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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0能者九条凑 4 [叶山透][台角][简繁TXT&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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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1 23: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0能者九条凑 4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叶山透

插画:Kyo

翻译:邱钟仁

图源:Lucky Fox

录入:↑我媳妇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0能者九条凑登上豪华邮轮?

  异怪「科学」推理秀盛大上演!



  不足为奇的低等幽灵异怪,却频频出现、无法降伏!

  毫无退路的凑等一行人,该如何化解翻船危机?



  啪沙,啪沙……



  深夜的豪华邮轮宁静无声,

  在走道上巡视的女佣,

  耳边突然响起水花溅起的声音。



  日光灯在头上明灭闪烁,

  往前望去,

  黑暗中有物体不断蠢动……

  出现在仅有数公分水面,

  异样地长、异样地细——是一只手!



  毫无光明的暗夜之中,只剩凄厉的惨叫声回荡……

http://dl.vmall.com/c07bz9i9ki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99a940f2/
http://pan.baidu.com/s/11k7O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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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豪华邮轮上传出有幽灵出没作乱,
  为此搭上船的凑、沙耶及勇气,
  自然不是为了解决异怪,而是为了在邮轮上——
  美食吃到饱、美酒喝到挂。

  没想到——
  「船就快要沉了!」
  本以为是起容易解决的小事件,
  事件发展却令人意想不到!
  黑暗中伸出诡异长手、海水结冰、幽灵船凭空出现……
  眼看邮轮即将翻覆,
  凑还有办法变出奇招来力挽狂澜吗?

  沉船危机迫在眉梢!
  0能者九条凑,将展现无人能及的
  推理能力,华丽解决邮轮异怪!

  日本超人气奇幻作家
  现代幻想奇谭第四弹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叶山透
  Tohru Hayama
  以《ルーク&レイリヤ 金の瞳の女神》一作参加第一届富士见Young Mystery大赏,进入最终决选,之后以此作品出道。代表作《9S》获得极高的人气与广泛读者的支持,大受欢迎。写作范围多元,以大胆的设定与充满跃动感的笔法广获好评。笔名取自于喜欢的兜风路线。

  译者
  邱钟仁
  大学时代学了日文以后,顺理成章在各种日产娱乐文化里沉迷了几年。现在主要的兴趣是拍照、TRPG、小说、日剧、日本综艺节目和日本旅游等。自我陶醉地认定心灵的故乡是横滨。译有《0能者九条凑》、《9s》、《加速世界》等书。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目录

  第一话 「船」
  闲话 「叫」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REINOSHA MINATO


  【Characters】

  九条凑
  在退魔师业界受人排挤,被揶揄为「零能者」的青年。作风令人难以捉摸,说话犀利毒辣,却又从不吃亏。这样的态度让他树敌无数,但当事人却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他毫无灵力或法力,却屡屡以惊人的慧眼,找出没有人想到的方式打倒异怪。

  山神沙耶
  御荫神道的巫女。还只是高中生,就已经有着能够执行降神的优秀才能。个性正经八百,不知变通,让她经常陷入烦恼。个性太老实而不懂得怀疑别人,也使她不时被凑揶揄为「死脑筋」。

  赤羽勇气
  年纪虽小,但已拥有令总本山众高僧另眼相看的高强法力。在退魔方面天赋异禀,但也因此遭人嫉妒与孤立。心中并存着早熟的冷漠与幼稚的自我表现欲,不时会表现出叛逆的态度。其实也有着怕寂寞的一面。

  水谷理彩子
  御荫神道的巫女。年纪轻轻就已经升到正阶的高位。有着解决过多起异怪事件的实绩,从过去就与凑有来往。溺爱外甥女沙耶,以严厉中带有慈爱的态度照看着她。

  荒田孝元
  总本山的法师。交涉能力卓越,位居高位。他稳重的态度与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的模样,也让许多人对他抱持好感。是少数不轻视勇气,以真挚态度对待他的人。和凑与理彩子似乎是老交情了。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Key words】

  异怪
  泛指一切超脱人世间常理的事物。从童话故事中出现的妖怪,到由无形怨念淀积形成之物,种类可说多不胜数。异怪的行动原理不是人类所能忖度,往往作风残忍,是人力无法应付的威胁。

  御荫神道
  以讨伐异怪为使命的集团,据说起源可追溯到飞鸟时代,长年钻研退魔之术,拥有无法轻忽的惊人实力。和警方与行政机关之间也互有联系管道,在科学兴盛的现代仍然保有相当的影响力。

  总本山
  和御荫同样是以讨伐异怪为使命的集团。由于信奉密宗,历史较御荫稍浅,但起源无疑可追溯到平安时代。创办当初的情形已不可考,但纪录显示他们与御荫神道有过交流。两者并称讨伐异怪的双雄。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话】 船


  序章

  海面惊涛骇浪,高耸的浪头层层叠叠,阻挡住一艘大型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的去路。白浪号的船头驶上浪头又重重落到水面的情形一再发生,每每让白浪号巨大的船身发出哀嚎。
  「该死!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船长在舰桥咒骂一句,接着询问船员状况。
  「不知道!」
  「这没道理……」
  「喂,你那边要不要紧?」
  连船长都搞不清楚的状况,船员更无从回答。唯一确定的事,就是所有人都濒临恐慌。
  全球海上遇险及安全系统(Global Maritime Distress and Safety System,GMDSS)不需要通讯士操作,也会自动、持续地发出求救讯号。现在也只能祈祷附近的船会收到讯号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海象虽不稳定,但并不足以让全长超过三百公尺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沉没。从出航前的情形来看,更可断言船只的维修万无一失。
  为什么?——这个疑问始终离不开船长的脑子,但现在不是慢慢思考答案的时候了。
  他跟着手持卫星手机的船员前往救生艇,其间船身仍然大幅度左右摇动,不断发出哀嚎似的咿呀声。
  「船身好像随时都会断成两截啊。」
  「是啊,再这样下去,船体正中央真的会出现裂痕,到时事情就麻烦了。这艘船现在可是载满了液化天然气啊。」
  白浪号载着四个直径五十企尺的大型液化天然气槽。这种工业用运输船没有任何装饰,油气槽的设置下半部没入船身,甲板上则可以看到并列的四个球形槽上半部。球形槽中所装载的,是将甲烷冷却到零下一百六十二度以下而成的液化天然气。
  窗外不时射进强烈的电光,几秒钟后则是一阵地动似的声响响起。雷雨变得更加剧烈,船身倾斜到要是不抓住东西,连站都很难站稳。
  「该死!到底是怎样?」
  船长又骂了一句已经不知道咒骂过多少次的话。
  这种程度的雷雨他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照理说不至于把船弄得这么天翻地覆。
  事有蹊跷。这个疑问始终在船长脑海里挥之不去。
  「船长,快点!」
  年轻的船员招手催促船长,船长正要小跑步跑过去,船身却又倾斜得更厉害了。
  「唔喔!」
  船长身体从倾斜的走廊上滑了起来。由于是在被海水浸湿的地板上,身体掀起盛大的水花,速度越滑越快。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船长的身体重重撞在丁字路口的墙上,撞得他眼冒金星,视野转黑。
  「船长,你还好吗?」
  他看见船员从昏暗的通道另一头担心地呼喊。
  「还、还好。」
  船长正要起身,右脚突然一阵剧痛,使他意识又是一阵朦胧。
  「船长,船长!」
  让船长恢复意识的,是船员拼命的呼喊。船长拖着脚勉强站了起来。他判断走廊太湿滑,而且又比刚才更倾斜,要从这里过去太危险,于是下令:
  「我不要紧,你先走。」
  「您受伤了吗?我马上过去。」
  「不可以!这是命令,你先走。」
  船身发出一阵格外剧烈的咿呀声响,同时倾斜得更厉害了。船员正想前往协助船长,赶紧先抓住附近的栏杆,才勉强没重蹈船长的覆辙。
  「快走。我没事。」
  弄湿船员脸孔的,也许不是雨水或海水,而是眼泪。
  「我在救生艇上等您。我会等您。」
  船员犹豫了几秒后,身影才消失在走廊的另一侧。船长目送他离开,表情显得稍稍松了口气。
  「……该怎么办呢?」
  他朝丁字路的左右两方看了看。不管走哪一边,出口都在比现在位置来得高的地方。船长立刻产生了放弃的想法,当场蹲了下去,以免继续对扭伤的脚造成负担。
  他拿出卫星手机。不知道无线电波是否能够穿透厚重的云层,传送到卫星上?
  「嗯?」
  屁股突然感到一阵冰冷。低头一看,海水已经流进走廊。
  「看来没希望了啊。」
  船长拿出电话后,输入一个已经不知道打过多少次的号码。都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公器私用一下应该也不为过吧。但电话打不通,收讯状况实在太差了。
  「如果是传邮件也许可以吧?」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船长以生硬的动作在卫星手机上输入文字。
  输入到一半,船长的手停住了。
  他看着手机液晶荧幕的脸慢慢抬起。
  「怎么回事?」
  船长感受到的是一种危险的气息。一种即使处于沉船迫在眉睫的情形下,仍然令人觉得危险的骇人气息。
  原本还亮着的照明闪烁几下之后熄灭,四周变得十分昏暗,只能倚靠偶尔射进的闪电光芒照亮周遭。
  这时他听见了啪沙的一声小小水花溅起声。
  这么小的声音,理应会被剧烈的雷雨和船舱进水的轰隆巨响淹没,但背后就是有着一道又一道的小小水声传来。
  船长当场好一会儿无法动弹,好不容易才战战兢兢转过身去。他再也听不见雷声或船舱进水的水流声,只剩小小的水花声支配了他的听觉。
  船长完全转过身来。有东西在黑暗当中蠢动,就是这个东西发出了小小的水声。
  电光闪起,照亮了走廊,让黑暗中的物体清楚现身。
  船长的喊叫声与雷声交叠。
  直觉告诉他。
  弄沉船的就是这家伙。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1

  「哇啊啊啊!」
  「好棒!」
  沙耶与勇气一边欢呼,一边跑向游泳池。沙耶毫不减速,往游泳池纵身一跳,以充满力与美的自由式游了起来。
  「沙耶大姐姐好棒!好帅气!」
  沙耶的一连串动作有如游泳选手一般优美,让勇气毫不吝于大声赞美。
  「本来还以为她是山上的猴子,原来是河童啊?」
  晚了一步现身并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凑。
  「大叔,你也太慢了吧,是在磨蹭什……」
  勇气转过身来,当场说不出话来。
  「哇啊啊啊……」
  勇气发出的声音,涵义与先前的欢呼完全不同。
  凑身穿黑色三角泳裤,戴着墨镜,肩上还披着颜色醒目的毛巾,不管怎么看都只像个危险的浪子。
  「大叔,可以请你不要靠近我吗?我不想被其他人当成跟你一伙的。」
  「我也不想被其他人当成带着拖油瓶的男人,别跟我说话。」
  凑说着放眼望向游泳池。虽说现在还是一月,但已经搭船南下整整一天,气温也就来到了会令人想在温水游泳池游泳的温度。
  才刚过年不久的寒假,就能以大海为背景在游泳池里玩水,对这两个小孩而言可说是奢侈到了极点。
  「老师,你太慢了啦。」
  沙耶做了个华丽的转向,改以仰式游回来,因而比勇气晚发现凑的出现。她从游泳池上来,看了凑一眼后,立刻又移开了视线。
  「怎么啦?」
  凑狐疑地走过去,沙耶脸仍然撇向一旁,挥手要凑别再靠近。
  「请、请老师不要过来。」
  「为什么?」
  「老师的穿着太不检点了。」
  看到沙耶伸出手防御,同时极力撇开脸,凑也只能叹气了。
  「如果说我下流、好色、勾引你,那还在我料想范围内,可是竟然说我不检点?那你自己又怎么样?御荫神道的巫女穿比基尼,会不会太大胆了点?我本来还以为你会低调一点,选择穿连身泳装呢。」
  「明、明明就是老师说没有胸部还穿连身泳装,会更突显洗衣板身材的!」
  沙耶为了抗议而看了凑一眼,但随即又撇开脸。
  「有这回事?」
  看到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装傻,而是真的不记得,让沙耶露出颇受打击的表情。
  「大姐姐,我早就跟你说老把大叔的话当真也没用。别管他了,我们在游泳池玩个痛快吧。」
  勇气的话让沙耶的表情立刻转为明亮。勇气也开心地笑了笑,凑看起来心情也很好。
  他们三人之所以心情好,其实有着重大的理由。他们三人接下了一起异怪案件,委托内容是要他们查明一则号称有幽灵出没的谣言真相。前几天才有一名女佣表示看到幽灵。
  以凑会接的委托而言,这起案件平凡无奇,但无论沙耶或勇气,对凑接下这起案件的举动都没有任何疑问。更不如说要是凑不接,相信他们反而会抗议。
  委托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求他们搭乘豪华邮轮。
  搭乘全球知名的豪华邮轮白凤号进行五天四夜的旅程,内容是游览太平洋,感受上流社会的生活。平均每人次的费用就高达数十万圆,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搭乘的。
  单就委托内容本身来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异怪。只要在船上巡逻,看到幽灵或异怪加以驱除就行了。凭勇气和沙耶的实力,应该很快便能解决,而且很多异怪事件经常只是误会一场,这件案子很有可能也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项委托不但处理起来非常轻松,还附送只要待在凑的事务所里就绝对无缘享受的豪华邮轮之旅。
  当凑拿出这份委托书时,两个小朋友都高兴得扑向他。
  「大叔你还是像个老人家,乖乖躺在椅子上吧。」
  勇气说着就活力充沛地……更正,应该说是奋勇地冲进游泳池里。他的身体几乎是水平地落入水面,撞出了盛大的水花。
  「喔,肚子撞水了。」
  凑看到勇气慢慢往下沉,笑得十分开心,沙耶则赶紧去救他。

  2

  ——一周前。
  「我看到幽灵了。」
  白凤号的外籍船员安娜贝尔以害怕的表情说出这句话,让凑等三人对看了一眼。地点是在推销白凤号旅游行程的旅行社接待室。
  「是什么样的幽灵?」
  听沙耶这么问,安娜贝尔视线乱飘了好一会儿。她是顾虑坐在身旁姓佐治的副船长,以及旅行社的宣传部负责人。白凤号雇用了许多来自菲律宾等国家的外籍船员,但仍然让人感受到他们所处的立场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你话说清楚,我们也比较好调查。如果大人物在场会碍事,我们要不要干脆出去讲?」
  「啊,不用,没事的。其实是……」
  安娜贝尔以不得要领的方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出她看见幽灵当天的情形。包括当时她在巡逻、听见水溅起的声音、走进走廊深处的房间发现电灯不亮、水声响到一半突然消失,以及用手电筒照向地板就发现地上积了水。
  安娜贝尔的日语说得很流利,看得出她长年从事与日本人相处的工作。
  「我以为是船进水,正想赶快跑出房间,可是又听到水溅起的声音……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结果……」
  安娜贝尔的牙关格格作响,多半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恐惧。
  「有一只手从地板的积水中伸出来。那只手异样地长、异样地细。我一瞬间还以为是有人潜在水里,可是我马上就注意到不可能是这样。虽然有积水,但是深度只有一、两公分左右,根本没办法让人躲在水里。」
  「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吧。无聊。」
  副船长佐治插嘴说道。
  「我不是在问你,是在问目击者。顺便告诉你,如果她是工作太繁重,累到产生幻觉,那显然就是管理人员该负责了。到时候你们该谘询的对象就不是我,而是厚生劳动省(注1)。不如就由我来检举你们好了。」
  凑的说法让佐治有些退缩,安娜贝尔得到鼓舞,再度开口:
  「目前已经有好几个人看过幽灵了。而且佐治先生,进水这件事是真的,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房间的确进了水,但船上明明就找不到漏水的地方,不是吗?」
  这次换旅行社的宣传部负责人委婉地否定了安娜贝尔的话。凑看着他们三人之间的互动,从喉头发出笑声:
  「这构图还真好懂。船只有可能漏水,是数一数二严重的负面评价,就跟车子煞车不灵或飞机机翼折损差不多。这可真伤脑筋了,你们连运输局那边都想让我去检举吗?」
  负责人尴尬地不说话了。
  「你目击时的情形都说完了吗?」
  沙耶把差点离题的话题拉回正题。安娜贝尔摇摇头,继续说:
  「还没,不只这样。那只手上还拿着……那是叫Pile?还是Bucket?就是一种有柄,用来舀水的日本工具。我在Temple……我是说在神社看过。」
  安娜贝尔不知道那样物品日文叫做什么,用母语和比手划脚的方式说明。
  「是长柄杓吗?」
  凑在便条纸上画出简单的图画,安娜贝尔立刻连连用力点头。
  「是的,就是这个。那只手上拿着长柄杓。长柄杓明明是空的,可是在空中一舀,就会很快装满水。那只手把舀满的水洒在房间里,然后又在空中舀水,一直反复做这样的动作。我马上就发现地板上的积水是那只手造成的。」
  「哼?是典型的船鬼啊。」
  勇气一直默默听到现在,才首次开了口。
  「是啊。」
  而沙耶也点头对两人表示赞同。
  所谓的船鬼,是海上出没的异怪当中最知名的一种。
  它们是在海中溺死之人的灵魂,为了拖活人下水而把船弄沉,长柄杓就是它们使用的手段。由于船鬼会用长柄杓舀水来弄沉船,据说船员会事先准备没有底的长柄杓或桶子,一旦遇到船鬼就把这些无法使用的工具交给它们,做为预防的手段。
  凑等三人全都知道这些理所当然的知识。
  「啥?你们也说这是鬼怪做出来的好事?」
  佐治说着笑了笑,仿佛要强调这样的想法有多可笑。
  「不然你说是什么?就是因为不管检查多少次都查不出漏水的原因,船长和总裁才决定委托他们的,不是吗?」
  安娜贝尔首次以强硬的语气反驳佐治,接着转过头来,以怀抱期待的眼神看着凑。
  「你们愿意相信我吧?菲律宾也是岛国,有很多关于海的传说和传承,无论是悲伤的或可怕的。再这样下去,船说不定真的会沉没。」
  「这恐怕很难说吧?」
  安娜贝尔原以为凑会同意,听他这么说,不禁歪了歪头。
  「即使真的有船鬼,只靠一把长柄杓是弄不沉邮轮的。长柄杓的尺寸大概这么大?一杓顶多两百毫升。假设五秒钟舀一次,一个小时就是一百四十四公升,一天是三千四百五十六公升。根本就不够弄沉一艘邮轮。光是要把邮轮上的游泳池弄满水都得花上一个月,要把船弄沉就算花十年也不可能。等船只自己老旧废弃还比较快。」
  凑的话让宣传部负责人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我就退让一百步来假设真有船鬼吧。可是白凤号是日本傲视全球的现代化大型豪华邮轮,就像这位先生所说,根本不可能会沉没。这件事对邮轮的航行没有影响,可是……」
  「即使没有实际灾情,船鬼和进水的传闻,还是会影响到顾客搭乘的意愿。你想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负责人就像玩具般地点头如捣蒜。
  「是,问题就在这里。即使是没有意义的谣言,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这次出问题的房间由于并没有使用,事情才没有闹大。但如果是客房进水,问题就严重了。如今白凤号大受欢迎,环游址界的航程更是一趟就要花上三个月,有些顾客甚至好几年前就订了位,满怀期待准备旅程,我们不能因为一些无聊的传闻,就让这些客人失望。而且邮轮本来就是一种梦想,对因为不适应气压而不能搭飞机的旅客来说,更是通往世界的大道……」
  他说得滔滔不绝,凑却挖着耳朵,显然根本没在听,勇气也嫌无聊似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沙耶无可奈何,只能独自听他说这些跟异怪无关的宣传词,以免场面太难看。

  3

  一名人物以意带责难的视线,看着他们三人在游泳池玩水。是副船长佐治。他身上穿的不是委托时穿的西装,而是副船长的制服。从他薄唇紧闭的模样看来,可以肯定他心中有着怒气,或至少是与怒气相去不远的情绪。
  「九朵先生,我们可不是找你们上船来玩的。」
  凑墨镜也不拿下,直接回答:
  「幽灵又不会大白天就出现,所以白天当然没事做。难得你们招待我们,不在船上玩个痛快,岂不太吃亏了吗?」
  凑主张自己行为正当,说得仿佛正义站在他那一边一样。
  副船长眯起眼睛。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有什么船鬼,也坚决反对委托形迹可疑的宗教团体。对于让凑这种可疑人物上船一事,更是从他们上船当下就以明白的态度表示自己的不满。
  「老师,我看现在果然不是玩的时候吧?」
  沙耶与勇气当然不至于和凑有同样的想法,只见两个小孩子过意不去地低下头。
  「佐治先生,对不起。」
  即使听到只有十岁的小孩道歉,佐治的表情仍然毫不放松。
  「大人先不讲,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会在游泳池玩起来也无可奈何。」
  他仍然只将矛头对准凑,然而当事人却对在游泳池边工作的年轻女性挥手。
  「嗨,小姐,就别管工作了,陪我玩吧?」
  「我有工作要做,您何不去邀其他旅客呢?」
  「船上都是些老爷爷老奶奶,我看了就腻啊。照这样子看来,这船根本就成了一家超高级特别看护老人之家。这个社会根本就病了,才会付年金给这些有钱人。他们压榨一个月辛辛苦苦只赚十几万圆的年轻人,自己却这么享福?这些人全都该把年金还回来。不过算了,反正我自己一毛钱的国民年金都没缴过。」(注2)
  沙耶听得更加无地自容,赶紧离开游泳池。
  「要是你们到了深夜才说要训夼,然后又像现在这样媲闹,会打扰到旅客的。探勘的工作应该白天也能做吧?请你们先解决闹鬼的事,做完该做的工作后,到时尽管享受白凤号的旅程。」
  佐治说的很有道理,连勇气也乖乖爬出游泳池,说要去换衣服。
  「好啊,工作要加油啊。年轻人就是该多吃苦。」
  「大叔你也给我乖乖工作啦。」
  「不巧我是零能者,就算想找异怪也找不到。搞什么探勘啦、找痕迹啦、感觉异怪存在啦,这些不起眼的工作还是交给你们做,才合理又有效率。那就拜托你们啦。」
  凑说着就踏入他们两人刚离开的游泳池,舒畅地躺在浮于水面的充气床上。

  4

  「我有时候会有个想法。」
  其实不是有时候,而是每次都这么想,但勇气决定说得含蓄一点。
  「大叔之所以把我们留在身边,根本不是赏识我们的能力,只是想要有人帮他跑腿吧?可是我就是会听他的话,让我越想越讨厌自己。」
  「不可以这样想啦。勇气会行动,是基于身为灵能者的责任感,没办法对各种事件跟受苦的灵魂置之不理。先不说老师是怎么想的,但我很喜欢勇气的这种优点喔。」
  「谢、谢谢你,沙耶大姐姐。说得也是,至少我们两个得好好努力才行。」
  勇气没料到沙耶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料到会受到赞美,当场表情一亮。
  还不只这样。在佐治的带领下,两人的脚步自然变得轻快。
  因为光是搭上这种令人恍如置身梦中的邮轮,就会让人兴致高昂。白凤号的装潢豪华得令人难以相信是在船上。
  仔细想想,打从他们两人从大栈桥(注3)上船后,就一直惊奇不断。眼前出现的是豪华饭店般的大厅,还有穿着正式服装的船员在大厅里列队鼓掌欢迎旅客上船。
  天花板有着水晶吊灯,挑高两层楼的大厅里摆设着大型的铜像与壁画,还可以听到现场演奏的钢琴与小提琴。尽管上船前就拿到做为资料用的观光导览手册,把上面的照片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亲眼见到时仍然觉得超乎想像。
  唯一不如预期的,只有客房太小,就和一般商务旅馆的房间一样狭窄。凑和勇气共用一间房,沙耶则独自使用一间,但仍然觉得狭窄。衣柜与抽屉更是格外狭小。这趟船旅有着严格的服装规定,从正式服装到休闲性质的服装都需要用到。沙耶只需要在船上待五天,所以还勉强放得下,若是要花三个月以上来环游世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令人意外的是,回答沙耶这个疑问的人竟然是凑。
  ——抽屉塞不下的就全部丢进浴室挂起来啊。洗澡?船上不是有大浴场吗?会因为生理期而不方便去大浴场的年轻女人,才不会搭什么长期邮轮航程。会来搞什么环游世界的,都是些早就已经过了更年期的老太婆,根本没这问题。
  听凑这么说,沙耶姑且算是信服了,却产生了另一个疑问,就是凑为什么会有这些知识。
  而让凑抱怨的却不是房间太小,而是景观。窗外的景观有一半以上都被救生艇的底部挡住。
  他们毕竟是为了工作上船,分配到最便宜的房间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凑似乎打算彻底地公私不分。
  「过了深夜十二点后,基本上公共空间就进入熄灯时间。请千万不要在走廊上吵闹。」
  佐治为了带路而走在前面,偶尔会对他们投以充满怀疑的视线。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光是闹鬼就已经够可笑了,为什么自己还得认真陪这两个小孩子」,只是他并未说出口。
  「就是这里。有过几次目击情报,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佐治站在漫长的走廊前面,从胸前口袋取出卡片式钥匙,打开了一扇写着「非工作人员请勿进入」的门。
  「这里禁止一般旅客进入。没有ID卡就打不开这扇门,还请你们千万不要遗失。」
  沙耶伸手要接下佐治递出的三张ID卡,但佐治用力握住,没打算放手。
  「我话先说在前面,我根本不相信有什么幽灵鬼怪。就算你们是诈欺师也没关系,至少千万不要做出妨碍其他旅客或本船运航的事。」
  「知道啦。」
  佐治一再强调,勇气也发出不耐烦的回应。站在两人之间的沙耶点点头打圆场,ID卡才总算离开了副船长的手。
  「目击情报最多的地方,就是这边再过去的仓库。」
  跟着副船长进门,漫不经心地在里面张望了一会儿,就看到一名大约六、七十岁的男性走进来。他的服装和其他船员不同,装饰不多却十分醒目,而且这张脸孔他们最近才看过。
  「佐治,他们两位就是先前提过的那群人?」
  「是。」
  「嗨,幸会,我是船长滨崎。很抱歉这么晚才和你们打招呼,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请让我为此致歉。本来在两位上船时,就应该要到场迎接了。」
  这时沙耶才想起为什么她会觉得见过这个人。船内的墙壁挂有绘画与看板等各式各样的摆设,其中有个看板列出了历代船长的照片。当中只有眼前这名人物蓄着白胡须,很有船长模样。
  「哪里,您太客气了。毕竟这些事情不适合在其他旅客面前贸然提起。」
  「也许这阴暗的仓库,正好适合讲悄悄话吧。」
  船长说着笑了笑,从他身上感觉不出像佐治那般顽固的态度。
  「船长先生相信船鬼吗?不会像佐治先生那样怀疑我们,还说我们是诈欺师?」
  勇气一如往常的率直口气,让沙耶冒出一身冷汗,但船长的回答却有点出她意料之外。
  「你曾经看过一片漆黑的海吗?」
  「一片漆黑?不是黝暗无光?」
  「就是一片漆黑。不过搭这样的大型邮轮就不会看到了。在远离陆地的外海,碰上连星光都没有的下雨天,四周就会变得黑漆漆的。不是黝暗,而是漆黑。能照亮四周的光线,就只有自己船上小小的灯光。在那样黑漆漆的真正黑暗当中听着风声和海浪声回荡,就会觉得自己好像搭在一片树叶上。」
  船长露出遥望远方似的眼神继续说下去:
  「我年轻时的大海真的很可怕。那个时代没有GPS,也没有卫星电话,想跟家人联络都办不到。那时候黑暗比现在近得多了,我也亲身经历过一些没办法说明的不可思议现象。只是如果有人要断定那是幻觉或幻听,我也没办法否定。」
  「连我这样的小孩你也相信?」
  「小孩子对于灵异的感应和直觉反而更敏锐,世界上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这个辽阔的世界,不是只用现代日本的常识就能估量的。也许有人会笑我说到了这年头还信什么船鬼,但我就是不想劈头否定。大海真的很辽阔,我觉得应该还有很多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船长说完又笑着补上一句:「不过当然最好还是别闹鬼啦。」
  「去除船员的不安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只要专家挂保证说没问题,他们也就能够放心。」
  当初接受委托时,沙耶看到佐治与旅行社人员那种绝对不相信灵异现象的态度,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委托自己一行人。但现在和船长谈过后,这个疑问立刻消失。
  尽管船长在立场上无法高调宣称有异怪存在,但如果每个人都劈头否定,调查进行起来也就会有困难。船长的想法大大减轻了沙耶心中的负担。
  「对了,今晚的船长晚宴就招待他们到船长桌吧。」
  不同于说得笑嘻嘻的船长,副船长的表情转为僵硬。
  「您要招待他们上船长桌?可是照规定应该只能招待住豪华套房以上的旅客坐船长桌,这样其他旅客会怎么想呢?」
  佐治知道不在场的凑为人如何,试图委婉地反对船长的提议,但船长仍然不改脸上的笑容。
  「预定同桌的客人只有佐藤夫妇和三岛夫妇。他们两对夫妇人都很和善,又喜欢小孩,应该只会欢迎,不会拒绝吧。」
  船长说完后似乎心满意足,不理会仍想阻止的佐治,就这么离开了。
  「既然船长这么坚持,那也无可奈何。今晚就招待你们坐船长桌。」
  副船长目送船长的背影离开后,在叹息声之中如此宣告。只有在这个时候,沙耶也和佐治抱有同感。
  「我姑且还是跟你们说明一下,招待上船长桌,就是在贵宾室里和船长一起用晚餐,这个场合会对与会者的品格有更高的要求,还请你们千万不要摆出失礼的态度。」
  「好、好的。」
  沙耶紧张地唯唯诺诺,勇气则表现出只是姑且听听的态度。
  「话说回来,今天同桌的旅客都很和蔼可亲,只要小心不做出没有常识的言行,应该不需要太紧张。」
  沙耶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像九条先生刚才在游泳池的态度就太没有常识了。」
  沙耶把呼出来的气又倒抽了回去,站在她身边的勇气则双手放到后脑勺,悠哉地吹着口哨。

