乱找,请求潮泉老人或律都姐帮忙结果铁定会好得多。
  快到目的地了,我按下公车的下车铃。
  就在这时,我突然有种奇妙的不对劲感。虽然公车站的站名并没有错,但我却对车窗外的景色没有印象。
  然而我还来不及感到疑惑,公车就停下来了。我慌忙跑下车。
  背后的车门关起,公车就这样匆匆驶向下一站。
  潮泉家的房子是座豪宅。绵延不断的白色土墙,壮阔的后山,在这附近一带就算不想去看房子都会强迫进入视野。找不到那栋房子是不可能的事——理应是那样没错。但结果……
  「呃……这怎么回事啊……」
  我回头往着公车驶离的方向,愕然地愣在原地。
  那里既没有潮泉家的豪宅,也找不到宽阔的后山。
  取而代之在视野内延伸的,是被水泥墙围绕的陌生建筑物群。
  那就跟军事基地很相似,是充满现代化气息而又让人心情紧绷的研究设施。

  〇

  我在四周绕了好几圈加以确认,看来地名是没错。这里毫无疑问是潮泉家应该在的位置。至少在我的世界是这样才对——但是……
  研究所被高墙所包围,几乎无法窥探里头的情况。入口有类似监狱的岗哨大门。怎么看都不觉得是可以随便进去的气氛。我原本以为大门附近应该会有导览图之类的东西,但实际上连设施的名称招牌都没挂出来。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漫无目的地在附近闲逛了一会儿,刚好遇到一名在路边停放脚踏车的男子。他是个年约三十、有上班族风格的大叔。好像停下来是为了去自动贩卖机买烟。我努力挤出一张亲切的笑脸,主动与他攀谈。
  「呃……抱歉。请问这附近住着姓潮泉的人家吗?」
  「没。」
  大叔浮现不耐的表情并摇摇头。
  「你想找的人,是这里的职员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
  那位漩涡老爷爷,乍看也知道绝对超过六十岁以上,不像是在这种设施里工作的职员。况且话说回来,他那么有钱还需要工作吗?
  大叔把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口气变得有点讶异。
  「这附近怎么会有民宅呢?」他说。「当初这个设施在建造的时候,附近的民宅应该都已经迁走了吧。」
  「迁走?」
  「那是大约廿年前的事吧……当我还是小学生时就已经开始施工了。」
  唉——我发出无奈的声音,转头望向那些建筑物。
  「这里是什么设施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放射线还什么的研究所吧……在施工之前,这里好像也引发过很激烈的反对运动啊。」
  大叔买到想要的香薛后,跨上停在人行道上的脚踏车。
  我假装很平静地跟他道谢,但等大叔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极为强大的失落感便如浪涛般袭上了我的心头。这里是我完全陌生的世界——透过这件事我才终于产生自觉。
  「廿年前……放射线……吗?」
  从大叔那得来的关键字跟潮泉老人无法结合在一块。我颓丧着肩迈出步伐。要从这设施追寻潮泉老人的去向,我看还是放弃为宜。毕竟就算我花费大量心力去找老爷爷的去处,也不能保证可以遇到嵩月。
  「说起其他的可能地点……就是学校……跟朱里学姐的教堂了。」
  回想起朱里学姐的名字时,我胸口有种类似疼痛的感觉窜过。
  老实说,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实际的感受。不过,她的确是在我们眼前被杀的,被橘高冬琉跟冰羽子的使魔。以我内心的感觉,从离开朱里学姐自家的教堂连一天都还没过完,结果朱里学姐却已经不在了。
  一想到这,我才发现去拜访那间教堂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嵩月跟阿妮娅可能去的场所了。
  雨已经停了。我凭借印象模糊的方向感,朝教堂迈出脚步。幸好,除了刚才那神秘的研究设施外,街道上的景象跟我所知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之所以不搭公车徒步,是为了节省交通费。
  如今钱包里虽然还算充裕,但考虑到以后的事,还是尽量节约金钱比较好。毕竟在这个世界的我,连今晚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在能觅得最低限度的食衣住之前,避免用钱才是最上策。
  朱里学姐的教堂,位于治安并不好的闹区外围。
  这附近的气氛,跟我原本的世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辛辛苦苦抵达了教堂门口,我还是因不对劲感而停下脚步。要说那是不对劲还是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呢?总之我觉得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
  教堂的外观,甚至比我记忆中还来得更好看一点。
  那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在教堂门口,却不知为何站着一名穿修道服的修女,微笑着对过往行人招手。在「第二轮世界」中这是难以想像的光景。那跟宗教活动的宣传感觉又不太一样,对方的姿态会让我联想到更不正常的方向。
  就算是在揽客,只要对方是这个世界的朱里学姐我也可以接受,只可惜那位修女比朱里学姐娇小许多。而且还浑身散发出高雅的气质,她那温柔的侧脸我也有印象。属于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物……
  「姬撞小姐……!?」
  我惊讶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正是第二学生会会长仓泽六夏的伙伴,机巧魔神《翠晶》里封印的副葬处女——
  尽管如今,在眼前的她并非幽灵,不过长相跟姬笹小姐的确是一模一样。
  「请问……」
  我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修女回过头看见我微微一笑。接着她以异常熟练的营业用口吻说道:
  「欢迎光临,请问一位吗?」
  「耶?啊……是的。」
  我在混乱中老实回答她。明白了——她点点头。
  「您不吸烟吧?」
  「嗯啊。」
  没什么特别要否定的理由,于是我点点头。我刚刚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啊?
  既然是跟六夏同年,那姬笹小姐也高我两个学年。也就是说,她们都已经从洛高毕业了。即便这个世界的原版智春根本不认识姬窗小姐,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然而……
  「禁烟区客人一位——」
  伴随着这句话我就要被她领入教堂中了,我这时慌忙摇摇头。
  「请……请等一下,姬笹小姐!」
  「咦?」
  修女有点吃惊地眨眨眼。
  「你是姬笹小姐……对吧?仓泽六夏的射……朋友……」
  「啊,原来您是六夏的朋友呀?既然这样……」
  说完,修女很快又恢复营业用的笑容。我揪住她正要转过身的手臂。
  「你误会了。事情不是那样……该怎么说才好,请问这里是?这间教堂不是朱里学姐住的地方吗——」
  「喂!你这家伙!不准碰修女的手!握手是要另外给钱的!触碰身体也要另外收费!」
  就在这时,教堂门内传出我耳熟的怒斥声。
  大跨步走出来的,是一名看似性格严肃的美貌女子。她身着修道服,下半身却改成了迷你裙,白底的布料上加了金色的刺绣。她没戴头巾,怎么看都不是真正的修女,应该是在玩角色扮演吧。
  「六夏……」
  姬笹小姐唤着她的名字。仓泽六夏朝姬笹小姐的额头咚地敲了一下。
  「喂,你也一样。要叫我店长。」
  「……店长?」
  我愕然地呻吟道。店长又是怎么回事?像六夏那样子的人,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当上这间教堂的祭司之类的吧——
  「哎呀,是你。」
  那位六夏,发现愣愣站在原地的我后便眯起眼。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咧嘴一笑。
  「我记得你叫夏目智春……对吧?直接穿着制服就跑来,你也挺喜欢这里的嘛。」
  「呃……请问你在说什么?」
  我实在搞不懂她想表达什么。然而心中的不祥预感依旧在膨胀。现在就逃出去吧——我原始的本能正敲响了警报。
  然而,六夏却揪住我提高警戒的手臂,强迫拉往她的方向。
  「来都来了,还装什么纯真哩。你看,我帮你带位,你赶紧找个地方点东西吃吧。不过想找刚才的女孩聊天要付指名费喔。」
  「指名费……?点东西?这里,不是教堂吗……?」
  那些很像不正当场所才有的词汇又是怎么回事?
  六夏手叉着腰,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在胡说什么啊,小子。没看到门口的招牌吗?」
  「招牌?」
  「这里叫修女咖啡厅喔。」
  「修、修女……咖啡厅?」
  「清贫页洁的修女们,为了世上迷途的羔羊,以合理的价格奉献出美味的咖啡、红茶与简餐,就某种意义来说是人间的仙境哩。」
  「呃喔……」
  总之,就是女仆咖啡厅的变种吧。以真正的教堂改建,用来经营咖啡厅。总觉得这么做会受到天谴,不过仔细瞧,店内充斥着许多熟客,显得非常热闹。
  不管怎样,还是别跟对方牵扯上什么关系比较好。我在仓促间如此判断着。
  「那,我还有急事,失陪了。」
  「先等一下!」
  制服后领冷不防被对方揪住,六夏勉强挤出笑容把脸凑过来。
  「既然难得来店里了,就吃点什么东西嘛。」
  「可是,六夏会长是这里的店长吧?」
  「是啊。哈,高中也毕业了,当然要开始着手经营事业。慢慢把店搞大后,预定还要在全国开连锁分店。我的创业计划可是很完美的,这卓越的经营手腕就连我自己都崇拜万分哩。」
  「……」
  看来就算是这个世界,六夏的基本性格还是没有改变。她绝对不会老实做生意的。
  「决定点什么了吗?那就姑且告诉你吧,我推荐本店的甜甜圈吃到饱套餐喔。」
  「原来是这样。那,我有事要先走了。」
  什么甜甜圏吃到饱,那种甜食能若无其事嗑掉几十个的只有你吧,总之还是远离这间店为妙。当我下定决心要逃跑时,背后却传来说话声……
  「先等一下啊。难不成,你遇到了什么烦恼吗?」
  六夏唐突地问。她这预期外的问话让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呃,这个嘛……要说烦恼啊,应该算吧。」
  「哦……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倾诉喔。」
  说完她指着店内深处的一个小房间。那是只放了一张椅子、如木箱般狭窄的空间。内侧的墙上还开了一扇隔着铁格子的小窗。
  「怎么说,总觉得那很像西部片常出现的监狱会客室啊。」
  「那是告解室喔,是我们店里的名产哩。善解人意的修女会在那倾听客人的告解,为他们分忧解劳哩。」
  「所谓的修女……就是这间店的店员吧?」
  「算是吧。」
  六夏丝毫不心虚地挺起胸膛回答。那根本不是什么神职人员,只是单纯的打工族吧。
  「难不成,是为了掌握客人的秘密进行敲诈……」
  「才不会那么过分哩,我们会帮客人保护隐私的。顶多就是无意间推荐客人跟我们有合作的婚姻介绍所或医院等。」
  「……」
  那已经很过分了吧,不过以六夏的作风而言,的确是还有点良心。
  不过,这世上还是有只要跟别人分享就能解决的烦恼,以结果论来说,既然去倾诉的人获得满足了,那我也没有插话的余地。
  「所以,你觉得呢?有什么疑难杂症想问我吗?」
  「呃,这个嘛……」
  的确,如果六夏能为我解答,就可以省不少事。
  发现我不太干脆地答应了,六夏也心满意足地用力点头。
  没想到她是这么古道热肠的好人啊——我之所以会如此大意,或许跟跑到陌生的世界后一下子变得软弱起来有关吧。
  「OK——附带一提,告解室的使用费是半小时一千圆。延长费用则是每十分钟三百圆。」
  「什么,要收钱啊!?」
  竟然要另外收费——面对惊讶的我,六夏表情无奈地瞪了一眼。她果然是这种人啊。
  「废话,我们可是店家哩。好——告解室有一名客人来了——!」
  我被六夏揪着手臂直接拖去了告解室。
  在教堂的入口,姬笹小姐以温柔的笑脸朝我挥手,意思是要我一路好走吧。

  插图1

  〇

  入口的门被紧闭上,告解室内比我预期得还要狭小。
  我不太甘愿地面向隔着铁格子的窗户坐下。铁格子下有高约十五公分的缝隙,里头递过来冷水和毛巾。这种气氛还真像是被关进监狱里了。不过监狱至少还有律师陪伴,或许比这里要好一点。
  「所以你只点了一杯咖啡?还真小气。」
  墙壁另一头传来六夏的声音。
  「别管那些了,因为我没钱啊。」
  我也以冷漠的口气回答道。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付了钱,还非得被关进这狭窄的小房间不可。总觉得自己被骗了。
  「好,这就算我请客吧。」
  六夏的声音再度传来,铁格子下的缝隙递来了一盘堆积如山的甜甜圈。我忍不住发出惨叫。真不敢相信六夏会请客,又是陷阱吗?
  「你那是什么反应。放心吧,这些都是快过期预备要扔掉的。」
  「呃……真谢谢你啊。」
  给别人这种东西也能叫请客吗——我边苦恼边感激地拿起甜甜圈。话说回来我肚子也饿了。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
  我点的咖啡送来时,六夏口气不耐烦地问道。
  我对该怎么回答感到犹豫。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比较好。这个世界的六夏,既不是机巧魔神的操演者,也与「第二轮世界」的恶魔无关。就算突然向她说出事实,也只会被认定是怪胎。首先就从稀松平常的质问开始,巧妙地诱导出情报吧。
  我拼死思考着有什么比较自然的问题可问,结果不经意说出口的却是……
  「请问……今天是几号?」
  「啥——?」
  这问题也太不自然了吧。
  「几号……今天是十二月十七号吧。记得对你们在校生来说,下礼拜就是圣诞派对了。问这个做什么?」
  「啊……没事,对不起我弄错了。」
  总之先改变话题再说。
  「呃,六夏会长,你记得黑崎朱里这个人吗?」
  「都说了不要叫我会长,叫店长啊……我怎么可能忘记她,像她那么显眼的女人。记得她是学生会副会长吧?」
  「学生会……副会长?」
  听到这意外的情报让我瞪大双眼。朱里学姐如果真是学生会成员,那这个世界就很可能不存在科学社了。
  「佐伯家的那个少爷是会长吧。只不过也快交棒了……你怎么啦?」
  「啊……没事,只是因文化代沟而有点头痛……」
  在「第二轮世界」中一天到晚进行枪战的那两人,在这里竟然感情融洽地一块进行学生会活动。我是没什么好抱怨的,只不过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所以,那个黑崎朱里怎么了吗?」
  「呃……这间教堂不是那位朱里学姐的住所吗?」
  我没来由地压低声音问道。
  在铁格子的对面,六夏明显发出困惑的气息。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想学习收购土地吗?黑崎怎么样我不清楚。不过这教堂本来就没有继承者,是快要被拆除了才被我廉价买下的。」
  「呃……」
  话说回来,我记得环绪姐提过这世界的朱里学姐似乎住在环境更好的家庭中。看来就算我来这里,也不可能会遇到朱里学姐了。
  这么一来,嵩月或阿妮娅来这里的机率同样是低到绝望的程度。
  「你的烦恼就是这个吗?难道你对黑崎朱里有兴趣?」
  六夏用有点无奈的口气问道。
  「不,并不是那样。」
  认真回应她感觉很愚蠢,不过我还是姑且否认了。
  「呼——我觉得你还是放弃那女人比较好。当然她的外貌是很棒没错,不过她应该看不上你这小子吧?」
  「真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啊,是吗?那你的烦恼到底是什么?」
  「耶?这个嘛……」
  这下麻烦了。关于朱里学姐的情报看来很难继续打听下去,但话说回来,我也想不出其他可问之事。我心想,差不多也该确认一下,六夏对事情的内幕理解到什么程度了吧。然而……「啊……恕我问一下,六夏会长听说过机巧魔神(Asura Māchinā)这个词吗?」
  「机巧,魔神——?」
  六夏低声重复着。我立刻感到后悔起来。再怎么说这也太直接了当了。应该要更巧妙地旁敲让才对吧。
  我紧握住渗出汗水的手掌。随后六夏以难得认真的口吻回答。
  「Asura Māchinā……是巴基斯坦的首部吗?」
  「……那是伊斯兰玛巴德(Islamabad)。」
  我脱力地当场趴了下去。六夏则很不悦地用鼻子哼着。
  「我想起来了。那是叶门产的咖啡豆吧。具备丰富酸味与滑顺口感为其特征。」
  「那种咖啡是摩卡玛妲莉吧……等等,这些发音根本就不像啊!」
  「什么嘛,反正听起来都差不多。」
  六夏发出闹别扭的声音。我深深叹了口气。
  「够了……那么,副葬处女,还有使魔这两个词,你应该也没听过吧?」
  「……那是什么黑话吗?」
  六夏边叹气边反问我。
  「虽说不知道你有什么误会,不过我们店里可是不提供非法的药物喔。」
  「我才没期待那种事。」
  「所以你到底想问什么嘛,烦死了!」
  抓狂的六夏吼叫起来。咚——还听见她粗暴踢墙壁的声响。
  「呃……既然如此,就请你告诉我关于洛高的事吧。」
  我慌忙打圆场道。
  「嗄?也罢,你想知道什么?关于学校里闹鬼的故事吗?」
  「不,不是那一类的……举例来说,如果你去年就认识我的话,我想问一下……六夏会长当初是怎么跟我认识的……?」
  铁格子对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搞不懂你想表达什么,你丧失记忆了吗?」
  「这个嘛……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还是说,难不成……你想追我?」
  「不不不,绝对没那种事!」
  我赶紧否定这点。隔着墙壁传来了六夏忍俊不禁的笑声。
  「其实也没差啦……我认识你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是校内的名人。难道你都没有自觉?」
  「名人……?我吗?」
  我隐约有种讨厌的预感。被幽灵缠身而遭同学们敬而远之的中学时代记忆又苏醒了。六夏发出「唔——」的声音思考后喃喃说道:
  「与其说你是名人……嗯,不如说是你的女朋友更有名吧。」
  「女朋友!?」这完全出乎预料的词汇令我尖起嗓子。「……她是谁啊?」
  为何在这个世界我就可以交到女友?比起如此的疑惑反而是火气先冒了上来。直贵有女友这件事竟然连环绪姐都没提起过。
  六夏看到我的反应不禁讪笑起来。
  「你到现在还想打迷糊仗啊。你们不是一天到晚都腻在一起吗?带着那么显眼的女人在校内乱晃,自然会变名人罗。」
  「耶!?」
  我愈来愈混乱了。六夏所指的女友究竟是谁?
  一天到晚跟我腻在一起——这么说的话我首先想到操绪,不过在这个世界她理应不是幽灵,不太可能会有名到连学长姐都认识吧。这么说来我的女友就是嵩月罗?然而嵩月会在校内跟我黏在一块?我实在很难想像那种场景。其他会被误认为是我女友的人,大概就只有杏了。至于佐伯妹——不可能吧。尽管她的确也是很显眼的名人就是了。
  「抱歉,我好像真的全都忘了……我的女朋友究竟是谁呢?」
  我下定决心这么问道。如果可以,其实我也不想问的,但如果不早点确认这点,之后就不晓得会被卷入何种麻烦里了。
  「等等……你是认真的吗?为什么我非得跟你说明你的女朋友是谁啊?」
  「呃,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不过请你务必帮忙。」
  真没办法——我感觉六夏在铁格子对面发出咂舌声。
  「好吧,说一下也没差,你可别生气喔。关于你的女朋友一言以蔽之,她是——」
  「……嗄?」
  六夏的解答,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我愕然到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着我就因困惑而抱头苦思起来。
  她是魔女哩——这就是六夏的答案。

