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犬小说组】死神姬的再婚 2 灰姑娘不是你能肖想的 [小野上明夜][三采][简繁TXT&插图]

临班男孩

死神姬的再婚 2 灰姑娘不是你能肖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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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小野上明夜
插图：岸田Mel
翻译：钟明秀
图源：ma0575
录入：Lafren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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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染指他人的妻子，也要看看你是什么咖！


　　平安无事的活过了蜜月期，这位「死神」小妻子与想像中的大相径庭，爱莉西亚毫无心机的天然呆，让表面冷酷的暴君公爵第一次动了心，谁知半途却杀出了强大的情敌！


　　按领地习俗，新领主必须带着妻子拜访前领主，但刚见面，这位讲话会「累格」的阿兹贝格公爵，竟对他的爱莉西亚亲密拥抱，还意外得知自家夫人曾是累格公爵的婚约对象？！
　　卡修凡醋意横生，暴君人格再次狂暴化，偏偏有人对他的爵位虎视眈眈，暗自策动阴谋……
　　内忧外患同时爆发，卡修凡该如何稳住「爱夫」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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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班男孩

　　作者／小野上明夜　Meiya OnoQami
　　12月14日生日，射手座O型。
　　在福冈出生，在关西的许多地方成长。
　　几年前在松山落脚至今。
　　是三姐妹中的长女，但第一次认识我们的人，
　　几乎都会以为我家的次女才是长女。
　　商业小说部分有在经营「天空之城」这个部落格：
　　http://onogami.blog103.fc2.com/
　　有兴趣的读者请来看看喔！

　　绘者／岸田Mel　Mel Kishida
　　A型处女座。
　　最近搬家到动物园附近。
　　原以为这样可以随时有出门远足的感觉，
　　但因为很少出门，好像也就不重要了。
　　因为一个人在家很寂寞，所以就买了仙人掌，
　　想着「每天一定要给它浇水唷☆」
　　还买了啧雾罐来洒水，
　　可是仙人掌不太需要水分所以也是白买，
　　只有我一整天拼命喝水喝到都频尿了。
　　个人网页：http://maigo.jp/

　　译者／钟明秀
　　看了电影《模仿犯》与动昼《十二国记》之后，开始迷上日本小说与动漫产业。喜欢日本的妖怪、传说、稗官野史，还有一切天马行空的神奇故事。因兴趣自修日语获得JLPT检定一级，文化大学推广部中日笔译班（29期）进修结业，亦从事法规文件翻译。作品有《龙鱼少女》全六集、《新平台式思考：超出几百倍成果的不费力思考工作术》等。赐教信箱：[email protected]

临班男孩

　　目录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客如云来
　　第二章  传说中的时钟公爵
　　第三章  意想不到的新婚生活
　　第四章  无可取代
　　第五章  人是人、蔷薇是蔷薇
　　终章
　　后记