  「唉。」
  沙耶叹了不知道第几口的气。
  「沙耶大姐姐,你那么不想去吗?」
  「听副船长说得那么吓人,不管是谁都会退缩吧?而且我又没去过一流的餐厅。」
  「大姐姐教养这么好,不用担心啦。问题是大叔好不好?而且要是大叔摆出平常那种态度,就算我们多少出了一点洋相,我看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说、说得也是……老师多半才是最会出问题的。」
  船长离开一阵子后,佐治说有事要办,就这么离开了。沙耶心想他明明说会负起责任监督到底,但又想到如果他真的一直在场散播紧张与压力,那也很伤脑筋,所以也就默默目送他离开。
  沙耶重新打起精神,留意仓库中的迹象。
  「勇气,你感觉得出来吗?」
  「嗯~迹象是有,可是几乎没剩下什么妖气,看来真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异怪呢。而且几乎每次航程中都是在同一个海域目击到船鬼,所以我想今晚通过那个海域的时候驱除掉就好了。」
  「果然。」
  知道勇气的意见和自己一样,让沙耶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可以轻松解决。」
  「就是啊。我们赶快把事情做完,去玩个痛快吧。只有大叔一个人在玩,实在太不公平了。你看,船上有这么多节目。」
  勇气拿出来的,是一份叫做《白凤日报》的邮轮活动节目表。
  沙耶本想叮咛勇气收心,但看到节目表后也好奇起来。
  「真的有好多种活动。有这部电影?我之前很想看呢。还有刺绣教学我也想去上。」
  「我想吃这个黑毛和牛汉堡。上面写说只供应到四点为止,得快点才行。」
  「你会吃不下晚餐喔。」
  「所以才要动作快啊。」
  「说得也是。啊,好棒,明天晚上有Mr.席欧的魔术表演!这绝对非看不可!」
  勇气无法理解沙耶为什么那么兴奋。
  「沙耶大姐姐明明就有灵力,可以把头发变成梓弓用的箭,为什么还会对魔术有兴趣?」
  「你不觉得很厉害吗?可以让香烟穿过硬币、截断人体,还会有人从两片薄板中间跑出来。」
  「呃,嗯~算了啦。哪边的电梯离可以吃到汉堡的交谊厅比较近?」
  「应该是游泳池那边的。」
  「说到游泳池……」
  「不知道老师现在在做什么?」
  「照大叔的性格,我看多半在泡妞吧?」
  「怎么可能?我想就算老师再怎么不正经,也不会那么夸张。」
  尽管多少有些担心,但两人正值食欲旺盛的年纪,最后还是决定乖乖去享受这不管吃什么都免费的豪华邮轮上才有的服务。

  5

  「你一个人吗?」
  一名女性以有点低垂的目光看着窗外的海,听到有人搭话于是抬起头来。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名穿着尺度边缘的三角泳裤,露出轻浮笑容的男子。
  男子的模样令她皱起眉头,但大家都是来度假,总不能无谓生事。而男子的体格多少锻链过,至少穿着布料少的泳裤也不至于显得滑稽。
  「有什么事吗?」
  「我想说美女一个人坐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
  男子也不先问过,就在桌子对面坐下。
  「啊啊,我叫九条凑,叫我凑就好。」
  他的态度实在太厚脸皮又太过装熟,然而……
  「里中。我叫里中佳乃。」
  女性觉得既然对方都报上自己的名字,自己若不说就太失礼了。这种老实的性格让她不由自主地回答了。
  「为什么找我?」
  「理由大概有三个吧。第一,我闲着没事做;第二,你还算漂亮;第三,比你漂亮的女人不是已婚就是有情人陪。」
  「你说话还真不掩饰。」
  她叹了一口气,把想维持最低限度礼仪的心情也一起吐了出去。
  「要泡妞请找别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四周,寻找船员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名男子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怪异举动,但等到真的受不了这个人继续待在眼前时,她打算要毫不犹豫地叫船员来,说明这名男子的无礼之处,请船员撵走他。
  「想一个人静一静?就算情人死在海上,但这年头可不流行这种态度啊。」
  寻找船员的视线拉回男子身上。
  「你怎么知道?」
  「看到一个人拿着花又一脸苦瓜脸地搭上船,也就不难想像是有亲友死在海上。然后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有女人味,所以我就猜到死的不是家人,是情人。」
  「说不定是丈夫。」
  男子敲了敲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你手上没有戴戒指的痕迹。如果丈夫死了会让你这么走不出来,多半不会摘下结婚戒指,而且如果想赶走别的男人就更不应该摘下。虽然也可能是对金属过敏才不戴,但你又戴着手表。如果这些全都猜错,那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我没能成功吸引到你的注意。」
  这名男子令人不愉快,但看来脑筋并不差。即便如此,她仍然无法喜欢男子那有点坏心眼的眼神。
  男子弹响手指叫来服务生,擅自点了两人份的饮料。
  「我们来干杯吧,为我们的邂逅干杯。」
  从态度就能看出说话的人自己都不是真心的。这种看不起人的态度也让她没办法喜欢。
  「为了死掉的人一直哭哭啼啼的可不行啊。佳乃应该活得更积极乐观点才对。」
  才认识几分钟就直呼别人名字,这种厚脸皮也让她没办法喜欢。
  「想说什么话就说出来吧,说不定会轻松点。」
  这种穿着鞋子踩进别人内心,而且还是明知故犯的性格,更是让她讨厌到了极点。
  「你知道两个月前有一艘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沉没的事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出来的却不是赶走男子的话语。
  「你的情人就在那艘船上?」
  佳乃轻轻点点头。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要看时间跟场合。」
  佳乃本以为他会说不相信,又或者会做出相反的反应,因此对凑这种毫无诚意的回答感到不知所措。当然这名男子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很随便,所以也许这点并不值得惊讶,但她就是觉得男子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不能以「随便」两字带过的事物。
  「什么样的时候你会相信?」
  「只要是能吸引女性注意的时候,我一向都会相信。现在不就属于最好要相信的案例吗?」
  佳乃看不出他到底有几分认真,却又忍不住和他聊下去,
  「这是他临死前传来的邮件上附的照片。」
  说着佳乃半死心地拿出手机上的照片给男子看。
  画面歪斜而且阴暗,但清晰度仍然勉强可以看出上面拍到了什么。
  状似船内通道的地板上积了水,水中伸出一只手,手上握着长柄杓。
  这名自称叫凑的男子眼神似乎有一瞬间显得认真,但她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这不是什么意外。他搭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是船鬼弄沉的。」

  6

  沙耶十分紧张。
  在白凤号,每天下午五点以后就有严格的服装规定。除了比较私人的客房内、部分走廊以及设施之外,在船上都必须穿着当天规定的服装。
  今晚是半正式服装之夜,虽然不像需要穿着晚礼服或燕尾服的正式服装之夜那么严格,但男性仍然必须穿西装打领带,女性也必须穿着连身式或两件式的小礼服。又因这段航程正值年初,船上的气氛显得比平常更加奢华。
  船上的美容室里挤满了女性的身影,有的来这里打理新发型,有的则来请人搭配礼服。
  「这、这样不会很怪吧?」
  沙耶一再检查镜子里的自己。当初沙耶说如果要穿正式服装,穿学校的制服就可以,但理彩子却建议她带和服去。
  理彩子说时节正值新年,要沙耶穿振袖(注4),但沙耶说她是去工作的,坚持穿简式和服就好。理彩子自己则是从几年前就不喜欢穿振袖,照她本人的说法,是因为穿振袖就像在宣扬自己单身,心情会很尴尬。
  沙耶心想理彩子看起来年轻貌美,远比自己更适合穿漂亮又华美的振袖,但看来逼近三十大关的年纪就是有很多事情要烦恼。
  ——你听好了。要迷死人,就要锁定那些没剩几年可活又无亲无故的老爷爷。会搭豪华邮轮的那些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都没用,会被高中女生迷住的中年小富翁更没用。要就去找那些没几年可活,会把你当曾孙女疼爱的有钱老爷爷或老奶奶。
  沙耶当然知道理彩子是开玩笑,但也觉得她这种思考模式跟凑非常相似。差别顶多只在于理彩子是半开玩笑,凑则是完全认真。沙耶最近开始觉得理彩子的确十分能干,但其实有些部分跟凑非常相像。
  「你还这么年轻就这么会穿和服,真了不起。」
  由于客房太小,沙耶借用美容室里的穿衣室,以熟练的动作穿上和服。穿得差不多后,美容室的女性就对她这么说。
  「哪里。只是从以前就穿惯了。」
  「你该不会是历史悠久的名门家的千金?长得既有气质,言行举止也非常高雅。啊,你坐一下,我帮你绑头发。」
  沙耶本以为这艘船是有钱人才搭得起的,所以工作人员都看惯了千金小姐,看来倒也未必。
  这位女性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不断提出各种问题,沙耶则回以含糊的笑容。沙耶之所以穿惯和服,并不是因为出身自日常会接触茶道、花道的名门望族,言行举止也是担任巫女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培养出来的。虽然听说过自己的家族历史还算悠久,但双亲都已过世,所以对自己的家世也并不清楚。虽说只要问理彩子,她多半会告诉沙耶,但沙耶至今都还问不出口。
  「后面的衣领跟腰带之类的,我弄得还整齐吗?」
  沙耶穿惯了巫女服,但已经多年没穿过和服了。虽说从内里到长中衣的穿法都一样,但即使是沙耶,绑袋带(注5)仍然相当有难度,而且这是正式服装,一定要穿得美观才行。
  「没问题,非常可爱呢。有钱的老爷爷一定会要你当他孙女的。」
  女性弄完发饰,朝她伸出大拇指,让沙耶只能无力地笑了笑。
  「你放心吧,虽说是船长桌,其实也不必这么紧张。像你这样的年轻小姐光是待在那儿,整个场面就会变得很光鲜亮丽。」
  「……是。」
  沙耶的确很紧张,但除此之外她还担心另一件事。
  「但愿老师别说什么失礼的话才好。」
  会起风波的预感,让沙耶现在就已经觉得精神上十分疲惫。

  「喔喔,挺合适的嘛?果然是人要衣装啊。」
  凑看到沙耶出现在约好碰头的交谊厅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让她芳心窃喜。
  「真、真的吗?」
  沙耶手捧脸颊害羞,凑则摆出一副想通了似的模样深深点头。
  「和服还是适合洗衣板身材穿。听说最近的年轻女生穿起和服都很辛苦啊。你是正统的日本人体型,在这方面就非常完美。男人穿和服也一样,由相扑力士来穿,会比模特儿体型的型男合适。你的情形就跟这一样。」
  沙耶默不作声,凑很故意地歪了歪头。
  「怎么啦?我可是在称赞你穿起来合适耶。」
  「听了这种话还高兴的话,根本就是有毛病。」
  勇气在一旁对凑翻白眼。
  「沙耶大姐姐,你好漂亮。真的很好看喔,真有一套。」
  如此说道的勇气,身上穿着深蓝色制服外套与灰色的学生裤,还打着困脂色的领带。沙耶的视线停在他胸前的校徽上,发出了感叹:
  「你这是学校制服?好厉害喔,这不是名校中的名校吗?原来勇气是读那间私立学校喔?」
  被沙耶以充满好奇心的眼神盯着看,让勇气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嗯,还好啦。」
  「你一定脑筋很好吧。这制服也很帅气。」
  看到勇气的脸更红了,有个人对他嗤之以鼻。
  「你就老实告诉他,说他穿得像在过七五三节吧。而且国小名校的考试,考的都是爸妈的身分跟家世,这小子爸妈都不在了,怎么可能进得去?我看这制服也是找别人借来的吧?」
  「勇气哪里有理由要做这种事?」
  「你刚刚说的话不就证明了吗?你证明了日本人往往不看内在,而是看包装纸来决定价值,而且还对名牌特别没有抵抗力。」
  「老师为什么就只会说这种话?勇气,老师说错了吧?」
  「谁知道,不重要啦。」
  勇气最不希望被人提起他家人的事,偏偏凑又没神经地提起。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勇气摆出了真的觉得什么都不重要的态度。沙耶本以为这是个好机会,能够多了解神秘兮兮的勇气,拉近跟他之间的距离,但现在却弄得她既不敢再问,又不知道怎么打圆场,不由得垂头丧气。
  沙耶原本期待三个人一起搭上豪华邮轮,在跳脱日常的旅行中一起饮食起居,可以缩短三人之间的距离,但她的期待正不断萎缩。
  「我才要说大叔咧。本来我还担心你会穿得多迈遢,看你穿得这么正经,我总算放心了。原来你有这种衣服啊?是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
  「喂,别说那种会破坏我名声的话。这是女人倒贴送我的,听说牌子好歹也是亚曼尼的啊。」
  「有女性会送老师礼物?」
  「听起来就很假啊。」
  「我没骗你们。这女人的名字嘛,啊啊,记得是叫理彩子啊。」
  「咦?是理彩姐姐送的?理彩姐姐为什么会送老师这么贵重的礼物?」
  「谁知道?大概是对我有意思吧?」
  沙耶还想问得更详细,但这件事也莫名地让她迟疑着不敢追问。
  凑毫不理会沙耶这种复杂的心情,又将矛头指向她:
  「看到和服,就不禁让人想玩一玩恶代官拉腰带的那个把戏啊(注6)。深红色的长中衣最有女人味了。」
  「就算拉掉腰带,也只会跑出和服底下的奶油色长中衣,还有一点也不可爱的内里和调整用内衣,以及用来缠成水桶腰的毛巾。不会跑出任何老师期待的东西。」
  「你这样破坏男人的梦想很开心吗?」
  「不要把大叔你自己的兴趣讲成每个男人都这样。」
  「而且凭你的身材根本就用不到调整用内衣吧?」
  「就算不是前凸后翘,还是得弄出一点鸡胸似的分量,或是填起不够凹的水桶腰。」
  「沙耶大姐姐,你不用一一正经回答大叔那些色胚才会有兴趣的问题啦,他就只是想捉弄你而已。我班上就有这样的同学,专爱欺负喜欢的女生。」
  沙耶很想赞同凑只有国小生等级这点,但一旦赞同下去,那么一一回答凑的自己也就跟着变成了国小生等级。到头来沙耶还是只能一如往常,有点沮丧又含糊地表示赞同。

  7

  「今天的场面这么亮丽,感觉真好。」
  这个坐在船长桌笑得十分开心的人,是旅客之中的一人。
  就如船长滨崎所说,凑等人以外的同桌旅客就只有两对分别姓佐藤与三岛、年纪大约在七十岁左右的夫妇。白凤号的船员代表,则有船长滨崎、副船长佐治,以及轮机长,正好十个人围坐在圆桌旁。
  「新年的航程真是不错,毕竟寒假期间搭船的年轻人会比平常多。」
  亲身体现出上流一词的佐藤夫人笑嘻嘻地对凑等人这么说。
  「谢、谢谢您的夸奖。」
  凑与勇气也不理会羞怯回应着的沙耶,只顾把菜往嘴里送,根本无意回答。
  「那个,这艘船好棒喔,简直像一间豪华大饭店。怀石料理的餐具也很漂亮,害我都不禁紧张起来了。」
  沙耶为了填补空档,赶紧把话题延续下去。
  「喂,小子,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说吗?除了谢谢以外,还有像是啰唆啊,叫人别多管闲事之类的。」
  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勇气正掀起铺在前菜下面的叶子,就被他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勇气不理凑,露出完美无瑕的孩童式笑容。
  「啊,对不起,我好紧张,怕自己筷子用不好,因为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高级又豪华的菜。这叶子应该不可以吃吧?」
  笑声笼罩住了整桌的人。
  「如果是猫熊也许就会觉得好吃吧,可是你吃的话会吃坏肚子的。因为这是竹叶的一种。」
  「这是为了配合新年,拿松竹梅来应景。」
  「是喔?啊,真的耶,这里有松叶。」
  「这位小姐的松竹梅和服也很有新年的感觉,非常可爱呢。七宝纹的腰带也好漂亮。这是你妈妈或祖母帮你挑的吗?」
  「是我阿姨帮我挑的。唰,虽然我叫她阿姨,可是她还很年轻,非常漂亮。」
  「哎呀,那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阿姨了。」
  彻头彻尾的社交对话进行得非常顺利,完全违背了凑的意图,让他没趣地哼了一声。
  「如果问这问题会太过冒昧的话,我先说声对不起。请问你们三位是什么关系呢?是亲生手足吗?」
  「与其道歉还不如就别问了。光想到我有这样的弟弟妹妹就起鸡皮疙瘩。」
  几位老人完全不将凑讽刺的态度当一回事,始终笑嘻嘻的。沙耶心想幸好与会的人都大度能容,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老妇人这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沙耶满脸通红,赶紧猛摇双手。
  「不是的,才不是这样。」
  「不然是比较小的这位了?」
  沙耶这才知道老妇人在说笑,于是笑着说就是这样没错。
  「勇气他很聪明,做事又很牢靠,所以我就想说得趁现在赶紧抓住他。」
  「玩笑话就先不说了,我才要请沙耶大姐姐挑大学的时候一定要挑女校呢,因为我好担心。我跟理彩子阿姨也这么说。然后我会努力念书,将来要当个厉害的医生。」
  穿着私立名校制服的少年说得眼神发亮,让众人都露出看孙子似的眼神眯起了眼睛。
  「哎呀,真没想到船上竟然有这么一位聪明伶俐的小朋友呢。」
  「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过世了。所以我要读很多书,将来当上医生,跟天堂的外婆报告。」
  不只是那两对孙子多半跟勇气差不多大的夫妇,连船长都为这完美的回答露出笑容。
  「嗯,还请你务必努力。『少年啊要胸怀大志』这句话说得真好。你听过这句话吗?是克拉克博士说过的……」
  「那句话是教人要有野心。倒是医生这职业有高尚到可以算是大志吗?」
  凑打断船长的话。
  「这……我想胸怀大志跟要有野心,应该是不太一样的吧?」
  船长委婉地否定,凑则对他哼哼笑了几声。
  「Boys,be ambitious,直译过来就是『少年啊,要有野心』。也有一说认为这句话是教人总之努力点就对了。基本上这类的话往往容易被后世的人美化。」
  船长或许已经先从佐治口中听闻了凑的性格,不为所动地做出平静的回答:
  「是吗?谢谢你的指教。看来就算活到这把年纪,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学啊。体悟无知之知很重要。这是我尊敬的苏格拉底说的话,这句话可真是说得淋漓尽致又漂亮啊。」
  看到凑嘴角一撇,沙耶心中萌生了不祥的预感。
  「苏格拉底说的话直译过来就是『只知道自己无知,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翻译的人能把这么无聊的话翻译成『无知之知』这种吊人胃口的话,才真是值得尊敬吧?」
  滨崎船长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但终于不说话了。这是因为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能在晚宴上争论起来。代替他开口的,则是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佐治。
  「看来九条先生对这些格言很熟悉呢。可是我一直对您说的『无知之知』这句话抱有疑问。这种翻译法太重视所谓语感之类的问题,有着让人误解苏格拉底思想的危险,我想应该不太能说是值得尊敬的翻译。」
  「正确理解有什么意义?这可不是已经有标准解法的数学或物理题目啊。如果不是只想在考试中答对题目,对哲学这种东西有自己的一套解释就够了。重要的是思考,是不要原地踏步。一旦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思考就会停止。这样的家伙应该要去体悟知之无知才对。」
  听到凑仿格言编出这样的说法,佐治嘴角露出笑容,但这当然不是友善的笑容。
  「原来如此。看来九条先生是属于出奇制胜的类型。然而出奇制胜往往只能暂时解决问题,所以还是需要即使平凡但具有普遍性的解释与思考。大多数人都看往同样的方向,朝标准答案这个路标前进,社会的运作才能成立。思考固然重要,但不误入歧途也很重要。若每个人都出奇制胜,那就只会招来混乱。而且奇招一旦滥用,也就不再是奇招,反而会落入俗套。说到底,奇招终究只是奇招。」
  「你是想说规律才是维持社会的方法?简直是军队的想法啊。像你这样的人会待在这种什么都不用烦恼的豪华邮轮上,让我怎么想都想不透。那你之所以一直苦着一张脸,其实是在不爽自由自在的旅客了?其实你想立刻叫他们出来整队,叫他们敬礼了?」
  「两位别吵了。」
  听他们两人争论到这里,之前一直只听不说的三岛夫妇出来打圆场。
  「两位都有着了不起的教养和智慧。到了像我们这样的年纪,都会不敢和人起争执,也不深入探讨,就含糊其辞带过。能这样彻底议论,就是年轻的证明啊。」
  「真令人羡慕啊。」
  「是啊,真的呢。」
  佐藤夫妇也立刻表示赞同,就这么让整个场面的火药味平息下来。沙耶与勇气大感佩服,心想社会地位高到能成为白凤号常客的老人家果然不简单。
  「有钱人不会吵架这句话可说得真好。」
  凑似乎觉得扫兴,也不再说些招人厌恶的争论了。
  桌上的汤品收走,端上烧烤和炖煮的料理。在晚宴即将进入中盘的时刻,三岛夫妇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对了,船长,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谣言,说这艘船上闹鬼。」
  船长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那只是谣言,不必担心。漫长的航海有时候会让人无聊,像这种谣言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个一次。」
  佐治以和平常一模一样的声调这么回答。
  「佐治先生,您不用隐瞒,我们也不打算散播不好的谣言。我们只是碰巧听到船员用他加禄语(注7)在谈船鬼的事。毕竟对我们来说,这艘船就像是我们的第二个家。」
  「不,这……」
  「这个谣言是真的。」
  船长等人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凑就给出肯定的答覆。
  「刚才你不是问我们几个是什么关系吗?说来我们就像是为了驱逐异怪而被找来的特务,很像在演电影,帅吧?这两个小鬼一个是感应能力收讯满格的臭屁小和尚,一个是处女如假包换的正统派巫女。船上出没的怪物就是船鬼没错。话说回来,他加禄语的船鬼怎么讲?」
  凑以外的九个人都以各自的立场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船长。
  「哎呀哎呀,这可伤脑筋了。谣言是真的有。自古以来不分大船小船,都会有这样的谣言。这应该算是四面环海的岛国才会有的特征吧。」
  「就算万一真的有船鬼出现,这艘船也不可能沉没。用只有一个杯子大小的长柄杓,能舀起多少水量也就可想而知吧?就算花上一个月,顶多也只能把游泳池填满。」
  佐治照着凑以前说过的说法回答。
  「这还很难说吧。」
  提出异议的却是凑。
  「船鬼又不见得只有一只。只要有三十只,填满游泳池就只需要一天。如果有一千只,不,如果有一万只,要弄沉这样一艘船,大概只要一个晚上就够了吧?」
  佐治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他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但佐治刚刚发言的依据也不是来自自己,到头来还是只能默不作声。
  「只不过以前根本没出现过船鬼多达一万只的例子。」
  勇气一边灵活地用筷子夹起炖煮料理里的芋头,一边插嘴如此说道。
  「又不是说没有前例,未来就不可能出现。」
  「如果真有那么多,到时候只要请旅客帮忙把水舀出去就行了。毕竟人类一次能舀出的水比较多,还有抽水机等各种文明利器,根本不用怕啦。」
  勇气说完露出了他这年纪特有的可爱笑容,除了凑、沙耶与孝元之外,应该任谁都骗得倒。
  「九条叔叔人有点怪,可以请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吗?沙耶大姐姐是个真的会躯邪的巫女,这件事是真的。我只是因为家里是一间有点年代的庙,他们才顺便让我上来。人们盖房子的时候都会祭拜土地神,遇到犯太岁的年也会去庙里安太岁,不是吗?虽然每个人都不是真的相信,可是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相信,所以会有那么一点隐约不安的感觉。驱邪或祭拜就是要去除这种不安,我想我们要做的事也差不多。」
  最年少的勇气冷静地陈述完意见,大人们也就安下心来聊起闹鬼的事。
  「也就是说,你们被找来船上,是为了解决闹鬼事件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如果这么说是不是太不庄重了点?」
  「哪里,佐藤先生,我也很想见识见识啊。要是大家拿起脸盆舀水来对抗船鬼,那一定很有意思。」
  「原来两位是历史悠久的神社和寺庙出身的子女呀?难怪你们这么聪明伶俐又有礼貌。」
  船长一边在内心深深感谢勇气与两对夫妇的圆滑,一边为这个话题做出结论:
  「是啊,大肆举办法事反而会让旅客担心。我们去找神社谘询之后,神社方面就介绍了他们三位。很多菲律宾籍船员都很虔诚,找专家来是为了让他们放心。」
  社交时间再度开始,三岛夫人以轻松的语气向旁边的凑开了口:
  「对了,九条先生。」
  「干嘛?」
  「刚才介绍过两位小朋友分别是巫女与和尚,那请问你又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呢?是和尚,还是宫司?」
  「我?我只是来玩的。」
  凑清了清嗓子后,嚣张跋扈地这么回答。