  〇

  她的正字标记是一头滑顺的纵向卷发。已归化日本籍的美少女高中生。通称则是——魔女。
  看来这就是被视为我女朋友的人物了。
  「至于本名,我记得她好像叫黛安娜吧。听起来就很有钱,感觉只会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人物。」
  六夏以充满倦怠的口吻说明着。
  黛安娜小姐(暂定)。出生在外国的同班同学。我一边啜饮着变温的咖啡,一边在略显昏暗的告解室歪头苦思。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抱歉。光靠这些情报,我还是完全想不起来。」
  「那也没办法啊。谁叫平常大家都称她为魔女。」
  「唉……魔女吗。」
  自称「守护灵」、自称「恶魔」等等——虽说我的朋友尽是些非人类的存在,但魔女这种属性还是第一次碰到。
  此外根据传闻,那家伙似乎是这个世界的原版智春女友。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偏偏要选这么麻烦的对象为女友啊。
  「是说,她是哪种魔女啊?会拿扫帚代步之类的?」
  「你对我唠叨做什么,她是你的女朋友吧?」
  「唔……算了,当我没说吧。」
  「反正你看到她就知道了,她就是魔女嘛。」
  「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孩啊!」
  愈听形容,我心中离谱的想像就愈发膨胀,心情也跟着黯淡下来。在这狭窄的告解室中我默默陷入低潮时,背后的门被人缓缓打开了。
  「那个,这位客人……您的时间快要到罗,请问要延长吗?」
  「……不,不用了。」
  对这位向我询问的陌生修女,我无力地摇摇头答道。我撑起摇摇晃晃的双腿站起身,拿着帐单走向柜台。
  负责收银机的修女就是姬撞小姐。她发现我来了之后,以微笑收下我的帐单。
  「一共是三千六百圆。」
  我差点就当场摔倒。
  「等……等一下!告解室的使用费不是半小时一千圆吗?」
  「是的。另外还有您点的咖啡,以及六夏的指名费,两项含税是两千六百圆。合计一共是三千六百圆。」
  「咕……又被那个女人……」
  仔细一瞧,告解室的隔壁确实贴有价目表。我无处发泄的愤怒令肩膀颤抖起来。然而姬笹小姐还是挂着满脸的笑容。
  「您有本店的集点卡吗?」
  我以疲倦的表情摇摇头。
  「不,没有……」
  「那顺便办一张吧。」
  「啊,麻烦你了。」
  本来就打算永远不会再光顾,但拒绝对方又很麻烦,于是我便默默地看着她帮我办集点卡。姬笹小姐以熟练的手法在卡片上盖章。
  「您跟姬笹……是朋友吗?」
  她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
  「耶……?」
  我不懂她的意思,只能傻傻地反望着她。倘若我眼前的这位不是姬笹小姐,那你又是谁呢?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困惑,长得很像姬丧小姐的修女露出了有点寂寞的微笑。
  「姬笹是我的姐姐。」她说。「在我中学时就病死了。」
  「……死了?」
  我愕然地听完她的话。
  没错。我所熟知的姬笹小姐,确实只是位半透明的幽灵少女,因此我也不能保证她跟眼前这位活生生的修女就是同一人。搞不好只是长得很像的其他人。但即便如此,为什么这里的姬笹小姐就非死不可?就我所知的「第二轮世界」中,姬笹小姐如今依旧以射影体的身分陪伴六夏身边——
  「——姐姐出生后身体就不好,医生也说她本来就没办法活太久。但姐姐的好朋友六夏,不想直接放弃,从很久以前就自己赚医药费设法让姐姐去动手术。」
  「……」
  我无言地回过头,望向告解室旁边。在那贵死人的价目表上方,确实不起眼地挂着小小的感谢状,那是医疗团体收到捐款后寄来的。
  「六夏似乎到现在还没改掉爱钱的毛病……因此总是做着这些事。」
  这位貌似姬笹小姐的修女噗哧笑了起来。她似乎在交替比对我跟六夏并眯起眼。
  「欢迎再度光临——」
  听完她道别的招呼声,我便走出修女咖啡厅。
  在完全变暗的夜晚街道上,我独自一人踱步。
  咖啡一杯三千六百圆。本来打算要省钱,结果一下子就意外大失血,我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然而,比起那个更让我感到苦闷的原因,却是最后修女对我说的一番话。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姬笹小姐了……是吗?」
  尽管对方也可能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我并不认为她是在说谎。
  此外,姬笹小姐身体不好这点如果是事实,她会成为机巧魔神《翠晶》的副葬处女也有理由了。
  被封印进机巧魔神体内的人,肉体会与原本的时间轴分离而停止代谢。也就是说,疾病的恶化等也会因此刹车。
  「第二轮世界」的六夏,是为了让姬笹小姐能活得更久一点,才把她封印进机巧魔神的吧。因此姬笹小姐才能延续生命。至于我认识的,则是变成缠身六夏幽灵后的她。
  但是,在这个世界,六夏却没有拯救姬笹小姐的手段。
  毕竟这里可是步向毁灭的世界,是人类根本无法取得机巧魔神的世界。
  「话说回来……我不记得六夏曾抱怨过机巧魔神的存在……」
  我回想着从认识六夏起到现在的经历。
  六夏并没有说过,想跟我或朱里学姐一样,把封印在机巧魔神中的副葬处女拯救出来。
  但话说回来,她也不像瑶或佐伯哥那样,把副葬处女认定为必要的犠牲而干脆地切割。六夏没有否定机巧魔神存在的理由。她只是拜托那机械驱动的恶魔延长姬笹小姐的寿命,而名为《翠晶》的机巧魔神实现了这个心愿。单纯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操绪呢——我扪心自问。
  为什么操绪会成为副葬处女?为什么她非得被封印进《黑铁》不可?我使用机巧魔神达成的心愿是什么?不,真要追根究柢起来——
  机巧魔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加贺篝隆也称机巧魔神为侦察机。据他说,那是侵入魔界调查用的有人侦察装置。
  这番话应该不算谎言吧。
  不过,那应该也不全属于事实。单纯想制造侦察机的话,机巧魔神具备的力量也太过头了。包括切开空间、扭曲重力、移动到异世界等等——有必要赋予它这么惊人的力量吗?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我还不知道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我边走边想着这些毫无头绪的问题之故——
  猛然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场所。
  「耶……?」
  我到现在才终于察觉,自己不知不觉在陌生的场所迷了路。
  这里是位于缓坡上的公车路线。作为行道树的杨树挂上了圣诞节用的霓虹灯装饰。小间的食品超市与邮局。便利商店。药妆店。柏青哥店——那是我眼熟的风景。小时候我曾几度经过这里。就连再过去会遇到什么我也应该能猜到。
  但即便如此,这里依旧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
  世界的气氛不一样。这是我明明很眼熟,但却又异常陌生的场所。
  「天空的颜色……不对劲!?」
  我抬起头,发出了呻吟。
  更正确地说,也不是天空的颜色真的变了。略显阴霾的夜空并没有颜色。夜空,单纯就只是夜空。只不过,硬是要用言语来形容,果然还是只能以天空的颜色不对劲来描述。
  只有这条马路周围的天空颜色,出现了「质」的差异——
  接着,以这颜色陌生的夜空为背景,巨大的影子浮现出来。
  那家伙的姿态除了用怪物来形容之外,找不出别的说法。
  类似蝙蝠的翅膀,加上如蛇般的无数条尾巴,混合了鳄鱼与狮子的胴体,搭配上长有猛牛角的头部。这是一只外型很像失败作※鵺的老虎皮花纹怪物。(译注:一种日本的传说生物。)怪物的全长,应该有将近十公尺。
  突然出现在马路上的这家伙,降落在邮局建筑物上,扫倒了周围一排的杨树。
  此外,我很清楚那家伙的真实身分。
  因为以前我跟类似种类的怪物交战过。
  「使魔!?不对……是幼生体啊……!」
  为什么这玩意儿会在街上出现——我陷入了轻微的恐慌。
  幼生体正如其字面的意义,指的是成熟前的使魔。
  使魔是根据恶魔与契约者缔结的「契约」,被召唤来这个世界。不过,光是这样它还不会长为完全体。要被契约者承认并接受支配,才能达成成熟体的条件。
  身为异世界生物的使魔,本身就是单纯的魔力聚合体。
  如果放着不管,它就会失控而无法保持原本的姿态。为了让使魔安定存在于这个世界,契约者的支配是不可或缺的。
  「可恶……这个世界为啥也会有使魔啊,六夏会长!?」
  我仰望正在上空肆虐的幼生体,径自埋怨道。
  正确说起来,六夏并没有说过「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使魔」,她只表示过「我不知道」而已。因此,我骂她也没什么道理。只是任谁遇到这种事都想找人发牢骚一下吧。
  不受契约者控制的野生使魔,是恐怖又危险的存在。毕竟它的行动模式完全不明。半年前的不明生物骚动中,我们遭遇的雷兽幼生体亦然,它不知为何专找胸部大的女性袭击,行动非常谁异。
  相较之下,眼前这老虎花纹幼生体的行动原理就单纯多了。
  它依序袭击柏青哥店的霓虹灯、螃蟹料理店的招牌、理发店的旋转彩色灯筒。只要是会动的东西都不放过。就某种意义来说,这种模式更叫人难以应付。
  这条马路并不拥挤,但路上也不是毫无车辆来往。一辆运气不好的送货卡车刚好经过,老虎花纹的幼生体立刻扑了过去。
  卡车勉强闪过幼生体的攻击,但却冲上人行道翻覆了。后续车辆也追撞上去。马路瞬间变得混乱一片。
  「该怎么办才好……天啊……」
  我望着开始燃烧的辑车,愕然地喃喃说道。
  这里是没有机巧魔神的世界。当然,也不存在学生联盟的武装学生指导员那些家伙。若是想对抗街上出现的幼生体,一般的警察应该是打不过的吧。如果要说可能派上用场的,就只有自卫队而已了,然而让异世界的怪物与现代兵器激烈冲突,这条街毫无疑问会陷入火海。
  有全力发射飞弹的女高中生,操纵机械驱动之恶魔的学生会会员等,「第二轮世界」确实很异常。不过,那却是个安全的世界。
  被幼生体的攻击卷入,便利商店的玻璃窗整个碎掉了。
  一名表情怯懦、身着制服的女高中生逃了出来。
  「不行!不要乱动啊——!」
  即便我赶忙大吼阻止,畏惧怪物的女高中生也不可能听从我的忠告。少女即便腿已经软了,依旧死命在地上挣扎想要稍微逃远点。幼生体的双阵,则将她捕捉在视野中。
  「——出来吧,黑铁!」
  我忍不住叫道。如今若要拿出拯救她的办法,那便只有靠我的机巧魔神了。就算只能帮她争取一点点逃跑的时间也好。
  然而《黑铁》并没有回应我的呼唤出现在面前。
  我脚底下的影子没有产生变化,机械驱动的恶魔也没有现身。
  这是我一开始就料到的结果。《黑铁》在变成魔神相克者的社长攻击下,遭受了重大的损伤。此外我又一直与操绪失去联系。更何况这个世界能否召唤出机巧魔神都是未知数。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挺身而出。总觉得不这样做不行。
  幼生体以其巨躯难以想像的敏捷速度动着。
  我为了保护跌在地上的女高中生,朝她冲了过去。
  幼生体对我们似乎不怎么关心,只是随意地挥起前肢。
  这下子死定了——我异常冷静地面对现实,但就在那之后——
  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从空中舞落,贴到幼生体的脸上。
  随后,幼生体就突然在我面前弹了出去。
  这意外的发展,让我一瞬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老虎花纹怪物的肚子撞上一辆大型的倾卸式卡车。大概是被幼生体吓了一跳,卡车司机的方向盘才会打错方向吧。
  不论幼生体如何巨大,跟倾卸式卡车的重量还是远远无法相比。幼生体就这么被撞飞,狠狠砸上了背后的大楼。
  「这是……!?」
  以苦闷声音吼叫的幼生体身影,令我陷入一片混乱。
  在跌倒于地的幼生体身上,有许多纸片状的玩意儿轻飘飘落下。纸的大小约等于信封吧。那是以表面用墨汁画着奇妙图案的和纸所制。
  「……符……符咒!?」
  那跟神社等处分发的护身符很像。差别则在图案的部分。眼前的很像是占卜时所使用的魔法文字。因此与其说这是护身符,不如更接近咒符吧。
  另外,将符咒扔向幼生体的人则是——
  「……女的!?」
  在附近的公寓屋顶上,仔立着一名年轻的女性。
  她身着以黑白单色系为基调的套装。那是洛高的女生制服。
  一头柔顺的长而卷金发,乘着风在夜空中飘逸。
  尽管身材娇小,但比例却不差。四肢都很修长,腰的位置也很高。
  从她深邃的五官判断,应该不属于日本人的血统。
  异样长的鲜红围巾挡住了她的脸下半部,但依旧无法完全遮掩她的美貌。那是一位可爱得不像现实人物的美丽少女。
  刚才大量撒下符咒、简直就像是要布下结界的人就是她。
  幼生体似乎很讨厌那个东西,试图跳到她站的地方。
  但就在这时,幼生体的姿势很不自然地失去平衡。
  它脚下的道路陷没,幼生体的后肢被埋入地面。它拼命挣扎,试图让自己挣脱出来,结果反而使道路的陷没更加恶化。最后终于彻底失去平衡,直接在原地摔倒了。
  「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我脸颊肌肉僵硬地抬头仰望少女。假使刚才突然发生的地面陷落事故,是她布下的结界造成,那可真是威力惊人。力量足以匹敌机巧魔神了。
  这时金发少女唐突地转头看向我,以流畅的日语警告道:
  「退下……想死吗?」
  「耶?」
  在不明就里之下,我当场停下了脚步。
  少女自制服口袋取出金色的怀表。简直就像在等待什么发生似地,她持续盯着表的盘面。
  「误差是……嗯,大概就这样吧……」
  说完后,少女便关上了表盖。
  仿佛以那句话为契机,倒地的幼生体再次吼叫起来。
  那是临死前的咆哮。
  幼生体的巨躯仿佛水面起了涟漪般,急速失去了颜色。变成像玻璃一样透明后,终于四分五裂碎掉了。
  同时,我所感觉到的奇妙压迫感也消失了。天空的颜色也随之恢复正常。
  「非在化……」
  眺望被消灭的幼生体的破坏痕迹,我愕然地咕哝道。
  少女对这句话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来,望着我。
  她那金发与围巾随风飘逸的姿态,美得令人感到畏惧。
  「果然是你吗?」
  头顶上传来少女的说话声。隐藏在围巾后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那声音中几乎没有称得上是感情的成分,不过不知为何我有种直觉,她这时应该是在苦笑。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仰望少女,这么问道。比起对这名神秘少女的恐惧,我内心的好奇心更为强烈。少女这回明显地笑了起来。
  「当然。或者该说,我比你自己还更要懂得你——第二轮世界的夏目智春。」
  「唔……!?」
  我倒抽了一口气。
  少女无视我的反应转过身。好像打算直接离开了。
  「请等一下……你究竟是……!?」
  「现在没空说明了。你们也赶紧离开这里吧。」
  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随后她的身影就消失了。视野中只留下夜空,以及她美丽金发的残影而已。
  我恍惚地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让我回过神的关键,则是从背后传来的虚弱声音。
  「那……那个人……是洛芦和高中的……魔女……」
  那位穿着他校制服的女高中生,仰望方才金发少女所站的位置颤抖着。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我心想。
  反正你看到她就知道了——我想起六夏的话。她说得确实没错。
  在夜色下依旧鲜明的金发与红色围巾。鹤立鸡群的美貌。还有符咒……
  从这些描述中能联想到的词汇只有一个。
  「洛高的……魔女……」
  这就是我与「她(女朋友)」的邂逅。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没有月色照明的学校,漆黑得叫人惊讶。
  时间已过了晚上十一点。都到了这么晚,学校总该没人了吧?不过为小心起见,我还是没从正门闯入,而是选择翻越校园的围墙进去。
  这就是「第一轮世界」的洛芦和高中。
  总之今晚就睡在洛高里吧。理由说穿了其实没什么,身着制服的高中生,想不花一毛钱过夜的场所,除了学校也没有其他地方了。这可是临近圣诞节的时刻,露宿外头未免太辛苦了。不过冷静想想,来洛高过夜搞不好也不是什么坏主意。
  总之能遮风避雨是绝对没问题,保健室还有床可睡。这里因为远离民宅,也不必担心引人注意。屋内有电、瓦斯、自来水、浴室、厕所应有尽有。还可以顺便调查学生的通讯录,掌握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情报。
  另外——应该也可以找到那位洛高魔女的情报吧。
  视野范围内的窗户全都上了锁,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绕到校舍的紧急逃生口,我取出事先预备好的工具。把百圆商店买来的一组别针加工过后,就成了自制的开锁工具。这对复杂的门锁虽然难以派上用场,但对古老的学校玄关锁,只要有这个就够了。
  侵入校舍后,我首先寻找配电箱,找出保全系统用的供电集线器,确认监视摄影机与感应器的设置场所没有变过。到此为止花了不到十五分钟。虽说如果有操绪在,只要这一半的时间就搞定了,但基本上还算及格吧。
  「……」
  环顾空无一人的教室,我微微发出了苦笑。开锁的方法是直贵教的,侵入校舍的方法则是被朱里学姐强制灌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真有实用的一天,难不成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点吗……相信我总有一天会遭遇这样的命运?
  如果是特别能信赖的对象,或许预期到这种结果只是小事一桩吧。
  只不过他们已经不在了。我再也无法拜托他们。
  「……」
  我轻咬着嘴唇,同时步向教职员办公室。
  这附近算是保全比较严密的场所,但毕竟是高中校舍的程度,警备装置的配置早就被我摸透了。我轻易闻入了办公室内,首先靠近放出席簿的架子。拿出二年级生的名簿,我透过紧急照明灯的光线搜寻自己的名字。
  「缺席……」
  从一班开始按顺序翻,到了七班后,终于找到夏目智春的名字了。入秋以后,他未到校的天数就急速上升,到这个月来学校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了。最后来学校则是一周前。这个世界的智春得到机巧魔神《钢》并移动到「第二轮世界」,应该就是在这之后吧。
  跟我同班的有樋口跟佐伯妹。其余同班同学中,长相跟名字我可以连在一起的大约有一半。至于班导师的栏位,则写着我完全没听过的女性名字。
  「……嵩月在六班啊。」
  嵩月奏的名字,被登记在隔壁班的名簿中。即便是保持优等生纪录不迟到也不缺课的她,入秋后同样迅速累积缺席天数。此外上个月起她就再也没在学校出现了。出席簿上是写病假。
  「那个人……果真是嵩月吗……」
  我按照往常的习惯对操绪说着,但回应我的沉默却让我叹了口气。
  我想起在直贵的机巧魔神《钢》中所封印的副葬处女。当《钢》被破坏时,我瞬间瞄到了一眼。
  然而,那毫无疑问是嵩月的模样没错。
  这个世界的嵩月奏,是跟夏目智春从同一天起不再来学校的。
  这本出席簿,正是证明她真实身分的最有力证据。这个世界的嵩月奏并非恶魔,只是普通人类,并且还是机巧魔神《钢》的副葬处女。
  「……阿妮娅她们的名字……都没有吗……」
  把二年级全部班级的出席簿翻过,都没发现阿妮娅跟操绪所属的班级。不过这也不出我的预期。之前在鸣樱邸门口遇到的杏跟我说,操绪始终在住院,至于阿妮娅……在不存在机巧魔神的这个世界,她会来洛高才怪吧。
  阿妮娅是以王立科学狂会的机巧魔神研究者身分硬找来的。如果不是这样,年仅十岁的女孩怎么可能来外国高中留学?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城镇没有阿妮娅的容身之处也是可能的理由。
  阿妮娅的家人与亲戚、朋友们都在遥远的故乡。加上她出身贵族,完全没有自理生活的能力。而她的性格也不像是能为了请求帮助而向不认识的人低头。
  不早点找到阿妮娅保护她的话,大概又会闹出离谱的事吧。例如被警察逮捕当成非法移民,或是被变态袭击之类的。恐怖的想像场景在我脑海中膨胀。
  为了让焦躁不堪的思考冷静下来,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恍神地望向窗外。
  「……!」
  就在这时,我察觉附近好像有动静。
  我不由得全身僵硬起来。采取四肢着地的狗爬式,我屏住呼吸。虽然在心底自己是抱持猛兽屈身伏击的想像,但就旁人看来,这就只是在跪地求饶的动作吧。
  除了我以外还有入侵者——这种可能性恐怕不高。相形之下,校警或值夜老师出来巡逻的机率还比较大。
  锁定财物偷窃的夜盗,应该没理由偷偷潜入高中的教职员办公室。现在也不是考试前夕,理应不会有人来偷考卷才对。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事情都一样变得很棘手。
  结果……
  「是错觉……吗?」
  我压低气息过了几分钟,这才胆战心惊地仰望办公室的门扉。
  毛玻璃另一边的景色并没有变化。脚步声或其他任何声响也没有传来。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解除全身的警戒。
  环视办公室后,我找到了时钟确认时间。现在刚好过了午夜十二点。潜入学校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没想到确认出席簿花了比我想像更长的时间。
  我驱策着紧绷的身体肌肉,移动到班导师的办公桌旁。
  下一个目标就是班级通讯录。烬管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住在哪,但我应该也有使用那里的权利吧。
  此外,通讯录上除了有住址,应该也有同学的电话号码。我想趁今晚把樋口叫醒,尽量在他身上挖掘出情报,以那个家伙的性格,不可能没调查过魔女的真实身分。恐怕那才是最快速又最确实掌握魔女资料的方法吧。
  然而找出通讯录这项工作,却出乎意料地遭遇了挫折。
  寻找班导师的办公桌就费了不少工夫,此外桌上资料又堆积如山,抽屉里还随手塞了快满出来的大量档案与考卷。即便在幽暗的室内定睛凝视,倚靠紧急照明灯的光线阅读资料上的文字依旧非常困难。
  我无奈地站起身,决定先去找手电筒。既然是高中校园,附近滚落一、两把手电筒也是很正常的。但结果却意外地难找。
  在宽阔的办公室晃了一圈半,终于在教务主任的桌下发现了类似的物体。
  「唔哇……!?」
  霎时,我忍不住发出惨叫。
  在深夜的校舍中,毫无预警地传来了巨大的人工噪音。
  那是钢琴的音色。
  我害怕得心脏都快蹦了出来。强烈的恐惧甚至让眼泪都被吓出来了。
  待在夜晚的校舍本来就够不自在了。
  在习惯寂静感官变敏锐后,冷不防听见这么大的声响,光是腿没被吓软就值得夸奖才对。
  「某人忘在学校的手机响了……应该是这样吧……」
  我试着冷静地进行科学式思考。不过,那个答案不对。以手机铃声而言未免音量太大了。钢琴的音色恰好来自校舍的相反一侧。是从音乐教室发出的。
  接下来的可能性,就是有人设定错立体声音响的定时机能。不过那也不对。方才的乐音听起来很拙劣。偶尔还有音符漏了,或是走音的情况发生。感觉就像有人不看乐谱试图弹奏记忆中的钢琴曲。刻意录音并定时拨放的程度应该不至于这样。
  看来我不得不承认了。
  深夜的高中音乐教室里,有人正在弹奏钢琴。
  「所以,到底是谁啊!?」
  自动发出声音的音乐教室钢琴——这也是校园常见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但会被这种程度的鬼故事吓破胆的,也只限于小学生吧。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
  我中断寻找通讯录的作业,冲出教职员办公室。
  那个弹奏钢琴的人,总不会是为了吓我才动手的吧。究竟是无聊的恶质玩笑,还是认真来练钢琴,答案总会是其中之一。
  如果可以真希望不要跟怪人打交道。不过,放着不管也不行。要是在这种时候引发骚动,那我就麻烦了。如果因为对方的缘故让保全公司赶来,我可能就会被顺便逮捕。那是我一定要极力避免的。
  不知何时,钢琴的演奏已经结束了。
  但,犯人应该还在音乐教室附近才对。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
  犯人若是愿意自己乖乖离开就太好了,不过视情况也有可能需要说服对方。最坏的打算,就是必须胁迫对方赶人了。总之先去确认对方的身分再说。
  之前换上客人用的拖鞋真是失策。这种鞋不但难跑,还会发出啪哒啪哒的吵人脚步声。虽说穿外头的鞋子进来也不好,但至少应该要去体育馆借运动鞋才对。
  或许该在这附近先脱掉拖鞋,当我还为此犹豫时,已爬上阶梯拐过走廊了。
  在我眼前,突然出现了某个人。
  那是皮肤剥落,内臓有一半跑出来的家伙。
  「唔……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顾一切发出惨叫。本能的恐惧刺激着我,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将那家伙一拳打飞了。结果拳头传来的异样触感再度让我尖叫起来。硬死了!
  被我击飞出去的人影,以预期外的力道越过了走廊。
  部分内臓自腹腔散落一地。
  同时发出塑胶落地的轻微声响。
  「人……人体模型!?」
  我保持因恐惧而僵硬的脸,愕然地喃喃说道。
  刚才简直就像在等我而伫立在走廊上的,是小学理科教室常有的树脂制人体模型。那玩意儿本来是塞在资料室的角落,不知道是谁拉到了走廊上。究竟凶手是谁,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答案很清楚了……刚才的犯人试图要吓唬我!
  这时我听见啪哒啪哒,有人正跑下阶梯的轻微脚步声。
  我脸上浮现愤怒之色,转身面对脚步声的方向。
  「咕……站住!」
  我边吼叫边追逐脚步声冲了出去。现在已经不是来侦察的时候了。既然我刚才的尖叫被对方察觉了行踪。不论如何都要把犯人抓住,防止对方扩大损害才行。
  「喂……脚程太快了吧!」
  仿佛在嘲笑全力奔跑的我,对方的脚步声愈来愈远。即便我是穿访客用的拖鞋,能比身为前田径队队员的我速度还快,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停止追逐。何况这个方向再过去就是死路了——!
  「滚出来吧……躲也是没用的!」
  我刻意压低声音恐吓道。与穿廊连接的校舍到这里就没了。正面的门也被锁上。附近就只剩下茶水间跟女性教职员用的更衣室可躲。虽然是有点难处理的场所,但除此之外也没地方可逃了。
  总之,我先向茶水间走去。闯入女性更衣室毕竟还是有点那个,况且茶水间也会有简单的料理道具之类,要是走投无路的犯人拿起菜刀或水果刀冲出来,那我就麻烦了。在那之前一定要极力避免才行。
  然而茶水间似乎没有人的气息。
  里头就只有洗手台、水桶、小型冰箱与食器架。此外就是洗碗烘干机了。
  烘干机后头有个小小的晾衣架,有洗好的手帕或毛巾挂在这里。
  我对当中某些混入的物品感到很不对劲,于是便随便伸出手。
  在紧急照明灯的微弱光线下,我发现了令人大感惊奇的玩意儿。
  那是女学生用的过膝袜跟衬衫上衣,此外还有——
  「这是什么……等等,难道是胸罩……」
  预期外的物品出现了,瞬间我的意识变得一片空白。
  也因为这缘故,我的注意力被分散,并没发现我的背后早有人伫立着。
  那是一个苗条娇小的人影。
  此外对方还气得头发倒竖起来。
  「唔——!」
  那人手中抓着拖把。
  咖就像使用武器一样把拖把高举起来。
  「等、等一下!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在我慌忙辩解之前,拖把就描绘出美丽的轨迹,直接挥中我的脑袋。视野深处迸出了白色的火花,我慢动作地向后仰躺在地板上。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我最后所看到的,是一名手拿拖把、脸上浮现困窘表情的黑发少女。

  〇

  我想自己昏过去应该没太久才是。
  等回过神后,我发现自己正仰躺在昏暗的走廊上。
  我一睁开眼,头顶上就冒出这么一个声音。总觉得很令人怀念,至于充斥我视野的则是黒白双色系的隆起布料。
  「啊……」
  我发觉自己正躺在某人的膝上,慌忙跳了起来。
  一瞬间,我的视野又剧烈摇晃。大概是突然起身的缘故,肿起的额头又开始剌痛了。
  「痛死我了。」
  我抱着头呻吟,一名穿着学校运动外套的女学生不安地望着我。
  「啊,唔……还好吧?」
  她把脸凑近到让我吓一跳的程度,从上方俯瞰我的脸。
  光泽艳丽的黑发,大大的眼阵。通透白皙的肌肤。即使是在黑暗中,她身体周围仿佛也会产生一圈光晕——我甚至有了这样的错觉。这位身着朴素运动装依旧不减压倒性可爱的美少女。我对她可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嵩月!?」
  「是、是的。」
  被我一唤名字,黑发少女便紧张地颤抖肩膀。我将手搁在那纤细的肩上,确认她是否有实体。至于额头肿起发出的疼痛,已省去我确认这是不是做梦的步骤了。位在我面前的她,毫无疑问是嵩月本人。
  不,是本人应该不会错了,但问题是——
  「你是,嵩月吗……呃——我的世界的那位?」
  「啊……应该吧。」
  她这么说道并尴尬地点点头。应该是?
  「你是,我所知的夏目同学……吗?」
  「耶?啊,这个嘛……」
  被她这么一反问,我反而无法回答了。她会有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是谁,还有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这到底该怎么证明?我可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过嵩月并没有继续要求我说明。她凝望我的眼阵微微摇曳起来,没多久便泛出了豆大的泪珠。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嵩月……」

  插图2

  我望着泣不成声的她,感觉眼眶也变热起来。
  如果嵩月没有先落泪,或许我这边就会先嚎啕大哭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变化真的太大了,就连整个世界都彻底改变了。
  正如我飞到这个世界后变胆小一样,她或许也同样感到很不安吧。
  啜泣的嵩月揪住了我的制服。
  我自然地形成轻轻环抱着她的姿势。像这种场合,就算我用力抱住嵩月安慰她,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吧,但偏偏就是这种时候,操绪的脸会莫名其妙浮现在脑海里。此外,这个脑子里的操绪还说出「随你高兴」之类的话,轻蔑地对我露出白眼。
  就是因为这样,我对于该不该抱住嵩月这件事大感苦恼,而嵩月这时突然停止哭泣,仿佛一点事都没有似地抬起脸。她恢复得还真快哩——我在心中叹息道。要让我下定决心,至少给我三十秒左右烦恼嘛。
  「那个……水无神同学,人呢……?」
  嵩月目光移到我的背后上头,如此问道。她的表情非常担忧,果然她还记得那个——在与机巧魔神《钢》的战斗中,《黑铁》被破坏的模样。
  我无言地摇摇头,光是这样嵩月就能理解了吧。
  「是……这样吗?」
  她哀伤地垂下视线。像这种时候,嵩月那不会说些空泛安慰话的性格真叫人感激啊。
  操绪不可能因为那种程度的事就消失……尽管我如此坚信着,但一旦对其他人说出口,听起来就感觉很像谎言。
  「呃……刚才那些东西,该不会是嵩月弄出来的吧?钢琴声跟人体模型之类的……」
  我讨厌陷入黯淡的气氛中,于是改变话题。
  嵩月用力点了一下头,接着视线便直接垂了下去。
  「……对不起。」
  果然没错,我苦笑起来。不过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喜欢开那种充满恶意的玩笑应该不像是嵩月的性格才对。
  「呃,我已经不介意了……不过,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以为……不是夏目同学……而是……有小偷。」
  「耶?」
  「学校要是遭小偷,我躲在这里的事也可能会被查出来。」
  「所以才试图把我赶出去吗?」
  嵩月再度用力点头。我感觉额头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颓丧着肩膀。
  这女孩玩了骗人的学校鬼故事把戏,还误以为我是真正的小偷而展开驱离行动,关于这部分的行动还真是很像她的作风。
  「你刚才说躲在学校……嵩月,你是从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啊……是从前天开始。」
  「前天?嵩月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吗?」
  嗯,嵩月又点点头,我只能困惑地反望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我飞来这个世界,明明才过了七、八个小时而已……」
  「七、八个小时?」
  这回轮嵩月大吃一惊了。她像是在回溯记忆般垂下目光,然后又仿佛想通什么似地露出微笑。
  「是这样吗……所以……」
  嵩月抓住我制服的手,顿时加重了力量。
  光是这样我便能隐约推测到,先来这个世界的这三天,嵩月是如何认真地搜寻我的踪影。
  我莫名开心起来,差点又想落泪了,我吸了吸鼻子忍住想哭的冲动。
  嵩月望着我,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她或许以为我是感冒了吧。事实上,走廊的确很冷,会这么猜测也不能怪她。
  「要……上床吗?」
  「耶?」
  嵩月抬起楚楚可怜的双眸望着我,我不知为何激烈动摇起来。在无人的深夜学校两人独处——我这才首度意识到如今的处境。
  随后嵩月又像是要追击我一样继续说下去:
  「保健室有床。」
  「……上、上床吗……」
  我的嗓子不由自主尖了起来。口中明明感到很饥渴,用力咽下唾液喉咙还发出了咕咚一声。
  然而嵩月的口吻却像是在照顾棘手病患的护士一样。
  「到早上前稍微睡一下比较好……」
  「啊,是啊。没错。」
  我疲惫万分地垂下肩膀。再度抬头仰望,嵩月依旧摆出平日那种困窘的表情。
  之后,我就在她的带领下移动到保健室。
  坐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不过每当走起路来,嵩月那对起伏剧烈的硕大胸脯就让我非常在意。在茶水间看到的晾洗衣物也令我久久难忘。那时正在晾干的胸罩如今或许就穿在嵩月的衬衫下吧。光是想那些恐怕会出事,于是我急着想找其他话题。
  「对了,嵩月为什么会跑到学校呢?」
  「为什么……这样不好吗?」
  嵩月表情不安地望着我,我慌忙摇摇头。
  「不,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里。老实说我也去过律都姐的家一趟,但那里却莫名其妙变成研究设施……」
  「是呀……」
  嵩月点点头。看来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不过,这个世界的嵩月本来就不是恶魔吧。因此也没有离家出走的必要了……回到老家不是比较好吗……」
  想起嵩月老爸那张吓人的脸,我嘴里这么说道。
  既然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恶魔,嵩月组什么的也应该不存在才对,这么一来嵩月就没有离家单独生活的理由了。
  我很单纯地这么推断,但嵩月却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我……有一点问题。」
  「问题?」
  我打量嵩月欲言又止的侧脸,心中感到很困惑。
  看来这三天来,她也不是完全没回过自己的老家,结果她却因此面对了自己的某些问题。
  「对喔,杏也提过嵩月是校园的偶像哩……」
  我突然想到这个就随口说道,结果嵩月她……
  「偶像……吗……」
  嵩月的表情很明显变得阴郁起来。此外她还以前所未见的空虚表情无力地笑着。偶像这个词对她而言似乎无比沉重。
  继续让她困扰我也感到于心不忍,于是我便放弃深入这个话题了。
  抵达保健看到床的同时,一股强烈的睡意便急速袭来。
  仔细想想,我已经廿四小时以上没阖眼了吧。从「第二轮世界」飞到这里以后,时间就出现了误差。我由于时差而感到有点头昏脑胀。
  我穿着制服,直接倒在床上,嵩月则拘谨地坐在我身旁。她也露出有点爱困的表情,呼哇一声微微打了个呵欠。她很难得会在他人面前露出这种破绽。搞不好是我自恋吧,不过跟我重逢后嵩月或许也安心不少,能这样稍微放松一下真是太好了。她把晾干的制服衬衫收起来仔细折好,如此的姿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卷入了莫名其妙的麻烦,反而像个很普通的少女一样。
  想着这些的同时,我突然察觉到一件重要的事。
  那点应该要优先对她问清楚才对啊——
  「对了,嵩月……你身体没事吧!?」
  「耶?」
  看见我突然爬起来,嵩月惊讶地瞪大眼。
  「呃,你跟凤岛冰羽子战斗的时候,非在化的症状不是发作了吗……」
  「啊……我想现在应该没事了。」
  嵩月以格外的平静口气回答道。她的这种反应反而让我困惑起来。
  「现在没事……可是,你之前……」
  「啊……」
  嵩月好像终于明白我担心的理由了。毕竟我上回最后看到她时,她已因非在化的发作而几乎要消灭了。
  嵩月略微摆出沉思的模样,接着才缓缓把手伸向一旁的工作桌。
  从空罐贴上包装纸做出的简易铅笔盒中,嵩月取出美工刀。她咖叽咖叽地推出了刀刃。
  随后她卷起了自己衬衫的袖子。
  在露出来的白皙手臂内侧,比手腕略高一点的位置,嵩月将钢制的刀刃按上去,接着便若无其事地迅速切了起来。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只能傻眼地看下去。
  「嵩月……!?」
  事情已经太迟了,我慌忙站起身。
  嵩月的手臂浮现一道赤红的血丝,最后终于汇聚成血滴滴落下来。发现惊慌失措的我狼狈不堪,嵩月面露要我不必担心的微笑。确实,这种程度的伤口并不深,只是突然在眼前自残还是很吓人,真希望她尽量避免。对我的心臓也不太好。
  「我没法使用能力了。」
  嵩月望着滴落的血,如此解释道。
  「现在我不论怎样都没法回忆起操纵火焰的方法,也无法感受到任何魔力。」
  「你身为恶魔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我从嵩月手中抢过美工刀,这么问道。
  既然她不是恶魔,已经变为普通人类,那非在化的影响消失我也能理解了。所谓的非在化,就是恶魔拥有的魔力,导致这个世界产生排斥反应所造成。如果是不具备魔力的人类,自然不会引发排斥。
  「所以移动到这个世界以后,让嵩月变成了普通人罗?」
  「……我不清楚……不过,这种事……」
  嵩月困惑地摇摇头。
  确实很可疑。不过,那是两码子事。
  话说回来,恶魔这种存在,就是指无意间闯入异世界的人类总称。
  移动到另一个世界,会让普通的人类恶魔化。避免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移动后这个世界的原本「自己」的肉体据为己有。
  把起初就存在的那个「自己」覆盖掉后,移动后的世界总容量就不会改变了,对世界的影响也能压在最低限度。因此世界也不会产生排斥反应。当然这个世界原本的「自己」会消灭,这是要保持人类身分在世界间移动的唯一方法。
  「我本来就是以恶魔的后裔身分诞生的……就算占据了这个世界的嵩月奏身体,应该也无法变成人类……才对。」
  「嵩月变成普通人,应该有其他的理由吧……我们不知道的某些理由……」
  我交叉双臂陷入了沉思,不过既然嵩月本人都不知道,我自然也不可能会理解。
  话说回来,我所知的恶魔化机制几乎都是来自加贺篝与环绪姐的说明,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对不起。」
  嵩月突然说道。
  「耶,怎么了吗?」
  一边在她的手臂伤口上贴OK绷,我一边以愕然的惊呼声反问道。贴OK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会花多大力气。正当我想开口请她不必在意的时候——
  「现在的我……大概无法保护夏目同学……」
  听了嵩月的这番话,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懂该怎么回应她才好。这位像是易碎物品一样的纤细少女,在自身的存在差点消灭后,脑中依然想着这件事,这点令我大受冲击。
  到了如今,我再度被她身上所束缚的恶魔诅咒而感到头晕目眩。
  何况使她被如此束缚的犯人之一,毫无疑问就是我。在嵩月的恶魔之力保护下,我得以过着安逸的生活,但同时也将她逼入了绝境。
  「够了……」
  我还来不及想清楚,身体就已经先搂抱住嵩月。
  感觉她用力倒吸了一口气。在我的臂膀下,她惊讶地紧绷着全身。
  「已经够了。只要嵩月能平安无事就好……不管你是人类或恶魔都没关系。」
  嵩月的肩膀微微发出颤抖。
  随后,她——摇了摇头。
  她的态度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嵩月否定了我方才的一番话。
  「如果我不是恶魔……就没法再守护夏目同学……」
  「你为什么……!」
  绝望让我的眼前一黑。
  即便不靠言语,我也能轻易理解嵩月的想法。因为那是我从很久以前就察觉的事。
  对嵩月来说,我是应该要保护的对象。既非朋友也非伙伴,只是非得要赌上性命守护不可的存在。守护我就是她本身的存在意义,嵩月顽固地坚信这一点。
  恐怕这也是讨厌恶魔这禁忌力量的她,想肯定自己恶魔的身分而导出的结论吧。
  当初才刚开学没几天,我得知她是恶魔,并在她被抓之前救了她。
  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件小事。然而,对嵩月而言,那或许就像雏鸟的铭印般成了决定性的一项经验吧。
  因此她现在才会像这样束缚着自己。
  我为了身为恶魔的嵩月挺身战斗过,所以她也要以恶魔的身分帮助我才行——她就是如此坚信这一点。简直就好比假使她失去恶魔身分了,便没资格跟我在一块一样。
  没那回事。我很想出口强调这点。嵩月是重要的朋友与伙伴,不只是我,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我也很明白,这番话一直无法传递到嵩月内心深处。
  那天在教堂的礼拜堂,嵩月受到巨大的冲击。
  从那天起,她就身陷如此的束缚当中。
  能打破这束缚的言语,我只知道一句。那既不是针对恶魔或人类的身分,只是为了肯定如今在我眼前的这位少女而已。
  「我……喜欢你,嵩月。」
  嵩月的肩膀颤抖平息了。
  她僵硬的身子也松软下来。我感受她柔软的体重,自背后紧紧抱住她。
  「啊……」
  嵩月缓缓抬起头。她的脸庞离我很近,双方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块。在黑暗当中,只有她红通通的脸庞清晰可见。
  「接下来的事,让我来吧……我会找出阿妮娅跟操绪,还有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只要嵩月能陪在我身边,就只要那样……我会很高兴。」
  我鼓足所有勇气,以腼腆的口吻将心意说出口。
  嵩月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极近距离内,仰望着我的脸而已。我很害怕她的沉默,心脏的鼓动声仿佛在脑海中响彻着,我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当我觉得自己快童息而死的时候……
  「好。」
  嵩月对我如此低声说道。
  之后,她的体重便离开了我的双臂。
  嵩月轻巧地逃脱我的怀抱后,站起身,转过去背对我。她走向另一张床,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表示:
  「我,要去收已经洗好的衣服……那个……夏目同学请先休息吧。」
  她拉上收在墙边的帘幕,这么一来我就看不到她的卧榻了。
  摇曳着一头长发,嵩月回头最后一次瞥了我一眼。
  「晚安。」
  她淡淡地说完,踩着啪哒啪哒的脚步声离开保健室。
  房内只剩下我一人。
  深夜的学校。充斥药味的保健室。硬邦邦的床。
  我慢慢地横倒在了床上,意图不明地自然伸出了手。
  「呃,刚才那是……」
  窗外的夜空被云遮蔽了月亮。就算我能看到月色,伸手也摸不着她。
  「……我被拒绝了……对吧?」
  刚才还能感受到的嵩月体温消失了,无人校舍的寒气沁入了我的体内。
  我叹了口气,瘫软地趴了下去。
  那之后,我就只能像是滩烂泥一样沉睡着。