临班男孩

　　人物介绍

　　爱莉西亚•费德霖
　　拥有地方伯名号的没落贵族，曾经家世显赫，是家中的独生女，却因为某件意外而被称作「死神姬」。

　　卡修凡•莱森
　　以「阿兹贝格的暴君」称号而声名大噪的新兴贵族。在国王特许下，获得「强公爵」的特殊爵位。

　　诺拉•帖尔佩斯
　　莱森家的女仆。

　　托雷斯
　　卡修凡的儿时玩伴，现为管家。

　　路亚克
　　有点调皮，黑社会的有名少年。

　　提尔纳德•雷登
　　名门雷登家的当家少年。

临班男孩

　　序章

　　强劲的风喧嚣地掠过水面。
　　一群穿着白色法衣的人聚集在宽阔大湖的岸边，任由强风吹动他们的衣摆，沉默地伫立着。
　　这群人是高阶圣职者，隶属于目前主宰希尔丁王国及其周边邻国的「祈翼教」。
　　他们遵从教义的规范生活。教义教导他们，人死后会因其生前的善行而获得羽翼，羽翼的大小与强度则决定死者是否能够一路飞向至高国度，或是中途用尽力气而堕入充斥可怕怪物的水底王国。
　　基于对水底王国的恐惧，他们最忌讳与水有关的死法。
　　此刻大家聚集在此的理由只有一个。
　　这里是祈翼教的刑场。
　　「你的羽翼只能承受这些罪恶的重量吗？」
　　少女凛然的声音响起，就像怱高怱低、如低吼般的风声。
　　强风吹拂落在少女肩膀上的浅色头发，也吹起雪白得几乎令人感到炫目的白衣衣角。
　　然而那张犹如人偶般美丽却面无表情的冰冷脸庞并未随之动摇。
　　站得比白色法衣群众还要前面几步的少女非常靠近水边。
　　不过还有另一个人已经站在那里，而且比她更靠近水面。
　　水面上突出的小岛，有处凸起指向湖岸边，一名男子就站在最尾端。
　　他的手被粗鲁地反绑在背后，甚至连垂散在白色法衣上的黑发都被一并缠住了。脸庞则因寒冷与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胁而血色尽失。
　　男子原本就是瘦高但看起来不太可靠的青年，如今不只是瘦削，而是憔悴了。
　　他名叫尤蓝。
　　他必须消灭卡修凡•莱森——希尔丁王国边境的阿兹贝格地区领主，犯下用钱收买地方伯独生女爱莉西亚•费德霖的恶行，但尤蓝的任务失败了。不仅如此，还白白奉送提尔纳德•雷登的监护人一职，而提尔纳德是土地丰饶的雷登地区领主。
　　尤蓝遭到外号「死神姬」的爱莉西亚用毒针刺杀后，尽管免于一死，却昏迷了一段时间。当时与尤蓝同行的士兵带着性命垂危的他逃走，但无能的下场就是来到这座湖。
　　「请原谅我……」
　　就算知道这么说毫无意义，尤蓝还是拼命喊出声来，仿佛不想输给风声。
　　「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一次就好了。我知道我的愚蠢让长久以来的计划最后功亏一篑，但请再把提尔纳德少爷交给我吧。」
　　「处于第三级的高阶圣职者啊，你的羽翼只能承受这些罪恶的重量吗？」
　　不让尤蓝说完，少女再度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听到破风而来的这句话，尤蓝只能挫败地回答：「不……我的羽翼，无论什么罪愆的重量都能承受，是能飞往至高国度的羽翼……」
　　「那就证明它。」
　　少女毫无感情地低声说完，站在尤蓝身后的两名健壮青年便行动了。
　　两名青年手里各抱着一颗约有小孩头颅大小的石头，这种石头在岛上随处可拾。他们用绳子把石头绑在尤蓝的脚踝上。
　　包括先前已经绑上的石头，共有十多颗，全都绑在尤蓝颤抖的双脚上。这些石头的重量随便一加都超过了尤蓝过轻的体重。
　　「请原谅我……」
　　事到如今，尤蓝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看来是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少女没有理会他的哀求，只是不断重复着问题，而尤蓝脚上的石头也不断增加。
　　最后石头的数量达到二十颗，少女终于停止了质问，盯着已经变成人偶般只会单调回答的尤蓝。
　　「一旦面临死亡的深渊，便能考验人的信仰。就像从前神明考验我的信仰一样。」少女严肃地低语。
　　她的背上有一对白色羽翼，大得与她纤瘦的身形不成比例，如今在狂风吹拂下不稳地摇晃着。
　　这是传承自过去祈翼教的根源。久到人们都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的许久以前，在那个没有人信仰神明的年代，只有一名少女没有放弃对神的信仰，她名叫艾榭儿。
　　最后少女遭到迫害，被逼上临海的高耸悬崖，她只能纵身一跃。可是神明赐给了坠落中的少女一对羽翼，将少女召唤到自己所住的乐园——至高国度。
　　后来，人们便奉艾榭儿为祈翼教圣女。在形容她的样子时，总会提到她背上那对白色的巨大羽翼。
　　眼前有如现场最高统治者的少女背上，同样也有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
　　不过若仔细观察，便可隐约看见整理得整齐漂亮的羽毛根部是木制骨架。羽毛本身看起来也干燥粗糙，显然已从鸟儿身上拔下来好一阵子了。
　　只是没有人指出这一点。
　　拥有假翅膀的圣女一言一行理所当然般强势地主导了整个场面。
　　「证明它，证明你信仰的虔诚，证明你临死所获得的羽翼强度。」
　　少女话音方落，尤蓝身后的两名青年便开始行动。
　　他们从尤蓝背后用力将他推向水面，让瘦弱的尤蓝几乎叫喊出声。
　　水面溅起水花，原先只有风吹过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不吉祥的涟漪。圆圈中心很紊乱，被推落湖中的尤蓝拼命挣扎着想浮起来。
　　讽刺的是刚刚能将尤蓝勉强固定在岸边的石头，如今被行刑的青年捡起，陆续往湖里扔，其中还有几颗可能已经扔中尤蓝了。
　　水面冒出了一点红色，很快又被风吹起的波纹分散消去。
　　包括少女在内的圣职者们全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过不久，湖面又只剩下清风摇曳。
　　「那个人的羽翼竟然如此脆弱吗？这样的人不够资格成为我的跟随者。」
　　少女开口做出结论。正当她身后的圣职者们脸上稍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时，水面再度传来的声响却迅速冻结了空气。
　　湿淋淋的指尖抓住了少女脚下的湖岸土地。
　　那手指的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似乎想要将半个身子带出水面。
　　最后浮现全湿长发下的惨白脸孔，穿着染血白色法衣的上半身冒出水面，映入无声伫立的少女的视野中。
　　「艾榭儿……圣女。」
　　原先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应该是他在水里挣扎时自然松脱了，可是绑在他脚上的石头多数仍如同他下水前一样，持续缠着他的脚成为负担。
　　尽管几乎要再度沉入水里，尤蓝还是伸出手呼唤着少女被赐予的名字。血管鲜明的苍白手背上，还残留着毒针刺过的痕迹，那是边缘有点变色的圆形伤痕。
　　「艾榭儿圣女，请您……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大胆！看看你的样子！」
　　一名圣职者脸色大变朝尤蓝大吼，少女举起手制止了那名圣职者。
　　「够了，退下。」
　　少女面无表情，冰冷地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尤蓝。
　　「看来不需要质疑你的虔诚了。很好。来人，带他去休养。」
　　这是绝对的命令——在不符合少女年纪会下达的绝对命令之下，在场的人又开始行动起来。
　　她身后的圣职者们因眼前意想不到的发展而一阵慌乱。
　　白色羽翼的少女离去前，又对尤蓝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次一定要处置那个不信神的阿兹贝格领主。不必给他羽翼，那个男人只适合水底王国。」
　　「谨遵……教诲。」
　　「至于传闻中的死神姬就先评估，毕竟她继承了地方伯的血统，是亲近我所在的人。不过费德霖家还有其他血亲，所以最坏的状况下，也可以让她与其丈夫同命。」
　　「遵命……一切……谨遵教诲……」
　　尤蓝微笑着回答后，终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从两旁伸出的手将他捞出湖面，但他的头已经无力地垂下，失去了意识。

