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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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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BACCANO!大骚动! 1931 临时快车篇 [成田良悟/エナミカツミ][台角][TXT&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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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7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临班男孩 于 2013-12-7 23:09 编辑


BACCANO!大骚动! 1931 临时快车篇 Another Junk Railroad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成田良悟
插画:エナミカツミ
图源:ma0575
录入:雪名残
修图:小矮橙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我在曼哈顿等你,永远等着你。请你一定要来找我。」
  开端究竟是始于夏涅在大陆横贯特快车的屋顶上述说的话语?还是葛拉罕当成兄长敬爱的拉德被甩下列车的瞬间?抑或是没人注意到意外的不死者搭上列车的事实一一?
  同时,终点真的是纽约吗?还是DD报社副社长的牢骚?或者不良少年们的友情故事?抑或是——其实,这只是个开始?
  决定跟贾格西一行人共同生活的夏涅,与开始寻找她的珂雷亚。描写此两人邂逅经过的梦幻篇章「1931回想篇」,大幅增修多数后日谈之后重新登场!

http://dl.vmall.com/c012u0cznt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956b5645/
http://pan.baidu.com/s/18EmSl

插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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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7 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成田良悟
  上头的照片是某大怪球或某巴克贝亚德或某三重县代表妖怪或扮演上述角色的作者。明明都出道超过五年了,作者近照依然一丝一毫成熟风范也没有。对这件事只烦恼了三秒左右,终究还是停止思考,忙着去打电玩的我是埼玉县出身的二十八岁。

  插画:エナミカツミ
  生长于广岛,现居于东京。据说是个电影迷,特色是在创作角色之际,会参考个人记忆中的演员进行作画。是一位画风富于变化,相当受瞩目的实力派插画家。

 楼主| 发表于 2013-12-7 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彩页
  「医院」

  「呀哈——!」
  「你们看起来一脸和平样貌,可真是幸福啊。」
  侧眼看着一如往常骚閙的恰妮和小鬼,我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的,不知道我们有多么辛苦。货物回收组的家伙可真轻松啊。
  明明贾格西都受了那么重的伤,大家也只有一开始担心,等到知道不会危及性命的瞬间,便又恢复原状了。
  我跟妮丝大姐可是被绑住,杰克被痛揍,东尼掉了货物,大家都尝到十足的苦头咧!
  「怎么了,尼克,脸怎么那么臭?」
  「我是在羡慕你们实在很悠闲。竟然趁我们工作的时候去泡妞,真了不起。」
  而且他们好死不死,却带了这么危险的女人回来,让事情变得很棘手。
  是那个恐怖分子的同伙,身手跟怪物没两样的女人。因为贾格西什么事也不知道所以还能笑嘻嘻的,但这件事是否该让他知道呢……
  ……话说回来,这家医院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
  为什么那个白衣集团的家伙会在这里当助手啊?只不过,不说别人,就连那个医生大叔也是全身裹着灰色布条的疯狂打扮样……
  算了,即便在这种状况下,贾格西只要看到了妮丝的脸就能由衷欢笑,倒也是很有他的风格啊。
  在我想着这些事的当下,回收组的家伙一副很受不了的表情摇头反驳:
  「什么嘛,我才想说你们在豪华列车上享受时,我们可是吃足了苦头呢。又是碰上绑架犯,又是碰到巨型怪物,连军人也来凑热闹咧!」
  「最后连黑帮分子也来了呢——足足度过紧张的723秒呢——」
  「……嗄啊?」
  我皱起眉头,看着正说着莫名其妙事情的回收组那群人——
  「哎呀,别露出那种表情嘛!来看看预定成为我妹妹的美丽姑娘,让心情放松一下吧。」
  脖子被人抓着扭过去,我的视线被强制朝向那名恐怖分子成员的女性。
  我的视线与她那确实有如白百合般美丽的容颜——以及让人打从心底冰冷起来的冷彻视线相对,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在这个瞬间我所能做的——某种意义上就是如同伙伴们所说,只能够展露笑脸罢了。

  实在太恐怖了,我除了笑还能做什么嘛,混蛋。


  #彩页
  「地下酒吧」

  这家店托付给我经营的时间也满久了,说是卡莫拉,但男人啊,其实都像小孩子呢。
  平常很孩子气的丽亚,跟他们相比也显得稳重多了,就连最近经常出现在店里的察斯也比他们可靠。
  虽说,会来本店的客人全都是些怪人……不管如何,来店里的客人每个人都像是我的孩子。
  就连莫尔沙老大或矢车老爷子也不例外。真是的,男人啊,不管活到几岁,内心总像是个小孩子,没有人照顾不行呢。
  像是费洛,不是我爱说,看到他那副羞涩模样,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只不过艾妮丝个性沉稳,所以也算是天生一对吧。
  说到这个,刚才店里不是有个红发客人人吗?即使那孩子释放出非等闲之辈的氛围,内心毕竟还是个小孩啊。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由气息一看便知。他真正的工作多半是杀手或近似的工作吧。
  不管是总统,还是世界第一的拳击手,在女人眼里,男人总是有孩子气的部分。
  特别是经常流连在这家店里的家伙,更像是维持小孩的部分直接变老了一样,全都是些没用的家伙啊。

  只不过,虽然他们是群问题儿童,却也因此很可爱,真的。


  #彩页
  「废弃仓库」

  「好悲伤……来说个悲伤的故事吧……」
  「葛拉罕大哥,你怎么了?天空掉下来了吗?」
  「天空掉下来……?那应该是不可思议的故事吧。天空掉下来后,空空如也又是怎样的状况……倒不如说,究竟从哪里到哪里才属于天空?宇宙跟月亮也掉下来,火星或太阳也掉到我们头上……如果真的是这样,果然这颗地球是重力的中心,天动说才是正确的吗?」
  「呃,我只是在挖苦你,这么认真思考我也很困扰耶。」
  「等等。这么说来,我以前被愤怒的老姐从四楼窗户抛出去时,一瞬间曾经这么想过:『啊,地面从天空掉下来了。』但是实际上掉下去的是我……也就是说,天空掉下来其实只是种错觉,实际上应该是我们以猛烈速度朝天空掉落吧?这倒是很不得了的发现啊!但是,等等,我听人说地球是圆的。假如这真的,我们跟地面一起朝向天空掉落的话,位于地球另一头的家伙又是怎样?假如他们也平等地朝向天空掉落,就表示地球在膨胀;膨胀的话,面积就会增加,这间仓库也会变得更宽敞……」
  「呃,葛拉罕大哥?葛拉罕大哥?」
  「土地变宽的话,就能摆放很多东西,超方便!这么一来,天空掉落下来不就是令人高兴的故事吗!……悲伤……唉,来说个悲伤的故事吧!天空没掉下来,多么悲伤啊!」
  「……这个人真的没救了。」

  「好吧,为了忘记这个悲伤,我们今天早点去迎接拉德大哥吧!」


  #彩页
  「纽约某处」

  在严密的守护下,一群男人于黑暗的走廊中前进。如此森严的警备绝非是为了保护男人们——恰恰相反,是为了防止位于中心的恐怖分子逃往外头。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们竟能及早察觉我的计划。真不愧是跟我活了相同年数的人,我发自内心赞赏你。」
  即使周遭所有人一齐对他露出警戒态度,恐怖分子冷静地笑了。
  「别搞错了。抓到你不是我的功劳。套用你的说法,是那群『连五十年也没活到的年轻小伙子』们的努力与研究所致。」
  「个人的努力与研究吗?的确,美国这个国家仍太年轻了,尚不足以将国家累积的搜查能力当作理由啊。若把独立视为诞生,这个国家甚至比我们还要年轻。」
  「或许吧。但今后这种情况也将有所变化了。我们现在的长官,姑且不论好坏,都是个『广泛且坚实』的角色。他尽可能地将个人的努力与研究……凝聚凝聚再凝聚,想让这个组织握有超乎国家以上的力量。」
  「你赞成这件事吗?」
  「只要能阻止你这种笨蛋,管他是清是浊,一起吞下去也好,被吞下去也没问题。」
  面对语气坚定的眼镜男子,恐怖分子静静地微笑,回答:
  「那是因为你自己也是个不死者才能这么说吧?这可是普通人难以做出的决心啊。特别是没有恶意的话,更是如此。」
  「不死者啊……」
  不知他是怎么看待这段带有讽刺的话语——眼镜男稍微回头,带着自嘲风格的笑容喃喃说道:
  「我们变成不死者的瞬间早就等于死了吧?『幽灵』的领导者啊。」

 楼主| 发表于 2013-12-7 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彩页
  终点站「前日谈」
  「儿时玩伴」
  「笑容与恶意」
  「名为修伊•拉弗雷特的男子」
  第一章「被叙述的世界1」
  间章「TIPS 修伊与夏涅」
  第二章「孤独的世界
  间章「TIPS 儿时玩伴」
  第三章「既欢乐又悲伤的世界」
  间章「TIPS 列车抵达前夜的男女」
  第四章「翻转的世界」
  间章「TIPS 不死者们」
  第五章「我的世界」
  间章「被叙述的世界2」
  终章&终点站「连接的世界」

 楼主| 发表于 2013-12-7 2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点站「前日谈」


  「儿时玩伴」

  1931年 12月29日 芝加哥某处

  「嗨,胡,明天跟后天有空吗?你应该有空吧?」
  「?」
  在街上被叫作「WHO」,我在心中想像对方的脸,回头一看。
  果然,那张脸跟我猜想的一模一样。
  「干嘛啊,拉德,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
  「别这么说,反正你的忙碌顶多是忙着思考晚餐该吃什么罢了。」
  「跟有钱的你不同,我几乎没有收入。你大概很难想像吧,这个不景气的年代,随时都可能饿死,我当然担心得受不了啊。」
  我故意语带讥讽,但拉德却哈哈大笑,点头同意。
  「这倒没错,饿死在无数的死法当中也算是特别痛苦的死法啊。但对我而言,那种杀法实在不合我口味。你想想,饿死这回事,得等到肚子饿了一段时间后,才会开始觉得『啊啊,我会死吧』不是吗?要杀死这种家伙着实让人提不起劲来。你说对吧?」
  「别征求我同意啊。」
  拉德•卢梭。
  我认识的家伙多半品行不良,但只有这家伙扎扎实实无可救药。
  因为他是个杀人魔。
  他以杀人为乐,可说是人类之中最低劣的种类。
  这家伙从来不思考一般笨蛋小鬼会想的「为什么人不该杀人?」之类的问题。以前我曾经用这类观点想说服他,他却回答我:

  「人当然不该杀人。人的脑子啊,天生就具有厌恶互相残杀的机能。只有在处于战争或正当防卫的状况下,靠着命令或义务感或『不杀就会被杀』的想法或爱情啥的理由,勉强压抑本能,按下脑中某处的按钮——『能杀人』的按钮。但是,若非碰上战争这类异常状态,这种按钮毕竟还是很难按下的。没思考过这个前提,却质疑:『为什么人不该杀人?』的家伙,在本能上就有问题。在周遭的人眼中,这么危险的家伙不是想将之早早赶出社会,就是想帮他们治疗,让他们的精神恢复正常。因为谁也不想跟这种疯狂混蛋要好,落得自己被杀的下场啊。但是,我可不同。我很清楚人不该杀人。我只不过是知道如此,却仍执意杀人。把脑中的按钮喀叽按下。我这个人啊,似乎就是能轻易地按下按钮。只要看见那些明明知道人杀得了人,却以为『只有自己不会被杀』的家伙——我就想给他们好看。让他们理解到他们所住的世界里潜藏着这种异常者,他们也是哪天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或者说,现在立刻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就这么简单。」

  ……他一边说着,开始嘻嘻狞笑起来。
  真是无可救药啊。
  相较之下,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枪说:「为什么人不该杀人?」的小鬼还可爱得多了。因为那种家伙就算实际搞出什么麻烦,也会立刻被警长逮捕归案,送进监狱或绞首台吧。
  但是,拉德已经杀死好几个人——却仍完全不像会被警长射杀的样子。
  如果是一般实力的警长反而会被他射杀吧。
  拉德。
  这家伙因为有名为卢梭家族的黑手党庇护,所以更恶劣。
  据说他以身为家族最强的杀手而远近驰名,但杀手不应该远近驰名吧?怎么想都是如此。
  虽说这家伙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杀人欲望才当杀手。因为尸体之类的善后处理,组织全部会帮他解决。所以这家伙反而是在利用组织任性妄为。这些话是前阵子他亲口说的,多半错不了。

  另一方面,我因为跟他从小认识,所以从以前就老是碰过衰事。
  每次被他勉强拖去参加集会,总是一直被其他人问「你是谁(Who are you)」?不知不觉间我的外号就成了「胡」了。连知道我本名的拉德也这么叫,更是教人不爽,但反正我怎么抗议也没用,而且老实说也不重要。因为连我自己也喜欢起「胡」这个外号了。
  更何况,拉德的狐群狗党朋友各个也是跟他差不了多少的疯狂家伙。
  好几年前,他们竟开始打赌能不能痛揍「尼布罗」大楼的董事长,而拉德也真的为了痛揍那个大企业的董事长,闯入那栋高楼大厦里。
  那时的我只担心自己何时会因为被牵连,警察队的子弹飞到我身上来。
  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大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清楚,总之拉德跟尼布罗的董事长都还活得好好的),这倒是好,但我那时可是连准备送命的觉悟都做好了咧!
  即便是日常生活中,也有可能被盆栽砸到头上死掉。
  但跟拉德这种家伙在一起的话,这类死神之手只会与日俱增。
  即便如此我还是跟这家伙混在一起,那是因为我老是想要阻止他的失控行为。虽说根本不可能阻止。
  毕竟真的完全放着他不管的话,哪天把芝加哥城放把火烧了也不让人意外。受到这种鸟事牵连而死我可敬谢不敏啊,混蛋!

  「就当我明天我有空好了,你打算干啥?」
  多半没什么好事。
  我早已有所觉悟,但姑且还是问问拉德的计划。
  拉德像个刚拿到零用钱的小孩一般眼神发亮,勾肩搭背地对我低语:
  「要不要一起去抢劫列车?」
  看吧,果然没好事。
  「我拒绝。你也别去干这种蠢事。」
  我马上不留情面地说。
  但是拉德忽视我的意见,拍拍我的背部,侃侃谈起他的愚蠢计划:
  「明天啊,一班叫作『飞翔禁酒坊号』的豪华列车要来芝加哥。我们搭进这辆列车,先把乘客杀掉一半,再杀掉另一半,让车子直接冲进纽约……怎样?很迷人的计划吧?」
  「可以告诉我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喂喂,只考虑损益得失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有些时候,就算了解会损失惨重,也还是得咬牙迈进……现在正是这种时刻啊!」
  还有比这个更莫名其妙的说服吗?
  虽然我多少被拉德的气势所慑服,仍旧拼命地想逃离漩涡之中。
  「听好,拉德。你把我这种一点长处也没有的男人抛入抢劫列车的现场试试吧,肯定会被你的乱枪流弹打中而死。就算没有,让我在以时速一百公里奔驰的列车中胡乱闹一场试试吧,难保不会一个踉舱就一头栽进用煤当燃料的暖炉之中烧死,也难保不会跌了个跤,落到铁轨上,被卷进车轮里变成绞肉而死!如果乘客当中有个壮汉,难保没锻链过的我的脖子不会被啪地折断,也难保不会被都市传说中的铁路绘影者啃掉头颅,更难保不会因为太过紧张而心脏病发死亡!这个世界早已危险十足,我有啥必要特地去赴死?」
  劈里啪啦连珠炮般说完,我气喘吁吁,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拉德那家伙对我撂下这句话:
  「哎呀,我总觉得像你这么怕死的个性也很厉害啊!作为人类实在值得尊敬,哎,我是说真的。」
  「既然如此,求求你别再乱来了。」
  停顿一拍,我说出那位女性的名字。
  「我不想变得跟蕾拉一样啊。」
  「……」
  蕾拉。
  说出她的名字的瞬间,拉德的动作一瞬间停住。
  如果是以前,这么做多半能阻止他的失控行为——
  「喂喂,胡,一直被过去束缚不太好吧?我们必须考虑未来的事,你说没错吧?」
  拉德莫名其妙谈起道德劝说,露出恍惚的微笑,喃喃地说:
  「是的……为了我与露雅结合在一起的小小未来。」
  完了,笨蛋果然没药医。
  「……不是我爱说,这么想大闹一场的话,怎么不去邀纽约的那家伙啊?呃……名字叫啥来着,就是那个老是挥动巨大扳手的家伙。」
  「喔喔,你说『葛拉罕小弟』吗?那家伙不行,他虽然很可靠,但万一让他在列车里发狂起来,恐怕在我们抵达前,列车本身就会被拆个精光了。」

  「但其实我也早联络他了。我破坏人,他破坏东西。我迫不及待要参加这场宴会了。」

  §

  结果,我还是跟他一起参加这场愚蠢的列车旅行了。
  我花了三小时试着说服他,反而被花了四小时说服。
  看来不管我怎么阻止,他都打算明天藏着霰弹枪搭进列车里。乘客能得救的机率,恐怕是一半一半(fifty fifty)吧。
  既然他老是会做出蠢事,有我在的话,结果或许多少会改善一点,我向来以为担心他就该这么做……但再怎么想,真的担心他的话,就该直接痛揍他一顿来阻止他才是正确选择吧。可惜我没有勇气揍他。
  所以说,我跟他也同样是个笨蛋罢了。
  为了不被视为同一集团,慎重起见,我不跟他们一起购买车票。万一被警察队包围,我只好脱下白色上衣辩解:「因为穿了同色衣服所以被连累……!」吧。真是个没用的胆小鬼啊,但我其他还有其他选择吗?混蛋。
  如果不能阻止他,恐怕只剩下跳车逃亡的手段了。
  ……
  其实也有趁现在去通报警察的手段。
  但如果这么做,我就死定了。
  虽然不必担心会被拉德杀死。因为再怎么说,拉德抱着只要是认定为同伴的人就绝对不杀的主义。
  即便如此,我时常惶惶然想着「或许会死」仍有其理由。
  那是因为,遵奉这个主义而活的人只有拉德本人。
  要是我胆敢去通报,肯定当天就会被拉德的同伴们大卸八块;更糟的是,若因此给卢梭家族添麻烦……说不定还会被拉德的叔叔普拉契德老大虐待至死。

  拉德经常说:「我变成这样没有理由,因为我打出生起就疯了。」的确,他或许是天生的杀人魔。我完全想不到他是遭到什么心灵创伤才成为杀人魔的,因此我不否定这点。
  但是他所主张的「要杀死以为自己不会死的家伙」之原则,我倒是知道原因。
  蕾拉。
  多半跟她的死有关吧。
  她竟如此轻易地死去了。
  而且,关于她的死……我也要负起责任。
  作为结果——
  我明天要搭上列车。
  为了参与抢劫列车的愚蠢行径。
  ……
  这只是借口。
  说什么「有我在或许能改善一点」也是借口。
  我只不过像是义务一般,无法放着他不管罢了。
  这算是被过去所束缚吧?如同拉德那家伙没说错。真正被蕾拉束缚的人是我啊,混蛋。
  我无法放下不管,径自逃离,也阻止不了拉德。
  只能发抖个不停,眼睁睁看他杀人而已。
  我一边考虑着这些事,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什么也不敢做,默默整理起明天的行李。

  §

  几个月后 纽约某处

  是的,那时……我连想也没想过竟会发生那种事。
  我以为顶多会发生我或乘客死掉的事——
  压根儿没想过会有拉德与露雅从列车上摔落,只有我没死、没被警察逮捕,平安抵达纽约的结果。

  那班列车很异常。
  那天晚上很异常。
  那群家伙很异常。
  是的,一切都很异常。
  我不敢说我自己很正常。
  如果是正常人,就不会跟拉德来往。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异常感。

  我到现在仍在思考那种异常的真面目是什么,我只想着这件事。
  一边担任奇妙的医生大叔的助手。
  明明拉德受了重伤,原本的伙伴也死了一大票,我却厚颜无耻地活下来——
  我果然是个脑子某处不正常的胆小鬼吧。


  「笑容与恶意」

  1931年 12月30日 芝加哥联合车站

  在冷风飕飕的月台上——
  仿佛要替人挡住冷风般,给人压倒性存在感的列车驻守在铁轨上。
  飞翔禁酒坊号。
  在列车此一类别当中,说它是珍品亦不为过。
  它的基本构造是仿效英国的王室列车所制成。一等客室里完全采用大理石加以装潢,而二等客室也是以这样的基准来打造。
  但是,这班列车的构造却完全忽视这种理论来建造。
  一般列车都会在每一节车厢里区分出一等到三等的座位,将振动比较激烈的车轮上方,规划成三等座位是最普通的做法。但是这班列车是以车厢本身来区分层级,其中区分出了一等车厢到三等车厢。从火车头数过来,分别是一等车厢三节、餐车一节、二等车厢三节、三等车厢一节,货物车厢三节,备用货物室和车掌室的车厢一节——列车的内部构造大致如上。
  原本说来,考虑到排烟的问题,一等车厢接近最后是固定的。但是这班列车轻易颠覆了这种常识。
  除了餐车之外,以列车行进的方向为准,其他所有车厢的通道都设在左侧,而各个座室的门上都有号码,乘客可以先确认自己的房号后再行进入。这班列车没有载货车厢,取而代之的是设有宽敞行李货物室的货物车厢三节,而通路也都是在左侧。
  这是一辆降低实际机能性,以设计感为优先考量,具有暴发户风格的列车。相形之下,虚应故事所打造出来的三等客室似乎就显得相当可怜,甚至令乘客莫名感到自惭形秽。
  各车厢侧面有着「像被压扁的雕刻」的装饰,更是凸显了列车本身的暴发户风格。
  这辆列车最大的特征,是它独立于原始铁路公司的营运方式。它是以向铁路公司「借铁轨」的方式营运,俨然可以称它为现代的贵族列车。
  的确,在这个不景气的年代,能搭乘这种列车的,恐怕只有不把周遭的经济状况当一回事的人们。这群人在平民的印象当中,正可说是有如国王或贵族般的存在吧。
  然而在l931年12月30日这天,惨剧的帘幕在这辆豪华列车中揭开了——
  惨剧之中,即使后来几乎没有机会被提及的人们,也存在于这班列车里。
  这群人当中,有一名人物与幸运的夫妇交换,主动踏入了惨剧之中。
  满面笑容地,满面笑容地——

  「喂,等等,就算现在回家,他们也不会退还车票钱啊。」
  「总比失去性命好吧?」
  快步走在列车前方的,是一对年过五十的老夫妇。
  刚走出这个车站,老妇女头也不回地快步而行,与之相对地,身为丈夫的男人则试图想要说服她。
  「没错,你的直觉从来没失灵过。但是……」
  他们原本预定要搭乘这一班飞翔禁酒坊号前往纽约旅行,但在上车前,妻子却说:「还是别搭吧。」

  「总觉得这班列车会发生什么很危险的事。」

  妻子从以前的直觉就很敏锐,但要照单全收也需要一点勇气。
  这班列车的车票价值之高可见一斑。
  「嗯——可是……」
  「如果是钱的问题,不管再贵我都会拿出私房钱来补贴,不必担心。」
  「不……不是的,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
  老夫妇进行着这般对话——
  在他们面前,一名男子挡住去路。
  「呃,可以打扰一下吗?」
  「……什么事?」
  老夫妇讶异地看着前来攀谈的青年并做出回应。
  这名男子的身材中等,外表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年轻人。
  他的笑容很有特色,不知道在高兴什么,青年露出爽朗的表情询问老夫妇:
  「刚才听到你们的对话……如果你们愿意,那两张车票卖我好吗?」
  「咦……?」
  「我刚刚听起来,好像是丈夫不想浪费车票钱,妻子不想搭车;而我想搭上这班列车,可是车票却卖光了……对吧?这么一来不就万事解决了?」
  「……」
  仿佛打从心底流露出的天真笑容。
  但是老妇人却因他的笑容过于纯真,反而油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我认为这是让所有人都能笑逐颜开的绝妙提议!」
  「呃……可是,这班列车……」
  一旦要卖给其他人,刚才妻子所说:「这班列车会发生危险的事」就令人在意了。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把这些担忧说出口时,仿佛要代替丈夫解释一般,老妇人对青年诉说:
  「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对这班列车有股不好的预感。我有种预感,列车似乎会遭到某种事故或危难。除非你不介意这些,否则……」
  听起来像胡言乱语或迷信之言,青年虽「咦咦!」略显惊讶地叫喊——隔了一段短暂沉默,又立刻满面笑容地点点头。
  「如果真是如此,我更是非买不可了。」
  「咦?」
  「倘若真的发生事故,多一个能动的人,便能帮助更多的人啊。」
  青年言下之意仿佛想说,他就算遭到事故也仍然能自在地活动,老妇人对此有股说不出的奇妙感——
  面对这名老妇人的视线,青年又像害羞又像腼腆地说出口:

  「也许你们不会相信……其实,我不是人类喔。」

  §

  同时刻 芝加哥联合车站 站外

  一名男子伫立。
  男子单单只是伫立于该处。
  由背后望向他时,见不到其他能表现他的特征——
  什么不协调感也没有,随同空气或光芒一起融入城市景色中。
  仿佛自芝加哥这个城市、美国这个国家、地球这颗星球形成时,他就一直站在该处似的。

  距离这名男子有一段距离处,一对搭上列车的男女进行对话。
  「……别搭比较好。」
  「咦?真的好吗?可是我们难得花大钱,买了二等客室的车票耶!今后说不定再也没机会搭飞翔禁酒坊号呢。」
  「嗯,没关系。」
  「好吧……」
  黑发男子表情平静,褐色肌肤的女子对着他嫣然一笑,喃喃地说。
  仿佛想起什么事情,预定搭乘列车的男子取消了行程。

  「——唉——抱歉——因为——赛塔——」
  「——贾卡——也——接上——而已——」
  被街头的喧嚣所遮蔽,男女的对话变得断断续续的,顺着周遭的风传递出去。
  接着——听到这些只言片语,宛如溶于空气中的男人动了起来。
  「二等客室……吗。」
  不,与其说动了起来,用「开始蠢动」的表现更合乎那种感觉吧。
  完全融入背景之中的男子带着浓稠的空气开始朝车站前去。他的脚步自然到甚至不自然,完全不将自己的存在感留在现场。
  有如在黑暗中滑翔的乌鸦,不凸显自己的存在,静静地走出的一名男子。
  他的脸部仅有一个唯一的特征。
  那便是垂挂于鼻头上方的厚厚浏海遮蔽了眼睛这点。
  说来虽像是个极大特征,却因为不让人看到眼睛,反而难以留下印象。
  于是,男人一边巧妙地将黏滞浓稠有如泥土般的气息渗透到空中,为了某种目的上路了。

  就这样——不让大半的人察觉,一名男子混进列车之中。
  同时带着虽然绝不壮大,却无尽深沉、有如泥沼般的恶意。


  「名为修伊•拉弗雷特的男子」

  1931年 12月 纽约某处

  「感觉如何啊,大笨蛋?」
  四方被坚固的石墙与铁门包围的封闭空间。
  中央摆了一张无机质的桌子,以及隔着桌子面对面摆放的两张椅子。
  内部装潢就只有这么多,要称作杀风景也很适合的场所。
  面对响彻于房内的粗鲁声音,坐在另一边椅子上的男人睁开眼睛。
  「……侦讯不是要等到了纽约司法局再进行吗?」
  如果是意志薄弱的人,光是被关进这间房间,难保不会在沉默的压力中精神崩溃——但是,明明被关了半天以上,这名男子所发出的声音却依然极其冷静。
  另一方面,猛力开门现身的男子则摆出高姿态,摇头否定。
  「司法局的侦讯单纯是针对你的恐怖行为而来。但我要进行的侦讯则不会留下纪录,只会记忆在我的脑袋瓜里。要怎么捏造都随我个人判断,你今后要被关在黑暗监牢里多少年,全看你在这里的态度合不合作,提醒你最好记得这点再开口。」
  「你还是没变……啰哩叭唆地很多嘴啊,维克托。先不管捏造不捏造,你认为你的脑子真的能正确记住我的话语吗?」
  「…………!……喔喔,想利用挑衅从我这边取得情报,太肤浅了吧。」
  被称作维克托的男子,表情丰富地脸色乱变一通后,刻意推推眼镜调整位置。
  「这不是什么挑衅,只是我客观地回想你的过去表现后的意见……」
  「总而言之!」
  维克托大声打断男子的话,用力坐到椅子上,和眼前的男子对峙。
  「我重新问你一次,感觉如何啊?计划被事先破坏,又完完整整地落入警方圈套的恐怖分子先生。」
  「若由『恐怖分子』这个头衔看来,或许我该回答『糟透了』吧;但若以『修伊•拉弗雷特』的个人立场看来,距离最糟糕恐怕还很遥远。」
  「是吗,那么接下来就让你尝尝最糟糕的处境吧。」
  看着得意挑衅的维克托,自称修伊的男子沉思,陷入短暂沉默,接着对挑衅做出答覆:
  「这很难说啊。对于这个时间点上的我而言,『最糟糕的记忆』是我的母亲以性命换来洗刷『女巫』的污名——与此相对地,我所爱的人们却被当作女巫处刑的记忆。仅次于这个的,则是我还在故乡时,无法拯救妻子性命的记忆。」
  「……喂。」
  「如果你能够在我脑中刻划比这个更痛苦的记忆的话,那倒是让人深感兴趣啊。具体上说来,你能告诉我你在策划怎样的方法吗?你想让我尝到的绝望,真的能强过今后尚且要活『几千年』、『几万年』的孤独吗……」
  「……」
  修伊的话语完全令维克托沉默了。