  〇

  翌日早晨。尚未从昨日的精神创伤中脱离,我就在射入眼帘的朝阳中苏醒过来。
  这几天累积的折腾让我全身关节都发出了惨叫,因此心情也变得相当郁闷。
  从毛毯底下窸窸窣窣地爬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本睡在旁边床上的嵩月不见人影,连床单都折叠得整整齐齐。正当我担忧她是否逃离我而感到不安时……
  「早安。」
  我背后有声音传来。回过头一看,我顿时有种体温上升的感觉。
  明亮的朝阳让制服少女的轮廓浮现在眼前。嵩月伫立在保健室的窗际,她已换好制服,全身上下也都梳理完毕了。
  「啊,是啊,早安。」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回应。
  「请用。」
  嵩月说完递来了毛巾。大概是让我洗脸的意思吧。脑袋依然一片空白的我,乖乖地照着她的话走向洗脸台。
  「……」
  用冷水使劲泼着脸清洗后,脑袋总算是清醒一点了。
  总之,嵩月的态度跟以往没什么两样,真是太感谢了。昨夜我所说的话,大概在她心中被当作完全没发生过吧。
  尽管这样也挺悲哀的就是了,虽说倘若我今天处于嵩月的立场,确实也会做出相同的事。但比起露骨地躲避对方总是要来得好一些。
  我对着镜子练习笑,同时心想,这时候要是操绪在不知道会怎么样。
  假使她在,铁定会开起玩笑,或是软化气氛帮忙把事情敷衍过去吧。那家伙现在到底上哪去了,又在做些什么呢?
  「……咦?」
  乍看下表情很清爽的我,察觉到有香气飘过,鼻子用力抽动发出声响。在工作桌上,已经用学校餐厅的托盘装了准备好的早餐。有白米饭、味噌汤、玉子烧跟烤鱼。两人份的丰盛早餐呈现在眼前。
  「这些,是怎么弄来的?」
  我对兀自冒出热气的味噌汤看傻了眼,于是这么问。嵩月边准备两人份的茶边回答:
  「我做的,借用了学生餐厅的蔚房。」
  「那米跟食材是……?」
  「也是借用的。从餐厅的冰箱里……我买了餐券代替食材费放在那……」
  说到这,嵩月的表情有点忧郁。
  「那个,好像不太好吧。擅自拿别人的东西。」
  「不……算了,不必在意。现在是非常时期啊。」
  「嗯。」
  嵩月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啊……请用,趁热吃。」
  「那我就开动了。」
  我坐立难安地在铁管椅上就座。跟嵩月面对面吃起早餐来。尽管她亲手做的料理比想像中还要好吃,但中间缺乏对话的沉默气氛却显得很凝重。
  然而嵩月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一旦习惯寂静,很不可思议地,坐立难安的感觉便消失了。为了寻找对话的主题,我仰望墙上的时钟。
  「起来得还真早哩。」
  时间终于过了早上七点钟。加上在不熟悉的厨房进行料理,估算嵩月应该是在五点左右就0起床了吧。
  但嵩月却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如果不早点起来,其他人就会到校了。」
  因此才急着吃早餐,一句话也不说吗?我终于明白了。
  「不必那么在意也无妨吧。任谁也不会猜到我们在学校过夜的事,装成照正常上学的样子就可以了。」
  「呃?」
  嵩月惊讶地瞪大眼。
  「夏目同学,你打算去上课吗?」
  「暂时是想这样啊,怎么了?」
  我颔首道。我并不认为这是多么让人吃惊的决定。甚至身为优等生的嵩月一开始没这种想法,反而让我比较意外。
  「你想,找机会跟樋口或杏他们打听一下,应该能更了解这个世界的状况吧。」
  「……可是,这是二年级的课……真的好吗?」
  我想起了刚才忘得一干二净的事。这里比我们原本的世界多过了一年左右。除了班导师换人,班上也有一半以上的同学我不认识。加上二年级的课程内容我也没把握能跟上。原本打算假扮原版智春的样子,但不论怎么想都难逃中途露出破绽的可能。
  「那个……还是先去其他地方等比较好吧。至少到放学以后再……」
  「是啊,就这么办吧。」
  很遗憾,嵩月的说法才是正解。要等其他人放学实在既让人焦躁又辛苦,但如今也只能乖乖忍耐了。
  「那个,饭,还需要再添一碗吗?」
  发现我手中的碗已经见底,嵩月这么问道。
  「好啊,谢谢。」
  说完我恭敬地将碗交给她,嵩月努力添完饭后再度递回我面前。我感激地伸手打算接过去。
  这一瞬间,我跟嵩月的指尖微微产生接触。
  「噫呀!」
  嵩月发出轻微的怪声,简直就像碰到很烫的物体般慌忙抽回手。她的脸也在我的注视下潮红起来。
  「……」
  我惊险地接住刚滑落的碗,抬头望着嵩月。刚才那过度敏感的反应到底是怎么了?
  「嵩月?」
  「没、没事。对不起。」
  嵩月摇摇头尴尬地笑了。我并不觉得她像没事的样子,但我们也没因此感到不愉快就是了。刚才可能是静电突然作祟吧,我就此下定论。
  「呃——那是什么?」
  我对嵩月摆在早餐旁的塑胶容器感到好奇,于是问道。
  「那个……虽然没能准备充实的料理而感到很羞愧,不过那是便当。」
  「便当?」
  「是的。我想中午也可以去某处一起吃……不行吗?」
  我摇摇头。
  「哪里不行了,当然可以。真是托你的福。」
  这对钱包渐空的我来说真是如愿以偿的结果,不过对刚拒绝自己的人这样撒娇真的好吗?我不禁烦恼起来。自尊与现实放在天坪上纠葛了一会儿后,我的自尊彻底败北了。
  「其……其实,我有想去的地方……如果可以——想跟夏目同学一起……」
  嵩月把吃完饭后的食器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都可以啊……要去哪呢?」
  「市……市立图书馆。」
  嵩月面红耳赤地答道。尽管她的口吻极为害羞,但地点却很正经。
  我也觉得那地方不赖。除了可以消磨时间外,里面的暖气也很强。
  此外,如果运气好搞不好还会碰上阿妮娅。那个小鬼只有脑袋高人一等,平常没事就爱找难懂的书籍阅读。
  「嵩月去图书馆有什么事吗?」
  「那个……有东西想给夏目同学看。不过,如果夏目同学有其他想调查的地方,也可以先去那边……」
  「不,其实我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点……」
  说到这,我临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不管是遇到哪个熟人,都应该先问清楚才对。
  「对了,嵩月。你听说过魔女的事吗?」
  「啊……魔女吗?」
  嵩月露出诧异的表情。她缓缓地转过头,望向靠立在墙边的打扫用具。说起魔女,大概会优先联想到扫帚吧,可惜那边只放着拖把。
  「洛高的一名女学生,生着犹如钻子的金色卷发,还会到处撒符咒。」
  「……钻子?符咒?」
  这也算理所当然的反应吧,只见嵩月陷入了混乱。
  「洛高生,而且又是金发……是妮娅吗?」
  「不,两人完全不同。身高至少就差了廿公分。我想那人比阿妮娅年长五岁左右吧。穿普通的洛高制服还满合身的。」
  以人种来说,两人确实是同一系统的五官,远远看也散发着类似阿妮娅的气质,不过并没有像到会让人误认的程度。毕竟魔女的年纪可是阿妮娅的一点五倍啊。
  「本名应该是黛安娜或类似的名字,但大家都称她魔女……」
  「那个……」
  嵩月以半信半疑的表情问道。
  「她是魔法师吗?」
  「呃,天晓得哩。」
  被她这么直接一问,我也感到很困扰。
  「那些符咒……果然也算是魔法吧。」
  「符咒……?」
  「昨天……我来学校前遭遇了幼生体。」
  「耶?」
  嵩月的表情冻住了。过去曾是恶魔的她,比谁都清楚幼生体的危险性。
  「那位魔女救了我。用符咒把幼生体击退……我觉得那跟第一学生会的护法结界是不同的技术……嵩月对她的真实身分有什么想法吗?」
  嵩月稍微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接着又以觉得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我。
  「夏目同学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老实说这是很理所当然的质疑。我想起在修女咖啡厅的悲惨记忆后,苦着一张脸。
  「那是因为,这边这个世界的六夏会长对我说了一些奇特的话……」
  「嗯。」
  嵩月严肃地抬头仰望我。
  「她说魔女是我的……应该说,是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的女友什么的……」
  「咦?」
  嵩月惊讶地瞪大双眼。
  感觉有人在拉我,促使我垂下视线,原来是嵩月正握住我的左手。那可能是她本人无意识的行动,嵩月也以感觉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俯视自己的右手。
  「噫呀……!」
  她就像触了电般慌张放开手,猛然将手藏到自己的背后。
  「嵩……嵩月?」
  嵩月这种夸张的反应,老实说让我目瞪口呆。
  嵩月露出好像在畏惧什么的表情,不过最后还是尴尬地露出微笑,摇了摇头。
  「没、没事,所以……那个……可以收拾餐具了吧?」
  「是啊……嗯。」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只能点头了。
  嵩月将变空的食器全放在学校餐厅托盘里,简直就像是要避开我一样绕了个大圈,离开保健室。我脑中浮现出问号,目送她的背影。
  「她是怎么回事……?」
  我习惯性地转头往自己肩膀上方问。然而……
  这时候当然是没有人回答我。

  〇

  在上课开始的一个小时前,我们便离开学校。已经到校的老师尚不多,走在路上要来学校的学生也稀稀落落。
  我们尽量避开别人的目光,选择商店街的后巷前进。虽说离最近的市立图书馆稍微有点距离,但现在离开馆时间还早。我吐着白色的水蒸气,与嵩月并肩走着。
  光看这样,就旁人的观点,或许会以为我们是一大早就卿卿我我的高中生情侣吧。然而如今的我们却有点状况——正确来说,有状况的(很稀奇地)是嵩月。
  「那个,嵩月。」
  在心中纠葛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无奈地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嵩月一惊,肩膀震了一下。
  「果然,很奇怪……吗?」
  「呃,真要说起来的话,的确是有一点啦。」
  我慎选用词,委婉地指责她。
  嵩月身着早已看惯的洛高制服,但不知为何却搭配了棒球帽。此外她明明没有感冒,却戴上了口罩。根本是毫无意义的服装组合。
  「呃,你有什么不能被人看到脸的理由吗?」
  「啊……唔……」
  嵩月就像被骂的小朋友般发出轻微的呻吟,还颓丧着肩膀。她似乎真的有什么很迫切的理由。不过……
  「我说……只是建议啦,你这样反而更显眼吧,不是吗?」
  「咦……!?是……这样吗?」
  她似乎完全没预料我会这么说。嵩月显得有点狼狈,压低帽子不安地环顾周围。
  「如果不是穿制服,或许会比现在稍微好一点。」
  我打量嵩月全身上下,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认为她会没理由就这样变装,一定有她自己的考量吧。只不过,如果她真心想让自己不起眼的话,这么做怎么看都是反效果。
  「嵩月,你稍微等一下好吗?」
  要通过路口时,我对嵩月这么说道,接着就走进眼前的便利商店。我对杂志与糖果类的商品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走向生活杂货的货架。这里有免洗的内衣裤与衬衫等等,但我很快就找到想买的物品,品牌也没多到需要考虑的程度,于是我就随便挑起几样拿去结帐了。
  嵩月正如我先前的吩咐,在便利商店的停车场乖乖等我,这女孩的性格就像忠犬一样。只不过,就算像这样远远看,她的服装依然是太醒目了。
  「嵩月……你想变装也可以,不过还是用这个比较好吧。」
  我急忙跑回去,把刚才买的商品交给她。
  嵩月怯生生地检视购物袋。然后她不解地歪着头说:
  「那个……这是……?」
  购物袋里放着围巾以及穿搭用的平光眼镜。
  「光是戴上眼镜,就会大幅改变印象,而这个季节用围巾遮住嘴巴也不会显得很奇特。既然要遮住脸,还是用这些比较不显眼。」
  「啊……钱……」
  「没关系啦。我在便利商店随便买的,都是些便宜货。」
  事实上我的钱包快空了,但嵩月应该也好不到哪去。她特地为我做便当,想必也花了一些买食材的钱,跟在修女咖啡厅被六夏骗去的钱相比,这些东西便宜多了。
  「……」
  嵩月无言地眺望着我买来的围巾好一会儿。那是条到处都可见到的格子花纹围巾。
  「呃,如果不喜欢颜色或花纹,现在还可以拿回去换。」
  对毫无反应的嵩月,我有点不安地问道。
  嵩月惊讶地抬起脸,把围巾抱在胸前摇摇头。
  「不是的,这个就好……因为是夏目同学买给我的。」
  「啊……嗯。那真是太好了。」
  嵩月那个有点诡异的口罩摘掉,嘴角微微绽放笑容地围上围巾。而在她摘掉帽子后,终于比较像普通的女高中生了。
  虽说嵩月端丽的五官还是很吸睛,但如果不是她熟人的话,应该不会马上看出她的真实身分。
  「……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嵩月边戴眼镜边问我。
  「我觉得很好看。」
  我老实地说出感想。跟刚才那样子相比,衣服与小配件大致上变得更搭了吧。
  「如果担心,那边的柱子可以当镜子来照。」
  我说道,并用手指向便利商店的墙壁。有部分钢柱磨得很光亮。
  带嵩月走到柱子那,结果我途中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东西而停下脚步。
  有杂志样本对着便利商店外侧陈列,而其中一本的封面角落,印了一张很像嵩月的脸。
  「啊……」
  几乎是在同时,嵩月也注意到那个了。她跳到我面前,用身体把那本杂志挡在背后,不让我继续看。
  「呃……嵩月?」
  望着疑惑的我,嵩月困窘地摇摇头。
  「请、请不要多心。」
  「呃,我什么都没说耶。」
  「唔……」
  嵩月发出微弱的呻吟,同时垂下头。基本上她是那种没法隐瞒心事的类型。
  「刚才那本杂志上的,是嵩月吧?」
  「那,不是我……虽然也算我。」
  嵩月放弃辩解并点点头。乍听下好像很矛盾的话,不过我能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是说,杂志上印的人是「第一轮世界」的嵩月奏。
  不过,能上杂志封面就代表……
  「这个世界的嵩月是艺人吗?」
  「不。与其说是艺人……其实……」
  「奇迹似生还……?」
  「唔……」
  嵩月惊讶地转头看背后。尽管对她很不好意思,但刊出她照片的杂志并不只一本。而且主―要还是八卦新闻的周刊。夹杂在政治与杀人事件等的报导中,嵩月是以卷入严重事故却奇迹般得救的少女而成为话题人物。
  站在店外头当然无法翻阅里面的内容,不过光靠封面提供的资讯,也能看出新闻的概要。事故现场生还的少女,名叫嵩月奏。
  至于她被卷入的,是政府正在开发的超巨大计划——
  「超弦重力炉」的失控意外。

  〇

  刚开馆的市立图书馆,意外地有许多高中生。
  那些几乎都是快要参加入学测验的考生吧。托他们的福,就算我们大清早穿制服在馆内徘徊,也不必担心被人盯上。
  我还在寻找空的阅览室座位时,嵩月已抱着大叠资料走了回来。那些被银色长夹固定住的,好像是上个月的报纸。
  「这些是?」
  她递给我的资料比想像中还厚重,我有点被吓到了。戴上眼镜的嵩月,露出能干秘书般的微笑。
  「请看看。」
  「呃……」
  该不会要把这些全都看过吧,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还有很多,我现在去拿。」
  她以毫不留情的口吻宣言道,接着就返回资料室了。我恍神地目送她的背影,不自觉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我才下定决心开始翻阅报纸。
  很快地,我就找到嵩月印在报上的照片。
  「啊……」
  那是不知道从哪张生活照撷取下的脸部特写。
  恐怕是从高中入学典礼的照片中剪裁下来的吧。穿着全新制服的嵩月,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
  真叫人怀念啊。大概是浏海比现在短一点的缘故,感觉比较稚嫩。
  话说回来刚邂逅她的时候,她总是摆出这种表情,我一下子都想起来了。
  「……好怀念啊……」
  我不经意露出微笑,但之后……
  啪——有人自我手中用力夺走报纸。
  仰头一看,面红耳赤的嵩月,脸上浮现焦急的表情。也不过就是大约半年前的照片啊,结果她好像觉得被人看见会很害臊的样子。
  「啊,不是为了让你看这个……」
  「……」
  错了——嵩月好像在强调这点似地用力摇头。她指着同一版的其他地方,那里果然也刊着这个世界的嵩月奏照片。然而,那却是她被担架扛到医院的画面。
  报纸的日期是上月初。好像就是超弦重力炉失控事故的翌日。
  一旁则印着事故的概要。
  ——失控意外。对周围十公里内的居民发出避难警报,意外原因不明。基础理论存在缺陷?
  ——失踪者超过三百人,生还机率渺茫。
  关于实验内容,虽然也有报导进行详细解说,不过大部分内容我都看不懂。我唯一明白的,就是当天政府的实验设施正在进行大规模实验,结果却失败了。
  除此之外我能理解的,就只有片断的词汇而已。但即便如此,阅读完堆积如山的报纸后,我终于能大致掌握事故的面貌。
  多次元宇宙论的应用。人造微黑洞。
  高能源物理学研究机构实验设施——这似乎是超弦重力炉的正式名称。
  通称则为「中央涡界域」——
  「当天是重力炉实验首日,所以好像还举办了让工作人员家属参观的活动。」
  嵩月向我娓娓道来。
  「我的家族……在这个世界是担任地方上的神官,为了帮设施祈求平安也受邀参加了。由于这缘故,我得去设施演出神乐……」
  「祈求平安……」
  最尖端的实验设施找神官来祈求平安,总觉得不太像话,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好比超高层现代大楼的动土仪式还是免不了拜拜一样,话说回来,太空人里面好像有许多都是飞回地球后,信仰心才得到了启蒙……呃,话题扯远了。
  比起那个,嵩月家是地方神官的事实更让我觉得不自然,我脑中浮现嵩月老爹那张吓人的脸,同时想着一些很失礼的事。
  「不过……要祈求平安只是表面上的借口,事实上,邀请祖父大人去一趟才是我认为的真正原因。」
  等待我的脸从报纸上抬起来后,嵩月继续喃喃说道。
  「嵩月的爷爷啊……」
  就是那个人,我绷起一张脸。房间里满是恶心的漩涡图案,谜一般的怪异老人。不过,他跟超弦重力炉又有什么关系?
  发现我面露困惑之色,嵩月边苦笑边递来一本旧杂志。
  那是将近五年前的科学杂志。上头刊了高能源物理学研究机构的类似高官人物访谈。高官的照片总觉得似曾相识。机构的领导人名叫——潮泉太秦,那家伙挂了一条格外显眼的漩涡花纹领带。
  「耶!?这老头……不,这位老者,难不成……」
  「是的。就是我的……祖父。」
  嵩月的这番话,我只能瞠目结舌地愣愣听着。
  那个游涡老人的真实身分,竟然是制造超弦重力炉的政府组织高官,因此嵩月才会参与设施举办的活动。然后就遇到意外了,只有她一人奇迹般地生还。
  既然如此,那嵩月的爷爷跟父亲呢——?
  想都不必想。他们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世界的我……有一点问题……』
  我想起嵩月曾这么说过。
  被卷入大事故,独自生还的少女,失去亲人的悲剧女主角。而且她还是能让路人都回头的美少女——
  世间跟媒体将会如何看待她,其实并不难想像。
  原来如此,她的确是变成偶像了。当初我说我想跟嵩月见面时,杏露出怪异表情的理由,现在也可以理解了。
  难怪嵩月要藏起自己的脸,她也因此不想回自己的老家去。
  话说回来,那位老爷爷竟然死了——
  「抱歉……嵩月……呃,我该说什么才好……」
  我整理着读完的资料,失落地这么说道。嵩月则面露坐立难安的表情。
  「不,那个……就算你这样说……我也缺乏现实感……」
  「是吗……或许真是那样吧。」
  不论亲人是以什么方式逝去都会让人哀伤,但如今的嵩月却没有亲身经历到那次意外。
  再加上只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她的父亲与爷爷都还活蹦乱跳的。莫名其妙被拱为悲剧的女主角,对嵩月只是一种困扰罢了。在思考着这些的时候,我逐渐搞不懂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
  「抱歉,我的思路有点乱了。」
  大量资讯同时压上来,感觉脑细胞都快被烧起来了。
  「要休息吗?」
  「嗯……想去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大概是不习惯待在图书馆的缘故,总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发现我瘫在桌上不动,嵩月轻轻噗哧笑了出来。
  「既然如此,要吃便当吗?」
  「好啊,原来已经中午啦……等等,这些资料要放回哪里才好?」
  我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对嵩月问道。这些量光是想到要物归原位,就让人心浮气躁起来。
  「啊,放回去就让我……」
  「不,交给我吧。我坐太久了,想站起来动一下。」
  「啊……」
  我向嵩月问清楚资料的位置,把那些东西各自放回原本的场所。这虽是相当要求体力的劳动,但却能转换一下心情。途中我顺道去了趟厕所,※只要一进图书馆就会想上厕所——这句话看来还挺有道理的,我脑中认真思索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译注:典出一种日本的都市传说。)
  如今状况依旧毫无改变。不过托了嵩月的福,总觉得事情正在逐渐好转。
  总之,调查那个超弦重力炉的失控事故应该很有用处。下午就继续在图书馆搜集一下资料,然后再返回洛高看能否遇到熟面孔。这么一来那位魔女的真面目也能搞清楚了吧。
  运气好的话,在洛高还能取得阿妮娅的目击情报。阿妮娅的长相,就某种层面来说比嵩月更为醒目,那小不点要是在街上闲晃,铁定会引发话题才是。
  找到阿妮娅跟操绪后,接着就是返回原本的世界——
  昨夜,我并没有对嵩月说谎的意思。但从嵩月的态度判断,她似乎并不怎么期待就是了……
  我的心情变得低落下来,洗完手离开厕所。
  至于我耳边突然听到奇异的低吼声,也是紧接在那之后……
  「……」
  「呜——!」
  那是我耳熟的声音。吼声就像是在威吓敌人的野兽幼仔所发出的。位置在阅览室的出口附近,有四名穿大衣的男子,正包围着穿制服的一名女高中生。
  被包围的人以围巾遮住脸,一头黑色长发——是嵩月啊。
  「嵩月——!?」
  我慌忙跑向她。嵩月被一群怪家伙围住,正在拼命寻求逃出的机会。
  那群男的该不会是取缔翘课学生的的辅导员吧——我心想。尽管拼命思索着应付他们的说词,但冷静观察之后,却发现事情很明显不是那样。
  又不是出来夜游的中学生。辅导员应该不会对乍看下在图书馆认真查资料的高中生派出四人来围捕吧。
  再加上他们全都穿着白色大衣并戴墨镜,打扮非常可疑,而且根本就不是日本人。个子虽然不算非常魁梧,但异常冷静的态度反而教人害怕。气氛有点像是习惯动粗的军人。
  「不可以过来——!」
  察觉到我走回来,嵩月大叫道。我被她的气魄所震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耶。」
  「站着别动,夏目智春!」
  包围嵩月的那群男子其中一名,以凶狠的声音制止我。刚看到他们时的警戒心,如今已经转变为厌恶。假使是盯上有名的嵩月,也可能是媒体来强迫采访,但那些家伙连我的名字都晓得,就不可能是媒体了。
  刻意叫我站住,表示那群家伙对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应该也有目的。也就是说他们把我当成我称为夏目直贵的那个人了——
  「不准动,夏目智春。不然这女孩可是会受伤喔。」
  一名男子揪住嵩月的肩膀,拿着某个东西抵住她脑袋。
  是手枪。
  没搞错吧,我不禁怀疑起这群男子的脑袋。竟敢在众目睽睽下拿出手枪,神经恐怕异于常人吧。况且还是对赤手空拳的高中生——
  然而,男子们的态度异常冷静,不像是脑袋有问题会随便开枪的疯子。甚至该说他们对我反而比较警惕。
  「别进行无谓的抵抗,不准使用机巧魔神。」
  「——!?」
  我愕然地瞪着男子。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词汇!?
  不过这也可充分解释他们畏惧我的理由。跟机巧魔神的攻击力相比,那种手枪根本就是玩具。既然他们知道机巧魔神的存在,会以嵩月为人质牵制我也是合理的。
  即便我失去了机巧魔神,嵩月本来的恶魔能力要是可以解放,想打倒这群乌合之众也不难。倘若朱里学姐在的话,一定可以用压倒性的火力蹂躏对手。
  但如今嵩月没有恶魔的力量,朱里学姐也不在了——
  察觉到骚动的图书馆员,差不多会去报警了才对,不过这点也在男子们的计算之中吧。他们不可能乖乖等警方赶到这里。
  该怎么办——我咬牙切齿的时候——
  「夏目同学——」
  嵩月像是要诉求什么似地呼唤我的名字。
  随后,她的身体轻飘飘地往下一沉,只有长发像残影一样留在原地,等我回过神,拿枪抵着嵩月的那像伙身体已飞向了空中。
  这招嵩月称为炎舞,是她家学渊源的防身术兼舞蹈。恐怕刚才那只是基本技巧的其中之一吧。在外行人看来,那动作跟合气道很像。我想起自己以前也曾被律都姐用相同的一招打飞出去过。
  从男子们包围圈解放出来的嵩月,摇曳着制服裙摆,朝我这冲了过来。
  「嵩月,趴下!」
  我从附近的书架抽出书,朝追逐嵩月的另一名男子扔过去。结果书恰好击中那家伙的脚胫。那像伙一个踉跄摔倒了。其余两个人则踢到同伴的身体,像是骨牌一样接连倒了下去。
  我牵起嵩月的手,直接冲向图书馆外头。
  或许我们该在馆内等待警方赶到,但留在建筑物里,其他访客也可能会被枪战卷入。果然还是要避免那种后果才好。
  我们逃出阅览室,来到图书馆的门厅。穿过门厅的自动门逃到外头以后,就是交通量很大的大马路了。到时候想逃去哪都行——
  这种期待让我瞬间松懈下来。
  「啊……!」
  结果这时嵩月发出微弱的叫声。又有两名白衣墨镜男堵在自动门前埋伏,我居然到现在才发觉!
  「难道还有其他同伙吗……!?」
  我慌忙刹住脚步,焦急地环顾四周,但已经没有其他逃脱路线了。
  此外,一开始被我打倒的男子们,现在也从阅览室那头追了过来。遭受嵩月意料外反击而被修理得很惨的他们,如今冒出了明显的强烈杀气。
  大概是为了威吓吧,男子不顾周遭人的目光直接拿枪指着我。
  这时,我们的头顶上传来了说话声。
  那是凛然而又清澈响亮的少女声音。
  「——黑铁!」
  这个词令我不禁回头望去,于是我看到了。
  一只展开巨大羽翼的鸟,从我们上空无声地舞落。它拥有两眼朝正前方的独特长相,锐利的喙与爪。这副容貌,就是人称森林哲学家的猛禽。
  「啊……猫头鹰。」
  就像小朋友看到了罕见的生物般,嵩月用不合现场气氛的悠哉口吻喃喃道。
  而同时,男子也发出了惨叫。
  飞过去的猫头魔,用利爪撕扯拿手枪的男子脸部,男子忍受不住而扔掉了枪。这预期外杀入的鸟儿,使男子的同伴都愣住了。
  市区突然出现稀有的猛禽,而且还突然袭击同伴,对手会陷入混乱也是很正常的。成年猫头鹰翼展有将近一百八十公分。在近距离接触下,简直就跟怪物没两样。对于实际被它袭击的家伙,看起来应该还要大上好几倍吧。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有个人影轻巧地着地了。
  那是一名娇小的女子。
  说她是高中生也不成问题的年轻女性。
  统一为红黑色系的庞克风格便服。胸口有串巨大的十字架首饰。
  此外她的左手上——
  还握着一把日本刀。
  「秋枫,拔刀——」