临班男孩

　　1 客如云来

　　希尔丁王国北方边境，阿兹贝格地区。
　　这片土地广大却贫瘠，地形起伏很大，人们在杂乱分布的高山与深谷的夹缝中力求生存，也因此心中怀有对神明的强烈信仰。
　　尽管如此，这片土地的领主却是出了名不信神的男人，他的宅邸位于黑暗森林的最深处，那是一座仿佛在挑衅祈翼教般、充满展翼怪物雕像的阴森建筑物。
　　那栋建筑物又被称为「海尔帕斯特的蔷薇屋」，连当地人都避之惟恐不及。畏避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建筑物充满压迫感的外观，还有其后方的蔷薇园所发生过的惨案至今仍在人们心中挥之不去。
　　不同于多不胜数的传言，主屋内由黑、红二色构成的一楼大厅里，今日依然传来没什么营养的悠哉对话。
　　「我想如果是泥芋的话，这里的土地应该也种得起来喔。诺拉，你看，现在春天刚到，正好是栽植芋种的时期。」
　　这段对话是由一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说出，她正是不久前成为领主卡修凡•莱森妻子的爱莉西亚。那双藏在眼镜后方的蓝色大眼闪呀闪，热烈地对着一脸疲惫无力的红发女仆说明。
　　「当然啦，对还不习惯『免浇肥』的人来说可能困难了点，但如果种『免浇肥』的话就不用照顾。更重要的是外头长了很多野生的，只要去移植回来就好啦。」
　　少女身材娇小纤瘦，还戴着眼镜，身上穿着好几世代以前流行的款式，而且是已经穿得老旧褪色的裙装。
　　她并不像甚嚣尘上的谣言那样美得惊人，当然也没有长角，没有三只眼睛，没有长得比山还高。
　　这样的少女竟是杀害前夫布莱恩•巴斯、人人惧怕的死神姬，任谁也不会相信吧。
　　更何况，她还是希尔丁王国内多数将家族姓氏当成地名的那种地方伯名门的干金小姐，这点才更令人难以置信。被称作诺拉的美丽女仆一想到这点，便不耐烦地回嘴了。
　　「会一直吃那种东西吃到习惯的只有又穷又怪咖又贪吃的夫人您而已。普通人最多吃一次，运气好没死就学乖了，好吗？」
　　「免浇肥」是一种含有剧毒的野生植物，生长在阿兹贝格地区或爱莉西亚出身的费德霖地区。这种植物会散发出一种诱发食欲的香甜气味，引诱人前仆后继地上当吃下它，因此无论人或动物都会教导后代绝对不可以误食。
　　诺拉用不像女仆的态度毫不客气地说完，双手环胸，仿佛要强调她那比孩子气的夫人还要丰满许多的胸部。
　　「再说，我提醒您很多次了。这里就算您不栽种也有足够的食材。您每天亲自下厨，应该很清楚才对。」
　　爱莉西亚原本过着空有名门头衔、实际却很贫困的生活，在娘家时还把院子的一隅当成田地，种植一些蔬菜水果。
　　提起嫁到莱森家这件事，说得更确切一点，她其实是被监护人卖掉的，就是因为她家太过贫穷了。
　　不过听了诺拉的一番指责，爱莉西亚对她摇了摇头。
　　「不行，诺拉。我们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应该要能省则省。而且我在这里的生活过得很轻松，也有很多闲暇时间。」
　　自从双亲过世之后，爱莉西亚就要一手包办打扫、洗衣与其他家务。
　　莱森家的仆人数量少得与宅邸的面积不成比例，不过基本上所有家务仆人都做了，因此就算爱莉西亚每餐都是自己准备，时间还是很多。
　　「要节省是无所谓。这一带的贫瘠土壤是种得出泥芋……而且实际上也会拿来人菜。可是，夫人，请您不要把『免浇肥』拿进厨房好吗？万一除了您之外的其他人不小心吃了，要怎么办啊？」
　　「不要还没试过就嫌弃嘛，吃惯了其实还满好吃的呀。诺拉，我下次用没吃过的人也能接受的量做给你吃吃看。放心，一次吃一点点，舌尖觉得麻麻的时候停下来就好了。」
　　「夫人……您该不会是想光明正大地毒害我吧？」
　　毕竟爱莉西亚一嫁过来，诺拉便对她宣称自己是卡修凡的情妇。尽管那之后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但诺拉知道自己早就花招尽出。
　　眼前这个女孩的天然呆该不会是假的吧？其实她心里恨透了诺拉？诺拉不由得有了些戒心。
　　爱莉西亚却浑然未觉诺拉一连串的内心戏，话锋又是一转。
　　「也对，既然如此，不如连大家的份都一起做吧。唐、罗塞特、赛拉，还有托雷斯都要。啊，当然也得替卡修凡大人准备一份。」
　　一一点名完仆人与丈夫的名字后，爱莉西亚天真地问诺拉：「对了，诺拉，你知道今天卡修凡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吗？又是半夜才会回来吗？如果我做宵夜给他吃，他会不会高兴呢？」
　　「夫人，难道你打算杀掉所有的人吗？工作劳累回来的主人还要遭受那种待遇……」
　　诺拉似乎对卡修凡深感同情，正打算进一步阻止爱莉西亚异想天开时，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啊哈哈，那也不错！那么我就真的可以取代卡修凡葛格娶爱莉西亚了。」
　　「呀——！」
　　突然从身旁窜出的声音把诺拉吓得惊跳起来。
　　相对之下，爱莉西亚对身旁出现的银发少年还是露出如常的悠哉笑容。
　　「喔，是路亚克。你也想练习吗？」
　　「唔，我不必了，我想我就算不练习也可以吃喔。虽然我没有直接吃过，不过我的身体也已经习惯那种毒性了。诺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喔。」