  维克托•泰波。
  他是日后被称为「FBI」的国家组织「调查局」的一员——担任某一个极其特殊部门的副部长。
  至于坐在他面前的男子,则是一名购买多数武器,计划从事某种破坏活动的恐怖主义者。
  修伊•拉弗雷特。
  他是被称为「幽灵」的武装集团的领袖,除此之外,据说还有许多犯罪者对他唯命是从。
  站在完全相反立场对峙的两人,只有一个巨大的共通点。
  那是位于世界真理的外侧,在一般人眼里难以察觉的共通点。

  不死者。

  这个有如童话故事或希腊神话中会出现的名词,乃是单纯明确地表现出两人是怎样的「存在」的名词。
  1711年,搭乘同一艘船的链金术师同袍。
  他们在船上呼叫出恶魔,得到不死之酒——即使这么说明,大多数人也顶多只会以为是某种对沙漠国王游说的天方夜谭吧。
  但是他们于1930年的现在却仍然活在世上,漫长的时间将彼此的立场变质为截然不同的事物。
  经过短暂沉默后,大声叹息在房间里响彻——这时,维克托总算对眼前的同胞开口:
  「……这是怎么了?不管是你还是艾尔摩,洛特华伦提诺出身的家伙全都头脑有问题吗?你像是在读历史书般淡然谈论自己最糟糕的记忆……换作是艾尔摩,甚至还会有说有笑讨论这个话题!」
  突然冒出的「洛特华伦提诺」此一地名与「艾尔摩」此一人名。在听到后者的瞬间,修伊首度显露出带有人情味的表情。
  在那之前,在脸上贴上一层薄薄的人偶般微笑的他——虽然只有一点点,转变为带有人类感情的「苦笑」。
  「因为艾尔摩疯了啊。」
  「你有资格说他吗?」
  「是的。艾尔摩是狂人。乍看之下很正常,所以更是恶劣啊。任谁都会把他的疯狂错当成善意。没察觉他伸出的援手有多么可怕。」
  「哼,结果你跟他的要好交情只是假的吗?」
  对于语带讥讽的维克托,修伊露出不可思议表情回问:
  「为何这么认为?艾尔摩即使现在也是我的挚友。虽然这种事当着他本人的面我说不出口,因为太令人害羞了。」
  「明明一点害羞模样也没有,说什么鬼话嘛!那你又为何要跟这么不妙的人当挚友啊?」
  「不,正是因他太可怕了啊。有一半算是孽缘吧。不管这个世界怎么变化,只有那家伙扭曲至极的信念绝对不会变化,不,或许该说无法根治更正确……对我而言,那家伙的本性或许就像在汪洋上的北极星一样,引导我的方向。」
  敷衍似地说完,这名恐怖分子摇摇头,仿佛想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一般。
  维克托也察觉了他的意图,轻轻咂舌,说出正题。
  「好吧,你对可怜的人们展现不死之力,究竟有啥打算?用不死之酒诱惑那些年轻人,殊不知所谓的永远,顶多一千年就会厌腻得让人想死。如果你是想树立宗教团体也就罢了,却收集成堆的武器……你想成立十字军吗?」
  「这种说辞对十字军是种侮辱呢。我想做什么,你不必问也知道吧?我跟你虽不是朋友,但我相信我们彼此理解对方的性质。」
  「实验吗……」
  维克托一脸厌恶地嘟囔,从怀中取出资料甩到桌上。
  「这些是从你家翻出来的,应该有印象吧?」
  「哦?这是……」
  堆在修伊面前的资料上头,伴随许多照片,罗列着各式各样物品的设计图和说明文。
  #插图
  「我以为这份资料记录了你的秘密计划,便彻底将这些看过一遍。但,这到底是啥啊?飞空战舰、装上巨大车轮的船只、靠鸟的力量飞行的飞机、会说话的手表、人偶……这些乱七八糟的设计图里,究竟藏了哪些暗号?给我老实招来。」
  「没什么暗号……就如你所见那般。这是由我们的后辈,同时也是伟大的发明先驱所创造的结果。不论哪件物品,都是十九世纪实际计划过的,当中还有好几样实际发明出来了。维克托,你也应该看过会说话的时钟吧?」
  「…………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些设计图会在你家里?嗄啊?」
  对于满脸通红地怒吼的维克托,修伊机械性地露出微笑,淡然回答:
  「这是我的兴趣。因为这些东西几乎不会出现在我的想法里。欣赏这些深具个性的『点子』,是我的小小兴趣啊。即使我对人本身没兴趣,仍觉得人想出的点子实在很有意思……我的天性就是如此麻烦啊。」
  虽对嘴角微微上扬地笑着的修伊感到毛骨悚然,维克托一边应和,试图套出他的本意。
  「有这么了不起,真让人佩服。虽然对你一点期待也没有……但这些设计图当中藏了一个很危险的东西。就是这个携带型火焰喷射器,如果实际存在的话可是很不得了啊!」
  「啊,那张设计图是我画的……前阵子也试做了成品。」
  「……嗄?」
  「我想,我会做出这种东西,恐怕是因为女巫狩猎的火刑在我的心灵深处留下了创伤吧。算是憎恨的反动。」
  「你说什么?做了?你把这玩意儿藏到……」
  「我还以为你是来问这件事的呢。」
  听到修伊所言,维克托的表情顿时失去从容。
  在他打算开口的下个瞬间——
  侦讯室的门被打开,貌似维克托部下的男人冲进来。
  「爱德华吗,怎么了?」
  「是……」
  瞥了一眼修伊的脸,仍很年轻的调查官靠近维克托的耳边,简短报告。
  接着——维克托听完后,露骨地让太阳穴青筋抽搐,但仍然勉强想保持冷静地让脸上贴上扭曲笑容。
  一边饶富兴味地观察正在微微颤抖的对方,修伊以事不关己的声音问:
  「怎么了,维克托,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混蛋,被你摆了一道。」
  「什么?」
  面对得意地露出机械性笑容的恐怖份子,身为调查局干部的男子回报以脸颊抽筋般的笑容——用极不愉快语气将刚刚接获的报告摆在「犯人」面前。
  「听命于你的部下劫持了大陆横贯铁路的飞翔禁酒坊号……要求我们解放你。」
  「喔。」
  「喔个屁!原来如此,我就想说你怎么这么悠哉,原来早就安排了这招。哼,没想到你真的对一般人出手了,咱们也真是被看扁了啊!」
  「那不是出自我的指示。多半是他们为了让我恢复自由,擅自采取的行动吧。」
  「还不都一样!那本来就是你组成的组织吧!听好,要成立组织,就要负起责任,像你这种把所有人都当成实验动物看待的混蛋成立起人类组织这件事本身……」
  不管连珠炮般说个不停的维克托,修伊针对大致可料想到的「幽灵」的失控行为进行思考。

  ——唉,考虑到古斯的个性,这也很正常。
  ——接下来……夏涅,你会怎么行动?
  ——这个国家多半不会为了区区几个人质就屈服。
  ——你不是不死者。
  ——你将会贯彻对我的忠诚,最后被警察队射杀……
  ——或是与古斯们分道扬镖……
  ——或是放弃我,另辟蹊径。
  ——抑或是变成连我也无法想像得到的结果呢?
  ——虽然你是我的女儿,有时却会做出难以想像的行为呢,夏涅。
  思绪环绕在存在于远方的女儿之上,修伊无声无息地轻笑了。

  ——你啊,真的是最棒的实验材料了。



  第一章「被叙述的世界1」

  1934年 大陆横贯铁路 列车内

  「哇~副社长!彩虹!有彩虹耶!」
  一声清亮的孩童欢声,响彻了绝不算宽广的空间里。
  配合列车的振动声,少女的手指在窗框上有节奏地踏着步伐。
  看似未满十五岁的少女,向四周散发着符合其娇小身体的气质。然而她的脖子上,却挂着一个显然与她不搭调的东西——报社记者常使用的相机。这样的不协调看上去,反而让少女看起来更加年幼。
  那台相机绝非玩具——呈现黑银两色对比的莱卡机身,为少女笼罩上一层凝重的气息。
  但是,少女完全不顾这种气息,向着彩虹露出率真笑容。
  虽说不管她笑得多么开心,也只存在着一名观众。
  这里是朝向美国西海岸一路奔驰的大陆横贯列车的一等客室。
  携带相机的少女——以及坐在桌子对面,在面前打开报纸阅读的成年男性。
  只不过坐了两个人,房间就显得有些局促。
  顶多只有窗框施以美丽的雕刻,配上便宜布料上加入厚重风格的花纹装饰而成的窗帘——虽然也准备了椅子或床铺、桌子,却一点也没有「宽裕」的印象,反而是装潢简洁的二等客室更显得宽广。
  恐怕这不是享受旅行的高级列车,而是重点放在输送人员的列车吧。事实上,一等客室的票价跟其他列车相比也的确只有一半左右。
  ——即便如此,对一般人而言依旧是相当奢侈的价格。
  「哼哼,彩虹吗……彩虹很棒啊,凯洛儿。仅是存在于该处就能抚慰人心……」
  将报纸在眼前摊开,男人有如自言自语般开口。
  「描绘于空中,巨大且单纯的艺术。宛如小孩随心所欲描绘出来的线条。为何能够如此打动人心呢?」
  「就是说啊!就是说啊!」
  看着眼前兴奋不已的天真少女,男人缓缓叠起报纸。压低声调,接着说:
  「但是……然而你曾想过吗,凯洛儿?自孩提时代起,我们一向毫无疑问地认同彩虹美丽。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咦?为何……」
  被称为凯洛儿的少女,一脸疑惑地望着男人。
  从报纸背后露脸的是一名目光锐利的壮年男子。
  乍看之下颇为年轻的男人,头发掺杂些许银丝,让人无法断定其年龄。左边的脸上带了一片单边眼镜,透射出老鹰般锐利的目光。凸型镜面映射出扭曲的少女的脸。
  他的衣着相当端整。名牌服饰和搁在椅子一旁,散发着高贵质感的雨伞等物品,让他乍看之下,有如一名富裕财阀的权力核心。这样的感觉和他酷似坏人的锐利眼神,构成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留下深刻而不可磨灭的印象。
  男人将报纸抛到桌子上,裸眼的右眼骨碌碌转动,眺望悬浮在车外的七色线条。
  「天空浮现了此般庞然巨物,不懂光线曲折原理的人们,认为那是天变地异的前兆也不奇怪。实际上这世上也的确有些地方把彩虹视为不吉象征。我们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邪祟沿着彩虹从天而降。而在彩虹根部说不定也有恶火燎原。人们做出这般想像可说是自然之至……你曾想过我们为何会将这个『七色』的情报视为像童话般可爱吗?」
  「没有。」
  「……」
  「因为再怎么思考也不知道嘛。况且我们的工作不是思考,而是将已经存在的结果传达给别人知道!我说得没错吧,副社长?」
  对于述说复杂道理的成年男子,少女也跟着有样学样地模仿。脸上充满「我说得真不赖」的得意笑容,反而强调了她的孩子气。
  被称为副社长的男人看着这样的少女静静地笑了,摇头回答:
  「嗯……这样顶多只有319分吧。」
  「咦……总分是几分?」
  「副社长」朝着因不讲理的说辞感到混乱的少女,把接下来的话语娓娓道出:
  「的确,我们的工作是把真实传达给人们。但在得到情报的瞬间,不管那是真实或虚假……都不该放弃思考。不能只是分辨情报真伪就一了百了。这就是传递情报者的责任。」
  听闻副社长甚至散发出庄严气息的言词,感到无法认同的凯洛儿用刚刚想到的理论反驳…
  「但说要思考,又是要思考什么?真实不会随着思考改变吧?」
  恐怕是对自己抱着自信回答的说辞没得到满分感到不满吧。对于少女的任性,副社长用和锐利眼神不相配的温柔笑脸避重就轻地回应:
  「不,会改变。虽然不是指刚才举例的对彩虹的看法……但随着看法不同,亦能改变许多过去的真实,甚至连今后即将发生的真实也能改变。」
  副社长一边侃侃而谈,手里一边按照奇妙顺序折起刚才合上的报纸。从旁看来,似乎在做某种巨大的折纸艺术。
  凯洛儿丝毫不了解他在做什么,注意力也集中在对话上,对报纸没有兴趣。
  面对少女,副社长的手与嘴仿佛各自拥有生命一般,独立进行自己的工作。
  「比方说……如果能知道事前发生了什么事……知道发生于结果前一件的事,便能轻易改变结果。情报这种东西,是在获得之后,凭借自己的头脑……与心灵的思考,方能获得价值啊。」
  一边在手中折着报纸,话语之中却无一丝紊乱。
  少女承受副社长凌厉的话锋,仍试图想反驳——但这个行为,却由于副社长接下来的发言与突如其来的事件所打断。
  「也就是说——」
  与副社长开口的同时,车内的通道散发出异常气氛。
  客室外传来吵闹声,突然间,凯洛儿身边的门被打开——
  出现在门外的是,几名嘴上蒙上领巾的男人。
  男人们一身电影中出现的典型银行强盗打扮,转瞬将优雅的一等客室气氛化为杀戮现场。
  「噫!」
  见到过于突然的闯入者,凯洛儿不禁缩起身子。虽然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但现场气氛的转变自然而然令她僵住。
  然而,坐在对面的副社长却相对地,仿佛齿轮驱动的机械一般,以极其流畅的动作将右手举高到头上。
  他手中握着的是被折成奇妙形状的报纸。
  闯入者的男人们在察觉社长右手动作前所宣告的一句话,透露了他们的身分。
  「你们两个,给我乖乖地——」
  刹那间——这次则是以仿佛弹簧机关的速度,副社长的右手猛力挥下。

  空气化为声音,迸裂开来。

  类似炸弹爆炸声的清脆巨响传遍室内。
  剧烈振动鼓膜的那道声音,让凯洛儿和男人们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愣住。
  「唔喔……这……」
  手上拿着小刀的男人们仿佛忘了原本目的,视线朝四周飘怱不定。他们想找出狭窄室内中响起的声音来源,却见不到炸弹或手枪之类的物品。
  闯入者当中唯一踏入房间内的男人在寻找声音来源的期间眨了两次眼,就在此一瞬间——感到有东西推着膝盖内侧的压迫感,顿时全身失去平衡倒下。
  「咦……」
  看见天花板,但天花板一瞬间又远离了。
  当他发现同伴的脸看起来像颠倒过来的瞬间,冲击袭向后脑杓,他的意识笼罩在痛楚与黑暗之中。
  他的意识最后见到的事物,是从椅子上悠然站起的黑色人影朝同伴的脸投掷报纸团,隔着报纸狠狠地赏了他的下巴一记上钩拳。

  「啊,咦?」
  因一瞬的巨响,凯洛儿缩着身子,一连串的行动从遮住脸的手指缝隙映射入她的眼里。但是明明意识相当清楚,却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了,只能迷糊地发问:
  「刚……刚才……您做了什么啊?」
  少女就只能茫然旁观。
  只记得突然爆出巨响,副社长握着挂在椅子上的伞尖,用钩状的伞柄挂住进入房间的男人的脚踝。
  强盗样貌的男人漂亮地转了一圈一取而代之副社长站起,对通道上的两名男子其中一名投出报纸团,下个瞬间以整个人欺身挥出上钩拳的奇妙姿势痛击对方的下巴。
  那名男子一瞬间浮空,被这一幕吓傻了的第三名男子将手上的黑色物体朝副社长举起,那个物体——左轮手枪的扳机还没扣下,副社长的手已经握在弹筒上,牢牢将枪身抓住了。
  弹筒无法转动,子弹也无法发射,副社长轻易从男人手中夺走手枪,直接朝男人的脚与脚中间使出强烈的前踢。
  男人当场翻白眼昏倒,三名闯入者一瞬就被镇压了。
  结果凯洛儿什么事也办不到。
  连尖叫也来不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宁静又回归于客室。
  「呃……没……没事吧,副社长?」
  凯洛儿战战兢兢地询问甚至没受到攻击的副社长的状况。
  副社长若无其事地将抢来的手枪收进自己怀里,露出锐利目光,对一脸惊惧的凯洛儿微笑。
  「抱歉,报纸……在你阅读前当成纸枪跟幌子用掉了……如果剐刚没有因为冲击破掉的话,或许还能看吧。」
  「呃……嗯。」
  「对了,延续喇才的话题……也就是说,凭着手中情报进行思考,事先做出预测会发生这种状况,便能以万全的态势与心理准备,跨越危机。」
  对于一派轻松地说明的副社长,凯洛儿暂时陷入思索,考着该由哪里吐槽才好——她大大地叹口气,以一副很受不了的眼神抬头瞪副社长。
  「所以说,你事先早就知道强盗会来?」
  「当然不是。我并非早就知道,而是基于近乎百分百的确信做出推测。」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搭这班列车!」
  「你在说什么,我是在车票已经购买,无法退票的阶段时所做的推测,那时也已经把收据交给社长了。难道说,你要我像瑞秋那样躲在列车底下逃票?」
  凯洛儿本想喊:问题不在这里吧!但却有第三者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是谁?」
  「噫!」
  陡然冒出的声音,再度震吓了凯洛儿。
  由门外传来的声音给人冷彻印象。但是没办法从开着的门窥探来者的模样。对方多半是背贴在走廊墙壁上发话吧,可是少女没有勇气把头探出门外确认对方是谁。
  无视于失去意识的三名强盗,来者对副社长释放冰冷杀气。
  但副社长喝了一口桌上的红茶润润喉,流畅地朝走廊外的人开口:
  「……嗯?您问我是谁吗?单论名字,我叫居斯塔夫•圣杰曼。是的,『圣杰曼』并非我的本名。是由那位能自由跨越时间的名链金术师,同时也是史上最伟大的情报商——圣杰曼伯爵借用来的外号。但是,这些事您似乎不想知道……您想问的,应该是我的职业吧?客人。既然如此,请容我自我介绍吧,我是以纽约为据点的DD报社副社长。说起八卦消息,本报社自认是纽约屈指可数的大报,若有兴趣,欢迎长期订阅。除此之外,副业则是干着情报商的工作。」
  一连串彬彬有礼的话语。
  浓缩的大量情报。
  与面对少女时的语气截然不同,某种意义上和他的锐利眼神非常相称,是谋略家盯上猎物时的遗词用字。
  独自时间相当长,但因为谈吐流畅,凯洛儿与走廊的人影都没想过要打断。
  但是在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副社长说完后,门外的杀气依然没有动摇。
  「真不可思议……来说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吧。」
  「请说。」
  「为了让芝加哥市得知我们凯旋归来,我本来打算毫无预警地抢劫这班列车上讨人厌的有钱大爷们。可是却落到这种下场……你是怎么察觉我们的?有人跟你打小报告吗?若是如此,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就会变成悲伤的故事。但我相信伙伴,所以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既然如此,这果然还是不可思议的故事……」
  语气变得益发冰冷。
  就连不是直接与之对峙的凯洛儿也感到性命危机,言词背后暗藏的杀气可见一斑。
  紧抓着照相机,差点哭出来的凯洛儿接下来听见的,却是一派从容的副社长的仰天大笑。
  「哼哼……呼呼呼哈哈哈哈!说得也是……您问我怎么得到能推测出各位计划的情报吗?可以请您当作这完全是由于我是个情报商的缘故,别再追究下去呢?因为不管您信不信,结果都不会变化,请擅自猜想原因吧。针对已发生的事追求意义,也没办法改变过去的。」
  明明说话方式像在恭维对方,却隐然主张自己绝对有利。情报商副社长——居斯塔夫•圣杰曼向着走廊抛出此般话语。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摸摸鼻子算了?我想知道,是因为可以当作下次抢劫时的参考。然而,既然知道车上也有那种怎么看都是小姑娘的小姑娘的话,要我随便抢劫反而下不了手。你问为什么?我以为在这个贫穷年代会买一等客室车票的,一定都是靠逃漏税海赚一笔的家伙,结果却碰上小姑娘,真的让人很难下手啊!然而,这件事归这件事,你饶舌烦人的用词让我很不爽,所以我建议你早点我回答问题为妙,OK?」
  俨然是强盗老大的青年语气浮夸地说。
  正当他的杀气要达到最高潮时,居斯塔夫将锐利的眼睛眯得更细,朝走廊的男人发问:
  「我刚刚不是报上名号说我是『情报商』了?不仅个人情报,从股票的动向到自己的可恨过去,只要是情报,没什么不能贩卖的,这就是情报商。而现在,我就是以这个身分面对您啊。」
  「……你要我买?在这种状况下?」
  「交涉已经开始了,客人。」
  他的话语强而有力。倒在眼前的三人就是显示他力量的指标。但是走廊上的人影依然没表现出窘迫模样。只不过,潜藏于话语背后的杀气似乎变得和缓了些。
  「……我决定不把你跟那个小姑娘全身的关节拆得七零八落了。」
  「噫!」
  知道连自己也是杀气的对象,凯洛儿不由得发出尖叫。由言谈内容听起来似乎有种得救的气氛,但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呵呵……您的意思是……要替人类标价吗,客人?」
  「跟替情报标价还不是一样?」
  听见走廊人影讥讽的语气,居斯塔夫咯咯笑了,又喝了一口红茶。
  「哎呀,我懂了。就用这个价格卖吧……那么,我就将我所知道的某个『事件』说出口了。凯洛儿,这是个好机会,你也听吧。」
  「咦?」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凯洛儿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视线在半空中飘怱不定。
  「只要活在这世上,知道这件事可说有利无弊。那是关于珂雷亚•史坦菲尔德这名男子——与他身边不可思议的人们的事。只不过我这次要说的并非关于他们,而是以他的伴侣的少女为中心的故事。」
  「珂雷亚……史坦菲尔德……男人?」
  「以前珂雷亚也可当作男性名使用。他的父亲似乎是个重视传统的人……姑且不论这个。」
  副社长在杯子里添了新红茶,右手又拿出另一个杯子。
  「您一直站在外头不冷吗?不嫌弃的话,一起进来喝杯红茶吧。」
  不顾凯洛儿的怯缩,居斯塔夫邀请走廊上的男子入座。
  人影仍在犹豫要不要进入,副社长满不在乎地又倒了杯红茶,欣快地说起某个事件。
  仿佛,是他自己急着想说一般。
  「且说……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想想……就先从那名女性的故事开始说起吧……她的名字是……」


  间章「TIPS 修伊与夏涅」

  「这孩子由我养育。」
  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修伊•拉弗雷特对眼前的女性断定宣言。
  「因为我不认为你能正常地把小孩养大。一定会抱在怀里不小心摔倒,演变成大悲剧。」
  身为婴儿母亲的女性鼓起腮帮子抗议——但在仅仅几回的争辩后,便轻易宣告放弃,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亲生女儿身边。
  「……明明是自己辛苦怀胎生下的孩子,还真的轻易就放弃了呢。虽然早知道她缺乏人性,没想到连母性也有所欠缺啊。」
  修伊像是要哄怀中的少女,喃喃地诉说:
  「但是,在缺乏人性这点上我也一样。」
  看着手中婴孩的安祥睡脸,修伊自嘲似地嘟囔:
  「结果而言,你终究无法正常长大吧。」

  之后,又过了十五年以上的岁月——
  失去声音的少女搭进一班列车。
  为了拯救敬爱的父亲。
  为了拯救作为自己存在理由的父亲。
  少女知道自己并不正常。
  但就算感到自己的特异性,对此也没有疑问。

  接着,她在飞翔禁酒坊号上碰见另一名男子。
  从根本颠覆了她的世界,恐怖又奇妙,却有有点滑稽的怪物。



  第二章「孤独的世界」

  听说夏涅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
  相信名字是我和未曾谋面的母亲唯一的联系,我隐约感觉到母亲的存在。
  我从没有想念过母亲,但这个名字对我而言很重要。
  因为这是父亲用来呼唤我的名字。
  证明我跟父亲联系的话语。
  对此心怀感激。
  能被父亲呼叫名字,我就很高兴;只要父亲肯理会我,我就很高兴。
  对我而言——除了父亲以外,可说什么也不存在。

  即使现在也是如此。
  我的世界里,除了父亲以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需要。
  在封闭的世界里,我已是充分幸福。
  然而……那个男人,却轻易地在我的壳上挖开大洞,钻了进来。
  就像是小时候父亲读给我听的童话故事里的角色。

  比起白马王子——更近乎不管什么犯规行为都不在乎的,邪恶的魔法师。

  1932年 1月 纽约

  禁酒法。
  有人认为,这个词最适合用来表现这个时代的纽约。
  后世的人们一听到「禁酒法」此一名词,比起制定或实行这条法律的政治家,大半的人恐怕更先想起「黑手党」或「犯罪」——或者,更具体地想起「艾尔•卡彭」此一人名吧。
  为了防止堕落,政府禁止了人们渴望的事物,结果就是——取代堕落而生的,更严密组织化的犯罪系谱。
  由于1929年发生的经济大恐慌,经济状态严重恶化,地下非法酿造的私酒牵涉到庞大的利益。
  城市里到处是地下酒吧,为了争夺利益,流血冲突不断爆发。
  但另一方面,这个时期的美国文化也绽放出更艳丽的花朵。
  配合有声电影的盛行,无数歌舞片上映,直接提供给无酒可喝的民众,成为娱乐的代表。
  同时——与歌舞片同时大受欢迎的是《小霸王》、《人民公敌》(注:均为1930年代拍摄的黑帮电影)等描写社会阴暗面的作品。
  在部分民众眼里,能提供酒的黑帮代替没用的政府成为英雄。
  愈是恐慌的年代,在地下酒吧来来去去的金币就愈增添光芒——
  原本绝不会出现在社会表面舞台的黑帮们,同时扮演起人民的敌人与英雄。
  社会的表与里有如莫比乌斯带一般连接起来,环绕着人民。

  这就是她——夏涅•拉弗雷特诞生的年代。

  光和影在美国全国此起彼落地跃动,当中,交错得特别复杂的城市——纽约。
  纽约街头的某个角落——夏涅•拉弗雷特伫立于人群之中。
  她只能伫立。
  政府机关和办公大楼栉次鳞比的大道上,人潮比平常多出数倍。
  策划大规模恐怖行动,企图攻击政府的男人——修伊•拉弗雷特。只为了看一眼震撼社会的这名男子被护送的模样,这里挤满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怪咖民众。
  为了拯救同时也是自己父亲的这名恐怖分子,夏涅静静潜藏在群众之中。
  仿佛想隐藏左肩上令人不忍卒睹的绷带,夏涅在黑色礼服外披上一件轻薄的大衣——内侧藏了好几把小刀。

  大陆横贯铁路「飞翔禁酒坊号」事件后,又过了几天。
  在这个事件中,「幽灵」挟持列车,要求政府释放他们的指导者修伊•拉弗雷特。夏涅也身处于计划中枢,为了拯救父亲,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由白衣杀人魔及种种因素,计划瓦解了。也失去了所有伙伴。不对,夏涅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没有伙伴。
  她老早就知道了。
  夏涅一样也不信任他们。
  因为她也只想要利用他们罢了。
  不管怎么被人背叛也不痛不痒。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人,也很清楚父亲只把她看作天竺鼠。关于前者,反正夏涅也不信任对方,所以无妨。
  至于后者,若是自己能成为实验动物帮上父亲的忙,那也就够了。
  只不过,原本她还以为能利用古斯的「组织」力量来拯救父亲,结果看来,搭进列车里的黑衣集团只有夏涅一个人能发挥作用。据说仍有几名黑衣人在逃,反正那帮人也不会想跟夏涅会合,一点也不重要。

  ——果然,只能靠我自己吗?