  8

  它就只是从海底静静朝上仰望的存在。
  好黑。
  黑得无边无际。
  海底的黑暗没有尽头,有种仿佛被吸入黑洞般的恐惧。
  它想要光。想要耀眼得令它忍不住眯起眼睛的光芒。
  但它再也无法看见或感受到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置身在光明之中。
  太阳光太刺眼、太灼热,会将它烧尽。它的身体已经变得无法承受阳光了。
  所以它只能从海底静静看着上方遥远而稀薄的阳光。它只能在嫉妒中梦想海面上的光景。
  到了晚上就能浮出海面,但海面上的光景却与海底没什么两样,只看得到漆黑海面无边无际地延伸。月光不足以驱退黑暗,所谓蔚蓝的海洋,只能在即将消失的记忆深处才找得到了。
  所以它今天仍然从海底仰望着海面。以嫉妒、怨恨、疏离又死缠不放的眼神持续仰望着。
  对光明的渴望、对蔚蓝大海的渴望、对生之喜悦的渴望,这些渴望永远得不到抒解。无论如何仰望,心中的饥渴都得不到解脱。
  既然如此,至少也得想办法抒解另一种饥渴才行。
  孤独。
  这是它心中的另一种情绪。
  它不要孤伶伶的。永远都只有自己孤独地留在这么黑的海底,会让它发狂。
  然而无穷无尽的时光之流中,它的心却不曾发狂。又或是从一开始就已发狂。打从一开始,它就已经无路可逃。
  它的心纯粹是由对光的渴望与孤独所构成。
  光是它绝对得不到的。
  那么至少也要排解孤独。
  因此它沦为把船弄沉的存在。
  丑陋的感情形成扭曲的形体,形成了最适合把船弄沉的形体——独立的一只手。
  它静静望着水面。
  几个月前,有一艘很大的船沉了。但这艘船虽然大,船上却没有几个人。
  现在又有一艘大船从头上通过。
  那艘船上传来很多人的气味。有着几十个、几百个,多得数不清的人。
  如果那艘船沉没,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不知有多少灵魂会因为遗恨而沦为和自己一样丑恶的形体?
  它笑了。
  它笑着缓缓上升,接近船只。
  它名为船鬼。

  9

  他听说过会出现只有一只手的幽灵。
  警卫吉泽只觉得这种谣言实在可笑。似从事警卫工作已经有十年以上,从来不曾相信闹鬼的传闻。
  「一切正常。」
  吉泽靠着手电筒的灯光检查四周,像鹦鹉似地一再复诵这句话。尽管每年会发现一、两次异状,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尤其当他转任到现在这个整备得特别完善的职场以来,发现过最重大的事件,就是旅客偷偷带进来的狗跑到船上的其他地方。
  「今天还挺晃的啊。」
  脚下的地板小幅度左右缓缓摇动,仔细倾耳,就听见窗外的风声。朝窗外一看,外头正下着这个季节罕见的大雨。
  但即使有谣言说这种夜晚会出现幽灵,吉泽仍然毫不畏惧,继续巡视。
  「一切正常。」
  吉泽下楼后,仍然一成不变地复诵这句话。这一楼没有窗户,雨声也变得遥远,只是摇晃的声响中夹杂着咿呀作响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但这种情绪和闹鬼的谣言完全无缘。
  「一切……嗯?」
  他就是在这时听见了水声。像是有东西拍打在水面上的啪沙响声,令吉泽歪了歪头。
  「这……应该不是雨声吧?」
  他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想打开走廊上的电灯,但日光灯只闪烁几次,并未照亮走廊。
  「呼,又坏啦?晚点可得报告上去才行。」
  若是平时,吉泽会在笔记本记下地点,但现在他的心思都放在走廊深处传来的水声。
  「该不会进水了吧?」
  比起闹鬼的传闻,这件事更让吉泽害怕。每年全球都会发生数起沉船或触礁的案例,正因为是一般的意外,反而更令人害怕。
  吉泽靠着手电筒,在长长的走廊上行进。水声从前方传来。随着声音慢慢变大,也就明显听得出那不是外面的雨声。水声是从最里面一间员工室微微打开的门后传来的。
  吉泽自然而然加快了脚步。
  他伸出手想拉开半开的门,就在这一瞬间,水声忽然停止了。几乎就在同时,吉泽也停下了动作。他的表情转为讶异,他陷入了一股错觉,仿佛是因为自己靠近过来,声响才会停止。
  「有人在吗?」
  他一边打招呼,一边拉开门。但吉泽早已注意到里面不可能有人在。门后的室内空间非常暗,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人在里面工作。即使是因为和走廊一样电灯不亮,至少也该看得见手电筒的灯光。
  吉泽打开门,踏入室内一步,脚下踩出啪的一声水声。
  「喂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吉泽用手电筒朝室内的地板一照,当场脸色苍白。地板反射的灯光呈涟漪状,整片地板都是湿的,不,是已经积了深达一公分左右的水。
  「是哪里漏水了吗?」
  吉泽赶紧用手电筒朝室内照了照,但只看得出地板积水。这间现在无人使用的员工室里头空荡荡的。
  「得赶快报告才行。」
  要是放着不管,后果将不堪设想。吉泽想到这里,正要走出房间的瞬间,听到背后传来搅动水似的啪沙声。那是先前引领吉泽来到这里的水声。
  「应该是漏水的声音……吧?」
  吉泽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慢慢转身。脑中浮现的是闹鬼的谣言。
  地上的水面泛起了数个涟漪。有某种东西在水中蠢动。手电筒的灯光朝着波纹的正中央扫去,照亮了房间内侧的部分。
  水溅起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吉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隔了几秒钟后,吉泽口中发出了精神错乱似的惨叫声。

  10

  「大叔都不会想说要帮我们保密吗?」
  一回到房间,勇气立刻对凑抗议。
  「这些老人都没剩几年可活了,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影响。比起你那种耍小聪明的态度,我说的话还可爱得多啦。」
  当事人只挥了挥手,丝毫不当一回事。
  「勇气有哪里耍小聪明了?他不是使场面保持圆融,而且从一开始就努力营造让大家愉快谈话的气氛吗?」
  「我就是说他这样不好啊。还什么『这叶子能不能吃』咧,这小子有那么天真吗?他故意装出一副小孩子样,诓骗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而且他明明就压根儿没想过要当医生吧?」
  「都怪大叔你的态度太糟,我才只好多帮你打圆场。」
  「不对。是因为你太爱要小聪明,我才帮忙打折扣。说来这算是一种发自善意的恶意。」
  敲门声暂时中断了两人的争吵。打开门一看,安娜贝尔一脸不安地站在门外。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船鬼常出现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请问要准备些什么吗?」
  「交给我们吧。好啦,自称天才少年,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能力吧?你白天去探勘现场的时候,不就说可以轻松解决吗?」
  「说到这件事,这次我感觉到的弱点是这个。」
  勇气以提不起劲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后背包里拿出一把长柄杓,但是这把长柄杓没有底部。
  「以对付船鬼的方法来说真是老套中的老套啊。」
  「对啦对啦,我也知道。不好意思,我就是只想得到这种平凡的方法啦!」
  勇气似乎早已猜到凑会这么说,不高兴地撇开脸。
  「对付船鬼的方法,就是没有底的长柄杓?」
  安娜贝尔感到不可思议地发问。
  「是的,船鬼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会用长柄杓把水舀到船上。所以要抢走手上的长柄杓,把没有底的长柄杓交给它。这样一来,船鬼就会拿着舀不了水的长柄杓来舀水,永远也弄不沉船。以前的渔夫就曾经带没有底的长柄杓出海,当作护身符呢。」
  「船鬼都不会发现长柄杓没有底吗?」
  安娜贝尔佩服之余,却又歪着头纳闷。
  「日本各地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船鬼传承,这次的似乎属于只有手臂的类型。会是因为没有脸,才不会发现长柄杓没有底吗?」
  沙耶接收安娜贝尔的疑问,跟着一起纳闷了起来。
  「勇气小弟弟和沙耶小姐都这么年轻,却很博学多闻呢。」
  安娜贝尔表示佩服,但勇气觉得没趣的表情并未改变。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话?」
  安娜贝尔在凑耳边这么问,然而……
  「别放在心上。这小子不高兴,是因为没办法证明自己多天才。他没办法原谅自己只想得到这种平平凡凡的方法,说穿了就是小孩子脾气。」
  勇气的表情中多了几分阴沉。沙耶还想着要怎么劝解,两人的争执便已经越演越烈。
  「大叔你又怎么样?你又打算只让我们工作,自己睡懒觉?」
  「我就来想想其他不同的方法吧。」
  「这是怎样?你自己明明也想用不平凡的方法嘛。」
  「臭小鬼,你别会错意了。我不是不做,而是做不到。毕竟我又不像你们可以施展神奇的力量呀。啊啊,我也好想变成天才少年法师啊。」
  「你明明一点都不想。」
  「够了,你们两个都一样,请收敛一点。别忘了安娜贝尔小姐在看。」
  沙耶放弃劝解,选择用喝斥的。
  门就是在此时打开的。佐治面有难色地站在门外。
  「九条先生,请你马上来一趟。警卫吵闹着说看到船鬼了。」

  11

  沙耶卷起和服的衣袖,衣摆也调整得方便活动。
  她一手拿着梓弓的模样威风凛凛,先前以怀疑态度面对凑等人的佐治,目光也微微改变。
  但当他看到拿着一把长柄杓呆呆站着的勇气时,这种心情也当场烟消云散。勇气似乎也自觉到自己模样滑稽,闹别扭似地撇开脸。
  「真的没问题吗?」
  佐治综观这一切之后心情仍然倾向怀疑,而沙耶以强而有力的态度对他点点头。
  「是,请交给我们处理。」
  「好,就交给你们啦。」
  但回答她的却不是副船长,而是凑。他只举起装了酒的玻璃杯目送众人离开,丝毫没有打算起身的模样。
  「青少年就该胸怀大志。工作要努力啊。」
  「大叔你在干嘛?」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喝醉酒。要是神智清醒地跑去赌场,那不就太没礼貌了吗?」
  佐治望着勇气的怀疑目光转移到凑身上。
  「只是找出一只船鬼再驱逐掉,这工作简单得很,你们赶快去办一办吧。」

  两人很快就放弃说服凑,在佐治的带领下,快步前往目击到异怪的所在。佐治的背影还是和白天一样散发出无言的压力,让两人更加不说话了。
  但沉默忽然被打破。
  「有异怪的迹象。」
  勇气停下脚步,明确地指往前方。
  沙耶觉得果然不得不感到佩服。她目前仍感觉不到异怪的气息,勇气的感应能力确实不负他天才少年的美誉。
  「这边。」
  勇气跑在前面领路,沙耶一手拿着梓弓跟去,更后面则是仍然满脸疑心的副船长佐治。
  「你要去哪里?目击到船鬼的地方在反方向啊。」
  但勇气完全没有要停步的迹象。
  「不对,已经不在那边了,在这边。就在五十公尺前方。」
  「那边是放维修材料用的储藏室。你确定吗?」
  「相信我。」
  三人跑过位于最底层的仓库走廊。不到二十秒,就跑完了五十公尺的距离。
  「真的是这里吗?」
  这个问题无须回答。佐治打开灯,一脚踏进的同时,就听到脚踩到水的声响。
  他摸索着寻找室内的电灯开关。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闪了几次之后亮起,最先看到的就是泡在水里的地板。尽管积水不到一公分,但状况显然不正常。
  「看来找对了。」
  勇气说话的口气显得并不怎么高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从哪里进水的?」
  「就说是异怪了啊。」
  勇气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丢下佐治一个人,叫沙耶跟自己进去。
  储藏室里随处堆放各种材料与货架,视野处处受阻,多得是地方可以躲,很难从这里找出隐藏的事物。
  「那边。」
  但勇气毫不犹豫地指向房间深处的某一点。
  「好的。」
  沙耶也毫不犹豫,用梓弓将头发变成的箭射向勇气所指的点。装着材料的箱子被射翻,射中了躲在箱子后面的事物。
  一只从地板伸出来的手痛苦挣扎着逐渐消失。
  等佐治跟着两人探头进来时,船鬼已经消失无踪,只见坏掉的木箱散落在积水的地板上。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1

  凑打了不知道第几个呵欠,唔了一声大大伸了个懒腰想赶走睡意。
  他每次打呵欠,都有酒味散播到四周,让坐在餐桌对面吃饭的两个小孩停下手。
  「大叔你酒臭味好重。」
  勇气一边用餐巾在鼻子前面扇风一边抗议,但凑只摇着头连打呵欠。
  「我头痛得快裂开了。」
  「要不要我去跟他们拿药?」
  凑似乎连回答都嫌麻烦,摇摇手驳回这项提议,啜了一口已经不热的咖啡。
  无限取用式的餐点让两个小孩非常兴奋,取餐用的盘子上堆得高高的。
  「你们一早就这么有精神啊?真亏你们一大早就吃得下这么多。」
  沙耶与勇气互相对看一眼,流露出苦笑与叹息。
  「老师,我们吃的不是早餐,是午餐。」
  「大叔你一直睡到中午啊。」
  凑望向窗外。船舱外围有一圈做为通道的甲板,更外面则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冬天罕见的强烈阳光从很高的角度洒下。
  「你们为什么不叫我?」
  「叫了好几次啦。可是你不但不起来,还踢我。」
  「我……那个,老师穿成那样,我不太方便叫老师起床。」
  沙耶低下头,说得十分腼腆。
  凑忿忿地啐了一声,但或许是想不到其他可以抱怨的理由,之后只默默地喝着咖啡,茫然望向窗外。
  「人喝醉酒,真的就会记不住当时的事情吗?不是因为尴尬才故意假装记不住?」
  「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就自己喝个烂醉试试看啊。鲍鱼跟鲔鱼中肚肉很好吃,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不就表示你根本什么都没记住?」
  昨晚雇主表示为了答谢他们驱逐船鬼,船上的付费菜单全都任他们免费享用,于是凑就大吃寿司,酒也是从最贵的开始一路点来喝,在酒吧搭讪美女调酒师,在赌场听到筹码不能换回现金就大吵大闹而被赶出来,最后还在雪茄吧抽着雪茄睡着,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火灾。
  勇气与沙耶都未成年,即使想跟在旁边盯着也没办法。到了深夜才看到船员扛着烂醉的凑回来,从他们口中听说了事情经过,只好代替在地板上大声打呼的凑连连低头道歉。
  「你不要出太多洋相好不好?」
  「竟然不懂完工后的庆功宴上喝的酒有多好喝,小孩子这种生物实在是一点梦想跟希望都没有啊。」
  「哪有什么完工不完工,大叔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吧?」
  「我也完全赞同勇气的说法。老师从一开始到最后都只顾着喝酒,而且还吐在我睡衣上,老师该不会连这件事都忘了吧?」
  「只有遇到我想脱掉她衣服的女人,我才会装酒醉吐在她衣服上。如果我吐在你身上,那一定是把你当成地板了。毕竟你那么平。」
  「这是什么话嘛,差劲透了!先跟你说好,这次的报酬是属于我和沙耶大姐姐的喔。你可要买新的游乐器给我,就是年底刚出的那款。电视也要换成荧幕大一点的。而且事务所里的漫画我全都看完了。」
  「我想要新的吸尘器。」
  「你们是异形吗?我看你们根本就想侵蚀我的住处,据为己有吧?」
  「你那脏兮兮的事务所,就算送给我我也不要。」
  「冰箱要不要也买个新的呢?现在的冰箱,下段空间完全都不冰了。」
  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聊着间,他们吃完了午餐。
  两个小孩吃完饭后,就一边看着早上拿到的《白凤日报》——也就是船上的活动节目表,讨论要去看哪些节目。
  悠闲的时光缓缓流动,凑似乎放弃抵抗睡意,双手抱胸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老师下午要怎么办?我们要去游泳池。」
  「大叔你就乖乖在房里睡觉吧。」
  「嗯?」
  凑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松开双手,结果碰到装了水的杯子。杯子当场一倒,里面装的水和冰块洒在桌上。
  「老师,请你振作一点。」
  沙耶立刻拿擦手用的小毛巾擦拭桌上。擦着擦着,有船员发现了这起小小的问题,便拿着毛巾过来。
  「请问各位有受伤吗?」
  凑也不对擦拭桌面的船员和沙耶道歉,目光始终凝视桌上。
  「大叔,杯子是你自己弄倒的,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啊?」
  勇气提出责难,但凑始终注视桌面,一动也不动。
  「这位客人,您还好吗?」
  即使船员问候,凑仍然沉默不语,只顾着凝视桌上流动的水。他的表情中完全没有先前睡昏头的模样,眯起眼认真注视的眼神,简直像在观察实验用的动物。
  「老师?」
  沙耶终于发现情形不对劲,战战兢兢地叫了凑一声。但凑没有回答,反而突然站起。
  接着他一边快步行走,一边环视四周。他似乎在找东西。
  「大叔,你怎么了?」
  坐在四周的其他乘客也注意到凑异常的行为,不知不觉间变得鸦雀无声。
  凑的目光停在摆设于大厅中央的盆栽,接着就抓起一把铺在盆中做为装饰的玻璃珠。
  还来不及问他到底想做什么,凑就把手中的十几颗玻璃珠洒在地板上。他一共洒了三把,几十颗圆滚滚的玻璃珠在地上滚动。
  「大叔,你在做什么!」
  「老师,你酒还没醒吗?」
  两人责怪凑的这种行为太缺乏常识,但凑仍然不理他们。不,他甚至没注意到两人的抗议,就只是持续注视随着船身摇晃而往左右滚来滚去的玻璃珠。本以为玻璃珠撞上右侧的墙壁后会滚向左侧,结果没滚多远又往回撞在右侧墙上。
  「珠子滚动的情形不正常。」
  凑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念着。
  「由于我们已经来到外海,船会比昨天更晃一点。也许您会感到不舒服,但还请多多见谅。此外,这位客人,您做这种事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船员表情僵硬,但仍然很有礼貌地应对。他把满身酒味的凑当成了酒品差的醉汉看待。
  「就是啊大叔,我们是搭船啊,船当然会左右摇来摇去,玻璃珠也当然会动了。要是你酒还没醒,就回房间去啦。」
  「这样的话玻璃珠应该会更平均地散开来才对,可是珠子却全都往右滚。你们仔细看。」
  凑伸手制止想捡起散落玻璃珠的船员,然后比对玻璃珠的滚动情形与外面的景色,自言自语地说:
  「难道原因不是昨天那一只?船为什么会往右斜……?」
  「的确是往右没错啦。」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沙耶与勇气至今已看过数次凑正经时的表情,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彼此对看一眼之后分别向凑发问。
  「这艘船也许快沉了。」

  2

  「你说得没错,船身的确有若干倾斜。」
  佐治一如往常地顶着一张扑克脸,在舰桥前面挡住凑等人的去路。他的眼神十分严厉,看来并不相信昨晚发生的事。
  「可是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船上没有一个地方有异状。要是有什么问题,不用你们指出,我们就会先发现了。」
  「没有异状?昨晚闹出进水的事,不就没查出是哪里漏水?说不定现在的情形也是船鬼干的好事。」
  佐治对凑的说法嗤之以鼻。
  「明明就是你们说已经解决了怪物。昨天那场闹剧你们闹不够,现在还想捏造鬼故事?」
  佐治并未实际看到船鬼。虽然勇气与沙耶说解决了船鬼,但现场只剩下坏掉的木箱,而最重要的凑并不在场。佐治怀疑是凑趁两个小孩引开佐治与船员注意时,暗中动了手脚,以便进行下一步的骗局。对于不相信异怪现象的人来说,这样的推断极为合乎情理。
  「可是船在倾斜。」
  「只有一点点,根本不用在意。竟然因为这样就说船会沉,理论再怎么飞跃也该有个限度。有时候海浪也会造成这样的情形。」
  「海浪?哪里有海浪?你倒是说说这风平浪静的海上哪里会有造成倾斜的大浪?」
  凑手指的方向上,只见一整片风平浪静的海面。
  「那你的根据又是哪里来的?」
  「是这个。」
  凑拿出的是昨天里中佳乃给他看的手机照片。照片中,昏暗的光线下一只拿着长柄杓的手臂十分醒目。
  「你应该知道两个月前的意外吧?这张照片是白浪号上的一名船员在船即将沉没时传给情人的。我刚看到的时候,也以为这是巧合,以为只是单纯因故障之类的原因而沉没的船上,刚好有船鬼出没。可是白浪号发生意外的海域就在这附近,要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如果这船鬼有办法弄沉巨大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说不定也会有办法弄沉这艘船。」
  凑难得这么雄辩,但佐治只以冰冷的语气回应:
  「你说这种不入流的灵异照片就是根据?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在航海这方面只是个外行人,我们则是专业人士。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你刚刚那些不合逻辑的理由呢?船长您说是吧?」
  听副船长提到自己,船长赶紧点头。
  「嗯、嗯,说得也是。这样的情形并不是没有前例。各位会觉得担心,这种心情我也不是不懂,但还请相信我们。」
  船长挤出和善的笑容。
  「就是这么回事。可以请你们出去了吗?」
  佐治摆出一副他现在没空理会假灵能者的态度,抓住凑的手臂,强行将他带出舰桥。

  佐治将凑等人赶出舰桥,确定门上了锁之后,回到舰桥内。里面有着表情阴沉的船长与一群船员。
  「左舷的压舱水槽已经满水了。」
  所谓压舱水槽,指的就是用来让船身保持平衡的压舱物。大型船只都会有可以装载海水的大型水槽,透过注入或排出海水的方式来保持平衡。
  「往右舷倾斜的情形只能修正到这样了。」
  船员陆续将情形回报船长,每次收到报告,都让船长平常温和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
  「还会继续倾斜吗?」
  「压舱水槽明明都满了,实在不对劲啊。」
  「是啊。我们正在查明原……」
  佐治回答到一半就皱起眉头,赶紧转过身去。刚才他一不注意就答了话,但先前跟他说话的嗓音却让他觉得陌生。严格说来他确实听过这个嗓音,但并不是舰桥内熟悉的嗓音。
  不知不觉间凑已经站在他身旁看着仪表,沙耶与勇气也待在他身后。
  「你、你怎么进来的?」
  「毕竟你给过我们这个啊。」
  凑亮出ID卡。佐治一把抢过ID卡,跟着就折成两半。
  「我说你啊,折断自己的ID卡很好玩吗?」
  佐治注意到刚折断的ID卡很眼熟。他本以为这是他昨天交给凑等人的ID卡,但上面贴的却是自己的照片。本来应该放在胸前口袋的ID卡,不知不觉间已经不翼而飞。
  「你、你、你这家伙……」
  「佐治,你冷静点。我们不清楚这种异状发生的原因,听听他们的意见又何妨呢?」
  船长安抚佐治,接着面向凑问说:
  「你们认为这是船鬼干的好事吗?只会弄出积水的船鬼,有办法制造这样的情形?」
  「我还没有断定。是什么地方进水?没有目击报告吗?」
  「没有。哪里都没进水,而且也没有人表示目击到船鬼。如果有人目击到船鬼,我不会说谎,一定会跟你们说。」
  听船长说完,凑双手抱胸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说:
  「船鬼这种异怪,就只会用长柄杓把水舀到船上。不可能根本没有地方进水,而且要让这么巨大的船一晚就倾斜,应该需要几百只、几千只才够。」
  「可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迹象。我巡视过整艘船,也只微微感觉到有一点点船鬼存在的气息,我想就算有,顶多也只有几只。如果有几百只在船上,再怎么说我也一定会发现。」
  勇气对凑提出反驳。
  「你们闹内讧啦?如果只有几只,不是连游泳池都填不满吗?」
  佐治露出看不起他们的笑容。
  「不,多半就是船鬼。」
  「你凭什么断定?」
  「压舱水槽的异状让我觉得不对劲。我想说不定真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只有几只的船鬼有办法造成这艘船倾斜。」
  佐治本想反驳,却无法正面否定凑这番充满奇妙自信的话语。
  「压舱水槽的情形怎么样了?」
  「就跟我们刚才说的一样,左舷压舱水槽已经满水,没办法再增加重量了。」
  佐治指向仪表,向凑表示他并未说谎。
  「右舷的压舱水槽已经把水排光了吗?」
  「已经排过了。要是再继续排水,就可能会失去复原力。」
  「这是什么意思?」
  船长向听不懂情形的勇气与沙耶解释:
  「船身吃水太浅,就会容易翻船,必须吃水到一定深度才行。压舱水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置的,也就是囤积海水来压舱。你们可以从不倒翁来联想。船就和不倒翁一样,就算多少有点倾斜,还是有办法恢复原本的姿势。可是如果放低的重心所占的重量比例低到一定程度,就会轻易倾倒,再也恢复不了。」
  现在左舷水槽满水,右舷则注入三分之一左右。这就是现在这艘船维持平衡能力的极限。
  「不是仪器故障吗?」
  「压舱水槽里设置了多具用水压来测量水量的仪器,不太可能全都一起故障。」
  「那,要是倾斜越来越严重……」
  沙耶一直默默听着众人说话,这时才首次开口:
  「就表示白凤号会沉没?」

  3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水平线,好漂亮。」
  「是啊,幸好我们有来。」
  路过的夫妇聊着这样的话题,但看在佳乃眼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美丽。她曾经那么喜欢海洋,现在却只觉得海是轻而易举就能吞噬人命的可怕事物。
  如果不是因为这艘船的航线会通过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沉没的海域,她甚至打算从此再也不接近大海。
  佳乃从包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机器。形状像是手机,事实上是户外用的GPS。
  这是她已过世的情人友和半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与友和认识于风帆同好会。佳乃当时正准备考一级小型船驾照,友和教了她许多有关大海的知识。
  那时佳乃假装闹别扭,责怪友和竟然挑这么粗犷的东西当成送给女性的生日礼物,友和却大力强调这款机种多么小巧、精密优良又好用。当时他们两人万万没有想到,后来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使用这台机器。
  她去问过了沉船的座标。说得精确一点,是发出求救讯号的座标,因为实际沉船的瞬间并没有任何人在场目击。
  再过一会儿,船就会从沉船座标旁通过。
  「是这边吗?」
  她一再比对GPS与海面,希望能尽量在更靠近友和的地方献花。
  「你真的死了吗?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佳乃朝着一望无际的水平线如此问道。
  至今尚未打捞到遗体。别说遗体了,连沉船都尚未发现。长达一个月的搜索全都徒劳无功。
  留在佳乃手上的,就只有一封发出时刻与沉船时间一致的邮件。邮件没有标题或内文,只附上一张照片,拍到一条令人不舒服的手臂。
  佳乃刚认识友和的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是个爱海成痴的人。他平时就已经长期在远洋工作,却连假日也会跑去海边,而这一点他始终未变。改变的是佳乃的心意,她变得越来越欣赏友和爱海成痴的模样。
  所以他死在海上,也许至少比死于车祸或疾病要好。连朋友和友和的父母亲都这么说,想借此让自己接受。
  佳乃或许本来也能这么想。如果最后那封邮件能写上几句像是最后邮件该写的话语,而不是附上那样的照片的话。
  若是如此,也许佳乃就能够相信友和虽然运气不好,但能死在他心爱的大海上,也算是一种幸福。
  「友和,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意外发生到现在过了两个月,她仍想相信友和还活着,但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用来送别的花是纯白的百合。她拿着这束花站到栏杆前,水蓝色的绑带在风中飞扬,散发出百合的芳香。佳乃打算将这份无法承受的心情随着花束一起抛进海里。
  她的身影笼罩在一阵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之中,看在他人眼里,可能会觉得她想跳海。
  佳乃轻轻深呼吸,慢慢放开了拿着花束的手。
  「啊!」
  当花束的重量从手中消失,佳乃不由得惊呼一声。她赶紧伸手去抓掉落的花束,但已经来不及了。
  落下的花束漂荡于海面上,既未被邮轮的螺旋桨卷入,也并未沉入海中,就这么被邮轮抛在后方。
  就算献了花,心情也没有任何改变。
  不,当手中的花束掉下,这束花再也回不到佳乃手中,更让她深切体认到友和也和这束花一样,真的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令她更加心痛如绞。
  但佳乃硬是压抑住情绪,告诉自己心情已经做出了整理,转身背对大海。紧紧握住GPS的手握得发白。