  插图3

  叮——轻微的金属声响起。那是她把腰际的刀拔出来所造成的。
  银光一闪,钝重的声音依序响起,感觉那声音像是会沁入骨子里。
  光是这样,她面前的四名男子就一声也不吭地跪了下去。
  自挑高的玄关门厅二楼通道一跃而下,怎么看都很不平凡的带刀女子——
  她只花了一瞬间,就将四名男子砍倒。
  「……」
  我跟嵩月都只能愕然地坐视事情的发展。
  注意到现场并没有溅血,想必是用刀背砍的吧。但即便如此,威力还是压倒性地强。就算是在古装剧的武打戏,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接着,在我尚未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之际,她又再度跳了起来。
  这回轮到自动门前的两名男子。他们似乎打算从大衣里拔枪,不过在他们还来不及举起来之前,女子就打倒他们了。
  双方的战力差太远了。并不是因为男的太弱,而是日本刀女子太强了。
  她将刀收回鞘,缓缓转向我们。
  跟预期的截然不同,她竟是位&官有点稚嫩的美人。恣意伸展的秀发,只左边浏海较长。鲜艳的双唇,浮现出促狭的笑容。
  她望着手牵手的我跟嵩月,愉快地眯起眼。这时我听到警车的警笛声由远至近传来。
  「……警察已经来了,还跑得掉吗?」
  「啊,可以的。」
  我们乘着她的气势点点头。
  「好。既然这样,就趁事情变得更麻烦以前开溜吧。」
  她对倒地的男子们看也不看地说道,接着,她仰望在头顶上盘旋的猫头鹰。
  「过来,黑铁!」
  回应她的召唤,灰色猫头鹰降落在她肩头上。
  庞克服、日本刀、猫头鹰——根本是乱七八糟的组合,让人眼睛都花了。信赖这女子真的好吗?我不免产生如此的疑问。
  刚才那群男子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而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立场又很微妙。在这种状态下被警察带走尽管很危险,不过跟身分不明的女子离开也是一样。
  这名日本刀女,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帮助我们?而我们又能够信赖她吗?这让我大感困惑。
  或许是察觉到我狐疑的视线,女子轻松地把左手提的刀举起来。
  「啊啊,这个啊?我刚好出门去传授武艺,运气好用上了。」
  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解释。
  总觉得她的用语好像搞错时代了,我更为混乱起来。
  「出门传授武艺?」
  「因为我们家是开剑术道场的。是个名为四季樱流橘高道场的小流派就是了。」
  「橘高……!?」
  嵩月倒抽了一口气。
  我也在心中找回了逐渐淡忘的记忆。
  我早该想到的。平常会随身携带日本刀的古怪女子、还具备夸张的战斗力,再加上几乎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的特征——
  虽说气质判若两人,但眼前的这名女性,确实跟橘高冬琉很神似。她使用跟冬琉会长相同的剑技,是橘高家的另一个女儿——
  「我叫秋希。橘高秋希,请多指教啊。」
  这位带着猫头魔的庞克风格少女,朝我们露出促狭的笑容。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关于那些白大衣男子是谁,秋希并没有要过问我们的打算,相反地,她热情地把我们请到了她家去——或者该说是强迫带走吧。
  「请进请进。我爸妈到年底为止都待在国外,家里就只有我跟冬琉,请不要客气。」
  秋希让猫头鹰停在肩上,开朗地笑着说道。
  橘高家的建筑物是跟道场合而为一的木造平房。一条长长的走廊面对中庭,中庭则是种植松树的日本庭园,气氛就像古装剧里诸侯住的宅邸一样。
  尽管是古老的房子,不过打扫跟保养都没有怠忽,并不会给人陈旧的印象。清新的榻榻米闻起来也很舒服。
  「……打扰了。」
  虽说是半推半就,不过都来到这了也不好意思说要回去,我依命褪下鞋子,嵩月也无言地照做,恭恭敬敬地将刚脱下的鞋子整齐摆好。
  看着嵩月的动作,秋希微微皱起眉。
  「——请问,你的双亲是去旅行吗?」
  感情真好哩——我接着说道,但秋希却不知为何笑着耸耸肩。
  「他们是去东南亚某国的陆军进行实地指导。包括刺刀战技与格斗术,还有其他一些有的没的。」
  「……」
  早知道就不问了,我有点后悔。本来以为现代剑术什么的早就不流行了,结果需求还是存在啊。
  秋希带我们到一个有坑式暖桌的房间,然后就无言地打量正襟危坐的嵩月好一会儿。
  「——请暂时不要动,恕我失礼了。」
  说完,她便徐徐解开了嵩月制服的领带。在愕然的我面前,秋希又将嵩月制服外衣的钮扣从上开始解掉。
  「耶?耶……?」
  嵩月一脸混乱表情、全身僵硬。秋希并不理会她,只是一把拉开嵩月的制服领口。
  「呀啊……!?」
  双峰即将露出来的嵩月,慌忙伸手遮起重要部位,而秋希又以熟练的动作把什么东西插了过去。
  我看到嵩月的腋下露出那玩意儿的前端,原来是有小液晶荧幕的细长电子仪器。
  「温度计……?」
  秋希唐突的行动,似乎让嵩月失去了抵抗的机会。嵩月不知所措地保持端坐的僵硬姿势,终于,温度计发出短促的「哔」电子音。
  「呼……果然啊。」
  拔起温度计瞥了一眼,秋希咕哝道。
  她让我看的液晶画面上,显示出令我不禁轻声叫苦的数值。我抬起头,刚好跟表情就像小孩子恶作剧被父母发现般的嵩月视线交会。
  我轻轻叹了口气。以嵩月的性格,就算身体有点不适,在我面前也会设法隐瞒起来吧——
  「卅八点五度……?」
  「你都没发现吗?我猜应该从早上样子就不大对劲了吧。」
  被刚认识的秋希如此指责,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摇摇头。
  「——喉咙肿起来了吧?有咳嗽吗?关节会不会痛?」
  在极度沮丧的我身旁,秋希正熟练地诊断起嵩月的病情。嵩月依然敞开着制服,任凭对方观察喉咙里面。
  「看起来不像是流感哩,嗯,是过度疲惫吗……你叫……嵩月奏对吧?你这几天是不是没有睡觉?」
  「啊……没那……」
  嵩月坚强地摇着头。但秋希只是面无表情地对我一瞥。
  「是男朋友都不让你睡吗?」
  「?」
  那是什么意思——嵩月不解地偏起头。秋希凑近嵩月的脸,对她附耳说了些悄悄话。
  「……!」
  嵩月的脸颊像爆发一样通红起来,同时用力摇头。大概是发烧的缘故,眼眸还有点湿润。秋希看到嵩月的反应不知会做何感想。
  「哼——」
  秋希用明显狐疑的目光瞪向我。天大的冤枉啊,然而随便辩解反而会让气氛变得尴尬,所以也不能顺口编个理由。没察觉嵩月在发烧确实是我不对,被对方轻蔑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我选择放弃抵抗。总之,我的面子现在一点也不重要。
  「好好睡两、三天就会退烧了吧。在那之前你就住我家。」
  秋希将装了水的玻璃杯与感冒药递给嵩月,如此说道。嵩月似乎很吃惊地瞪大湿润的眼。
  「叹,可是……那样的话——」
  「要我把尚未痊愈的病人赶出去?要是有什么万一,我可会良心不安的。反正我家空房间多得是。」
  秋希不由分说地告知我们她的决定。那绝非高压式的口吻,但这个人总是隐约散发出他人难以违抗的气氛。这点也跟冬琉会长很像,不,或许应该说是冬琉会长很像她吧。乍看下,外表是个庞克族武士,但果然是冬琉会长的姐姐没错。
  「啊……那夏目同学……」
  嵩月不安地望向我。嵩月在橘高家借住的话,我就得孤单一人了,她大概是担心这个吧。
  「不必管我没关系。」
  我边说边摇摇头。趁现在返回学校,还可以确认这个世界的智春住址,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在学校多过夜一晚罢了。
  然而秋希却发出「哦」的声音转头望向我,开门见山地说:
  「你不一起住下来吗?」
  「不好吧,那样太麻烦你了。」
  心中涌起类似罪恶感的奇妙情绪,我对秋希的话摇摇头。我并不是对她本人有意见,而是希望尽量不要跟秋希扯上关系。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
  毕竟「第二轮世界」里名为橘高秋希的女性,是操绪前一代的《黑铁》副葬处女,在耗尽灵魂后消灭了。光是知道这点,我就觉得跟活生生的秋希相处很痛苦。她对人如此亲切,更叫我难受。
  然而秋希对我的感伤毫无所觉,指着嵩月说道:
  「我是为了她才说的。明明女友都生病需要人照料了,你还把她单独留在陌生人家里,岂不是折磨她吗?」
  「这个嘛……呃,或许是这样吧。」
  我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跟眼阵湿润、对我凝望不放的嵩月四目相交。把本来就很怕生的她单独留在别人家里,确实会让我有点过意不去。
  真没办法啊——叹了口气,秋希见状咧嘴一笑。
  「那就说定了。不过请你节制性行为喔。」
  「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不会去做那种事!」
  突然胡说八道什么啊,我慌忙反驳她。然而……
  「为什么?你的女朋友很有魅力啊。」
  秋希盯着嵩月制服的胸口,感觉很不可思议地问道。被她用这种直接了当的方式质问,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都说了嵩月不是我的女朋友啊……」
  我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对方。更正确地说,不但不是我女朋友,昨晚我才被她拒绝哩。
  「所以你让不是你女朋友的人帮你做便当,还跟她一起跷课?」
  唔,我没话可说了。
  「那、那是因为……」
  秋希脸上浮现非常意外的表情,很严肃地继续问我。
  「啧啧,所以该称呼你为女性之敌吗?」
  「拜托不要,关于这点,我们是有一些苦衷的……」
  我努力试着解释,但……
  「所以你讨厌她罗?」
  秋希完全没在听我辩解。这回我很难得地坚定摇头。
  「不,没那回事。」
  「既然如此,就是喜欢她罗?」
  秋希过于直接的提问方式让我无言以对。她为何能这么认真地问别人会害臊的隐私哩?而且还在两位当事者的面前?
  这时她似乎把我的沉默当作是肯定的意思。
  「所以说,你们可以开始交往了。我对这种不明不白的暧昧最讨厌了。」
  「管得也太多了吧……」
  「你也觉得这样很好不是吗?」
  在转瞬间封杀我的反驳后,秋希重新转向嵩月那边。
  嵩月就像怯懦的动物般,肩膀猛然颤了一下。
  「我不……愿意。」
  她终于以满怀歉意,但却斩钉截铁的口气回答道。
  尽管这是我预料内的答案,但还是感到有点沮丧。我在不到一天内被拒绝两次了,有够难受的。而且这回的用词还非常明确。
  然而嵩月接下来的话,却跟我想像得不大一样。
  「我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随便决定这种事。」
  哦——秋希讶异地交叉起双臂。
  「那么,要在哪种情况下才能决定哩?」
  「咦?啊……当操绪同学在的时候。」
  大概是没料到会被追问吧,发烧的嵩月用夹杂着苦涩的口吻回答。秋希似乎可以接纳地点点头,这回又转向了我。
  「那位操绪,就是你真正的女肌友罗?」
  「不是。」
  秋希的问题虽然唐突,我却毫不迟疑地立刻答覆。即便操绪本人也在这,我一定也会说出同样的答案吧。搞不好还会捧腹发出爆笑。
  「那家伙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她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或者类似背后灵之类——」
  「喔呵。」
  秋希静静地听我说明,还一边点点头。
  「所以是劈腿罗……果然你是女性之敌啊。」
  「为什么结果会变这样啊!?」
  老实说她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多少听一下别人说什么,行吗?
  「也罢。喂,女性之敌。」
  「你真的要用那名字叫我喔!」
  「不是因为你很肮脏吗?」
  「是你一直抹黑我吧!」
  「笨蛋。我是在说你身上的绷带很脏啦。」
  秋希指着我的手臂。我恍然大悟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这是我们来这个世界前所发生的事。当嵩月的非在化发作时,我为了照顾她而受到了烫伤。
  「从你的样子看,应该没办法碰水洗澡吧?制服大概也好几天没换洗了?」
  「啊……这么说起来……」
  被她一提,我才察觉自己的衬衫袖口脏脏的。由于是不会出汗的冬天所以并不怎么在意就是了,但的确很难算是整洁。仔细想想,穿这套衣服已经东奔西跑好久,又卷入战斗,甚至一口气飞到异世界。衣服不会弄得脏兮兮才怪吧。
  「像你这种脏鬼还敢在病人身边打转,真会添麻烦。我去放热水,你等会儿先洗个澡吧。换洗衣服我会帮你准备。我们家的浴室泡起来很舒服喔。」
  「……泡起来很舒服吗?」
  「你这家伙,应该是在想像糟糕的画面吧。」
  「我才没有!」
  秋希一脸认真地问道,我拼死摇头否认。她看到我的反应,似乎很愉悦地露出微笑。
  「开开玩笑嘛。」
  那种口吻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吧,我无力地叹了口气。不过就在我松懈下来时,秋希抓准时机凑近我耳边悄悄说道:
  「但是等你洗完出来,你可要老实让我问个痛快喔。总感觉你们这一对的故事很复杂哩。」
  她这番话就像剌入我肋骨间缝隙的刀刃一样,我只能点头说好。

  〇

  橘高家的浴室豪华程度足以媲美温泉饭店,也难怪她会如此自豪。浴槽大到可以练习蛙式,甚至还备有三温暖。
  「……」
  将这数日污垢洗去后感觉舒服多了的我,正恍惚地望着充斥水蒸气的天花板。与清澈的热水刚好成对比,此刻我的心情混浊又沉郁。我们所处的状况,究竟该怎么跟秋希说明才好?光是想到这点我就很没劲。毕竟就连我自已都不是很能理解事情的经过啊。
  包括完全不见踪影的操绪。
  如今依旧去向不明的阿妮娅。
  建立在潮泉家宅邸旧址的超巨大设施,以及这个世界的嵩月被卷入的什么超弦重力炉事故。
  据说是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女朋友,那位洛高的魔女。
  最后就是在图书馆袭击我们的白色大衣男子们——
  再把其他一些小事举出来就数也数不玩了。在这不到一天时间涌上来的,全都是我难以处―理的超棘手麻烦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直接放弃。个性认真的嵩月会烦恼到在发烧中入睡,老实说我还满能理解的。
  「话说……为何我会到橘高家的浴室泡澡啊?……咳咳……」
  脸有一半沉入了热水里,我在口中喃喃自语着。
  在那边的世界,我们才刚跟冬琉会长搏命战斗过,距离现在不到两天。
  然而,我现在却莫名其妙跑到她家洗澡。尽管明白这是两个不同世界所发生的事,但我还是很难切割清楚。
  为了跟已经消失的秋希重逢,炫社长不但背叛我们,还杀了从这个世界过去的另一个我。协助社长的冬琉会长,也破坏了瑶的机巧魔神《白银》,杀害朱里学姐,甚至——
  「……」
  为了成为机械驱动的恶魔活祭品,冬琉会长自愿把自己封印起来。
  我回忆起她在祭坛中逐渐消失的身影,心情变得非常哀伤。
  她将独自一人被闭锁在不知名的空间中,为了操演者耗损自己的灵魂。
  为何冬琉会长会做出这种选择——不过不论怎么思索,我都无法理解。
  「……噗哈。」
  终于我没力气继续想了,我把脸浮出水面喘了口气。
  就在这时,我突然察觉到一点一既然这里是橘高家的浴室,那冬琉会长也必然会在这里洗澡吧?
  霎时,我脑中所浮现的影像,是漂浮在机巧魔神内部胶囊的冬琉会长裸体。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充满震撼力的画面,至今依旧清楚烙印在我的脑内。
  尽管我绝对不是在想什么下流的事,但依旧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我再度将脸沉入水中。就在这之后……
  「水温如何?」
  突然有人在我的头顶上以武士般的口吻说道,我惊得心脏差点停了。我赶紧站起身,但又因脚底滑了一下而跌在浴槽里。
  「噗哇……!」
  「怎么啦?」
  从头顶上换气窗传来的,是秋希的说话声。她人在屋子的中庭那边,看来是因为关切我,所以特地跑来看看情况。
  我又听到啪沙啪沙的振翅声,只见窗框上停了一只猫头鹰。
  虽说小小一只鸟不可能具备如此高等的智慧,但我总觉得它是在监视我,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没事……水很舒服,多谢你。」
  我勉强回答道。是吗——秋希颇有同感地说了一句。
  「你待会要穿的衣服已经放在脱衣间了。基本上是男装。放心。」
  「男装?」
  应该是秋希父亲的衣物吧,我歪着脑袋思索。
  「那是从我邻居一个废物的衣柜里借来的。我已经负起责任清洗过了,卫生方面你不必担心。」
  「废物……等等,耶!?」
  住在橘高家隔壁的男子?从那番话所察觉的事实,令我有点狼狈。
  那不就是洛高科学社社长——炫塔贵也吗?刚好是那个家伙的衣服!?
  在第一轮世界杀死另一个我的那家伙——!?
  慢着慢着,我本人并不会被这个世界的他怎么样,况且他的衣服也没罪啊……只不过,我的心情还是非常复杂。
  再怎么说,我也能理解为此去责备秋希完全是搞错方向。算了,没必要想太多,就这样吧。
  「呃,真是太感谢你了。」
  为了改变话题,我对秋希表达了谢意。仔细想想,我才跟她刚认识她就一直照顾我。结果秋希却发出诧异的声音。
  「喔?你谢什么?」
  她直接了当地反问我。
  「呃,包括很多事,例如在图书馆救了我们等等。」
  「啊啊。那根本没什么。你要谢就谢黑铁吧。」
  秋希的笑声隔着窗户传进来。
  「黑铁?」
  这词汇以前我听过太多次了,因此忍不住转过头去。
  「呜哇!?」
  啪沙——我被恰好在用力拍打的翅膀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浴槽底。
  简直是吓死我了。这样对心脏很不好。那只鸟以宠物来说不会太大了吗?
  「这孩子就叫黑铁哩。是它说要去帮助你们的。它似乎很喜欢你的样子。以前明明就对我以外的人都不怎么亲近啊——」
  「呃喔……」
  或许她是想鼓励我,但很遗憾,我一点也不开心。被这种猛禽类看上了,简直跟被诅咒是一样的意思吧?
  我望着倒映在浴槽水面上的巨大猫头鹰影子,叹了口气,结果刚才已经要离开的秋希好像又折了过来。
  「对了,你自己一个人有办法洗身体吗?」
  「耶?」
  「你手臂好像受伤了,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啊、喔……耶!?」
  原来是那个意思,我终于懂了,不过慌张的反应也慢了半拍。
  「不不不,这个伤已经治好了。」
  我尖声尖气地叫道,窗户另一头又传来愉悦的笑声。
  「我知道了。好吧。你慢慢泡吧。」
  说完秋希的气息终于远去。难不成她又是在开玩笑吗?我深深叹了口气。身为普通人的我,真是难以理解那个庞克武士的想法。
  无意间往头上的窗子望去,猫头鹰依旧停在原地没走。那家伙看来似乎是真的满喜欢我的。不过它还真是只冷漠的鸟啊。只是以缺乏情感的眼珠子俯瞰底下,让全身赤裸的我感到心神不宁。如果可以我真想赶跑它,不过运气不好或许就会演变成战斗了,老实说我没把握能打赢那家伙。
  真受不了,我摇摇头,为了离开水中而将手放在浴槽边缘。就在这时……
  「哎呀……黑铁?」
  这回换脱衣间那有声音传来了。
  对这个很耳熟的说话声,我浑身毛发都倒竖起来了。尽管音质跟秋希很像,但这个更具常识也更有女人味的口吻是——
  冬琉会长的声音。
  「还想这种时候浴室怎么会有热水,原来是姐姐在洗澡啊……?」
  浴室门流畅地拉开了,冬琉会长走了进来。她除了拿了一条毛巾之外,全身是一丝不挂。身材确实满有武术家的样子,背脊直挺挺地。尽管个子老实说是偏小的那类,但姿势却很端正,所以看起来感觉身材不赖。这没有赘肉的结实体型,不自觉夺去了我的目光。她那刚运动完微微渗着汗的肌肤显得莫名娇媚。
  「嗄……」
  我慌忙将几乎要喷出喉咙的尖叫咽了回去。我再度将半张脸沉到水底下,采取背对冬琉会长的姿势。自己明明是泡在热水里,却遏止不了持续涌上的寒意。
  来这间宅院的时候,我已经做好迟早会跟冬琉会长碰面的觉悟。然而,我根本没料到会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啊!?
  看来都是黑铁停留在窗框上的缘故,冬琉会长把我误认为秋希了。浴室内充满水蒸气也算是我运气好吧。
  然而要是我的身分曝光,这回就真的会死在冬琉会长手上了。在浴室跟最终大头目遭遇,突然以死亡收场?这种结束的方式也太可笑了吧。对于在另一个世界拼命帮我逃脱的环绪姐也感到很过意不去。
  「不过,对我来说刚好。练武完就很想泡个澡。尤其是这种季节。」
  冬琉会长完全没注意我的动摇,坐在莲蓬头前悠闲地洗起身子。接着,她转头朝向沉入浴槽里的我。
  「对了,姐姐,你擅自把给客人用的毛毯之类拿出来了吧。」
  「唔……」
  我差点因为喝到热水而呛起来。
  「难不成,你又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回来吗?例如流浪猫狗或乌鸦之类的。不要再收留动物啦,不然我又得到处去找愿意收留它们的人家。」
  「唔唔……」
  难怪秋希会这么亲切地带我们回家。原来她从平常就是这种作风啊。也就是说,我跟嵩月的立场就跟流浪狗差不多。
  冬琉会长用鼻子小声地哼着歌,同时拿洗发精搓出泡泡。
  她这种无防备的模样我当然是第一次见到。在家人面前也太大意了——不,或者应该说,这才是原本的她吧。不是能干的学生会长,也不是挥舞巨大日本刀的前操演者,而是与十几岁少女年纪相符的姿态。老实说,我甚至觉得她有点可爱。
  结果这时,冬琉会长对突然放松下来开始胡思乱想的我说:
  「——姐姐,可以把洗发精拿过来吗?这瓶好像用完了。」
  她指着浴槽附近的一个容器,语带要求地表示。
  惨了,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为了要将洗发精容器交给她,我就必须从浴槽里露出脸部。浴室的水蒸气再怎么多得夸张,在这种近距离下,只要她转过头就铁定会穿帮。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我无视她的要求,结果也会一样。
  「咕……」
  我下定决心转向冬琉会长。真是好狗运,她的脸刚好对向墙壁那边。我忍住她那曲线姣好的臀部所散发出的强烈吸睛力,抓起洗发精的容器,以冰壶选手的动作投掷出去。
  被我扔出的洗发精容器在潮湿的磁砖上滑动,刚好停在冬琉会长的脚边。谢谢——冬琉会长喃喃说着,把瓶子拾了起来。
  撑过最大的危机,接下来就只能静待好机会。
  等她开始洗头了,我赶紧离开浴槽。洗头时眼睛是无法睁开的,要逃出浴室就只能趁现在了。
  我为了不引起她注意,刻意缓缓从她的背后通过。
  「哎呀……姐姐,已经泡够了啊?」
  冬琉会长冷不防向我攀谈起来。我吓得停下脚步。紧接着。
  「真是刚好。顺便帮我剥掉OK绷吧。」
  头发上满是泡泡的她,用手指着自己背部。
  「耶耶!」
  我不禁叫出声音。
  「什么嘛,鬼吼鬼叫的。」
  冬琉会长噗哺笑了起来。
  我拼死按捺住内心的动摇,反复深呼吸好几遍。在冬琉会长的左肩胛骨附近,确实贴了好大的四方形OK绷。大概是练武时受伤的吧,白皙肌肤上留下的擦伤痕迹光看都觉得痛。
  「你看,就是昨天你帮我贴的那块。我自己果真摸不到哩。」
  说完她试图把手伸到自己的背部。
  她本人可能根本没自觉,不过这个姿势非常诱人。
  从她那毫无防备的腋下缝隙,可窥见份量意外充足的浑圆膨起,这让我内心更加动摇了。被洗发精的泡沫遮掩得若隐若现,反而显得诱人。
  靠近这种状态下的她虽然有抗拒感,但这时无视她的要求感觉会有危险。因此我只好无奈地走向她,对她娇小的背部伸出手。
  然而OK绷在濡湿的肌肤上黏得紧紧地,没那么简单就可剥除,当我不得不以双手同时奋战时「等一下,秋希,不要乱摸!讨厌啦!」
  「唔唔……」
  不对,我不是故意的_我在心底拼命道歉。就在这阵混乱之中,我终于成功取下了OK绷,然而就在我松了一口气之后……
  「谢谢。呃_莲蓬头,莲蓬头……?」
  「哇……等一……」
  冬琉会长打开莲蓬头,一口气冲掉洗发精泡泡,为了拿护发乳的瓶子而转身把手伸过来。
  「……」
  看到以不自然前屈姿势愣愣站着的我,她全身动也不动了。
  仿佛时间被停住的寂静降临。脚底在潮湿的磁碑上滑动,我缓缓向后退。这时在我的腰际,原本缠住的毛巾又「啪沙」一声滑落。终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跟冬琉会长同时发出尖叫。
  即使正在尖叫,冬琉会长的反应依旧很迅速。她弯着腰挥出上勾拳,精准命中我的心窝,我发出了痛苦沉闷的声音,当场向前倒下。
  由于想撑住身体,我无意识地将手向前伸。理所当然地——那里有冬琉会长满是泡沫的胸前隆起。
  手掌上传来美妙的弹性,我顿时浑身僵住了。但随后脸部又受到对方以掌底托击,让我整个人往后方弹去。为了对仰躺倒地的我施展最后一击,冬琉会长站起身……
  「搞什么,你这家伙,是谁!?」
  「不、不是那样的。这是误会……我只是听秋希小姐的话进浴室洗澡而已,绝不是……为了……看冬琉会长……」
  我慌忙撑起上半身。仰望站在我正前方的冬琉会长身影——
  「不准看——!」
  她的回旋踢在我的头部侧面炸裂,我因此失去意识。
  至于见证这壮烈光景的猫头鹰,就只是默默地俯瞰着。

  〇

  「……大致情形我已经明白了。」
  数十分钟后,我肿胀的脸一边接受冰敷,一边端坐在橘高家的待客间上。正在俯视我的是身穿道服的橘高冬琉。她手上抓着一把自袋中取出的竹刀。刚洗好澡的头发也没有擦干,就这样对我露出紧绷僵硬的表情。
  秋希则拼命忍住笑意,望着正在对峙的我们两人。
  「没先确认在浴室的人是谁,这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我为了把你踹飞的事向你道歉。」
  冬琉会长瞪着我,以不甘愿的口吻说道。
  「……除了踹飞我以外,还骑在我身上狠狠揍了好多下,甚至使出了关节技……」
  「你很罗唆耶!」
  对着忍不住酸起她的我,冬琉会长以竹刀敲打墙壁迫使我闭嘴。
  这更让人明白她心中的怒气未消。在自家浴室遭遇陌生男子,还被对方看到裸体。如果运气不好,我可能就会被那把大到离谱的日本刀砍死了,能挨一顿打就收拾事情,搞不好还算好的。我这么想着,同时叹了口气。随后——
  「话说回来,我都还没听到你的感想哩。」
  秋希毫无前兆地这么问道。
  「感想?」
  冬琉会长太阳穴的青筋顿时跳了起来。这位目无法度的庞克武士,似乎对于故意激怒妹妹感到乐在其中,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意外吧?冬琉是穿了衣服后显得很苗条的类型喔。实际上她的身材很火辣吧?」
  「不……水蒸气跟泡泡太多了,所以我什么也没看到……」
  感觉到冬琉会长如刺般的视线,我勉强挤出亲切的笑脸回答道。这里要是答错了,我就会有杀身之祸啊。不过秋希听完却呼呼地笑了起来。
  「她腰肢的曲线很赞吧。」
  「啊,那点的确……」
  我不经意泄漏出真心话。不过,说这个应该无伤大雅吧。
  冬琉会长露出想发飙又不能发飙——那种恨得牙痒痒的表情瞪过来。
  「说够了没!全都给我忘了!」
  「……可是,要说被看到裸体,双方都一样吧,我觉得也不必那么生气。」
  秋希淡淡地指出事实。冬琉会长这时「唔」地倒吸一口气。
  「真要说的话,罪魁祸首应该是姐姐才对!为什么你不先把捡回这家伙的事告诉我啊!」
  「因为怕你又会生气啊。」
  愤怒的矛头转向了秋希,但她依旧事不关己地耸耸肩回答。
  冬琉会长不解地偏着脑袋。
  「为什么我会生气啊?」
  「之前我检回阿蟒时,你不就很火大?」
  秋希以闹别扭的口气说道。冬琉会长则愕然地颤抖着肩膀。
  「把从动物园逃出来的蟒蛇带回家——任谁听到了都会生气啊!」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
  「阿蟒很可爱啊……」
  「问题不在它可不可爱!」
  冬琉会长挥舞竹刀大叫道。这人在家里一样是个劳碌命哪,我对她投以同情的目光。这时她剧烈上下着肩膀喘气,突然头转过来狠狠瞪着我。
  「对了,你,好像知道我的名字吧?所以你是洛高生?几年级?」
  不知何时,她切换到侦讯模式了。惨了,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啊……大概是二年级吧。」
  「大概?你连这都不确定吗?」
  她的质疑很有道里。我稍微迟疑了一会儿。
  「是啊。呃,恕我冒昧问一下……你记不记得夏目智春这个名字……?」
  「夏目智春?」
  冬琉会长的眼神迷茫起来,像是在回溯模糊的记忆。
  「对喔,难怪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你是夏目直贵的弟弟吧。」
  秋希代替妹妹回答道。
  「耶!?」
  她口中冒出那个意料外的名字,我顿时陷入混乱。
  说起夏目直贵这名号,应该是「第一轮世界」的夏目智春跑到「第二轮世界」后所使用的化名,因此秋希不可能会知道这名字。假使她也知道这名字,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这个世界的智春,真的存在一位叫夏目直贵的哥哥。
  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有一位货真价实的哥哥……
  此外,秋希也知道他的事。
  「你认识我老哥?为什么?」
  「也没什么,因为他是塔贵也的学长啊。就是在洛高建立科学倶乐部的家伙吧?」
  秋希对皱起眉头、板起脸孔的我淡淡答道。
  「科学倶乐部……!?」
  那是什么鬼?果然不只是「第二轮世界」,就连这里,那家伙都要建立奇怪的组织吗?
  不——不对。
  我把顺序搞反了。「第二轮世界」的「科学社」,应该是模仿这个世界的「科学俱乐部」
  才对,创立科学社的理由是研究黑科学——亦即要解开恶魔的能力之谜。然而……
  这么往前推论下去,那他设立科学俱乐部,又是为了什么?
  「……姐姐。」
  不知为何,冬琉会长对陷入沉默的我很担心,开始劝阻秋希继续说下去。秋希也意外坦率地承认自己的不是。
  「啊啊,抱歉。我太没神经了。」
  「咦,请问你是指?」
  我不懂她为何要向我道歉。结果秋希却悲伤地眯起眼。
  「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吧?」
  「……不在这个人世了?」
  谁?难不成她说的是夏目直贵——?
  这意料外的发展让我有点措手不及。结果,那个名叫夏目直贵的男子,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
  「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吧……真是天妒英才啊。也因为这件事,塔贵也那笨蛋才会完全足不出户。」
  「一个月前……?」
  「我记错了吗?事故不是上个月发生的……?」
  「唔……」
  夏目智春的哥哥夏目直贵死了——就连具体的日期都有,这件事突然以充满真实感的方式迫近眼前。
  只要能理解这点,就能想通许多难题了。
  「第一轮世界」的智春,为什么要假扮成我哥——包括他这么做的理由。不论具备多少未
  来的知识,要扮演天才少年还是很困难,结果其实也不然,因为他已经有真正的夏目直贵作为模仿对象了。
  原版智春模仿他死去的哥哥,来到「第二轮世界」后,化名夏目直贵,在洛高创立了科学社。后来,直贵(冒牌货)死了。
  没错。不管是真正的直贵,或智春扮演的冒牌直——这两个直贵都已经去世了。
  冒牌直贵在「第二轮世界」被炫塔贵也从背后开枪——
  至于真正的直贵,则在这个世界的一个月前死亡。
  「直贵的死因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我有点不自在地问道。
  「……你被揍昏头了吗?还是你不愿亲口说出来……我也只是从塔贵也那听来的就是了。」
  秋希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你哥哥加入设计的什么超弦重力炉发生失控,我听说他被卷入意外当中。你的女朋友不是也刚好在现场吗?」
  她这里说的女朋友,应该是指嵩月吧。因为秋希什么也没问,所以我还以为她根本不知道,不过秋希好像一开始就看出嵩月的身分了。这个误会姑且不管,反正秋希需要被订正的想法已经太多了。
  「那个超弦重力炉……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这回秋希直接吐槽我。看来也不能对她期望过深——正当我放弃追问的时候……
  「内藏了许多部世界最大级的强子对撞机,是一具高能量的加速炉。」
  出乎意料的声音回答了我的质问。
  「……冬琉会长?」
  「那是把电子与质子加速到接近光速,借以产生爆炸性的高能量,再利用那能量制造微黑洞,以提供人类稳定电力来源的实验设施。」
  「你……你懂得真多哩。」
  对身着道服手握竹刀的冬琉会长,我有点困惑地抬头仰望着。她说的话我有一大半听不懂。「第二轮世界」的她就算了,这个世界只是一介普通女大学生的冬琉会长,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哩?
  在愕然的我身旁,秋希噗哧笑了起来。
  「只要是跟塔贵也扯上关系的事,她全都研究透彻了呢。」
  「才不是!跟塔贵也无关啦,这点小事情是女大学生的基本常识……面试工作也会被问到……」
  边用竹刀刀尖在榻榻米上钻着,冬琉会长生气地反驳道。一般工作面试会出这种问题的应该很少吧,我心想,总之,秋希的解释我可以接受了。但重点在于……
  「等一下,你刚才提到了……黑洞对吧?」
  冬琉会长的用语强烈引发我的注意,于是我追问道。
  「既然那设施的名字都叫重力炉了,应该是不会错吧。」
  冬琉会长含糊其辞地解释着。不行不行,那个不成理由。
  「为了发电,就得去制造那么危险的东西吗……」
  「照你这么说,核电厂也是差不多的吧。」
  秋希这时帮妹妹说话,对我微笑道。
  「——把自己不甚理解的事物全都视为恐怖的东西,这种习惯不太好吧?」
  「不不,也不用趁机拿来作为例子教训人吧……」
  再怎么说制造黑洞也玩过头了。
  「据塔贵也的说法,其实并没有那么危险。规模太小的黑洞似乎一瞬间就会崩解了,况且以超弦重力炉的能量,不可能产生会让全地球陷入灾难的大黑洞。」
  冬琉会长以指尖玩着竹刀开岔的地方,以此为借口解释着。
  「都引发那样大的意外了还说不危险,简直是开玩笑——」
  秋希仿佛在追悼灾难犠牲者般垂下眼,同时微笑地问我。
  「如果你对那个有兴趣,要不要去见他?」
  她以讽剌的口气问。
  「见他……见谁?」
  我充满疑惑地反问回去,这时秋希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投向道场的后院。
  与邻居共用一块地的后院上,建了一座小型的组合屋。那是用预铸工法搭起的K书房。不知为何,明明还是大白天,那栋房子的窗帘却已经紧紧拉上了——
  「里面住的,就是目前热中茧居生活的科学倶乐部前部长。」
  那也是橘高姐妹的青梅竹马——炫塔贵也的房间。