  能够相信的事物只剩下自己的少女不仅没有放弃,更下定决心要单独救出父亲。
  当受到事件影响而延后的嫌犯护送行动日期重新确定的瞬间,不知从哪得知消息的,眨眼间道路就被围观群众所盘据。
  当然这个传闻也传入她的耳里,夏涅心想这恐怕是最后机会,急忙赶往现场。
  她抱着撂倒现场所有警察的觉悟,单身赴往护送现场。
  当父亲为了搭上护送车现身的瞬间——她拿起挂在腰间的小刀,准备冲出砍倒所有警察——
  刹那间,父亲的嘴巴动了。
  仿佛知道夏涅从远处观察似地,表情冷静,充满自信。
  一句话。他就只说了一句话——
  【别担心。】
  夏涅没学过完整的读唇术。因此,她也不敢确定父亲的话真是如此。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父亲并不担心他自己今后的安危。
  但结果就是,一瞬间的犹豫,导致她失去了对她而言的最后机会。

  究竟这个选择对吗?
  人潮开始散去,沉默的少女在大道上不停自问自答。她知道不管答案是什么,结果也不会有所变化,但她依然只能反问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失去了自信,茫然自失的夏涅发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向自己,反射性回头。
  双手中当然握着爱用的小刀,划出流畅的银色轨迹,抵住接近者的喉咙。
  「呜……呜哇啊啊!是……是我啊,夏涅!冷静下来!」
  「……」
  看见对方脸上的独特刺青,夏涅默默放下小刀。周围的行人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件,一瞬间睁大眼睛,随即又别开视线,避免跟他们扯上关系,快步离开现场。
  #插图
  一瞬间陷入生命危机,少年更是急得快喘不过气来,眼眶泛着泪水,对夏涅露出笑容。
  「啊啊,真是的,吓我一大跳啊……别……别吓人嘛!」
  「……」
  将小刀收进大衣内侧,夏涅依旧以仿佛会令见者冻结般的冰冷视线瞪着少年。
  眼前的少年在脸上有着剑形刺青,光听这个形容,或许会以为他是一名狠角色。但实际上在夏涅眼前的这名少年毋宁更像是会被刺青混混揍得满地找牙的被害者。
  盈满泪水的眼眶里感受不到霸气,刺青更像是滑稽小丑的化妆。
  ——贾格西……贾格西•史普罗德。
  夏涅默默盯着对方,确认眼前少年的名字。
  为了以纽约为据点,夏涅暂时利用的集团。
  拯救了跳水的夏涅,在河上连同货物一起将她拉起的少年们。
  少年回收的是夏涅所搭列车上的特殊货物——他们是列车抢劫集团,而眼前的贾格西便是该集团的头目。
  对于这名不可靠的少年,夏涅心中油然升起小小疑问。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涅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可是他却人在这里,就表示,他想必知道夏涅是来救父亲吧。
  为何?
  且又是为了什么?
  对于满腹狐疑的夏涅,贾格西逐渐放心地询问:
  「没事吧?太好了……我以为你是单独来救那个叫修伊的人……呃……咦咦咦?」
  贾格西话还没说到一半,中途却化为悲鸣。
  因为在他说出「修伊」此词的瞬间,夏涅手中的小刀便已抵在他的脖子上。
  「怎么又动刀子了?」
  无视他的吐槽,夏涅投向青年的锐利目光蕴含杀气。
  这名少年这么在意父亲,究竟有什么企图?
  虽很想问个详细,但对舍弃了声音,又刻意不学手语的她来说,只靠眼神或表情诘问对方实在是件麻烦事。
  ——干脆轻轻刺他个几刀就逃吧。
  夏涅一瞬如此打算,又觉得轻易放弃幸运获得的临时住处也很麻烦,在紧要关头打住了。
  虽说如此,夏涅也没把小刀收起,就这样暂时观察对方模样——
  「慢……慢着,夏涅小姐,请冷静一下!」
  一名少女一边喊一边跑过来,夏涅恢复冷静。
  脸上有大片伤疤,同时挂着黑色眼罩与眼镜的金发少女。年纪大约与贾格西相近。看起来不像一般老百姓,但说话的方式与一般少女并没有多大隔阂。
  ——对了。这女人……知道我的真面目。
  在列车屋顶上与白衣人遭遇时,爬上屋顶的两道人影。记得其中一名就是戴眼罩的女性。
  夏涅想起前几天在贾格西病房里跟她不期而遇,她见到夏涅时慌张地掉落餐具,勉强挤出笑容的情况——几乎可确定她知道夏涅的真面目了。
  夏涅再次确认这点,以不带感情的视线观察少女。
  虽然也做好被人向警察通报的觉悟,但这几天却完全没那个征兆。夏涅早就盘算好若有万一时要挟持人质逃脱,现在反而觉得扑了个空。
  ——……究竟在想些什么?
  以贾格西为中心的不良少年集团。
  现在只见到这两人,但同伴总数达三十人到四十人。
  跟黑手党相比虽是小巫见大巫,即便是不带枪械的少年少女,能够统御这么多人,也算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此外—虽然只观察了几天,他们乍看很随性,作为一个「组织」,工作效率却挺不错的。
  夏涅不清楚他们在「飞翔禁酒坊号」上做了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上,她不知道打倒「幽灵」领袖古斯的人是贾格西,亦不知道解放餐车人质的人也是他们。
  即便如此,她对于贾格西一行人所拥有的强大力量有所「确信」。
  拥有在小小社群里为所欲为力量的集团却轻易接受夏涅这名外来分子,这对夏涅来说极为难以理解——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追问夏涅身分的态度只会让她感到可怕。
  明知夏涅是黑衣恐怖分子之一,却不将她送到警局,也不责怪她。更不像是因为畏惧报复才窝藏夏涅。
  自称妮丝的眼罩少女,与她身边叫作尼克的的男子,只有在最初相遇时露骨地对夏涅表现恐惧——但在这几天内,恐惧的神色显著淡化了。
  过去活在疑神疑鬼的「幽灵」集团当中,夏涅觉得他们的反应实在很毛骨悚然。
  ——他们也想利用我……利用父亲吗?
  不清楚他们对修伊•拉弗雷特知道多少,但无法舍弃他们知悉一切才窝藏夏涅,想透过夏涅笼络修伊的可能性。
  ——若是如此,就立刻离开他们。
  只要对父亲没有危害,就没必要杀掉。
  只要夏涅自己抽身离开,他们的企图也会化为泡影。
  夏涅以此作为理由说服自己后,再次把小刀收进怀中。
  「啊啊……太……太好了。误会总算解开了。」
  贾格西泪水盈眶,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是,夏涅的疑问尚未解开,她盯着流泪的少年眼睛不断地瞧。
  或许是察觉夏涅的疑问吧,妮丝忙着代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贾格西回答:
  「啊,不……那个,你的名字……不是夏涅•拉弗雷特吗?我们猜想你或许跟报纸上登载的那位叫修伊的人物有关系……才会来这里看看。」
  听到妮丝说明,夏涅的心情略放松了点。
  的确,夏涅曾在河边跟拯救她的少年们靠笔谈传达过姓名。那时满脑子混乱,不小心写了本名,现在想来应该报上假名才对。
  夏涅对此轻微感到后悔,但立刻又改变心意。
  ——名字是我跟父亲的联系。不能用假名。
  不论夏涅是否知道身为不死者的父亲在使用假名上的制约,夏涅超乎必要地重视自己的名字。仿佛把「夏涅」这个名字当作是自己与父亲缔结契约的话语一般。
  来自父亲的「拉弗雷特」此一姓氏,哪怕只有一瞬也不该舍弃——夏涅在心中如此说服自己。妮丝表情略显柔和地开口说道:
  「……果然,你本来想救他吧。」
  话语中带着确信,夏涅没特别否定。虽然也没点头,妮丝将她的反应视为肯定。
  ——但是,那又怎样?
  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夏涅一脸不耐地瞪着妮丝。
  但在缺乏表情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愤怒的情绪。
  妮丝露出与满是伤痕的脸不相配的温柔微笑,一边支撑贾格西的肩膀,对夏涅诉说:
  「请别太勉强你自己。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请随时告诉我们。」
  受到影响,贾格西也擦拭泪水,破涕为笑。
  「对啊,不要太莽撞了。」
  贾格西嘴上虽这么说,却双手拄着拐杖,拖着中枪的脚走路。看了他这番模样,妮丝一脸受不了地喊:
  「贾格西也是一样吧!明明还不能出院,却要逞强!」
  「啊啊,这么说来也没错……怎么办?一想起来又开始痛了……唔哇啊啊!绷带!血!渗出来……!好……好痛啊,我快死了……!」
  「绷带昨天就帮你包好了……马上替你换绷带,所以我们快回佛瑞德先生那里,好吗?」
  两人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夏涅还是完全无法接受。
  仍没听到他为什么来这里的答案;
  贾格西身上有好几道枪伤与烫伤。
  虽不知古斯和贾格西的死斗,夏涅确信那是过去的同伙——「幽灵」干的。连背叛组织的夏涅也被射伤左肩,多半这名男子也被卷入事件了吧。他们说要抢货物室的行李,在事件中跟「幽灵」碰上并不奇怪。
  夏涅在心中做出结论,但总之,眼前的少年受了重伤这件事毋庸置疑。
  听说奇迹似地没射中内脏或骨头,即使如此,现在仍是得好好休息的时刻。
  可是他却特地来这里,这是为什么?
  如果夏涅犯了法,可能会连累他们,所以想阻止吗?
  若是如此,会有这种自保的行为也很合理。虽然夏涅没有打算接受劝阻,但至少是能接受的理由。
  一边思索着这些事,夏涅瞪着刺青少年。
  「……」
  「啊……啊啊,对了,你想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不,我不是来阻止你的,不是这样。」
  被夏涅觉得难以释怀的视线盯着瞧的贾格西,露出困扰表情笑着说:
  「呃……不,我只是在想,你一个人会有危险……」
  「……?」
  「呃,就是说……如果要帮助那个叫修伊的人,有人帮忙应该比较好……」
  这个回答倒是挺让人意外。
  ——帮忙?
  暂时思索这句话的意义,令夏涅的表情逐渐产生变化。
  虽然说是变化,也只是将眉头略为凑近罢了。
  ——为什么?
  如果他们想透过夏涅利用父亲的话,在这种时刻卖恩情很正常。但是——若伙同其他人一起来还能理解,他单独来只是自杀行为。附近没看到其他人。
  夏涅不管自己也一样想单独挑战警察队,开始怀疑眼前的少年是否疯了。
  如果是列车中相遇的那位红色车掌,或者是如同父亲那样的不死者的话还能理解。但是在她眼前的,只是个似乎连贫民窟中的小学生也能轻易殴打致死的软弱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拥有特殊能力。
  对于满头雾水的夏涅,贾格西以羡慕的眼神抬头看她。
  「话说回来……夏涅真的好厉害啊。」
  「?」
  对他突然的话语,夏涅在脑中浮现告诫的疑问符。
  「即使只有一个人,敢为了某人向警察挑战实在很厉害。」
  虽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但对于夏涅却有深刻的意义。

  ——一个人。

  仅仅一个人。
  由贾格西口中所说出的这个词并没有错。

  ——但是,不对。
  ——不是「即使」只有一人。
  ——我向来都只有一个人。除此之外的选择并不存在。
  ——「假如」只有一人就不干……这种话不存在于我的世界。
  ——因此……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即使」只有一人的问题。
  ——这个世界里只存在着我和父亲。对这个现况我并不感到不满。
  ——父亲被夺走的现在,我成了孤单一人。
  ——没有同伴。
  ——没有家人。
  ——母亲为我取名,我因而感觉到与她的联系。但她毕竟只是从未谋面的他人。
  ——我即使只有一个人也无妨。我觉得现在就已经很幸福了。
  ——「幽灵」,以及这个城市,不过是我的临时栖宿。
  ——过去如此,未来也如此——

  「如果是用这个基准来判断,贾格西也很强啊。他在芝加哥跟黑手党为敌呢,怎么看都像脑袋坏掉吧?」
  「你那是赞美吗!不,我……因为有大家在才办得到啊。像……像是妮丝……」
  不顾不停在心中重新巩固信念的夏涅,贾格西又继续打情骂俏。
  「啊哈哈,谢谢你,贾格西……但是,要挑战警察甚至这个国家实在太莽撞了呀……」
  「但…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正常而言,警察都带着手枪吧?讨……讨厌啊,事到如今才想起被枪打中的痛苦。老老老老老老老…老实说,变…变变变变…变得恐怖起来了,真的。这这这…这么想来,你没行动真是太好了。谢…谢……谢谢你啊,夏涅。哈哈…哈哈哈……」
  贾格西一边发抖一边笑,膝盖微微颤颤地打哆嗦。
  见到又差点哭出来的他,夏涅静静地思索。

  ——果然,他似乎压根没想到要保护自己。
  ——难道他真的为了帮助我,甚至忘了自身安危吗?
  ——无法理解。
  ——这个人跟我过去所见过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置身于幽灵之中时,每天像是活在谎言中。
  ——释放自己不需要的情报……学会看破对方谎言的诀窍。
  ——但是,我从这个人的话语当中……感觉不到谎言。
  ——为什么……?

  夏涅对于眼前少年的性格困惑不已,愣愣地站在大道上。
  四周逐渐回归平时喧嚣,但她所感觉到的世界依然阴暗冰冷,被夺走父亲的世界,连温度也感觉不到——
  除了茫然站立原地以外,夏涅什么也办不到。

  §

  同日午后 佛瑞德的医院

  【我是袭击列车的恐怖分子的伙伴。】
  贾格西回到医院后,有人对他亮出一张便条纸。
  「……咦?」
  对象就是前几天才刚成为同伴的,不具声音的神秘少女。
  少女似乎也没学过手语,贾格西也知道她只会用笔谈告知最低限度必要的事情——这是少女首度主动表达自我意志。
  问题是,贾格西并不理解她的用意。
  「不,呃……这我早知道了……」
  躺在医院病床上,贾格西交互看着便条纸与夏涅的脸。
  在她被伙伴带来的那天晚上,贾格西已从妮丝和尼克口中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事。尼克从头到尾主张夏涅很危险,不应该收留,但将她从河上带回的少年们则拼命地反驳,最后决定先观察状况再说。
  「这……这又怎么样呢?」
  难道说,被她得知阻止黑衣人计划的是贾格西一行人,所以开始想复仇?若是如此,躺在病床上的贾格西可说像是料理台上任人宰割的牛肉。现在医生不在病房里,妮丝恰好离席,隔壁病房只剩满身酒臭味的老人或眼窝凹陷、黑眼圈极深的毒虫青年、脚上有大片伤口的高个子男人等,尽是一些奄奄一息的病人,即使向他们求援也没有帮助。
  在贾格西胆怯地想着这些事时,夏涅亮出预先准备好的第二张纸。
  【为什么不去通报?】
  「你……你问我这个也……」
  判断夏涅应该不会攻击,贾格西总算放下心来,却无法立刻回答夏涅的疑问。
  当贾格西思考该怎么回答时,夏涅又亮出新的便条纸。
  【为什么你会接受曾是黑衣人的伙伴的我?】
  「还有吗!」
  收下夏涅一一亮出的纸,躺在床上的贾格西急急忙忙地读下去。不顾他的慌张,夏涅又拿出一张写了关键问题的便条纸。
  「准备太周到了吧!」
  【请问你甘冒危险也要帮忙我拯救父亲的目的是什么?】
  从用很客气的文体写成的那张纸中,完全感受不到眼前少女所散发的冷冽气息。但是,实际上眼前的少女正以锐利的目光瞪视着他,这种反差令贾格西感到混乱,又开始泪眼汪汪了。
  「问……问我为什么……嗯~一口气听这么多问题……不,看这么多问题……」
  仿佛随时会落下斗大泪珠的贾格西撑起上半身,思考了一会。接着仿佛一副连自己也搞不懂的表情,腼腆地笑着回答:
  「我当然无法原谅黑衣人在列车里做的事……但我们自己也抢走了列车货物,没资格大声指责他人……况且,我这么说虽然有点怪,我觉得你跟其他人不同。」
  「……?」
  「你是为了拯救家人吧?既然如此,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况且,关于你是不是好人,没有实际相处过也无从判断啊。」
  听完贾格西的回应,夏涅拿起床边桌上的笔,在放在一旁的便条纸上写下这段话:
  【所以……现在就是判断我是「好人」,所以才帮忙我吗?】
  「呃呃,我的头脑没好到几天的相处就能判断人的好坏……抱歉。说不定就算一辈子当同伴也不懂吧。但这样的话,可以一直当朋友也不错。」
  贾格西露出困扰的笑容,夏涅依然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再次将刚才的纸拿到他面前。
  【请问你甘冒危险也要帮忙我拯救父亲的目的是什么?】
  「嗯……究竟是什么呢?我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不太清楚耶,抱歉。」
  贾格西吐露真实心境,在一丝丝的紧张中又接着说出底下话语:
  「但是,我们对这座城市也不够熟悉,要藏匿你不被警方抓到恐怕不是很简单……本来以为不跟黑手党扯上关系就好,可是听说最近又增加了许多不良少年集团……」
  没自信的贾格西说着说着,担心起自己的事,表情变得更阴沉了。
  「呜呜,该怎么办。听说这附近有拿着染血的工具到处闲晃的超级超级危险人物统率不良少年集团,如果被这种人盯上的话该怎么办?都是因为我决定要迁到这座城市,如果害得大家受伤或被杀的话……话说回来,这种状况下率先会死的肯定是我啊!该怎么办呢,啊啊啊!」
  想起今后的事,真的哭泣起来的贾格西不经意抬头一看——
  夏涅的姿影已经消失了,只剩病房门发出吱嘎声仍在摇晃。
  只有棉被上的便条纸宣告刚才的事情不是梦境。
  但是,即使少女消失了,贾格西依然对自己与同伴的未来感到悲伤,扑扑簌簌地流下眼泪。

  「啊啊啊……现在想起来,我身上也没有钱付入院费!听说从列车偷来的炸弹卖了不错的价钱,大家都很高兴,不知有没有帮我留一份啊~呜呜,如果隔壁房间的毒虫突然抓狂了该怎么办……如果从列车上摔落的黑衣人还活着,又来烧我该怎么办……尤其是,我能和这座城市的人们相处愉快吗……不知道其他人的看法是怎样……呜呜!」
  拯救列车英雄的哭声,在没人听见的病房里回荡了好久好久。
  仿佛就像在责备自己的脆弱一般。

  §

  ——他们什么盘算也没有就想帮助我吗?
  ——不,不对。
  ——一定是想透过我去笼络父亲吧。
  碰见自己所无法理解的人物,夏涅如此说服自己。

  ——但是……看起来不像谎言。
  ——从那名少年的眼睛之中,依然完全感觉不到谎言。
  ——一样的。

  少女脑中浮现了在列车上邂逅的另一名魔人。

  ——跟那名男子相同。
  ——我在列车上要杀死白衣人时,突然现身在我面前的红色影子。
  ——从那名身穿溅满鲜血的车掌服的男子口中说出的话语也感觉不到谎言。

  ——我在列车车顶上刻下留言……如果他读了那个,一定会来寻找我……出现在我眼前。

  ——到时候,我要……把那男人——
  ——在列车上相遇的那名红发车掌……杀死。
  ——为了父亲。
  ——为了只为父亲存在的我。


  间章「TIPS 儿时玩伴」

  「真是的,别忘了自己是个伤患啊!」

  我一边说一边替叫贾格西的病人更换绷带。
  说来说去,我还是平安地下了列车。
  死缠烂打地向凑巧在现场的医生拜托(虽然医生大爷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让我以他的助手身分同行。同样身穿白衣的我想拿「恰好在列车内碰上儿时玩伴的拉德,不幸被卷入事件」这种话当借口,恐怕只有鬼才会接受。结果而书,由于我的车票并非和拉德他们一起购买的,再加上医生大爷在警界似乎颇吃得开,我总算得救了。
  一方面是走投无路,一方面也是想瞒过警方的监视,我顺水推舟地在这家医院当起助手……
  话说回来,住进这家医院的病人,不知为何全是一些奇妙的家伙。
  要嘛是毒虫青年,要嘛是酒鬼老头。
  连身上藏了好几十把手枪的黑帮大哥也受重伤被搬来这里,这里难道还兼营精神病院?

  但最教我最尴尬的是,我得照顾这个弱不禁风的刺青小伙子。
  他知道我是拉德的伙伴。
  这个小伙子也是那班列车上的乘客……说得更干脆点,他是拉德的敌人。据说他遭到卢梭家族通缉,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只不过,我一点也不打算通知卢梭家族这件事。
  除了拉德,我本来就跟那个家族没有交集,要是我轻举妄动,只会被那个可怕的壮汉或手持火药嫣然微笑的眼罩大姐干掉吧。
  结果,我只能以医生助手身分,乖乖地干着帮这家伙换绷带或准备三餐的杂事……但,尴尬还是尴尬啊!
  我跟他一开始几乎没什么对话,等过了好几天,紧张感才总算解除——另外就是这个小伙子逃出医院,不知怎么地,搞得贫血回来,看不下去的我不由得主动对他叨念个两句。
  被我抱怨,小伙子吓了一跳,像只小兔子缩着身子,对我低头道歉:
  「对……对不起。但我实在没办法袖手旁观……」
  「重视伙伴是好事,但你的体格算不上强悍,不多珍重自己一点会死啊!更何况你才刚受过能活着就算好狗运的重伤。」
  这小伙子名字叫贾格西•史普罗德。
  听拉德说,他是杀了好几个卢梭家族成员的不良少年集团老大……但扣除脸上的剌青,他怎么看都像个跑腿小弟。
  战战兢兢的贾格西对着用怀疑眼神望着他的我提出疑问:
  「请问你是……白衣人的同伙吗?」
  他的眼神闪露出警戒,不,更像是胆怯吧。
  喂喂,连我都怕吗?这家伙也太没用了吧。
  「嗯,是啊。我跟拉德是儿时玩伴。」
  「那你为什么不去跟卢梭家族通报?」
  面对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我不由得苦笑。
  「怎……怎么了?」
  贾格西把头侧向一边,满脸疑惑。我看着桌上的便条纸,回问他:
  「你特地在纸上写着『为什么不去通报』,练习发问吗?」
  「咦?啊,咦咦?不……不是的!这是刚才,夏涅写的纸条……」
  「我知道。夏涅是刚才离开的那位黑礼服小姐吧?刚刚只听到你的声音,原来你是在跟她笔谈吗?」
  我只是想开他点玩笑,没想到贾格西却满脸羞红,泪水盈眶。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你……你听见了吗?」
  「放心吧。你在那位黑礼服小姐离开后的哭诉我没听得很清楚。」
  「噫!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家伙。
  为什么这种家伙会成为不良少年们的老大啊?
  该不会是要当作被警察逮到时的代罪羔羊吧?但是他们那个团体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树立傀儡领袖。
  我更换完绷带,检视一番后,靠在窗边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我跟拉德的交情很久了,但我不是黑手党喔。跟那么可怕的家伙扯上关系,有再多的性命也不够用。」
  「可是我觉得那位叫拉德的先生更危险……」
  「你这样吐槽我很难接话耶……总之,拉德绝不会杀害同伴,这点我敢保证。虽说除此之外的部分实在无药可救……跟他比起来,你简直像个大善人啊。把你这种好人交给黑手党,我的良心会不安的。就算有再多的赏金也一样。」
  「赏……赏金……」
  或许是重新体认到自己的立场,贾格西脸色益发苍白。
  唉,这种家伙居然敢向卢梭家族挑衅呢。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但我背后的贾格西说:
  「那……那个……呃,谢谢你。」
  「换绷带是我的工作,用不着跟我道谢。」
  「不……不是的,我是指不通报的事……呃,老实说,我还是不懂像你这种人为什么会跟恐怖的人当朋友……」
  ……他是纯粹基于兴趣发问吗?
  还是说他在表示关心,暗示我「跟拉德断绝关系比较好」?
  很想说别多管闲事,但他没说错。
  「……我自己也很清楚,跟那家伙断绝关系比较好。」
  「啊,不……不是的,抱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就如同你有很多苦衷,我跟他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啊。」
  唉,既然如此就顺便吧。
  告诉他一点关于那家伙的事也罢。
  「其实你用不着那么害怕,我想……拉德也不会杀你的。」
  「咦?」
  「那家伙专杀那种以为自己绝不会死,气定神闲,一点危机感也没有的家伙。你那群悠哉的伙伴我不敢说,但你总是心惊胆跳地担忧自己或伙伴何时会死……医生大爷也说你一定是明知有生命危险,却奋不顾身跟人搏斗,才会留下那种伤口。」
  最初他被送进那间客房时,我还以为是拉德干的。又是烫伤,手臂又被刀子割伤,肚子跟脚上还留有弹痕。现在能像这样跟我闲聊,只能说是奇迹。
  「总之,拉德不会杀你这种型的家伙啦!即使他是个疯狂杀人魔。」
  「杀……杀人魔?」
  啊,糟糕,难道他不知道吗?
  「……呃,虽然多半没有留下证据,那家伙搭上列车前早就杀过不知多少人了。而且那家伙搭车的目的,就是想杀列车上的乘客和身处纽约的家伙。虽然不算无差别屠杀……在他的眼里是有差尉的。所以说,呃,你的伙伴的那个叫杰克的家伙运气挺不错。因为那个时候,他就算被拉德揍死也不奇怪啊!」
  「太过分了!为……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做出这种事!」
  贾格西不禁大喊起来,他脸上的胆怯神情有一部分消失了。
  或许是无法原谅身为人的拉德做出这种事来吧。
  这也难怪,这是正常反应。
  他是对的。
  有错的是拉德,以及我这种墙头草。
  「……谁知道呢?我一直不懂那家伙在想些什么。那家伙并非有什么理由才成为杀人魔,而是不知不觉间就变成那副德性。我从小老是跟他玩在一起……回过神来他就变成那种家伙了。而我也没办法为他做点什么。因为我……是个连阻止他都不敢的胆小鬼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陪他为非作歹呢?既然无法阻止,也没必要在一起吧……你看起来并不像享受做坏事快乐的人。」
  贾格西一副无法认同的神情,直直盯着我看。
  我很想回避他的视线,但避开的话又有罪恶感。多么讨厌的眼神啊,混蛋!
  我关上房间的门,叹了口气,回到房间角落的椅子坐下。
  接着,我决定对那个还在看我的刺青小伙子讲点过往的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杀人魔的,多半没有理由吧…但是『曾经有人能够阻止他』。」

  「那女人叫作蕾拉,是我跟拉德的儿时玩伴。」

  §

  蕾拉在我心中是个很有领袖气质的女人。

  她个性不让须眉,不管什么事都得如她意才肯罢休。
  但她也很照顾朋友,有一次我被某人揍得哭出来,蕾拉马上就甩了对方一巴掌,对方一抓狂,拉德就抓着砖块加入战局。拉德一语不发地想把对方痛打到动弹不得,但蕾拉喊着:「别干多余的事!」踹倒拉德那家伙。若不这么做,拉德恐怕会用砖块把那个人殴打到死吧。
  而我,一直都只能从背后望着这两人,对他们旺盛的行动力深感佩服。
  向来都是如此。
  #插图
  你能想像吗?能不由分说地使唤拉德的人,里里外外也只有蕾拉一人啊!
  况且她的脸蛋还长得挺可爱的呢。
  拉德是黑手党家族,蕾拉则是有钱有势的议员世家。
  某种意义下,他们两人的确挺相配的。
  身为一般人的我一直认为,自己只适合从背后守望他们。
  但是等孩提时代一过,开始尝到世上的酸甜苦辣时……事情也逐渐变得愈来愈奇怪。
  拉德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显露杀人魔倾向,但他不会让蕾拉见到这一面。
  而蕾拉则是早就知道拉德的秘密,但刻意保持沉默。
  从背后守望两人的我虽知悉两人的心情,却无能为力。
  但我在心中老是觉得如果是蕾拉的话,应该有办法把拉德带回正途。即使现在,我也仍确信如此。
  只不过……我无法想像他们结婚的情况。
  他们顶多是朋友,并不是恋人。
  他们把儿时的友谊错当成爱情了。
  是的,那是种误会。那两人还不知道真正男女间的恋爱,把友情误会成爱情,就这样失控。
  但是我早就察觉了。
  一直在背后冷眼观察的我,想不察觉也很难。
  我却什么也没提醒他们。
  因为我以为即使是误会,只要那两人能在一起,便是最理想的结果。
  只要能看着那两人痛快地奔驰于大街小巷,我便心满意足。
  很遗憾地,我这么做完全错了。
  在误会解开前,蕾拉与拉德终于私奔。
  并不意外,因为他们两个家族水火不容。尤其是蕾拉的父亲是黑手党排斥派的议员。与其说只剩下私奔这条路,倒不如说他们认为私奔是最单纯的解答。
  对于这个私奔的结局,我也依然袖手旁观。
  甚至对此感到满足。
  直到我听到蕾拉于私奔后不久便死去的事为止。

  当然我也问过拉德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无法确定那是事实。
  ……抱歉,关于蕾拉的死因,我不能随便对陌生人说出口。
  只不过我敢保证,绝对不是拉德那家伙杀的。
  虽然我也是从他口里听来,无法确认是真是假,但我相信他在这一点上不会对我说谎。
  如果蕾拉是拉德杀死的,我想那家伙肯定会比现在变得更不妙。说不定为了排遣无聊,连我或毕奇都能轻易杀死吧。
  但实际并非如此。
  结果,我没有勇气追问更进一步的真相,而那家伙也从来不主动谈起蕾拉的事。
  我虽然没问,却也相对地理解了一件事。
  不,应该说重新深刻体会了早已理解的事情。

  人是会死的。
  不管是谁,都有可能轻易死亡。
  我深深地理解了这个道理。
  我是观众。
  蕾拉与拉德是舞台演员。
  不,是跟我活在不同世界的故事主角。
  我一直以为他们会永远活下去。
  我从来没想过能拖着拉德这么强悍的家伙到处跑的蕾拉竟然会比我更早死。
  ……
  我后悔我为什么没跟他们站上同一个舞台。
  如果我能站在相同立场对他们说点什么的话,或许就能改变命运了。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的自负,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我还是禁不住觉得,如果我能站上相同舞台……至少能说点什么安慰拉德。
  我到现在仍对这件事深感后悔——
  但我依然没有站上与拉德相同舞台的勇气。
  所以我到现在还是跟那家伙混在一起。
  因为我想在不是观众席也不是舞台上,而是舞台两侧默默窥视他。

  唉,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做真的很差劲啊!