　　路亚克微微一笑，并未多加理会直嚷着要他别突然冒出来的诺拉。
　　少年虽然比爱莉西亚和诺拉都高一些，但个头算矮也偏瘦。只是从黑色无袖上衣露出来的双臂肌肉线条结实，看起来就很精瘦敏捷。
　　「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在使的毒呀。万一自己中那种毒，也太对不起我的死神名号了。」
　　路亚克眯起绿色大眼微笑，不知不觉中他的手上已经握着针状武器了。细针前端闪着诡异的光芒，上面涂了用「免浇肥」精萃而来的毒素。
　　能随心所欲使用这种少见武器的路亚克，在地下世界是很有名的杀手。也是因为他在爱莉西亚上一次的婚礼上杀了她的前夫布莱恩，才害她被称作「死神姬」。
　　不过爱莉西亚与布莱思的交情也仅限于婚礼前见过面而已，她并未直接受到伤害，因此现在依旧能保持笑容跟路亚克说话。
　　「也对，如果路亚克一不小心被那个针刺到就不好了。」
　　「是啊。只是如果我是这种死法，应该有人会感到高兴啦……喔，那个应该会高兴的人好像又来了。」
　　路亚克不愧是有名的杀手，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收起手上的针，感觉比常人还敏锐的他已经察觉到有人来访，而且向来不会猜错来者何人。
　　「又来了是……啊，又来了啊，那个少爷。」
　　诺拉听完路亚克的话之后蹙起眉，她似乎也猜到即将出现的人会是谁。
　　接着一阵马蹄跺地的声音接近，总算连迟钝的爱莉西亚都明白过来了。
　　马蹄声被大步前进的脚步声取代，一会儿主屋的大门便开启了。
　　「喂，莱森，你在吗？」
　　开口就直呼屋主姓氏的年轻人有着一张跟自大语气完全不搭的秀气脸蛋，年轻人名叫提尔纳德•雷登。
　　他成长于翠绿丰饶的雷登地区，阿兹贝格地区对他来说应该相当寒冷，只见他穿着高领的高级服装，将自己包得很紧，但也因此更显出他身形的单薄。
　　这名茶色头发的年轻人在门口停了下来，环顾屋内一周，然后直接踏入大厅。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侍从们，但他毫不在乎地看着屋内并一步步踏进去。
　　这种老大不客气的行为，莱森家优秀的卫兵尽管傻眼却未加以制止，因为这位提尔纳德•雷登伯爵是卡修凡的被监护人。
　　地方伯雷登家族在十年前因农民造反而惨遭灭门，当时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提尔纳德。
　　他住在距离这里约有十天路程的雷登地区，不过最近经常来与他的监护人见面。
　　「啊，是雷登伯爵。欢迎、欢迎。」
　　「卡修凡葛格出门去了喔，应该又要半夜才回来吧。」
　　看到爱莉西亚还没什么，但随便称呼卡修凡为「葛格」的路亚克一说话，让提尔纳德的表情整个拧了起来。
　　「爱、爱莉西亚小姐，您好……路亚克，你很吵耶，不要随便跟我说话！」
　　虽然时间非常短暂，不过提尔纳德曾是路亚克的雇主，而且提尔纳德似乎很不擅长应付不在乎这段过去、还能若无其事捉弄他的路亚克。
　　「亏我这么好心告诉你，你好无情唷。啊，对了，提尔纳德少爷，你要不要也吃一点『免浇肥』？」
　　不晓得先前对话内容的提尔纳德才一进门就被提议服毒，让他大惊失色。
　　「路亚克，你、你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毒杀我吗？」
　　「跟我说一样的话啊，这也难怪了。」诺拉很不高兴自己竟然与提尔纳德有相同想法，叹气说道。
　　一旁的爱莉西亚慢半拍地附和路亚克的提议。
　　「路亚克说得对。雷登伯爵最好也吃一点比较好喔，有身分地位的人说不准哪天会被毒杀呢。放心，舌尖觉得麻麻的时候停下来就好了。万一不小心连手指都动不了的话，虽然很浪费食物，不过还是要大量喝水催吐喔。」
　　「连、连爱莉西亚小姐都想毒死我……我就这么碍眼吗？」
　　提尔纳德一脸受伤，诺拉只是冷眼旁观。
　　「话说回来，雷登伯爵确实稍微习惯一下比较好。毕竟您这个雷登领主万一被赶出自己领土的话，我可无法接受您投靠到这里来喔。您今天来应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吧？」
　　「重、重不重要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莱森也等于是雷登地区的领主，所以我身为雷登家的当家，当然有不少重要的事要找他谈！」
　　卡修凡身为提尔纳德的监护人，拥有代替提尔纳德行使决策的权限，因此提尔纳德刚才的一番话没有错。
　　听起来很情绪化的回答让诺拉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是、是、是，您说得对。果然是个没有监护人就什么也做不了的少爷呢。」
　　一席话似乎在提醒他前一名监护人的下场，提尔纳德一脸沉痛地闭上嘴。
　　诺拉好像还有满腹牢骚要对这个吵死人的少爷发作，打算乘胜追击，于是再度轻启涂抹鲜艳口红的双唇。
　　就在她开口之际，路亚克突然看向玄关低声说话了。
　　「哎呀呀，话都还没说完，最需要吃惯『免浇肥』的人就回来啦。」