  花束被船抛下,漂浮在海面上。
  眼看这束花不是遭波浪吞没,就是会被鱼儿当成食物吃掉。然而,这束花所走向的命运却不属于这两者。
  花束四周起了泡沫,使得花束开始不规则摇摆,泡沫变得更加剧烈,看上去有如海面沸腾了一般。花束在泡沫中翻来覆去,最后终于被泡沫吞噬,沉入海中。
  泡沫并未平息,反而更加剧烈。
  甚至还开始移动。
  说得精确一点,泡沫只是某样事物留下的轨迹。有某种东西在海中移动。
  顺着泡沫移动的方向看去,那是大型邮轮白凤号的船影。

  4

  「之前都没下到这么深的地方过耶。」
  只准许工作人员进入的区域中有部分重要区块,昨天他们都未能获准进入。
  这个地方只在钢架与铆钉涂上油漆,做了最基本的修饰。看上去不像在豪华邮轮之中,比较像是重视实用性的军舰。
  奋勇走在前面的是勇气,带着梓弓的沙耶跟在他身后。
  再后面的是凑,佐治则跟在最后放亮了招子,认定他们一定是想玩花样。
  「我还是觉得是压舱水槽有问题。压舱水槽不就是要用注水或放水的方式来压舱吗?」
  姑且不论有没有办法只靠少数船鬼来填满压舱水槽,但对船身倾斜度影响最大,而且有船鬼出现也不奇怪的海水水槽最为可疑,这就是他们得出的阶段性结论。
  「既然是往右倾斜,一定是右边装满了水。船鬼就是在那边舀水灌进去。这样不就可以说得通了吗?」
  勇气大力主张是仪器故障,意气风发地前往压舱水槽所在的区块。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一扇装有手动转盘,看起来很坚固的舱门前。
  「这里就是右舷的压舱水槽。」
  佐治推开三人走到前方,转动转盘。
  「等一下。如果只是仪器故障,里面其实装满海水,打开这扇门会有什么后果?」
  佐治以明显看不起人的表情表示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如果里面装满海水,就会因为水压太沉重而打不开门啊,小弟弟。所以你不用担心。」
  佐治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动转盘,打开舱门。
  勇气怕有海水灌进来而缩紧身体,沙耶也跟着照做。然而完全没有海水流出的迹象,凑丢下他们两人快步走了进去。
  此处就像一个细长的水池,摇动的水面高度,与满水位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奇怪,没有多少水耶。」
  勇气歪着头纳闷。
  「仪器都正常,你满意了吗?」
  佐治关上舱门,把手动转盘转回原状。
  「这样就可以确定你们可笑的妄想是错的了,应该够了吧?」
  「可笑的妄想是小鬼的,不是我的。」
  凑无视勇气的愤慨,朝佐治走上几步。
  「可以让我们看看另一边的压舱水槽吗?」
  「左舷的水槽?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做个确认。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应该没关系吧?」
  「我宝贵的时间会少掉啊。」
  佐治嘴上抱怨,但还是领着他们前往另一边的压舱水槽。
  他们按照先上楼再下楼的麻烦步骤前进,几分钟后抵达了另一边的压舱水槽。
  「喂,勇气,你的妖怪天线有没有反应?」
  「跟刚才一样啦。这层楼隐约有点迹象,只是很微弱。就算有船鬼,我想顶多也只有几只。」
  「明明装满水却不会下压,反而往上浮。有没有可能这里面其实根本没有水呢?」
  佐治默默地指向舱门旁的仪表。上面有个仪表显示出压舱水槽里装了多少水,指针几乎指到极限。
  「你自己看,是满水。」
  「真的吗?」
  「你刚刚说这个小弟弟笨,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说的话其实跟他一样?」
  佐治一副觉得事实胜于雄辩的模样,转动转盘试图打开舱门,但这次舱门动也不动。
  「由于水压的关系舱门完全无法打开,也就是说里面是满水状态。」
  凑推开佐治去推舱门。他只微微用力试图打开,但立刻就放弃了。
  「咦?就这样?」
  「我讨厌做苦力。」
  「可是我在这一带感觉得到异怪存在的迹象啊。」
  「就是啊,老师。船鬼会舀水,所以如果船身倾斜是船鬼造成的,那最可疑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
  沙耶与勇气觉得应该再试试看,两个人一起去推舱门,但舱门仍然动也不动。
  「没用的。这扇门承受着好几吨重的压力,推不开的。」
  「知道了啦。可是,你们会不会觉得冷?这里一向都这么冷吗?」
  「说得也是,我觉得比待在右舷的时候要冷了些。」
  「是你们的错觉。你们也差不多该了解到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吧?」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声响。是某种东西在敲打铁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是异怪吗?」
  凑四处张望,佐治则只投以觉得厌烦的视线。
  「是你在敲墙壁吧?可不可以请你别再闹了?」
  佐治一副无法继续奉陪的表情,把舱门上的转盘转回去,就转身准备离开。
  像是金属在哀嚎的尖锐声响再度回荡于四周,这种穿脑般的声响令人非常不舒服。
  「九条先生,请你不要再……」
  若凑在说谎,他惊讶的模样未免太逼真了。
  声响再度响起,回荡在狭窄的通道内,让勇气与沙耶都抱着头蹲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声音?」
  「佐治先生,这是有人在进行什么作业的声音吗?」
  被问到这问题的佐治,他诧异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5

  安娜贝尔的工作是打扫客房与铺床。
  她在白凤号工作三年,日籍的工作人员和旅客都对她很好,待遇也不差,可说是一处待起来非常舒适的职场。何况能够到世界各地旅行,更是再吸引人不过。
  闹船鬼的事情虽然令她觉得毛骨悚然,但听说昨天那个姓九条的男子已经解决。在那之后为九条的丑态收拾善后的这件事确实令她不想多说,但因搭邮轮太兴奋而喝得烂醉的客人并不稀奇,跟船鬼比起来,这种善后工作本来就属于她日常工作的范围之内,而且担任九条助手的女生,更是对自己这种外籍船员一再道歉并处处帮忙,反而让安娜贝尔觉得她好可怜。
  今天安娜贝尔负责为佐藤夫妇住的白凤号豪华套房铺床。这对老夫妇让儿子继承公司,自己悠哉地养老。夫妇两人都非常和蔼可亲,不是那种需要绷紧神经应付的客人。
  「失礼了。」
  白凤号豪华套房将近有五十平方公尺,内部非常宽敞。佐藤夫妇两人相依相偎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尽管她也不是没想到可能会打扰到这对夫妇,但既然是他们请服务人员铺床,她也就不去多想,做好自己的工作。
  安娜贝尔前往寝室,换完床单,打扫有两组洗手台的盥洗室,刷洗浴槽与马桶。最后收完垃圾,准备好清洁用品时,她注意到待在客厅的佐藤夫妇有些不对劲。
  两人依偎着坐在一起,身体却微微发抖。
  「请问两位还好吗?」
  「还好,我们没事,只是有点冷。」
  「两位会冷吗?」
  自从她在白凤号工作以来,在豪华套房内觉得冷的次数少到数得出来。虽然才刚过新年,但船已经南下这么远,气候应该已经和日本的春天没有什么两样。
  但听他们这么一说,就觉得确实比平常冷了些。由于她一直活动身体,所以比较不容易感觉到,不过停下来不动之后,就觉得身体的热度迅速流失。
  「的确有点冷呢。要不要开空调?」
  她正想操作放在墙边的空调遥控器,才发现暖气的风力已经开到最大。
  伸手到送风口一试,就发现送进来的竟是冷风,冷得几乎让手指冻僵。
  「请等一下,似乎是空调故障了,我马上去查明原因。」
  安娜贝尔急忙收拾剩下的玻璃杯,这时,从脚下传来一阵很小、但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咿呀声。
  船在航行中会不停震动,也会听到风声与海浪声,不可能完全无声。而且一旦遇到台风或雷雨,声响更会非常吓人。安娜贝尔已经有多年在船上生活的经验,早已习惯这些声音。
  但她可曾听过这样的声响?
  「你也听得见这声音?那就不是我们的错觉了?」
  「我已经搭了二十趟以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茶几上的玻璃杯也在震动。一边震动,一边迅速往旁滑去,差点从茶几上滑落之际,安娜贝尔才惊险地借住。遇到暴风雨时,船身会大幅摇晃,桌上的东西滑落并不稀奇,但在她的记忆里,这种事情从来不曾发生于像今天这种风平浪静的时候。
  「我从刚刚就觉得怪怪的。」
  丈夫将空了的玻璃杯横摆地放到一旁,结果玻璃杯开始滚动,差点滚落下茶几。
  「这艘船,是不是有点倾斜?」

  6

  「船长,船上发生了数起问题。」
  「报告给我听。」
  「是。几乎所有船员都已经发现船身倾斜了。」
  「眼下就先跟他们说是波浪造成的。」
  「了解。另外还有许多乘客表示很冷。」
  「是空调故障吗?」
  「不是。空调运作正常。但有些地方却发出寒气,船上的设备都无法处理。」
  「我也觉得会冷,原来不是空调故障?」
  「是的。另外船的四周还出现了大量的气泡,船员们也在问到底是什么情形。」
  「气泡?是在后方吗?」
  「不,是出现在船身四周。最主要是来自左舷。」
  「左舷?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现在还在调查。」
  船长的表情变得十分阴沉,从他平常温和的模样实在难以想像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去跟轮机室问清楚,还有,立刻和跑到下层的佐治及九条先生他们联络。」
  「用不着,我们回来了。」
  佐治与凑等三人出现了。
  「我们要追加一项异常现象。船上发生令人头痛的怪声。」
  凑的报告让船长瞪大眼睛。
  「是真的吗?」
  「是,我们这边也确认过了,是轮机室和仓库的船员提供的消息。」
  做出肯定答覆的不是凑,而是先前向船长报告的船员。
  「这次是神秘的怪声啊……」
  「船长,也有好消息。压舱水槽没有异状。」
  船长面有难色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朝凑等人看了一眼。
  「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对这多起异常现象有什么看法?」
  「没有一个现象符合船鬼的定义啊。船身都倾斜得快要沉了,压舱水槽却没有异状。」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佐治的语气显然看不起他。
  「喂喂,亏我说得那么委婉,不要戳破好不好?不过你们要怎么办?乘客应该也都发现异状了吧?」
  其实就是这一点最让船长头痛。
  「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维持现状,毕竟船身还没倾斜到有翻船的危险。但如果万一突然发生状况,就会应付不来。另一个选择是老实告诉乘客我们处理不了,请乘客开始避难。只是既然目前还不清楚原因,也就可能会造成乘客的恐慌。」
  两者都很难说是最佳选择。
  船长无法估量现在的状况到底有多危险。他不觉得危险到需要避难,但也觉得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果断地做出决定是他的职责。
  凑似乎看出了他的决定,插嘴说道:
  「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喔。」
  五分钟后,柔和的女性嗓音透过广播在船上响起。
  『各位旅客请注意。现在船内发生了多起原因不明的异状,诸如船身倾斜、空调设备故障,以及出现原因不明的怪声等等。现在将举行假想发生以上状况时的避难演习,请所有乘客立刻穿上救生衣,到第四甲板集合。现在为各位重复。请所有旅客立刻穿上救生衣,到第四甲板集合。旅行契约中,已注明所有旅客都有义务参加避难演习,请各位旅客配合。』

  7

  佳乃也和其他乘客一样,穿上救生衣到第四甲板集合。
  「请问各位旅客是不是都确实穿上救生衣了?如果觉得充气不够饱,就请从这个管子吹气。就像这样。呼——」
  有点兴奋过头的船员在教导乘客救生衣的使用法。虽然很多乘客乐在其中,但也有不少人表达不满,觉得演习来得太过突然,说明太不充分。
  佳乃并非觉得不满,而是感到不对劲。她知道达到一定日数以上的航程,都有义务进行避难演习,这也是船上节目的一环,但一般而言,都会在事先进行详尽的说明。即使是她住的那种最便宜的客房,白凤号的航程仍然贵得吓人。船上固然有许多搭乘多次的资产家,但也有很多人是为了留下一辈子的回忆而只搭这么一次。短短五天四夜的旅程,把宝贵的半天时间这样用掉,相信之后一定会接到不少客诉。
  「这次我们为了更贴近实际的避难情形,特意只做最低限度的事前说明,相信也有旅客感到不满,对此我们深表歉意。但即使演习如此突然,各位旅客仍然愿意像这样迅速集合在此,实在是非常可喜的一件事。」
  有男性一边听着船员说明,一边抱怨即使是演习,客房里未免也太冷了。他身旁则有一对情侣开心谈笑,说本来就想体验看看避难演习,觉得相当幸运。
  佳乃是独自搭船,没有人可以说话,自然而然从栏杆探出上半身去看海。
  她看见的是被船扰乱的海面,以及一束花。
  「咦?」
  那是佳乃在船尾献给友和的花。水蓝色的丝带、白色的百合花,再加上其他几项特征,都证明她并未认错。
  「为什么?」
  花束明明已经被抛在后头一个小时以上了。为什么从船尾抛出去,现在还会跟在船后如此近的地方?
  由于正在进行避难演习,船暂时停止不动,花束也一起停了下来。
  看着看着,海面忽然起泡。花束被泡沫弄得东倒西歪,但始终在船的后方。
  身旁的情侣也发现了海面上的异状。
  「喂,海面在起泡耶。」
  泡沫接连不断涌出,不但越来越剧烈,范围也越来越广。转眼之间,船的整个侧面都笼罩于泡沫之中。
  其他乘客也注意到异状,开始陆续有人指向海面,或从栏杆探出上半身议论纷纷,在船的其中一侧形成了大规模的人墙。
  「那要不要紧啊?」
  「这也是演习吗?」
  泡沫甚至淹没部分船身,始终没有平息的迹象。
  这时船剧烈摇晃。
  四处传出尖叫声,邮轮仿佛成了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但海面始终平静,几乎没有风。
  左右摇动数次的状况持续了几分钟,等到摇晃平息,状况已迥然不同。
  船倾斜的情形,已经严重到无论由谁来看都十分明显的程度。

  8

  「船长,事情严重了。」
  等摇晃平息下来,一名船员以紧绷的声调开了口。
  「严重?比现在的状况更严重吗?」
  「声纳有反应。」
  白凤号设有声纳。这项装置让他们能对海底的情形有一定程度的掌握,主要目的在于避免撞上礁石等等。
  「深度七百公尺处有影子,几乎就在本船的正下方。」
  「深度七百公尺?这怎么可能?这一带可是伊豆、小笠原海沟啊。海底应该在几千公尺下方才对。」
  七百公尺的深度,完全不会影响到邮轮的航行,但既然声纳捕捉到影子,就不能视若无睹。虽然也有可能是声纳故障,但若真是故障,那也是很大的问题。
  这和船身的倾斜会有关连吗?但船长的思绪却被声纳士近乎惨叫的声音打断。
  「不是礁石。深度六百五十公尺。这个东西在上升!」
  「你说上升?会是鲸鱼,不,难道是潜舰?」
  是鲸鱼的话就不成问题。如果鲸鱼现身在可视范围的海面,意想不到的鲸鱼观赏秀也多少能抚平乘客的不安。
  「海上自卫队的潜舰预定航路有包括这个海域吗?」
  也有可能是外国潜舰的非法入侵。
  「不是,海上自卫队没有这种大小的潜舰。不对,不管是哪个国家,都没有这么大的潜舰。全长约有三百公尺。目标物体正在急速上升,这样下去会撞上本船。目标已经上升到深度六百公尺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潜舰或生物。」
  这时他们接到了舰桥外船员的联络。
  「船长,海面上发生异状。有大量气泡从水面下涌起。」
  「气泡?是潜舰排水造成的气泡吗?」
  「船长,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进行回避。」
  听佐治这么说,船长立刻点点头。
  「我知道。引擎启动,立刻离开这个海域。」
  「深度四百公尺。船长,再这样下去会撞到的!」

  9

  如今海面涌起的气泡就如同沸腾的水面般汹涌,部分气泡涌到白凤号的船尾,让乘客感到更加不安。
  「喂,要不要紧啊?」
  「不会是船底破洞了吧?」
  乘客们七嘴八舌地说出心中的不安,声浪却忽然之间平息下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起泡的海面下现了身。
  海面高高隆起,巨大的影子现身在海面上。影子在乘客与船员的见证下,挟带大量的海水高高耸立。
  剧烈的震动声伴随着金属嗡嗡声。船上的人有一半都捂住耳朵蹲下去。
  「什么,怎么回事?」
  佳乃也忍不住一边尖叫,一边蹲下。视野边缘勉强认知到了出现的物体。
  这很类似所谓的潜舰紧急排水现象,也就是潜艇从海中以陡峭的角度上升的情形,但现在出现的却不是潜舰。若是潜舰,也未免太大艘了。
  影子持续上升,达到数十公尺的高度之后,转而以和先前几乎完全相反的缓慢速度倒下。不,之所以觉得缓慢,是因为影子太巨大了。事实上,有着巨大质量的物体,现在正以危险的速度重重撞向水面。
  一阵几乎把海面一分为二似的冲击,加上量多得不能用水花来形容的水量,制造出一阵极高的波涛。海水仿佛一阵豪雨,洒向位在相当于七层楼高的甲板上的无数乘客。乘客们只能奋力抓住手边的东西,以免被海水冲走。
  巨大的影子因为倒下的力道而一度沉入海面,但随即又浮了上来,将它的身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每个人都看呆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事物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船首的侧面有着以白色的文字标记出的船名。
  「……白浪号。」
  佳乃以沙哑的嗓音,念出了两个月前沉没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船名。

  10

  白浪号的整个船身都散发出白茫茫的寒气。
  红褐色的船身上并列着好几个巨大球体,占据了船上一半的空间。这艘运输船装设了用来运送液化天然气的储气槽,长度超过三百公尺,比白凤号还大。
  凑等人从舰桥跑到室外的甲板上,从栏杆探出上半身看着运输船。
  储气槽泄出的寒气顺风吹来,夺走甲板上人们的体温。
  「……好冷。」
  刺骨的寒风使在场每个人都冷得发抖,呼出来的气也变成了白色。如此一来不只是船内,连室外都笼罩在刺骨的寒气之中。
  「这是什么情形,这种……」
  勇气虽然从小就见识过许多异怪,但眼前的现象完全让他跌破了眼镜。全达三百公尺的巨大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散发出寒气,即使和勇气参与过的所有异怪事件相比,都显得格外异常。
  待在室外甲板上的人,对眼前的光景都难以置信,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就连凑也只能瞪大双眼凝视着眼前的运输船。
  「幽灵船……是幽灵船啊!」
  一名乘客大声呼喊,双脚一软,瘫坐在地。这个举动成了导火线,盛大的尖叫撕裂了寂静。
  船上一瞬间陷入恐慌。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向船内,大批人潮涌向出入口。无数人群在对开式的门前相互推挤,想硬挤进去。这反而成了拖慢行进速度的原因,但现场几乎没有人能够正常地做出这种判断。
  「快逃!赶快逃啊!」
  沙耶看着人们呓语似地一再呼喊快逃,不禁觉得这阵恐慌远比眼前发生的异状更可怕。
  有小孩跟父母走散而哭泣;有老人被人潮挤开,跌倒在地而无法动弹;更有坐轮椅的女性因为船身倾斜而导致轮椅滑动,卡到栏杆才勉强撑住。
  没有人有心思顾虑到这些人。即使有,也被人潮淹没,只能眼睁睁离他们越来越远。
  「请大家冷静一点!」
  沙耶拉住女性的轮椅,一边努力顶住轮椅护住她,一边大声呼喊,但在这么多人的喊叫声之下简直徒劳无功。
  门上的玻璃碎裂,甚至还出现了流血受伤的人们。
  「这下可没完没了。」
  但凑的这句话却说错了。三秒钟之后,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间,寂静确实来临了。
  因为这时响起了一阵音量远超过船上吼声与喊声的诡异声响。这种令人不舒服的金属哀嚎声,音量大得完全不是先前船内听见的声响所能相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每个人都瞬间停下脚步,缩起身体。
  现在人们懂了。这种怪声和先前船内小小的声响相同,而这个声响更是绝对不该出现的声响。是一种不知发于何处、绝对不应该让人听见的声响。
  但剑拔弩张的寂静也维持不了多久。
  恐慌再度展开,这次还多了针对声响而发出的尖叫。恐惧驱策之下,形成了一场比先前更加混乱的暴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人几乎都从甲板上离开了。
  母亲找到哭泣的小孩而紧紧拥在怀里的光景,让沙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心痛。
  「再这样下去,会有多达几百人有性命危险。」
  沙耶将坐轮椅的女性交给船员后,不安地看了凑一眼,却说不出第二句话。凑严峻的表情本身,就像在述说着状况有多么严重。
  沙耶甚至觉得现在随他爱怎么捉弄都好,只希望凑能够露出开她玩笑时会露出的那种轻薄笑容来。
  「九条先生。」
  「是你啊?演习的名目三两下就变成白费功夫了啊。」
  看到佐治不知不觉间来到背后,凑也不转身,就这么和他说话。
  「船长有话想跟你说。」
  「知道了。」
  凑正要走进船内,勇气却以迫切的喊声叫住他。
  「大叔,等一下!运输船的情形很奇怪。」
  「情形很奇怪?怎么回事?」
  凑看了运输船一眼,立刻注意到不对劲。邮轮与运输船之间有数百公尺的距离,但运输船看起来却比刚出现的时候更大。
  「运输船该不会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的确是在靠近啊。」
  佐治也赞同沙耶的看法。
  「它的确在靠近,但看这速度顶多只有五节左右。我不会说这不成问题,但白凤号的最高航行速度是二十三节,应该甩得掉。」
  没过多久,邮轮后方的海面就开始受到螺旋桨扰动。
  「引擎已经发动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分秒必争,赶快远离那艘船。」
  佐治表情才刚放松,随即又转为焦急,是因为他发现不管等了多久,就是拉不开与运输船之间的距离。
  「根本没拉远啊。」
  「反而更靠近了。」
  螺旋桨明明剧烈地扰动水面,距离却始终无法拉远。不单如此,笼罩在白色雾气中的运输船慢慢逼近的模样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怎么看都只能用幽灵船来形容。
  「为什么?为什么拉不开距离?凭那种速度根本不可能追上我们。」
  「不对,是我们的船没在前进。你看。」
  凑指向邮轮后方的海面。虽然看得到螺旋浆扰动下造成的波浪,却哪儿都找不到船身划过海面后会留下的两条白色痕迹。
  螺旋桨在转,船却丝毫不动。
  「这是那艘船造成的?」
  「到了这个时候才总算做了像是船鬼会做的事啊。竟然让船没办法前进,这不是和知名传说一样了吗?」
  凑露出的表情太过生硬,很难说是笑容。
  「这……这就是异怪吗?不管是那艘运输船,还是这个现象。」
  「要是不相信,你尽管用你的价值观,讲个合乎逻辑的科学解释出来给我们听听啊。这样对大家都好。」
  佐治死心似地摇了摇头。
  「不,我明白了。我再也不得不承认,异怪确实存在……」
  佐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运输船。
  「你这体验可宝贵了。做事这么气派的异怪,可没那么容易碰到啊。」

  11

  「全速前进!我们要甩掉那艘运输船。」
  船长一声令下,拉高了引擎出力。平时柴油引擎的震动微乎其微,现在脚下传来的震动却是那么强而有力。
  客船平时几乎都不会以全速前进,何况是以游览为目的的航程,全速前进更可说是特例。
  「与目标的距离没有拉开。不,还在继续接近中。」
  「这怎么可能?我们引擎都全开了啊。」
  但只要朝窗外的运输船看去,一眼就能看出报告并无虚假。
  「船长,我们速度上不去,还不到一节。」
  他们盼望着是仪表显示错误,但逐渐接近的运输船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轮机长,现在是什么情形?螺旋桨在转吗?」
  『桨叶正常旋转,可是螺旋桨声不对劲。』
  「不对劲?怎么回事?」
  『不知道,听起来就像在空转。』
  轮机长不得要领的回答,让船长更心急了。
  佐治带着凑等人回到了舰桥。
  「船长,我把人带来了。看样子速度上不去,这边掌握到原因了吗?」
  「不,完全没有头绪。这也是船鬼干的好事吗?」
  「想来应该是。在我们遇到的异常现象里,这应该可以说是比较有船鬼作风的了。毕竟传承中就有提到船鬼会让船无法前进。」
  佐治半出于自暴自弃,现买现卖地陈述从凑那里听来的意见。
  「是吗?可是我们不能降低引擎的出力。」
  这时所在楼层比舰桥低的轮机室传来了通讯。
  『船长,引擎状况不对劲。』
  告知异状的报告再度回响在舰桥内。
  「我知道不对劲。这次是什么情形?」
  『不,引擎声跟平常……』
  就在这时,喇叭与室外同时传来爆炸声。

  12

  船长面对爆炸至今仍冒着黑烟的引擎,只觉得束手无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轮机长用毛巾按住肿起的额头,愧疚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刚才我觉得引擎声不太对劲。也许是燃料里混进了杂质。」
  轮机室仍然充满焦臭味。
  「只有这具引擎爆炸吗?其他三具呢?」
  「都没问题,随时都能发动。」
  爆炸的是四具引擎当中的其中一具。只要有两具引擎,就足以推动邮轮。但船长苦思了好一会儿。
  「不,不可以。既然不明白原因,就不能发动引擎。」
  船长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后,静静地说出结论:
  「情非得已,我们就离开这艘船去避难吧。带乘客上救生艇。」
  「不行,我反对这个结论。」
  凑在舰桥上听完船长的决断后立刻发言。
  「九条先生,我肩负着保护乘客性命的使命。我不能再让旅客面临更多危险。」
  但凑对船长的说法毫不信服。
  「你看看那边。运输船停了,现在有必要急着逃命吗?」
  顺着凑指的方向看去,运输船就在离了几百公尺的地方静止不动。然而由于距离比之前近,运输船散发出来的寒气,使邮轮已是无论待在室内室外都得穿厚重衣物的状态。
  「我们的引擎也停了。」
  「不是还剩下三具吗?应该有办法前进。」
  「说不定下次爆炸就会在船底炸出破洞。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船长以严厉的表情和凑争论。
  勇气与沙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只能默默听着双方对话。场面上的气氛不容他们这种完全没有航海相关知识的小孩子插嘴。
  结果打圆场的是佐治。
  「九条先生,希望你能理解,船长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必须把所有人平安送到港口。而且你为什么会反对呢?」
  「我们连船鬼是怎么把船弄沉的都不知道。换成是小船,甚至有可能三两下就被弄沉。更别说住便宜客房的旅客用橡皮艇,根本就和浴桶差不多。」
  船长苦笑着解释:
  「旅客要搭的都是大型救生艇,不会因为客房价钱不一样,就搭上不一样的救生艇。小型的救生艇都是给船员用的。」
  「啊啊,你说的是挂在我房间窗外,把景观跟气氛都毁掉的那种救生艇?我好几次希望这些小艇从我眼前消失,最好沉光光,可是自己搭的时候我可不希望它沉。」
  白凤号上装设了两种救生艇。一种是左右两侧各挂了四艘,可供一百人搭乘的大型救生艇;另一种则是收在小型容器内,一落到海上就会充气的小型膨胀式救生艇。
  「记得对付船鬼的方法,就是准备没有底的长柄杓或水桶是吧?我会请人从大浴场和日式餐点的厨房备妥没有底的水桶或斗。万一船鬼出现在救生艇上,只要把这些东西交给船鬼,然后由空得出手的人把水舀出去,不就没问题了吗?」
  「从那艘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的出现,以及神秘的寒气、引擎的异状和船身的倾斜程度等状况来看,现在待在邮轮上反而比较危险吧?你身为对付异怪的专家,你觉得几只船鬼和我们面临的现状,哪一边比较危急?」
  佐治首次根据凑等人提出的异怪对策提出意见,而船长则以真诚的口吻发问。凑正面承接他们两人的期待,开口回答:
  「不好意思,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反对得那么坚决!」
  佐治开始觉得是自己太笨才会相信他。
  「我这个人就是不能忍受放着谜题不去解开。」
  「还真是符合大叔的作风。」
  「怎么,原来你们在啊?都没听到你们说话,我还以为你们逃跑了呢。有没有什么意见啊?」
  「打从去看压舱水槽的时候,我的意见就没变。船鬼顶多也只有十几只,应该不会更多了。我觉得没有底的长柄杓对这里的船幽灵应该有效。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如果只有他们自己也还罢了,现在事关乘客与船员等八百人的性命,也难怪勇气此时只能慎重以答。
  「换到小船上,船鬼出现时应该也比较容易找到吧?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躲。我的梓弓第一天也成功地解决了船鬼。我想我可以搭在队形正中央的小艇,看到船鬼就射。」
  「我们的巴御前(注8)要秀一手八艘飞?(注9)?还真是英勇啊。不过你的梓弓在这种情形下的确很有效。」
  凑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船长看出这意味着他妥协了,于是做出决断:
  「开始准备避难。我们不知道引擎何时会出什么状况,当务之急是尽量远离那艘船。」