  §

  「从那个事件后,拉德就抱着『要杀死以为自己绝不会死的天真家伙』的信念,虽说这个信念对社会一点帮助也没有。」
  ……
  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个漫长故事。
  该死,这一切都是那个叫贾格西的小伙子害的。
  他能办到我所办不到的事情。
  他是个为了伙伴,能把自己的性命放上天秤上衡量的家伙。
  「……」
  贾格西默默听我说完。
  他显露出复杂的表情,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说这个故事。
  「总之,不管拉德有怎样的过去,他和无法阻止他的我都一样是个大烂人。你想恨就恨,想骂就骂吧。只不过我不想被杀,若是感觉到你们的杀气,我毫不犹豫就会拔腿就跑的,所以可别做出这件事啊。」
  「那……那个……」
  「唉,我太多嘴了。总之,刚才的故事你听听就好,能忘就忘吧。」
  我逃跑似地从椅子站起,抛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的贾格西,快步离开病房。

  等周遭都没人时,我开始思考。
  结果,那时的我又是怎么想的?
  我曾经喜欢蕾拉吗?
  不,肯定喜欢她吧。但是那是作为朋友的喜欢?还是欣赏她的为人?或是视之为舞台女主角的爱慕?抑或恋爱情感?
  自己的事意外地难懂啊!
  但相反地,说不定在拉德眼里是一清二楚吧。虽然我并没有勇气问他。

  蕾拉不在后,拉德的杀人欲望愈来愈攀升。
  仿佛代替蕾拉似地,与他气息相近的家伙开始聚集于他的身边。
  比方说,比拉德更疯狂渴求死亡的女人……或那个奇怪的汽车工厂拆卸工。
  我想露雅跟拉德的关系应该是真正的爱吧。只不过,露雅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意图。
  话说回来,那个拆卸工叫什么名字?老是挥舞一把巨大扳手的……啊,该死,明明在搭乘列车前一天刚从拉德嘴里听过,却想不起来。
  总之是个老叨念着啥悲伤啦欢乐啦的危险家伙。

  ……记得他现在好像也是在纽约……



  第三章「既欢乐又悲伤的世界」

  数日后 纽约某处码头 废弃工厂

  「唉……好悲伤……讲个非常非常悲伤的故事吧。」
  建立在哈德逊河河畔,如今已被弃置,形状粗犷的废弃工厂。
  周遭人烟稀少,与大街相比,很难相信这里也是纽约市。
  受大恐慌影响关闭的工厂失去强大的活力,不同于失业者,无法亲身寻找下个工作的工厂只能等候凋零。
  在表面社会的景气衰弱,黑社会势力增强的这个时代中,工厂同时被社会的表里两面抛下,蒙上一层厚厚灰尘。
  这座工厂就位于这群灰色建筑的某一角落。
  聚集在此的,是两边的社会都不隶属的灰色族群。
  弥漫着一般人绝不想接近的气氛的建筑内,一群明显来者不善的人影蠢动。
  「跟这个故事扯上关系的所有人都会感到悲伤,想哭就趁现在吧。」
  一名男性代替椅子坐在汽油桶上,在阴暗的工厂内显露出略显奇妙的轮廓。
  男人的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若只看他一身染成蓝色的工作服,或许会以为他是一名曾任职于工厂的工人吧。
  但是那件衣服的蓝色,却有着一般工作服绝对看不到的鲜艳蓝彩。穿着那颜色行走于市区,绝对会很醒目。
  而真正让人感到奇妙的,倒不是衣服的颜色,而是男人把玩在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般锁螺帽时用的活动扳手。
  单听名词,大家可能会以为一名男作业员,手上拿着这个很稀松平常——但是异常点有二。
  第一,是大小。
  男人的体型不算高大,但他握在手中的银色棍状物,怎么看都比一个小孩的手臂还长,因此与其称之为工具,倒不如以中世纪战士使用的鎚矛来形容还贴切一些。
  至于第二点——
  理当呈现亮银色的扳手表面,却布满了污浊的血渍。
  男人乍看之下是一名柔弱男子,肌肉却意外地结实。一头亮丽的金发盖住其脸部,浏海间的眼睛仿佛半睡半醒般,只睁开了一半,令人印象深刻。
  单就亮丽的头发和白皙的肌肤来说,他或许称得上一名美青年,但是他的眼中却充满一种无比混浊,让人沭目惊心的颜色。
  男人双手挥舞着骇人的巨大扳手,对着眼前的少年少女,以沉着的语气述说:
  「人在悲伤中成长,在欢乐的怠惰中歌颂人生。但我没有打算更进一步成长。」
  男人挥舞的扳手精准地停下,动作轻快地跳下汽油桶。
  「明明决定如此了,为什么我非得讲这么悲伤的故事?想让我继续成长是为了什么?想带我去哪儿?明明我只想在怠惰之中歌颂人生,只想堕落啊!」
  以奇妙的说辞发泄不满后,男人又开始双手耍弄扳手。
  「第一个悲伤故事,是在赌场耍老千的托迪两手手指都被折断,送进医院了。」
  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男人将扳手抛到头上。
  扳手在高速回转中落下。随着「啪」的清脆声响,男人轻松地接下这个恐怕重达五公斤的铁块。
  「那个叫作费洛的年轻干部明明长得一张娃娃脸,却干出这么残忍的事。干脆赏他一死还比较舒畅点……不,等等,如果托迪死了的话,就让人悲伤得舒畅不起来了。这种矛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唉,光这个矛盾就让人悲伤到不行!」
  抛起扳手再接住,抛起扳手再接住,男人重复着这种若不小心落在头上就会受重伤的危险杂耍,提起下个话题:
  「第二个悲伤故事,有人从旅馆窗户抛烟灰缸出来,嵌进我的车子里了……这可是福特最新型喔。奇迹似地还能行驶,不得不对福特车的耐用度感到佩服.但这件事依然让人很悲伤啊。」

  啪,啪!

  抛扳手的间隔逐渐变短了。
  扳手的回转也随之逐渐加速。
  「本来想冲进旅馆揪出犯人,但听说那间旅馆跟鲁诺拉达家族关系很好,只好放弃了。惹上那种大型黑手党组织实在很麻烦啊!」

  啪,啪!

  「还有另一个悲伤故事。」

  啪,啪,啪,啪!

  「史密斯大哥跟甘德鲁家族的干部吵架,被打到脸部骨折住院了……该死,大哥怀里藏了好几十把枪枝,说好要送我几把,就这样全部泡汤了。」

  啪啪啪啪啪啪!

  「最后……最最最令人悲伤的是……『拉德大哥居然身受重伤,被警察逮捕了』!这是怎么回事!拉德大哥被警察逮捕也就罢了,竟然被人从列车上打下来!」
  扳手的转速达到最高峰时,表面看起来就像是半圆形的圆盘在空中飞舞。
  「这个……」
       啪!
        「世上……」
             啪!
               「竟然存在着……」
                       啪!
              「这种怪物吗!」
           啪!
        啪!
          啪!
              「能让拉德大哥……」
          啪!
             「受伤的家伙!」
                               啪!
                            啪!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当回转稳定达到最高速度时,男人不再把扳手投向空中,而是不减低回转速度,用双手有如接力般不停转动扳手。
  「本来计划好等拉德大哥来纽约,就要一起去找很多很多的乐子……拉德大哥破坏人,我破坏东西!这些事光想像就教人兴奋得睡不着,却直接变成了幻梦,这多么讽刺啊!悲伤的故事。唉唉,唉唉,多么悲伤的故事啊!让我讲起这么悲伤的故事,神到底有什么打算!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打算!该死!悲伤,真的好悲伤!一想到自己仿佛被全世界瞧不起,就让人悲伤得悲伤得悲伤得悲伤得悲伤得悲伤得悲伤得受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啊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先很冷静的男人喊叫声达到最高峰的瞬间。
  响起了令人联想到打雷的音浪,男人坐过的汽油桶扭曲成奇妙形状,飞上半空中。
  四周的人们抖了一下,花了点时间才总算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很单纯,就只是汽油桶被男人用扳手猛力敲击,如此罢了。
  但就算里头是空的,重达好几十公斤的汽油桶竟能像纸糊的一样轻松扭曲飞起。如果那种破坏力向着自己而来,绝无存活可能
  一边打着哆嗦,工厂里的不良少年们战战兢兢地望着破坏者——这群人之中的核心人物——葛拉罕•史贝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拉罕紧握扳手,喊叫声仍未停息,但声音的质感逐渐变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舒畅多了』!」
  刚才冷若冰霜的木然表情不知到哪儿去了,葛拉罕现在开心得仿佛中了大奖,轻巧地挥动手上的扳手。
  「接下来来讲点有趣的故事!想笑就趁现在吧!」
  语气几乎没变,情绪的方向性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人生真快乐!这句话一天大声念个一万次!脑子就会混乱起来,真的什么痛苦也没有了!OKOKOKOK,跨越悲伤的我现在要往更高的阶段进化!有力量很棒,实在很棒!呐,你们也这么觉得吧?」
  虽然男子说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事情,但四周的人影也只能乖乖点头。
  葛拉罕,史贝特。生长于芝加哥。前汽车工厂的作业员。
  他原本在芝加哥的卢梭家族底下从事打杂工作,但工厂倒闭后便移居纽约。
  他把拉德,卢梭当成大哥仰慕,有着能够从破坏物品的行动中获得无上快感的怪癖。
  不过比起他的怪癖,更让身旁的人头痛的,是他喜怒哀乐的变化异常激烈。个性十分极端,感情的起伏往往不是零就是一百。
  说起躁郁状态转换激烈的人,纽约情报商的艾雷安也很有名。但是,葛拉罕的情况并非躁与郁来回转换,而是经常都在躁的状态,「只有情感的方向换个不停」。
  以上就是——达拉斯,杰诺亚德消失后不久,仿佛与之交替出现在纽约,成为街头不良少年头头的青年的概略介绍。
  「太完美了!人生真是太美妙了!想讲点欢乐故事,却没什么好说的!这可真让人兴奋啊!我的OK脑装满OK以至于过度OK了,所以你们快说点欢乐故事吧!不说的话,就把你们的关节一个个破坏掉,懂了吗!」
  完全跟暴君没两样的葛拉罕用扳手做出拧断东西的动作。
  想像自己的手被扳手夹住拧断的模样,四周的不良少年们不由得背脊发凉起来。
  不管是保持沉默被拧断手肘,或是葛拉罕回到刚才的阴沉情绪,都很令人伤脑筋。于是,当中有一道人影怯生生地进言:
  「葛……葛拉罕大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欢乐故事,不过你知道最近纽约新来了一群不良少年吗?」
  「不,没听说过……不妙,这件事我不知道!我开始兴奋起来了!我该怎么遏抑心中的这股激动!要破坏吗?只能靠破坏来平静了,不是吗?该怎么办!你们说啊,该怎么办!」
  葛拉罕说完,开始用扳手搞起废弃工厂内被弃置的某台机械。
  本以为他会用蛮力敲坏,他却开始用扳手正确地拆下机械的接合处,有时还从怀中取出小型螺丝起子和老虎钳,用二刀流的方式拆卸。
  「呃…不是的…跟我们一样是不良少年集团……听说那群家伙经常出没于百万富翁区喔!」
  「百万富翁区?是那个豪宅地段吗?」
  「是的。」
  说起百万富翁区,有钱人纷纷在此购置豪宅,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富豪地带。在纽约当中属特别高尚的地区,跟这群不良少年们居住的场所,不管在物理层面上或精神层面上均有天壤之别。
  「太好了,我最喜欢景气好的故事了!为什么跟我们没两样的家伙能进出那个地区?强盗吗?没错,怎么想都是强盗吧!该死……在被抢先以前,我们也去把房子拆卸取出金库,在这里悠哉地把金库拆卸拆卸拆卸……啊啊啊,我兴奋起来了!超绝地绝对地绝望地兴奋起来了!」
  拆卸机械的顺序依然精准,葛拉罕像在跳舞似地扭动身体。与其说是因为他心情变好了,更像是因为他将破坏的对象专注于机械上,部下的不良少年放心似地松了口气,继续游说:
  「不……这倒不见得……他们似乎认识杰诺亚德家的一家之主,杰诺亚德家提供他们一栋别墅暂住。」
  「杰诺亚德?啊啊!我听过!是去年一家之主跟长男一起被抛入水坝还是河川死掉的那个家族吧?」
  「是啊。说是一家之主……现在次男达拉斯也行踪不明,只剩还是小丫头的长女伊芙继承财产。」
  「原来如此!所以说,这群新来纽约的不良集团,不知道靠着什么手段笼络或威胁那个叫伊芙的女人吧!这可真厉害!天才吗?啊,抱歉,我其实不太清楚,我只是想用『天才』这个词而已!」
  受到葛拉罕莫名其妙的超嗨情绪影响,不良们也跟着兴奋起来。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向他们靠拢,最后篡夺他们的地位,我们就能享尽甜头…喔噗啊!」
  话说到最后变成奇妙的呻吟,不良少年膝盖发抖,以向前仆倒的姿势倒下。
  巨大扳手深深陷入他的腹部,内脏受到推挤,力道甚至冲击到脊髓之上。
  「喂喂喂喂,NO啊,NO。这是什么彻底暴露出寄生虫本性的烂计划。害我兴奋起来了!但还是NO!The NO!这么软弱的计划能干什么?或者说,这样什么都破坏不了吧?或许能破坏这群人的友情,但我想破坏的是物体啊,懂了吗?懂的话就回答!」
  满脸笑容的葛拉罕一边甩动扳手一边说。
  相对地,肚子被狠狠重击的不良少年却连说话都有困难。
  「……怎么不回应?」
  葛拉罕眼里泛着笑意,但声音却一点也听不出欣喜。
  不良少年心中想着不回答不行,但别说声带,连肺部功能都不正常。
  对这种状况感到绝望与心急,不良少年拼命地想让肺与心脏冷静下来。但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心脏,以及从腹部传来的阵痛不容许他放松。
  仿佛想更加快他心脏的跳动一般,葛拉罕高高举起巨大活动扳手——在不良少年眼里,那就像是断头台的锄刀,象征着「死」。
  「毫无回应,那就……成为一具尸体吧!」
  「咿呀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化成哀号,随之而来的低沉轰声震撼了室内。

  「呵哈哈哈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喂喂,你没必要昏过去吧!这样会害我心中满是罪恶感啊。不妙,太兴奋了,该怎么办。总觉得肚子附近紧缩起来!就像去旅行的前一天感受到的,那种交杂了寂寥和高兴的感觉啊!看在这种感觉的分上,原谅我吧。」
  不良少年翻着白眼,昏倒在碎裂的水泥块旁。
  向失去意识的少年道出彻底任性妄为的歉意后,葛拉罕从工作服口袋中取出约莫棒球大小的齿轮,开始玩起抛掷游戏。
  「……然后呢?那群新来的也有领袖吧?是个怎样的家伙?」
  对于这个说当然也是很当然的问题,身旁另一名男子挺直腰杆回答:
  「是……是的!我去佛瑞德医院时凑巧见过他,是个脸上有剑形刺青,总是一副胆怯模样的家伙!」
  「脸上有刺青,却很胆怯?不妙。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很厉害,这家伙很厉害!搞不好会被杀掉……谁被杀?我!还有你们!被某人!」
  「被某人?」
  即使知道葛拉罕在兴致高昂时老是胡言乱语,不良少年们还是忍不住惊讶地反问。
  「脸上有剑形刺青……这家伙似乎值得破坏……嗯?」
  仿佛理所当然地完全无视于周遭的吐槽,葛拉罕突然停止动作。
  「……记得……在这附近。」
  他直接走向工厂角落的桌子,开始翻找桌上的纸堆与垃圾。
  「啊——找到了。就是这个。」
  从中抽出一张纸,对不良少年伙伴秀出。
  「你们说的应该是这家伙吧?」
  看见那张纸上的肖像画,某个部下不由得大声叫嚷:
  「啊!就……就是这家伙!肯定没错!」
  「宾~~~果!呼!哼呵哈!很好!很好!很好!」
  葛拉罕连续发出怪声来表现喜悦,身旁的不良少年对于他为何会有这张肖像画感到疑问——但看到写在纸上的字样,他们瞬间就理解了。
  纸上有着和葛拉罕关系不错的卢梭家族干部的署名——文章内容简要说来,就是【捕获此人者可得赏金】。
  万一这张悬赏被警方发现,由文面看来也顶多以为是在找人:但在认识卢梭家族者眼里,这张纸只意味着一件事。
  那便是——通缉令。
  「太高兴了……来讲个很高兴的故事吧。你们听好,欢乐跟高兴是完全不同的。欢乐只有一瞬间就结束,高兴却是永远留在记忆里,这就是我的定义!就在刚刚!擅自定义了!哼哼……觉得我很任性吗?那就笑吧!我会从发笑的家伙开始拆卸!」
  一边说着胡来的事,葛拉罕又走向大型机械,用比刚才更快的步调进行拆卸。

  「接着来讲既欢乐又悲伤的故事吧。欢乐,即是悲伤的相反……吗?也就是天国与地狱。钝行与特急。爱&和平!爱&和平!」
  「为什么要说两次……」
  几十分钟后——站在被拆得不留原型的大型机械面前,葛拉罕露出一副完成大工程的满足表情,开口游说。
  一边用扳手敲打被零散分解的零件,他提出一个计划:
  「首先逮住那个叫贾格西的家伙,就能去卢梭老爷那里领钱。说不定还能告慰被关进牢里的拉德大哥!虽然没有关系!」
  不知道拉德跟贾格西其实早就碰过面的葛拉罕兴致愈来愈高昂,他朗朗地说:
  「是的……看在爱&和平的分上,来讲个一石二鸟的故事吧。」
  「这跟爱与和平没关……咕噗!」
  「总之!首要之务就是绑架那个叫伊芙的女人!不妙……光想到要绑架妙龄女子,就让人兴奋起来了,但遗憾的是我只爱大姐姐!同年龄和年纪比我小的女人,我都没兴趣!」
  「咦,不然给我们享……嘛哇!」
  一边用活动板手轻殴伙伴的肚子,葛拉罕告知计划的大略内容:
  「接着用人质钓贾格西上门,就能顺便逮到贾格西!同时也能入手赎金!怎么样?确实是个既欢乐又悲伤的故事吧?」
  「哪里悲伤了?」
  对于部下多余的疑问,葛拉罕露出充满自信的神情。
  乐不可支地。
  真的是乐不可支地——
  笑脸背后暗藏恰似某位白衣杀人魔的神情——

  「我们很欢乐……他们不就很悲伤了?」


  间章「TIPS 列车抵达前夜的男女」

  1931年 12月
  小义大利区某处 老公寓之一室

  对于费洛•普罗宣查这名年轻的帮派分子而言,那天晚上的气氛与平时不大相同。
  明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一整年的最后一天——但对他来说,在迎接新年到来以前,要先迎接来访的客人。
  是他在一年前的某个事件中认识的朋友。
  名字分别是艾萨克和蜜莉亚,是一对脑子略嫌少根筋的情侣。
  他们搭上大陆横贯列车「飞翔禁酒坊号」,从位于遥远大陆西部的加州睽违一年回到纽约。
  「话说回来,他们真的跑去加州挖金矿了吗?当初认识时就觉得是怪人,都什么年代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跑去挖金矿。再者,一般而言,金子不都是在河里淘洗出来的吗?」
  娃娃脸的青年在宽敞房间里自言自语表示疑问。
  这是一间内部装潢与旅馆相似,宽敞而整齐,却让人觉得缺乏个性的朴素房间。
  对单身者来说,这个格局略嫌奢侈,但费洛从好几年前就住在这里了。双亲因结核病过世后,费洛不得不搬出位于地狱厨房的公寓,告别感情融洽的邻居,单身投入纽约这座城市之中。
  之后,他获得了「马尔汀乔家族」此一黑帮组织成员的地位和与之相符的收入。虽然该组织自称不是黑手党而是「卡莫拉」,但在社会大众眼里,两者都是黑帮组织,没什么两样。
  总之,纵然称不上是光彩的工作,费洛•普罗宣查这名青年依然是凭着一己之力挣得住在这间公寓的权利。
  之后有一段漫长时期,费洛在这个过于空旷的房间里度过一个个孤独夜晚——
  但现在,却存在着回应费洛自言自语的同居人。
  「听说他们是去挖掘以前山上的旧金矿矿坑,因此可能性不算是零。虽然应该非常低……不过,听说加州也有青金石矿脉,靠那个应该能勉强足以换得温饱吧。」
  「说什么温饱……他们也喝了那种『酒』,饿不死的吧?」
  「虽不至于因为营养不足而动弹不得,但有摄取食物的行动效率还是比较好,而且不进食也会带来精神上的空腹感。虽然说这点有个体性的差异……但就连不是人类的我,如果长时间没有摄取食物也会感觉到饥饿……只不过跟圣拉多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同行的必要时就没有进食的机会,所以我早就习惯饥饿了。」
  一名外表看起来跟费洛同年代的女性淡然诉说。
  不同于稚气未脱的费洛,这名女子的脸庞给人坚毅凛然的印象,在陌生人眼里,就算说费洛是弟弟,艾妮丝是姐姐,恐怕也没人会感到怀疑吧。
  听到艾妮丝以平淡语气诉说的悲惨过去,费洛瞠目结舌地开口:
  「啊,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要害艾妮丝想起讨厌的过去,对不起。」
  「?」
  似乎无法理解费洛为何要道歉,被称为艾妮丝的女性流露困惑神色。

  女性的名字叫作艾妮丝。
  外表虽与年轻女性无异,但正确说来,她并不是人类。
  当然,要细论这个问题恐怕得从「何谓人类」定义起,但总之她不是人,而是「有着人类形体的某物」。
  在研究不死之酒的过程中作为副产品诞生的她,在一年前仅是她的创造者——名为圣拉多的链金术师的一枚棋子罢了。
  但是——经过某个事件之后,她获得了自由。
  现在她的主人便是眼前的这名娃娃脸青年。
  虽然费洛是盘据城市的黑帮组织成员,但艾妮丝并没有资格斥责他的立场。因为她自己也对圣拉多言听计从,犯下许多罪恶。
  艾妮丝一开始并不懂青年为何要给她自由。
  当她被带来这栋公寓,她才知道那出自费洛的体贴。
  青年一语不发做起饭来——艾妮丝品尝之后,道出:「很好吃」的瞬间,青年露出孩子气的天真笑容,从此之后,艾妮丝再也没对费洛的温柔态度感到疑惑。
  只不过,却置换成「得回报他的温柔对待才行」这种没有必要的责任感。

  艾妮丝并没有发现。
  费洛这名青年的心中除了温柔以外,其实还别有居心。
  然而,费洛这名青年却也因过度裹足不前,以至于迟钝的艾妮丝分毫察觉不到他的企图。
  因为在成为她的「主人」,开始同居之后过了一年——
  别说是告白或接吻,青年连握手都还不敢呢。

  虽然男的害羞,女的迟钝,他们的生活倒是挺充实的。
  对于纯情青年来说,只要少女能在他身边,那就够了。
  爱着女孩的青年只要她能过得幸福,便已心满意足。
  而迟钝女孩只要看见青年的微笑,也一样满心欢喜。
  因为青年的微笑,令她觉得自己即使待在这里也无妨。
  孩童般的纯真心情,以及过去凄惨经验留下的伤痕。
  即使两人怀抱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却奇迹似地相配。
  只不过,此般心情上的偏差近来也逐渐消弭,艾妮丝开始纯粹感到能获得费洛这名「家人」是件幸福的事——而费洛,也同样开始想要有点进展了。

  §

  数小时前 纽约某处 地下赌场

  「嗄?你说什么?」
  比费洛高出一颗头以上的巨汉爱理不睬地回应。
  贝尔格•甘德鲁。
  他是掌控这附近的小黑手党「甘德鲁家族」三兄弟中的次男,和费洛是从以前便意气相投的儿时玩伴。
  明天,他们共通的熟人要回到这座城市,他们正在讨论该怎么去迎接——但在讨论之后,费洛却提起一个奇妙的话题。
  「呃,我是说,你不是前年跟卡莉亚结婚了吗?」
  「嗯……嗯嗯。」
  「你这什么反应嘛!啊,该不会又吵架了吧?」
  「啰唆,跟你无关。」
  似乎被说中,贝尔格移开视线回答。
  费洛苦笑地望着儿时玩伴,开门见山地问了个核心问题:
  「我说贝尔格啊……你跟卡莉亚嫂子是怎么结婚的?」
  「……你这啥意思?我就不能娶漂亮老婆吗?嗄嗄?」
  面对板起脸瞪人的贝尔格,费洛叹了口气,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说道:
  「当然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呃…我是想问,你在向卡莉亚嫂子求婚时…是怎么开口的?」
  费洛愈问愈小声,贝尔格傻眼地回答:
  「还以为你想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干嘛还问这种事?刚结婚时你爱怎么问都行,现在不像当时嗨翻天,哪有办法再把那么害羞的事讲出口啊。」
  「呃,这我也知道,但那时我也很害羞,不好意思发问嘛!」
  「……算了,我的情况是卡莉亚主动提起。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们下个月结婚,你看如何?』这样我哪敢拒绝啊?」
  「原来如此……是卡莉亚嫂子主动吗……这样就没办法当作参考了……」
  见到碎念不停的费洛,贝尔格似乎察觉了什么,凶恶的脸上露出贼笑,不怀好意地反问:
  「怎么,想跟艾妮丝小姐求婚了吗?话说回来,你们早就接过吻、上过床了吧?」
  听闻此言,费洛的娃娃脸一口气染成绯红,为了掩饰害羞,怒不可遏地抗议:
  「什……!别……别瞧不起人啊!你以为我是怀着这种下流想法才跟艾妮丝同居吗!你……你以为我喜欢艾妮丝吗!」
  「难道不是吗?」
  「啊……呃,要说完全不对也不正确,我的确是对她一见钟情…但接吻或牵手这类行为,当然是要等正式结婚后再说,况且我们也尚未开始交往,就只是普通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男女……」
  见到费洛未免过于「清纯」的反应,贝尔格表情严肃地开口问道:
  「……我说费洛啊,你该不会还在在意『那件事』吧?」
  「哪……哪件事啊?」
  费洛惊颤了一下,贝尔格对他淡然提起某桩「过去」。
  「你小时候不是曾经被变态错当成女孩绑架吗?在你差点遭到侵犯时,老爸跟奇哥把你救出来。你该不会仍在意着那件事吧?」
  「才!才……才没有这回事咧!我早就说过,那时候就算只有我一个也有办法逃出来!」
  「但是拉克那家伙说:『费洛在男女关系上裹足不前,是因为他觉得想染指女性的男人都很龌龊可怕』……」
  「拉克那个混蛋!竟……竟敢胡言乱语!」
  费洛尖声抗议,身为儿时玩伴的巨汉露出「果然说中了」表情,叹了口气。
  接着仿佛临时想到一般,提起明天要去迎接的某个共同朋友的名字。
  「学学珂雷亚吧。那家伙只要爱上了,不消三秒就会去告白。」
  「我从以前就很怀疑,那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你有资格讲这个话吗?再不然……对了,学学那对笨蛋情侣吧。」
  「啊,艾萨克他们吗?」
  ——他们才不想被你叫作笨蛋吧。
  虽然费洛在心中暗自吐槽,但对他而言,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建议」。
  浮现于他脑中的,是过去结识的那对情侣超乎寻常的亲密表现。
  ——如果能像他们一样放得开的话,我就能跟艾妮丝……
  ——牵手了……
  ——慢着慢着,做出这种事真的好吗?
  ——重点是,如果被艾妮丝讨厌了该怎么办……
  「喂,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咦?你说什么?」
  急忙抬起脸,眼前现出一张与艾妮丝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凶悍男人面容。
  「你的脸红得跟龙虾一样咧!」
  「啊,啊啊,没有啦……」
  一边摇手掩饰害羞,费洛转过头,逃也似地离去。
  「总……总之我明天会跟麦沙先生会合后再去,运气好的话就在车站碰头吧。」
  踏上从地下赌场通往出口的楼梯,青年脑中一点一滴地构筑出明天以后的计划。
  为了跟艾妮丝有所进展,对费洛而言可说赌上一辈子幸福的大作战。

  §

  就这样,回到公寓的费洛对艾妮丝提起明天的事——
  艾妮丝似乎也打算去迎接艾萨克与蜜莉亚,这对费洛而言乃是求之不得的状况。
  「是吗?好,明天你就来我和麦沙先生的赌场会合吧,我们一起出发。」
  「我了解了。那么,我明天就从ALVEARE店内出发。」
  艾妮丝平淡地说完,费洛在心中高举拳头,摆出胜利姿势。
  ——很好,很久没有一起出门,光是达成这点就算成功了。
  虽然只跨越了极低的障碍,费洛的欲望在这个阶段便已得到满足。
  ——很……很好,接下来只剩迎接艾萨克他们而已。
  ——艾萨克和蜜莉亚。虽然跟他们两人认识不算很久,但我自认理解他们是怎么样的人。
  ——他们总是如胶似漆。
  ——所以……呃……他们一定会握手的。
  青年脑中反复浮现出艾萨克和蜜莉亚情绪高昂的言行。在他的妄想中,这对情侣手牵着手,在道路的正中央跳起舞来,虽说这副光景也的确与现实别无二致。
  ——这时我就提议:「我们也牵手吧。」并若无其事地握住艾妮丝的手。
  一边考虑着只有他自己认为很完美的计划,费洛的思考到此陡然打住。

  ——握手之后……该……该说什么才好?
  ——告白……应……应该还太早吧?
  ——不,慢着,还没告白就握手会不会太大胆了?
  ——该死,这种事该找谁商量才好……

  费洛•普罗宣查。
  由于他长期对女性裹足不前——
  致使他成了一个别说是女人心,连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心情也不懂的青年。
  要判断这件事是好是坏——
  恐怕得等上数年,甚或数十年吧。

  §

  数日后 地下酒馆「ALVEARE」

  「……」
  费洛回过神来。
  飞翔禁酒坊号抵达后又过了几天,他反省起自己正在排列骨牌的状况。
  ——我究竟在搞什么嘛……
  是的,他现在正基于自我意志在排列着骨牌。
  艾萨克和蜜莉亚一抵达车站,立刻嚷起「我们是骨牌爱好者(We are Dominist)!」这般莫名其妙的话,买了大量骨牌——