　　※　　※　　※

　　跟提尔纳德刚才来访时相同的嘶鸣声与马蹄声由远而近。
　　除了路亚克以外，没有人听得出来有什么差别的声响，紧接着前往主屋的侧面，应该是打算把马停回屋侧的马厩。
　　最后大门开启，原先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的随从们被顺势推开，一名高大精壮的男子走了进来。
　　「怎么？雷登小少爷又来啦？」
　　身穿仿军服设计的黑衣男子边说边走向爱莉西亚等人。他是爱莉西亚的第二任丈夫——人称「阿兹贝格的暴君」的「强」公爵卡修凡•莱森。
　　卡修凡虽然看起来有一种超过三十岁的严肃感，但动作俐落敏捷得又像年轻了十岁左右。黑发加上一身黑的服装，唯一的深蓝色披风因他昂然行走的姿态而轻盈扬起。
　　「我前阵子是什么时候才见过你的？总觉得你老是出现在这里啊，雷登伯爵。看你这么清闲是很好，但可以不要在忙碌的我面前看起来闲闲没事做吗？」
　　卡修凡锐利的黑眸无奈地看了看被监护人，最后站定在爱莉西亚面前。
　　或许是感受到这股很难称得上是欢迎的气氛，提尔纳德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卡修凡大人，欢迎回来。您今天回来得真早。」
　　完全无视周遭的尴尬气氛，爱莉西亚抬头朝比她高了一个头的丈夫微笑说话。卡修凡见状也报以微微一笑。
　　必须到处巡视领地的卡修凡，每天回到家的时间约莫都是天黑之后，可是现在才过中午，爱莉西亚也跟平常一样才刚在厨房用完午餐而已。
　　「嗯，我在等的客人差不多今天会到。」
　　「是说我吗？」
　　见提尔纳德的表情为之一亮，卡修凡再度露出无力的表情。
　　「要跟你说的重要事情，之前寄过去的书信里就已经交代完了。小麦的税率这种小事自己决定，笨蛋。阿兹贝格地区跟雷登地区的收获量完全不同，与其让我决定，不如你自己凭感觉决定比较好吧。」
　　卡修凡刚认识提尔纳德的时候，还能维持形式上的礼貌，不过自从成为监护人之后，他对于总是摆脱不掉少爷气息的提尔纳德可说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提尔纳德闻言又立刻消沉下去，卡修凡接着回头朝一旁的托雷斯便了个眼色。托雷斯是经常跟在卡修凡身边的金发青年，是他的儿时玩伴兼管家。
　　「对了，爱莉西亚，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爱莉西亚听了也看向托雷斯，只见后者手上拿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小袋子。
　　卡修凡想要接过那个袋子，但托雷斯的手却紧紧拿着不放。
　　见托雷斯依旧神色僵硬，卡修凡倒是语气轻松地说道：「怎么？托雷斯，你还在生气吗？够了吧，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卡修凡有点戏谵的语气让托雷斯终于忍不住翻白眼。
　　「我不是生气，我是傻眼，好吗？您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啊？您是在别人的屋子——而且还是有子爵的屋子放火欸！」
　　「火？」
　　对这个字眼产生极大反应的是提尔纳德。十年前雷登地区动乱的时候，雷登家的宅邸被焚毁，一家惨遭灭门，因此他至今对火都还是抱持着相当大的恐惧。
　　尽管被监护人明显一脸惧色，管家也神情凝重，卡修凡依旧不负暴君之名地用傲慢且平淡的语气回应。
　　「是对方说与其要把东西给我，宁可把它烧了，他们自己点火的啊。只是那家伙竟然打算在家人也在的主屋放火，我只不过想烧离主屋远一点的仓库而已。再说，我也让人很快灭火了，不是吗？」
　　「就、就算对方确实跟农民收过税，却长期欠缴税金好了！您突然跑去要接收人家的房子，还叫人滚，难怪对方会是那种态度啊！您这个人太离谱了，我不记得我是这样教养您的啊！」
　　「托雷斯，冷静点。你只大我两岁，用老人家的语气说话是怎样？」
　　保母似的语气让卡修凡忍不住要吐槽，但托雷斯并未停止训话。
　　身为主人的左右手，跟着巡视领地的托雷斯天生就是认真严肃又信仰虔诚的人，也因此经常对卡修凡的行事作风有很多意见。
　　「总而言之，不可以烧别人的房子！用水攻也很扯！随便拿走人家值钱的东西更是不行！就算是开玩笑的，也不能要求人家卖妻子或卖女儿！还有……」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可以了吧？你先把那个袋子给我。」
　　卡修凡苦笑着从托雷斯手中拿过那个袋子，与爱莉西亚四目交接。
　　此时卡修凡莫名地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看来自己的言行在妻子面前被提及，似乎让他有点坐立难安。
　　爱莉西亚只是用率直的眼神看着丈夫。
　　「卡修凡大人在收税的时候采取了很多方法呢。我想因为是您的工作，那也没办法。但要是您做太多会遭人怨恨的事，说不定真的会被毒杀喔。」
　　「我又不是每次都会放火。我会先派使者去告知期限，有些贵族还不当一回事，所以我也只针对那些不听话的笨蛋啊。」
　　虽然卡修凡没有听到先前众人讨论有关「免浇肥」的话题，但他似乎明白爱莉西亚想说的话。
　　为自己辩解完之后，卡修凡从手中的袋子里取出某物。
　　「哇，好漂亮。」
　　爱莉西亚不由得低声惊叹，眼中映出缤纷的光辉。
　　在卡修凡的大掌上，放着一颗约有他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圆形石头。
　　石头的基色是黑色，但其中掺杂了种类繁多的矿物，而显现出各种不同的调和色彩。
　　宛如矿物标本的石头并非什么宝石，但无疑的既稀有又美丽。好奇心旺盛的爱莉西亚忍不住着迷地盯着眼前的石头。
　　「这叫守护石。阿兹贝格地区虽然没有矿山这么了不起的地方，但偶尔也能找到这种含有矿物的石头。」
　　妻子如此兴味盎然的样子似乎取悦了卡修凡，因此有些高兴地继续说下去。
　　「如果送给自己觉得适合这颗石头的对象，那么石头就会守护那个人。这是阿兹贝格自古以来就有的传说。」
　　卡修凡毫无忌惮地公开宣称自己不信神，也不信祈翼教。
　　尽管他讨厌以王公贵族权力为基础的祈翼教教义，但也不是连守护石这种古老传说都嗤之以鼻。
　　「这颗石头，怎么说呢？这种全部乱七八糟混在一起却莫名闪闪发亮的特点，我觉得跟你很像，所以我才拣回来，你要收下吗？」
　　「当然要。」
　　爱莉西亚用闪亮得不输给石头的眼神抬头望着丈夫。
　　「我好高兴喔。谢谢您，卡修凡大人。」
　　＃插图
　　单纯的感谢让卡修凡嘴角微扬地拿起掌心上的守护石，交到妻子小巧的手上，还不忘说道：「第一次送你东西，很抱歉不是什么昂贵的衣服或宝石。」
　　「别这么说。您愿意免费送我东西，我就很高兴了。再说，这是卡修凡大人为了我特地选的啊。」
　　尽管爱莉西亚的回答有点奇怪，不过卡修凡似乎也很习惯妻子怪异的思维了。
　　无论如何，爱莉西亚看起来确实非常高兴。
　　爱莉西亚双手非常慎重地接下石头，卡修凡抬起因长年练剑而长茧、骨节分明的大手放在妻子头上。
　　「遭人怨恨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如果不严格到会让人怨恨，今天阿兹贝格的那些贵族根本就不会听从我的命令了。」
　　卡修凡以「阿兹贝格的暴君」而恶名昭彰，但他的坏风评多半来自那些在前领主放任政策下自由惯了的贵族。
　　他出乎意料的甚受农民爱戴。不过就像爱莉西亚的「死神姬」称号一样，谣言一旦传开，本人根本无法澄清了。
　　「这样啊，说得也是。缴税的确是一件讨厌的事，但我也听说卡修凡大人当上领主以来，治安改善了很多啊。」