  13

  三十分钟后,甲板上挤满了把所有能穿的衣物都穿上身的乘客。
  他们透过船内广播与船员带领的方式,告知乘客避难的甲板楼层。最先被叫到的,是住在最高楼层豪华套房的乘客们。
  「你看吧?就算搭的船一样,上船的顺序也不一样。」
  凑看到之前船长晚宴上同桌的佐藤夫妇与三岛夫妇,反而说得十分得意,让勇气只能叹气。
  「大叔,现在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了吧。」
  脚下的倾斜程度已经达到七度了。虽然不至于翻船,但已经足以让脚力和腰力衰弱的老人难以步行。
  要是倾斜继续恶化,连避难都会变得困难。从客观角度来看,船长的判断是对的,但凑或许是对给不出明确回答的自己不满,毫不掩饰不高兴的感觉。
  尚未被叫到的乘客似乎也不敢待在室内,来到甲板上靠着栏杆注视海面。
  船员则在一旁准备放下装设于船身侧面的救生艇。
  船员放下一艘作业用的小型救生艇后先对旅客说明,然后将装在容器中的救生艇抛向海上。
  这种救生艇一落水就会立刻膨胀。无论是凑、沙耶还是勇气,在场的每个人都以视线追逐着抛出的救生艇。
  救生艇落在海面上,溅起了染上晚霞色彩的水花。异变就是在此时发生。
  海的颜色以落到水面的救生艇为中心不断改变,转眼间就越来越浑浊。还不只是浑浊,海面的时间静止了。无论是反复打向白凤号船身又退回的波浪,还是因为救生艇落下的冲击而理应掀起波纹的海面,都像时间停驻似地静止不动。
  不知道在场有几个人看出是海面结冰了。
  熟悉的那种有波浪起伏的海面就此消失,白色的寒气不断往上冒。
  异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海面冻结的情形从救生艇四周往外扩散,一路蔓延到邮轮侧面,包抄似地往旁延伸,绕了一整圈,一路冻结到漂在正面海上的诡异幽灵船——白浪号。
  「不、不会吧……」
  勇气茫然自言自语。结冰蔓延的现象并不仅限于海面,连白浪号的表面都陆续结起冰霜,不到几分钟,就让它长达三百公尺的巨大身躯都覆盖上一层冰。
  甚至连白浪号更过去的远方海面都持续结冰。
  当海面冻结的情形终于结束,白凤号与白浪号周围半径数百公尺的海面都已经结冰。
  每个人都产生了恐惧,担心下一个结冰的会不会就是白凤号,会不会就是自己。
  沉默持续了一分钟以上。打破沉默的是一声尖叫。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尖叫又引发了恐慌。甲板上的人们开始大声尖叫。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
  「快逃啊!」
  每个人都在船上四处逃窜,但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们已经不知道该逃往哪儿才好了。
  即使想搭救生艇逃走,海面也已经结冰。虽说也许有办法破冰让救生艇前进,但又有谁敢去做这样的挑战呢?说不定一下到海面的瞬间,就会像海水与运输船一样当场结冰。
  『各位旅客请冷静下来。各位旅客请冷静下来。』
  从喇叭发出的广播声也显得语音颤抖,只会一再重复同一句话。
  凑就在人群再度陷入恐慌的甲板上,从栏杆探出上半身,目不转睛地瞪着运输船。
  「老师……」
  沙耶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呼唤着凑,但他的神情依旧严峻。
  「太奇怪了,这绝对有问题啦。」
  连勇气都以掺杂恐惧的声调说出这句话,眼睛一直看着结冰的海面。
  一阵怪声中,船身再度开始倾斜,角度已经达到十度了。
  「就看是先结冰还是先翻船了?不管是哪一种我都敬谢不敏啊。」
  凑一边拿起不知道哪儿滚过来的手杖转啊转的,一边在甲板上讽刺地歪了歪嘴。

  14

  「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形?」
  船长心浮气躁地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勇气觉得他就好像是动物园里的熊一样,但他很识趣,没有说出口。
  「不要像动物园里的熊一样走来走去。」
  室内却另有一个人很不识趣。
  「九桑先生,可是……」
  「慌慌张张地踱来踱去,这连三岁小孩也会。是船长就该有船长的样子,乖乖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吧。遇到这种时候更应该这样。」
  凑等船长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后,在白板上写了几行字。
  写完船身倾斜、海上的气泡、怪声、寒气、运输船沉没、运输船浮上海面、引擎失去推进力这七个项目,后面还加上一句结尾:「是船鬼干的好事?」
  会议室里除了凑以外,还有沙耶与勇气、船长与佐治在场。
  「起初我以为异怪是船鬼。可是我从没听说有船鬼能让海面结冰,或是让运输船浮出海面。」
  「这艘船停住的情形呢?」
  「传承中有提到这是船鬼会造成的现象之一,只是从来没有纪录显示船鬼曾经停下这种大得离谱的船。顺便告诉你们,也没听说过有船鬼试图弄沉这种大得离谱的船。」
  「可是现在船就倾斜了。」
  今天早上的斜度还轻微得几乎感觉不到,如今却已经倾斜到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角度约在十度左右。
  「稳定装置之类可以让船恢复原本状态的功能,不是应该会发挥作用吗?」
  「装在船底的水翼稳定器,形状就像翅膀一样,如果船不在前进状态,效果就很薄弱。飞机不也是要在前进的状态下,才能靠方向舵转向吗?原理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现在这种停滞不动的状态下最容易翻船了?」
  「我们一直在调整压舱水槽,可是完全没有效果。」
  听佐治这么说,凑丢开白板笔。
  「好,我们就先来换个方向思考。这次的异怪真的是船鬼吗?有没有可能是能力更强的异怪?例如可以让海水结冰,还有控制幽灵船的异怪。」
  凑陷入思索,勇气罕见的战战兢兢地举了手。少年的态度缺乏自信,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让凑露出讶异的表情问说:
  「你在客气什么?感觉真是思心。有话就直接说出来啊。」
  「我不太有把握,可是我想答案还是一样。运输船出现以后,异怪的气息还是没变。那艘船是两个月前沉没的耶?那么大一艘幽灵船,异怪的气息却没变多,这不是很奇怪吗?」
  「也是啦……」
  凑似乎也在苦恼,并没对勇气反唇相讥,就这么不再说话。
  连凑都陷入沉默,自然再也没有人开口。咿呀声再度回荡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内。
  每个人都还来不及细想,便反射性地抓住手边可以抓握的东西。书从桌上滑落,白板笔也滚了下来。
  「变得更斜了啊。十三点五度是吧?」
  凑看着桌上的仪器边自暴自弃地说着,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
  船长身上的船内用PHS响了。
  「真的吗?」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船长以不解的表情回答佐治的问题:
  「有船员报告说一艘救生艇不见了。」
  「不是被海浪冲走?」
  勇气说到这里,发现这句话说错了。因为他想起海面已经结冰了。
  「救生艇已经发现了,可是……」
  「在哪里?」
  船长说得吞吞吐吐,凑直接了当地问了。
  船长默默指向漂在海上的运输船。

  15

  用双筒望远镜一看,救生艇的确就停在白浪号的船腹旁。
  「为什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
  望远镜从凑传给勇气,最后再传到沙耶手上。她也和船长与佐治一样不明就里。
  太阳西沉,天色已经变暗,但醒目的橘色救生艇不可能会看错。
  救生艇位于运输船的侧面,正好就在放下的梯子正下方。
  海面上的冰几乎都融化了,要让救生艇前进并非不可能。
  「我想确认一下,请你们马上用广播呼叫里中佳乃过来。」
  「那是谁?」
  「那艘运输船上殉职船员的情人。她会开船。你们自己看白浪号的舰桥。」
  船长用望远镜看向白浪号的舰桥,发现一个像是花束的物体卡在舰桥上。
  「花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那多半是佳乃带来的花束。她应该是想把花束扔进海里,借此跟男朋友告别,这束花却漂到了她死掉的男朋友所搭的幽灵船上。」
  「请你不要说扔掉,要说是献花。」
  「做的事情明明就一样。不巧的是整个状况都齐备了,足以让她觉得只要去到那船上,也许就见得到死去的情人。」
  已经用广播呼叫,但不管等多久,佳乃就是不现身。
  「这下可以确定了。里中佳乃搭着救生艇到了运输船上,那我们也走吧。」
  凑说得实在太干脆,让船长一时意会不过来。
  「你说走,难道是要去……」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望向海上的白浪号。
  「不然还能去哪里?有美丽又无助的女性等着我啊,我怎么想都只想得到该过去的理由。」
  「这两个小朋友你也要带去?」
  船长看了勇气与沙耶一眼,忧心忡忡地问。
  「不带去就没意义了。毕竟我完全没有灵能力。」
  「船长,我也陪他们去。」
  佐治踏上一步,请求船长许可。
  「我可不能保证你的性命安全啊。」
  听到凑这么说,佐治不由得苦笑。在海上听到乘客对自己说这句话,立场整个颠倒了过来,但现在他也只能苦笑着接受。

  十分钟后,另一艘救生艇放到海面上,船员在凑与佐治的指示下,把各种器材堆到救生艇上。
  沙耶穿戴上跟船员借来的小型高压氧气罐与救生衣,做出试射梓弓的动作看看是否顺手,却听到凑说出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
  「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我也一起去。」
  「要感应异怪勇气比较适任,而且这边的船上也得留人才行。再说梓弓从远距离也能射击,在我们遇到紧急状况的时候也比较能支援。」
  凑的眼神很认真,于是沙耶也不反驳,点点头说:
  「我明白了。」
  「这边就拜托你了。」
  「勇气,你要小心!」
  勇气背着一个小背包,从简易折叠梯下船。跟两名背着重装备的成年人相比,显得整整小了一圈。
  勇气听到沙耶叫他,微笑着朝她竖起大拇指。
  「有什么事就联络我。」
  凑把无线电丢给沙耶,最后一个下了梯子,载着他们三人的救生艇就朝白浪号前进。

  16

  从小小的救生艇抬头仰望,更加切身体认到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白浪号有多么巨大。
  这艘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的全长超过三百公尺,四个球形储气槽外露在甲板上,这种无机质的外观,散发出一种客船所没有的威迫感。
  表层的漆几乎都已剥落,露出红褐色的钢铁材质,再笼罩上一层鬼魅似的白色雾气,让这艘虽是钢铁打造的船有着道地的幽灵船外观。
  勇气以紧张的神情看着运输船,凑却在他身边哼着歌。佐治身着全套干式防寒衣掌舵,看到凑悠哉的模样也只能苦笑。
  「你看着那艘船,都不会有感觉吗?老实说,我又怕又紧张,手都在发抖。」
  「要是有什么事,这小子一定会第一个注意到,所以不用担心。」
  「你不要太指望我。」
  勇气还是一样说着丧气话。看来是先前在白凤号上感受到异怪气息,却没能找出船鬼,才会让他说出这种丧气的言论。
  「这孩子是真正的灵能者吧?」
  「对,如假包换的真货。听说就算找遍全日本,也找不到感应力和法力这么强的天才少年。」
  「大叔,你这些话现在听起来只像是讽刺。」
  「我相信。」
  「是喔?为什么你到现在反而相信了?」
  佐治的态度与先前完全相反,让勇气的回答带着讽刺。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不可能敢赤手空拳去到那么可怕的地方。你是个有能力而且勇敢的少年。」
  勇气不习惯被人真诚地称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含糊地嘟囔几句,就这么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态度转变快得让人不舒服,是撞到头了吗?」
  「刚刚那句话是对勇气说的,我对你的认知并没有全面改观。」
  凑露骨地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可是海为什么会结冰?」
  佐治也对海面投以恐惧的眼神。虽说有一半以上的冰已经融化,但海面上仍然漂浮着许多大块的冰。
  「与其说冰块,还不如说是冰沙啊。」
  勇气放人海面的手指头,沿着橡皮艇的行进路线画出一条线。
  即使远在几百公尺外,都觉得这艘运输船十分巨大,而一旦来到眼前,更像是一座铁做的山。
  「这艘船感觉更冷耶。」
  「这艘运输船运的货,是冷却到零下一百六十二度以下的液化天然气,也就是液态的甲烷。也许是储气槽漏了气。」
  佐治的意见很合理。
  「这样想大概是最妥当的了。早知道我也该像你这样,穿干式防寒衣来。」
  佐治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凑。
  「喂喂,我话先说在前面,我可不爱那一味。」
  佐治只叹了一口气,不陪他胡闹。
  「你都不说些场面话吗?例如因为是幽灵船或因为有怪物在才会这么冷之类的?」
  「我为什么非得说那种无聊的话不可?难道摄影机拍到奇怪的光或影子,就全都是闹鬼?」
  「大叔你根本明知是光影,也要故意说是异怪来骗钱吧?」
  「喂,不要在客户面前讲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那种人心里早有既定答案,就算你说那只是光射进来,他们也不会相信。还不如掰些煞有其事的说法,装装样子演给他们看,他们还高兴得多。」
  「我会期待我们的案例不是装装样子。不,说来如果是装装样子的诈欺,可能还比较好。」
  「就算是大叔,也没本事把这么大的船弄沉或弄停啦。」
  「要让船停下来,倒是只要利用状况就办得到啦。」
  「你是说内波(Internal Wave)吗?」
  不只是凑的回答,佐治看来也知情,这些都让勇气吓了一跳。
  「搞什么,原来你知道啊?」
  凑看到佐治的反应则显得没趣。
  「螺旋桨在海水层与河水层之间转动时,就会产生一种叫做内波的现象,造成推力遽减。这在船员之间是常识。」
  「既然这样,船不能动的时候你们怎么还吓成那样?」
  「这大海上哪里有河口?也不一定要河口,根本找不到哪个地方有淡水流出。然后接连发生那么多重大的变故,我当然也只能认定这是怪物造成的神秘现象了。」
  「怪物啊?」
  凑拄着脸,看着还有结冻冰块漂浮的海面。
  「怎么?我肯定有怪物存在,你也有话说?」
  「毕竟这个大叔完全没有灵能啊,每次都是找些歪理来解决。他就是爱作怪,别理他。」
  凑不喜欢把难以理解的现象直接认定为异怪的所作所为。即使真是异怪所为,也要尽可能去理解、分解、剖析,这才是凑的作风。
  他们搭乘的救生艇已经接近到运输船旁,运输船的侧面有个地方已经放下了梯子。
  没过多久,他们抵达了梯子的侧面。疑似由佳乃开来的救生艇,用绳索绑在船边。
  「连梯子都结冰啦。」
  凑伸手去摸梯子,结在表面的白色冰屑就像雪花似地飘落。
  「真亏她爬得上去啊。」
  梯子上有着爬过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佐治在干式防寒衣外背上沉重的氧气钢瓶,凑与勇气则是在背包里装着小型的避难用空气呼吸器。
  「要不是有你在,我就可以跟他穿一样的装备了。」
  「那你照穿不就好了?」
  「船上又没有儿童用的干式防寒衣,而且钢瓶的重量有十公斤以上。先不说在水里,你背着这种东西根本走不动。可是如果只让小孩子没穿什么装备就出发,我就会被当成大坏蛋,受到所有人反对。计划就这么告吹了。」
  「你讲这什么话?烂透了。」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我真是错看你了。你为了查明真相,甚至不惜让这么小的孩子身历险境吗?」
  凑耸耸肩膀,故意用佐治听得见的音量,在勇气耳边说:
  「我说啊,其实你是不是可以用你拿手的法力弄出空气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法力才不是那种万能的工具。」
  「你身体比较小,氧气消耗量应该只有成人的三分之一左右。如果用同样的避难用呼吸器,九条先生会比你先窒息。真遇到紧要关头,要我扛你一个人走不是问题。」
  「我怎么办?」
  「你就干脆溺死如何?」
  「没时间了,我们动作要快。走吧。」
  佐治也不再多说,默默沿着结冰的梯子爬上去。梯子表层结冻的碎冰纷纷掉落。
  「这样应该多少好爬了点吧?好啦,你也赶快上去。要是掉下来,有我接住你。」
  凑刻意摆出摊开双手的姿势。
  「与其被大叔公主抱,我还不如摔下去受伤。」
  勇气撂下这句话,就轻巧地爬着梯子上去了。

  17

  与石油运输船相比,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的甲板上平坦的地方比较少。四个巨大的球体盘据在甲板上,可以行进的地方十分有限,因此要循着佳乃的脚步前进是轻而易举。
  甲板表面都是湿的,只要走路时稍有松懈就会跌倒。
  「里中佳乃小姐不在啊。」
  「虽然没看到人,但是留下了走向那边的脚印。」
  「看样子她是用跑的,途中摔了几跤。」
  勇气眼尖地注意到脚印有些混乱的迹象。
  「总之就先跟去吧。」
  跟在佐治身后的凑与勇气也加快了脚步。
  沿着甲板的通道跑去,就来到了后方的舰桥。墙上的「小心用火」、「安全第一」等标语写得十分醒目。
  「看样子她就是从这扇门进去的。」
  拉杆式的门把被人往上推起,其中一扇舱门已经打开。剩下的些许落日余晖并不足以照亮船舱内部。
  「真亏她开得了这门啊。都没生锈吗?」
  凑试着拉开舱门,但舱门动也不动。仔细一看,舱门内侧看得见的结构都有着一层铁锈。看来并不是佳乃打开,而是从一开始就开放着,并在这样的状态下生锈。
  「我们进去吧。」
  墙上与天花板不停传来水滴落与流动的声响。单以手电筒照得到的范围来看,船内每个地方都笼罩着一层湿润的光泽。
  运输船内应该都是由人工物组成,却让人产生一种仿佛走在钟乳石洞当中的感觉。
  他们跟着佳乃的足迹弯过几条走廊,从楼梯一层一层往下走。
  「有什么感觉吗?」
  勇气摇摇头回答凑的问题。明明没有异怪的气息,他却紧张得神经紧绷,是因为船内的气氛实在太异常,有种不同于异怪的恐怖。
  寒冷的感觉逐渐变成刺骨的冰冷。每走出一步,都听得到踏响积水的声音中掺杂着某种物体碎裂声。
  「这里也结冰了啊?」
  用手电筒照亮的地板上,积了一层像是霜的物质。再往通道前方一照,就看到黑暗中浮现出几块冰块。
  「从这里开始,我们就戴上氧气面罩吧。不知道里面会不会充满了什么气体。」
  佐治用氧气钢瓶装备上的面罩遮住嘴,凑与勇气也将避难用的小型空气呼吸器戴到嘴上,还戴上了护目镜。为防万一,也把一起带来的化学照明灯挂到腰间。
  「我们在朝哪里前进?」
  「船上一定会有些具水密性的地方不容易进水,像潜舰的司令室就属于这种地方。虽然我也对这艘船不熟,但从经验法则来判断,她应该是想去水密舱室吧?也许她是想到说不定有些地方还没进水,她的情人还活着。」
  「这艘船可是两个月前就沉了,要是她情人还活着,那就不是奇迹,根本是恐怖片了。」
  「我倒是觉得从我们遇到的境遇来看,再多一、两个恐怖场景也没什么两样啊。」
  「这种期望照惯例都会以最坏的情形落空。如果不是浪漫的爱情文艺片,而是恐怖片,那就更不用说了。」
  三人越往下走就越不说话。墙上与地板结冰的比例增加,看得见的人工结构也跟着游少。
  「空气的沉重感不一样了啊。」
  「也许混进了有毒物质,不要摘下面罩。」
  每下了一层楼,气温都更加降低,刺骨的寒气让他们不停搓着手掌下楼。
  尖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
  三人一听到尖叫的同时就飞奔过去。
  「就在附近!」
  下了楼梯后,照亮通道前方的手电筒灯光,照出了人的脚。从鞋子的大小可以看出那是佳乃。
  佳乃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她还有呼吸。」
  凑抱起她,用手按在她嘴上,检查她的呼吸。接着深深吸一口气,拿下氧气面罩戴到佳乃嘴上。凑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佳乃就剧烈咳嗽起来。
  「我……这里是……」
  佳乃以朦胧的表情,交互看了看凑与佐治好一会儿,接着意识似乎恢复清醒了,整个人弹了起来。
  「我、我……」
  「见到死去的情人了吗?」
  佳乃凝视凑的表情,似乎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当场全身僵硬。
  「你为什么说话总是这么冒失?」
  佳乃默默指向通道前方。
  「他在那里吗?」
  佳乃不说话,像坏掉的人偶一般,只点了一次头。
  凑把背来的预备用避难呼吸器拿给佳乃戴上,叫佐治陪她一起待在这里,接着就带勇气前往佳乃所指的通道前方。
  通道走到底有一扇舱门,门后有个小小的房间。
  舱门四周的地板十分凌乱。即使考虑到佳乃曾在这里跌倒,也还是太凌乱了。
  不难想象佳乃时看到房间内的事物而吓得坐倒,用爬的连连后退,脑子一片混乱,陷入极度亢奋的状态而造成过度换气,在氧气稀薄的地方失去意识。
  问题在于她是看到什么而错乱。
  两人用手电筒照亮房间。
  这个房间似乎不是很大,凑与勇气却无法正确掌握房间内的情形。因为室内的墙壁、天花板与地板,几乎全都铺上了一层厚实结块的盐。
  「这什么玩意?」
  整间房间非常异样,但如果只是铺上一层盐,并不至于让孤身来到这里的佳乃怕 那样。
  凑慎重地踏入屋内。地上堆积的盐层踩下去的感觉类似霜。室内最靠里面的墙边有着一大团岩石般的盐,看来那就是他们要找的关键所在。
  有个异物从白色的盐块中伸出。是人的手。手上的皮肤变成褐色,满是皱纹,简直像是木乃伊。这是尸体被盐吸走水分所造成的。
  用手电筒的灯光照亮盐块上半部,可以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他们花了好几秒,才注意到那是头发。
  抓起头发往上一拉,就看到一张皱起的脸。这张脸眼球凹陷,如凹洞般的眼睛看着凑,仿佛在羡慕活人一般。
  「隔了两个月后重逢,男朋友却变成盐腌木乃伊,要她别昏倒才是强人所难啊。」
  一放开头发,半干的尸体再度垂下头。
  凑用手电筒毫无遗漏地扫过整间房间。仔细一看,就发现室内有好几个里面装着看似是部分人体的盐块。
  「喂,有什么东西吗?」
  通道另一头传来佐治的喊声。
  「有啊。」
  凑正要回去,头顶上的盐一垮,某个东西重重地落下。一个倒吊的盐腌人体上半身就在眼前摇晃。
  人体的脸已干枯,浓浊的液体从眼睛与嘴巴流出。
  「哇啊啊啊!」
  看到尸体突然冒出来,连勇气也吓得发出叫声。
  「不要被这种老套鬼屋的招式给吓到。」
  凑开玩笑的声调也很生硬。
  「到底怎么了?」
  佐治听到勇气的叫声后赶紧跑来,看到室内的情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
  「还不就是运输船上的牺牲者吗?他们跑进这里,结果就被盐腌了。」
  「你要说这也是船鬼干的好事?」
  「现在还不知道。我没听说船鬼喜欢吃盐腌的东西……」
  佐治起初并未发现凑的话只说到一半。
  落下的尸体右手袖子不自然地摇动。伸手一握,只有握到布料的感觉。
  凑先检查倒吊的尸体,随即又开始检查其他尸体。
  「只缺了一只手,而且还是右手。」
  「这是怎么回事?」
  凑默默把其他遗体的特定部分都强拉出来。
  「这具也一样。」
  从盐块里拉出的尸体,都同样缺了右手。
  「果然如此。是灵魂。少了灵魂。死得这么惨,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成佛的。」
  勇气从后方看着凑,忽然低声说出这句话。
  「你说『果然』是什么意思?」
  「这些尸体死得这么凄惨,可是我从刚刚就什么都没感觉到。换做是平常,尸体掉下来之前我就会先感觉到。这些人无法成佛,本来应该都会感觉到憎恨的灵魂或怨念之类的东西。可是他们没有灵魂。明明没成佛,却没有灵魂。」
  「没成佛却没有灵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间,佳乃已经来到一旁。勇气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告诉她真相。
  「被船鬼弄沉船而死的人,都没办法成佛,会变成船鬼。」

  18

  隹乃在一具遗体前茫然若失。
  模样变得这么凄惨,还无法成佛,而且还变成船鬼,一再从漆黑的海底夺走人命。想到友和那么热爱大海,这样的下场对他来说实在太悲惨了。
  「他就是你的情人?」
  佳乃默默点头。
  「我想弄清楚一件事,我可以碰他吗?」
  佳乃又一次无力地点头。
  凑检查的是右手,发现尸体的右手还在,让他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他缺了左手。
  「其他人都是少了右手,他却少了左手。」
  「友和是左撇子……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过分……」
  「因为惯用手会化为船鬼。」
  佳乃不想再听下去,双手捂住耳朵哭泣,连连摇头。
  「至少、至少把遗体……」
  「没办法。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从这一大团盐块里挖出遗体。」
  凑的话听来冷酷,却是真实情况。
  「你最好离开这里。这就是现实。」

  凑把精神恍惚的佳乃交给佐治,自己则决定和勇气再调查一会儿。
  佐治不愿把他们两人留在这里,但凑表示应该尽快把佳乃带到安全的地方,佐治最后还是赞同了这个意见。
  「等我送她回去,就马上回来。」
  「嗯,知道了,快走吧。难得我把护花使者的角色让给你啊。」
  佐治与佳乃离开后,他们继续在附近调查了一会儿,但并未有什么新发现。
  「这些盐块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为什么会被封在盐块里?」
  「谁知道?」
  「佳乃小姐好可怜。」
  「要说可怜,这里的船员每一个都很可怜。」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两人并未有什么新的收获,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考虑到回程的用量,钢瓶里剩余的氧气量也开始令人担心。
  「真的只有船鬼吗?像这些盐也是,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人觉得不可能只有船鬼……咦?刚刚是不是摇了一下?」
  在勇气问起之前,凑已经起身绷紧神经。他早已感觉到这次摇晃和先前不一样。
  无线电就是在这时响起。
  他听见沙耶迫切的喊声。
  『老师,勇气,请你们快逃!运输船的情形很不对劲!它正在冒黑烟!』
  沙耶这句话仿佛成了导火线,脚下随即一斜。
  传来爆炸声的同时,脚下剧烈摇动,只觉一阵天翻地覆。