  现在,一阵骨牌旋风正在横扫「ALVEARE」店内。
  用色彩缤纷的骨牌排列种种图案,凭一根指头推倒一切,可说具备构筑与破坏的净化作用。
  数日来沉迷在骨牌排列之中的费洛,仿佛醒悟了一般,想起自己原本的计划。
  ——对了,我要跟艾妮丝……
  ——原本想利用艾萨克他们……跟艾妮丝有所进展……
  ——为什么我现在在排骨牌?
  ——啊,对了,因为察斯被安排住到我家,结果计划不了了之。
  费洛冷静反省着年纪不小却沉迷游戏的自己,决定不再玩骨牌,并抬起脸来。
  此时——发现跟他一起跪在地上排骨牌的艾妮丝的脸庞近在咫尺。
  「……!」
  「嗯?你怎么了,费洛?」
  艾妮丝若无其事地问,费洛不禁别开视线,简短回答:
  「没……没事……我只是想说,午餐时间快到了,或许该……」
  在费洛想邀艾妮丝共进午饭的瞬间——
  完全无视于费洛的盘算,两道无情的声音降临在他头上。

  「喂,费洛!我听贝乔他们说了,你现在在当赌场的社长?」
  「是纸牌呢!是吃角子老虎呢!是转盘呢!是傍晚的『地产大亨』派对(注:传说中查尔斯•达罗发明了『地产大亨』,因过于有趣,一到傍晚朋友们纷纷前来达罗家游玩)呢!」
  抬头一看,一对脸上挂着灿烂笑脸的男女正望着他。
  对于眼睛闪亮的艾萨克与蜜莉亚,费洛带着叹气回答:
  「不,我不是社长啦……话说回来,傍晚的『地产大亨』派对又是什么?」
  似乎没听到费洛的疑问,艾萨克和蜜莉亚一左一右激烈摇晃费洛的肩膀。
  「呐呐,带我们去见识一下嘛!我一直都很向往赌徒啊!」
  「小孩子来就端给他牛奶对吧!然后用那杯牛奶泼在敌人脸上对吧!」
  「双方都要老千,一旦露馅就拔枪决斗!」
  「输了就被射成蜂窝!赢了就绞首!一旦吵架就各打五十个大板对吧!」
  「我们这里没有那种仿佛西部便宜酒吧柜台的游戏桌啦!」
  在两人的左右夹攻下,「计划」又再度从费洛脑海中消失。虽不敢奢望能跟艾萨克与蜜莉亚一样感情融洽,但费洛想跟艾妮丝至少有点进展的愿望,在每次碰见这对情侣时就愈来愈淡薄,这倒也是挺矛盾的事。
  没注意到自己心境的变化,费洛面带苦笑开口:
  「算了,就带你们去吧……只不过赔大钱我可不管喔!」

  结果,拗不过他们的费洛只好带着两人前去赌场。
  「慢走。」
  背后传来一道温柔声音,回头一看,艾妮丝正对着他微笑。
  #插图
  虽仍感到无法释怀,但见到艾妮丝的笑脸后,心中的阴霾立刻被冲散到九霄之外。
  天真而纯真的黑帮分子一如既往地面露微笑,心想:这样也好。

  并深信能微笑的现况才是真正的幸福。

 楼主| 发表于 2013-12-7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翻转的世界」

  1932年 1月 纽约 地下酒吧「ALVEARE」前

  「……听说他人在这里……」
  令人强烈感受到冬季气息,空气冷冽的傍晚。
  一名身穿社交用外出服的女性,静静伫立在纽约的巷子里。
  在街头少有的巷子内,有一家散发特别醒目光芒与气味的餐厅。
  蜂蜜专卖店「ALVEARE」。
  蜂蜜的芬芳气味刺激鼻腔,光是站在外头就带给人饱足感。
  「那孩子真的在这里吗……?我该不会只是被社长唬弄了吧……」
  喃喃地说着,工作服女子——瑞秋想起去年年底发生的事件。
  飞翔禁酒坊号事件。
  虽然事件遭到隐蔽,并未公诸于世,但她所具有的双重面貌均跟这个事件有所关联。
  一个是身为情报商跑腿的面貌。
  另一个则是作为逃票惯犯的面貌。
  她身为情报商「DD报社」准社员,为了带回发生于芝加哥的某事件情报而搭上这班列车。
  但是她并不正式购买车票,而是选择搭霸王车。
  虽然在如今再也不逃票的她眼里是个很蠢的理由,当初她是为了复仇而干下这种事。
  铁路公司背叛了瑞秋的父亲。对于更像是痛恨铁路本身的她而言……以及对于毕竟无法打从心底痛恨父亲所深爱的铁路的她而言……逃票是唯一能作为复仇的复仇。
  在事件完全落幕后,有件事情仍令她耿耿于怀——于是她向自己的雇主,也就是身为情报商的社长询问:
  「那班列车中有个孩子被杀死了。」
  她亲眼见到了。
  被红色影子的手压在铁轨上的少年,半身被大地刮去的瞬间。
  ——那名少年必死无疑。
  虽这么认为……但那名浑身染上血红色的怪物车掌却说了令人在意的事。
  在列车中,瑞秋问起关于少年的事时,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之后你再去『问他本人』吧。」

  乍听之下,似乎指「接下来要把你跟那孩子一样送进地狱」,但由他的神情看来又并非这么一回事。
  之后的状况乱成一团,但瑞秋曾一度确认过少年的模样。虽说她是抱定少年成了一具尸体的念头去确认——她见到一名枪手和红礼服的女性抱着理应被绑在列车下的少年,从列车上落下。
  她想伸手拯救他们——只记得他们在红色怪物的帮助下,幸免于摔落列车的命运。
  但枪手他们的结果又是如何?
  虽说最终被拉上列车,但他们曾一度摔到地上,就算身受重伤也不稀奇。
  这些部分始终令瑞秋大惑不解,于是她下定决心向情报商社长询问。
  少年的尸体应该被某家企业隐瞒起来了。
  本来瑞秋已做好听此一悲惨结局的心理准备,社长却从资料堆背后若无其事地说:
  「这种事,去和他本人见面,亲口问他不就得了?」

  几小时后——
  她来到这家「ALVEARE」店前。
  ——但是……很难相信社长会拿小孩的生死开玩笑……
  虽然仍是一头雾水,瑞秋决定先进店里再说。
  瑞秋对个性强悍的女老板说:「我想进那道门。」女老板忠告:「你第一次来……?里头有许多危险的家伙,劝你最好别太招摇。」说完,便引领瑞秋进入门后的地下酒吧。
  瑞秋穿过门扉,见到「地下酒吧」的全貌。
  ——好宽敞啊!
  由设立于巷子里的外观难以想像内部装潢竟是如此奢华,瑞秋讶异地不禁倒抽一口气,强装镇定地寻找空座位。
  诚如女老板所言,店内的客人各个均不像一般老百姓。
  颤动着结实体魄哈哈大笑的东洋老翁。
  眼神锐利,予人难以亲近之感的男子。
  笑容令人发毛,不停碎碎叨念的男人。
  脖子上有道巨大伤痕,给人骁勇善战印象的中年男性。
  在料理上加入大量胡椒,相貌堂堂的老先生。
  从乍看之下与这个场所并不相称、满面温和笑容的眼镜青年,到诚然一副黑帮风貌、超乎必要纤细的消瘦男人和圆滚滚的肥胖男人——
  有各式各样的人种和职业进出的这家酒馆,莫名地令人联想到「飞翔禁酒坊号」的餐车。
  在好不容易找到的空位隔壁,甚至还坐了一个年纪尚幼的小男孩。
  瑞秋心想:一这样的小孩子来地下酒吧,究竟会点些什么?」好奇地偷偷窥视隔壁桌——
  恰好与少年四目相交。
  「咦……?」
  那一瞬间,瑞秋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冻结了。
  面对一脸惊愣的瑞秋,被人紧盯不放的少年不可思议地问她:
  「嗯?大姐姐,你怎么了?」
  语气就只是个小孩子。但瑞秋对他的声音有印象。
  虽说,是以惨叫的方式。
  瑞秋对这名少年身体被削磨时所发出的惨叫声印象深刻。
  「为什么……?」
  瑞秋禁不住嘟囔,少年讶异望着她。
  「咦?怎……怎么了?我的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你不是在那班列车中……死掉了?」
  「!」
  听见瑞秋的话语,少年的表情明显产生变化。
  「艾……艾妮丝姐姐,我先去散步一下喔!」
  朝坐在对面的年轻女性这么说后,少年将喝了一半的蜂蜜果汁搁在桌上,站起身来,往店外快步离去。
  虽然瑞秋刚进店内,为了追上他也跟着朝门口走去。就算这么做可能会被误会是来闹场或来搜查,但她现在也没那个心思冷静判断了。
  #插图
  「哦?怎么了怎么了?」
  「喂喂,那小鬼可是非卖品咧!」
  见到怎么看都只有十岁前后的少年与好歹大他十岁的女性一前一后离去,店内爆出愉快的冷嘲热讽。
  「怎么了,那个早熟小鬼又在引诱大姐姐了吗?」
  「真有一套啊!」
  削瘦男和圆胖男语气下流地打趣,但瑞秋充耳不闻。
  ——还活着。
  少年明明失去了上半身,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好端端现身了,连疤痕也没留下。
  ——怎么可能。
  眼前的现实轻易地击碎了常识堆砌而成的墙壁。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说不定是双胞胎兄弟。
  没错。少年一定是被尼布罗施压,受威胁不准说出事情真相。
  瑞秋在心中做出结论,总算放心地走向外头——

  来到店旁的横巷,确认了周围没有人的瞬间,少年开口说道:
  「大姐姐……你看见我死去的情形了?」
  「……」
  「是头被打穿的时候?还是被按在铁轨上的时候?」
  瑞秋的期盼被少年的发言彻彻底底粉碎了。
  变得无所适从的她,连该怎么开口也忘记。
  少年带着明显怀疑的眼神抬头端详对方,接着像是要打破沉默般报上自己的姓名。
  「……你好,我叫作汤玛士。」
  「咦?啊,我叫瑞秋……」
  瑞秋自然而然地也自我介绍,不知为何少年流露超乎必要的安心神情,总算解除警戒说:
  「太好了……大姐姐不是不死者,我总算放心了。你来这家店只是偶然?」
  「不,我是……DD的社长建议我来的。」
  明明想问的事多如牛毛,受少年存活的事实冲击,瑞秋一时脑子空荡荡,反被抢先询问。
  虽对自己不小心透露出「DD」此一名词感到后悔,但结果说来,倒成了快速进入话题的特效药。
  「……啊,原来是那家情报商啊……既然如此,我现在说谎事后也会露馅,我就说真话吧。我真正的名字是察斯沃夫•梅耶鲁。叫我察斯就好。」
  「咦?」
  少年报上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本名。瑞秋完全搞不清楚他的用意,陷入混乱。
  对于依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而发愣的她,自称察斯的少年大大松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看大姐姐的反应,或许先从不死者开始说明起比较好?」
  「不死……者?」
  「没关系。确定大姐姐不是不死者,我就放心了。你想问什么我都愿意回答。」
  少年露出恶作剧时的狡黠微笑——
  那个微笑在瑞秋眼里,不知为何显得很成熟。

  自称察斯的少年侃侃而谈的那三十分钟,成了瑞秋无法忘怀的记忆。
  愈晚寒气愈逼人,但瑞秋却兴奋得连冷风也毫无所感。
  少年所阐述的关于自己的故事,一切听来都像童话一般,但少年本身却又证明了这是现实。
  看到少年用力刮了自己的手,剥落的皮瞬间重生的情形,瑞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在飞翔禁酒坊号的事件中,她的世界曾有一度差点翻转过来,现在明确地——带着强固的确信翻转过来了。
  不老不死。
  光是体认到不死者的存在,便足以令瑞秋对世界彻底重新认识。
  即使世界本身依然故我,没有任何变化。

  「……说到这边应该够了吧,瑞秋姐姐?」
  声音听起来只像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但瑞秋明确感觉到潜藏于背后的成熟人格。
  「嗯……嗯嗯……谢谢……您。」
  「别这样嘛!虽然我比你年长得多,但你这样我很不舒服,把我当小孩子就好吧。」
  「嗯……嗯嗯……谢谢你,察斯。」
  ——仅仅一个情报,就让我的世界翻转过来。
  同时,这也是她确实感到「情报」的力量的瞬间。
  过去的她虽以情报商跑腿身分收集过许多情报,但这个情报的力量远超过其他。
  情报能改变世界,能改变人的命运。
  那个讨人厌的情报商亨利曾经这么说过,看来所书不虚。
  ——原来这个世界充斥着这般惊人的情报吗?
  「真的很谢谢你,察斯。」
  「咦?」
  「多亏你——我的人生方向决定了。」
  「咦?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恭喜你。」
  ——我要成为情报商。
  ——不是像过去只当一名跑腿,而是要像社长或副社长那样,站上管理众多情报的立场。
  只要能握有「情报」,或许就能防止父亲的悲剧再次发生。
  虽然尚未决定要如何使用手中的情报,要成为怎样的情报商——这些就留待获得更多情报以后再说了。
  ——等回到报社后——去问社长吧。

  该怎么样才能成为跟他们一样的情报商。
  该怎么样才能成为DD报社的正式员工。
  对瑞秋而言,这恐怕是最初的「重要情报」吧——
  夕阳照耀下的严寒冬日,她的表情却极为开朗而灿烂。
  就像是在她眼前有着新世界展开一般。


  ——若是故事在这边便结束,或许对瑞秋和察斯都是幸福的一天吧——
  可惜的是,至少对察斯而言,今天恐怕没办法心情愉快地结束了。

  「嗨!」
  一道打招呼的声音向着从巷子里出来的瑞秋与察斯发出。
  「?」「?」
  面对脑中浮现问号的两人,青年摆出友好姿态开口:
  「哎呀——真是凑巧呢。我来找一个叫费洛的儿时玩伴,那家伙却带着熟识的情侣朋友去赌场了。想说他有客人,也不好意思去叨扰他,本想直接回去,恰好碰上你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话说回来,你们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
  「咦?」
  ——是DD报社的记者吗?
  ——不,等等,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大哥哥,你是谁?」
  瑞秋跟察斯均不知对方的身分,露出疑惑的视线看着他。本以为是新型的诈欺手段,却又觉得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认识我……你们会不会太过分啊,虽然我换了套服装,身上也没染血……」
  男人的笑脸彻底爽朗,口中却说出骇人的事实。
  「一般说来,『想杀死自己的人』的声音总该记得吧?」
  「咦……」
  瑞秋心中的不协调感急速聚集,要撬开她的记忆封口。
  但是,瑞秋觉得封口不应被打开。
  正当她犹豫是否该想起时,男人满不在乎地说出更骇人的事:
  「啊,放心吧。反正列车已经平安抵达,我也厌倦杀你千百回了。至于逃票女,听说那之后你乖乖买了车票。真了不起啊。虽说搭车买票本来就是正常行为。」
  这句话一说出口,即刻使察斯与瑞秋的心中涌现确信与恐惧。
  对瑞秋来说,只是唤醒了当时的恐怖——然而对察斯而言,骇人的恐惧却是以现在进行式现形。
  「啊……啊……不要……不要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仿佛连自我也否定的哀号,察斯全力逃往小巷子里。即使他拥有野兽般的脚程和不死的能力,也完全无法违逆生物本能。
  让察斯想起本能的「捕食者」,露出些许不满神色,抱怨地说:
  「明明说要他放心了。」
  ——哪办得到啊!
  在心中偷偷吐槽,瑞秋视线指向眼前的青年。
  列车事件中,在她内心根植绝对恐怖的人物——
  ——车掌。
  脑中浮现全身染得血红的车掌服。
  但是,他现在的穿着打扮非常普通,怎么看都只像街头常见的普通青年。气氛虽不像有固定职业的人士,倒也没给人特别异常之感,怎么看都只像个爽朗青年。
  这名爽朗青年脸上挂着令人分毫联想不到前日凄惨事件的笑容,向瑞秋提出邀请:
  「在此碰面也算有缘,要不要去这家地下酒吧吃个饭?我刚好也有件事想找女性商量。」

  §

  四周的视线集中在又回到店内的瑞秋身上。
  「喂……喂喂,察斯怎么这么快就转大人了?」
  「这是什么叙述性诡计?利用双胞胎的华丽大脱逃?」
  由于瑞秋代替察斯带着车掌回来,在店内引起一阵轻微的骚闹。但在了解到完全是别人后,众人又纷纷回归自己的话题,不再注意他们。
  两人总之找了个空位,面对面坐下后,随意点了些料理。
  「嗯……你的名字是?」
  「啊,之前我叫珂雷亚•史坦菲尔德,现在由于某个因素,改名叫斐利克斯•沃肯。」
  「这样啊……」
  虽在意他改名的原因,但既然对方说有事想商量,瑞秋也不方便多问。
  况且就算问了,也难以相信他会老实回答。
  「不知你是否早就知道,我叫瑞秋,请多指教。请问……你想商量的是?」
  打过招呼,瑞秋马上想进入主题。她想,比起拐弯抹角套出对方底细,还不如直接进入对方想商量的问题更快。
  「话说,我有个喜欢的女人,但不知道该怎么告白才能顺利。啊,我喜欢的对象不是你,放心吧。」
  「……我觉得先处理一下这种粗枝大叶的个性比较重要。算了,我的确放心了。」
  一边对于眼前男子毫不纤细的个性感到傻眼,瑞秋接受他的谘询。
  虽说如此,瑞秋自己也离所谓的「一般女性」有段距离,恐怕没办法回应他的期待。一想到这些,瑞秋的表情不免僵硬起来。
  ——应该不会说错什么话就立刻杀了我吧……希望……如此……
  瑞秋对眼前这名男子太一无所知了。
  虽仍未对他卸除戒心,她小心别太过警戒,反而引来对方的不满,一点一滴地推敲对方的商讨内容。
  「……那么,你喜欢的女性与你相识吗?」
  「嗯,之前在那班列车上才刚认识。当场道别之后……见到她留下的讯息……我一字一句都还记得。她这么写:【我在曼哈顿等你,永远等着你。请你……请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也会找寻你。】」
  「什么嘛!详细如何我虽不清楚,但这么看来还挺有机会的啊!」
  他单纯只是想炫耀自己很受欢迎吗?
  虽觉得有点奇妙,瑞秋催促眼前的「怪物」继续说下去。
  「不不——我现在还是不知道她这么说是打算杀了我,还是喜欢我,想再见面呢。」
  「……咦?」
  这个男人在说什么?
  看来被卷入很麻烦的商量中了。
  诸如此类的想法一时盘据了她的脑海,但想到他本来就不是能用常识说得通的,虽仍无法完全认同,瑞秋决定先听他怎么说。
  「……原……原来是这样啊。那,如果她的目的是杀你,你要怎么办?也杀她吗?」
  觉得这不是在大庭广众下讨论的话题,但观察周遭,每张桌子都在谈论着:「我要把那家伙的●●挖出来。」「杀了不就得了?」「杀吧杀吧。」「但是杀人很麻烦啊~」……等等对话,瑞秋决定不去在意了。
  另一方面,车掌以打从一开始就没变过的步调回答:
  「嗯……不,我原本也打算这么做,但我认为就算对方想杀我,也不代表她不爱我啊!」
  「就算对我说『我认为』也……」
  「别急,先听我说。比方说,她可能是爱我太深,恨不得杀了我,也可能是『其实很喜欢你,但为了某个更重要的事请死吧』之类的情况啊!」
  「这么麻烦的恋爱,换作是我,宁可主动退出……」
  面对瑞秋理所当然的吐槽,车掌似乎充耳不闻。
  「是吗?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总之先不管这个……老实说我这个人啊,向来是一旦爱上了就立刻求婚,被甩就去找下个女人搭讪。」
  「真的是无可救药的类型呢……既然如此,你这次也这么做不就好了?」
  瑞秋不甚在乎地回应,车掌的悠然态度首度显出动摇。
  「嗯~呃,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但看到她的留言或她跟白衣人厮杀的模样,一想起那张一句话也不说的木然表情……就变得愈来愈喜欢。现在想来……说不定一开始要帮助她也不是出自同情,而是命运的一见钟情吧。」
  男人别开视线,喃喃地说个不停。不知是否看错,他的脸颊看起来似乎有些绋红。
  「…我现在第一次觉得你原来也是个人呢。虽说中间好像听到什么厮杀之类的奇怪词语…」
  只不过普通人不会对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商量这种问题,但由列车中的行动与这短短几分钟的接触,瑞秋早就理解对方不是普通人,所以并不是很在意。
  「原来你没把我当成人类吗?但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混乱。」
  面对更显人情味的车掌,瑞秋差点对他抱持著作为人类的好感——但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一瞬间就将之打消了。
  「算了,反正我跟她一定能在一起。或许得花点时间,但一定会很顺利。如果她对我什么感觉也没有,顶多就让她变得喜欢我,无论要花上多少年都行。」
  虽然这种想法在后世被叫作「跟踪狂」也无可辩驳,瑞秋在听到他过于直爽的宣言后,除了感到傻眼,也决定给他一些建议。
  ——总觉得被这家伙喜欢的女孩很可怜。
  至少要教他一点人类的追求方式才行。
  由他刚才的话听来,那名女性似乎也不怎么普通,但应该不至于跟眼前这名男子一样超凡人圣。瑞秋如此判断后,继续跟他讨论。
  「既然如此,首先要把她找出来是吧?」
  「不,其实我已经知道她的去向了。」
  「咦?真的吗?」
  「嗯……我去问你那家情报商了。」
  ——原来如此,那肯定错不了。
  虽不知他问的是哪个员工,但如果是DD报社的职员以「情报商」身分回答,内容就能打包票。这层意义下,瑞秋也很高兴自己提供的情报能正确传达。
  「原来如此……那么,最初要怎么接近她便是重点了。」
  一般而言,先用信件或电话约时间见面是较理想的方式,但问题在于无法确知对方怀抱着善意或恶意。虽然这名男子即使对方带着机关枪来赴约,大概也能悠哉地打招呼吧,但瑞秋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建议引来一场生死搏斗。
  ——想当个情报商,不轻松突破这点小事不行……
  虽然她似乎把情报买卖跟人生谘询搞混了,瑞秋开始认真思考。
  假如是普通的恋爱烦恼也就罢了,但这名男子明显是个怪物。
  而那位女性可想而知也非简单人物。
  「我想想……如果想确认对方心情,先寄一封信并赠送礼物如何?」
  虽是勉强想出来的建议,但车掌听完陷入沉思,接着同意似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礼物吗?」
  「对,送她适合的礼物。收到礼物,若显得很高兴,就表示她是喜欢你才想见你。」
  「原来如此。」
  看对方也表示赞同,瑞秋继续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如果她想杀你,就算没直接丢掉,至少也会流露点特别反应。但话说回来,也没办法偷进她房间确认……所以说,为了能在街上一眼认出,我认为送饰品之类的为宜。」
  「喔喔……你的头脑真好。」
  虽不觉得这是什么聪明回答,被眼前的超人夸奖,瑞秋涌起掺杂高兴和空虚的复杂情感。
  「嗯……可是送小刀的话,好一点的货色她应该都有了……」
  「……我看我还是别对你喜欢的对象深入打听好了。」
  复杂情感即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烦的疑问充满脑内。
  「是吗?她是个很适合小刀或军服的楚楚可怜少女……」
  「适合小刀和军服的女性要说楚楚可怜似乎有点勉强……如果是那么不知世事的女性,送她一般女孩子喜欢的衣服似乎不错?」
  不只眼前的男人,他的对象也相当不普通。这点应该没有问题。
  只不过由眼前男人的性格看来,就算是五岁小女娃或九十岁老婆婆,也可能会说出「适合军服或小刀」,关于这点瑞秋决定不再深究。
  「好,我懂了!送礼物是吧!」
  想问的问题大致结束,车掌站起,拿起椅子上的大衣披上,爽朗地朝瑞秋一笑,竖起大拇指说:
  「帮了大忙了,作为答谢,这顿饭就由我请客吧。」
  「没关系啦,用不着那么客气。」
  「不不,我对这种事很在乎的。」
  男人得意地挺胸,招呼服务生: ,
  「喂——服务生!这桌的钱请帮我记在费洛的帐上!」
  「咦……咦咦——?费洛,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儿时玩伴……?」
  「为了避免下次来又扑个空,这么做的话他就会主动来找我收钱,我也省去麻烦啊!」
  「这么说是没错。」
  虽仍无法释怀,总之既然能跟这名男子长期来往,那个叫费洛的男人肯定也是个怪人。如此判断后,瑞秋叹口气,喃喃自语:
  「……看来,连一般常识也彻底教育一下比较好呢。」

  几分钟后

  ——突然有人送衣服来,大部分的女孩子都会吓一跳吧!
  ——但是要当那家伙的女朋友的话,最好是不会对这点小事动摇的女生为佳……
  珂雷亚离去后,瑞秋将剩下的料理全部吃完,静静离开店内。
  与她擦身而过,几名男女进入店里。
  「混蛋……发牌人怎么会在赌注那么高的牌局中发生那种失误?」
  在叨叨絮絮的嘟囔声背后,吵闹的声音响起。
  「哎呀——今天荷包赚饱饱!把所有筹码都押在幸运七上,没想到真的中了!」
  「艾萨克,好厉害——!」
  「好,今天就来庆祝吧!要吃遍店里所有美食!大家一起吃!」
  「哇!艾萨克好大方喔!」
  「哼哼哼……一个人吃不完的料理,三人合力就有毛利的智慧(注:艾萨克将日本俗语的「三人寄れば文殊の知惠(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和战国武将毛利元就的「三矢之训」搞混了)……意思就是吃不完的话,跟大家一起分享,头脑就会变好喔!虽然我不知道毛利是谁,但听起来跟摩西很像,一定是个伟人吧。」
  「是弱肉定食(注:蜜莉亚把「弱肉强食」跟「烧肉定食」搞混了)呢!」
  「没错。记得是毛利一个人没办法让大海分开,但靠着兄弟三人的手刀让大海分开了。是个关于感情很好三兄弟的故事。」
  「是家族的爱之奇迹!」
  虽然听不懂在讲什么,但这对男女的对话让店里的气氛变得很温暖。
  「嗯……可以的话,请把钱都用在这里吧。这么一来我们的赤字也能减少一点……」
  在这对似曾相识的情侣面前自言自语个不停的,是个称作少年也很适合,身穿浅绿色西装的男子。
  光看外貌并不像一般人士,但却带着怎么看都只像一般人的情侣进这家店里。
  接着——从那对情侣背后,一名小孩探出头来。
  是刚刚逃离车掌身旁的不死者少年——察斯。
  察斯见到正要离开店内的瑞秋,左顾右盼观察周围后,战战兢兢地发问:
  「那……那家伙……已经不在了?」
  瑞秋点头,察斯打从心底放心地松了口气,露出轻松笑容。
  看着他天真的行为,瑞秋也放心般地轻声一笑:
  「哈哈……就算是不死者,跟人类也还是没两样嘛。会喜悦,会害怕……还以为你们是更超然的怪物呢。」
  「……哼,才没有那么好呢……总之,再见啦!」
  察斯立刻收起笑容,不高兴地转头过去,跟娃娃脸青年和情侣进入店里。
  目送显露人情味的察斯离去,瑞秋静静地喃喃说道:
  「话说回来……被那个怪物看上的女人……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

  「咦,记在我的帐上?是谁啊?」
  瑞秋离去后的ALVEARE店里回荡着浅绿色西装青年的声音。
  「……斐利克斯•沃肯……究……究竟是谁啊——!」

  §

  数日后 百万富翁区 伊芙•杰诺亚德的别墅

  「……」
  在内部装潢金碧辉煌且高雅的豪宅里,独自一人的夏涅——僵住了。
  「怎么了?刚才好像有寄给你的包裹?」
  出院速度奇迹般快速的贾格西,向整个人愣住、呆然而立的夏涅询问。虽然走路仍得靠拐杖,但考虑到他在治好前还曾偷溜出医院,目前的恢复情况可说十分良好。
  靠着黄和优文的关系,贾格西一行人获准以这栋豪宅的管家身分住在这里。由于夏涅也一起生活,贾格西们逐渐习惯了她的特殊性格。
  虽然早就习惯了她闷不吭声,但愣住的情况倒是很稀奇,所以贾格西才出声询问——
  「哎呀,这件衣服……好棒!好美的白色礼服啊!」
  和贾格西一起进房的妮丝也跟着探头一看,夏涅面前摊开一件像是深闺大小姐会穿的,单纯却很有气质的礼服。
  「这是哪才的包裹吗?真是美丽呢……到底是谁送给你的?」
  「哇~好棒啊,这件礼服真的很适合夏涅。」
  贾格西说着说着,不经意地看了一下包裹上的寄出人名字——
  「咦……?」
  瞬间,贾格西也跟夏涅一样僵住了。

  「铁路绘影者」

  在飞翔禁酒坊号上,他们所碰见的「传说」。
  全身染红的身体与朝霞融为一体,留下许多谜团消失的怪物。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完全没料想到的名字,贾格西跟着愣住,而夏涅的内心也正陷入激烈的自问自答的漩涡当中。

  ——他这么做有何居心?
  ——衣服……?除了父亲以外,这是别人第一次送我这种东西。
  ——父亲在我小时候时常替我购置衣服。
  ——我很高兴。
  ——但是,收下那男人的衣服,我该表示出什么情感才好?
  ——我原本以为……那个人会成为父亲的阻碍,打算杀死他。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他要送我礼物?
  ——这样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愈来愈不懂他的想法。
  ——别再思考了。他会妨碍父亲的计划。我该想的是如何杀死他才对。
  ——妨碍父亲……?
  ——不对,他说过要保护父亲。
  ——也说过因此他要跟我结婚。
  ——……结婚。
  ——我对结婚没有兴趣,但自认还算理解何谓结婚。
  ——那是一对彼此需要对方的男女,为了加强这种关系,成为「家人」的仪式。
  ——家人。
  ——类似我跟父亲的关系吗?
  ——但是,那对那个人有什么意义?
  ——我完全不能理解那个人在想什么,才说出那种话。
  ——至少,我若是接受他……他应该会保护父亲吧。
  ——那个男人的话中……感觉不到谎言。所以才令我混乱。
  ——既然如此……我应该接受那个人的请求吗?
  ——在害怕的人,是我。是我想消除那个人。
  ——我在害怕什么呢?
  ——唉,唉,为了使自己的恐惧正当化,竟然用父亲当借口。
  ——我是多么愚昧的人啊!
  ——那个人究竟有何想法,才会向我这么愚昧的人求婚呢?
  ——要我像父亲支撑着我一般去支撑别人……我根本办不到。
  ——为什么……要选择我这种人——
  ——?