　　「因为有些年轻人会主动组成自卫队帮我工作。其实只有年纪大又老古板的贵族和一些脑袋顽固的家伙不能接受我。」
　　听到主人这种仿佛完全不当一回事的发言，托雷斯轻咳了几声。
　　「卡修凡大人，您别忘了自卫队里面也有些人打着您的名号干蠢事。当然多数人还是有认真工作啦。」
　　顽固的托雷斯如此一说，卡修凡也只能像恶作剧被抓包的孩子般，苦笑着说「我知道啦」。他本人似乎也觉得「暴君」这个称号有趣，于是更加速了谣言流传开来的速度。
　　不过当他重新看向爱莉西亚时，便收敛起脸上孩子气的表情。
　　「爱莉西亚，往后难保不会有人因为对我怀恨在心而对你意图不轨。虽然守护石可能只有安慰作用，我还是希望你尽可能把守护石带在身边。」
　　卡修凡抚摸捧着守护石的爱莉西亚头顶的大手既温暖又轻柔，双眼流露出体贴之情。
　　「嗯，谢谢您，卡修凡大人。」
　　爱莉西亚顺从地点点头。丈夫的手滑过她蓬松的亚麻色头发，让她的胸口盈满难以言喻的骚动。
　　「也是啦！守护石说穿了就是到处都有的石头，一文不值，倒是很适合送给这位夫人。」看着爱莉西亚把收到的石头珍贵地收进袋子里，诺拉故意冷冷说道。
　　诺拉尚未放弃卡修凡元配的位子。眼前的夫妻应该完全是策略联姻，但两人之间却隐约萌生情愫，也难怪诺拉会有这种态度了。
　　「诺拉说得没错，这礼物很好，一点都不花钱。既然我已经是阿兹贝格的人了，下次我也去找找看守护石吧。」
　　在诺拉的认知中永远听不懂人话的爱莉西亚，依旧迟钝地全盘接受女仆的冷嘲热讽。
　　路亚克奸笑看着反而更加焦躁的诺拉，接着绿色的双眼再度移向屋外。
　　「咦？这次又是谁来了？」
　　平常马上就能确定来者的路亚克有些意外。
　　卡修凡意会过来，了然于心地说：「难怪你不晓得，毕竟你没见过对方。」
　　「我可以确定应该不是附近的贵族，驾驭马匹的方式不一样。跟卡修凡葛格的方式倒是有点像，粗犷却很熟练。」
　　看来路亚克是从骑士的骑马习惯来辨别来者。
　　听了路亚克的话，卡修凡再度笑得别具深意。
　　「像我吗？这么说也没错，对方很像我的师父。」
　　卡修凡的话才说完，托雷斯的表情就多了一层阴霾。
　　就在众人谈论之中，今天第三次马鸣声接近了，最后开敔的大门外站了两道人影。
　　「我来打扰啦，卡修凡。诺拉，你好啊。」
　　轻松称呼卡修凡，还莫名顺便唤出诺拉的男人，看起来跟卡修凡年纪差不多，肤色浅黑，体格壮硕，只在肩膀与胸前穿戴简易的武装，衣服下贲张的肌肉更像是他的镗甲。
　　「初次见面，您好，强公爵阁下。」
　　另一名戴着眼镜、散发知性气质的青年礼数周到地向卡修凡点头致意。他的肤色跟普通希尔丁人一样白，服装也比较接近卡修凡与提尔纳德。
　　「唉……今天上门的客人没一个让人高兴的。」
　　诺拉一见两名男人，或者该说浅黑肤色的男人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便表现出露骨的嫌恶，将头撇向一边。
　　浅黑肤色的男人见她如此不友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提尔纳德此时却拉高了嗓子说话。
　　「你的肤色，还有服装……难道你是雷格多人？」
　　雷格多是与希尔丁王国相邻、没有特殊经济产业的贫穷小国。因为饥饿感所产生的强大欲望让大半国人以各种形式从事佣兵行业。
　　只是过于强健的体魄、只认钱财而不为特定主人服务的作风，再加上容易辨认的浅黑肤色，让他们在希尔丁王国，甚至其他国家都饱受歧视。
　　「哎呀，我没见过你呢，小子，你好啊。」
　　浅黑肤色的男人似乎很习惯提尔纳德这种反应，只见他毫不吃惊，还笑容亲切地靠近提尔纳德。
　　但提尔纳德不晓得在想什么，竟然把手放在腰侧的剑上，一副要保护另外四人的样子，往前跨了一步大喊。
　　「你究竟有什么事？雷格多人竟敢厚颜无耻地随便踏入别人家！」
　　提尔纳德也算是随便踏入别人家的人，从旁伸来一只手按住提尔纳德的手腕制止他。
　　「什么？路亚克，该不会连你都、唔……」
　　尽管气焰嚣张，但内心似乎相当害怕。提尔纳德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瞪向路亚克。
　　「小少爷，你冷静一点。如果这个人很可疑，这里的卫兵早就挡住他了。」
　　低头看着冷静的路亚克•雷格多人摸了摸下巴的胡碴，豪迈地笑道：「哈哈哈，说得好。你就是传说中的『死神』吧？你好，我是巴洛•勒桑德，别看我这样，好歹我在雷格多还是个子爵喔。」
　　「什么？」
　　提尔纳德听到眼前这个怎么看都比较像山贼的雷格多人自我介绍，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话是这么说，不过在雷格多，只要有钱的话，买个爵位也不难就是了，没什么意义。明明我只是个低贱的佣兵团团长，不过像小少爷这种其他国家的贵族们就会因为爵位而前后态度不一呢。没错，就像你现在这样喔。」
　　看来提尔纳德的反应很符合巴洛的期待，让巴洛扬起恶劣的笑容．
　　卡修凡见状叹了一口气，「巴洛，我可是这家伙的监护人。我知道他的反应很大也很有趣，但你还是暂时先放过他吧。」
　　「收到。」
　　巴洛笑嘻嘻地听了话，不再捉弄提尔纳德。
　　眼前一堆陌生面孔，让巴洛非常稀奇地环顾四周，眼神对上一脸好奇的爱莉西亚。
　　「唷，小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耶。我是巴洛•勒桑德，是你主人的坏朋友喔。」
　　他察觉到爱莉西亚跟提尔纳德不同，她的双眼中虽然充满好奇却无丝毫嫌恶。正当他打算更亲昵地进一步跟她说话，卡修凡却抢先开口说明。
　　「巴洛，我先声明这女孩可不是我家的仆人，她是爱莉西亚•莱森，我的妻子。」
　　这下轮到巴洛瞪大双眼愣住了。
　　被介绍到的爱莉西亚好整以暇地捉起陈旧洋装的裙摆，礼貌地打招呼。
　　「您好，勒桑德子爵。我是第一次跟雷格多人见面，请多多指教了。」
　　爱莉西亚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味盎然，就像巴洛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贵族一样，她也一点都没有名门千金的样子。
　　「这、也就是说……那个吧？这女孩就是那个『死神姬』？」
　　勉强恢复正常的巴洛一脸严肃地看着爱莉西亚喃喃说道，还特别瞄了一眼她近乎平坦的前胸。
　　「她宛如夜空中绽放的白色月光，冰冷的美貌会冻结男人的心，让男人深深着迷不愿放手。然后有三只眼睛，头上长角，而且比山还要高大。我听说的是这样啦……」
　　「如果长那样还可以紧紧掳获男人的心，就真的有够厉害了。不过很遗憾，巴洛，谣言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这女孩是有点与众不同，不过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如果要详细说明爱莉西亚是如何的「与众不同」，可能一时半刻也说不完。
　　不着痕迹地改变话题的卡修凡看了一眼站在巴洛身后的男子。
　　「况且你应该也有要介绍给我认识的人吧？我没见过他，而且他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雷格多人，更不像佣兵。」
　　巴洛带来的青年有一头束在颈后的黑长发，他从一开始问候完之后，便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等待。
　　「喔，对呢。这家伙是来我佣兵团作客的，名字叫萨格莱……」
　　「容我重新向您自我介绍，莱森『强』公爵阁下。我是萨格莱•亚雷。为了寻找我真正的主人，所以才会客居佣兵团里。」