  19

  勇气会醒来,是因为觉得脸颊上有东西冰冰的。
  「咦,奇怪?」
  即使睁开眼睛,视野仍然一片漆黑。勇气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但随即注意到四周是完全的漆黑。脸颊右侧很冰冷。就是这阵刺骨的冰冷,将勇气的意识拉回现实。
  他唯一搞懂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倒在某种冰冷而坚硬的东西上。
  当状况慢慢明确,勇气注意到氧气面罩已经松脱,赶紧想重新戴好。但或许是被冲击震坏,戴上之后却没有空气送进来,腰间的化学照明灯也不见了。
  听得见水声。不是雨水滴落的那种水声,而是像瀑布一样剧烈的水声。
  他摸索四周的情形。冰冷的水在倾斜的地板上流动,寒冷的空气一口气从弄湿的身上夺走大量体温。
  这样的状况下,往往只要稍有松懈就会陷入恐慌,勇气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平常心。现在第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就是确保照明。
  「呃,咦?我放到哪儿去了?」
  勇气伸手去摸事先放在腰包的预备用小型手电筒。但不知道为什么,手指摸到的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使如此他仍然勉强找到一个形状细长的物体,以生疏的动作打开灯光。
  天花板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高了?这个房间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狭长了?
  当房间的门映入眼帘,这些疑问都获得了解答。不,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期望事实并非如此的心情一直蒙蔽着自己。然而门的形状却不容他如此逃避,带着明确的异样感与解答映入勇气的眼帘。
  门变成横的,位在很高的位置。门轴朝内侧开启,门板从墙壁垂下。
  「……该不会……」
  房间翻转了九十度。
  运输船往旁翻转,几乎整个打横了过来。

  20

  沙耶手按住嘴,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就只是瞪大双眼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运输船冒出黑烟,是在凑等人进入船内后十分钟左右。沙耶用无线电呼叫他们,好不容易联络上,就发生了大爆炸。
  热风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伸手护住脸。从手臂的缝隙间看到的,是渐渐倾斜的运输船。最后船身完全翻向一侧,才总算停住不动。
  不,翻向侧面的运输船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渐渐下沉。尽管不知道可以撑多久,但至少可以肯定时间不会太长。
  「老师,老师,勇气,哪个人都好,请回答!」
  沙耶着急地用无线电呼叫,但听到的却只有杂音。

  21

  「喂,勇气,你还好吗?」
  凑发现手电筒的灯光,来到勇气身边。
  「氧气钢瓶坏了。」
  「我是弄丢手电筒,氧气瓶也早就空了。现在是运输船爆炸后往侧面翻覆吗?这状况可相当不妙啊。」
  脚下的震动让人产生不祥的预感。
  「看样子船就快沉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不,问题是我们要怎么从这里逃脱啊。」
  凑搔着后脑勺伤脑筋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事态严重,但勇气也看得出其实凑产生了相当强烈的危机感。
  往侧面翻倒的通道有一半以上都崩塌了,连走不走得过去都没把握。另外也有些通道进了水而泡在水里。
  「对了。」
  勇气拿出的是在这时显得十分突兀的六枚旧钱币。钱币中央的方形孔很有特色。
  「这是六文钱。」
  「六文钱?」
  「就是冥钱。你没听过吗?」
  「过三途川的船费?」(注10)
  「对。人生最后的钱。这是真正的古钱。」
  「你是想说有了这个,死了以后就可以放心地去阴间?」
  「你为什么会往这方面想?没有这六文钱就去不了阴间。也就是说这六文钱可以当成连接阴间和阳间的路标。」
  勇气将六枚钱币当中的一枚放上右手,用手指把这一文钱往上弹起几次,最后使出浑身力气往前方抛出这一文钱。
  一文钱在黑暗中拖出朦胧的轨迹,笔直飞向前方,却又突然变换轨道,最后消失在淹水的通道深处。
  「掉进水里了耶。是往下倾斜的那一边。」
  「是因为只有那里有路啦。」
  「都没有氧气了,还要在逐渐沉没的船里徒手潜泳?我总觉得这三途川都已经架好桥要等我们过啦。」
  「我是在丢掉船费,要去的是阳间。虽然这与其说是被六文钱引导,也许还不如说是没钱付船费而被轰出来比较贴切。」
  「真的吗?」
  「随便你啦,我一个人过去就是了。」
  勇气正要往前走,脚踏进水里一步就立刻缩回。
  「水相当冰啊,至少别搞得自己心脏麻痹。」
  凑已经开始用冷水往自己的手脚泼。
  「哼,我也知道。」
  勇气也开始往手脚泼水,但船在一阵生锈的金属崩塌声响中又变得更加倾斜。两人对看一眼,也顾不得心脏麻痹的危险,就跳进冰冷的水中。

  22

  「噗哈!」
  凑从水面探出头,拖着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从水中爬到通道上。右手还抓着勇气的衣领拖他上来。
  「好啦,赶快起来。别让我做出替臭小鬼人工呼吸这种思心的事情。」
  勇气被他抛上通道,剧烈地咳了一会儿,从口中吐出了水。
  「咳咳咳!……我还以为死定了呢。」
  「要不是我有在,你就真的死啦。」
  「大叔还不是一样,要不是有我在,你根本不会知道该走哪条路才能离开这里。我们谁也不欠谁。」
  「那也要这种自杀未遂的走法真的是对的路才行。」
  凑脸上窜过苦涩的神色,用手电筒照亮四周。这里确实是通道,但到处都有崩塌的情形,呈现出一片危险到了极点的迷宫样貌。
  勇气拿出一文钱,再度用手指弹起,目光跟向钱币的轨迹。
  凑看到钱币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通道前方,露出厌烦的表情。
  「又要我们往下走?再这样下去,我们等于是一直往进水的下方走。这真的对吗?」
  「大叔你要是不信,可以一个人回去啊。」
  勇气对此似乎颇有自信,恢复了往常强势的态度。凑看了看他的脸。
  「没办法,就往前走吧。」
  他只说了这句话,再也不质疑了。
  之后勇气又重复了三次同样的举动,最后来到的是船首的部分。现在船首部分几乎每个地方都已经没入海中,他们两人能在所待的区域找到并未泡水的空间,无疑是一种奇迹。
  他们在六文钱的引导下来到这里,但从常识来想,在快要沉没的船里不断往下走,实在不可能是往能够逃脱的出口前进。不但如此,如今他们甚至称得上是来到了最难逃脱的地方。
  「这是最后一文钱。」
  勇气注视着手中的一文钱。也不知道是六文钱的引导错了,还是他们如凑所说,走上了通往阴间的路?又或者是路途虽然正确,移动的脚步却太慢了?
  「别煞有其事地装严肃,像你平常那样摆出一脸白痴样就对了。」
  「那是你好不好?」
  勇气把一文钱往上弹,等钱币落下后接住,准备要做出最后一投。但就在他即将接住落下的钱币之际,却有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了钱币。
  「大叔,你干嘛啦!」
  「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比你先发现啊。」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勇气的话只说到一半。因为当他顺着凑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一个物体。
  「……船鬼。」
  积了海水的地板上伸出一只手。

  23

  船鬼四周飘散着更强烈的寒气。他们两人着实已成了落汤鸡,只觉得冰冷刺骨。尽管身影被白烟笼罩而有些朦胧,但它那从泡水较浅的地方只伸出了一只手并握住长柄杓的模样,毫无疑问就是船鬼。
  勇气立刻双手结印,正要咏唱真言时,凑就粗暴地拉住他的衣领。
  「你干嘛……」
  勇气还没抱怨完,船鬼长柄杓一挥,将里面的液体泼啊凑与勇气。洒出的液体散出白烟,更加遮蔽了视野。
  「不要吸进去。」
  凑简短地说完这句话,就按住勇气的口鼻。
  勇气本以为船鬼泼的是水,但看到长柄杓冒着白烟,觉得十分不解。
  「那大概是液化天然气,也就是冷却到零下一百六十二度的液态甲烷。要是被泼到可就没戏唱了。」
  本以为即使船鬼出现在眼前也只会泼水,现在却突然觉得这种异怪非常危险
  勇气再度结印,正打算这次一定要用真言超渡,没想到这次船鬼却躲得不见踪影。
  「跑掉了。它不想要我们的灵魂吗?」
  异怪的气息消失得十分干脆,让勇气说话的口气显得有些期望落空。
  「啊,已经可以说话了吗?」
  凑慎重地观察四周一会儿,知道甲烷的浓度并未达到会让人缺氧的地步,就微微点了点头。
  「可恶,难得有机会打倒船鬼。既然要跑,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嘛。」
  勇气懊恼得踱步,但注意到凑十分安静,不由得讶异起来。
  「大叔,你怎么了?」
  「……刚才的船鬼是左手吧。」

  24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神秘的船鬼消失之后,对他们两人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确保退路。
  勇气用手指弹起最后一枚钱币,刚觉得一文钱应该会笔直往前飞去,结果它却无力地落在地上,转了几圈之后停住。
  「竟然在最后失败,实在够糊涂了。」
  「部队,不是失败。就是这里。」
  「这里不管哪一扇舱门,打开以后都会灌进海水,让我们当场归天吧?不,别说灌进海水,舱门现在都已经被水压压得打不开了。」
  勇气默默看着脚下用手电筒照亮的一文钱。
  「不过算啦。」
  凑看着勇气的模样说:
  「既然你说是这里,那大概就是这里吧。」
  凑以死了心似的语气这么说道。但或许凑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只见他也做好了觉悟似地站在原地,不再试图挣扎。
  船身传来震动。强烈得让人觉得脚下随时都会崩塌的冲击,让凑与勇气都站不住。
  「抓住我!」
  凑想也不想就朝勇气伸出手。他抓住勇气的手,相对地也让最后一枝手电筒从凑的手中掉落,闪烁着消失在黑暗中。
  视野再度剧烈摇动,平衡感消失无踪,甚至失去了视野。
  爆炸声在完全的漆黑中回荡,但两人甚至无法伸手去捂住耳朵。

  25

  沙耶看到了令她无法置信的光景。说得精确一点,是看到她不想相信的光景。但毫无疑问,眼前所发生的确实是事实。
  起初是运输船发生爆炸后往侧面翻覆,船首朝向斜下方渐渐下沉,船身后半部则从海面挺向空中。
  光是这样的光景就已经令人难以置信,随后往海面上挺出的船身又受到太大的负荷,超过强度极限后,就发出金属断裂的声响,一口气从中间断成两半。
  折断的船身后半部落到海面后,就这么继续猛然下沉。反而是先前没入海中的船头部分往上翻起,屹立在海面上。
  这幅光景极具震撼力。但这时支配沙耶心思的却不是震惊,而是一种绝望的感情。
  「老师、勇气……」
  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船上的两人能够平安。
  先前用无线电联络时,就已经知道先回来的救生艇上只载着佐治和佳乃。凑与勇气从爆炸到沉没的那一瞬间为止,都留在运输船内。
  「要是我待在那艘船上,多半会一直往高处走。」
  船长的话更加深了沙耶的绝望。船长所谓的高处,也就是现在已经折断而沉入海中的船身后半部。怎么想都不觉得待在那里面还能平安无事。
  看到沙耶不但说不出话,连表情都僵住,船长才注意到自己的失言。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当时我不应该让他们两个去的。是我判断错误。」
  船长以悔恨的眼神看着运输船的残骸,而船头部分的甲板就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的。
  从甲板上开出的洞口出现的,是凑的上半身,接着便看到勇气探出头来。
  「老师!勇气!」
  大滴的眼泪从沙耶的眼睛溃堤而出。
  「他们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他们两人会出现在船首,也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在船沉没的过程中不断往下方前进。船长的震惊有大部分不是来自他们活着,而是难以理解他们的行动。
  但沙耶不管这些,只顾着不断呼喊他们,用力挥手。

  26

  「你看,就说是对的吧?」
  勇气在甲板上发着抖,口气却十分得意。
  「是没错,你说对了。」
  凑不情愿地承认后,朝眼底的海面看了一眼。看得到佐治驾驶的救生艇正慢慢接近。
  「跳下去应该太危险了啊。」
  凑往海面看了一会儿,他所抓的栏杆似乎因为长期浸泡海水而变得脆弱,便像枯树枝般就这么应声折断。
  凑整个人被抛往空中,落在十几公尺下方的海面上,撞出一道水柱。
  「大叔,你在干嘛?」
  勇气灵活地顺着栏杆溜下来,口气变得更得意了。
  「现在我倒是很羡慕你身轻如燕啊。」
  「算你运气不好。」
  「是运气好。如果撞到漂流物或这船运的货,可不会只弄得一身湿而已。」
  「你们还好吗!」
  佐治从救生艇上抛出救生圈,凑一边说着几乎只是死不认输的话,一边爬上救生艇。
  「海水咸不咸啊?」
  先跳上救生艇的勇气这么一揶揄——
  「臭小鬼给我闭嘴。想也知道会咸……」
  凑幼稚地反唇相讥,却只说到一半。他看向四周,表情显得十分讶异。
  「大叔,你怎么啦?」
  「原来如此,所以船上才会有盐啊。」
  佐治拿来毛毯帮凑盖上,说幸好他得救了,叫他赶快换掉衣服。勇气则问他怎么了。但凑似乎完全听不见他们说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1

  挑高的入口大厅与餐厅里,有着许多乘客的身影。
  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厚重的防寒衣物与救生衣。多达数百名的乘客全都按照指示,来到入口大厅与餐厅。
  几乎没有人说话,只偶尔听见有人剧烈咳嗽,旅客就像电影院里的客人一样安分,却又散发出电影院中所没有的紧绷气氛。
  时刻已经到了夜晚。船身仍然倾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沉没,气温也还是一样低。尽管幽灵船从眼前消失,但看到那艘船爆炸沉没的光景,自然不可能有心情为了幽灵船消失而高兴。
  寂静之中传出一阵小提琴的音乐。位于入口大厅角落的吧台沙发椅上,有一名穿着燕尾服的男性在演奏。他在燕尾服外面套上橘色救生衣,手上演奏小提琴,模样十分逗趣,但没有人因此觉得有趣。
  这时有一名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与破烂牛仔裤的男子走了过去,身上还穿着向船员借来的防寒厚外套。换做是平常,穿着这样的服装在船内乱晃,肯定会受到船员警告,但今天这种状况下,谁也不在意他穿的是什么服装。
  男子从人们身旁穿过,擅自从酒吧的柜台拿出威士忌酒瓶喝了起来。但他似乎立刻便发现倾斜后的高脚椅不好坐,于是走到在沙发区演奏小提琴的男子身旁坐下,开始喝酒。
  「请问要点曲子吗?」
  「陈腔滥调的古典音乐跟中规中矩的曲子我都听腻了。都上了豪华邮轮,我却还要自己倒酒来喝。美女调酒师也不见了。麻烦你拉一首会让人High一点的曲子来听听。」
  「披头四如何?」
  小提琴家试着拉了一段旋律,但观众——凑不满地摇了摇头:
  「还是席琳•迪翁好。来首《铁达尼号》的主题曲如何?我们就把气氛给炒热起来吧。」
  「这可伤脑筋了,我会被开除的。」
  「反正又没有人在听。」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开始演奏凑点的曲子。
  「喔喔,挺不错的嘛。你会一直演奏到这艘船沉没为止吗?电影里就是那样演的喔。」
  「哈哈哈,我可没打算这么鞠躬尽瘁。真到了紧要关头,我一定马上丢开小提琴逃命。」
  「偏偏都是说这种话的家伙会演奏到最后,跟船一起陪葬。」
  「请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他们只聊到这里,接下来好一会儿,都只听到小提琴的演奏声。
  「看来大家连恐慌的力气都没有啦。」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疲惫至极而眼神空洞的乘客。
  「这也难怪。经过这样的体验,就算能平安回到家,也会觉得日常生活很可怕。我也是因为害怕,才这样拉着小提琴。不是因为我有闲情逸致。」
  「说来也算是中邪的一种啊。」
  「也许吧。」
  凑仍然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了。小提琴家心想他多半是在想事情,于是专心演奏。
  打断凑思绪的,是一道女子的嗓音。
  「他……友和他怎么了?」
  凑抬起头来,看到里中佳乃站在面前。
  「沉下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到海底了。」
  「是吗?」
  佳乃简短地应了这么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对了,记得你的情人是左手啊……失礼,应该说是左撇子。」
  凑的话听不出有几分认真,让佳乃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句话。
  「是啊。」
  「我看到那只手了。他成了船鬼,我差点被他杀了。」
  佳乃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总算开口说:
  「是吗?对不起。」
  「不需要你来道歉。我只是想到也许该告诉你。」
  「那我应该道谢了?应该对你说谢谢你告诉我?只是我实在不太有这种心情。」
  「随你高兴就好了。」
  凑说完就一副自己的事已经办完的模样,兴味索然地开始喝酒。佳乃来到他身旁坐下,要凑给她一杯他喝的酒。
  「你们是怎么差点被杀的?」
  「我们差点被他用液化天然气运输船运的东西泼到。」
  佳乃轻声一笑。
  「这没什么好笑的吧?」
  佳乃接过凑递来的玻璃杯,但看来并不想喝。
  「听人说自己的情人死了,又变成那么凄惨的尸体,还变成鬼怪差点杀了人,我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也只能笑了吧?」
  佳乃低下头,注视着杯子里的酒。
  「也只能笑……」
  佳乃嘴上这么说,却已经哭了起来。她在哭,却流不出眼泪。
  「就属你伤得最重啊。这也没办法啦。」
  这时有个人走进入口大厅,凑看到这人后咂嘴了一声。
  「九条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
  凑故意背对佐治,捂住耳朵。
  「请你体谅一下我想静静思考的心情。不然机灵点,看到我在泡妞就别来打扰也行。」
  「听这首曲子思考跟泡妞?」
  小提琴家被佐治瞪了一眼,但他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继续演奏。
  「是我点的曲子。我会写意见表,要你们选他当年度最佳船员。要开除人也应该开除不工作的调酒师。」
  佐治似乎顾虑到凑身旁的佳乃,在凑耳边说: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可以请你来一下吗?」
  凑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拍了拍小提琴家的肩膀。
  「麻烦你帮我看着她。可别想追她。」
  小提琴家点点头,换成了温和的古典音乐。

  前往舰桥的途中,一看到附近不再有乘客,佐治就等不及地开了口:
  「我有事要通知你。再过一个半小时,救援的直升机就会抵达。」
  「只靠直升机根本不够吧?这艘船载着八百个人以上。救援船还没到吗?」
  「救援的船只要再过将近三小时才能抵达。」
  「推定还有多久会沉没?」
  「两小时到两个半小时。」
  「喂喂,你们连减法都不会吗?想也知道时间不够吧?」
  「也只能请旅客搭上救生艇了吧。只是看过海面结冰的现象和运输船沉没的景象后,乘客可能会抗拒。」
  「搭那种小橡皮艇,根本是任由船鬼宰割,甚至不用等到海面结冰。」
  「那你呢?你之前待在这里都在做些什么?你去调查完,搭上回程的救生艇后就一直不说话。一下子又不见踪影,结果竟是跑来喝酒。」
  「我是在整理想法。酒、女人和音乐是思考的三个最佳良伴。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知道答案了?这是什么意思?」
  凑并没回答佐治的问题,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麻烦你叫船长跟两个小鬼到餐厅。可以的话你最好也来。」
  佐治对凑突如其来的要求显得十分不解。
  「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要揭穿船鬼玩的花样。」

  2

  被凑叫来这里的人,有船长、佐治,以及勇气与沙耶。被叫来是无所谓,但他们心中都存有一个疑问。
  「大叔为什么叫我们到餐厅这种地方来?」
  「谁知道呢?」
  沙耶与勇气两侧人一起歪着头纳闷。他们聚集的地方是贵宾专用的晚宴室,众人就坐在昨晚坐的桌子旁等凑出现。
  沙耶与勇气都想不通的疑问,船长与副船长自然更不可能猜到。
  凑从厨房现身,是几分钟后的事了。所有人都立刻停止谈话,以近似责难的视线望向他。
  「为什么不是在舰桥,而要跑来这里集合?」
  船长替所有人说出心中的疑问。
  「因为要搬东西太麻烦了。」
  凑的回答很单纯,却也无视于船长问的问题。
  「搬?搬什么?」
  「你们马上就会知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凑就像开始上课的教授一般,手放在桌上睥睨其余四人。
  沙耶怀抱某种期待,勇气不满凑吊人胃口的态度而显得有点不高兴,佐治与船长则仍然流露着深深的不解与恐惧。凑在这些各自蕴含了不同情绪的目光注视下,自顾自笑得十分开心。
  「好了,这次的异怪事件,接连发生了多起太过奇妙的事情。为什么船会倾斜?为什么会发出怪声?为什么会冷?为什么运输船会浮上海面?为什么运输船会沉没?为什么白凤号无法前进?为什么运输船的船员都被裹在盐块里?为什么海水会结冰?为什么引擎会爆炸?为什么海水会冒出气泡?」
  也不知道到底说了几次为什么,只见凑把这些为什么都一一写在事先备妥的白板上。
  「惊人的是,这些现象都是只由区区几只船鬼所引发的。船鬼的工具就只有一把长柄杓,它们唯一的能力就是舀起液体来弄沉船,却实现了我刚刚说的全部现象。」
  沙耶与勇气熟知这种异怪的资料,显得无法信服。船鬼就如刚才凑所说,并没有强大的影响力或特殊能力,是一种能力非常有限的低阶异怪。
  「异怪有办法做出这么多事情?」
  反而是对异怪不清楚的船长,以蕴含恐惧的声调反问。
  「异怪的确超脱人世的常理,却不是万能。异怪没有办法跳脱异怪的定律。好了,接下来我要问问题了,船鬼的定律和定义是什么?」
  「用长柄杓舀水,弄沉船。」
  勇气答得很快。
  「船鬼可以出现在有海水的地方,能够用长柄杓凭空舀出海水。行动原理是弄沉载了人的船。我想这就是船鬼的基本定义。」
  沙耶以她一贯的作风,回答得精准而详细。
  「我要订正一点。船鬼舀的不一定要是海水,也曾经有船鬼舀过湖泊、河川和沼泽的水。要舀其他液体应该也没问题。」
  「这样就能办到刚刚你说的那些事吗?」
  两个外行人仍然无法理解。这也难怪,毕竟就连两个行家小孩都完全没有头绪。
  「我接下来就是要讲解这些。这些史无前例的船鬼,到底是如何引发多种离奇现象呢?第一,海水为什么会结冰?这一点与其用讲的,还不如实际示范一下来得快。你们等我一下。」
  凑轻描淡写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走进厨房,所有人都慢了一拍才发出惊呼:
  「他竟然说要实际示范!」

  凑搬来的是个装了水的大水槽,水上浮着两艘模型船,显然是在模拟海、邮轮白凤号与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白浪号。
  「这船好可爱。」
  「我是从贩卖部弄来的。两艘模型都是白凤号,的确不太像话,不过店里又没卖运输船的模型。好了,现在我要一口气让这两艘船周围的水结冰。」
  凑煞有其事地摆出架势,手掌朝向水槽。
  「喝!」
  在一声没什么魄力的喊声中拍打水槽。
  兴味盎然的眼神、充满疑心的眼神、认真的眼神、姑且一看的眼神。四个人四种眼神,都一起转变为震惊的眼神。
  水槽中的水迅速转为浑浊的颜色。结冰的现象从凑拍打的水槽边缘呈涟漪状扩散,转眼间就让整个水槽变成一块冰。漂在水上的两艘船也被困在冰里不能动弹。
  「竟、竟然!」
  「大叔,原来你有这种力量?」
  「老师好厉害!」
  「这应该不是你做的吧?」
  凑面对众人的震惊与疑惑,就像在舞台上被众光灯照耀着的演员一样,挥动双手要众人冷静下来。
  「对我来说这是小事一桩啦。」
  沙耶战战兢兢地伸手到水槽中。
  「可是这不太像冰,比较像是冰沙呢。」
  沙耶一边摸着冰,一边拼命试图回想。
  「我总觉得好像在其他地方看过……」
  沙耶正在烦恼,安娜贝尔就从厨房现身。
  「九条先生,过冷顺利吗?」
  「喂,不要拆穿谜底,让我多吊吊他们的胃口。」
  安娜贝尔的话唤醒了沙耶的记忆。
  「过冷,过冷……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一种叫做过冷(Supercooling)的现象对吧!对冷却到零度以下但尚未结冰的水施加冲击,就会发生这种瞬间结冰的现象。」
  看到沙耶表情一亮,凑咂嘴了一声说:
  「对,没错,你答对了。」
  有一种物理现象称为过冷。物质即使温度降到冰点以下,也可能不会变成固态。例如说即使把水冷却到零度以下,也可能不会立刻结冰。但只要对这样的水施加冲击,转眼之间就会结冰。
  但只看到这个现象,却没有人觉得满意。
  「原理我懂了。可是这种零度以下的水到底是哪里来的?」
  凑指了指一艘结冰的模型船。
  「是白凤号吗?」
  「呆子,这艘是运输船。」
  说对了会被咂嘴,说错了又被骂呆子,这样的待遇比起猜错这件事本身更让沙耶露出不能接受的表情。
  「白浪号是运输液化天然气的船,船上有着能把油气槽冷却到零下一百六十二度以下的设备。就是这种特殊的装备,引发了多起不可思议的现象。」
  凑用手指将其中一艘船强行按入水中。
  「两个月前,白浪号沉没了。零下一百六十二度以下的液化天然气所蕴含的超低温,已经足够冻结四周的海水。但海水结冰时会往外排出盐分,结冰的只有水的部分,冰的周围则会留下盐分很浓的海水。有人说南极的不冻湖——唐璜湖也是这样形成的。」
  听到盐分,勇气想起了船内那个满是盐的房间。
  「当船只四周与船内的海水结冰,就会形成大量盐分很浓的海水,在运输船内形成唐璜湖,这就是那个房间会全都是盐的原因。虽然不知道船员的遗体会被冲到那个房间是出于偶然,还是结构上的问题,但总之大量结冰的海水排出的盐分全都集中到了那里,也就形成了那些半干的盐腌尸体。」
  「原来那是这么一回事啊。」
  佐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解释到这里,凑就用横线划掉白板上「为什么会有盐腌尸体?」的项目。
  「接下来的部分才重要。浮上海面的运输船里,有冰融化而成的水在流动,而且扩散范围很广。这一来会造成什么情形?运输船与邮轮周围之间会形成同时有淡水也有海水的双重结构,变得像河川的出海口一样。位于双层结构内的螺旋桨推力会远减,发生一种叫做内波的现象。这就是白凤号没办法前进的理由。」
  说着把「为什么白凤号无法前进?」的项目也用横线划掉。
  「随着时间经过,本来在零度以下呈稳定状态的冰也慢慢开始流动。这几乎是奇迹,真亏这些水没流到一半就结冰,这也有可能是受到跟海水接触的影响。零度以下的水围绕住船,引发过冷现象的导火线则是救生艇落到海面上的冲击,使海面一口气结冰。我掉进海里的时候,就觉得水一点都不咸实在太奇怪了。这就是为什么海水会结冰的答案。」
  凑用横线划掉写在白板上的「为什么海水会结冰?」项目。
  「这样就可以解释这艘船上发生的现象当中的一半。这些现象不是异怪引发的,而是诸多巧合累积而成的科学现象。」
  凑喝水喘口气。
  船长整理脑袋好一会儿后,注意到一件事,对凑问说:
  「也就是说,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跟船鬼没有关连?」
  「不对,大有关连。我刚刚说的现象,是透过运输船浮沉所引发的。操作运输船浮沉的就是船鬼。」
  白板上的为什么还剩下一半以上。尽管仍然怀疑船鬼是否真有办法做到这么多事,但比起刚聚集到这里的时候,猜疑心已经淡多了。
  每个人都开始有了一种想法。
  觉得凭这个男人的本事,可能真的有办法解开所有难解的现象之谜。
  「那我们就来谈谈最关键的项目吧。为什么白凤号会倾斜?为什么运输船会沉没?换句话说,船鬼是如何只用一把长柄杓就办到这些事?」
  再也没有人插嘴,每个人都在等凑说下去。
  「答案很简单。就是压舱水槽失常,造成白凤号倾斜,运输船沉没。」
  但凑的说明却无法让众人信服。
  「大叔,我们今天才去检查过吧?压舱水槽根本就没问题。」
  勇气提起白天的事。
  「记得右舷的压舱水槽就如同仪表所示,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吃水深度而装了三分之一,左舷的压舱水槽是满水?」
  沙耶记得相当清楚,让船长与佐治都有些佩服。
  「而且大叔还说过,说要用长柄杓灌满压舱水槽,得花上很多年。」
  「这句话我要收回。有个神奇的方法,只要区区几只船鬼,就能在一天之内填满压舱水槽。虽然我到最后都没想到,可是只要一想到,之后就简单得很。只要舀起的液体在压舱水槽内膨胀六百倍就行了。」
  凑说得十分得意,但听他这么说,每个人都只张大了嘴合不拢。
  「我听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船长摇摇头。
  「你有办法解释船鬼为什么能做出这种便利的事吗?还是你想说异怪是魔术大师?」
  佐治露出失望的神情。
  「大叔,船鬼的定义里没有这种能力啦,它们就只会舀水而已。」
  「我刚刚不是订正过吗?是只能舀起液体。」
  每个人的视线都转为猜疑,心想这又有什么差别,但凑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以众人的反应为乐。
  「事实胜于雄辩,我们马上就去检查压舱水槽吧。我会证明我的说法是对的。」