  〇

  我送晚餐过去——秋希这么说道,便走向炫塔贵也的组合小屋。
  至于我跟冬琉会长,则坐在屋子的檐廊下恍神地眺望她的背影。
  猫头鹰站在我肩上。不知为何从浴室的意外后,这家伙就特别黏我。
  秋希终于走进了小屋,之后那栋建筑物紧闭的窗帘就全被拉开了。看来是秋希强制命令塔贵也去做的。
  在组合小屋里,有一名身材高姚的年轻男子。我眯起眼仔细观察他。
  「呃……那个人,是谁啊?」
  我忍不住问冬琉会长。她诧异地看向我回答道:
  「还会有谁,他就是炫塔贵也啊?」
  「我……我不信!」
  我无意识地尖起嗓门喊道。不过这么说来,那个男的确实具备炫塔贵也的特征。包括感觉很不可靠的五官、戴眼镜,个子也挺高的。
  只是乍看下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本来应该乱糟糟的头发全都整齐地向后梳,不知为何表情也比较有生气。肤色被晒得很健康。背脊也直挺挺地。身上是一袭烫得很平整的白色Polo衫。一言以蔽之感觉就是很清爽。我从未见过这么清爽阳光的炫塔贵也。甚至该说,那么清爽阳光的生物不该是炫塔贵也才对。
  「呃——社长是大学生了吧?」
  「基本上是。不过他几乎没去上课……他说自己平常都上网泡在打工的企业研究室里。」
  「唉,原来如此……」
  所以秋希才会说他是个茧居族。足不出户这点跟另一个世界一样,但在里面做的事却大为不同。
  「不过,秋希对他太好也是原因之一吧。」
  说到这,冬琉会长叹了口气。
  隔着组合小屋的窗户,可以看到秋希正在照顾塔贵也。
  她命令塔贵也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要他把床整理干净,然后又叫他折衣服——看起来并没有很宠他就是了,不过这种方式的「照顾」其实比较正常啦。
  令人有点意外的是,塔贵也事实上也很高兴地听从秋希的指示。
  看着露出爽朗笑容的他,我心中被复杂的情绪所袭击。
  恐怕,这才是塔贵也原本的模样吧。
  没遇到什么机巧魔神,也不曾失去秋希,在一个正常世界里的炫塔贵也。
  像这样的他,绝对不会出卖我们,也不会试图获得魔神相克者的力量。
  一想到这,我的心境就有点复杂。那家伙果然跟我们一样——或许是恶魔之力的受害者。我开始有这种感觉。
  「他们的感情真好哩。」
  我望着以手肘轻轻顶塔贵也的秋希身影,不自觉如此咕哝着。
  「那两人从以前就是像这样相处了。」

  插图4

  冬琉会长啜饮茶杯里的茶,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我无言地望着她的侧脸。尽管上头没有浮现任何情感,但这样反而让人觉得她很寂寞。这么说来,我记得「第二轮世界」的冬琉会长,也经常像这样露出寂寞的表情啊。
  察觉到我的视线,冬琉会长撇过头来看我。
  「怎么?」
  「不,没事。」
  「如果你想找塔贵也,过去打个招呼如何?」
  她白眼瞪着我说道。看来这个世界的冬琉会长对我的态度也很强硬。不过追究起来,我们初次相见的过程实在是太过夸张,她会这样也是很合理的。
  「……今天先不要吧。」
  远远望着秋希愉快地跟塔贵也嬉闹,我无力地摇了摇头。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跟那家伙说话,我一点概念也没有。即便他只残留一点点「第二轮世界」的神态,我也会气得动手揍他吧。面对如今几乎是另一个人的塔贵也,可不能像那样随便出气。该怎么说。现在这个爽朗的他简直是犯规嘛。
  「冬琉会长,这样真的好吗?」
  「你想说什么?」
  听了我随口冒出的问题,冬琉会长以不高兴的声音回应道。
  我察觉到自己的失策后有点狼狈。冬琉会长竟会如此露骨表现出不满的态度,完全出乎我的预期。你自己不是也经常照顾社长吗——如今的气氛已经不适合这么吐槽她了。
  我稍微犹豫了之后,下定决心继续下去。
  「呃——这只是假设性的问题……如果秋希小姐不在这世上了……」
  「耶?」
  「为了要让她回来,炫社长选择了伤害别人的行动——即使如此,冬琉会长也会协助他吗?为了他,就算是朋友,你也愿意出卖吗——」
  这个问题,我无论如何都要对她问清楚。
  强得要命、正经无比,总是为人解决难题——洛高学生会长中唯一的正常人冬琉会长,为什么会背叛我们去帮塔贵也?我实在是想知道理由。
  甚至还伤害曾是她好友的瑶与六夏。
  变成副葬处女遭封印的话,她的心意就永远无法传达给塔贵也了,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去做?
  「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那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冬琉会长用愈来愈难看的脸色瞪着我。
  「难不成,你是故意想跟我吵架?」
  「啊……只是个假设性的问题啊。」
  我察觉到生命有危险而猛力摇起头,但途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停止动作。
  随后我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或许真是那样。」
  「嗄?」
  冬琉会长愣愣地望着我。我这时充分明白没绑安全绳去玩高空弹跳的感觉是什么。
  「那个……我想拜托冬琉会长一件事。」
  「我已经不是会长罗……」
  她有点自暴自弃地喃喃说道。
  「所以,是什么事?想讨教恋爱的问题我可没兴趣喔?。」
  「不,不是那个。可以请你指导我武艺吗?」
  「指导武艺……你想学剑术?」
  冬琉会长用看想自杀的人的眼神望向我。
  「果真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不过,为什么你想学?」
  被她特地点出来问,我却很难完整地将心情化为言语。经过百般苦恼及思索之后,我选了个最愚蠢的回答方式。
  「那是因为……我想变得有力量……大概吧。」
  冬琉会长并没有发笑。
  「力量?为了什么?」
  「因为……我无法守护自己珍惜的对象们。」
  我用力咬着嘴唇,同时看着自己的双手。
  与塔贵也等人为敌时,要是我有更强大的力量,就能成功阻止他了。操绪与嵩月,朱里学姐跟阿妮娅——任何一位都不会受伤,而事情也能平安结束。
  然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此外,如今又将会重蹈覆辙。即便回到了「第二轮世界」,现在的我也无力阻止塔贵也他们——
  《黑铁》被破坏,嵩月也失去恶魔之力的当下,我最需要的事物就是力量。
  能以肉身击破号称最强的机巧魔神——我想要变得跟冬琉会长一样具备强大的力量。
  我将手臂上新的绷带重新缠好。
  冬琉会长有好一阵子无言地注视我。
  「你有不得不挺身而战的对手吗?」
  最后她终于平静地问我。
  「是的。」
  我苦笑地点点头。我必须打倒的对手就是——冬琉会长——另一个世界的她自己。
  「那个家伙强得让人害怕,就连机巧魔神……我是说连怪物一样强的敌人也能凭肉身打倒,是个武术达人……不过她真正恐怖的地方,并不光只是武艺高超这些……」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总之就是绝对比你强的对手吧?」
  冬琉会长随口帮我整理出结论。
  「是啊……呃……或许就跟冬琉会长一样强吧。」
  「呼——」
  「啊……果然还是不愿意教我吗……我这种人没资格与对方交手……」
  「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冬琉会长淡淡地说道,然后又喝了口茶。她说得是很简单,但我却反而焦躁起来。
  「呃……可是,我没有时间进行数年的修练啊。」
  「那种过程,也不需要。」
  「咦?」
  她这番叫人大感意外的发言,使我陷入困惑。这不像剑术道场之女会说的话啊。
  看到我面露不解的表情,冬琉会长稍稍苦笑着说:
  「或许你有点误解吧,即便稍微练习过一些格斗技,那种力量在现实的战斗中,顶多只会造成统计误差般的不同罢了。」
  「是、是吗?」
  就算她本人都这么说了,我还是很难一下子相信。
  「想想为什么人能够狩猎狮子吧。不论再怎么锻链、磨练武艺,人也不可能快过猛兽的速度,力气也无法比拟。但人依旧能狩猎猛兽,打死它们并让自己存活下来——简单地说就是意志的问题。」
  「意志吗?」
  「如果真心想要打倒对手,在双方以力相搏之前,还有许多其他因素要考虑。」
  我觉得自己终于稍微听懂冬琉会长的意思了。
  她远超过普通人的强大力量根源,凌驾于机巧魔神魔力之上的——那便是意志的力量。而过去无能为力的我,当初也是少了这样的要素。
  「就算是今天,你也具备打倒我的时机啊。」
  「耶?什么时候?」
  我惊讶地转头望向冬琉会长。她以像是在反省般的表情吐了口气。
  「就是之前在浴室时,我毫无防备洗头的时候……」
  「啊……」
  一想起当时的场面,我感觉自己的脸顿时涨红起来。拜托,别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让我回忆起那个意外好吗?
  冬琉会长似乎也察觉自已失言,很罕见地尖起嗓子。
  「不、不是说了你给我快点忘记那些吗!」
  「是冬琉会长自己提醒我的吧!」
  「总之,我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
  她以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
  「不论战斗技术有多高超,也不可能是天下无敌。就好比剑术不单纯只是一种使剑的技巧,精神理论同样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够从这一点来去理解……这样懂了吧?」
  「原、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我也曾听说过,古代的武士为了避免误入陷阱,总是尽量不去踩榻榻米的边缘。因为就算是日常生活也可能会遭遇奇袭。
  包括奇袭、远距离狙击、毒药、爆裂物等。若是只想要打倒敌人,方法还有很多。然而,我想追求的力量应该不是那一类的东西——
  「所以,如果你认为这样也行,那就来吧,我愿意指导你武艺。」
  冬琉会长说完静静地放下茶杯。实际上算是个子偏娇小的她,身体却散发出了强大的杀气。
  我缓缓摇了摇头。
  「不,果然还是算了。」
  「搞什么嘛!?」
  「因、因为很恐怖啊。刚才的冬琉会长,眼神也太锐利了……」
  「少说废话,你跟着我来就是。」
  冬琉会长揪起正缓缓向后退的我胸口,同时站了起来。
  正当我泪眼汪汪地想发出惨叫时……
  「关于刚才的问题。」
  冬琉会长突然喃喃说道。
  「咦?」
  「我是说塔贵也——如果秋希在场,当她发现塔贵也打算伤害他人时,铁定会出手阻止。因为秋希很温柔。是个遇到不认识的对象也愿意拔刀相助的人。」
  「……」
  我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邂逅秋希时的过程。
  她明明没法获得任何回报,但却冒着危险拯救我跟嵩月。
  我大致可以明白理由了。她就是那种不能放下别人不管的个性。
  因此她才会在「第二轮世界」里成为《黑铁》的副葬处女。
  然后还一直战斗到灵魂耗尽为止。她就是这样的人——
  冬琉会长对此大概感到非常悔恨。她没能阻止秋希的消灭,因此冬琉会长才会协助塔贵也。这都是为了替自己赎罪——
  到了现在我才终于完全明白。
  「不过,我跟秋希不同。如果塔贵也希望我做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协助他。我就是他手中的剑——跟姐姐不一样。」
  冬琉会长用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口吻说道。
  夕阳沉下地平线,后院被夜晚的昏暗所笼罩。在组合小屋的窗子上,浮现被电灯照亮的秋希与塔贵也轮廓,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冬琉会长在把我拖到道场的途中,只对那个景象回头看过一眼。
  「这就是我的意志啊,夏目智春——你如果真心想赢过我,就至少要表现出比这更强的意志才行。」
  她露出狰狞的笑容说道,随后朝我扔来了某样东西。
  我反射性地接住,原来是她刚才一直抱着的竹刀。
  我猛然抬起头,眼前已经站好冬琉会长举起另一把竹刀的身影了——
  「耶?放马过来……是现在吗?现在就开始!?」
  冬琉会长对发出惨叫的我微微一笑,挥动起竹刀。
  从我肩膀上飞走的猫头鹰,则站在天花板的梁上像是在同情我般,「喔喔」地鸣叫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唔!」
  过了一夜,我换上学校制服走在橘高家的走廊时,听到了嵩月的悲鸣。
  那听起来不像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叹息……而且听起来还莫名冶艳。
  「嵩月?你已经能起床了吗?」
  我随便敲了几下门,就拉开嵩月所使用的客房纸门。到昨晚嵩月的烧都还没退,所以吃了药以后应该一直在静养才对。
  「呃,这到底是……」
  充斥在房间内的光景,让我没法继续把话说下去。
  嵩月一屁股坐在棉被上。
  她穿了一件浴衣代替睡衣,并用双手按住浴衣的领口。是说这浴衣也太大件了,右肩有一半都裸露出来。
  至于嵩月浴衣会敞开的原因,则是秋希的缘故。秋希正拉着嵩月浴衣的带子,强迫她脱下衣服。也就是类似时代剧里恶代官拉妇女腰带「有什么关系嘛」、「哎~呀~」的状态。
  「啊……呜呜……」
  蹲在棉被上的嵩月仰头对我投以求助的目光。虽然秋希并不像是要加害她,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比较好,只能愣在原地。
  秋希发现我傻站在门口后抬起头。
  「我们正在玩※吉原花魁的游戏……你也想来一下吗?」(译注:吉原是日本江户时代的红灯区。花魁是指当时的高级妓女。)
  「……该怎么说,这游戏太变态了吧。」
  我摇摇头,以责难的目光看着秋希。尽管这对日本人来说是种极具魅力的游戏,但嵩月也未免太可怜了。
  「老实说我是来帮她换衣服的,不过看到这孩子,就好想玩玩看那个。毕竟我很喜欢看历史小说啊。」
  秋希并没有像是在反省的样子,只是淡淡地为自己辩解。喜欢历史小说?原来如此,所以她说话方式才会像古代的武士吗?
  实际上,嵩月穿和服也是异常好看,会想捉弄她也是无可厚非——
  「对了嵩月,你还有发烧吗?」
  突然想到这点,我赶紧问道,毕竟我一直在担心这个。
  「啊,身体状况已经都——」
  「只是药物暂时生效罢了,你继续躺着吧。」
  秋希打断想逞强的嵩月,如此吐槽道。光听这句话会觉得她是非常温柔的大好人,不过以病人为对象玩花魁游戏的又是谁啊!
  「——不过话说回来,你啊,这张脸是怎么回事?样子很惨啊。」
  放弃脱嵩月衣服的秋希,仰望我的脸很愉悦地笑道。
  「啊,这个嘛……被冬琉会长虐……不对,是接受她的武艺指导。」
  我抚摸脸上的OK绷,有气无力地苦笑着。
  结果,昨晚我被冬琉会长猛烈训练到半夜,全身都肌肉酸痛且伤痕累累。我的竹刀始终无法碰到她的一根寒毛,只是单方面被冬琉会长打着好玩而已。昨晚我躺在道场地板上的时间还不如站直的时间多,真是凄惨透了。
  双方的实力差距过于庞大。不过——
  「冬琉会去指导外行人还真稀奇啊……看来她还满喜欢你的呢。」
  秋希不知为何感佩地说道。
  「不,不管怎么看都是她特别讨厌我才对……」
  那些训练绝对参入了泄恨与私怨的成分。
  不过话说回来,明白了双方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后,我彻底想通了也是事实。光比剑技,我根本赢不了她——多亏确认了这点的福,我反而看到其他途径的可能性。
  「所以,今天打算怎么办?要去学校吗?」
  眺望穿着制服的我,秋希吊起半边嘴唇,露出很有庞克风格的笑脸问道。
  「啊,是啊……想去学校找人问一些事。」
  为了让表情好像很想跟来的嵩月安心,我勉强挂起笑容说道。
  秋希发出「呼嗯」的一声,脸上稍微浮现在思索什么的表情。
  「是吗?那我也去准备吧,你稍等一下。」
  「咦?」
  我愕然地目送着缓缓站起身的秋希。搞屁啊——我差点就要用关西腔吐槽她了。
  「你说要准备……难道秋希你也打算去洛高?」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为了避免惹人注意,我会穿上制服的,你放心吧。」
  「耶,你还打算穿制服?」
  「你是有什么意见啊!?我到去年为止都还是每天穿耶!」
  秋希气得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为了避免她发飙,我赶忙摇头否认。不过既然去年还是高中生,那秋希就跟冬琉会长同年级了啊。
  「关于那个,我是不敢有什么意见啦……不过,为什么哩?」
  「当你的保镖啊。昨天偷袭的白大衣家伙究竟是谁,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吧?」
  「……就只是因为这样吗?」
  我愣愣地张着嘴望向秋希。
  花了一点时间,感动才慢慢涌上来。
  为了偶然相识的我们,她竟然特地出门奉陪。喜欢照顾人也该有个限度吧。刚才觉得她都几岁了还穿制服的想法,真是太失礼了。
  「……自己曾喂过的雏鸟,如果一放开手就被野猫捉走,不是太悲惨了吗?同样的道理,至少让我保护到野猫看不见的地方吧。」
  为了隐藏害臊,秋希刻意以冷淡的口吻说道。
  然而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还是摇摇头。
  「可是,那样果然太麻烦你了……」
  已经受过她许多照顾了。我不想再让她卷入麻烦当中。
  白大衣男子的真实身分与目的,还有魔女的真面目都不清楚,这也是我放不下心的理由。倘若因为我们的失误而让秋希受伤,就变成「第二轮世界」的重蹈覆辙了——这是我绝对不愿看到的结果。
  结果秋希就像看穿了我的纠葛般,露出促狭的一笑。
  「为什么哩?因为我在什么『第二轮世界』已经消灭了吗?」
  我的心脏瞬间停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大致的事情经过我已听她说了。起初她虽然很不愿意,但拷问过她的身体后,她就乖乖招认了。」
  说完秋希指着坐在棉被上的嵩月。
  「呃?」
  秋希那番话语让我忍不住想入非非,我交替比对着她跟浴衣不整的嵩月。拷问过她的身体——你究竟对嵩月做了什么!?
  仰望无法掩饰内心动摇的我,嵩月露出困窘的表情用力摇着头。
  秋希颤抖着肩膀忍不住笑出来。
  「开玩笑的啦,我是用一般的方法说服她。如果我不清楚事情经过,就没办法好好保护你们——经我这么晓以大义,她就理解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语毕,她以温柔的目光望向嵩月。
  「啊……对不起,我擅自……」
  嵩月怯生生地咕哝道,我则有种刚跑完马拉松的疲惫感。
  「没关系,反正也没理由隐瞒。只是我以为别人很难相信这种事……」
  是啊,一般人哪会这么轻易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呢?不过……
  「哪里的话,我相信啊。我不觉得你们会说谎,况且如果想骗我,应该要编个更有说服力的故事才对吧,不是吗?」
  秋希就是这样的人。
  「另外……以塔贵也跟冬琉的性格,我也觉得他们是会做出你们所说的行动。为了让已经消灭的我复活,把整个世界倒转回去……对你们好像造成了莫大的困扰啊。」
  说到这,秋希向我们低头谢罪,她的模样让我大为狼狈起来。以庞克风格束在后面的头发,感觉就像武士趴下去时摇晃的发髻一样。
  「请别这样,秋希小姐没什么需要赔罪的……」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的心情过意不去。所以,至少今天就让我当你的保镖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她的好意。
  「我明白了。呃……那就麻烦你了。」
  看着终于投降的我,秋希似乎很满足地点了点头。之后她重新转向嵩月……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你今天就安心地休养吧。待在这个家里,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基本上都很安全。这个家可是有冬琉在啊。」
  「顺便借用一下那个。」——秋希这么说道,便把嵩月的制服从衣架上取下。瞥了一眼裙子的腰围后,她叹了一口气表示:「这根本是犯规嘛。」不过即便如此,她依旧赌上了少女的毅力与自尊,努力套上嵩月的制服。
  「——对了,夏目智春。昨天,塔贵也要我传句话给你。」
  秋希的口气就像在闲聊一样,我一脸呆滞地朝她转过头。
  「传话给我……吗?什么事?」
  「我也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去找魔女问问——他是这么说的。你明白这句话是指什么吗?」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魔女……!?」
  为什么,我变得一脸铁青。我跟这个世界的塔贵也根本尚未交谈过。结果他却说出了这种话?
  唯一的可能——我望向嵩月,但她也只是愕然地摇摇头。
  「好像还有一句,我想想……」
  对狼狈不堪的我,秋希似乎觉得颇有趣地注视着。
  「对了,他还说了——幽灵的所在之处只有魔女知道。」
  这番话让我们完全哑口无言了。

  〇

  橘高家附近的国道,有开往洛高的公车路线。可能是碰上快要迟到的时间点之故,公车上塞满一堆表情焦急的学生。
  只有我跟秋希周围莫名出现奇妙的空隙。原因很简单,都是乘在秋希肩上的猫头鹰,以及她所背的奇怪袋子之故。
  「果然你还是要带刀啊……」
  望着那莫名充满压迫感的黑色皮制袋子,我无力地喃喃说道。
  袋子里当然是她的爱刀。大概是巨大日本刀散发出的粗蛮气息,即便隔着袋子也能传达给旁人,所以公车乘客们才会无法保持冷静,还不时偷偷窥视我们。结果明知如此……
  「放心吧,在到学校以前我会尽量不拿出来。」
  秋希面不改色地说道。
  「所以到学校后就要拿出来了吗?」
  我不安地反问道。
  「洛高的学生,如今看到一、两把日本刀还会大惊小怪吗?」
  这边的世界也是这样吗,我有点自暴自弃地露出苦笑。
  才想到自己过了一段没有幽灵缠身的日子,结果情况依旧没变。每次我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时,都会让周围的人感到很困扰,难不成这是我无法逃避的命运吗?
  「不过……总觉得大家注目我们的程度也太过头了。」
  我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有好几个男学生赶忙将偷瞄的视线撇开。远处还有发出高亢欢呼的女学生。恐怕不只是猫头鹰这项原因吧。
  「现在的洛高二、三年级生,应该还有人认识我。大概是这个缘故吧。」
  秋希以平淡的口吻告诉我。这个人究竟在学的时候做了什么事啊?我不禁想像起来,但因为画面太恐怖,很快就放弃了。
  幸好一路上公车并没有遇到车阵,准时抵达了洛高门口。瞥着那些争先恐后逃下车的学生们,秋希悠然地走向车门。
  「所以,那位魔女究竟在哪里?」
  刚下公车,她就对我问。
  我一边避免被赶着上学的学生人潮卷入,一边摇摇头。
  「不清楚。总之是位很显眼的女学生,随便找个人问应该都可以吧。」
  「是吗?那我们就马上问一下吧。」
  秋希说完突然立定不动。她盯上在校门旁站着的一名女同学,豪迈地走上前去。决断还真迅速啊,我惊讶地追上她的脚步。
  「虽说是随便找个人问,但也要找认识的吧,像这样突然冲上去……」
  我边说边打算制止秋希时……
  「——夏目!」
  结果反而是我被点名了。那声音就像处于兴奋状态的猫所发出的威吓声一样。
  「唔!?」
  站在校门旁的那位女同学一发现是我,就气得耸起肩大步朝我走来。她是一名五官棱角分明的美少女,但不知为何满脸愤怒的表情。她的左臂上套着风纪股长的臂章。真没想到一来学校就先遇到这家伙,我不禁仰天长叹起来。
  她是佐伯玲子。
  就算是在这个世界,她也是很爱生气啊,我反而有点感动起来。
  「喂!夏目!你在搞什么鬼!竟然无故翘课一个礼拜……等等。」
  她揪住我的胸口,劈哩啪啦地连串骂着。随后……
  「——这个人又是谁?」
  佐伯妹终于察觉秋希的存在了。她视线闪避秋希肩上的猫头鹰,表情困惑地对我问道。佐伯妹会动摇也是很合理的。总是弄着庞克发型的秋希,尽管穿了制服,依旧戴着大型的银色首饰,肩上扛着一个诡异的皮袋子。此外还有宠物猫头鹰当同伴。身为风纪股长的佐伯妹,会觉得这人根本是来找麻烦的。
  「呃——她是橘高学姐。」
  总之我先选择尽可能显得客套的词汇回答道。反正也没其他介绍的方式了。
  「哦……」
  佐伯妹狐疑地打量着秋希,不过秋希却丝毫不在意。
  「我叫橘高秋希,多指教啊。」
  「啊,我是佐伯玲子。」
  被秋希光明正大的态度所影响,佐伯妹只好低下头。
  「呃……橘高,该不会是去年学生会长的……」
  「是啊,我跟橘高冬琉是姐妹。」
  说完秋希露出爽朗的微笑。这的确不是谎言。
  「所以是冬琉会长的妹妹……吗……」
  佐伯妹的表情还是有点诧异,不过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对方是冬琉会长的姐姐,佐伯妹大概也没想到,对方会超龄穿高中生的制服,堂堂正正从大门走进学校吧。
  取而代之地,佐伯妹狠狠地瞪着我。
  「为什么她会跟你在一块啊?」
  「呃,算是事情凑巧吧,有许多许多因素——」
  我的视线游移着,想找出一个合适的借口。然而在我想出来之前……
  「我们是从家里一起出来的,没有必要分头进校门吧。」
  秋希依旧平淡地直接说道。佐伯妹听了表情有点僵硬。
  「嗄?家里?」
  「就是我的家啊?夏目智春昨晚住在我家。」
  「什么——?」
  佐伯妹尖声叫道。
  「这是怎么回事?」
  她粗暴地把我的脸揪过去逼问。我只能尽量装出冷静的样子。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啊。我在她家过了一夜。又没做什么越矩的事。」
  「嗯,顶多就是跟冬琉两个人一起洗澡,玩吉原花魁的游戏罢了。」
  「花魁游戏只有你一个人在玩吧——!」
  我忍不住吐槽起来,刚才想用客套话敷衍佐伯妹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哈,那都是开玩笑的啦。」
  大概是反省自己说得太过火了吧,秋希用很难自圆其说的借口打圆场。
  「呃……」
  佐伯妹有好一阵子露出像是失了魂的表情,最后才终于回过神狠狠瞪着我。
  「之后你要好好跟我解释清楚,包括无故缺席的事在内。」
  「啊,嗯。」
  我乖乖点了点头。这种时候认命服从她的话还是比较稳当。
  总之要赶在秋希又口不择言之前达成目的——于是我开始寻找下一个话题。
  「对了,佐伯。樋口已经来学校了吗?」
  「为什么要问我那个笨蛋的事啊!?」
  光是听了这一个问题,佐伯妹的表情就变得更难看了。
  「不……呃,我以为佐伯你应该知道。」
  「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我才会受到不必要的误解啊!」
  佐伯妹两手揪住我的脸颊,狠狠朝左右不同的方向拉扯。我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样很痛耶,比看起来要疼得多。不过,她说的误解是指什么?
  「慢着,住手……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
  「他早就已经来了。反正铁定是龟在社办里吧——就是那个科学俱乐部。」
  对着泪眼汪汪的我,佐伯妹用粗鲁的口吻告知道。
  「……科学倶乐部?」
  「因为那像伙就是部长嘛。反正他脑中一定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吧。」
  我得要很努力才能不表现出惊讶之色。为了不在佐伯妹面前穿帮,我偷偷对秋希使了个眼神。这个世界的樋口,是科学倶乐部的相关成员——也就是塔贵也的直属学弟。这个情报太重要了。
  「是这样啊。感谢。」
  我对佐伯妹道谢,朝校舍的方向迈步。既然科学倶乐部是类似社办的场所,秋希应该知道在哪里吧。
  「先别走,夏目。」
  佐伯妹叫住我。她脸上还是平时的发怒表情。但表情明明如此,双手却像是在祈祷般交叠握着。不知为何,那样的她看起来极为娇弱。她的眼眸因些许的不安而摇曳不定,同时对我这么说道。
  「明天你会乖乖来学校吧?」
  「呃……」
  我在无意识中哑口无言了。结果秋希代替沉默的我回答道:
  「就这么说定了。」
  她斩钉截铁地对佐伯妹保证,还从肩上袋子的鞘中拔出刀。
  「就算要砍断他两、三条四肢我都会把他带来。这样可以吗?」
  「不,也不用那么残忍就是了……」
  佐伯妹表情僵硬地摇摇头。秋希则有点失望地微笑道:
  「是吗?真可惜。」
  什么可惜,我侧目瞪了秋希一眼。
  不过秋希却是老神在在地不把我当成一回事。
  「如果遇到什么困扰的事,随时来找我。掰啦。」
  撇下一脸呆滞的佐伯妹,我们这回终于迈进了校舍中。