　　正当巴洛打算介绍时，青年便迫不及待地自己开口了。
　　「我听过有关您的传言，以一己之力开创道路，与这个国家其他只会遵循旧习的贵族完全不同。像强公爵阁下这样的人才能担得起希尔丁王国的未来，阿兹贝格地区似乎多数人都能明白您有多优秀。」
　　卡修凡自行向国王要求「强」公爵的爵位名称，向来都被当成玩笑话。如果不特别提醒的话，一般人都不会特意称呼。
　　可是这名叫萨格莱的男子似乎很乐意说出这个奇怪的称呼。
　　「我出生在一个只剩男爵称号的没落家族，身为次男的我也无法继承爵位。正因如此，我深信如果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开创自己的未来，就无法生存至今。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可是我也听巴洛先生提到您家里有能力的仆人并不多，尤其是缺乏替您处理行政事务的左右手。」
　　滔滔不绝地说完一大段话之后，萨格莱优美地行了一个礼。「恕我直言，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卡修凡•莱森强公爵阁下，我认为您具有身为我主人的风范。」
　　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突然对你这么说话，普通人大概要吓傻了吧，而且说的还不是「身为主人的风范」，而是「身为『我的』主人的风范」这种话。
　　事实上面对侃侃而谈的萨格莱，卡修凡一样说不出话来，可是大言不惭的萨格莱本人倒是若无其事。
　　「请您雇用我成为您的管家。或许只有男爵的家世要进入公爵家当管家有点不太足够，但您应该对这种……」
　　「你叫萨格莱，是吗？真不好意思，你的情报好像有点过时了，我现在已经有一位管家了。」
　　沉默了半晌听对方说话的卡修凡突然开口。
　　长篇大论在绝佳的时机遭到打断，萨格莱陷入沉默。此时卡修凡将愣在他斜后方的托雷斯一把拉到自己前方。
　　「他叫托雷斯，从以前就替我做事，是个工作能力好且很懂我要做什么的人。如果是从前就算了，如今既然有他在，我也不需要其他的管家。」
　　萨格莱眯起深蓝色的双眼，透过镜片以评估的视线打量托雷斯。站在这种露骨批判的视线下，托雷斯一脸无奈。
　　「呃、那个……卡修凡大人……我……」
　　「您叫托雷斯，是吗？强公爵阁下，很抱歉，我实在看不出来这个人拥有能够胜任管家的格局，也不像精通政务的样子。他拥有什么爵位吗？」
　　萨格莱无礼的言行刺激着托雷斯农民出身的自卑感。
　　况且刚才托雷斯还因为主人假意作恶的行为而大动肝火，无法自制。
　　「我……我确实没有那样的能力……」
　　满脸通红的托雷斯自信全失地垂下视线看着地板。
　　可是卡修凡却紧紧握住儿时玩伴的手臂，不让他有机会退缩。卡修凡保持这样的状态盯着萨格莱看，然后反驳道：「名门的管家要有一定的家世，这实在是很老旧的想法。而且，你别看这家伙这样，他意外的很有骨气，脑筋也不错。」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承认我获得的情报的确过时了。」
　　尽管萨格莱表示部分同意，但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是游刃有余，很明显不把胆怯低头的托雷斯当成对手。
　　「不过您可以稍等一下再做最后的判断，看看是他还是我更适合当您的管家。」
　　「也罢，那就暂且搁置。等我跟巴洛把真正要会谈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言外之意就是我跟你没什么重要的事好谈。卡修凡语毕便放开托雷斯，看向巴洛。
　　「去我房间吧，我们在那儿谈。」
　　「了解。」
　　「莱森，等一下！」硬声说话的人是提尔纳德。「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你会跟佣兵团来往？这些人来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说明？我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卡修凡冰冷的回应让提尔纳德瞬间哑口无言。一如既往思虑欠周的行为，让监护人也不得不用力叹了一口气。
　　「有必要告诉你的事我就会说，没必要就不会告诉你。就是这样。可以了，雷登少爷，没什么事的话就快回去吧……啊，还有……」
　　正打算迈开脚步的卡修凡像是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
　　他将视线投向提尔纳德从雷登领地带来的一群随从，那些人看起来不知如何自处。
　　「你好像又换随从了。我不知道你到底哪里不满，但也该适可而止。你必须早点建立适合雷登地区领主的管理制度。挑剔是无所谓，但小地方要懂得妥协。明白吗？」
　　每次跟来的随从都不同人这点被指出来，提尔纳德终于露出窘迫的表情。
　　卡修凡则是说完便脚跟一转，朝二楼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不知为何萨格莱也跟着走在他身后。
　　「莱森强公爵阁下，请容我同行。有关这次来访的目的，我多少也有出力，知道内容与情况，所以您应该不介意让我同席。有关希尔丁王国内的情形，由我亲自说明也比较容易理解。」
　　卡修凡沉默地看向巴洛，只见巴洛耸了耸健壮的肩膀。说了声「不好意思」的巴洛脸上倒是一点抱歉的样子也没有，卡修凡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向另一个人说话。
　　「托雷斯，你也来。」
　　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命令，让低着头的托雷斯吓了一跳而抬起头来。
　　此时萨格莱投过来的视线，让托雷斯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但最后还是听从了主人的命令行动。
　　「那我也……」
　　还是学不乖的提尔纳德也打算跟上，但卡修凡头也没回地便冷冷阻止了他。
　　「我要你赶快回去，同样的话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提尔纳德至此也不敢再多做什么，只能暗暗咬牙，握紧拳头。
　　一行男子走上楼梯时，巴洛突然又在楼梯上停了下来。
　　「啊，对了。诺拉！嘿，诺拉！」他大声地呼喊女仆。
　　诺拉不知何时已站到爱莉西亚身后，但她一脸不悦地假装未听见巴洛的呼唤。
　　「诺拉，勒桑德子爵在叫你喔。」
　　「有吗？怎么我都没听到？」
　　尽管爱莉西亚亲切提醒，诺拉显然还是要装作没听见。
　　面对将无视表现得如此露骨的诺拉，巴洛又更加大声地继续说道：「诺拉！嘿！我心爱的诺拉！你还是这么冷淡啊，不过我知道你这种冷淡的态度，一定包含了对我热烈燃烧的爱意！」
　　「不要说得那么恶心！」
　　见到诺拉媚眼一瞪，巴洛嘴里说着「好可怕、好可怕」，却满意地笑了。
　　「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今天我会在这儿借宿一晚。不过你别担心床铺分配的问题，因为我会去睡你的床。」
　　「您睡地上就可以了。卡修凡大人在等着，您还不快去！」
　　就算诺拉没给好脸色，巴洛还是笑得很满足。
　　见巴洛总算追上卡修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诺拉不由得大叹一口气。