  夏涅回过神来,发现周围聚集了一群人。
  「!」
  贾格西的伙伴们闪耀着期待的眼神,热闹纷纷地拿着礼服跟夏涅的身材做比较。
  #插图
  「喔喔……这个叫铁路绘影者的家伙是谁?」
  「好棒!不觉得这件衣服跟她超配的吗?」
  「会吗?我觉得跟我妹比较配。」
  「你没妹妹吧?」
  「未来的妹妹。」「先交女朋友吧。」「妹妹比女朋友重要啊!」「为啥啊!」
  「啊哈哈——夏涅小姐,你已经看着那件衣服达136秒了喔——」
  「夏涅好可爱喔,真的好可爱喔!」
  「呀哈——!」
  「呀哈——!」
  ——这群人何时出现的!
  夏涅感到惊愕万分。
  虽然有注意到贾格西跟妮丝的招呼,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进房间。
  就算说意识都集中在「那个人」的疑问上,可是再怎么想……这都不对。
  再怎么把意识集中在思考上,如果是以前——跟「幽灵」在一起时,绝不会如此掉以轻心。
  为什么自己会让没受过销声匿迹训练的人们接近到这种地步?
  仅是离开战斗几天,真的会迟钝到这种程度吗?
  夏涅一边对自己的感觉变钝一事感到焦急,刻意不去思考另一个可能性。
  ——我……竟然接受了这群人!
  这是一直以来守护着自我孤独世界的夏涅所不应有的行为。
  夏涅明显动摇,在心中斥责自己的不成熟。
  但不知她心中想法的不良少年们将赋予夏涅更进一步的考验。
  「呐,夏涅!快换上吧!」
  ——咦?
  「放心吧,我们在你换衣服时会先出去的。」
  ——不,问题不在这里吧……
  「慢着,我们身为伙伴,应该有守望她换衣服的义务啊?」
  「等等,刚刚似乎有人提出非常棒的意见喔!」
  「Pardon(再说一遍)?」
  「我们身为伙伴,应该有守望她换衣服的义务……」
  「……各位,这么想被我炸飞吗?」
  「妮丝别这样,别从胸口拿出炸弹啊,拜托!」
  「唔啊!没看到取出的瞬间……!」「该死……!」「从胸口……拿出来?」
  「……」
  「妮丝别这样,别带着笑脸取出火柴啊,拜托!」
  「算了,我们别管这些笨蛋,一起去散步吧!」
  ——他们在说什么?
  「发现一下全新的自己吧!」
  ——我才不想发现那种东西。
  「好,那么立刻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吧!」
  ——别开玩笑了,我绝不穿这种东西。
  ——并不是因为这是那个人送的礼物。
  ——像这么不方便活动的衣服…………?
  夏涅仔细观察衣服,单论活动方便性似乎和现在穿的衣服没两样。
  更令人惊讶的是——礼服的背部设有能钩住某物的器具。
  乍看之下,那只像是装饰的一部分,但夏涅立刻就理解了那是什么。
  ——这是用来藏小刀的……?
  理解了这件衣服不折不扣只为了自己设计,更将夏涅推入混乱的漩涡当中。
  在满脑子问号的她背后,周遭的不良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
  仿佛要将混乱的她更进一步推入地狱深渊似的。
  「总之先穿上再说吧。」
  「不妙,光想像就好像会喷鼻血了……」
  「从23秒以前就在流了喔——鼻血。」
  「话又说回来,到底是谁啊!送这件礼服的家伙是男友吗?是男朋友吗?」
  「呀哈——!」
  于是,夏涅她——

  §

  百万富翁区 某自用汽车内

  「啊,葛拉罕大哥,有人出来了。」
  「……是吗,我祈祷这不会是个无聊故事。唉唉……无聊真是罪恶啊!人所拥有的有限时间中,没有怠惰度日或耽溺于快乐,却只是存在于该处消磨时间……这种事令人难以忍耐!无聊是罪恶!去死吧!无聊去死吧!」
  「若杀得死它,我也希望杀死啊…啊,等等…有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出来了。应该是她吧?」
  坐在福特汽车后座的葛拉罕听到部下的话,慢慢地爬起上半身。
  「唔喔喔……好可爱的女孩子……从她大小姐风格的服装看来,肯定没错。」
  「……所谓的无聊时刻,是为了让人以完全的状态迎向人生巅峰挑战的小休憩。这女孩的确可爱得让人想起『就当作是如此吧』这句格言啊。」
  「那算格言吗……?先不管这个,那个女生应该就是伊芙•杰诺亚德吧?」
  虽然自己才刚说「肯定没错」,为防止万一搞错的话会被扳手殴打,葛拉罕的不良少年部下又再次口头上确认了一次。
  相对地,葛拉罕扭动脖子发出喀啦声,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搞错了就当成人生的香料享受,这是我的一贯主张。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无趣的啊。」
  「你刚刚好像讲了完全相反的话耶,老大,真的没问题吗?我主要是问脑袋方面。」
  「夏夫特,你昏过一次以后倒是变得天不怕地不怕嘛。」
  看着发言肆无忌惮的伙伴,格拉罕怀疑这家伙是否跟前阵子才差点被他杀死的家伙同一人。早知道他会这样,当时就该干脆打破他的头。
  也不知他是否清楚葛拉罕的想法,被叫作夏夫特的小混混疲惫地说道:
  「因为我经历了差点死掉的悲伤,变得更茁壮了……咦,他们似乎要去散步。一群人跟着出门了。」
  「是吗……那么我们来讲点悲伤故事吧。」

  「对他们而言的悲伤故事。」

  §

  百万富翁区的大道。
  平时这里的居民总是不敢直视贾格西这群不良少年,只有今天视线紧盯着他们不放。
  因为在这个集团的中心,有着一名给人一阵舒爽凉风般印象的美少女。
  白皙的肌肤、乌黑亮丽的头发,与金色的瞳孔。
  平常穿的黑色礼服虽也引人注目,但今天的白色礼服更衬托了她的美丽,路上所有人都对夏涅投以憧憬与欣羡的目光。
  但夏涅本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魅力,以为周遭好奇的视线是由于她穿了不合适的衣服。
  ——结果还是穿上了。
  拒绝不了身旁伙伴们的强力劝说,结果夏涅还是穿上「那个人」赠送的礼服。
  ——真奇怪,总觉得很不顺遂啊!
  以贾格西为首的不良少年集团,夏涅过去从未碰过这种集团。
  与父亲不同。也与「幽灵」或身为敌人的警察组织不同。
  对于远离一般生活的她而言,这群人是第一次碰见的类型。
  的确,他们是不良少年。
  会干出不法勾当,也企图抢劫列车。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并没有愧疚感。任谁都拥有的浓稠嫉妒或憎恶,或者为了野心把人踢下台的阴谋等,这些情感在「幽灵」里早司空见惯,但在这里却很奇妙地感觉不到。
  不晓得这是为什么。
  也不晓得这是否为好事。
  夏涅就只是被自己内部的某种事物受到撼动的感觉反复冲击。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她会坏掉吧。
  只有父亲与自己的两人幸福世界会被摧毁。
  愈想,夏涅愈感恐惧,甚至考虑起干脆逃到远方。假如父亲被送进恶魔岛监狱,她打算去向警方投案,将自己犯下的罪行一五一十地招供出去。
  ——只不过,恶魔岛监狱似乎不收容女性囚犯。
  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走在街上,她发现前方有一辆车子接近了。
  一瞬提高了警觉,将感觉集中在周围的气氛上。
  面对缓速接近而来的车子,她的本能提醒她有危险。
  ——为什么刚刚就办不到这件事?
  脑中一瞬闪过无关紧要的事,立刻抹消,将视线集中在眼前的车子上。
  夏涅明显露出警戒神色瞪着车子,但车子丝毫未改狂妄态度,在夏涅一行人略为前方的路肩完全停下。
  「咦?怎么了?」
  连不良少年们也察觉了气氛不安稳,跟在夏涅身旁行动的几个人望着可疑的车辆。
  与此同时,黑色车门打开了。
  从中现身的,是个与其说是车主,更像车子制作者的人物。
  他身上穿着鲜蓝色工作服,手里拿着约有人的手臂大小的巨大扳手。
  男人甩着到处沾黏了红黑色污渍的银色扳手,慢步接近。确认了他的身影,不良少年们即刻紧张地绷起神经。
  男人步伐悠哉地走向他们,扳手扛在盾上,张开有如机械制的嘴巴。
  「好悲伤……来讲个很悲伤的故事吧。」
  「……!」
  面对言行明显异常的男人,陷入混乱的不良少年们面面相觎。
  而且,夏涅还从男人的气息里感觉到极度危险的事物。
  虽然他的语气与态度显得很轻松,却以毫无松懈的眼神轻蔑地望着夏涅他们。
  ——这男人……很相似。
  夏涅从他身上感受到前些日子刚厮杀过男人的相同气息,警戒心一口气攀升到最高等级。
  ——这种感觉,跟列车上的那个……白衣杀人魔一模一样!

  虽已是无法偷袭的状态,男人仍不在乎地走向夏涅——
  接着又说了一句支离破碎的话语:
  「这是个让人悲痛万分的故事……不过我很欢乐,所以放心吧。」

  §

  几分钟后

  「贾格西!贾格西!」
  一名伙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抓着贾格西的衣领大喊。
  「咦……怎怎……怎么了?为何那么慌张!」
  「听我说!事情不妙了!夏涅……夏涅被绑架了!」
  「咦咦咦!怎……怎么回事?是……是被警方吗?」
  贾格西想像着「夏涅被逮捕」此一最糟状况,但是回答却远比这更为糟糕.
  「哪有乱挥活动扳手的警察啊!是那家伙!这一带的不良少年领袖,叫作葛拉罕的家伙!」
  「咦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混蛋……我连他对我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咧!才刚看到那家伙挥动扳手,我们不知不觉间就倒在地上……等回过神来,夏涅已经被押上车子……那家伙还留下这封信!」
  简洁扼要地说明完状况,不良少年拿出一张纸给贾格西看。
  上头以整齐笔迹记载着能同时理解对方的目的与贾格西他们该做的事的内容。
  【亲爱的贾格西•史普罗德。伊芙•杰诺亚德被我带走了。想救她,就带着你所能筹得的所有金钱来港口十三号地的废弃工厂。当然,要一个人过来。】
  威胁信中就只写着这些事。
  很明显地,他们将这栋别墅的所有者与夏涅搞错了。
  但是,即使如此说明,对方也不会相信吧。而且对方似乎知道贾格西的名字。这表示他们也知道贾格西一行人不敢去报警。
  信中虽没提到若筹不到钱的话会怎么样,言下之意可想而知——如此判断的贾格西,脸色明显变得愈来愈苍白。
  但是——
  「该怎么办?贾格西!」
  妮丝的声音紧张,刺青少年虽哆嗦打个不停,仍不犹豫地开口:
  「该怎么办……当然要去啊!……不去不行啊!」
  但逞强的喊叫也顶多撑一下子。
  贾格西软弱地靠在墙壁上,无力地将威胁信握在手里。
  「……虽……虽说我怕得不行……」

  §

  正当贾格西陷入混乱的同时,一名男子冷静地判断状况。
  他站在百万富翁区的一角,路人三三两两行经的场所,从头到尾观察夏涅被绑架走的过程,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
  「她肯穿……我送的衣服吗?说真的,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肯穿那件衣服……所以,我实在很高兴啊。」
  虽然作为自问自答他的语气过于浮夸了点.但他在心中的确抱持着疑惑,很难得地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是好。
  「由那辆车中现身的蓝衣作业员是谁?我该追踪他们吗?」
  从车中现身的神秘男子,带走了自己抱持好感的女孩。
  毕竟实际上尚未交往,换作是一般男性的话,要嘛觉得恐惧而心生犹豫,要嘛奋勇向前跑去搭救,大约是一半一半吧。
  但是,他跟一般人并不相同。
  他并不害怕那把巨大扳手,只要他想英雄救美,靠着一双快腿说不定还能追上车子。
  但他在某种程度上——说不定比起「幽灵」的成员更加理解夏涅这名人物。正因如此,见到她的反应他才会犹豫是否要追上去。
  「为什么夏涅这么轻易就被带走?」


  间章「TIPS 不死者们」

  1932年1月 地下酒吧「Jane Doe」

  店名的意思是「身分不明的女性」,这是一家相当宽敞的地下酒吧。
  座位虽多,却几乎感觉不到客人存在。
  这倒不意外,因为这家地下酒吧如同字面意义,真的建造在地下——地上是纽约某座墓园。
  合乎墓园风格的恐怖装潢更令客人不敢上门,充满着被说是吸血鬼的巢穴也不会有人怀疑的气氛。
  黑衣店长的脸上布满无数伤痕,背后大刺剌地摆着防盗用霰弹枪和大型开山刀。
  少数人店的客人几乎都露出「来错地方了」的表情,剩下的不是店长,就是予人不输店长的毛骨悚然气氛之人物。

  在这当中,某个座位上坐着属于「来错地方了」那方的男人。
  特征是平顺紧黏于头上的黑发,给人温和印象的青年。
  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一脸轻松的记者。他的胸口别上了纽约市内某家小型报社的徽章,却不像为了报导在采访——反而像是基于个人兴趣在问话。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似乎是女服务生的阴沉少女端着饮料和肉干过来,以此为契机,软弱青年顶着一张臭脸开口了。
  语气与其外貌不符,显得很粗暴,但连外行人也看得出他在逞强。青年侃侃谈起。

  谈起半个月前,他亲身在「飞翔禁酒坊号」车内体验到的事情。

  §

  厄本的独自

  昨天说到哪儿了?
  ……对对,没错。
  说到我被那群不良少年逮着的地方。
  是的,我的确是以黑衣集团成员的身分搭上「飞翔禁酒坊号」,跟他们一起从事恐怖活动。
  然后,我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不良少年抓住……
  照理说我不可能还在这里和你说话,要嘛进监狱,运气不好的话就直接进阴间去了。
  ……不,不该说「运气不好」。
  运气普通的话我早就死了。
  我自认运气算非常好的。
  能避开被那个白衣杀人魔或红色怪物打成肉酱,还能闪过警方追查。
  ……
  其实我没什么坚定信念。
  涅伊达那家伙邀我背叛时,我曾犹豫要不要答应。
  虽然我也想获得修伊尊师的「不死」,但对涅伊达说这些事大概也不会相信吧……反倒是你这个报社记者竟知道关于修伊尊师身体的秘密,真让人惊讶……也因此我才会接受你们采访,没怀疑是警察的陷阱。
  只不过在我迷惘的期间,偶然听到有其他家伙向古斯密告涅伊达的企图。我也跟着搭上顺风车跟古斯报告,才得以幸免于被当成背叛者处刑。仅只如此而已。
  我并不是什么能成就大事的人。
  即使想获得修伊尊师的不死恩惠,我并不认为值得为此赌上性命。
  因为我根本不是干这种事的料。

  我彻底体认到了。
  不死者之类的跟我一辈子无缘。
  ……那确实是真的。我亲眼看过修伊尊师的「重生」。
  但是,即使这是事实,依然无异于童话。
  不是我这种人该踏入的领域。
  纵使能超越死亡,我也没有自信能维持正常…心灵死去的话,身体再怎么不死也没意义。

  唉,没错。我彻底体认到了这点。
  在看过搭上那班列车的两名不死者之后。

  ……两名。
  是的,列车上至少搭进了……两名不死者。
  拥有跟修伊尊师相同身体构造的家伙。
  我被那个刺青小鬼和墨西哥壮汉抓到,将「幽灵」的目的和盘托出后,被绑起来丢进货物车厢里。
  正当我哭丧着脸,没用地想着:啊啊,不行了,我肯定会死在这里时——
  「那家伙」来了。

  ……你问我是什么家伙?
  关于这个嘛,他没啥特征,是个很不起眼的家伙……
  啊啊,对了。
  笑容。
  那张温和笑容,我仍记得很清楚。

  结果在那之后,不管状况变得如何……那家伙仍然一直一直地笑着呢。
  而且他还随时不忘叮咛我这句话。
  ……「要笑啊」。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表现他,我想……
  最适合的就是「笑容中毒者」吧。

  §

  百万富翁区

  男人在墓园地下说着这些事的同时——
  贾格西已朝仓库前去,剩下妮丝等人集合在路上,垂头丧气。
  「该怎么办,妮丝大姐?」
  「还能怎么办……只能相信贾格西了。」
  妮丝握着拳,低头回答。但不良少年们很清楚。
  只要一个没注意,她就会带着大量的炸弹追上贾格西,众目睽睽下开起爆炸的飨宴。
  最想阻止贾格西的人是她,但最尊重贾格西想一个人去的意志的人也是她。
  「应该把他揍昏,阻止他去才对。」「他的伤势那么重,要揍到无法去搞不好会死掉哩!」
  「况且贾格西才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呢。」
  「已经过了129秒,要去的话不赶紧动身不行……」
  「如果我们硬要跟去,姑且不论贾格西,恐怕夏涅会有危险……」
  「嗯,谁知道那个扳手混蛋会干出什么事来啊!」
  「总比不去好吧!」「但是,贾格西坚持要我们别跟去啊!」
  「谁管他!」「呀哈——!」
  在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喧闹中,突然有一道缺乏紧张感的声音对尼克说:
  「等等,那张威胁信让我看看。」「嗯?喔喔,拿去吧。」
  「嗯……原来如此,『当然,要一个人过来』……是吗……」
  声音来自一名青年,他细细地看完威胁信后说:
  「我想,既然如此,这么做不就好了?」
  说完,提出一个方案。
  「——————,——————」
  听完满脸傻笑的青年的话,不良少年彼此互视一眼——
  「就是这个!」「什么嘛,原来这么做就行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我们没想到!」
  「这么做的话,贾格西也能接受吧!」
  「接下来就剩该怎么平安救出夏涅而已了。」
  重要的是契机。
  不管是采取青年教导的方法,还是鲁莽冲进去,多半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但是,就是因为大家均信赖着贾格西,当贾格西说「别来」时,便不敢轻举妄动——但靠着青年的点子,不良少年们找到了能不践踏贾格西的意志,而能冠冕堂皇行动的方法。
  「总之,有志者事竟成!」「呀哈——!」「呀哈——!」
  「呣嗄,不快点去,贾格西,很危险。」
  在东尼的催促下,不良少年们露出坚强笑容,对彼此点头。
  在准备跑出的少年们的背后,青年的声音响起:
  「虽不清楚你们的状况,只要大家都露出笑脸就够了。希望这个叫作贾格西的孩子和叫作伊芙的孩子,以及拿扳手的人都能展露笑容啊。好,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语毕,青年朝往百万富翁区道路深处离去。
  「喔喔,谢啦!」「呀呼——!」「呀呼——!」
  少年们目送那名男子背影——其中有一名喃喃开口:

  「……话说回来,刚刚那家伙是谁啊?」

  「咦?不是你的熟人吗?」
  「不是啊。妮丝呢?」
  「不,我还以为是尼克或杰克的朋友……」
  「我第一次看过他耶!」
  「啊,他是经常在这附近找人的家伙。他好像在找叫什么奎兹或库兹的老爷爷。他似乎很爱多管闲事。只要露出困惑神色,一定会来问怎么回事。」
  「因为我们一副很伤脑筋的模样,所以他就来了?」
  「唔哇哇,我还以为他是骗徒呢。」「对人家太失礼了。」
  「应该去道个谢吧?」「呀哈——?」「呀哈——!」
  「呣嘎,不赶快,贾格西很危险。」
  东尼又再次催促起来,少年们只好先将青年的事搁着了。

  「总之我们先采用刚才的方法出发吧!这样就能光明正大拯救贾格西!」

  §

  厄本的独白

  ……总之,那个男人很不正常。
  我……在他替我解开绳子的瞬间,由于不清楚他的目的……将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
  因为他真的很奇怪啊!那种状况当中,却在列车里跑来跑去,傻笑个不停,还替明显很可疑的我解开绳子……
  我还以为那家伙说不定就是红色怪物,我……真的怕得不得了。
  但是……但是那家伙……

  那家伙却「主动把小刀插进脖子里」。

  你相信吗?
  就在我的面前,噗嘶一声……鲜红血珠倾泻而出……
  ……
  当然,之后的事你也应该猜到了。
  因为你知道不死者是怎样的怪物。
  是的,发生了跟修伊尊师身体相同的现象。
  从他脖子里流出的血,化为数万、数亿的红色螨虫……密密麻麻爬上他的衣服与皮肤……回到被我的刀子划开的伤口。这副光景与其说庄严神圣,更教人惊悚万分。继修伊尊师之后,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这副光景,但我想,我不管看几次还是无法习惯吧。
  之后又看了另一次,依旧无法习惯。
  只不过那次跟我受了伤,又陷入混乱也有关系。

  嗯,是的。虽然我用衣服遮起来,但我的手上有刀伤。
  即便如此,仍比被红色怪物碾成肉酱,被白衣人打穿头颅好上太多了。
  ……你问我是怎么受伤的?
  并不是被那个笑个不停的不死者打伤的。
  我不是说过吗?列车上还有另一个不死者。

  至于另一个人……
  ……
  ……
  ……该怎么说明才好。
  请恕我用抽象的例子来比喻……
  比方说,假设突然有人进这家店里用汤普生冲锋枪扫射,想把我们全打成蜂窝好了。呃,只是举例罢了。
  不管那个拥有冲锋枪的家伙是基于什么动机,总之他想将这家店里的所有人屠杀殆尽。
  假设有这么一个从乱动的人开始,依序将铅弹射进店里所有人的变态存在——假设……一样只是假设。在这么可怕的乱射魔背后,又站着另一个家伙。
  乱射魔想杀死所有人,却不会将枪口对准背后的男人。
  然而,背后的男人并不是乱射魔的伙伴。
  明明如此,他却宛如从一开始就在享受这种状况般,自己明明站在危险处,却一副安心祥和面貌。
  ……观众。
  是的,是观众。那家伙是个观众。
  明明我们拼命地过着真实人生,对那家伙而书,我们却仅是舞台上的演员。
  不管乱射魔怎么挥动枪口,子弹也射不到观众身上。
  不仅如此,他还想跟故事扯上关联。
  看歌舞剧时,不是有那种大声喊叫说:「这出戏好极了」、「这出戏烂透了」的观众吗?他们大声表达自己的意见,强迫附近的观众接受。
  那家伙便是像这样,用沉静却连远处也能听见的声音干涉戏剧。
  绕行于舞台各处,对着演员或舞台导演耳语,借由声音从潜意识束缚对方的行动。
  那家伙就像这样站在身为观众的绝对安全处干涉戏剧演出。只为了能让自己看得高兴。
  他才不是什么像编剧之类那么了不起的人物。
  他彻底认定只有他自己才是观众,丝毫不考虑他人的想法。
  继续用刚才的假设说明……等乱射魔杀死所有人后,他会在他耳旁嗫嚅:
  「还剩一个能动的家伙,怎么不杀呢?就是你啊!」
  诸如此般。
  ……多么令人毛骨悚然啊,第二名不死者。
  我见到他的时间并不长,顶多短短几分钟。
  这段期间内我所能做的事,就只是乖乖被刺杀,如此罢了。

  ……唉,没错。
  我被刺了,被那个可怕的家伙。
  那是我跟笑脸中毒的不死者一起去车掌室的时候。
  我想尽可能确认状况,便跟着那家伙去————
  在那里,我见到了变成一团团毫无用途的肉块的车掌们。

  「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是被射杀的,另一个……仿佛被龙啃过的感觉呢。而且还是被一口吞掉一半身体。来此中途的货物室里也有几具这种尸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自己才想问咧!」
  「这个人也有家人吧。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传达这件事实……希望他们能早点从悲痛中振作起来。」

  在两具尸体面前,我跟那家伙进行不搭嘎的对话。
  那家伙真是净说一些奇妙的话。
  算了,姑且不论这些……我见到尸体,开始担心起夏涅小姐……
  ……嗄?
  你问夏涅小姐是谁?这并不重要吧。
  总之,在我脑子一团混乱时——
  从车掌室的入口,也就是我的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碍事。」

  就这么单纯的一句话。
  ……
  那个声音,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会让我发抖。
  并没有深沉的怨恨。
  也不像恶魔一般具有威吓感。
  并没有夹带着这些情感。
  ……
  是的。
  「什么都没有啊」。
  在那道声音里,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就只包含着「碍事」的意义。
  我觉得莫名其妙,回头一看,站着一名男子……
  对着我,正要挥下小刀。

  于是我就被刺伤了。我也立刻拔出小刀,对他还击。
  真是的,我差点就挂了。如今我已对「幽灵」没有任何眷恋,但假如没有当时的训练,我现在早就……
  总之,我赏了对方心脏一击……接下来你懂了吧?
  我又再次见到那副光景。
  跟笑脸的家伙一样,喷出的血有如红色虫子爬回自己的巢穴。

  那两个不死者似乎彼此认识。
  他们说了许多话,但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修伊尊师的名字和他们其他伙伴的名字也被提及……
  啊啊,真的完全听不懂啊!
  那之后,我差点被第二个不死者杀死。
  嗯,才刚碰见几分钟。
  就只是被刺了。
  但是,我也理解了。
  这家伙站在与我不同的立足点上。
  例如说,就算彼得潘小说中的虎克船长对着你挥舞钩爪,也绝对不会攻击到你吧?就跟那个一样。我是书中的虎克船长,那家伙是看着我的故事嘻笑怒骂的小鬼。我如此确信了。
  刚才也说过,那家伙就是位在那种次元之上。
  接着,假设他不喜欢虎克船长的话,会怎么办?
  若是一般人,顶多只会把书本盖上,但假如对方是个很不得了的利己主义者小鬼呢?
  他很可能会把虎克船长登场的那几页撕破。

  是的,「我被撕破了」。

  其实第二个不死者拿着小刀突袭的瞬间,我并没有想到这个观众的譬喻,但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我无计可施。或者该说太可怕了,我什么也办不到。
  所住的世界不同。
  打从心底觉得如此,我抖个不停。
  不管是帮我的笑容中毒者,或第二名的不死者,对我来说都一样可怕。
  但是……那个笑容中毒者又帮起如此害怕的我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代替我被小刀深深地插入肚子。
  接着就这样,用力抓住对方的手……徐徐走向车掌室后部。
  车门敞开。
  懂了吧?
  ……那个笑容中毒者,连同自己一起把对手推下列车。

  第二名不死者掉落的瞬间,我听见了。
  仿佛打从心底愉快的模样,那家伙扬起嘴角……
  「总有一天会让你好看的。」
  带着这句话,从车上落下了。
  我知道那句话针对笑容中毒者而来。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一想到就心惊胆跳。
  那家伙的复仇恐怕不会仅限于笑容中毒者。
  那家伙就算只为了解决一个人,哪怕连世界一起摧毁也在所不惜。我实在不知道何时会被他牵连。不只我,也包含你,包含住在这个世上的所有人。
  喂,说到这边就够了吧?
  关于那个男人,我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至于那名一直在笑的不死者,我还有许多想法……但那些就收进我的心中吧。那些话不该对别人讲,况且事实也不会随我的感想而有所改变。
  重点是……他要我替他保守秘密。
  因此,我对他的名字也记得很清楚,但恕我无可奉告。
  我没干过啥好事,好歹该保守一半的秘密吧。
  为什么是一半?
  ……这么可笑的故事,正常而言有谁相信呢?
  但我并没坚强到能一直怀抱着这些秘密过活。
  所以,我才想说至少要传达给你们这种「情报商」知道。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竟有人想知道不死者的情报啊。
  随便将这些情报泄漏出去的话,反而更会影响信誉吧?