  3

  凑以调查需要为由,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聚集一批健壮的船员,二是每人一副氧气钢瓶。
  找来的船员个个体格健壮。不是透过健美练出的那种肌肉形状不自然的体型,而是在劳动中练出的实用体格。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
  凑带着所有人,用ID卡前往只准工作人员进入的区域。佐治忍不住检查自己的ID卡还在不在。
  勇气与沙耶一边行进于通往压舱水槽舱门的通道上,一边交头接耳。
  「大叔他要不要紧啊?」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两个小孩子对于所谓船鬼舀的水会膨胀六百倍这种太过方便的说法,都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对于凑的直觉与洞察力,沙耶一向尊敬,勇气也不情愿地予以肯定,但要说有会膨胀六百倍的液体,就让他们觉得很像是刊登在周刊背面的那些夸大不实的产品广告。
  凑弯过通道转角,佐治就叫住他:
  「右舷的压舱水槽不在那边,是另一边。」
  「走这边没错,因为我们要去检查左舷的水槽。」
  「可是照你的说法,船鬼是在右舷的压舱水槽注入了会膨胀几百倍的液体,让水槽变重,船身才会倾斜吧?」
  「不对,不是这样,正好相反。船鬼是让船的左侧变轻,才使船身倾斜。」
  「变轻反而使船倾斜?」
  佐治与船长都觉得莫名其妙。
  凑就这么朝左舷的压舱水槽前进。众人纳闷了一会儿,到头来还是做出只能跟去的结论,赶紧从后方跟上。
  下方的楼层没有例外,全都十分冰冷,持续发出先前那种怪异声响。众人呼出的气息都是白的,墙上还结了霜。脚下很容易打滑,每个人在走到舱门之前都至少摔过一跤。
  「上次来的时候应该会更容易解决啊。」
  凑揉着屁股,忿忿地看着表层结冰又倾斜的地板。
  「大家还好吗?」
  唯独沙耶并未滑倒,即使失去平衡也立刻恢复姿势,与摔跤无缘。
  这群健壮的海上男儿,都以掺杂着懊恼与佩服的复杂眼神看着沙耶。
  「哇!」
  她甚至还有余力在勇气差点跌倒时伸手扶他。需要靠沙耶帮忙,让勇气觉得很不好意思。他默默地专心行走,心想再也不要摔倒了。
  「船长,这样很危险,我来拿吧。」
  佐治对船长扛着白板的模样看不下去,提出这个提议。
  「不用了,佐治。九条先生叫我拿,相信一定有他的用意。」
  勇气与沙耶心想多半根本没有什么用意,但现在也已经说不出口。
  说着说着,他们抵达了左舷压舱水槽的舱门前。
  再度来到左舷水槽的舱门,就和走廊一样,模样与先前来检查时已经完全变了样。天花板与转盘都结了细细垂下的冰柱,稍有震动就会让冰柱掉落。
  要说有什么没变,也就只有舱门旁显示水位的仪表仍然指着满水位。
  「好了,你们这些猛男表现的机会来了。打开这扇舱门吧。」
  「昨天我也说过,这门被水压压住,开不了的。」
  「这边呢?应该也有直接通往压舱水槽的水管吧?」
  凑指的是沿着墙壁设置的许多水管,上面还有着小小的阀门转盘开关。
  「的确,这些应该打得开,可是一打开就会喷出水的。」
  「不用担心水。我担心的反而是……」
  凑没多说,轻轻摸了摸水管表面。
  「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只不过这点异状,阀门和水管没那么容易坏掉。」
  「我提防的是冻伤啊。」
  「冻伤?」
  佐治问得十分纳闷。
  水管的确笼罩在神秘的寒气之中,但他们戴着手套,而且转开阀门时碰到的时间也不久,应该不至于会冻伤。
  「不过看来是还好。总之,就请你们打开这阀门吧。」
  一名船员上前来,伸手去抓阀门上的转盘,但才刚碰到就赶紧放手。
  「怎么了?」
  「没有,只是转盘实在太冰了。」
  「这种气温下,当然会冰啊。」
  佐治说着也去抓转盘。即使隔着手套,传来的寒气仍然让他吓了一跳而放手。他没料到会冰冷成这样,连连又张又收地活动手掌。
  「这是怎么回事?」
  他对事先提出警告的凑这么问。
  「就是要确定这理由才叫你们打开啊。」
  但凑只这么回答。
  「别被吓倒了。就算有水喷出来,量也不会太多。别忘了戴上氧气面罩。不过根据我的预测,99%不会有水喷出来啦。」
  「不会有水喷出来,那为什么要戴氧气面罩?」
  「是为了防止缺氧。好啦,你们也别发呆,赶快戴上面罩。」
  沙耶与勇气赶紧戴上面罩,仔细看着阀门。
  「还有你要小心玛丽莲•梦露。」
  「咦?咦?」
  沙耶完全听不懂凑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一头雾水。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失去了问个清楚的机会。
  「船长先生,请你叫你健壮的部下按住这白板。」
  「知、知道了。」
  船身发出哀嚎,那是一种如野兽低吼般的声响,而且比先前听过的任何一次都大声。船员们的视线自然而然集中到舱门上,因为声音显然是从舱门后传来的。
  「舱门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里头就只是有着快要把船弄沉的原因而已。所以可以请你们赶快打开阀门吗?」
  凑说得轻描淡写,让船员们听得瞪大眼睛。
  他们在脑海中描绘出舱门后有着来路不明怪物的景象。不是船鬼这种不起眼的怪物,而是能够弄沉运输船后还让它又浮上海面,让海水结冰,引发多种离奇现象,甚至还企图弄沉白凤号的奇异怪物。但眼前这名男子却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只是在借枝笔一样轻松。
  「你们在怕什么?赶快展现你们猛男的本事,打开阀门吧。」
  船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战战兢兢地握住转盘。阀门上的转盘不大,顶多只能让三个人一起转。
  三人刚开始还转得心惊胆战,但转盘动也不动,让他们开始用力,转得面红耳赤。
  三名男子的低吼声回荡在狭窄的通道中。
  「听这么一群臭男人吼叫,还不如听那来路不明的怪声啊。」
  转盘总算开始转动,但并未喷出船员们担心的大量水流,从管线喷出的是惊人的强风。
  「呀!」
  「哇!」
  沙耶按住裙摆,勇气努力站稳以免被吹倒。
  「这!」
  佐治也被强风吹得非得放低姿势不可。
  转动转盘的船员们也被强风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阀门。阀门一关上,强风立刻平息,迎来一阵寂静与沉默。
  「果然啊。」
  凑拿下氧气面罩,深呼吸几次。
  「只喷那么一下子,看来也不必在意啊。喂,大家可以拿下面罩了。」
  「你早就预测到会这样了?阀门不会喷出水,会喷出强风,这些你也早就知道了?」
  「对,差不多都知道。」
  「那,这舱门后面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怪物吗?例如某种不是船鬼这种小角色可以相比,有办法弄沉大船的怪物。」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哪可能会有这种东西?要是真有这种怪物,我旁边这两个老早就注意到了。」
  凑说着朝两个小孩看了一眼,发现沙耶仍然戒心大起地按住裙子。
  「所以我才叫你小心玛丽莲•梦露啊。」
  「老师这么说我怎么聼得懂!」
  「喂,小鬼,既然你站在后面,应该有看到养眼的镜头吧?」
  沙耶赶紧按住后面的裙摆,看了勇气一眼。但勇气根本没去注意沙耶和凑,始终瞪着压舱水槽的舱门。
  「勇气?」
  「你注意到啦?」
  勇气短短呼出一口气,以自信满满的声调说:
  「这水槽里有异怪。船鬼就在这里。」

  勇气微微放松了紧张的情绪,露出了展现从容态度的笑脸。
  「那,现在是什么情形?我们知道这压舱水槽有问题了,可是你还没解释会膨胀到六百倍的水是怎么回事。」
  「六百倍,六百倍。我总觉得好像听过这个倍数。」
  船长再度把白板挂回脖子上,一个人嘀嘀咕咕,表情忽然一亮。
  「你所谓膨胀到六百倍的液体,该不会是指甲烷?」
  对这句话起了反应的是佐治。
  「甲烷……液化天然气,原来是运输船载的货!」
  凑点点头表示肯定。
  「没错,就是液化天然气。为了节省载运空间,会把天然气冷却成液体状态来运输。甲烷冷却到零下一百六十二度以下,就会变成液化天然气,也就是白浪号运的货。船鬼就是把液化天然气洒进压舱水槽。液化天然气放在没有保冷构造的压舱水槽里,就会急速汽化。从液体转变为气体,体积差距约有六百倍。这艘船的压舱水槽大概可以装几万吨的水?」
  「四万五千吨。」
  船长立刻做出回答。
  「不需要把四万五千吨全都用液化天然气填满,只要填满其中一边的水槽,而且只要三分之一左右应该就够了。我们假设船鬼以每两秒两百五十毫升的速度,舀出液化天然气。一小时就是四百五十公升,汽化而膨胀到六百倍之后,等于每小时可以舀进两百七十吨,一天就是六千四百八十吨。只要少少几只船鬼,应该花不到一天,就能填满左舷的压舱水槽。膨胀的甲烷会增加水槽的内压,达到一大气压以上,压迫积在底部的海水。然后会怎么样?」
  佐治一拍手回答:
  「水量计是根据水压来测量水位。水受到强大的气压压迫,水压也会增加,显示压舱水槽已经装满,而我们看到仪表,也会觉得里面装满了水。打开阀门时会吹起强风,就是因为气压太高对吧?」
  「答得好。也就是说,这艘船正处于左舷几乎没有海水,只有右舷有海水压舱的状态。比较轻的左舷往上浮,比较重的往下沉。这种状态会招致什么样的下场,白浪号已经让我们看过了。为什么邮轮会倾斜、为什么运输船会沉没,答案就是这样。」
  凑在船长拿着的白板上,用横线把「为什么船会倾斜?」与「为什么运输船会沉没?」的项目也用横线划掉。
  「船上会变得寒冷,就是受到液化天然气的影响吧?因为船鬼洒出了许多零下一百六十二度的液体。」
  沙耶说完,凑便用横线在白板上划掉这个项目。
  这时怪声响起,刺耳的声响让众人都捂住耳朵,但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惊恐。
  「会有这怪声,是因为压舱水槽的内压升高。说不定气泡不是从运输船上排出,而是从这艘船的排水口排出的。是甲烷从直接连到压舱水槽的排水口排了出去。」
  「为什么会发出怪声?」与「为什么海水会冒出气泡?」的项目也被划掉。
  「我也懂了。引擎爆炸一定是外泄的甲烷造成的。」
  船长不等凑动手,自己就用横线划掉「引擎为什么会爆炸?」的项目。
  「啊,呃……」
  众人陆续说出答案,勇气则刚要开口又闭上了嘴。他完全错失了机会。白板上只剩下一个项目——为什么沉没的白浪号会浮上海面?
  「这一题就难了。」
  佐治与船长面露难色,沙耶也歪着头纳闷。
  「呃、呃,例如船鬼在运输船里洒了甲烷……?」
  勇气想起先前在幽灵船内看到的光景,想也不想就说出这句话。每个人都默默看着凑。
  「就当作你答对吧。」
  凑用横线划掉「为什么运输船会浮出海面?」的项目。勇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帮这小和尚补充说明,应该是在运输船内洒出液化天然气。液化天然气因此在船内汽化,也就是充满甲烷,所以才会变轻而浮出海面。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后船鬼还想用白浪号撞我们的船。这异怪实在太可怕了。」
  「不对,不是这样。它们可能也想过要撞撞看,但它们真正的目的不在这里。」
  凑的话始终超出众人的预料。
  「它们有别的目的?」
  「就是气泡啊。甲烷从邮轮排水口外泄而产生气泡的情形,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一旦冒出气泡,我们也许就会注意到压舱水槽有异状。船鬼想掩饰气泡是从水面下冒出的事实,因此才让运输船浮出海面,让我们觉得气泡是运输船造成的。运输船浮出海面,只是一种用来掩饰气泡的演出,是一次大手笔的障眼法。」
  以船鬼的定义来说,实在难以相信它们会做出这么有智慧的行动。
  「说不定船鬼只能从有限的距离内凭空舀来液体,所以必须让运输船靠近。」
  沙耶补上自己的推测。
  「也许吧。光是让运输船浮上海面这件事,船鬼就准备了重重圈套。想弄沉白凤号的船鬼,就是那艘运输船上的船员。即使能做的事情和千年前的船鬼一样,它们却是拥有现代科学与最新科技相关知识的船鬼。」
  凑说了这么多话,有点累了似地放松肩膀。
  「好了,我的解说就到这里为止。有问题要问吗?」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白板。
  为什么船会倾斜?为什么会发出怪声?为什么会冷?为什么运输船会浮上海面?为什么运输船会沉没?为什么白凤号无法前进?为什么运输船的船员都被里在盐块里?为什么海水会结冰?为什么引擎会爆炸?为什么海水会冒出气泡?
  这许多谜题,每一题都让人觉得非常艰涩而难以理解,但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决,并未剩下任何一丝不可思议、不清楚的地方。
  「了不起,了不起,实在太了不起了!」
  船长大声鼓掌,沙耶也感动不已,跟着船长一起鼓掌。
  「我现在感动得不得了。船鬼这种异怪确实可怕,可是人类的智慧,不,应该说九条先生你的智慧,凌驾在船鬼这种异怪之上啊。」
  「是啊,姑且不论人品,他的专业能力是无庸置疑的。」
  佐治语带保留地赞同船长的话。
  「原因已经清楚了,那我们该做什么事也就很明确了。只要开启左舷的压舱水槽,让甲烷排出去就可以了。然后再重新灌进海水。」
  「可是由于结构的问题,最先排出的会是海水。这应该会导致左舷暂时变得更轻,让往右舷倾斜的情形变得更严重。与其直接排出,我们要不要改成打开这里的阀门?甲烷很轻,应该会因为气压差异和密度而排出船外。」
  「可是这样不是可能会造成船内充满甲烷吗?而且就凭这小小阀门的排气量,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
  船长和佐治讨论得十分热络,但讨论到一半就注意到一件事,转身对凑说:
  「谢谢你。今后的对策就请交给我们。」
  「如果有建议,还请告诉我们。」
  凑耸耸肩膀,以态度表示他没有话要说。
  「让船回复的方法,就交给你们这些专家了。倒是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非解决不可,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仅次于沉船。」
  「问题?」
  他们试图想起凑说过的几个问题,但这些问题刚刚凑全都解析明白,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是什么大问题。
  「从某个角度来看,是伤得最重的部分。」
  四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凑转过身去,作势要他们跟来。
  他们从工作人员专用区域移动到乘客区域,上了几层楼。
  凑在主餐厅停下脚步,这里有着许多乘客。
  即使船长与凑等人经过,他们也只微微抬起头,然后立刻又低下头去,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没有生机。
  「即使他们就这么得救了,仍然无法回到平静的日常生活。他们多半会变得怕海,会害怕夜晚的黑,每次一听到声音就会发抖,时时刻刻摆脱不了恐惧。所有情绪都会变得迟钝,最后只剩对恐惧特别敏感。」
  他们的眼神中只有死心与恐惧。一直到昨天为止都不存在于他们常识当中的离奇现象,已经化为一种无从抗拒的恐惧,深深刻印在他们心中。
  凑放眼望向大厅,静静地说:
  「搭上这艘船的人,全都中了一种叫做异怪恐惧症的邪,不去除这种中邪的状态,事情就不会结束。」
  这是人心的问题,是异怪造成的精神创伤。但无论御荫神道或总本山,都没有治疗这种创伤的手段。
  「你要怎么做?」
  「我来帮他们驱邪。」
  由零能者来驱邪,听起来只觉得矛盾得不得了。无论沙耶还是勇气,都完全无从想像要如何进行这样的驱邪。

  4

  『敬告各位旅客,我们即将在主交谊厅举办大魔术师九条凑的世纪魔术大秀。』
  即使船在怪声中越来越倾斜,也不再有人吵闹。凑说这是中了邪,然而,听到这种突兀而奇妙的广播,他们仍然做出困惑不已的反应。
  「喔喔喔,大家都很有反应地呆住了。」
  凑一身燕尾服加上领结的打扮,在后台待命。
  「准备都好了吗?」
  沙耶换完衣服,出现在凑眼前重重点头。
  「好了,我会努力协助老师帮大家驱邪。」
  凑看到沙耶穿着巫女服握紧拳头的模样,以嘲讽的神情深深叹了一口气,卷起白凤号的导览手册就往沙耶头上打。
  「你白痴啊?我看你根本就没搞懂我驱邪的主旨吧?穿这种复古又日式还充满宗教味的服装是要做什么?」
  沙耶被凑以明快的节奏打得缩起头,眼神就快哭了。
  「这样不行吗?」
  「不行,完全不行,简直就跟把美乃滋淋上白饭一样不行。」
  「我觉得这吃法不错啊。」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后台。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听好了,你今天的穿着打扮,最重要的就是视觉效果。你懂不懂啊?也就是说,你该穿的是这种戏服!」
  看到凑拿出来的舞台服装,沙耶露出本次事件以来最为僵硬的表情。

  5

  主交谊厅的座位全都坐满了乘客与船员。
  他们全都一样,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下,会举办这种莫名其妙的节目。
  过了一会儿,告知开幕的铃声响起,交谊厅的灯光在一阵轻快的音乐声中渐渐转暗。光彩夺目的灯光四处扫射,司仪以轻快的声调对观众说道:
  『Ladies and Gentlemen,敬请观赏由大魔术师九条凑表演的世纪魔术大秀——「豪华邮轮翻船之谜」!』
  戏谵的解说,让交谊厅内原本安静的人群中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声浪。
  无数道耀眼的灯光集中在舞台正中央。不知不觉间,舞台上已经站着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男子。他在倾斜的舞台上耍着手杖,踩着灵活的脚步走上前来。众人看着凑的视线绝对说不上平静。每个人都用视线表示出: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凑处在这样的气氛下,却仿佛受到热烈欢呼似地,拿着手杖转了一圈后朝舞台边一指。
  「助手,Come on!」
  沙耶在后台动弹不得。她无数次自问自己是否真的非得在这样的场面出场不可,无数次得出应该另有其他方法的结论。
  「Come on!」
  但她根本无法抗拒手杖不耐烦地敲打舞台的声响。
  「啊,呃……」
  沙耶尽可能用双手遮在身前,战战兢兢地出现在舞台上。她的打扮比起司仪与凑的态度更加胡闹。
  她穿着胸前有着深V开叉的紧身衣与网袜,后腰上还有圆滚滚的白色尾巴,头上戴着两只长长的耳朵,脖子上戴着领结,手腕戴着白色的短袖套。也就是所谓兔女郎的装扮。
  沙耶在舞台边缘扭扭捏捏的,承受观众的白眼与船内寒冷的空气。事先在戏服内放了暖暖包,可说是唯一一个不幸中的大幸。
  「喂,布景呢?」
  凑转着手杖,问得很不高兴。
  「咦?」
  「就是放在后台的布景啊。只有你出现是能干嘛?你就那么想秀你没料的身材吗?」
  手杖往沙耶脚下连戳了几次。
  沙耶赶紧回到后台,把装了水的大水槽放上推车推到舞台前。舞台装饰成可以调整舞台斜度的设计,用来抵销船身的倾斜,但仍然未能完全抵销,让沙耶推得十分辛苦。
  「动作放轻点!」
  「好、好的。」
  把水槽推到舞台中央后,就将车轮固定在不能转动的状态。
  水槽的水上漂着两艘玩具船。
  「好了,我们美丽的助手为我们搬来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水槽。哎呀,里面漂着两艘船,这不是白凤号和白浪号吗?」
  凑夸张地比手划脚。
  「竟、竟然说我是美丽的助手……」
  一旁的沙耶则抚着脸颊害羞。
  「这种表演就是这样,就算是妆化得很浓的大婶也要这么说。」
  沙耶被凑一把抓住兔耳朵,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被猎到的兔子。
  「首先要表演的是海上结冰魔术!」
  手杖转得极为华丽,不断从沙耶鼻子前面掠过,让她一再心惊胆战。
  「喝!」
  凑在喊声中用手杖往水槽轻轻一敲,紧接着水槽的水就在转眼间冻结成冰。这是凑在晚宴室表演过的手法。
  还不只这样。针对各种之前凑对沙耶等人只做口头说明的现象,也都准备了布景,以视觉上来说表现得相当浅显易懂。
  舞台上的表演接连将先前发生的离奇现象解释清楚,让观众们原本绝对不算善意的视线慢慢转变为惊奇。
  表演内容包括海面结冰的过冷现象、让船无法前进的内波、液化天然气在压舱水槽内汽化膨胀的情形,以及因此造成的仪器失常与船身失去平衡的情形。
  「可是老师,液化天然气运输船上载的货物,是怎么跑进压舱水槽的呢?」
  沙耶故意双手抱胸,歪着头思索。也不知道她是慢慢习惯了,还是凑过分的待遇让她连羞耻心也麻痹了,只见她的动作多了一种跃动感,扮起兔女郎助手也越来越有模有样。
  「运输船上的甲烷跑进压舱水槽的理由很简单。」
  只有针对这个环节,凑不再套用先前对船长与佐治所做的说明。
  「就是压舱水槽吸进海水的时候,把运输船上外泄的液化天然气也一起吸了进去。」
  「啊,原来如此!」
  沙耶故意地拍手叫好,如今她已经比凑更加乐在其中。
  舞台上的演技十分滑稽,但每个人都听得非常认真。疑似异怪造成的现象,无数怎么想都不像是这世上会发生的事情,全都在舞台上做出科学的解释,将原因指向液化天然气运输船与环境状况。
  有人拍了手。起初掌声很小,但慢慢增加,最后发展为震耳欲聋的掌声。
  「老师,只差最后一步了。」
  沙耶露出欢喜的表情,但凑的表情反而极为正经。
  「不对,还没有,接下来才是决胜关键。」
  零能者流的驱邪才正要开始。

  表演接近尾声,所有说明都已经结束,进入众所期待的结尾,也就是解决方案。
  「既然问题是甲烷囤积在左舷,解决方法应该就很简单吧?只要打开压舱水槽,排出甲烷,然后再灌进海水就可以了。这样就解决了!」
  船长与佐治考虑过多种从压舱水槽抽出甲烷的方法,最后选择的就是这个方法。
  交谊厅里响起了至今最为盛大的一波掌声,甚至有人起立鼓掌,还看得到有些观众一家人手牵着手欢欣雀跃。
  「这可未必。」
  但凑的这句话,却让这一切都当场萎靡。每个人都不明白为什么。
  「老师,这是为什么?再这样下去我们会翻船的。」
  「打开左舷的压舱水槽后,最先排出的会是留在左舷水槽的海水,之后才会排出甲烷。」
  「这代表什么呢?」
  「也就是说,左舷会暂时变得更轻,变得更往右倾斜。」
  凑让模型船倾斜,结果轻而易举地就翻了船。观众席传来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也有可能会演变成这样。」
  「天啊……」
  「只是有这个可能。机率是一半一半,这是孤注一掷的赌注。」
  水槽里漂着新准备的几艘模型船,凑用手杖朝其中一艘戳了戳,船当场翻覆。
  「海上或许也还漂着液化天然气。大船是不要紧,但换成小小的救生艇,很有可能三两下就沉没。」
  他接连弄翻船,每弄沉一艘船,就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当所有船都弄翻之后,只听见观众深深叹息。
  「老师,这样会不会太过火了?也许在鼓掌的时候就应该把船弄回去了吧?」
  沙耶在凑耳边小声这么说。
  「只做做样子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
  这时怪声响起,同时船又更加倾斜。摇晃与声响都比先前的规模小得多,但人们脸上有着明显的恐惧神色,身体也仍然僵硬。
  「啊啊……」
  看到他们这样,沙耶听懂了凑的意思。
  这有点类似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注11),但有着根本的差异。他们在本能上已经知道这是异怪所为,他们早已发现。即使凑试图用理论掩盖住这种想法,但只要一点小小的迹象,整件事就会露出破绽。而凑的意思就是,要推翻这种恐惧,必须要有更强的体验与更坚定的心意。
  凑从舞台往前踏上一步。
  「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翻船、沉船。就算直升机赶到,也只有一小部分人可以得救,而大型的救援船来不及赶到。」
  只是做出科学说明,不足以将人们从异怪的束缚中解救出来。
  就如我刚才所说,我们还有用救生艇逃脱的手段可以选择。可是现在海上还漂着运输船流出的液化天然气,一旦接触到这些液体,小型的救生艇就会受到损伤。橡皮艇会立刻破洞,比较大型的救生艇也会有危险。」
  每种选择都伴随着性命危险。
  「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观众席上有人大声呼喊问道。
  「我的提议是这样。我们把左舷的压舱水槽排光,重新灌入海水。虽然有危险,但只要成功,大家都可以得救。赞成我意见的人麻烦举个手。」
  提出资讯,让人们思考,自己做出决定——这样的决定将会化为再坚定不过的意志,保护他们的心灵免于受到异怪侵害。
  这就是凑说的驱邪的真正涵义。
  不知道是否会顺利?就连对凑的异怪解决能力怀抱着绝对信赖的沙耶,都觉得有些地方还有疑问。
  沙耶的目光扫过交谊厅的每一个角落,但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样,都认为只听刚刚的说明,实在无法做出这种攸关生死的重大决定。
  ——失败了吗?
  凑呵叱垂头丧气的沙耶:
  「你看清楚。」
  一对夫妇在交谊厅的角落举起手。是和他们一起参加船长晚宴的佐藤夫妇。
  「我相信你。」
  妇人笑着这么说。
  接着举手的同样是和他们一起参加船长晚宴的三岛夫妇。
  「我本来想第一个举手的呢。」
  在舞台最后方的安娜贝尔也举起手。
  「我们大家要一起回去才对嘛。」
  小提琴清澈的音色响起。
  「成功以后,我会为大家演奏一首庆祝的曲子。」
  其他船员也稀稀落落地举起手。乘客中举手的人也越来越多。
  「哇啊啊。」
  沙耶发出感叹声。举手的人数呈加速度增加。眼睛还看着右边的观众,左边观众举手的人已经变多;转头去看左边的观众,右边的观众又有更多人举手。
  最后,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

  6

  所有乘客与船员都靠向交谊厅的左侧。有人提出当左侧变轻时,能在左边多加任何一点重量来压舱都是好的。众人立刻赞成这个意见,付诸实行。
  他们不明白八百个人的重量——大约数十吨,对五万吨等级的巨大邮轮能有多少影响,但他们仍然付诸行动。
  众人都抓住座位或栏杆支撑住身体,准备随时因应船身的倾斜。
  「大家准备好了吗?」
  凑确定每个人都点了头,于是用船内PHS打了电话给船长。
  「开启左舷所有压舱水槽,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排出去。」