  〇

  我跟秋希所前往之处,是体育馆后方一座被称为旧校舍的建筑。
  这栋在「第二轮世界」已被拆除的旧校舍,在这里的主要用途是仓库以及文化类社团与同好会使用的办公室。科学倶乐部的社办也是在这旧校舍里。
  第一堂课已经快开始了,但旧校舍里依旧鸦雀无声。
  除了偶尔来巡视的教师外,这栋校舍几乎空无一人。对不想被抓到翘课的我们来说,总之是个绝佳的场所。
  「刚才……你为什么会对佐伯做出那种保证哩?」
  在到处乱逛寻找科学俱乐部社办的同时,我对秋希这么问道。她会信口说出明天依旧要把我带来学校的承诺,老实说我很意外。
  「我可不是在骗对方,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暂时来洛高上课了。」
  「耶?」
  为什么她可以如此断言,我睁大眼睛停下了脚步。这位化身为冒牌女高中生的庞克武士以毅然的口吻说道:
  「我从奏那听说,你们还没找到返回原本世界的方法吧?既然如此,在找到方法以前,你们就只能跟平常一样继续上学了。」
  「……是这样吗?」
  继续上学,对我们应该没什么帮助吧!我的疑惑表现在脸上。
  「就算进入战场也要保持平常心,这可是兵法的基本概念。不要太冲动,即使放着不管,有事要找你的人也会自己出现的,就像之前你在图书馆遭遇的家伙一样。」
  秋希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原来如此,我不太情愿地接纳她的说法。确实,既然那群白大衣男锁定了我,就算放着不管,也有很大的机会再度接触。
  我一定要尽可能地在再次对上前,对状况掌握得更清楚才行。我现在连那些家伙是敌是友都还搞不清楚,若是得在这种状态下再度跟白大衣男子们交手,我可会受不了。另外,还有那位洛高的魔女也是一样——
  哦,所以明天我也只能再来学校报到了,这就是秋希的用意吧。我想追求的线索,就在这洛高里。
  「这就是科学倶乐部的社办……对吧?」
  我们终于来到校舍二楼最里间的办公室前。
  我猜这原本是拿来当资料室使用,是间窗户很少的狭窄教室。
  恐怕是有一群人擅自占据里面的储物柜,逐步化为自己使用的社办吧。即便明白里头没人也很不想踏进去,总之是个既昏暗又阴森森的场所。
  「跟塔贵也还在的时候完全一个样,真叫人怀念。」
  秋希说道,并从肩上的袋子拔出刀。
  「……秋希小姐……呃,你打算做什么?」
  「如果不开锁就,进不了这房间吧?」
  「但是,你拿刀是为了……!?」
  「因为身上没有房间的钥匙啊。既然锁打不开,就只好打开门板了。」
  径自做出这个宣言的秋希,随手举起了刀。她所谓的打开门板,应该就是把门砍了的意思吧。
  如果可以,我真想制止她,不过随便靠过去又可能会被波及,因此我只能愣愣地望着她的背。猫头鹰黑铁则擅自跳到我的肩膀上避难。
  「我跟冬琉不同,我的手不太擅长做粗活哩——」
  秋希喃喃说完的瞬间,仿佛能撕裂大气般的尖锐声响敲击我的耳膜。随后在她的眼前,门板就干净俐落地分为四片,化为残骸各自崩落了。
  「嗯,就像这样……打扰罗。」
  她边说,边把四分五裂的门板破片踢开,踏进了社办。
  我只能默默地跟着她。至于被破坏的门,就当做没看见吧。反正如今科学俱乐部的部长是樋口,那家伙总有办法应付的。
  「唔,果然没人在啊。」
  环顾社办内,秋希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和佐伯妹所说的一样,樋口在这里就方便多了,只是目前他不见人影。
  「……」
  面对首度造访的科学俱乐部社办,我产生了一种类似既视感的奇妙感受。
  房间深处陈列着用途不明的机械残骸。奇异的黑科学展示品。令人好怀念的光景啊。这房间,跟我熟悉的科学社社办有相同的气息。也就是「第二轮世界」的气息。
  墙上的衣架,挂着一件犹如魔导师斗篷的披风式大衣。我像是被深深吸引般摇摇晃晃地靠过去。为什么这里,会存在这一件物品——
  「这个……跟朱里学姐的一样……」
  既眼熟又怀念的大衣。这曾是朱里学姐爱用的黑科学家「黑衣」。
  然而,由于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等察觉到脚边的那个已经太迟了……
  「唔……咕哇!」
  我似乎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当场跌了下去。
  不过我并没有摔伤,因为我刚好摔在了地板上鼓起的睡袋上。由于躲在桌子后面,所以我先前没有发现睡袋的存在,但的确有人睡在科学俱乐部社办的地板上。
  那家伙带了这么厚重的睡袋,还戴着睡帽——
  「呜咕哇……怎、怎么了……!?」
  在睡袋里熟睡到一半突然被我压在身上的那个人,整个跳了起来。
  就像是棺材里的木乃伊复活一样,那人先是环顾四周,等察觉到我之后,才停下动作。
  我则无言地注视着这位从睡袋里爬出来的人物。
  或许该说,我对她看得入迷了才对。尽管那里只有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但我依然可以清楚断定,她是个超级可爱的女学生,而且还是个外国人。
  白皙的肌肤加上深邃的五官。一对碧眼颜色如宝石一般,她吊起线条姣好的眉毛瞪着我。
  「你是……」
  女同学以流畅的日语说道。我听了她的声音则惊愕地颤抖起来。
  结果被吓到的人不光只是我。我跟这位睡迷糊的少女相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是……鸣樱邸的……!?」
  她竟然就是我飞到这个世界最初访问鸣樱邸时,那位在屋里大白天睡觉的睡帽少女。实际上我虽然只看到了睡帽少女的脸一下子,但那么有特色的长相是不可能看错的。躺在科学倶乐部地板上抱着睡袋的,正是鸣樱邸的睡帽少女。
  「是吗……慢吞吞地到现在才敢出来,还踢了我这大美女一脚,你这个大蠢蛋。」
  睡帽女咬牙切齿地抱怨着,随后突然把手伸入制服胸口。她所取出的玩意儿是几张纸片。或者该说是上头画有奇妙图案的符咒。
  「慢……慢着。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我脸色有点发青地退后到墙壁边。
  都是我眼熟的符咒没错。跟洛高魔女击退幼生体时使用的一样。虽然不清楚这些符咒具备哪种能力,但我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
  睡帽少女举起手,眼看就要把符咒扔向我了。
  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了金属声。那是秋希拔刀出鞘的信号。睡帽少女猛然回过头,望着正采取拔刀斩击姿势的秋希。
  「你这家伙又是……?」
  睡帽少女确实大吃了一惊。
  秋希没有回答少女的质问。她依然不敢大意地保持准备动作,打量着睡帽少女。
  「你认识她吗,夏目智春?」
  「不,也不算认识吧……」
  我有点难以启齿地咕哝着。之前我曾闯入这位少女的寝室——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啊。
  睡帽少女沉默地交替比对着我们。
  「橘高秋希吗……哼,你带了一个很有趣的保镖啊,智春。」
  少女以无奈的声音喃喃说道,接着就把准备好的符咒收回制服里面。
  她下半身缠着睡袋站起来,随手摘掉头顶上的睡帽。
  在昏暗的室内,顿时有光线蔓延开来。
  从睡帽下挣脱出来的,是一头毫无任何杂质的的艳丽金发。
  「喔呵。」
  秋希也很惊讶地挑起眉。我则发出「啊」的惊呼声。原本散乱的拼图碎片,终于在我脑中开始结合成一体了。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的五官。在鸣樱邸沉眠的美少女。此外还有击退幼生体的神秘符咒师。那些全都印象太过强烈,反而让我很晚才发觉。她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同一号人物啊。
  「……洛高的魔女……原来就是你啊。」
  我愕然地喃喃道。
  如螺旋钻头一样波浪卷的金发,加上那对碧眼。
  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但因为头很小,所以比例非常完美。尽管个子娇小,却让人联想起猫科的猛兽,是一名躯体显得很有弹力的女学生。
  她端正的美丽脸庞浮现不悦的表情,接着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该不会到现在才发觉吧。难怪我等了那么久,也没看到你回鸣樱邸……要是早知你是个大傻瓜,我那时就应该把你拖回去才对……」
  「唔。」
  被她这么一骂,我竟然无言以对。如果早点发现睡帽少女就是洛高魔女的话,就没必要费那么大力气去找她了。
  至少科学俱乐部社办的门也不会被砍成这样!
  「算了。你暂时给我转过身去,夏目智春。」
  金发女学生很疲惫地耸耸肩,对我如此命令道。
  「转过去?」
  我依言背对她。眼前只有稍嫌肮脏的空白墙壁罢了。
  「在我说好之前不准转过来看喔。」
  「知道了,不过你为什么……唔哇!?」
  「不是叫你不准偷看吗,大笨蛋!」
  她瞪了只稍微回过头一瞬间的我一眼,同时发出怒吼。没想到那位洛高的魔女,正完全露出内裤,手中还拿着原本叠在椅子上的制服裙子。
  「真是失礼的家伙……你是变态吗!?」魔女愤慨起来。
  「你才是变态吧,干嘛不穿裙子?」我反驳道。
  「谁会穿裙子钻进睡袋睡觉啊。那样制服不就皱掉了!这点小事都不懂!」
  「我哪知道啊!谁会想到上课时间的学校内会有个内裤全露的女人,正常人想得到才有鬼!」
  就在我们进行很低级的争吵时,魔女已经把制服穿回去了。
  她脸颊泛红,一脸不悦地用力坐在铁管椅上。我有种奇妙的感慨,同时观察着她的姿态。

  插图5

  我们几乎算是初次见面才对,为何会有一种很怀念的气息?是受到这个科学俱乐部社办的影响吗?
  秋希也默默观察着这位魔女的模样。
  「原来如此,她就是塔贵也说的魔女吗……吓了我一跳啊。」
  最后秋希终于感动地表示。
  「我还以为对方会是一个死板的老太婆哩,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魔法少女啊。」
  「魔法少女……嗯,确实没错。」
  听了秋希率直的感想,我差点就爆笑出来。明明身材娇小却有如此茂密金发的美少女,还以符咒当武器。除了魔法少女外也想不出其他名称了。
  听了我们的对话,金发魔女一脸嫌恶的表情。她为了反驳我们正打算开口时——
  「嗯唔……」
  结果她的手机突然响了。魔女咂舌一声取出手机。以女高中生用的机种而言,这台的外观非常高科技。确认过来电者以后,她深锁眉头。
  「樋口吗?是我。怎么了?」
  「耶?」
  魔女叫出对方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不,这里毕竟是科学俱乐部的地盘,樋口又是倶乐部的部长,两人会认识也是可以预期的。
  不过从魔女的口气听来,两人又不像是单纯的朋友。
  「又来了吗……这回还真快。地点呢?」
  就像间谍使用暗号接收情报一样,魔女用特种部队般的口吻说道。究竟是什么事这么严重啊?她的眉心都挤出深深的皱纹了。
  「时间不太够了……也罢。总会有办法的。」
  洛高的魔女边叹气边挂断电话,接着站起身。
  她以冷漠的表情回头望向我们。
  「抱歉,我突然有急事。晚点时候再谈吧。」
  她径自这么宣告。
  秋希对此有了反应。她把刀收进袋子里并重新背好。
  「我们跟你一起去,你不介意吧?」
  魔女一瞬间露出思索的表情。
  「哼……随你们高兴吧。这么一来我就可以省去说明的工夫了。」
  我愣愣地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我们跟你一起去——不知不觉之间,「我跟着去」也变成决定好的事项了吗?
  「不过到底是要去哪里啊……」
  「闭嘴,跟过来就是了。」
  魔女把长围巾缠到嘴边,同时这么说道。
  她在社办里凌乱的纸箱到处翻找,最后取出半罩式的安全帽。
  到这时我才终于发现。她围围巾并不是为了耍帅或赶时髦,而是代替骑机车用的防寒口罩。
  「——要骑机车去?」
  在愕然的我面前,金发少女从房间窗户一跃而下。窗外刚好就是紧急逃生梯的转角处,楼梯下则放了一辆机车,隐人耳目地偷偷停在那。那是辆年代有点久远的义大利制速克达。
  喔呵——秋希有点感动地俯视底下那交通工具。
  「挤一挤可以坐三个人吧。」
  「是啊。」
  洛高魔女平静地点点头。不行不行啦——我试图反驳她们。怎么想三贴都是违规的吧,况且我根本就不想坐那种东西。
  「先等一下,再怎么说挤三个人上去——」
  「快上来。」
  魔女不由分说,踢起机车脚架便发动引擎。接着秋希也轻推我的背催促我。
  看来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〇

  就是要说好听话,这个魔女的骑车技术也实在称不上高明。暴冲、紧急煞车、闯红灯都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偶尔她还会超过马路的中线,差点跟对向来车撞在一块。
  这种经典的小速克达要载三个人,原本就太过勉强吧,屁股能保持在座垫上的就只有魔女跟秋希两人,我则是辛苦地蹲在速克达的尾部。此外前方还有钻子状的金发还是装了日本刀的袋子什么的,透过风压与震动不停袭击我的脸部。我能平安无事抵达目的地,几乎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到了。」
  魔女粗暴地停下速克达,将安全帽摘掉。
  我则是以近乎摔下来的方式下车,一边松弛紧绷过久的手臂肌肉一边环顾四周。
  这里是位于住宅区边缘的宽广森林公园。在上班日的白天几乎没有任何访客的踪影。
  「这里不就是一座公园吗?为何要特地过来?」
  我忿忿地仰望着魔女。玩命蹲在速克达尾部被带来的地方,竟然只是平凡无奇的森林公园,态度会变恶劣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她却没有答覆我,只是从制服口袋掏出怀表,无言地盯着盘面。看着她那不悦的侧脸,我突然有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这是在造访科学俱乐部社办后,已经出现许多次的既视感。
  眼前的这位金发少女,我似乎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时间差不多了。」
  魔女收起怀表,如此喃喃说道。
  就在这之后,啪沙的振翅声传了过来。原本停在秋希肩上的猫头鹰,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地飞上天空。
  「黑铁?」
  秋希仰望猫头鹰同伴,表情变得很严肃。她打开肩上的皮袋子,取出里面的刀。那是黑漆跟红漆两挺不同的刀鞘——
  连预备刀都带来了吗——我愕然了,紧接着——
  「唔……」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我的膝盖瞬间跪到了草坪上。
  原本还以为是有地震,或者上空突然有强风吹过——
  然而两者皆非,那是一种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晃荡的异样感觉。比严重的晕船还要难过好几倍。我回忆起小学时搭游览车远足晕车呕吐的往事——
  很类似这样的感觉,我以前也曾体验过。那便是从六夏的修女咖啡厅离开后,遇到天空颜色变质的异常现象。
  「怎么了,夏目智春?」
  秋希俯瞰跪下去的我,诧异地眯起眼。她似乎没有感觉到这股异变。至于另外一人,那位金发魔女的情况则是……
  「果然,你也能感觉到啊……智春……」
  她从制服怀里取出无数张符咒,平静地告诉我。声音隐约有点哀怜我的意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
  我按着发出强烈疼痛的头,瞪向那位魔女。不过她却没回答我。
  「要来了——!」
  她以尖锐的叫声警告道。
  在她话音未落之前,我们眼前的空间就开始摇晃起来。在那里出现了透明的龟裂。变质的大气仿佛被扯开了一道裂缝,里头浮现出巨大的影子。
  那是一只颜色像生锈铜像的怪物。
  跟任何我所认识的生物都不一样。硬要说起来,或许比较接近山椒鱼吧。
  它光滑的肌肤被黏液所包裹着。躯体生有岔开成两条的尾巴,以及脚趾被蹼所覆盖的六条腿!
  全长约等同一辆大型拖车,属于两栖类的怪物。不过它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才对啊。
  「——幼生体!?」
  我喃喃念着那家伙的名字,猛然朝魔女转过头去。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地方会出现幼生体了。
  「喔呵。这家伙真是……」
  秋希好像难以忍住笑意似地露出牙齿,自黑漆的刀鞘拔出刀,摆出上段攻击的准备架势威吓那只幼生体。
  「怎么这种地方会有幼生体咧……!?」
  我则对手中举起符咒的金发魔女背部问道。她无奈地耸耸肩。
  「天晓得。恐怕就连它自己也搞不清楚吧,使魔们就是因为失去了契约者,才会被称为幼生体啊。」
  听完魔女毫无感情的解释,我只能咬住嘴唇。
  所谓的失去契约者,就代表已经没有人可以制止那只怪物了。
  这座公园周围是平静的住宅区。倘若幼生体闯入民宅,很难想像会造成多么严重的损害。此外如今失去机巧魔神的我,已经没有可以阻止那怪物的手段——
  「……真有趣啊。你打算怎么处理它?」
  跟焦虑的我相反,秋希用冷静的声音问道。
  魔女依旧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幼生体。
  「阻止它肆虐,这家伙是异世界的生物。只要这里的空间恢复正常状态,它就会消失了。」
  「……你的话真有意思,简直就像在说这个空间现在全都异常了一样?」
  秋希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
  魔女则郁闷地瞪着秋希回答道:
  「你理解得真迅速啊,橘高秋希。不过,总之你也退下吧。别妨碍我——」
  这位名为洛高魔女的娇小少女举起了右手。她脸上的围巾正随风摇曳。
  她一头鲜明的金发也迎风翻扬,无数符咒如下雪般在空中飞舞。
  那些符咒乘着风,附着在幼生体覆盖了黏液的身体上。
  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幼生体做出甩掉身上苍蝇的动作,摇晃起身体。随后就打算朝魔女走过去。
  一瞬间——淡青色的火花,包裹了怪物的巨大躯体。
  如闪电般的光芒把大气染成了青色,啪叽啪叽的爆裂声响起。仿佛无法抵抗这种冲击般,幼生体翻倒了,望着它的脚边,我终于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是电线。公园地下埋设的电线,偶然浮起到离地面比较近的地方,而幼生体的巨大躯体则是运气不好踩到了。
  接着那只怪物,就因为触电而受到损伤。
  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或者出于魔女释放的符咒攻击?
  我虽然无法确定,不过,如果这是魔女的攻击……
  那她符咒的能力就是——
  「原来如此,这就是魔女啊……难怪会引发大家的议论。」
  秋希愉快地喃喃说着。我反而不耐烦地回望向她。
  「为什么你好像一副没事的样子?」
  「没理由慌张吧。何况,在这个时代还有跟龙战斗的机会,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这种愉快的心情还真是久违了啊。」
  「龙……?」
  我抬望貌似巨大山椒鱼的幼生体,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硬是要说那家伙是龙,其实也不算太离谱。只不过话说回来,看到这种怪物还能开心,她的神经构造果然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该说真不愧是庞克武士吗?神经大条也该有个限度吧。
  然而,切换为战斗模式的秋希简直是胆大包天。
  即使是看惯机巧魔神或使魔这些不合常理怪物的我,在近距离目睹幼生体,依旧会被它的压迫感震慑。结果秋希第一次遭遇这种怪物的瞬间,就充满了想要打倒对方的干劲。甚至双眼还闪闪发亮,一副跟紧张完全无缘的态度。
  「早知道会跟这种庞然大物交手,我就把冬樱带来了……也罢。」
  头顶上有猫头魔在盘旋,橘高秋希把手放在黑漆刀鞘的日本刀刀柄上。
  同时,幼生体的咆哮也响彻起来。
  当怪物因触电而倒在地上挣扎时,金发魔女所放出的符咒也大半剥落了。尽管魔女取出新的符咒,但对于想洒在对方身上来说,这样的距离太近了。
  于是魔女朝后跳跃,拉开跟幼生体的距离。
  恰好她背后有小朋友的游乐器材。那是以水泥管状的钢管连结起来,类似立体方格铁架的大型版。
  魔女抓着符咒,爬上方格铁架,朝幼生体的头顶施放符咒。
  四散落下的符咒,再度黏上幼生体的皮肤表面。
  然而符咒的效果尚未发挥之前,幼生体的口中就吐出了某种东西。
  「唔——」
  魔女发出轻微的呻吟。随后,她脚底下的游乐器材就崩塌了。
  幼生体吐出的玩意儿是舌头。长达十几公尺,如鞭子一样的舌头——仅凭这一击,便把魔女的立足点打得粉碎,被抛向空中的她完全无法反应,眼看就要摔向地面。
  「唔……!」
  我的身体比思考先有了反应。踹向地面猛冲出去后,我跑到了金发少女的正下方。正常状况下这种距离根本来不及,不过平缓的下坡这时成了我们的得力友军。我总算是勉强滑入她的坠落地点。
  「咕耶!?」
  结果少女的鞋底却踩了我的侧腹部一脚,让我发出苦闷的叫声。
  我猛然抬起头,发现她像猫咪一样在空中转了半圈,最后稳稳地以脚底板落地。痛苦与屈辱迫使我趴在地面上。难不成就算我没跑来,她也可以毫发无伤吗——
  尽管如此,她还是俯瞰脚边的我……
  「辛苦了。」
  魔女傲然地对我微笑道。
  这当中幼生体依旧持续肆虐着。它挥动岔成两条的尾巴,以巨大的脚踩凹地面,伸出如鞭子般的舌尖,狙击所有会动的目标。正在倒塌的游乐器材被逐一破坏,攻击到我们身上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啐……」
  魔女粗鲁地咋舌一声,自制服口袋取出一枚戒指。那是一枚镶着巨大红宝石的古老戒指。金发魔女用嘴唇吻了戒指一下。
  瞬间,戒指上的宝石就四散粉碎了。简直就像宝石所存在的力量都被她吸干了一样。
  「呼……」
  幼生体如巨大鞭子的舌头,对准我们开始攻击。
  金发魔女只是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不动凝望着这个场面,于是我们两人便被一起击飞出去。
  ——当我以为结果会是这样的瞬间,银色的光辉在我们的视野内一闪。
  啪的一声,肌肉遭到撕裂的巨响突然传入耳中。铅灰色的体液四散飞溅。被砍落的幼生体舌头溅着液体,在地上激烈跳动着。
  随后,在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的我眼前,那个举刀缓缓站起身的人影是——
  「啊……秋希小姐?」
  我愕然地喊着她的名字。
  把即将飞来我们面前的巨大舌头斩断,成功拯救我们的人正是秋希。这位身穿洛高制服的女剑士,手持爱刀伫立着。
  「——一开始不是说过了,今天让我当你的保镖,没错吧?」
  这么说完后,秋希愉快地笑了。
  「托你的福,我才能享受到这难得的体验——上吧,黑铁!」
  巨大猫头鹰跟随她开始疾行。
  幼生体则以难以置信的敏捷速度回旋过来,准备用巨大的尾巴扫倒秋希。结果秋希只是举起刀便挡了下来。
  尾巴自根部附近被斩断,幼生体哭吼起来。
  生气到发狂的怪物全身颤抖,以分岔尾巴剩下的那条,自秋希头顶挥落。那种攻击根本躲不过——正当我紧张到喘不过气时……
  「秋枫•红——」
  秋希的左手中,办免了另一把收纳在红漆刀鞘里的新刀。
  是。她的宠物猫头魔替她把武器送过来。
  「拔刀!」
  银光迸发。
  她左手所握的另一把刀,将自头顶上袭来的幼生体尾巴一刀两断。
  这离谱到极点的光景,让我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双……双刀流……」
  秋希两手握着完全出鞘的真剑,缓缓站了起来。
  分贫成两条的尾巴都受到凄惨的攻击,幼生体只能倒向地上痛苦地挣扎。
  不过秋希的攻击并没有停息。那两把刀像具备独立意志的生物般自在地操弄在她手中,将满是破绽的幼生体砍得四分五裂。
  「那家伙……真的是普通人类吗?」
  用愕然口气这么喃喃说道的,是那位金发魔女。
  我很能理解她想要这么说的心情,毕竟幼生体的力量是可以跟机巧魔神抗衡的。结果这样的怪物,却被根本不是前操演者的普通人压制。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一样。
  这场战斗继续拖下去,就变成秋希一个人在虐杀幼生体了——当这种气氛逐渐蔓延开来时……
  「时间到——」
  魔女再度拿出怀表,似乎松了口气般喃喃说道。
  头昏眼花的感觉再度袭来,我当场遮住双眼。
  空间本身就像地震一样摇晃着,我能感觉出大气正在变质。曾一度混合在一起的两个世界,如水跟油一样分离开来。就这种现象所影响,满身是伤的幼生体巨大身躯,也逐渐失去实体消灭了。
  等异变终于完全平息,现场只留下被怪物破坏的痕迹。
  被踏得乱七八糟的草坪,残破不堪的游乐器材。
  至于依然举着双刀,正在调整呼吸节奏的秋希——
  「已经结束了啊……真是难得的体验。」
  她用完全不像是才刚激烈战斗完的冷静口吻说道,并静静地把刀收回去。至于猫头鹰黑铁,也无声无息地降落到她的肩膀上。
  真是没办法——金发魔女叹了口气。
  我冷静地凝望着她将围巾重新缠好的模样。
  脆裂的宝石掉在她脚边,正发出微弱的光芒。这件古老的饰物,里头储存了前任主人的运气,如今应该都被她吸干了吧。
  「——食运族。」
  我喃喃道出这个简短的单字。
  金色的长卷发摇曳着,被唤为魔女的那位少女缓缓转过身。
  「你刚才使用了储存在宝石里的大量运气吧——为了自幼生体的攻击中保护我。因此我才会那么幸运,刚好被也在现场的秋希所救——」
  我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金发少女则只是默默听着。
  在离我们稍远之处,秋希也很感兴趣地观望着我们。
  我长长叹了口气。
  「至于你所使用的那些符咒,可以让被贴上的对手充满负面的运气……你透过这种『食运族』恶魔的能力,自己一个人保护这个世界免受幼生体的伤害——对吧,阿妮娅。」
  我以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心情,呼唤着那个怀念的名字。
  中欧小国来的交换留学生。黑科学专家。年仅十岁的天才少女。鸣樱邸的暂住者。此外还是——『食运族』的恶魔。
  「怎么……你终于发现了吗?」
  被称为洛高魔女的少女,轻蔑地这么说着,脸上露出微笑。
  我应该要更早想到这点才对。没错,早在鸣樱邸看见她熟睡的那时候——就跟嵩月比我早三天飞到这个世界一样,阿妮娅也比我早飞来。只不过却是飞到了五年以前的时光——
  她曾经是十岁的年幼小女孩,但如今已成长为高中生站在我面前了。
  「好久不见了,智春……不过话说回来,对你而言——跟我分别只是两天前的事吧。」
  几乎已经跟我同年纪的她,露出仿佛在遥望远方的眼神这么说道。
  「你真的……是阿妮娅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口中冒出的话,只能愣愣地摇着头。
  「我就是阿妮娅•福尔•切•索梅西尔•米克•克劳珊布尔希。」
  鲜红的围巾与金色长发随风飘逸,阿妮娅悠然地挺起胸膛。
  接着她拉开嘴唇两端,露出洁白又长的犬齿给我看。那便是曾几度咬住我的胳臂,凶狠吸走我运气的恶魔之牙。
  「五年……我等了好久,智春……」
  十五岁的阿妮娅,福尔切,这么说并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姿美到令人无法直视——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之所以会拖得很晚才回到家,是因为击退幼生体后的收拾工作,花费了意想不到的大量时间之故。简单说,我们被警察追踪了。
  秋希与幼生体战斗的英姿,似乎被附近的居民目击,那之后很快有大量警车涌来。公园里有个乱挥日本刀的女人,园内的游乐器材都被打烂了1我们会被怀疑为罪魁祸首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当然我们不可能去跟警察说明事实,因此试图从现场逃跑也是很合理的。不过一辆挤了三个人的速克达,要甩掉追踪犯人的职业高手,当然不可能会有多顺利,等我们好不容易突破警方的包围,外头的天色早就暗下来了。
  「总觉得……好像白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啊……」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在被夕阳光辉照亮的天空下叹息道。
  「我本来想使用力量,却被你阻止了。智春。要是我洒出符咒,警车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对手。」
  「别让忠于职守的警官们陷入不幸啊——!」
  「呼呼……我能跟这种罕见的敌人战斗倒是觉得很充实。」
  与阿妮娅及秋希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我通过了橘高家的门。接着,一股飘来的香气让我停下脚步。
  武士宅院风格的橘高道场内,充斥着一股刺激食欲的香味。
  香味的来源第一是厨房,第二则是兼作用餐处的和室大厅。大厅的电暖桌上,铺满了含有霜降肉脂肪的黑鲔鱼大腹,各种颜色的水果,以及手工的甜点。今天是谁生日啊——如此豪华的丰盛料理让人忍不住想这么问。
  「啊……你们回来了。」
  身着围裙的嵩月,端着一盘伊势虾出来迎接我们。
  她走出来的厨房中,还飘出了大锅正在烹调的关东煮香味。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自己一个人?」
  望着桌上拥挤不堪的料理,秋希也愕然了。
  「那个……冬琉会长说,可以随便使用冰箱中的食材。」
  嵩月说道并露出温婉的微笑。
  尽管是身体刚康复,但她一整天待在家里大概也挺无聊的吧。嵩月弄出的菜色,都是平常在自家很少会做,需要花时间的工夫菜。不过这种份量也太过头了点,不过既然嵩月好像很乐,我也没多说什么。接着秋希又开口道:
  「……你,想不想当我家的媳妇?」
  秋希用非常认真的眼神向嵩月求婚。这让手中抱着一盘伊势虾的嵩月大为尴尬。她对这种玩笑话真是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对了,冬琉呢?」
  「啊……她好像去找磨刀师傅拿刀了,还说回来可能会有点晚。」
  「是吗?那塔贵也……应该不必问了吧……」
  望着那栋茧居族专用组合小屋所位于的后院方向,秋希叹了口气。恐怕今天那家伙也是足不出户吧。
  我去换个衣服,秋希说道并走出这里,大厅就只剩下嵩月、我,以及阿妮娅而已。对这位毫无说明就突然来访的金发少女客人,嵩月有点不可思议地凝视着。
  「……妮娅?」
  嵩月直接绽放出重逢的欢喜笑容,我则有点受到打击。
  「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即便之前是再怎么感情好的同班同学,对几天没见就成长五岁的同伴,应该会视为陌生人才对吧,结果嵩月却一下子就看穿了事实?
  「啊……那是,因为……」
  嵩月困窘地歪着脑袋,脸上露出「你怎么看不出来」的狐疑表情。
  阿妮娅本人也对正在苦恼的我投以轻蔑的眼神。
  「看吧。就只有你迟钝到极点。」
  「咕……」
  我后悔得无言以对。毕竟我在察觉阿妮娅的真实身分前,已经跟她本人对话过好多次了。
  「不过那都要怪六夏,要是她没把魔女的名字搞混,就不会产生这种问题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把责任转嫁给六夏。
  什么黛安娜。明明就是大阿妮娅吧。
  恐怕是某人为了方便起见,将阿妮娅换成阿妮娅(大)这种区别方式,最后被念作大阿妮娅,而六夏又把大阿妮娅误听成黛安娜。真正的理由铁定就是这么无聊。
  这么说起来,阿妮娅全名里的福尔切,用英语读的话,感觉就像是世界大富豪名单上会有的名字。为什么六夏偏偏就只记得这部分?
  「太好了……妮娅,你平安无事。」
  「是啊,彼此彼此。」
  「不过,为什么只有妮娅……」
  边跟阿妮娅欢喜相拥,嵩月边喃喃吐出疑惑。
  这么说来,我确实也很好奇那点。
  飞到这个世界时,我跟嵩月的差距只有三天。光是这样就有一种非常严重的疏离感了,但阿妮娅的情况已经不是误差范围的问题。只有她一人出现在五年前实在太过异常。
  不过这点,或者也能产生另一种想法。
  我跟嵩月可以几乎同时抵达这个世界,其实是极为幸运的结果。
  「妮娅……难道,你是为了救我们?」
  嵩月望着已经长大的金发少女问道。她的眼眸因不安而摇曳着。
  阿妮娅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并不光只是这个原因,不必在意。」
  我跟不上她们两人的对话。
  「嵩月,你的意思是?」
  「啊……之前……环绪姐曾提过。」
  「咦?」
  「要移动到目的地的世界,必须先具备移动目标的正确座标。」
  「是啊……」
  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环绪姐身上带着一个神秘的大容量随身碟,她说那里面存有座标。靠着那座标她才能移动到这个世界来。
  「所以,我们……抵达这个世界的时间,是巧合……」
  「……运气……也太好了吧。」
  被嵩月这么一提,我才终于想通。
  如果我们飞来的时间各自错开了好几百年……或者,我们飞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又或者,我们堕入了世界的狭缝,那根本就根本抵达不了任何终点——
  那些失误都是极有可能会遭遇的结果。以机率来说,上述结果搞不好还比较正常。然而,我们却幸运地在这个时间抵达这个世界。这种幸运,假使是某人刻意安排的——
  「难道说,阿妮娅……是你……」
  察觉到这事实后,我不禁浑身战栗。在那种状态下拯救我们的可能人选,只有一个。具备操纵命运能力的对象。也就是可以操纵机率的「食运族」恶魔——
  「是你操纵的结果吧?改变了我们当时的命运,所以才——」
  没错,阿妮娅能自由操纵运气,但她本身累积的运气并不是无限的。倘若为了别人使用运气,她自己就会受到同等的反作用力。如果储存的运气用罄了,她就可能会死亡。
  然而阿妮娅还是一派毫不关心的口吻。
  「并不完全是为了帮你们。那么做我自己存活的机率也会提高……只不过,我会飞到五年前的过去实在是出乎意料……」
  说完,她很难得地露出跟她年龄相称的促狭表情。
  「多亏这样你才能欣赏到我长大的样子,快感谢你的好运吧。」
  「是啊、嗯。」
  我没其他的话好回应了,干脆直接同意。如果这时提起你小时候比较可爱之类的话,天晓得我会有什么下场。
  而且她真的变得很漂亮了。
  操绪看到一定会很悔恨吧,我望着阿妮娅的制服胸口,偷偷这么想着。
  「对了,你们两人。」
  在坐垫上随意盘腿坐下后,阿妮娅说道。她摆出正在深思熟虑的表情,交互比对我跟嵩月的脸。
  「来到这的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耶!?」
  阿妮娅无心的问题,却让我跟嵩月都动弹不得。我们两人同时尴尬地摇摇头。
  「呼。」
  阿妮娅对我们投来露骨的狐疑视线。
  总之要先换个话题,我拼死在脑中思索着。
  「对了,阿妮娅……为什么你会被称为魔女啊?」
  「——这个问题我也很有兴趣啊。」
  这时从我们的背后,传来已经换好便服的秋希说话声。她又回到平常的庞克武士打扮。把怀里的两把刀放在地板上后,秋希坐到阿妮娅的正对面。
  「那只怪物又是什么?你为何会知道它现身的时间地点?」
  「那只是类似余震的东西罢了。」
  阿妮娅一脸不耐地回答道。秋希歪着嘴唇。
  「……余震?」
  「是啊。只要知道震央,余震的发生地点就可以预测了。如果是在快发生之前,就连发生的时间也能推算。我只是根据预测,先一步赶到现场,设法把伤害减到最低罢了。」
  「我还是听不太懂,但总之只是治标不治本吧。」
  秋希对阿妮娅投来挑衅般的视线。
  「很遗憾,你说的没错。」
  阿妮娅干脆地肯定道。秋希似乎有点大出意料地摇摇头。
  「那只怪物的真实身分哩?你们好像称呼它为幼生体……」
  「之前就说过了,那是异世界的生物。因为没有召唤主,所以它在这个世界也无法长久保持实体。就好比溺水后拼命挣扎的鸟儿一样。」
  阿妮娅用只能说是冷漠至极的口吻解释道。
  「为什么那种生物会混入这个世界?」
  「天晓得。」
  对秋希连珠炮般的质问,阿妮娅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事,别再追问下去了。」
  秋希的嘴角浮出带有攻击性的笑容。
  「就我的推理呢……我猜啊,相异的世界正在彼此融合……对吧,难道我错了吗,阿妮娅,福尔切?」
  听了秋希咄咄逼人的台词,我跟嵩月都哑口无言了。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阿妮娅终于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是塔贵也的青梅竹马吧,橘高秋希。」
  阿妮娅喃喃说着,表情就像魔术师得意的魔术手法被拆穿了一样。这似乎就是她回答秋希质问的答案。
  「世界彼此融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妮娅?」
  我把脸凑向金发少女,如此问道。
  「你自己应该知道才对吧,智春。」
  阿妮娅以冰冷的目光反瞪了我一眼。
  「这个世界就快毁灭了,而那是因为不同世界间的融合所造成的。」
  由于一直没什么感觉,所以我几乎忘了有这件事。但以前确实有听过的印象。只不过……
  「毁灭……真的吗……为什么……」
  我依旧对她紧追不放。
  「之后再说明吧,智春。」
  阿妮娅朝我挥挥手,催促我转向餐桌。
  在电暖桌上并排的手工料理前,嵩月浮起出有点失望的表情。确实,我们并没有必要坚持继续刚才的话题,甚至还无视眼前如此丰盛的菜肴。
  「是啊……还是等吃完饭再讨论吧……」
  「唔嗯。」
  听到我们这么表示,嵩月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着手帮大家添饭。
  趁着这个空档,秋希对阿妮娅附耳道:
  「能告诉我最后一件事吗,阿妮娅,•福尔切?」
  「嗯……?」
  「有避免世界毁灭的手段吗?」
  这种问法太直接了,不过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阿妮娅发出类似叹气的疲惫声音。
  「有。基本上算是有吧。」
  「那该怎么做才好——?」
  我朝阿妮娅探出身子。阿妮娅则郁闷地把我的脑袋推回去。
  「把你们送回『第二轮世界』。」
  「就是回到原本的世界,智春。然后把那个世界残留的最后遗迹破坏掉。这也是直贵使用机巧魔神——钢的能力打算做的事。」
  阿妮娅的话带给我多重的冲击。
  最后的遗迹。直贵。原本的世界。尽管一片混乱,但我觉得自己可以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我们还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这番话充满了希望。我跟嵩月约定好了,要带大家一起返回原本的世界。此外阿妮娅也没有否定那种可能性。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可是,要怎么做……?」
  我充满期待地望向阿妮娅的侧脸。不过阿妮娅并没有回答。
  她拿起在电暖桌上放置的筷子,接过嵩月递来的小碟子。
  「我开动了……」
  很有礼貌地这么打过招呼后,她无言地啃起虾子。
  有好一段时间,大厅内只有她咀嚼食物的声音。
  「等等——你根本没想过吧!」
  「烦死人了,闭嘴。我也很忙啊!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平安抵达这个世界,哪有时间去思考回去的手段!」
  阿妮娅发飙似地怒吼道。
  这下子我只好放弃了。结果最重要的部分还是没解决嘛。
  我无奈地摇摇头,拿起自己的筷子。接着就开始暴饮暴食起来。