  我暂时会在这座城市生活……但你也知道,我干了不少坏事。
  所以今后万一在街上碰面,也请你当作不认识我吧。
  那么,再见了。这间店的餐饮意外地美味呢。
  我想我会常来。
  但明天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

  说完,自称厄本的青年离开了地下酒吧。
  别着DD报社徽章的男人暂时留在座位上喝酒——

  过了十分钟左右,他朝着后面的座位——
  隔着椅子,和「坐在与他背部相靠位置的男人」说话。
  「呃……大爷,这样就行了吗?」
  「嗯,没问题了。」
  背后位子上的男子没回头看徽章男直接回答。
  男人放心地深深呼了一口气——
  就这样,直接和背后的男人聊了起来。
  「那么,就像刚才那种感觉就行了吗,大爷?」
  「嗯,对话相当自然啊。」
  「您肯找我这么默默无名的演员来帮忙,小的实在很感激啊。虽然不死者还啥的我完全不懂……等这个剧本完成了,当个小角色也行,记得找我来演啊!」
  「嗯,没问题。多亏你,能写出很棒的剧本了。」
  背后男子微微露出笑容。
  「饰演情报商」的男人取下徽章,露出谄媚的笑容,回应背后的男子。
  「能……能帮上忙是我的光荣……只不过您的构想真有趣呢。只提供戏剧的设定给我和刚才那个年轻人,让我们扮成剧中人物进行对话,来写出真实的剧本。」
  演员男子佩服地点点头,但「剧作家」的男人没回应这点,反而突然提起另一件事——
  「只不过,扮演犯罪者的男人犯了一个错误。」
  「是……?」
  「他被第二名不死者刺中后,并没有英勇地反击。」
  「咦?」
  演出记者的男人疑惑地歪头。
  背后的男人依然没有回头,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无机质气氛。饰演情报商的男人觉得自己仿佛在对着图画说话,但因为收到一大笔钱作为订金,麻痹了他的警觉性。
  「他没用地躺在地上。接着,第二名不死者发现笑容中毒者而感到惊讶时,才被不小心捅了一刀,这就是真相……不,设定上如此。没办法,他是个初出茅庐的演员,希望自己扮演的角色更帅气一点也无可厚非啊。」
  「啊啊,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年轻演员的通病呢!」
  「总之,多谢你的帮忙。接下来我们换个地方与气氛继续聊吧。我想和你谈谈追加报酬——以及这出戏剧完成后的合作细节。」
  见到委托人起身,饰演情报商的男人也急忙站起来。
  「嗯嗯,谢谢!啊……呃,呃呃……抱歉,我忘了大爷的名字……」
  饰演情报商的男人此时发现自己忘记对方的名字。
  明明听过好几次,不知为何却忘了。
  他虽然感觉不可思议,但很快就发现这并不稀奇。
  因为眼前的男人实在过于缺乏特征。
  勉强能称得上特征的,就只有两眼完全被浏海遮蔽的部分吧。但也因此看不见他的双眼,反而更令人印象薄弱。
  自称是百老汇剧作家的这一名男子,对记不得他名字,饰演情报商的男人笑着说:「不必在意」——

  「维克托。我叫维克托•泰波。接下来也请你多指教了。」

  以爽朗的声音「念出某个专有名词」。

  §

  几分钟后 曼哈顿某处

  「接下来……」
  一边扭动脖子关节,「剧作家」带着饰演情报商的男人走在小巷子里。
  太阳早已西落,四周人潮也逐渐退去。
  他们就这样朝着目的地前进!
  在他们面前,突然有道人影挡住去路。
  「啊,抱歉,这位大叔,请问仓库街在哪边?」
  挡在两人的面前问话的,是一看便知品行不良的少年。
  少年的言词虽然随便,话中基本上还是保有对年长者的敬意,饰演情报商的男子回答:
  「嗯?如果你是问这附近的仓库街,从这条路往右走很快就到了。」
  「抱歉抱歉!我才刚来这里不久!谢啦!」
  不良少年随便道谢后,就这样拔腿奔跑离去。
  「混蛋!大家该不会早就到了吧!」
  一名男子对少年的喊叫有所反应。
  「仓库街方向发生了什么事吗……」
  身为「剧作家」的男子目送跑向仓库街方向的少年,以谁也听不见,有如蚊子嗡嗡叫的声音嘟囔。
  「既然如此,『还是别去河边好了』。」
  「大爷,您怎么了?」
  「不,没事。不然我们就去你的公寓里谈具体的事吧。」
  「剧作家」挂着爽朗笑容说道,饰演情报商的男人一脸困惑地开口:
  「咦?但我房间很乱耶!」
  「我不会在意的,倒不如说,这么有生活感的地方谈起报酬更有感觉吧?」
  「……啊,说得也是!干起新工作的话,我也能够跟那间狭小公寓说拜拜了!大爷,万事拜托啦!」
  「哈哈,有梦想是好事啊。」
  面对脸上挂着谄媚笑容的男人,「剧作家」男人宁静微笑说:

  「人生这么漫长,没有梦想的话很快就会厌烦了呢……」



  第五章「我的世界」

  废弃工厂

  被葛拉罕一行人当成基地使用的河岸旁废弃工厂。
  太阳已经完全落入地平线,周围笼罩在一层冰冷的黑暗中。冬日的寒冷跟夜晚的阴暗更强化了荒废的气息,营造出更骇人的光景。
  在这个工厂中心,有着好几道合乎黯淡气氛的可疑人影。
  但被包围在影子中心的——却是一名与此一场所极不相称、身穿白色礼服的柔弱少女。
  当然,她只是外表看来如此。

  屋内四处散落着机械零件。
  当中某个角落,夏涅坐在用管子拼凑而成的粗糙椅子上。
  眼前的汽油桶内燃烧着大量的木材,摇曳的火舌赤红照耀了周围的黑暗。
  浮现于光明之中的是眼神阴沉,兴致莫名高昂的工作服男子,以及他部下的不良少年们。
  「真可怜,她似乎吓得发不出声音来了咧!嘿嘿!」
  虽然听到刚刚担任驾驶的小混混所言,被强迫坐在椅子上的夏涅依然保持沉默。
  当然,她并不害怕,单单只是无法说话罢了。
  夏涅为了保护父亲教导她的种种机密,主动舍弃了声音。她也特地不学手语,只靠笔谈来表示必要最低限度的意志。
  如果能出声或会手语,被拷问或施打自白剂时可能会轻易招供出来,因此她从一开始就舍弃了话语。并靠着舍弃对话,强化了与他人的隔阂。
  她平时也几乎不跟人笔谈,只在有必要传达的事时才这么做。
  至于现在——则是夏涅感到很可笑,没有打算将真相传达给对方知道的时候。
  一开始还以为是和父亲有关系的人物,为了试探对方的目的,装出乖乖被抓的模样——仔细听了他们的对话,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夏涅只是被错当成称做伊芙的少女,如此罢了。
  「抱歉啦,小丫头。但是说不出话某种意义下也是幸福。人不管是要将悲伤说出口将喜悦说出口或将愤怒说出口,都得消费众多能量。更违论恐惧与痛苦。」
  工作服男子一边啪啪地玩弄工具一边说道。由四周对他的态度看来,他肯定是这个集团的中心人物吧。
  「在这层意义下,害怕得说不出话来的情况……在某种意义下,或许也可解释为人类在陷入极限状态时,想要抑制能量浪费的自卫行动吧?糟糕,我这个发言听起来头脑真好啊!好,你们快称赞我吧。」
  在男子的催促下,不良少年们面无表情地拍手。
  带着一副无趣表情拍手的夏夫特淡然述说:
  「如果没有后面那句,听起来会更聪明哟!不,某种意义下,打从一开始就很蠢啊!」
  「你真的变得很有胆量啊……这件事值得高兴。我用扳手戳你肚子工夫没白费了。只不过你最好给我记住!」
  夏涅觉得不良少年们的对话很愚蠢,判断继续待在这里已无意义,便缓缓从椅子上站起。也许是被认定为弱不禁风的大小姐。夏涅没被捆绑,也没被搜身。
  「嗯?喂,你擅自站起来是想……」
  ——话说回来,竟然没发现我背上的武器……未免太外行了。
  由此可见肯定跟父亲无关。夏涅想着这些事,拔出藏在背上的小刀。
  「唔哇!」
  面对突然闪现的银色光芒,她身边的不良少年发出惨叫。
  另一方面,工作服男人虽然也吃了一惊——但他的表情倒不如说更像是在享受超乎预料的意外。
  「哦……本以为是普通的大小姐,却带着有趣的东西。若说是护身用的……这尺寸会不会太大了点?但是,很好。虽然有点惊讶,惊讶是好事。所谓的惊讶,总是让人类想起『人生是无法预测未来的黑暗』这句话————」
  夏涅没听完男人的话便压低身子冲了出去。
  拉近到只剩一步的距离,夏涅将她纤细的手臂有如弹簧般甩出,朝着男人的胳膊划下刀刃。
  男子刚刚对贾格西伙伴的攻击行动有如行云流水。他用手里的巨大扳手钩住众人的脚,无声无息地使之摔倒。虽然没什么人受伤,但这只因为他没有追击罢了。
  ——这男人的本质是运用扳手的技术。
  夏涅如此推测。
  因此她认为只要使男人的手臂受伤,就能轻松逃离这里——
  在刀刃击中对方之前,响起清脆的金属声,小刀被挡下了。
  ——!
  「惊讶其之二……你不是伊芙•杰诺亚德吧?你刚才的动作……一点也不像外行人。着实令我吃了一惊呢!另外,如果你肯让我把话说完,我会很高兴的。」
  夏涅敏锐的动态视力即刻理解了发生什么事。
  男子的右手用扳手保护心脏到颈部的位置,左手则拿着不知何时取出的工业用老虎钳。老虎钳的开口闭合,紧紧夹着夏涅的小刀。
  虽说因不想杀死他而手下留情了,夏涅对于自己的刀子被挡下大感惊愕。
  见到即使如此,表情仍甚无变化的夏涅,工作服的男人哈哈大笑地说:
  「你真有趣。OK到不能再OK了。不妙,我超兴奋的。好,决定了,就算说你是火星人我也不讶异。快,长出八只手臂来吧。只要不是人——破坏起来就特别起劲啊!」
  ——果然这家伙……跟那个白衣男子很相似。
  ——从说话内容到笼罩于身上的杀气都是!
  判断眼前男子很危险的夏涅,也开始凝聚起自己的杀气。
  同时,踹地跃起,踢向对方的大腿。
  本想靠着反作用力将小刀从老虎钳中拔出来——但工作服男子似乎早料到她这一步。
  迅速将巨大扳手移动到夏涅想攻击的位置,直接用扳手夹住她的脚。
  并不疼痛,但力量被拨开的感觉传遍全身——等回过神,夏涅发现自己在空中翻转了一圈。
  小刀离开手中,滚到地面,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失误了。
  亢奋的言行。
  类似那个白衣人的杀气。
  以及手中的巨大武器。
  夏涅基于这些条件,下意识地采用了对抗拉德•卢梭相同的战斗方式。但实际上拉德靠的是以蛮力硬干的打法——而眼前的男子却是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战斗。
  明明刚才早已察觉这点,却因他散发着与拉德•卢梭相似的气息,使得对应失误了。
  对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焦虑,夏涅迅速拉开距离。
  ——背上还藏着一把小刀。
  只要能趁虚而入就就能轻松料理对方,问题是,该怎么做才能使他露出破绽?
  夏涅拼命地思考,工作服的男人悠然走向她。
  「似乎变得愉快起来了。实在实在实在是很愉快啊。要不要跟我合作,编织出愉快的故事?具体而言就是……败给我吧!」
  嘴上忙着疯言疯语,男人的行动依然难以找出破绽。
  当这名亢奋的对手挥起巨大扳手的瞬间,夏涅准备趁这个机会冲入对方怀里——

  随着某种意义下与现场格格不入的某人登场,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紧迫状况。

  「请……请住手吧!」
  近乎哀号的制止声音,回荡在工厂之中。
  当然这句话并非来自夏涅——而是来自离他们有点距离,在工厂中央附近的——软弱的不良少年。

  「我……我把钱带来了,请立刻放开她。」
  即使浑身打哆嗦,眼里仍闪耀着坚强意志光芒的少年——贾格西•史普罗德朝着葛拉罕们缓缓前行。虽说如此,两手拄着拐杖的他给人举步维艰的印象。
  #插图
  ——没想到真的来了。
  夏涅一瞬间诧异,但细细一想,在她打算帮助父亲脱逃的时候,贾格西也一样不顾伤势追了上来。即使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但是,重伤的他又能怎么办?
  老实说,夏涅心中仍然抱着怀疑。
  怀疑他们早就知道父亲的事,想靠着和夏涅亲近来笼络、利用父亲。
  虽然跟他们共同生活了一阵子,怀疑也随之减轻是事实。但是,并未因此完全消失。这就是夏涅和贾格西等人之间最后的隔阂。

  只不过——再过几分钟,这种怀疑将从她心中完全消失。
  「哦哦,真快!很好,从惊奇故事转换成我所喜欢的高兴故事了。哎,太棒了。钱实在很棒啊!我不是很清楚,但大家都说钱是好东西……尤其是人们为了钱踏上破灭之路的模样,真是棒呆了啊!」
  兴致依然高昂的葛拉罕面向贾格西,露出跟眼神不相配的爽朗笑脸,但意识仍有一半集中在夏涅身上,不轻易地露出破绽。
  「慢着,你说带钱来了……我怎么看,你都像什么也没带耶!」
  「呃,与其说是钱……我带了代替的东西过来。」
  「?」
  面对露出狐疑目光的葛拉罕等人,贾格西怯生生地开口:
  「也……也许你们不相信……但是我……」
  说到这里,贾格西顿了一拍,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积聚于腹中的觉悟一口气朝眼前的不良少年们吐出:
  「我被芝加哥的黑手党——卢梭家族通缉中。」
  「!」
  「只要把我交出去,就能……得到一大笔赏金。」

  沉默。

  在场所有人都对他的发言感到意外。
  本以为他因为没钱所以要靠实力来将夏涅夺回。当然,这名孱弱少年肯现身也很让人讶异,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少年竟然要交出自己的性命来赎回夏涅。
  葛拉罕一行人的第二目的本来就是贾格西,甚至可说是为了逮到他才干出绑架事件来——没想到在让他体认到这个事实前,贾格西竟主动提出这个建议,真是彻底料想不到的事。

  理所当然地,贾格西的话对夏涅也一样意外。由其他伙伴口中早得知他在芝加哥遭黑帮通缉,但没想到他竟会把自己当成交涉的条件。
  ——为什么?为了……帮助我?
  如果是为了个人利益想利用夏涅或她父亲,用舍弃自己的性命当条件实在很矛盾。
  ——为什么……他肯为了没认识多久的我……?为何要为了不是家人,甚至还称不上朋友的我……?
  一瞬间,她心中浮现一个想法。
  那是不应该存在的情感。
  伴随着贾格西与其伙伴的笑容——
  ——如果是为了他们,就算被利用或许也不会后悔吧。

  「哈哈……笑死人了。葛拉罕大哥,这家伙真是无可救药的大笨蛋耶!连我们真正的目的也不知道……噗呼哇!」
  用扳手顶了一下想嘲笑贾格西的部下,葛拉罕睁大他的混浊眼神,惊愣地开口:
  「你……真了不起啊。」
  在周围所有人的注目当中,葛拉罕将扳手抛上高空。
  精准地抓住落下的铁块,清脆的啪声在工厂内响起。
  「混蛋……让我这么感动。真有趣。你这家伙很欢乐啊!同时也很悲伤,贾格西•史普罗德。但是我很感动。人们说欢乐与悲伤只隔了一张纸……你!现在!在这个瞬间!把我的心夹进这层薄薄的纸中了!」
  喊叫着宛如疯狂诗人创作的诗句,葛拉罕再度啪地抛接扳手。
  「好吧……看在这份感动的分上,我就解放这个女人吧……反正她也不是伊芙•杰诺亚德对吧?……况且就算解放她……看你脚的状态也逃不了。老实说,你能走到这里就已经让我很佩服了。你是个强悍的男人。」
  「不,你太……太过奖了……我又痛又怕,快哭出来了啊!」
  「什么?既强又弱……该死,你又想把我关进薄薄的纸张里了吗!」
  满脸愉快地表示不耐烦,葛拉罕朝向夏涅的方向。
  「好了,你走吧。要感谢那家伙啊。」
  然而,被如此宣告的人质少女——却动也不动。
  反倒比刚才显露更锐利的目光,集中于葛拉罕的行动上。
  「……嗯?怎么了?难道说……你还想跟我继续打吗?」
  对于没有收敛杀气的夏涅,葛拉罕半是苦笑地用活动扳手摆出应战架式。
  「其实,我也有一半期望你这么做。」

  「夏……夏涅……!」
  一边听着贾格西的叫喊,夏涅静静下定决心。
  虽然无法理解自己为何有这种打算。
  但只要在此打倒这个男人,贾格西就不会被杀。
  再度确认了这个事实,夏涅静静地集中精神。
  生与死的交界线。
  界线化为扭曲的薄膜,包裹夏涅和葛拉罕,将浓稠的空气压缩到其内侧。
  就这样,紧迫氛围又再度降临工厂内部——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却轻易地消失得无影无形。
  因为,工厂的墙壁被小规模爆炸炸开了。

  在贾格西的视野角落有道红色光芒膨胀,工厂墙壁的一部分随之发出惊人声响炸开了。
  「噫!」
  当然,对这个事态感到惊讶的不只贾格西,工厂内几乎所有人都将眼睛朝向巨响方位。这对葛拉罕与夏涅而言都是好机会,但由于彼此深知如此,没人显露破绽,结果还是维持胶着状态。
  火光一瞬便消失,在黑烟白烟掺杂的空间中现身的是——

  「夏涅小姐!你没事吧!」
  「唔啊……妮丝,大门明明开着,为何炸墙壁?」
  「东尼,用不着问也知道吧?妮丝大姐肯定单纯只是想炸而已啊。」
  「……如果有人听到刚才的爆炸声去通报,警察马上就会过来!劝你们乖乖逃跑比较好!」
  「咦,竟然是策略的一部分?」
  「但听起来也很像刚刚临时想到的。」
  「基本上想呼叫警察的话,一开始就去通报不是很好吗……」
  「倒不如说,就算警察来了,会先被逮捕的是妮丝大姐吧。」
  「放心吧——在我的计算里,警察来到这里最少还要623秒喔——」
  「喂,美乐蒂,时间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靠直觉啊——」
  「竟然是直觉吗!」「明明只是直觉,却说『最少还要』不是很奇怪吗!」
  「快道歉!」「为什么?」「美乐蒂有对我道歉的义务!不对,应该说整个世界都该对我道歉。」「凭什么?」「直觉。」「竟然又是直觉!」「直觉真方便啊!」「不管什么都用直觉来解释!」「对直觉道歉!」「对不起。」「竟然道歉了……?」
  「呀哈——!」
  「呀哈——!」
  伴随莫名其妙的斗嘴,贾格西的伙伴们进入工厂内部。
  见到几十名不良少年热闹现身,工厂内部的小混混们明显露出狼狈神色。
  葛拉罕依然冷静,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贾格西:
  「……怪了?我不是在信中要你一个人过来吗?」
  「对……对啊,为什么大家都来了!我不是要你们别来吗!」
  一样感到疑惑的贾格西出言抗议。妮丝表情冷静地回答:
  「是的,贾格西遵照信件的要求,一个人出发了——」

  「『而我,也是单独来到这里的』。」
  「我也是自己走来的。」
  「我也是。」
  「我也是。」
  「实不相瞒,我也是!」
  「唔啊,我,一个人来的。从墨西哥,到美国。」
  「就算是我,也是自己来的。」
  「人生向来是独自一人,别期待别人的帮助!」
  「所有人类到最后都是孤独的。」
  「我也是自己来的。」
  「抱歉,我其实是跟妹妹一起来的……没有骗人!」
  「都说了,你明明就没有妹妹。」
  「看来是妄想擅自独走到此呢——」
  「恰妮闭嘴,你乖乖『呀哈』就好!」
  「呀哈——!」「呀哈——!」
  「总而言之,我也是单独来的。」
  「我也是。」「我也是。」「一样。」「本大爷也是啊。」

  听到他们同样的答覆,葛拉罕回想自己写的文章——
  「啊,没有矛盾耶。你们……头脑意外的好嘛!」
  「单纯只是老大头脑太差了!该该……该怎么办才好啊,现在!」
  总算从肚子被戳的疼痛中恢复的夏夫特脸色发青地哭诉。
  但葛拉罕本人以一派轻松、充满自信的表情宣告:
  「放心吧,你忘了我们有人质吗?」
  「她这样早就算不上人质了啦!」
  听闻此言,葛拉罕看了握着小刀愣住的夏涅,陷入沉思——
  「不然就抓夏夫特当人质,他们就不敢贸然前进了吧?」
  「这是什么理论嘛!」
  全然无视抗议的哀叫声,葛拉罕悠哉地开口:
  「安啦,我判断这么点人数打起来还是很轻松。如果对方全是汽车的话,破坏起来好玩多了。老实说要破坏人的关节实在提不起劲……」
  葛拉罕从容不迫地喃喃自语,与之相对地,贾格西的伙伴们却显得有点异状。
  「……喂。刚才的『我也是』当中……好像有道陌生的声音耶。」
  「啊,你也这么觉得吗?」
  「呀哈——!」
  「话说回来,站在那道墙边的……」
  「那个红发的家伙……是谁啊?」
  不良少年们的视线集中于同一处,凸显出站在墙边的男子。
  贾格西与妮丝,对于那名立于该处的红发男子感到强烈的不协调感——
  至于夏涅,早已踹地跃起。

  「唔!糟了!」
  夏涅突如其来的冲剃令葛拉罕露出破绽。
  ——糟了,会被杀。
  一瞬扭转身体,好避开致命伤——
  但夏涅无视于工作服男人,而是「如子弹般冲向红发男子」。
  当惹人怜爱的炮弹之刃即将射入红发男子脖子里的瞬间——
  夏涅停下动作了。
  并非受到红发男子阻挡。
  而是因为脑中一片混乱,使她停止了攻击。

  ——为什么要停下来!
  ——为什么我会犹豫杀这个男人!
  ——一看到他的眼,我立刻明白了。他——是那时的男人!
  ——明明如此,我为什么会停止攻击!
  ——太奇怪了,今天的我实在很奇怪。
  ——就连刚才……想帮助贾格西也是,老是采取不合理的行动。
  ——明明我早就认定……这男人会成为父亲的阻碍……
  ——不对……今天收到男子赠送的衣服时就知道了。
  ——想杀死这男人的是——我自己。
  ——我觉得很可怕。
  ——害怕有别人闯进只有我跟父亲一起生活的世界。
  ——我害怕所相信的过去被人破坏,怕得不得了。
  不顾陷入混乱的夏涅,红发男子既不试图夺走架在脖子上的小刀,也不闪躲,而是有点害臊地开口:
  「……虽然好久不见就说这个有点不好意思……」
  从青年口中发出的,毫无疑问是那个男人……「铁路绘影者」的声音。
  「不,就算……你想杀我也没关系。但我觉得至少要好好对你告白才行啊。」
  ——他究竟想说什么?别再让我混乱了。别打乱我的心绪。
  「我在那班列车上光说些大道理,却没有把我真心传达出去。」
  ——不行,别说出口。
  「直接说就是……很伤脑筋地,我似乎打从心底爱上你了……抱歉,我说谎了,其实一点也不伤脑筋。但爱你是事实……啊啊,果然咬文嚼字不合我个性。我就直接说了……我喜欢你,跟我结婚吧!」
  半点浪漫也没有的平淡告白。
  贾格西跟妮丝及葛拉罕面对这名突然的闯入者不知该做何反应。见男人的脸颊微微染红,才理解到他口中仿佛玩笑般的话语是认真的。
  另一方面,夏涅也——知道对方的言语出自肺腑。
  她仍在「幽灵」的时候,有许多男性轻浮地向她说出「爱」这个字。
  但他们背后明显藏着种种谎言,而且在知道夏涅的脾气后全都乖乖闭嘴了。
  ——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
  在列车上,他让我看见的「世界」里感觉不到丝毫的谎言。
  ——啊啊,好可怕。
  同时夏涅也仍然无法整理在自己心中旋绕的感情。
  ——我怕得不得了。
  这是在喜欢或不喜欢对方之前的问题。
  ——我没想到,竟会……这么可怕。
  姑且不论结果如何,光是要她真诚接受他人表示爱情的甜言蜜语,这个行为本身就已是未知的领域。
  ——接受父亲以外的他人进入我的心里这件事——没想到竟是如此可怕。
  「害怕吗?」
  看着夏涅的眼睛,珂雷亚缓缓地开口。
  不在乎周围贾格西们是否听得到,倒不如说,更像把他们当作「誓言」的证人一般,他以清晰的发音高声宣告:
  「放心吧,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破坏你所相信的世界。假如你能信任我——我也绝对…绝对不会破坏你所信任的我的世界。」
  仿佛看穿了夏涅的心思,珂雷亚自信满满地诉说心情。
  「世界并没有那么脆弱。没有世界被人加入就会毁坏的。」
  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的世界一般。
  「顶多只会——扩展,仅只如此。」
  这名青年向自己的世界做确认,他将做好觉悟,接受名为夏涅的少女的世界。
  「若是你的世界快要毁坏——我会保护它。」
  无数次,无数次地确认。
  「普通而言,没人会相信这种话吧。」
  确认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通用的、专属自己的示爱形式。
  「但想必你也早就知道——我并不普通。」

  面对青年的害羞微笑,不知不觉间,夏涅已收起小刀。
  ——不管是这个男人……还是贾格西他们……
  没想到在自己未曾见过的世界、不曾想看的世界里,竟存在着如此可怕的人们。
  他们轻易地在夏涅拼命筑成的「壳」上挖出洞穴,展露笑容要求握手。多么可怕的人们啊。
  但——现在的夏涅却不可思议地对这些异邦人怀抱着与面对父亲时的相同感情。
  不想失去这些闯进壳里的人们的感情.
  这就是名为爱情的感情吗?——关于这点,夏涅自己也不清楚。
  因为,她在过去的世界里,就连一度也不曾——听父亲说「我爱你」。

  §

  巨响。

  尖锐的金属声传遍工厂内,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贾格西他们,眼睛朝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在那里的是一脸困惑表情的葛拉罕。
  「啊——来讲个无法理解的故事吧。『无法理解』这件事在人类的行为中——代表了什么?……真难以理解啊。算了,这种事思考再多也没用……也就是说,虽然很难理解……我们可以继续谈了吗?」
  完全无法融入现场气氛的葛拉罕,因焦躁而满腔怒火。
  「好吧。我允许你。」
  率先回应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破坏现场气氛的罪魁祸首——红发男子。
  「唉,虽然还没听到夏涅的回答……总之,如果你想跟夏涅以及她的伙伴敌对的话,就由我来当你对手吧。听好,想逃跑就趁现在喔!」
  听到闯入者妄自尊大到极点的说辞,葛拉罕一瞬错愕,立刻又大大叹了口气反问:
  「话又说回来,我有个最初、最大且很可能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但基于个人兴趣无论如何都得问的问题!你……到底是谁啊?」
  「我吗?我的名字是……真正的名字得对你们保密,先容我自称斐利克斯•沃肯吧。」
  青年在报上名号的瞬间,葛拉罕的手下表情明显变化了。
  「咦……?」
  「斐利克斯……不就是那个……传说杀手的名字吗?」
  「但是,那个……应该只是个传说吧?」
  无视于伙伴们的混乱,葛拉罕挥舞扳手,语气从容地开口:
  「慌张什么,就算这家伙是传说中的杀手……我们不也认识一个传说级杀人魔吗?你们跟了拉德大哥那么久,干嘛因为区区杀手名号就吓得发抖,我没说错吧?」
  「杀人魔拉德?」
  听见葛拉罕所言,红发青年似乎想起什么事地开口:

  「你说的是前阵子被打落列车的那家伙吧?」

  刹那间——空气冻结了。
  葛拉罕的伙伴们感觉嘴里的水分似乎正急速失去中。
  整个空间变得冰冷冻寒,理解这代表了什么的他们,下意识地连忙后退,想要尽可能远离葛拉罕。
  「……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除了他的亲友……这件事并没有流传出去啊?」
  仿佛要刮磨听者的魂魄般,沉重、黑暗,且锐利的话语。
  但红发青年仍若无其事地做出答覆:

  「因为……把他打落的人就是我啊。」

  下个瞬间,银色的棒状物体以无法置信的回转速度朝青年的身体飞去。
  见到这种光景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认为:啊,那个红发的家伙会死吧。
  但青年轻易地承接那把巨大扳手的质量——并更加以回转,以超乎来时的速度投掷回去。
  虽然威力强到任谁都会以为:啊,那个工作服的家伙死定了——葛拉罕一样满不在乎地接下。削弱势头地让扳手在身旁旋绕不停——接着连同身体一起反转一百八十度。
  ——背向对手?
  贾格西们才刚以为如此,下一瞬间——
  葛拉罕又转了半圈,加之以回转三百六十度的速度,再次将扳手投射出去。
  扳手的回转速度被强化到极点。
  变得像是一只银色圆盘。
  红发男子这次没有接下,而是擦身闪过——
  刹那间,一道蓝色人影逼近至他面前。
  葛拉罕与投射同时跃起,仿佛追着扳手似地冲入对方怀中。
  双手握着小型扳手和老虎钳,以滑稽的二刀流攻向红发男人。
  「哦?」
  红发青年似乎略感佩服,就这样纵身跳往背后。
  刹那,爆炸声。
  实际并非真的爆炸。
  那是圆盘状的巨大扳手摧毁红发青年背后汽油桶的声音。
  就算是空的,汽油桶被打得整个扭曲,被直接击中的部分产生巨大裂缝。
  如果那是人类,上半身与下半身恐怕得含泪告别了。
  贾格西想像那个情景,差点昏了过去。但是眼前的攻防愈来愈激烈,让贾格西连昏倒的空闲也没有。
  「哇,吓了一跳。你比我想像的更厉害耶!」
  明明从刚刚起不停闪避着死亡危机,红发男子脸上甚至显现从容不迫的表情,满脸佩服地说:
  「你说不定比那个叫拉德的家伙更强呢。」
  「我比拉德大哥更强……?虽然这句话很令人高兴,但我的心灵够坚定,不会被这种话奉承迷惑!」
  葛拉罕一边用工具乱击,老实回应红发青年。
  完全无视于攻击节奏诉说的话语,仿佛嘴巴和身体能个别行动一般。但实际上他的连击是由根植于肉体的拆卸工作而来的行动,或许头脑跟身体真的能分别行动吧。
  一边回避他缺乏方向性、难以预测的攻击,红发青年冷静地笑着说:
  「拉德那家伙一被我挑衅就暴跳如雷,论精神力你比较强吧?」
  「愚蠢……拉德大哥接受挑衅是自然界的真理。因为拉德大哥打架实力太强了啊,接受对方挑衅,再将对方揍得体无完肤,此乃自然之理,什么矛盾也没有!也就是说,拉德大哥经常背负着容易受人挑衅的不利条件!拉德大哥是个可怕的男人啊……!而且我现在才发现你刚刚那句话不是奉承而是挑衅,失去愤怒时机的我会不会太差劲了?」
  「你问我也没用吧?对了,你的说话方式也很有趣嘛,哈哈!」
  红发男子嗤笑。
  听起来像是交情很好的两人在拌嘴,但见到两人的实际行动就能理解与之天差地别。
  葛拉罕跳离对方身边,拾起落在地上的巨大扳手——直接摩擦地面挥出。
  响起金属声,某物朝着红发青年的脸飞来。
  是刚才葛拉罕从夏涅手中扯下的小刀。
  红发青年轻易接下被扳手捞起射出的银色刀刃,刀柄朝着夏涅递出。
  「给你,这是你的东西吧?」
  「……」
  难以置信他在战斗中做出这个行动,夏涅目瞪口呆地收下小刀。
  下个瞬间,红发青年的姿影从夏涅眼前消失了。
  从侧边来袭的葛拉罕纵向挥下扳手,但红发青年更早一步躲开攻击,踩着敲在地上的扳手,快步冲上葛拉罕的肩膀。
  接着扭转身体,抓住挂在天花板上的钩子,借着踩踏附近的柱子,宛如在空中游泳般控制与锁链相连的身体。
  「还要打吗?」
  抬头望红发青年,葛拉罕再度蛮不讲理表示抗议:
  「红发男,你一点也不害怕我的扳手嘛。不畏惧,不害怕,不觉恐怖!未免太失礼了!我就算了,你应该对扳手一击的冲击力跟物理法则道歉!」
  「但真的不可怕啊。若说被打中就会死,子弹不也一样吗?若单指斩击,我早就在跟库奇的打斗中习惯了。」
  「库奇是谁啊!」
  「我的朋友啊。不认识吗?」
  对于回答得更莫名其妙的红发男子,葛拉罕轻松踢起身边的汽油桶——
  「谁知道啊!之后再介绍给我认识吧!能跟你打架的朋友一定也是怪物!」
  接着用扳手将浮上半空的汽油桶像打棒球一样打上天。
  红发男子手放开钩子,灵巧地踏在汽油桶上——就这样连同扭曲的铁制圆筒着地。
  「嗯,毕竟它的身高超过三公尺有吧。」
  「真的是怪物!」
  红发青年以踩在球上的姿势站在汽油桶上,扭曲的圆筒「铿匡铿匡」地响个不停。男子略显遗憾地说:
  「是喔?我姑且不论,那家伙以前还挺有名的哩。介绍给你认识也无妨,但是它讨厌铁的气味,你多半会被吃掉喔。」
  「吃掉?」
  莫名其妙的对话在此一空间里进行着。
  虽然对话完全搭不上,攻防的节奏却完美地吻合。
  以贾格西为首的旁观者们望着两人过分异常的动作,不禁怀疑起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战斗就这样进行了几分钟,葛拉罕突然发现一件事。
  对方连一次像样的反击也没进行过。
  ——……
  ——因为穷于应付我的攻击,根本没有余裕反击……
  ——之类的天真想法,肯定无法通用在这家伙身上吧。
  「原来如此,不傀是能把拉德大哥打下列车的家伙吗……」
  彼此拉开距离后,葛拉罕调整呼吸,慢慢克制破坏冲动。
  「俨然……不是谎言啊。」
  用扳手在地上敲得喀喀作响,葛拉罕静静低下头——
  不让任何人见到表情地嘟囔:
  「……回去了。」
  就这一句话。
  「咦……?咦?什么?」
  不良少年伙伴们感到困惑,但葛拉罕已背对红发青年,高声地让自言自语响遍工厂内。
  「唉……好悲伤。来讲个非常悲伤的故事吧。」
  将活动扳手扛在肩膀上,葛拉罕发出打从心底悲伤的言语:
  「明明如此令人憎恨的仇敌就在眼前,我却连对他出手也办不到。」
  「刚刚不是出了好几次手……噗呵!」
  夏夫特的肚子被小型扳手轻轻戳中,葛拉罕朗朗诉说:
  「但这也无可奈何……因为这名男子……总有一天会被拉德大哥亲手杀死。我若随便出手,一定会被拉德大哥凄惨无情惨烈地杀死吧。」
  对于这句话,红发男子稍稍显现认真表情,以向对方表示敬意的语气说:
  「……感谢你的忠告。」
  「这不是忠告,是死刑宣告。」
  葛拉罕撂下这句话后,穿越贾格西他们身旁,准备从正常的大门离开。其他不良少年虽仍不解,也老实跟在他背后走出。
  擦身而过时——葛拉罕对贾格西小声地嘟囔:
  「我很中意你这家伙……喜欢这间仓库的话,随时欢迎你来。这里是我的所有物。」
  「咦……?」
  「拜啦,有缘再会。只要那个令人痛恨的红发家伙不在,你随时要来都行。」
  看着一边苦笑一边离开的葛拉罕,贾格西一头雾水。
  「结果……那个人到底算好人还是坏人啊?」
  「是哪边都无妨吧。反正大家能平安就够了。」
  对于贾格西的自言自语,妮丝立刻回应。
  或许是妮丝的说法令他放心了吧,贾格西两脚发软地瘫坐在原地。
  「虽然不太清楚……我们……得救了吗?」
  「是啊,贾格西……话说回来……这个人……是谁啊?」
  妮丝的视线朝向那名仿佛风暴般突然降临的男人。他正与夏涅面对面凝视彼此,喃喃地说着什么。
  虽说如此,说话者也只有红发男人一个。
  贾格西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名红发男人,但决定现在不去追究了,先撤退再说。
  「虽然不太清楚……我们先让他们独处吧。」
  看着身为伙伴的那位少女流露安心的笑容——
  「因为,夏涅似乎也……挺高兴的。」

  §

  「我真正的名字只告诉你一个人。这是我的灵魂之名,就交给你保管了。这就是——我的誓言。」
  红发男子表情认真地看着夏涅,说出仿佛开玩笑或喜剧演员台词般的话语。
  「珂雷亚……珂雷亚•史坦菲尔德。」
  重新郑重自我介绍似乎令他有点害羞,趁着害羞,珂雷亚顺便问了另一件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先当朋友也好。能请你——喜欢我吗?」
  #插图
  夏涅默默地别开视线——她的脸颊……染上少许绯红。

  这就是——夏涅的回答。



  终章「被叙述的世界2」

  大陆横贯铁路 一等客室

  啪,啪!
  清脆的声音,在一等客室中阵阵响起。
  仿佛配合那个节奏般,情报商淡然叙述结果:
  「之后过了两年……葛拉罕一行人虽然混得还不错,但不同于贾格西等人,在大型黑手党的地盘干得太过火的他们逐渐被盯上。此时,有人适时伸出援手,他们过去的老东家卢梭家族向他们招手……」
  将手枪藏在怀里的副社长眯细锐利眼睛,以极为沉着的态度将「商品」交付给「客人」。
  仿佛要将情报这种没有形体的商品,缓缓地刻印在对方的脑髓上一般。
  「只不过要前往芝加哥的他们所搭乘的列车,在警备上有点问题。只要经过某个地点……即使一等客室发生强盗事件,在抵达车站前不会有人发觉。因此,他们的头目或许会为了庆贺凯旋返乡,模仿敬爱的杀人魔,拉德•卢梭的行动——在这班列车展开袭击行动吧……同时,他应该也听说过一等客室的乘客都是社会上评价奇差无比的有钱人。虽然我本来以为他不见得会真的动手,为防万一还是先将纸手枪准备好,凑巧听到走廊传来走路声,我的猜想也就化为确信。」
  在侃侃而谈的副社长身边,摄影师少女双手合十,喀哒喀哒发抖。
  她很清楚。坐在眼前的男人不是用一把手枪就能解决的男人。
  但使用手枪的人是刚才转瞬间就击退三名闯入者的副社长。虽然事态会怎么发展,着实难以想像,但不管如何,一旦被卷入,自己的性命将如风中烛火。
  见副社长的说明结束,凯洛儿胆怯地望向坐在对面的工作服男子——葛拉罕•史贝特。
  他的眼神不像坐在隔壁的上司一般锐利慑人。仿佛睡迷糊半眯着的葛拉罕,眼睛显得昏暗阴沉而混浊,带着要将一切压扁的恶心沉重压力。
  与沉默造访房间同时,「啪」声也停止了。
  见到葛拉罕停下动作,副社长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张口:
  「……我说完了,不知您还满意吗,客人?」
  听闻这句有如挑衅的话,原本面无表情的男人脸上产生戏剧性变化。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理解了!唉,唉,我无与伦比无穷无尽地舒畅了!真是的,只要讲最后的部分就好,你却连去年的事情全都说得一清二楚!看来我完全被利用了!为了让那个小丫头听完这段冗长故事!」
  但他并非真心生气,更像在享受这个状况。
  「不,这是超值大赠送啊,客人。如果您接下来要去芝加哥,奉劝您最好想起这段故事。」
  「哈哈……哈哈哈!了不起,现在的情报商实在很了不起啊!为什么能知道这么钜细靡遗的详情?没错,我接下来要去芝加哥干一件大事。卢梭家族的干部们也的确提到了什么『不死者』或什么『修伊•某某雷特』的玩意!虽然我对不老不死至今仍然半信半疑!」
  刚才的沉重空气与紧绷气氛上哪儿去了?让人担心葛拉罕会不会笑过头血管断裂的程度,开朗气氛充斥于室内。
  「先不说这些,听到怀念的故事,的确让我感到很开心。唉,真有趣,今天是多么有趣的日子啊!觉得万物有趣的心情是神赐给人类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啊!最近雇用了一个『满口利牙』的红眼睛家伙当保镖,真希望他跟你或贾格西他们一样有趣啊!」
  右手轻快地旋转外型粗犷的工具,男人哼着歌曲,左手端起茶杯,一口将冷掉的红茶喝光。
  「不妙,很美味。我向来认定红茶真正的味道是在冷掉时才能发挥,你该不会连这点也考虑到了才说这个冗长故事?算了,不管了。就如同约定放过你们一马吧。正确而言,我已经没有当强盗的心情了。」
  葛拉罕站起,准备离开房间,副社长啜饮着冷掉的红茶,画蛇添足地补充一句话:
  「呵呵……那么,作为您赞美红茶的谢礼,我再多赠送一个情报吧。一出通道,往车头方向的下一间一等客室里,有个长了胡须的肥胖男子……为了向人夸耀自己的财力,他随身携带大量现金与宝石。此外,您听说的『评价奇差无比的有钱人』多半就是指这个男人。哎,要怎么活用这个情报,就端看客人您自己了。」
  听完副社长的话,男人一瞬问皱起眉头——立刻恢复笑容,猛力打开通往走廊的门。
  「哼……免费的情报吗。可靠性不足以期待……总之先去确认再说。喂,你们还不快点起来!我知道你们在话说到一半时早就醒了。」
  葛拉罕一喊,倒在入口附近的男人们纷纷露出微妙表情起身。
  当中最早站起的男人一边抚摸后头部,一边说:
  「还……还要抢啊?别干了啦。」
  说出以社会角度而言非常正当的哭丧话。
  但是,眼前的工作服男人的脑子坏掉的部分不仅局限于社会性。
  「OK。放心吧,我还没受伤。」
  「好过分的理由啊,真是的!啊,抱歉,情报商先生,也可以给我一杯红茶吗?」
  「你也太厚脸皮了吧?算了,马上跟来啊。」
  结束彻底任性的对话,葛拉罕带着剩下的两名伙伴由走廊离开。
  剩下一名小混混一边替自己倒杯红茶,满脸傻笑地面对副社长。
  ——刚才被狠狠地撞到头,脑子该不会坏掉了吧?
  凯洛儿望着对于副社长不恐惧也不憎恨的不良青年,暗自想着这些事——
  「哎呀,抱歉,没想到居斯塔夫先生也搭这班列车呢。」
  青年语气与刚才截然不同,一手拿着杯子,恭敬地点头招呼。
  ——咦?
  对于突然用名字称呼副社长的不良青年,本人有点皱起眉头回话。
  「哦?……你是……夏姆老弟吗?真惊讶,『没想到连这里也有你存在』。」
  「哎呀,要对修伊大人保密喔!」
  「……你终于要凭自己的意志拓展行动范围了?比如说『提供我们情报的副业』……你连修伊•拉弗雷特或『尼布罗』也想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不,我很感谢修伊大人,也尊敬他……我只是想享受自由而已。因为我个人喜欢的人类并不只限于修伊大人啊。」
  ——修伊?修伊不就是刚才的故事中出现的……那个恐怖分子?
  不顾混乱的凯洛儿,被称作夏姆的不良青年露出笑容继续说:
  「葛拉罕大哥……虽然恐怖,但很有趣喔。不,他真的很可怕,被扳手殴打肚子着实让人痛得受不了……嗯,如果用那个人的形容方式,就是『既好又坏的人』吧。」
  说到这边,走廊传来葛拉罕呼喊「事情办完了,我们走!」的声音,夏姆连忙喝光红茶。
  「而且他的手脚也很快……好吧,我也该走了,关于……我们提供情报的事,请务必对修伊大人保密!」
  #插图
  语毕,他马上打开门,跟走廊上奔跑的人影们会合——与来时同样发出脚步声,朝列车后方离去。
  凯洛儿在这一连串的对话中只能沉默,一等客室里仿佛从最初就没发生过事情一般,只有静寂降临。

  「……觉得混乱了吗?嗯,接触新情报时,总会伴随混乱。想详细知道他的事……等再多习惯情报后再说吧。」
  风暴离去了。
  对凯洛儿而言充斥着谜团和恐怖的风暴。
  试图在心中整理刚刚现场发生的事,但愈是回想,脑中就愈混乱。
  或许不忍继续看她继续迷惘,副社长喝了一口新冲泡的红茶,问道:
  「如果有什么想问的事,尽管说吧。」
  「咦?」
  突然要她发言,想问的事太多了,反而感到混乱。
  不知为何,陷入被人催促错觉的她,与其说质问,更像凭感觉般开口:
  「这……这样真的好吗?副社长做出疑似教唆犯罪的事耶!」
  「坐在隔壁房间的是个叫透纳的男人,他曾以『这种鬼话能信吗!』为由拒绝支付情报费,事后还妥善利用那些情报大赚一笔。所以我的行为虽不合法,却是正当的报复,老实说……真是痛快啊。」
  「唔哇,好过分的滥用职权!」
  「其他还有什么想问的?」
  隔壁房间传来粗鄙的男人哀号声,副社长无视于那道声音和凯洛儿的吐槽,像是要改变话题般催促她问下个问题。
  「呃呃……好吧,假如那个叫葛拉罕的人真的发飙了,副社长……打得赢吗?」
  那个叫夏姆的男人究竟是谁?修伊和不死者又是什么?明明该问的问题很多,但在理性提问前,凯洛儿不禁率先提出根植于情感的问题。
  相对于此,副社长以极为冷静地分析刚才的状况。
  「他真心想出招的话,我姑且不论,你确确实实会死吧。况且我本来就是负责动脑的,打斗交给优秀的部下处理就行。」
  「……这种时候,请您就算说谎也要说『我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会保护你』好吗。」
  「一开始先掌握客观事实是情报商的工作。想怀抱幻想等之后再来也不迟……嗯,既然已经冷静下来了,就来沉浸于幻想里吧。为了保护宝贵社员的你,我应该会抛出自己的性命吧。多半。」
  「啊啊啊啊,究竟该从哪里吐槽起才行嘛!」
  已经失去了认真问问题的兴致,凯洛儿眼睛朝向窗外欣赏彩虹。但见到彩虹已然消失,高楼大厦栉次鳞比的市容出现在远方,她心中又涌现新的疑问。
  「……芝加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情报商无法得知未来的结果。仅能——思考、推测罢了。」
  接着又承续起强盗闯入前的话题,副社长的眼也望向静静接近的大楼群。
  「最确实的就是亲眼去看。那就是我们的工作。」
  「……是。」
  「你的眼、你的相机、你的实力,我都期待着喔。」
  「——是!」
  刚刚那个害怕强盗的少女又到哪去了?
  仍留有稚气的少女声音穿过窗户,高声响至清澄无云的蓝天里。

  1934年。禁酒法结束的隔年。
  迈向新时代的美国天空底下,列车今日也一如既往地驶入巨大都市。

  下个事件的舞台是——芝加哥?还是更遥远的——恶魔岛监狱的所在地,旧金山呢?

  他们究竟是这个事件的旁观者,还是当事者——
  没人知道他们的命运,单单只有列车的振动声响彻天空。
  依照一定节奏响起的扭曲声音,仿佛在刻划她的命运之音。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TO BE BACCANO! 1934



  余章&终点站「连接的世界」

  1932年1月1日 纽约某处

  「看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这臭王八蛋!」
  踢开侦讯室的门,怒不可遏的维克托踏入室内。
  「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那件事是你的指示吧?」
  「那件事?」
  真心露出疑惑表情的修伊,对于,维克托青筋浮起,大声叫喊:
  「飞翔禁酒坊号的乘客中有个叫作透纳的胡须肥男,今天到调查局抗议了!他说他在那班列车上『遭我诈骗』!」

  §

  一小时前

  「总之你们要告诉我关于维克托•泰波这名男子的详细就对了!这可是身为伟大市民的我的要求,你们这群公仆有义务回应我吧!」
  口水乱喷,大声嚷嚷的家伙,是个脑满肠肥的胡须男。他穿金戴银,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名牌货,与其说是穿搭衣服,毋宁给人被衣服穿的印象。
  负责接待的男子冷静地试着整理对方的意见。
  「嗯,请冷静一下。那个维克托•泰波究竟对了你做了什么?」
  「我在飞翔禁酒坊号上被那群厨师赶出餐车!趁我那时惶惶不安,那个男人……自称前调查局探员维克托的男人从我身上骗走了宝石跟金饰!说要保护我,收取保镖费后,结果他所做的就只是递给我一把掉在地上的霰弹枪而已!该死!你们调查局都是怎么教育探员的!」
  「……您还记得那名自称前调查员探员的维克托•泰波的外貌吗?」
  「只要带到我前面我就知道!实际上真的有这个人吧!我好好调查过了,别想唬弄我!」
  面对高声疾呼的胡须猪,负责接待的调查局探员叹了口气回答:
  「呃……其实他已经在你眼前了。」
  「唔?」
  「『初次见面』,我就是维克托•泰波。」
  「什么……!」
  「那么,请你详细描述一下关于那个冒牌维克托•泰波的外貌吧。」

  §

  「结果他又说啥已经记不得脸,我们只好慎重再慎重地请他回去!你懂我这种连对那种下流混蛋也得和颜悦色的心情吗?嗄?」
  解释完前因后果的维克托朝修伊爆发之前囤积的不满。
  「你一定派了『幽灵』以外的部下搭上列车了吧!故意用我名字来搞我……没错吧!若不是如此,也没有必要特地提出我的名字!」
  「你太被害妄想与谦逊了。我不敢对你轻举妄动啊,若要陷害你,我会用更彻底更不留情的手段。最少最少也会赏颗炸弹呢。」
  「什……」
  难以辨别这番话是赞赏或嘲弄,总之维克托将之视为「挑衅」,气得浑身发抖地抡起拳头。
  在他面前的修伊则暂时陷入沉思——
  「你知道两年前,德国制造了一种叫脑波计的玩意吗?」
  「嗄?」
  突然提出全然无关的事情。
  如果是平时,早就火冒三丈的维克托似乎被脑波计这个单字所吸引,乖乖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种能够窥见人类头盖骨内的波长,设计理念很有趣的医疗器具。随着科技进展,我们逐渐理解人的心灵或思考、梦境等现象,不过是脑内的信号传达而已…姑且不论这个事实,文明进化的速度实在很有趣。当今时代终于连人的心或灵魂也能分析了。你不觉得吗,维克托?」
  「你想说什么?」
  「人类总算开始能理解自身,本质却无多大长进。人类的寿命似长又短,但在接受、学习社会此一长年累积的架构而言,时间或许不够充分吧。我从以前就如此认为啊。」
  「?」
  看着满脸问号的维克托,修伊欺瞒似地淡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假如人类全都成了不死者,作为生物的进化虽会停止,但精神或许就能更进一步发展…某个时期我曾如此认为…但现在看来,区区三百年似乎改变不了人性中的恶意或扭曲性格呢。」
  「啊啊,确实如此!只要看着你,我就非————————常能同意这个说法啊!成了该死的黑帮成员的麦沙还能说服,但你的扭曲恶意恐怕再过一千年大概也无法根治吧。不是我爱说,你和那个艾尔摩啊——」
  放着接下来依然叨叨絮絮抱怨个不停的维克托不管,修伊独自进入思考。

  ——会到处使用不死者的姓名……
  ——进行这种「游戏」的……只有那个人吧。
  ——他一点也没有变,想必今后也不会有所变化。

  ——是的,那家伙不会变的。
  ——……自从他杀死莫妮卡的那时起,永远……

  §

  数日后 纽约 中央公园

  在这个贾格西初识葛拉罕、夏涅和珂雷亚再会……对于他们而言值得纪念的日子之后,又过了两天。
  一名男子坐在公园椅子上阅读报纸。
  报纸名叫《Daily Days》,由纽约中的某家小型报社所发行。

  「自杀?还是他杀?梦想当演员的男子在公寓神秘坠楼!」

  阅读印刷于报纸角落的这篇报导,男人自言自语:
  「唉唉,我都完全伪装成自杀的模样了,这种三流报纸还来煽动事件性,真让人伤脑筋。」
  男人叹口气,咕哝两句——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完全与公园背景融为一体。
  但是从他的口中说出的话语却又远远跳脱日常。
  「早知道就换个日子,让他沉入河里就好了。」
  一边嘟囔着这些事,男人仔细地合上报纸,慢慢从椅子上站起。
  「算了,反正我已经知道纽约里有许多玩具可玩。」
  周围没有别人,男人像是要告诉自己般自言自语。
  他的浏海完全速蔽双眼,就算能从嘴巴判断表情,也绝不会显露真心。
  「那男人叫作厄本是吧?那家伙对不死者的态度倒是挺有趣的。」

  「让他和察斯玩在一起,或许会挺有趣的吧。」

  §

  同日 佛瑞德医院

  「————哈啾!」

  看厄本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正要收取治疗费的胡问道:
  「怎么了?感冒吗?要不要回诊疗室让医生看一下?」
  「不,只是鼻子有点痒。而且我现在打喷嚏,手也不痛了。这家医院的医生真是名医。」
  「嗯,没错。佛瑞德大爷从嗑药毒虫到杀手,没办法正常就医的人们照单全收。你也是这类人吧?」
  「……或许吧。」
  厄本面无表情喃喃回答,胡歪着头,问说:
  「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在哪跟你见过面?」
  「应该没吧?我很大众脸啊。」
  自虐地轻声回答,像是要开玩笑般,厄本又对眼前的男人补充一句:

  「你我都是啊。」

  §

  厄本离开后几分钟,仿佛与之擦身而过般,有另一名男子进入。
  「嗨,佛瑞德在吗?」
  「啊,是你。」
  胡对着笑咪咪的男子率先说出对方期待的事情。
  「我跟大爷调查过病历表和客户名单,依然没找到叫圣拉多的老爷子啊。」
  「咦?是这样吗?真遗憾,我还以为佛瑞德的交游广阔,或许有机会找到呢。」
  「想只凭名字和年龄外表找人,连警察也有困难吧……虽不知你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得花上好几年喔?」
  胡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说。男人嘿嘿傻笑回答:
  「嗯,就算要花几十年或几百年,我都会把他找出来的。」
  「说啥几百年嘛……」
  心想:这种玩笑也太拙劣了。胡面露苦笑。笑脸男则一副「这才是玩笑」的表情耸耸肩,笑着说:
  「幸运的是,我的时间多得是。」

  「虽然其他什么都没有。」

  §

  中央公园

  ——既然如此,接下来我就暂时离开这个城市吧。
  男人将报纸抛入垃圾箱里,慢慢迈出步伐。
  ——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还会碰上那个笑脸中毒者的变态啊。
  ——那么,我该是开始专心准备了。
  ——准备愈充分,祭典就愈欢乐。
  ——是的……花车游行不更华丽点不行呢。
  ——在修伊那家伙出狱前,我就乖乖地磨尖我的利牙吧。
  ——为了不放过啃食美味肉片的机会。
  原本深藏心中的自言自语,也许是心情太愉快了,男子忍不住脱口而出:

  「要把谁放上餐盘……就等祭典开始后再来思考吧。」

  这句话还没传入任何人耳中便消失于纽约市里。
  就只是让无可救药的恶意渗透到空气之中。

  时代想将遥远过去与现在连接在一起。
  于活在所有时代的不死者——
  与活在各自时代的人们所刻划的无数历史的引导下。
  #插图


          FROM BACCANO! 1710
          TO BE BACCANO! 1935

 楼主| 发表于 2013-12-7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好久不见了,我是成田。
  本回是「BACCANO! 1931」的第三集——在「BACCANO!」整部系列中属第十四集,算是相当特殊的形式。
  趁着本书发售一口气购买的读者或许会觉得很混乱吧。
  「这次出现的那些奇怪的角色们是谁?」
  「那个脸上老是挂着奇怪笑脸的家伙是谁?」
  「那个奇怪的眼镜探员是谁?」
  「那个变态作业员是谁?」
  ……各位若是感到诸如此般的疑问,请务必从头到尾阅读「BACCANO!」系列喔。
  接着,如果是「BACCANO!」老读者的各位,感谢您十四集以来的鼎力支持……!本回的故事是以三年前作为广播剧CD的特典而撰写的「回送篇」为基础,再加上一百页左右的新稿而成的故事。
  同时,这也是成为动画OVA部分的原作,亦是葛拉罕初次登场的一集。这次总算正式作为文库发售了。当初一边听广播剧CD一边阅读「回送篇」的读者,这次也可以单独作为小说重新阅读。

  下一本「BACCANO!」应该是关于「1710」的故事。
  是关于那位可爱事物狂热者的邪恶变态终于发挥本领的故事,我已经准备好要让自己制作讨厌故事的头脑全力运转了。只不过准备归准备,是否真能运转起来也不知道。

  接下来不是关于「BACCANO!」,而是我的近况——
  有个消息要告诉各位读者。

  漫画化……
  是的,漫画化!
  拙作《无头骑士异闻录DuRaRaRa!!》即将被改编成漫画,在SQUARE ENIX出版的月刊《G Fantasy》上连载!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距离第一次听到漫画化的消息,已经过了半年……每次在网路上看到有人发表「DuRaRaRa是不可能漫画化的」、「销路不再好一点的话,我看就难啰!」之类的言论时:心里总是会想「呵呵呵……你们这群错误解读时代的家伙!」的我都会感受到一股想在自己的网站公开此事的冲动,但因为有保密义务的缘故,我并不能那么做。不过现在想想,那样的行为实在太幼稚了,所以我应该感谢一下保密义务才对……话说回来,「BACCANO!」决定要漫画化时,我的思考模式似乎跟现在一模一样,记得当时的后记也写过如出一辙的事。我真是一点成长也没有。
  但是,就算我没成长,作品也还是顺利地漫画化了!
  这些全有赖各位读者的鼎力支持……!
  从今往后还请各位读者们不吝对拙作《BACCANO!大骚动!》与《无头骑士异闻录DuRaRaRa!!等系列继续捧场与鼓励……!
  总之,关于漫画的详情,请静心等候今后的逐步发表!

  ……咦,明明说是近况,怎么成了宣传啊?
  但说起我的近况,要嘛不是撰写原稿就是玩游戏,再不然就是搞坏身体,除了宣传以外,似乎也没啥好写的……倘若写游戏或电影的感想也行,要我写几页都没问题,但这些东西应该没人想看吧。应该没人想听我在DSi或PSP-3000首发当天深夜0点跑去购买的故事,也没人对我靠着牙医使用的小镜子与强光手电筒亲眼看见自己的声带或梨状隐窝的事情有兴趣。
  正因为日常生活很无趣,作为反动才会想创作有趣的非日常,这就是我所度过的糟糕每一天。
  连后记题材都已告罄的我还有明天吗?
  话说回来,我恐怕连昨天也没有吧?我能做的,只有怀抱忐忑心情,继续执笔。

  ※那么就依照惯例,表达一下我对众人的致谢。
  每次每次都被我添麻烦的责任编辑和田先生,以及铃木部长等编辑部同仁,每次每次都因为我进度太慢而被拖累的各位校阅同仁,以及帮忙规画、设计书本外观的各位设计人员,还有宣传部、出版部和营业部等各位ASCII MEDIAWORKS的同仁。
  在许多方面给予我照顾的亲朋好友,特别是「S市」的诸位朋友。
  百忙之中还替我全新绘制与广播剧CD特典不同的彩色内页的エナミカツミ老师。
  以及各位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大家……

          2008年12月
          「一边叹着,想要拥有能写出更洒脱后记的能力」的——成田良悟
 楼主| 发表于 2013-12-7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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