  起初什么事都没发生。
  每个人都等待着船上发生的变化,此刻却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个时候,整艘船都发出了哀嚎般的声响。和先前不同,一阵刺耳又令人不舒服的怪声连续发出,让每个人都捂起了耳朵。船身几乎就在同时动了,慢慢往右倾斜。
  「老、老师!」
  沙耶抓着栏杆,手脚用力撑住。
  「比预料中更斜啊。」
  「是、是这样吗?」
  「四十六度。」
  「咦?」
  「听说倾斜到四十六度以上,船底的海水注入口就会高出海面,再也吸不到海水。」
  「现、现在大概多少度了?」
  根据沙耶的感觉,现在已经相当倾斜了。
  「谁知道呢?就算已经超过四十六度,也吓不倒我。」
  「天、天啊!」
  沙耶的尖叫也无济于事,船又更加倾斜了。

  7

  凑在交谊厅讲解的同时,勇气则待在左舷压舱水槽的舱门前。
  勇气的目光始终看着压舱水槽。不,少年注视的是舱门后的异怪。他已经微微感受到船鬼的气息。
  佐治与佳乃站在少年身后望着他。佐治是来陪同进行任务,但佳乃一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叫来这里。
  ——我会帮你驱除掉你中的邪。
  说完就叫她来这里的是凑。
  ——毕竟我们承蒙你的情人救了一命啊。
  但她来到这里,还是不明白理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能默默看着勇气的背影。
  「大叔还没好吗?」
  勇气说得心焦。
  佐治身上的船内用PHS响了。
  「要开始了。抓稳了。」
  船慢慢往右倾斜。佳乃死命抓住隔着手套都觉得冰冷的栏杆。角度非常斜,即使有佐治扶着,仍然连站都站得十分吃力。
  随着角度越来越倾斜,舱门旁显示压舱水槽内水量的仪表指针也慢慢下降。
  倾斜超过四十度,才总算不再继续倾斜。
  本以为会就这么翻船,但角度慢慢接近水平。
  「成功啦!」
  佐治忍不住握拳摆出胜利姿势,佳乃也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只有勇气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
  勇气一打手势,佐治转动舱门上的转盘,慢慢推开了舱门。甲烷排出后气压降低,舱门也恢复正常,只靠佐治一个人也能顺利开启。
  仍然飘散寒气与白烟的压舱水槽内,海水水位逐渐升高。随着海水的量增加,船也总算慢慢恢复本来应有的稳定角度。
  弥漫在水槽内的白烟缝隙间,可以看到异样的物体浮在水面上。是人的手——也就是船鬼。
  「一、二、三……一共六只。正好,这冥钱会领你们去阴间。」
  勇气从口袋里取出的,是六枚一文钱。这些钱币接连被他用手指弹得飞射而出。
  钱币各自划出不同的轨道,贯穿还在游荡的船鬼并加以净化。
  勇气确定压舱水槽内的船鬼已经一只不剩,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切就解决了吗?」
  「不对,还没有。」
  勇气走向佳乃。
  「大叔有话要我转达给你。他说:『由你来送它上路』。」
  勇气拿出的是一把收在白鞘之中的短刀。(注12)
  「这是灵刀。即使是姐姐来用,应该也能让死不瞑目的灵魂成佛。」
  佳乃想问勇气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东西交给她,却问不出口。她害怕听到答案。
  「还剩下唯一一个船鬼,它一直乖乖待在最里面。」
  即使她不问,少年的话就是答案。
  「它在幽灵船上救了我们,给了我们很重要的提示。」
  这是否表示即便他热爱的大海给了他凄惨的下场,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一颗热爱海洋的心始终不变?
  「它应该是在等你喔。」
  少年递来的短刀,正好就和花束差不多重。

  也不知道佳乃花了多少时间才做出决定。
  她拿着短刀,走进压舱水槽。
  压舱水槽内已经注入一半以上的海水,但水槽内设有走道,让她一路走去都没被弄湿。
  她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就在越来越搞不清楚走了多远时,才刚通过的走道传来了水声。
  也许只是天花板的水滴下来。但佳乃却怀抱着近乎确信的预感转过身去。
  她看到了船鬼。
  拿着长柄杓的左手从走道上小小一滩积水中伸出。船鬼一动也不动。尽管手臂上没有眼睛,佳乃却觉得船鬼在看着她。
  「友和?」
  即使它有着可怕的异怪模样,佳乃不知为何就是不觉得恐惧。
  船鬼一动也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佳乃拿起长柄杓,船鬼很干脆地放开了手。
  「你还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虽然我说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可是我其实很高兴。比起送我珠宝或请我吃豪华大餐,更让我高兴。」
  佳乃拿出GPS,让放开长柄杓的手握住。船鬼珍而重之地握住GPS。
  接着这只手静静将GPS放到地上,随即像垂下头似地放下手,简直就像等待介错(注13)的武士。
  佳乃以颤抖的手,拔出勇气交给她的短刀。
  手静静等候的模样让她不忍心看下去。
  佳乃闭上眼睛,短刀往下一挥。

  佳乃手中仍然握着挥下的短刀,整个人呆呆站在原地。
  当她睁开眼睛,船鬼与长柄杓都消失无踪,连积水都不见了,只剩GPS孤伶伶地留在原地。
  「什么嘛?最后现身一下又不会怎样?你这个人就是一点都不浪漫。」
  眼泪夺眶而出。不管怎么擦,眼泪就是止不住。
  现在她才第一次真切地体认到——
  友和已经死了。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接下来为您报导下一则新闻。昨晚日本最大的邮轮白凤号发生意外事故。船上的压舱水槽吸入两个月前沉没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白浪号上外泄的液化天然气,导致船身失去平衡,险些演变成翻覆意外,所幸靠着船员冷静的判断而逃过一劫。当时的情形已全部由直升机拍摄下来,请看影片。」
  画面从棚内主播切换到由上空拍摄的影片。
  画面右边拍到严重倾斜的白凤号。海面波涛汹涌,有着暴风雨欲来的预兆,白凤号摇晃不已、惊险万分。忽然间,白凤号的船身在与海浪无关的情形下更加往右倾斜。眼看即将翻船的瞬间,倾斜的情形停止恶化,慢慢往左倾斜,恢复水平。
  「他们暂时排出囤积了甲烷的左舷压舱水槽,之后再重新注入海水,因而恢复了平衡。做出这个判断……」
  乘客们聚集在交谊厅前,每次看到影片中白凤号恢复平衡的瞬间都发出欢呼。
  「那些家伙要看一样的影片爽多少次才够?」
  凑从离得较远的座位看着群众的模样,露出厌烦的表情。
  「有什么关系呢?老实说,我也想加入他们的行列中呢。」
  船长露出满面笑容,和凑一起看着群众。
  「差不多就快入港了吧?船长不待在舰桥上没关系吗?」
  「我交给佐治了。」
  「竟然怠怱职守?你还真好命。」
  不管凑怎么说,船长始终笑嘻嘻的。
  「多亏有你,我有了一段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回忆。」
  「你应该说有了可以带进棺材的回忆吧?」
  「哈哈哈,你还是老样子啊。」
  佐藤夫妇强行执起凑的手和他握手。
  「请让我向你道谢。这样我就可以看到曾孙了。」
  「那可得活得长命点才行。」
  佐藤夫妇恩爱地讨论下次何时要再搭乘邮轮。
  「这就是所谓好了疮疤忘了痛吧。」
  「我也好想上舞台啊。幕后一点都不起眼,无聊死了。」
  勇气露出由衷懊恼的表情。他的真心话是想看沙耶扮兔女郎的模样,但在当事人面前怎么也不能说出口。
  「小弟弟,这个给你。」
  佐藤先生把手持摄影机的画面秀给勇气看。
  「哇,原来你们有拍喔?」
  「不要告诉大家喔。」
  勇气连连点头,接过存有这段影片的记忆卡。
  「好好喔,勇气拿到什么礼物啊?」
  沙耶看到勇气珍惜地收起拿到的礼物,显得十分羡慕。
  「什、什么都没有啦。」
  勇气拼命藏起记忆卡,心想绝对不能让她猜到。
  「你不跟大家一起下船吗?感觉好落寞喔。」
  佐藤夫妇显得十分遗憾。
  「我不讨厌受人瞩目,可是我讨厌被人问个没完没了。」
  沙耶也和他们夫妇握手道别。
  「你们最先举手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
  「谁教你和小弟弟其实是真货呢?」
  沙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佐藤夫人的话。
  「咦?咦?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不用瞒我了,其实我也是感应能力比较强的人喔。」
  佐藤夫人露出十分慧黠的笑容。
  船长站到凑身前。
  「谢谢你。大家能得救都是多亏了你。」
  凑心不甘情不愿地握住船长伸出的手。
  「我倒是没兴趣跟男人握手啊。」
  「那我是不是别找你握手比较好?」
  不知不觉间佐治已经来到船长身边。
  「连你也怠怱职守?」
  「谢谢你。很抱歉我一开始对你的态度很恶劣。只是看到你那种态度,我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你想道谢还是道歉,选一个吧。」
  凑和佐治也轻轻握了手。
  凑轻薄的笑容微微产生动摇。在离目送凑等人的人墙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有着佳乃的身影。
  佳乃从远处朝他深深一鞠躬。
  「放着佳乃小姐那样没关系吗?」
  「契机我们已经帮她准备了,相信她不要紧的。如果还要做更进一步的病后护理,那可得跟她变得更亲密点才行啊。」
  「我很认真在说耶。」
  「我也是。」
  沙耶脸色一沉,但勇气开导她说跟凑认真也没用。
  『各位旅客,本船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入港,下船时请不要忘记您的行李。港口应该会有媒体记者等着采访各位旅客,敬请各位旅客届时做出适切的回应。』
  听完船内广播,船长与佐治便为了送旅客下船而前往大厅。
  等着依序下船的人们,视线都集中在凑身上,每个人都以感谢的眼神看着凑。正当凑显得浑身不自在时,安娜贝尔就走到他身边说:
  「九条先生,拖船已经到了。」
  「这船来得正是时候,我可要先下船了。」
  凑走向楼下,两个小孩连忙跟上。
  室外耀眼的阳光让凑眯起眼睛。海鸥交错翱翔,远方看得到横滨港湾大桥。汽笛声回荡在横滨港中。
  「九条先生。」
  等着凑的小提琴家演奏起节奏明快的曲子。
  凑也不转身,装模作样地朝背后竖起两根手指挥了挥,身影消失在室外的白光中。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注1:厚生劳动省是日本的行政机关之一,负责环境整顿、医疗卫生及劳工、就业相关福利等服务。
  注2:日本平均月薪约为三十万圆。
  注3:大栈桥是横滨国际客轮码头所在处。
  注4:振袖为和服的一种。袖子部分下垂可飘舞,是未婚女性最正式的礼服,也是和服中最华丽的种类。
  注5:袋带是日本女性和服腰带的一种绑法。
  注6:代官是日本江户时期的地方官职务名称。恶代官则意指会做出贪污、压榨领民等坏事的地方官。而在日本时代剧当中,恶代官调戏良家妇女时,会拉住女性的和服腰带使女性转圈圈以脱去衣物。
  注7:他加禄语(Wikang Tagalog),在语言分类上属于南岛语系的马来-玻里尼西亚语族,主要于菲律宾使用。
  注8:巴御前为平安时代末期源氏的重要武将源义仲之妾。传闻巴御前不但貌美,而且武艺高超,有以;呈,之勇。
  注9:传说在源平台战的最终战役——坛之浦之战中,曾在屋岛之战中射死源义经爱将佐藤继信的平家猛将能登守平教经。他明知胜利无望,也要和源义经同归于尽,义经却身轻如燕,跳上另一艘船。教经欲追时,义经又跳上另一艘船,如此连续飞跳八船,此即义经著名的八艘飞。
  注10:传说三途川是分隔阳间与阴间的分界线。
  注11: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缩写为PTSD。这种疾病是由一项可怕的事件发展而来,通常患有此疾病的人,情绪会变得麻木,对其不幸的遭遇更会怀有挥之不去的恐怖及记忆。
  注12:白鞘是只用白木构成刀柄与刀鞘,刀柄仅打上目钉(让刀身扣住刀柄的钉子)的日本刀外装,用途在于可长期保存刀身。
  注13:日本武士切腹时,是自己先朝腹部上刺一刀,再由一旁持刀的武士砍下首级,此即为介错。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闲话】 叫

  理彩子凝视照片,全身连连颤动。
  「搞、搞……」
  胸口直往上直冲的情绪实在太强烈,让她一时喊不出来。
  「搞什么鬼啊啊!」
  理彩子发出有如知名警匪连续剧中某刑警死前大喊的台词,这才总算表达出自己的震惊。
  「嗯,也难怪你会吓一跳。我自己就吓到了。」
  孝元尽量选择不会刺激到理彩子的遗词用字,回答得十分小心。
  理彩子所拿的照片上拍到的是沙耶,但照片上的沙耶却穿着理彩子从未见过的打扮。
  「久等了。请问浓缩咖啡是哪位点的?」
  女服务生正好就在这时端来了饮料。
  这组奇特的顾客偶尔会来店里光顾,女服务生对由和尚与巫女组成的珍奇组合产生了兴趣,放下红茶时忍不住偷看了一眼他们正在谈论的照片。
  照片上拍着一个清纯的美少女,身上穿着和她一点都不搭调的兔女郎服装,还勉力地强颜欢笑,甚至让人有种悲壮的感觉。
  女服务生心想原来这些人不像他们外表看起来那么正经,不,应该说他们就像外表看起来的一样诡异,最好别和他们扯上关系,于是赶紧躲得远远的。
  「你看看,这照片上竟然挤出乳沟了!」
  「咦,你是为这个惊讶?」
  理彩子对当场愣住的孝元露出疲惫的表情。
  「……开玩笑的。看到这种白痴的照片,不讲几句白痴的笑话谁受得了?亏我还以为他在认真工作,竟然做出这种事。」
  「其他照片不是都拍到了大家开心的模样吗?据说勇气吃了整整四个汉堡呢。你看,沙耶穿和服的模样也非常可爱啊。」
  「不知道她要不要紧?跟凑扯上关系太久,人生就会扭曲啊。我在认识凑以前,也是个比现在温柔婉约的女人。」
  孝元无言地啜着浓缩咖啡。理彩子尚未摆脱照片带来的震撼,并没有注意到门上的铃铛告知有客人进来。
  「你说谁是温柔婉约的女人来着?」
  不知不觉间出现的元凶丝毫不以为意,坐进她前方的座位。
  「喂!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竟然让沙耶做这种事!」
  看到理彩子拿着照片质问,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回答:
  「照片上的人有乳沟,你认错了。」
  「就算那孩子再没料,只要一挤再挤拼命挤,这么一点总还是挤得出来。」
  「对不起,请给我一杯飘浮冰淇淋汽水。」
  孝元一边心想沙耶也真可怜,一边看准迟迟不来点餐的女服务生经过的时候点了饮料。
  「我要她穿振袖的时候她还那么抗拒,为什么却肯穿成这样?你该不会对沙耶洗脑了吧?」
  「是工作上有需要,有什么办法?」
  「又不是工作有需要,就叫她做什么都行!」
  「也许吧?倒是我把这个拿给沙耶看的时候,她就看得很高兴,还连连喊说好厉害呢。」
  看到凑拿出的另一张照片,理彩子的气势立刻萎靡不振了。
  「哇啊,好怀念,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呢。」
  女服务生默默端来飘浮冰淇淋汽水,抗拒不了好奇心,又忍不住偷看了照片一眼。
  这次照片上拍到的女性,有着兔女郎装几乎包不住的丰满胸部。大胸部、小蛮腰、长腿,扮兔女郎所需的完美条件一样都不缺。穿成兔女郎的本人似乎也对此有自觉,和先前照片中的少女不一样,一点都不为高叉线条害羞,还光明正大地摆姿势,且不忘看着镜头。
  「这、这、这是,因为工作需要,无可奈何……」
  「没错没错。记得当时你是跑去高级俱乐部卧底啊,是为了工作,无可奈何。穿上兔女郎装,是为了工作,无可奈何。」
  「记得理彩子小姐当时挺起劲的呢。」
  「我、我当时已经成年,而且是自愿的。可是沙耶才十六岁啊!」
  「你的口气简直就像自己被情妇围绕,却禁止女儿交男友的老爹啊。简单来说就是蛮横。」
  「轮、轮不到你来说我蛮横!」
  理彩子再度燃起的怒气远非先前所能相比。
  「那,你为什么寄这种东西给我们?还特地加上注解,要我们在这次聚会前别打开。」
  「我只是想看看你看到这张照片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真是不巧。虽然我有点惊讶,可是并没有露出你期待的那种丑态。当然如果你来得再早一点,也许多少可以看到我惊讶的表情。」
  理彩子一拨头发,坐正姿势,展现出端庄有礼的举止。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凑显得由衷遗憾。
  『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
  这时忽然连连听见理彩子的喊叫声,而且音量大得整间店都听得到。
  「哎呀我手机的闹钟响了。」
  凑说着就要拿出手机。
  「给我等一下!」
  「嗯?」
  凑停在准备拿出手机的姿势不动,只有「搞什么鬼啊啊!」的叫声始终叫个不停。
  「这、这铃声是怎样!」
  「我设定了闹钟,以免忘了聚会时间。我做事很周到吧?」
  『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
  「我不是问你这个,是问你铃声,铃声!」
  「咦?什么?我听不太到啊。」
  『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
  「你给我关掉就对了。我求求你关掉。Please。」
  理彩子的叫声终于消失,整间店内都散发出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气氛。
  「我们不会被店家以妨碍营业为由赶出去吧?」
  只有孝元一个人待得十分窘迫,理彩子则因为羞耻与愤怒,根本没有心思产生这样的情绪。
  「我问你一个问题。这声音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理彩子低着头,说话声音不带情绪,从某种角度来看比她吼人的时候更可怕。
  凑伸手到盆栽里,从里面拿出摄影机。
  「档案可以直接传到手机上,你们不觉得时代真的进步了吗?」
  理彩子一把抢过摄影机,默默朝地上一摔,一脚又是一脚地踩烂。

  凑难得乖乖喝着飘浮冰淇淋汽水,孝元一如往常地平静,理彩子则不高兴地双手抱胸。
  「关于船鬼这件事,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没解开。」
  凑说着拿出一个信封,于是理彩子也将情绪从愤怒转移为感兴趣。
  「疑问?」
  孝元与理彩子回想报告上的内容,思索着是哪里有所不足。凑马虎的报告姑且不论,但沙耶详细的报告上,并没有任何一处令人觉得有疑问。
  「液化天然气运输船白浪号是怎么沉没的?」
  理彩子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怎么沉没的?不就是船鬼弄的吗?」
  「哪个船鬼?」
  「不是勇气一开始发现,再由沙耶打倒的船鬼吗?」
  对于孝元的回答,凑摇摇头断定他答错了。
  「第一只船鬼糊涂得很,跟不上现代船只越造越大的情形,只会把地板弄得到处积水。相较之下,运输船上的船员就有着现代船只的知识。拥有最新知识的船鬼有多难缠,我在报告上已经提过了。」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呢。」
  理彩子似乎也涌起了兴趣,已经将当初的怒气抛诸脑后。孝元暗自佩服凑把话题转移得不着痕迹,但也不说破以免多起风波。
  「是谁弄沉运输船?只有这个问题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事情结束以后我也一直在想,可是提示却出现在出人意料之外的地方。我马上让你们看。」
  凑拿出手机,寻找资料。
  『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
  「哎呀我按错了。」
  凑看到理彩子举起拳头,赶紧秀出他要找的东西。
  「这是里中佳乃的情人传给她的照片。」
  两人仔细看了看拍到船鬼手臂的照片,歪了歪头。
  「这是船鬼的照片吧?」
  「这会是线索?」
  「问题不在船鬼,在背景。」
  凑指向照片角落拍到的一个模糊白色圆形。
  「这是什么?」
  「我当初猜测是时钟。之后我有些在意,就去拜托坚刚做影像处理,这就是结果。」
  凑拿出一张列印纸。纸上印的是他用手机秀出的船鬼照片,但影像清晰得多。
  「不出我所料,果然是时钟。指针指着九点十五分左右。」
  「这有什么不对劲?运输船不就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沉没的吗?时间一致啊。」
  「不对,不一致。航海用的时钟会设在格林威治标准时间(GMT),也就是跟日本时间有九小时的时差。以日本时间来说,这张照片是在上午六点十五分或下午六点十五分左右拍的。这张照片其实不是在快沉船时拍的。」
  「怎么回事?」
  「不必想得太复杂。就是白浪号在航海中发生两次船难。第一次虽然并未沉船,却有七个人牺牲,第二次就完全沉没了。」
  「所以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船难,不用说也知道死的是包括佳乃的情人友和在内的七名船员。这时友和本来想把照片传给她,却没能传出来就死掉了。也不知道是公司下令还是他们自己做出这样的判断,同一艘船上的船员企图隐匿意外发生的事实,先把尸体都集中在一个房间里。于是有着最新知识的船鬼就这么诞生了。」
  凑的解释听起来有点太飞跃。
  「第二次船难发生,有人在这次船难时,把友和没能传给佳乃的照片传了给她。说不定单纯是善意,也说不定是为了隐匿第一次意外。」
  「隐匿?是要隐匿些什么呢?」
  「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爱说谎。」
  两人提出异议,但凑早已准备好反论。
  「运输船运的货是液化的天然气,重量只有水的一半左右,非常轻。就结构上来说应该不容易沉没。」
  「可是却沉没了?」
  「你是说船的结构有着重大缺陷?」
  当两人达到同样的结论,凑似乎就舒畅了,收起信封站起。
  「不过这终究只是我的想像。船上有两种时钟,格林威治时间和日本时间。如果背景拍到的那个时钟是调成日本时间,我的假设就是错的,真相大概就只是刚好有老派的船鬼待在快沉没的运输船上而已。虽然我比较偏好前者。好了,这样一来,整个事件的疑问就全部解决了。这次我玩得相当尽兴。」
  凑说只要疑问解决,真相根本不重要,一脸畅快的表情走出了咖啡馆,而孝元与理彩子则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越想越不舒服。

  散会之后,理彩子仍然一直觉得心中有根小小的刺,就这么过了一整天。
  她踏上归途,仰望公寓大楼的窗户,发现自己家客厅开着灯。一定是沙耶已经回家,准备好晚餐等着她回去。
  她想着不要将这心里的刺带回家,便在搭电梯时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只要跟沙耶一起吃饭,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就能忘掉不愉快的事。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客厅传来沙耶很有精神的声音,还听得见一起嘻笑的声音。大概是看电视看得大笑吧,她可爱的笑声让理彩子面露笑容。
  理彩子感觉到心情变得平静,由衷感谢与沙耶一起生活的日子。
  「对不起,你肚子饿了吗?我买了蛋糕回来。」
  理彩子一走进客厅,就听到从沙耶的手机传来莫名熟悉的声音。
  『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搞什么鬼啊啊!』
  理彩子平静的心情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叶山透。
  拜各位读者之赐,《0能者九条凑》也出到第四集了。
  首先我要对各位读者致歉。
  传单和杂志上所刊载的第四集介绍文与本集的内容有所差异。(※此指日本发售时进行之宣传活动)
  这一集本来预定要收录两话,其中包括当初介绍的「诈」,也就是诈欺师和凑对决的故事。但也不知该说是没想到还是果然,「船」篇越写越长,于是只好把「诈」收录在第五集。
  所谓果然,指的就是让叶山透以海为舞台,想也知道会越写越长。「船」这个故事,是从刚开始写《0能者九桑凑》那时就一直在酝酿的。海真的很棒啊。毕竟海那么辽阔、那么大。啊啊,夏天又要来了。今年我一定要去海边玩个至少三次!

  言归正传。过去我写的海,都有着航空母舰、核子动力潜艇、帆船或不明物体之类的东西登场,但这次的舞台却是豪华邮轮。航空母舰与核子动力潜艇这样的存在固然离我很遥远,但豪华邮轮对我来说也同样是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但我从小就对豪华邮轮有着强烈的向往。
  这是因为看了电影《铁达尼号》……其实不是,是因为看了《神探可伦坡》影集中以豪华邮轮为舞台的「歌声消失的海」。
  内容是描写刑警可伦坡休假时,侦破豪华邮轮上凶杀案的过程。其中还有令观众以为「我老婆」终于要登场的场面,气氛跟平常的影集不一样,感觉非常新鲜。
  对了,以前我在一家店里聊到《神采可伦坡》时,年轻的店员就对我说:「我听过,是西部片对吧?」
  这系列影集非常有名,和我同世代的人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说不定现在的年轻人都没听过……?不过这也难怪啦,我也没听过自己出生前的电视影集。
  最近跟年轻人聊天时,觉得有代沟的情形越来越多了。我去吃自助式吃到饱餐厅时,都会非常兴奋地拿很多菜,盘子里堆得老高,大吃一顿,但现在就连小学生都会以老神在在的态度仔细挑选想吃的餐点,不会表现出想吃回本的肤浅心态啊。
  看到修学旅行的学生在大饭店吃自助式吃到饱时都很有礼仪,让我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菜堆得很高的盘子,正跟朋友说:「十几岁就是要这样才对!」结果这个盘子是属于一位年纪和我差不多的老师……
  所以我在作品中让两位小朋友大吃特吃。这是我对代沟的一点小小抵抗。

  接下来是宣传。
  第三集的后记上提到过,由田仓トヲル老师所画的漫画版《0能者九条凑》,第一集会和本书在同一天发售。(※此为日本贩售时的情形,中文版《0能者九条凑》漫画已于二〇一三年七月出版)
  而且现在还有促销活动,只要购买本书与漫画版共两本,就可以下载新写的短篇故事,以及由田仓トヲル老师新绘制的桌布。详情请见书腰、传单,Mediaworks以及Fami通的网站。
  谨在此对漫画版的完成度之高与好看程度挂保证。凑、勇气与沙耶栩栩如生的模样绝对非看不可,还请各位读者务必去看看。

  宣传二。
  让各位读者久等的《9S》新刊——第十一集,已经在今年三月上市了!(※此指日文版发售情形,中文版已于二〇一二年十二月出版)
  到现在还有读者询问《9S》出了没有,所以在此敬告各位读者。
  《9S》的新刊已经出版了。
  很重要所以再说一次。
  《9S》的新刊已经出版啰!

  最后,我每次都要对很多地方道谢,而这次也同样是靠着许多人大力支持,本书才得以顺利出版。
  尤其是校阅编辑,日程紧得不得了,您却这么细心校阅,真的非常感谢您。
  还有Kyo老师所画的凑还是好帅。作品中的凑明明是那副德行,但总觉得多亏插画所赐,他的许多恶形恶状都因而被人原谅。
  这次也要郑重感谢为本书绘制精美插画的Kyo老师。
  那么我们就在《0能者九条凑》第五集,或是《9S》第十二集见了。

  2012年6月 叶山透
 楼主| 发表于 2013-11-21 23:31 | 显示全部楼层
部分章节需要审核,请等待通过…………
发表于 2013-11-21 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么我们就在《0能者九条凑》第五集,或是《9S》第十二集见了。
我该吐槽0能者都出了第六集9S还是没出第十二集吗?谁然序章是有了...纳闷啊...
发表于 2013-11-22 02:31 | 显示全部楼层
9s跟0能者都是大坑,不管怎么说,有新的就不错了,佛祖保佑都不要腰斩了就好
发表于 2013-11-22 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哦,第四卷出了,我相当喜欢这部作品,像以前的《奇幻贵公子》改成动画,非常的好看!
发表于 2013-11-22 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妹的!有空写这本还不如赶紧埋掉9s那个坑啊!
发表于 2013-11-22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搞什麼鬼ㄚㄚㄚㄚㄚㄚㄚㄚㄚㄚㄚㄚㄚㄚㄚㄚ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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