  〇

  结果,当天我们依旧选择在橘高道场过夜。一方面是我不放心让让病情刚好转的嵩月移动到鸣樱邸,而另一方面呢,应该是吃饱晚饭后我根本不想动吧。
  刚才还在开睡衣派对的嵩月房间,如今变得静悄悄地。
  我独自坐在客房的檐廊上,望着天空。
  尽管身体已经很累了,但双眼却意外清醒毫无睡意。
  太多的事一下子发生在我眼前,我有点过热的脑袋持续空转着。
  无意义的思考在脑中打转,以结果来说,最后我只是在对着头顶上的夜空发呆罢了。
  毕竟到了夜晚气温还是下降许多,吐出的气息在幽暗中冻成了白色。
  差不多该钻进被窝了吧——
  正当我打算站起身的时候……
  房间里突然传来音乐声。
  是手机的来电铃。
  「咦……?」
  我愕然了,在黑暗中拿起正在发光的行动电话。
  这是我在「第二轮世界」办的手机。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在这房子里就只有嵩月跟阿妮娅而已。何况这个通话网路在这边的世界应该无法使用才对吧?至于我为何一直没关机,则单纯是因为我把手机代替手表来使用。
  液晶荧幕上显示出一个我不知道的号码。
  半夜里铃声大作,本来应该绝对不可能会响的手机。
  这简直跟鬼故事的情节一样啊,我有点不安地按下通话键。
  「喂……我是夏目。」
  总之我还是报上了名字。
  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带有笑意的温柔声音。
  『嗨。看来你顺利跟魔女见面了啊。』
  这声音是!
  「炫社长!?」
  『是啊。被你听出来了。』
  正确答案——炫塔贵也发出赞许的笑声。
  『……但话说回来,我已经不是社长了啊。喔对了,你不必担心。这个世界的我,不是你的敌人。』
  「这个世界的社长……是吗?」
  我发现他的言下之意,不禁咬住嘴唇。
  从他刚才的台词可以导出两项资讯。第一,他是「第一轮世界」的炫塔贵也。第二,他很清楚「第二轮世界」发生了什么事。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给你带来困扰了。但以我的立场来责备他的行动又显得很虚伪,还是把道歉的话暂时保留好了,希望你能谅解。』
  「呃……」
  罗嗦地绕了一大圈,简单说就是没打算道歉吧。
  「嗯……那个就先不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有点不爽地反问对方。不过塔贵也依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这个啊,想拜托你帮我传话给那位魔女。』
  「传话?给阿妮娅……?」
  『财团的动向很诡异——这么说就行了。』
  「呃,就这样吗?财团是指什么?」
  『麻烦你了。』
  塔贵也单方面地告知完这件事,不等我回应就挂断电话。
  「等等,社长!?」
  尽管我对电话发出抗议声,但塔贵也当然是听不到了。可恶,我把手机一扔。有股冲动想跑进后院的组合小屋痛打那家伙一顿,不过心想他一定会设置对抗入侵者的陷阱,所以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传什么鬼话啊……」
  你自己直接打电话给阿妮娅不就得了?唉,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大半夜潜入女生的寝室吵醒阿妮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如果阿妮娅还是十岁的小鬼也就罢了,但她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老实说我对她的观感依旧处于一片混乱。
  尽管对阿妮娅有点抱歉,但还是等明天早上再说了——我擅自下了决定,直接躺进了棉被里。
  就在那之后,我背后的纸门被猛力拉开了。
  「……唔哇!?」
  阿妮娅就伫立在昏暗的走廊上。
  她身穿粉红色睡衣,金色卷发束高起来,抱了一个枕头站着。她的一双碧眼,则很爱困地半睁半闭。
  「阿妮娅……你睡昏头了吗?你的被窝在嵩月旁边啊。」
  「我想来找你说话。」
  阿妮娅用意外清醒的口吻,似乎有点生气地对我说。
  「找我?」
  「我坐你旁边。你不反对吧?」
  「好啊……嗯。」
  无视心头瞬间闪过的踌躇,我点点头。毕竟对方可是阿妮娅。没几天前还是年纪相当小学生的小鬼。即便是大半夜跟女孩子两人独处,特别意识到她也太奇怪了吧?嗯。
  「……」
  阿妮娅默默无言,将枕头抱在胸前坐到我身边。
  刚洗好澡的她发出洗发精的香味,气息温柔地扩散开来。室内寂静得耳朵都觉得痛了。只有阿妮娅的呼吸声感觉离我特别近。
  「对……对了,刚才社长有来过电话。」
  我莫名焦躁地这么说道。
  「塔贵也打的?」
  阿妮娅不悦地眯起眼。
  「嗯。呃——他说财团的动向要留意之类的。」
  尽管是出于自己的口,但总觉得刚才的台词很愚蠢。这种莫名其妙的传话,真能带给对方什么有用的情报吗?我如此心想,结果……
  「是吗?看来事情变棘手了。」
  阿妮娅还真的听懂了。她浮现忧郁之色并叹了一口气。这张成熟的侧脸在以前的阿妮娅身上可是看不到的。
  我无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
  「……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
  「关于操绪的事。」
  「嗯。」
  阿妮娅蓦然露出微笑,我则用力咬着嘴唇。向来总是飘浮在我背后的颜色淡薄少女幽灵,如今却完全不见踪影。打从抵达这个世界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过操绪的声音了。
  「那家伙,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现啊?难不成是黑铁被破坏时也一起……」
  「……你这么认为吗?」
  阿妮娅像猫一样的眼眸射穿了我。
  「我不希望那样,但只有这个可能……」
  「这件事,你跟奏讨论过没有?」
  这番话让我有点意外,我惊讶地摇摇头。我不可能去跟嵩月说这种事。以嵩月的性格,一定会比我更加难过吧。
  若不想失去操绪,就别再使用《黑铁》,她会取而代之地守护我——嵩月曾好几次这么对我说,所以她一定会难过的。
  然而阿妮娅却有点无奈地淡淡说道:
  「我是说,你跟奏商量,事情就好办多了。」
  「咦?」
  对我充满混乱思绪的表情,阿妮娅回敬以不耐烦的眼神。她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跟我说明才好。结果她灵机一动……
  突然用艳丽的嘴唇贴近我的脖子。
  咬。
  「唔哇……等等,你,刚才……」
  我像是触电一样猛力往后退。脖子则留下了阿妮娅的吐息,以及红色的齿印。这家伙又咬我了。呃,是说与其用咬来形容,不如说那根本是吻……
  「咕哇!」
  我没注意后面的情况就随便向后退,结果运气不好,那里刚好放着具备保温机能的电热水瓶。此外我又倒霉地碰到了解锁用的给水按钮,咕咚咕咚流出的热水烫得我发出惨叫。
  代替睡衣的运动长裤都吸满了热水,这比一般被烫到还难受。
  「好烫好烫好烫……喂,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什么?」
  阿妮娅摆出完全不明白的表情并嘟起嘴。
  「别装傻了,刚才你吸了我的运气对吧——烫死了!为什么还在流热水啊!?」
  阿妮娅似乎很愉快地望着赶忙脱下长裤的我。
  「是啊,我吸了。你明白那代表什么意义吗,智春?」
  「我不懂啦!?」
  「还没想通吗?我可是恶魔喔。」
  阿妮娅掀开嘴唇露出自己的犬齿。
  「我的攻击对你生效,就代表你不具备将魔力无效化的能力。那是前操演者才有的魔法无效化能力啊。」
  「啊……」
  我觉得时间好像暂停了。
  「如果黑铁被破坏后,操绪真的死了,你就失去操演者的资格,成为前操演者。可是现在的你并不是那样。意即——」
  「……操绪她……还活着?」
  我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说道。阿妮娅不耐烦地点点头。
  「就是那样,我猜奏早就想通这一点了吧。」
  「是吗……所以嵩月才会……」
  秋希之前催促我跟嵩月交往时,嵩月是这么说的:当操绪同学不在的时候,不能擅自决定——
  「你还是没长进啊,智春。」
  阿妮娅望着我,眼神就像是在看不成材的自家老弟一样。我没法反驳,只能垂下头。
  「操绪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阿妮娅?」
  「天晓得……不过大概可以猜得出来。」
  阿妮娅意有所指地表示。
  「飞到比我们更未来的可能性哩?」
  「那不可能。机巧魔神的副葬处女,本身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咦?」
  「就像浮在夜空中的月亮一样。不论我们移动到哪里,月亮似乎都保持在原处。」
  阿妮娅这么喃喃说道,并抬望窗外的夜空。冷冽而清澈的冬季天空,被半圆的银色月亮静静地照亮了。
  「可是,那是因为月亮本身离我们太远的缘故——」
  我试图反驳,但突然发现道理是一样的。操绪她们——她们所被封印的场所,离我们实在太遥远了。
  「……我还能再见到操绪吗……」
  说出这句话的我,这才首度感觉到操绪的存在有多不安定。就算她平安无事,也可能再也无法出现在我的面前。
  「嗯,大概可以吧……不过……」
  阿妮娅很难得这么模棱两可。
  「呃,对你来说,见不到面或许比较好也说不定。」
  说完,她便浮现相当古怪的笑容,简直就像在嘲笑自己背负的重罪一样。
  「你的意思是?」
  「很快你就知道了。总之,这个世界无法使用机巧魔神。无法使用是有理由的。这点千万别忘了——」
  「啊,嗯。」
  以经验而论,我多少可以感觉出来。即便恶魔跟使魔存在,在这个世界我还没遇到过操演者。另外前操演者或副葬处女、射影体也是一样。
  恐怕如阿妮娅所言,那是有理由的吧。
  我所不知道的,机巧魔神不得存在的理由——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呃……」
  我瞬间瞥了一眼嵩月睡觉的客房方向。
  「是奏的身体状况吗?这件事变得比较有趣了。」
  阿妮娅看穿了我的质问抢先回答道。
  「你也发现了吗?她已经变成普通人这件事——」
  跟激烈动摇的我相较,阿妮娅冷静到令人傻眼的程度。
  「是啊,那也是在预料当中。」
  「预料当中……所以,关于她体质变化的理由你也——」
  「我很清楚——大致上来说是这样啦。不过,我想等奏也在场的时候再说明。同样的话我也不想说两遍。」
  「嗯……」
  她都这么说了,我也无法继续追问下去。只不过……
  「总之嵩月的生命没有危险吧……」
  ——想到因非在化发作而痛苦的她,我就想先确认这一点。阿妮娅强而有力地点点头。
  「那个不必担心。现在的奏,比我或你都来得更健康。那就像是打麻将偷偷换牌然后天胡了一样。」
  「虽然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换牌不是诈赌吗?」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又是这句啊,我叹了口气。不过算了。尽管意思我不是很懂,不过很我却愿意相信阿妮娅的说明。尽管她总是一派冷漠的样子,但她却不会说谎。
  「那……阿妮娅你呢?」
  心情不知不觉放松下了,我望着那位抱住枕头的金发少女。
  「我怎么了?」
  阿妮娅有点困惑地偏着头。在这种近距离下观察,可以发现事实上她的脸庞还是残留着强烈的儿时印象。
  不过阿妮娅毕竟还是长大了。
  她独自一人,在陌生的世界里生活了五年,要是什么都没改变才奇怪哩。
  「这五年……你过得如何?」
  我只是以轻松的心情问。但,在听到的瞬间,阿妮娅身上的气息就彻底变了。就像是紧绷的丝线被切断一样,她的表情大幅扭曲。
  飞到这个世界,我没过多久就跟嵩月重逢,跟阿妮娅的重逢也只花了几天。可是阿妮娅却不同。为了与来自同一世界的同胞相会,她持续等了五年。
  不可能不寂寞吧——
  「一言难尽。」
  简直就像在强忍住哭泣一样,阿妮娅勉强挤出了笑脸。
  「你可别误会。我可不记得自己辛苦到需要被同情的程度。以我的天才知识,加上『食运族』的能力,生活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况且我还有未来的相关知识,要找合作伙伴也——」
  阿妮娅以拼命强调的口气一直说着。但词句却渐渐变得断断续续,最后终于混入了微小的呜咽。那哭泣声就跟年幼的孩子一样。
  我默默地把手放在颤抖的阿妮娅头上,随后就像以前对她做的那样,开始轻抚起来。
  「你自己一个人做得很棒啊……阿妮娅。」
  少女的碧眼涌出了泪水。
  「……智春……我……」
  好寂寞——她最后泣不成声了。
  阿妮娅揪着我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我也以莫名放松的心情抚摸她的秀发。这种触感跟我熟知的那个超嚣张小鬼是一样的。
  我觉得自己终于跟那个年幼的阿妮娅重逢了。

  〇

  我在将近黎明时睁开眼,似乎是被谁给摇醒的。
  外头天色还很暗。大概是清晨四点左右吧,我的生理时钟是这么推断的。房间里的空气已经变得相当冷,然而我之所以意外地不觉得受冻,是因为跟阿妮娅睡在一起的缘故。

  插图6

  安慰哭泣的阿妮娅后,我们两人都累得直接睡着了。
  把阿妮娅怀抱在胸膛的我,窸窓窣窣试图坐起上半身,但这时我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好像有什么人的气息在我身边。
  不知为何,我涌现一股本能的恐惧,我缓缓回过头。只见在昏暗的房间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轮廓。有人正无言地端坐在我背后。
  对方有纤细苗条的身躯,以及仿佛能融进幽暗的乌黑长发。
  「嵩……嵩月!?你是什么时候……?」
  瞬间,我的血压一口气上升,整个人跳了起来。
  「……嗯啊?」
  阿妮娅皱起眉,揉着惺忪的睡眼发出呻吟。她依旧揪着我的胸口,大概是睡相太差的缘故,她睡衣上半身都掀开了,肚脐整个裸露出来。
  此外,我还莫名其妙地没穿裤子。
  「唔、唔哇!」
  我发出惨叫并拉起毛毯遮掩。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因为长裤被热水烫到,所以就脱了。
  「……」
  嵩月依然无言地端坐着。她满脸浮现出笑容,恐怕她自己也陷入了一片混乱吧,不知道她本人有没有自觉,这种表情真是超恐怖的。
  「嗯……」
  阿妮娅发出娇呼,同时微微睁开眼。
  仿佛要结冻的紧张感充斥在幽暗的房间内。
  「——夏目智春,你醒了吗?」
  至于打破这紧张感的,是一个说话声。纸门被粗鲁地拉开,秋希自走廊探出头。
  她已经换好衣服了,就是平日那套庞克装,而且不知为何腰际还挂着刀。秋希发出嗯的一声,发现我跟阿妮娅都僵在被窝里没动。
  「……我不是说过要节制性行为吗,夏目智春?」
  「你搞错了,这是误会!」
  我拼死摇着头。秋希的刀子虽然吓人,但我背后的嵩月更恐怖。虽然不知道我为何非得看她的脸色不可,但反正她很恐怖就是了。
  我猛力抓住眼睛尚未完全睁开的阿妮娅肩头,激烈摇晃着。
  「喂,醒来啊,阿妮娅!帮我跟嵩月她们说明一下昨晚的事!」
  「嗯……怎么了?不是都说别去在意嵩月吗?我之后会解释的。你昨晚不是已经跟我都讲好了吗?」
  「笨、笨蛋!现在不是在讨论那个!你的话只会招来更多的误解啊!」
  望向笑容僵住的嵩月,我全身喷出不舒服的冷汗。
  我赶紧将阿妮娅放倒在棉被上,重新转向嵩月。
  「不是那样的,嵩月。这是因为昨夜我跟阿妮娅聊太晚了,所以顺水推舟——」
  「啊……不……妮娅很可爱……比我要好太多了。」
  「就说了不是那个问题啊——!」
  我急得抱头打滚起来。秋希则白眼俯瞰着我。
  「随便你爱怎么滚,不过先把裤子穿上吧,夏目智春?」
  「唔哇啊!」
  我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拾起叠在地板上的制服,我赶紧先退到墙边。
  面对这样的我,秋希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说道:
  「对我来说,这是非常有趣的状况,只可惜现在没时间了。你立刻换好衣服来大厅。记得别把房间的灯点亮。」
  说完后,秋希就背对我离开了。她最后的那句话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发生什么事了吗,嵩月?」
  至此我终于感觉到异样,也稍微恢复了冷静。嵩月静静地点着头。
  「啊……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为了小心起见。」
  状况依旧不明,但或许危机已迫在眉睫——是这个意思吗?
  「妮娅也赶快换衣服吧。」
  「是啊,看来那样比较好。」
  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的阿妮娅,微微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刚才的误会要好好帮我化解啊。」
  我以疲惫的口气对阿妮娅的背影说道。
  「这个嘛。我觉得被误解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了。」
  那位金发的恶魔少女说完,便浮现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还来不及问那是甚么意思,阿妮娅就返回自己房间了。
  可恶,我砸舌一声,自己一人孤独地在幽暗中换上制服。
  我对现况一点概念也没有。然而,我却有种身体深处隐隐剌痛的感觉。就跟那时候——在「第二轮世界」与冬琉会长他们进行最后的战斗时一样。
  没来由地,我开始不安起来。
  照秋希所说的抵达大厅后,冬琉会长也在那边等着我。
  她身穿牛仔裤搭配毛衣的便服。
  此外,她还抱着一把比主人身高还长的巨大太刀。
  那是冬琉会长的爱刀——「冬樱」。
  那是一把只用缠刀柄布绑着,没有护手的怪异太刀,同时也是一把随时可上战场厮杀的黑漆太刀。即便收在刀鞘内,依旧散发出慑人的压迫感。
  她的这副模样真是久违了,我有种奇妙的感慨。
  冬琉会长既然拿出这样东西,就代表她很严肃地准备战斗。
  「早安。一大早就争风吃醋吗?」
  冬琉会长以一如往常的平静态度向我打招呼。我只能勉强挤出亲切的笑容。
  「出了什么事吗?」我问道。
  「有入侵者。」冬琉会长回答。
  「嗄……?」
  「你看,那边。」
  冬琉会长指着天花板角落吊挂的装饰品。
  在横梁上绑着一条细绳,将好几片类似神社※绘马的木板重叠牵引着。那细绳在无风的状态下微微发出震动,木板也连带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译注:日本神社给参拜者写下心愿的木板。)
  「那个叫鸣子。这栋房子的周围都拉了那种细线,设计成不论是谁碰触到都会引发声响……看来这回是有人从后院侵入了吧。」
  「……」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感到浑身无力。这种陷阱我只在忍者电影里看过,这栋房子真的是现代的民宅吗?该不会是战国时代的城寨之类吧?
  第五章
  「即将要黎明了。对奇袭来说是最好的时间点。」
  稍后在大厅现身的秋希,仿佛事不关己地这么说着。嵩月与阿妮娅也随后鱼贯进入。
  「奇袭……为什么有人要袭击这里呢?」
  不由得冒出强烈不祥预感的我这么问道。但是,我的问题完全被橘高姐妹无视了。
  「姐姐,敌人的数量是?」
  「前方两人。后方四人……前方那两个应该是诱饵吧。」
  秋希从窗帘的缝隙窥探外面,如此回答道。
  冬琉会长顿时绷着一张略感失望的表情。
  「那只是斥候吧。难道他们真以为六个人就能攻下这间屋子?那也太瞧不起橘高道场了。」
  「我有同感。」
  「……」
  我默默听者两人的对谈。明明是自家被袭击,这对姐妹依然一派冷静,在如今的状态下,她们这样显得极为可靠。
  「你们几个人都待在这里。」
  冬琉会长提着巨大太刀站起身。
  「那幅挂轴后面有暗门。虽然应该不会派上用场,不过如果情况不妙,就从那边逃走。」
  「暗门……」
  我望向挂在大厅深处的古老挂轴,脸颊抽搐着。这栋房子还真的是忍者屋啊。
  「等等,橘高冬琉。我对袭击者的身分有底。我也去吧。」
  阿妮娅对正要从大厅走向玄关的冬琉会长背影喊着。
  然而冬琉会长却头也不回地答道:
  「不用了,阿妮娅,福尔切。我虽然并不欢迎你,但既然你是秋希带回来的,就等于是橘高家的客人。如果有人要袭击橘高家的客人,就等同于橘高家的敌人。」
  「……」
  她的话让我有一种怀念的感觉。那正是我所认知的——还是第三学生会会长的冬琉会长一如既往的口吻。
  「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们了。」
  或许是跟我有同感吧。阿妮娅没有再多说什么,干脆地退让了。
  「那么……既然玄关是诱饵,主力应该是在这边。」
  秋希仿佛很愉快地喃喃说着,同时也站起身。但就在这之后——
  橘高家的玄关门伴随着爆炸声碎裂了。
  恐怕是在近距离下用霰弹枪轰啩的吧。木屑与尘埃漫天飞舞,昏暗的走廊此时能见度更低了。从烟雾中冲出来的,是我有印象的那群白大衣男子。
  他们脸部都戴着夜视装置,此外他们所持的是冲锋枪。这完全不像单纯侵入民宅的匪徒,怎么看都是军队用的装备吧。
  面对那伙人,冬琉会长则是悠哉地在走廊上埋伏着。
  橘高家的走廊很长。她距离敌人将近有十公尺。不论冬琉会长的太刀再大把,这么远也攻击不了对手。
  然而冬琉会长并不慌乱。咚——她轻敲走廊的墙壁。
  那块墙壁水平地转了半圈。里头冒出了单手持用的短标枪。
  白大衣男子们吓得停住动作。趁这一瞬间的破绽,冬琉会长掷出标枪——
  「咕喔……」
  站在最前头的男子几乎完全无法反应,身体就被标枪捅飞了。接着,另一名男子焦急地举起冲锋枪,但他的眼前已冒出冬琉会长的身影。
  拉近双方距离的她,在转瞬之间拔刀出鞘,一击砍飞了男子的胴体。
  不过她似乎是不想杀生,所以用的是刀背。
  结果男子的侧腹部还是被巨大太刀刀身狠狠地挨了一记,肋骨碎裂的不快声响在房子内响彻着。半边肺部被敲烂的男子吐出鲜血,但冬琉会长依旧绷着一张脸。
  「这种手感……难道穿了防砍衣?既然如此就不需要手下留情了。」
  她以醒悟过来的声音喃喃说着。我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刚才那样叫手下留情吗?曾经被这个人指导武艺还能活下来的我,搞不好算是非常幸运哩。
  就在同一时间,屋子的紧急出口也响起了爆炸声。炸药把墙壁都炸穿了。这是特种部队突破建筑物时的惯用手段。
  被强制打开的墙壁入口,有一群白衣士兵蜂拥而入——
  但巨大的羽翼却突然在他们眼前展开。在幽暗中闪烁着眼珠子的,是一只夜行性的巨大猛禽。
  那是黑铁!
  「嗄!」
  他们霎时分神了一下,而这一瞬间的空档也决定了胜负。
  举起双刀的秋希猛然袭击他们,等我们回过神,身穿白大衣的入侵者已经全被打在地板上了。简直就是一眨眼之间的事,白大衣男子也搞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样子。这光景仿佛是一场恶梦。
  「好。」
  把武器收回刀鞘的秋希让猫头鹰站在肩上,呼地吐了口气。她完全不像刚经历过一场赌上性命的战斗,动作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持枪突然侵入民宅的男人们固然很可怕,但能轻松击退那群人的这对姐妹则是已经进入了怪物的领域。这个国家允许这种生物随便在外头游荡吗?
  「所以……这些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秋希俯视那些昏过去的白大衣男,似乎觉得很碍事地问道。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阿妮娅。她也不悦地瞪着白大衣男子们胸口前的纹章说:
  「他们是财团的实战部队。」
  「……财团?」
  秋希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也猛然转向阿妮娅。昨晚炫塔贵也托我告诉阿妮娅的传言,当时他就提过财团这个词,原来就是这伙人啊。
  「他们是以欧洲为根据地的克劳珊布尔希财团。表面上以振兴科学及教育活动而闻名。」
  「我听过这个名字……据说他们还会帮开发中国家的落后地区兴建学校。」
  秋希狐疑地扭着头说道。
  「唔嗯。不过他们的本业是军火商。」
  阿妮娅冷冷地表示。是喔——秋希点了点头。
  「军火商吗。原来如此。」
  「……」
  我望向白大衣男子们掉在地上的冲锋枪。那跟我在战争电影看过的枪形状完全不一样,感觉是充满科幻风格的最尖端款式——至少不是普通黑道组织或罪犯能轻易得到的武器。即便是佐伯哥的第一学生会,也没使用过这种东西。
  「为什么那些家伙要袭击阿妮娅?」
  我有点担心地问。加上昨天狩猎幼生体一事,难不成阿妮娅在我不知道的这几年连连遭遇了吓人的危险场面吗?
  然而阿妮娅却不知为何失落地望着我。
  「被袭击的可不是我啊,智春。」
  「……咦?」
  「他们锁定的是你,智春……就是你这家伙。」
  我无法立刻掌握她所说的内容。
  我试着回忆起来。最初在图书馆遭遇白大衣男子时,他们所追逐的究竟是谁?
  那是发生在跟阿妮娅重逢以前。当时现身帮助我们的秋希,以及冬琉会长当然也不是被锁定的对象。至于嵩月,其实也只是被无辜卷入而已。
  打从一开始,他们锁定的目标就是我。就只有我一个——
  「可是,为什么!?」
  激烈动摇的我不禁尖起嗓门。
  「理由很简单,他们想获得你拥有的技术。」
  连这种小事都想不通吗——阿妮娅轻蔑地看着我,随后说出解答:
  「以人类灵魂为动力源,甚至能扭曲物理法则——名为机巧魔神种新武器技术。」

  〇

  「可是……为什么是我……?」
  我这种狼狈的反应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橘高姐妹、阿妮娅,另外还有嵩月。她们都是因为我而面临危险——
  这项事实,令我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当中。
  在此之前,我都以为自己在卷入的灾难中都只是单纯的受害者。实际上,在「第二轮世界」,朱里学姐与洛高的学生会长们、各派人马都各怀鬼胎,把我当成棋子耍得团团转。
  不过,这回就不是这样了。是我把她们卷进来的。此外,现在的我也不具备守护她们的力量——
  「更正确地说,他们锁定的不是你,而是『第一轮世界』的原版智春。他的钢若是使用方式正确,也能成为比任何大规模杀伤武器都更强力的战略武器。」
  阿妮娅的口吻像是在安慰已经虚脱的我一样。
  嵩月则把手贴在我背后,像是要把身体靠上来。大概是想鼓励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吧。
  不过,这些动作反而让我更为介意。她们想必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包括秋希以当保镖为名义跟我去洛高,以及让阿妮娅在橘高家过夜等。都是因为她们确信我才是被锁定的目标——
  顺道一提,冬琉会长始终对我放不下戒心的理由也是同一个。对她们来说,我只是一名会招来灾厄的不幸使者。
  「总之先报警吧。」
  冬琉会长拿起电话子机这么说道。但阿妮娅却无奈地点点头。
  「我想,那么做恐怕是白费工夫。」
  「白费工夫……啊啊,原来如此。」
  这才察觉到电话线已经被切断,冬琉会长叹了口气。
  她背后的秋希也耸耸肩。
  「手机也收不到讯号。做得还真彻底,之前在图书馆被我妨碍的家伙,似乎在记恨啊。」
  她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如此说道。
  阿妮娅以认真的表情点头同意。
  「那足以证明你们已经被盯上了。对方应该也调査过橘高家的来历,不然怎么会派军队向民宅发动夜袭?」
  「真是的,有够烦人。没办法了,把塔贵也挖起来吧,让他在房间里跟我们联络——」
  秋希这么喃喃说着,肩上搭着猫头魔直接走向后院。
  橘高宅邸的部分墙壁已被白大衣男子们的奇袭炸坏了,视野变得非常开阔。就连我们所位于的大厅,都可以清楚看到塔贵也茧居专用的的组合小屋。
  就在秋希要走进后院时,于她的面前——
  「耶……?」
  组合小屋被闪光所包围,然后爆出了有如烟火般的强光。
  「咕——!?」
  被强烈的爆炸震波袭击,秋希也发出了些微的惨叫。慢了半拍后,猛炸声才扑向我们的鼓膜。
  自地面窜起的火柱,染红了即将黎明的夜空。
  像冰雹一样纷纷坠落地面的,则是被破坏殆尽的组合小屋残骸。
  炫塔贵也的组合小屋,已经被整个炸飞了。
  我们无法掌握如此单纯的事实,只能愕然地望向在后院熊熊燃烧的火焰。
  灰色的巨大直升机,正在橘高家上空盘旋。
  那架直升机射出的火箭弹,打爆了炫塔贵也的组合小屋。若我不在现场,他的住所本来应该不会受到波及才对。
  「塔贵也!」
  秋希悲痛地叫着。
  这凄厉的惨叫,不像是她娇小的身躯所能发出的。
  「塔贵也,不要,塔贵也——!」
  自失去血色的秋希双唇,微弱地散出了片断的声音。在此之前不论面对何种状况都从容无比的她,这时完全不顾一切,冲向了被火舌包围的中庭。
  「——姐姐!」
  「站住,橘高秋希!」
  冬琉会长跟阿妮娅试图拖住毫无防备冲出去的秋希。
  然而新的火炮声却在后院里响起,那串声响比她们的动作更迅速。
  与其说那是子弹发射声,不如更接近打雷吧。声音是出自大口径的机关炮。
  曳光弹的白光微微照亮了秋希。
  她的身体就像慢动作般自地面浮起。
  空气中扩散开来的淡雾,其实是秋希身上喷出的鲜血。
  那片在冬季枯萎的草坪,被秋希的身躯翻滚辗过。
  秋希的胸口抱着猫头鹰。即使被击中的瞬间,她依旧赶紧护住伙伴。
  四散在空中的无数根灰色羽毛,慢慢飘落在倒地的秋希身上。
  飘落在她浴血的身躯上。
  我愕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姐……姐。」
  冬琉会长恍惚地这么咕哝着。
  「夏目同学——那里!」
  当我站着发呆时,嵩月在我耳边大叫道。
  她所指的是——被夷为平地的塔贵也组合小屋方向。在如今依旧持续燃烧的大火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全高大约四公尺左右,那是一个被金属铠甲包裹的人偶身影。
  刚才是那玩意儿攻击秋希的——攻击毫无防备冲出去的她。
  「机巧魔神!?不对……那是……」
  突破火焰现身的家伙,是跟机巧魔神很相似,但相比之下更加笨重的兵器。
  它右臂装有六连发的机关炮。左肩上则搭载大口径榴弹炮。
  这并不是以人类灵魂为能源机械驱动恶魔,只是单纯的武器罢了。
  模仿机巧魔神所制造的兵器人偶。
  「那个,该不会是学生联盟所拥有的……量产机吧!?」
  我知道这种兵器人偶。学生联盟的武装学生指导员——里见恭武曾带着这种机体当部下,他称之为量产机。
  「缺乏魔力装置的伪机巧魔神吗?该死的财团……什么时候有了这个……」
  阿妮娅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个世界无法使用机巧魔神,她曾这么说过。但这种兵器人偶不是机巧魔神,只是模仿机巧魔神制造的单纯机械。
  既没有内藏副葬处女,也无法使用能扭曲物理法则的魔力。
  相对地,它却搭载了许多武器。
  这是人类为了杀人所诞生出来的道具——
  「为了让那架兵器人偶降落,才把塔贵也的小屋炸掉吗……」
  阿妮娅的喃喃自语中带着愤怒。
  跟从操演者的影子里出现的机巧魔神不同,这种少了魔力的兵器人偶必须要靠直升机搬运。此外要空投那么巨大的机体,地面也需要宽阔的场地。
  因此塔贵色的组合小屋之所以会被夷平,只是为了给兵器人偶降落罢了。
  既然财团锁定的只有我一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投入那种武器?
  秋希跟冬琉会长再怎么强悍,她们也只是精通剑术的普通人类。应该还有更稳当的处理方法才对啊——
  「难不成……」
  我终于想通了。财团会警戒我到这种地步的理由,他们认为不派出那种兵器人偶就无法逮捕我,这么想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难不成,他们在害怕我的机巧魔神吗——所以才……!」
  我紧握的拳头在颤抖。
  如果他们盯上了的机巧魔神。也就等于他们当然认为我还能使用机巧魔神。所以才要戒备我的力量。
  因此,他们派出了兵器人偶。恐怕这是他们手中,唯一可以跟机巧魔神对抗的王牌吧——然而事实上,我却没有对抗兵器人偶的能力。
  跟副葬处女连系被切断的我,无法召唤机巧魔神。
  失去操绪的我,竟然变得如此无能为力。
  「我设法对付那玩意儿。智春,你快带着奏逃走。」
  阿妮娅回头望向正在苦恼的我,一点情感也没有地告知道。
  「阿妮娅!?」
  「可别考虑投降这条路。他们为了达成自身的目的,可是连民宅都会爆破。被他们带走以后,你敢想像会遭遇什么下场吗?」
  「可是……靠阿妮娅的能力……」
  无法打倒那个兵器人偶。我很清楚这一点。「食运族」的恶魔,并不具备直接战斗的能力。对付缺乏智慧的幼生体,还能用符咒阻止它们行动,可是以装备重武器的兵器人偶为对象,根本没办法慢慢设下陷阱击倒。
  然而阿妮娅却无视我,将头转向冬琉会长。
  「冬琉,我拖住那像伙的时候,你能救出秋希吗?」
  「只能试试看了——我不可能放下姐姐自己逃跑。」
  冬琉会长发出微弱的笑容并站起身。
  「麻烦你了。」
  阿妮娅从制服怀中取出符咒。
  「咕……」
  我死命咬着嘴唇。从咬破的唇上,有苦涩的血腥味扩散开来。
  不论怎么考虑,阿妮娅她们的行动都太无谋了。这点相信她们自己也明白。操纵命运的阿妮娅能力,并无法化不可能为可能。
  顶多就是改变骰子会掷出几点的程度罢了,如此微弱的力量,正是「食运族」的本质。不过光是这样也足够改变人类的命运。
  只可惜,要跟兵器人偶压倒性的暴力对抗还是无能为力。
  明知如此,阿妮娅还是选择战斗。这都是为了从我招惹的灾祸中保护我——
  我的视野因愤怒而变得一片惨白。
  那是对自己的无力所产生的怒意。
  因为我无力,才会让她独自一人在陌生的世界度过五年光阴。结果那位因寂寞而痛哭失声的少女,这回又因我的无力而遭遇了生命危险。
  「……我还是……什么也办不到吗……根本没能保护任何人……」
  我的喉咙漏出了扭曲的声音。
  「……夏目同学!?」
  嵩月的表情因惊愕而冻结了。
  我所紧盯的目标,是秋希怀抱中的猫头鹰。
  因愤怒而沸腾的脑子开始想像起来。我需要守护她们的力量。就像漆黑的巨大羽翼。黑铁的力量。
  我唇上流出的血,开始产生变质。
  变成漆黑的幽暗之色。
  「……什么?」
  「智春,那是——」
  察觉到我发出的异样气息,冬琉会长与阿妮娅都回过头。嵩月则发出悲痛的声音。
  「夏目同学,不可以……那是……!」
  我挥开想阻止我的嵩月之手,冲向兵器人偶所位于的后院。
  或许是被命令过要活捉我,兵器人偶并没有使用机关炮,而是朝我伸出巨大的手臂。
  然而,它实在太慢了——我扬起沾湿鲜血的唇,做出了狰狞的笑容。
  「消失吧——」
  这句话化为声音之前,兵器人偶的左臂就消灭了。
  连四散的碎片都没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简直就像被黑暗给吞噬了一样。在我的眼前,大气仿佛因高温而出现摇曳的现象。
  最后那摇曳的空间,终于化为了鸟的形影。
  一只生有幽暗羽翼的巨大猛禽——
  「……漆里的……魔精灵。」
  我听见嵩月以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
  魔精灵!这个词汇让我联想到了凤岛蹴策所操纵的冰之妖鸟。
  那是由雄性恶魔所诞生出,貌似生物姿态的魔力结晶——
  为了破坏而存在的力量!
  「……」
  兵器人偶的机体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右臂的机关炮这时对准了我。或许是感觉到危险。打算把我杀了吧,又或者是想拿嵩月她们当人质?
  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了。
  我只是如此宣告
  「烦死人了,给我消失。」
  漆黑的魔精灵随即无声无息地舞落,包覆在兵器人偶的机体上。
  就仅仅是如此,战斗就结束了。
  化为猛禽的幽暗,撕裂了兵器人偶的装甲,将里头的机械啃食殆尽,就连金属骨架都被破坏得体无完肤。内藏的剩余弹药被诱爆,但爆炸的冲击波与火焰也被吞噬进黑暗当中。
  「再来就是——!」
  接着我仰望头顶上。那里有财团的直升机,操纵兵器人偶的家伙,应该也在直升机里才对。那些混帐家伙,竟然敢伤害秋希——
  「黒铁——」
  我无意识地呼唤这个名字。
  那是忠实守护秋希的猛禽之名,也是我所知的力量象征之名。
  漆黑的魔精灵翩翩飞起,接着化为一枚幽暗的弹丸开始加速。
  准备对着拼命想逃跑的直升机机体,连同乘员一起消灭。
  「『不可以——!』」
  霎时,我的视野被一名摊开双臂的少女挡住。
  我那原本被愤怒所支配的身体,这时被温柔的体温给包裹住。
  失去魔力供给的魔精灵,在激烈冲撞直升机的前一瞬消失了。因为做出勉强回避动作而失去平衡的直升机,则一边降低高度一边逃之夭夭。
  我顿时理解到自己刚才想做什么,不禁愕然起来。
  差点就杀人了。理智被愤怒牵着走。而且,我还被自己刚得手的巨大力量牵着鼻子走。制止了我的是……
  「嵩月……」
  那位黑长发的少女不顾脸颊被泪水濡湿,拼了命地抱紧我。她面无血色,以颤抖的声音,持续呼唤着我的名字。
  「不要这样……」
  她那不成声的喉咙颤抖着,将心意穿越身体的阻隔传达给我。
  「……求求你……住手吧……」
  「……」
  谢谢,我打算对她这么说并点点头,但我却什么话也答不出来,只是长长地吐了口气。包裹全身的异样激昂感消失了,之后只剩下极度的疲劳残存在肉体里。
  阿妮娅与冬琉会长,慢慢朝我走了过来。
  这时我才首度产生实际的感觉。
  那既非欣喜也不是成就感,而是之前所背负的沉重罪孽,终于有稍微变轻的感觉。
  我终于成功守护了她们。

  插图7

  「是史瓦西的黑洞吗……」
  我背后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与嵩月相拥的我转过头去,那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前补务昏务斯部长,炫塔贵也——
  应该连住所整个被炸飞的他,正抱着浑身是血又昏过去的秋希仔立着。
  「那就是你身为恶魔的能力吗,夏目智春?」
  这不是责备,也不是逼问,塔贵也以平静的口气说道。
  啊,是吗,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个非常简洁而单纯的规则——
  凡是来自异世界的人,都会变为恶魔。就跟现在的我一样。
  我对塔贵也的问题点点头,淡淡露出微笑。随后,我就当场缓缓瘫软下去了。
  嵩月不知道在喊叫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在逐渐远离的意识中,我最后惦记着一名少女。
  在魔精灵袭击直升机之前,比嵩月阻止我还更早一秒钟——我的视野内浮现了一个影子。当时阻止我的那个人影是——
  颜色淡薄,像是幽灵一样的少女。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住宅区的深处有座小森林。
  高耸的树木茂密丛生,淡淡的阳光筛过枝叶洒下来。
  沿着坡度和缓的斜面走去,会有条一路延伸的石板道。登上石板道后,可以见到一座朱红色涂漆都已剥落的古老石制鸟居。
  「这种地方也会有神社吗……」
  我轻轻喘着气,抬头仰望鸟居。
  一只灰色的猫头鹰乘在我肩膀上。它就是秋希的伙伴黑铁。
  包括冬琉会长与塔贵也在内,除了秋希外,谁也不愿亲近的这只黑铁,不知为何特别喜欢我,也肯吃我喂的食物。因此在秋希出院前的这几天当中,它就暂时交给我照顾了。
  秋希所受的伤幸好并不致命。兵器人偶的炮击并没有直接命中,只是掠过她的侧腹部而已。
  尽管一度由于大量出血而有生命危险,不过当我们去探望时,她在大家面前又露出了平日的从容表情,我们送去的苹果她也连皮一起啃掉了。
  不能带刀进医院真是太不方便了——这是秋希的说法,不过那种东西当然不能带进来罗。所以也就是说,她平常都是用日本刀削苹果吗?
  附带一提,即使组合小屋被夷平,塔贵也依旧存活的理由是——地道。
  在橘高家客厅的挂轴后方——有一条隐藏的通路,那里通向塔贵也的组合小屋地面下。仔细想想,他都已经对我们警告「财团」的动向了,不可能悠哉地睡到攻击来临之前吧。
  之后,在我们探望秋希的回程上——
  阿妮娅硬是把我跟嵩月带到了这间神社。
  「这鸟居……总觉得好像很眼熟……」
  对这座外观并没有什么特征的鸟居,我却产生奇妙的既视感喃喃说着。
  我觉得自己以前在哪里看过长得一模一样的鸟居,只不过那座鸟居并不是在神社门口。过去曾在这个场所祭祀的神,已经搬到其他地方共同祭祀了,只留下鸟居这个神社的遗迹而已。「啊……」
  嵩月出声了。鸟居的中央有一块雕刻的石板,涂漆已经剥落,不过文字还勉强读得出来。那上头所标示的神社名称是——
  「嵩月神社……」
  我喃喃念出那个名称,原本中断的记忆丝线终于串联在一起了。
  在鸟居后方可以看到并非神社本殿而是能乐堂的踪影。至于一旁则是间小巧玲珑的茶室。
  我确实看过这里。
  此处是潮泉老爷爷在后山建立的神社遗址。也是「第二轮世界」中嵩月居住的场所。
  这么说起来,嵩月本人也提过,这个世界的她并不是恶魔,而是神社的女儿——
  「这里是嵩月神社的后殿。平常不会有参拜的客人过来,算是隐藏的神社吧。」
  阿妮娅用冰冷的声音说明道。
  这个场所的存在好像就连嵩月都不知道,她面露些许不安的表情,环顾寂寥的神社境内。看见她的反应,阿妮娅用有点讽刺的口吻又道。
  「看见祭祀在里面的主神……我想你会大吃一惊吧。」
  「主神?」
  「是啊……走这边。」
  阿妮娅对追问的我点点头,径自绕到了能乐堂的后方。我则跟嵩月并肩,追逐那位娇小金发少女的脚步。
  大伙暂时保持无语,神社境内只有我们踩着白色小石子的声响。
  「我啊,大概是喜欢上了智春吧。」
  阿妮娅突然说出这番话。
  「……耶?」
  我惊得停下脚步。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告白?嵩月也睁大双眼屏住呼吸,阿妮娅这时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别搞错了,笨蛋。我指的是这个世界的原版智春……也就是你称为夏目直贵的那个男人。」
  阿妮娅脸红红地赶紧订正道。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点意外地可以理解。不过你别故意说些会让我引起误会的话好吗?
  「是吗。也对,阿妮娅,你从以前就认识哥哥了啊。」
  阿妮娅在跟我邂逅前,与自称夏目直贵的那个人——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原版智春就已经是朋友。我会有这种感觉好像有点奇怪,不过就算她对那个男的有好感,我也不意外就是了。漫长的沉默再度造访,最后阿妮娅终于点了点头。
  「没错……于是我就这么杀了他。」
  「阿妮娅?」
  我不明就里地注视着她。夏目直贵是在我面前被枪打死的,跟阿妮娅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点阿妮娅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她完全没有任何责任——
  「制造机巧魔神的人——是我。」
  阿妮娅以缺乏温度的透明声音自白道。我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耶?」
  「五年前……我一个人飞来这个世界后,经常出入某研究机构并设计了机巧魔神。我用上了在『第二轮世界』学到的知识。」
  「……」
  我想起来了。年仅十岁的天才少女阿妮娅,是以务被洛高第三学生会请来。恐怕当时,她就是世界上最熟悉机巧魔神运作原理的人物之一吧。
  阿妮娅明白机巧魔神的构造,毕竟她在「第二轮世界」看过完成后的机巧魔神。因此阿妮娅可以在这个世界设计机巧魔神。
  她所研究的机巧魔神这个对象,其实就是未来她自己设计出来的。
  接着她把机巧魔神送入了「第二轮世界」。
  那就是只有「第二轮世界」才存在机巧魔神的理由。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佐伯哥所言完全是真的。
  所谓的机巧魔神,是人类借用恶魔技术所诞生出的机械驱动人造恶魔。也是掌握世界这个系统的盲点后,所开发出的秘技。
  「不过……为什么……」
  我不禁出声问道,但我马上就后悔了。
  这件事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才对。是为了拯救即将毁灭的世界。为此阿妮娅才非得制造出机巧魔神。
  以自己最亲的人灵魂为代价,制造出可以实现愿望的残酷人偶——
  「慢着。既然如此,把钢给这个世界夏目智春的也是你罗,阿妮娅?」
  察觉到更为残酷的事实,我不禁声音粗哑起来。阿妮娅丝毫不撇开视线地点点头。
  「以结果而言,确实是这样。」
  「那你应该知道……我老哥……不,这个世界的夏目智春会被杀掉的事吧……」
  「我知道。」
  阿妮娅以我不熟悉的成熟声调回答我。
  「那你为什么……」
  「没有其他方法了。因为他在『第二轮世界』被塔贵也杀掉,我才能飞到这个世界,并制造出机巧魔神。如果他不在那里死亡的话,历史就会乱掉,机巧魔神也不会诞生,拯救世界的方法就消灭了——」
  垂下双眸的阿妮娅,嘴唇吐出白色的水蒸气。金色的浏海透过阳光摇曳着。
  我不知为何想起了六夏所说的话。她是这么说的。洛高的魔女,是夏目智春的女朋友——
  六夏并没有对我说谎,至少有一半没有。阿妮娅的确喜欢智春,结果她却必须制造会导致他死亡的道具。
  「老哥……难道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因此而死的事……」
  听了我这无情的质问,阿妮娅点点头。
  「当然,他早就做好觉悟了吧……不过,他还是做了努力来尽量避免那种结果……」
  我闭上双眼,回溯记忆中直贵的行动。在洛高建立名为科学社的组织。把机巧魔神交给我。对环绪姐异常冷漠的态度——如果直贵一开始就明白自身的命运,这一切都能获得解释了。
  包括他把阿妮娅找来洛高,还有让她借住在鸣樱邸。
  「不过……那像伙应该是认为,就算会走到最糟糕的地步,也只要犠牲自己就够了……」
  阿妮娅突然改变语调。
  「咦?」
  「现在还来得及,智春。直贵他在自己死前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所以你尚未失去自己想守护的任何一个人。当然,奏,也包括你在内。」
  阿妮娅停下脚步,这里是能乐堂后方的一座土墙仓库前。她把手放到门上,金属绞链发出摩擦声,门缓缓地打开了。
  「至于为什么奏能以普通人出现在这个世界——就让我说明理由吧。」
  打开的门缝射入了光线,照亮里头的黑暗。
  我只能傻傻站在仓库门口不动。
  这座仓库里存放的东西,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半年多以前,我第一次造访嵩月家的时候,就曾偷偷看过里面。
  当时,我还不明白里头放的是什么玩意儿。不过现在我已经懂了。
  嵩月神社所祭祀的主神,难不成是——
  「机巧……魔神……!」
  嵩月就像在宣布神谕的巫女一样,道出了它的名字。
  被禁闭在这昏暗的仓库深处,一架机巧魔神,简直就像神像一样端坐着。
  全身覆盖银色铠甲,全高接近四公尺的机关人偶。
  其右手握着一把巨大的剑。
  「白银……」
  我叫着这架机巧魔神的名字。
  它过去是雪原瑶的《白银》。在学生联盟里号称是最强的,结果败给变成前操演者的橘高冬琉,是一架手中持剑的机巧魔神。
  这架《白银》,被悄悄封印在神社的仓库深处,就像是要避人耳目一样。
  银色的铠甲中央,有被巨大太刀斩破的龟裂痕迹。
  自龟裂的缝隙,机巧魔神的内部裸露在我们眼前。
  一个充满水色溶液的筒状胶囊。而胶囊当中有一位少女。
  「名为嵩月奏的恶魔因非在化发作而开始消灭时,能拯救她的方法就只剩一个。那个方法就是——把她封印在机巧魔神的内部。」
  阿妮娅的说明在仓库中回荡着,我只能默默地听下去。
  没错。副葬处女没有时间的概念——因此,嵩月的时间会停在消灭前的瞬间。永远停住。
  此外在嵩月消灭之前,现场刚好存在一架失去副葬处女的「空」机巧魔神。
  那便是雪原瑶的《白银》——
  「不过……恶魔不能成为机巧魔神的副葬处女……才对?」
  嵩月发出疑惑的声音。阿妮娅点点头。
  「是没错。所以这架《白银》不能动。它只是把这个躯体封印起来而已。因为没有操演者,也就无法投射出射影体。假使这个身体还残存灵魂的话——奏就会永远沉睡,再也不会苏醒了吧。」
  阿妮娅把手放到《白银》的铠甲上。生锈的金属发出声音,铠甲的正面部分缓缓打开了。
  收纳在它内部的水槽里,有一名裸体的少女像胎儿般缩着身子沉眠。
  少女的脸庞跟嵩月一样,也是留着黑长发的美少女——
  「啊……唔……」
  嵩月慌忙跑到我的正前方,狼狈地试图遮住胶囊中的裸体少女身影。她惊慌失措挥动双手的模样,完全夺去了我的注意力。
  「为什么会有两个嵩月!?如果封印在白银里的是真正的嵩月,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吧……是『第一轮世界』的原版嵩月奏啊。」
  阿妮娅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当直贵死亡以后,过去担任钢副葬处女的原版奏契约会被解除。成为机巧魔神活祭品的她灵魂将消灭,而失去灵魂的肉体一般而言也会跟着消灭——」
  或许是同情心慌意乱的嵩月吧,阿妮娅把《白银》的铠甲恢复原状。
  「……但机巧魔神所需要的只是副葬处女的灵魂……所以只要有代替的灵魂,将肉体回收利用也不是做不到的事。至少就理论上而言是如此。」
  「嵩月的灵魂被掉包了吗……被移到已经变空壳的第一轮嵩月身体里?」
  我望着在身旁脸红垂下头的嵩月并喃喃说道。她跟我所知的第二轮世界嵩月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阿妮娅点头同意我的说法。
  「就是那样。不过更正确地说,并不算灵魂被掉包,而是比较接近拷贝的状态。」
  「灵魂这种东西,可以随便移来移去吗?」
  我不太能释怀地抱怨着。
  「所谓的灵魂,终究只是资料的集合体罢了……本来就只是处在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能彼此互换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阿妮娅草率地推论着,完全不像是天才少女会说的话。
  「不过身为恶魔的能力并不能转移。就算灵魂(软体)可以对应,身体(硬体)依然是保持普通人的状态。」
  看来事情似乎就是如此。
  「如果破坏这个胶囊,可以把里面嵩月原本的身体拿出来吗?」
  我灵机一动地问。假使可以,不就能用同样的方法把操绪救出来了?尽管我这么期待,但……
  「不可能。」
  立刻就被对方否定了。
  「机巧魔神的内部,本身就是一个通往异世界的门。这胶囊类似窥探异世界用的窗子,因此尽管可以像这样用眼睛看见身体,但依然无法用手摸到对方。如果破坏掉胶囊,奏的肉体就会沉入不知名的世界狭缝,再也见不到面了。」
  「什么……?」
  阿妮娅的话让我陷入混乱。凤岛冰羽子的冰之日本长刀,不就曾贯穿并破坏过机巧魔神《钢》的胶囊吗?
  「既然如此,当初是怎样才救出第一轮世界的嵩月身体?而且还调换了她们的灵魂……那是在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
  阿妮娅拉紧脖子上的围巾,把自己闹别扭般嘟起的嘴唇藏起来。
  这样的话——我转向嵩月。嵩月露出困窘的表情,朝我用力摇头。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既然如此到底是谁干的?
  「现在还是无法理解,智春……要说能把沉入异世界的奏肉体救回来,就只有支配空间的那架机巧魔神,也就是具备切裂世界边境能力的白银而已了。」
  阿妮娅说到这,自嘲地笑了起来。
  「可是那时候,白银的副葬处女已经……」
  讨论到此,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雪原瑶的《白银》在被橘高冬琉破坏后失去了副葬处女。当时现场的白银内部是空的。只是一只失去魔力的人偶罢了。
  不过,那并不代表《白银》已经不能动了。
  就像电瓶没电的车,可以跟其他车借电来发动引擎一样。
  如果位于附近的机巧魔神副葬处女把灵魂分给《白银》呢——
  「我不懂,智春。为什么操绪要做这种事?那样只会把自己的灵魂撕裂吧——?」
  阿妮娅的话还没说完,我觉得自己已经能理解全貌了。
  拥有空间操纵能力的《白银》跟拥有重力操纵能力的《黑铁》。这两架机巧魔神的能力,
  说穿了其实是同样性质的,所搭载的魔力装置也相同。
  两者算是同一型的机巧魔神。
  实际上,跟《白银》接触的时候,我也几度体验到类似共鸣的现象。
  因此,操绪透过同型机的《黑铁》机体,把自己灵魂的一部分送去给《白银》;送给那架变成空壳的《白银》。
  当时,我拜托《黑铁》拯救嵩月。所以她才为了实现我的愿望这么做。
  这种行为会耗损操绪多少灵魂,就算不问阿妮娅我也能想像。然而,如果操绪听到了,她一定会——
  放心吧。
  如此笑着对我说。
  我蓦然抬起头,正好跟表情难过的嵩月四目相遇。我微笑地轻轻将我的手搁在嵩月头顶。如果操绪也在这,她一定也会这么做。
  「阿妮娅,我想拯救操绪。」
  我只想宣告这件事而已。一度曾淡忘的塔贵也忠告,如今又浮现在脑海里。
  幽灵的所在之处只有魔女知道——
  「要去哪里,才能见到那像伙?」
  「……」
  阿妮娅无言地浮出微笑。随后她从神社的树林缝隙朝下俯瞰,指着市区的一个位置。
  那并不是多远的地方,况且不论有多远,我都能马上想起那里有什么东西。
  那本来应该是潮泉家的后山所在地,现在被高耸的水泥墙包围,就像军事基地般的设施。
  从高台往下看研究设施这还是第一次。那里有螺旋状的漩涡朝地底转下去,是座巨大的地底结构。
  「那是过去曾被称为超弦重力炉的场所。」
  名为洛高魔女的少女,瞪着设施的中心部位宣告道。

  「也是导致世界毁灭的大空洞——中央涡界域。」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一旦失去以后才会发现其价值——这句话我们经常听到,实际上我认为这也是句很有道理的话。总是理所当然地陪伴在我们身旁的事物,很容易就会让人忘了那件事物究竟有多么重要,直到失去了以后我们才一下子惊觉对方的存在有多么重大。然而到这时候也已经太迟了。要举具体的例子,就好比存在硬碟里的原稿之类。真是的,为什么当时没有做备份哩。不,快发生之前我就感觉机器有点不对劲了。然而,我却以为还能够再撑一阵子,要怪就怪我那时为何会有这种侥幸心态吧。不,算了,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总之我想说的是——操绪,真的很对不起你。

  在此为您呈献『机巧魔神』第十一集。
  就各种层面来说都是存在感很薄弱,胸脯没起伏,又口没遮拦的第一女主角,然而一旦少了她,果然对话就变得很没活力,故事也推展不下去,就像是负责吐槽的角色不在了,剩下的人全都只能装傻的状态一样。她就是直到失去以后才头一次感觉到重要性的第一女主角。因此若您读了这集的『机巧魔神』,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东西,请全归咎于操绪的戏份极端变少此一原因上吧。相反地,要是您读到后记才发觉少了她——对喔,操绪这集都不在,有类似这种感想的情况——呃,该怎么说。那只好请第一女主角多加油了。

  不论如何『机巧魔神』也终于来到第十一集了。这是三云个人作品的最长纪录。愿意陪伴到今天的诸位读者朋友,我打心底感激您。老实说,我一开始也没想过可以持续到这么多本,都是托了各位的福。那种细节谁记得嘛——这类的小伏笔在隔了十集后,我也终于一一回收了,忍不住就自己洋洋得意起来。能够发出自我满足的笑容实在是太棒了。
  另外……呃,也是在各位的打气下实现了,本书类似跨媒体制作的某些商品也差不多该逐渐放出资讯了。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身为原作者多少还是有点「怎怎怎怎么办?」的不安心态,但和我的心情相比,只要诸位读者能因此欢欣鼓舞就是值得高兴的结果了。大家写来的信或电子邮件,每每都支撑起我受挫的心灵。为了能多少报答大家,我会继续努力创作良好的作品。
  另一方面,该说是物极必反吗?与系列作的好成绩刚好相反,在私生活方面,三云我可是尝到了跌落谷底的滋味。长年爱用的电脑硬碟挂掉了,而且祸不单行,放在停车场的车被邻居撞了,工作地点前方出现噪音恼人的道路施工,跟友人搭电车时又因莫名其妙的理由而跟陌生中年妇女吵起来,最后国税局又作业错误寄来我根本没印象的催缴书。甚至连存放魔物猎人游戏纪录的记忆卡都彻底销毁了。呜喔喔喔喔,这是怎么回事啦啊啊啊啊啊啊!
  但这些不幸不会打倒我,我会加油……呜呜……希望我还能加得了油。

  那么,又到了被评为几乎都不准的下集预告了,下一集『机巧魔神』是第一轮世界篇的后篇。应该吧。不,绝对是这样。
  第一女主角不在的重要影响,就是让本集变成有点无趣的内容,但相对地,下一集也可能因此反过来出现盛大的发展。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总觉得需要花漫长的时间辛苦写作,不过那方面目前就姑且不去多想了。
  这回完全没有出场机会的某某角色与某某角色,我觉得差不多也该让他们活跃一下了,至于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故事,就敬请各位期待。

  最后,以责任编辑先生、负责插画的和狸ナオ老师为首,我要感谢为本书出版提供助益的相关同仁,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另外,我要对手上正拿着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最高的感谢。祈祷下一集还能再与各位相见,三云岳斗敬笔。
 楼主| 发表于 2013-11-8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四章需要审核,请等待通过!
发表于 2013-11-8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小說也出到這裡了,有種說不出的感嘆啊(這本也算很久了)
发表于 2013-11-8 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额   不知道为啥咱老是记得去年之前就在论坛看完所有了   当时还郁闷好一阵子。。
发表于 2013-11-8 23:49 | 显示全部楼层
萬年坑
,竟然..................如今..................有更新!!!!!`~~~~
发表于 2013-11-8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進度還真是緩慢啊,幸好先看完日版了
发表于 2013-11-9 00:04 | 显示全部楼层
额机巧魔神竟然更新了,这个是台版?顺便吐槽一下结局,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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