　　※　　※　　※

　　四名男子一离去，眼前又一口气恢复了平静。
　　令人感觉有点空荡荡的大厅里，响起了爱莉西亚愉快的声音。
　　「雷格多王国的人、佣兵团……呵呵呵，好高兴喔，今天如果大家都要住一晚的话，说不定能听到很多有趣的故事。」
　　爱莉西亚的双眼因好奇而闪闪发光，拿着获赠的石头兴奋不已。反之诺拉一脸冷淡。
　　「既然是卡修凡大人找他们来的，肯定是会住一晚了……唉，真讨厌，今晚我得把门锁紧了。」诺拉用力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提尔纳德仍旧一语不发，对照平日吵闹有精神的样子，实在是很少见的反应。看来似乎对巴洛的求爱相当不满的样子。路亚克在一旁跟着取笑。
　　「我说诺拉，人家很有诚意，你就干脆去当巴洛的情妇吧。巴洛是个子爵，而且既然是雷格多的佣兵团团长，肯定也很有钱喔。」
　　路亚克知道诺拉曾公开宣称自己是卡修凡的情妇。当然他也知道尽管卡修凡没有否认，但实际上能对情妇做的事，卡修凡完全未对诺拉做过。
　　「别开玩笑了！那个男人曾公开说过女人的身体比脸还重要，尤其是胸部，简直就是烂透了！」
　　诺拉打从心底不愉快地说道，胸前晃动得就算不是巴洛也会忍不住行注目礼。她瞪着明知道还故意取笑她的路亚克。
　　「再说，不管他多有钱，干佣兵这一行太不稳定了。而且我也不喜欢子爵这种不上不下的地位，我多年来精心保持的美貌可不是要献给那种野蛮人的啊。」
　　「就是说啊，诺拉那么漂亮，而且现在还是卡修凡大人的情妇呢。」
　　身为卡修凡的大老婆，爱莉西亚温和地微笑点头附和。
　　诺拉用可怕的眼神瞪着爱莉西亚小心翼翼抱着的守护石袋子，一旁路亚克将双手枕在脑后，眯起绿色的双眼抬头看着楼梯。
　　「不过话又说回来，卡修凡葛格竟然跟雷格多的佣兵团有往来，真是吓了我一跳。诺拉，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还能怎么回事，就是上一任领主的统治太随便了，所以阿兹贝格领地被雷格多人当成方便的居住地啊。」似乎是这个话题让诺拉又不高兴，她再度不屑地说道：「那种外貌在国内非常显眼吧？可是希尔丁王国有不少贵族都会雇用他们，当时他们就经常利用阿兹贝格地区了，而且是未经允许便擅自进出。没有许可就长时间扎营在此，为所欲为。更过分的还有袭击村庄、抢夺人民的家畜或食物耶。」
　　雷吉欧•海尔帕斯特是阿兹贝格地区的前任领主，也是卡修凡的父亲。他在后半生中根本未尽到领主的责任。
　　于是对于很容易成为盗贼的佣兵团而言，这个等于没有统治者的边境地区，根本就如同可以任意逗留的巢穴。
　　「毕竟那些贵族都是胆小鬼，肯定不敢劝谏领主，只能当做没看见佣兵的暴行。」
　　刚刚卡修凡的态度似乎还有影响，只见提尔纳德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述说，诺拉也用力点头赞同。
　　「没错。不过自从卡修凡大人继承爵位之后，他们就无法再这么嚣张了。不仅如此，主人还跟那个巴洛交好，向他学习剑法，也要他去帮忙收集情报呢。」
　　雷格多的佣兵团只要受雇于人，便哪里都肯去，也什么都肯做，因此对于身处边境、不能轻率离开领地的卡修凡而言，佣兵团的情报收集能力似乎有相当高的价值。
　　「虽然收获的确颇大，但老实说我真希望主人不要再跟他们来往了。」
　　「真不愧是不会被既定框架限制的强公爵耶。这样老派的贵族肯定又更加讨厌他啦。」不同于毫不掩饰嫌恶的诺拉，路亚克很是佩服地说道。
　　就像是要盖过路亚克的声音一样，提尔纳德突然语气坚决地打岔。
　　「我讨厌那群人，很讨厌。」
　　以平日的提尔纳德来说，说得好听些是表里如一，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白目，喜不喜欢都会很明白地说出来。但如此强势地表达好恶倒是很罕见。
　　「因为小少爷是很典型的老派贵族啊。你讨厌新兴贵族，也讨厌雷格多人吗？不过，我想那个巴洛叔叔看起来也不欣赏你就是了。」
　　路亚克挖苦的语气让提尔纳德的脸色有点扭曲。
　　「尤其是那个萨格莱。我讨厌那家伙，超讨厌。」
　　「咦？你讨厌那个人吗？为什么？那个人的确当着托雷斯先生的面贬低他啦……」
　　提尔纳德点名他根本没有直接交谈的人，让路亚克有些吃惊。
　　提尔纳德却语带含糊地说着理由。
　　「也不是……跟托雷斯没什么关系啦。我只是不喜欢那家伙。他的脸，还有他给人的感觉，我都很讨厌。」
　　听起来几乎是欲加之罪的说法，让爱莉西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了。
　　「说起来，那个人跟尤蓝先生有点像啊。」
　　「咦……对，如果他放下头发，可能会更像喔。」
　　诺拉不假思索地附和，但马上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不出所料，提尔纳德的表情一僵，手指仿佛要自保似的抓着自己的肩膀。
　　尤蓝是祈翼教的圣职者，曾经当过提尔纳德的监护人。他是个悠哉闲适、与爱莉西亚所散发的气息有些相似的主教。
　　他当时的背叛如今似乎仍是提尔纳德心头的一根刺。
　　「啊，呃……可是，巴洛•勒桑德子爵看起来比较精明吧，不是比较讨人厌吗？」
　　尽管诺拉很努力地想打圆场，提尔纳德的表情依旧僵硬。
　　「你不必安慰我啦。」
　　提尔纳德低声说道，不愿看向其他三人，而将转向站在门边、自己带来的随从们。
　　「喂！我要暂时住在这里一段时间！你们派人回雷登去通报此事。剩下的人去把我的行李拿过来，快点动作！」
　　看来提尔纳德一开始就打算住下来了，不可一世的命令当然没有经过卡修凡的同意。
　　只是现在就连诺拉都很难表示意见，只能喃喃念着「会怎样我可不管了」，目送擅自走上二楼的提尔纳德。
　　「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慢了几拍才发现这一点的爱莉西亚反省着，路亚克则扬起奇妙的笑容回应她。
　　「可能吧。其实小少爷会讨厌巴洛先生他们，我猜他可能是想起之前尤蓝反叛时也带了雷格多佣兵，才会这么嫌恶。不过佣兵也只是受雇于人呀。」
　　说话经常相当不客气的少年，此刻似乎也有所顾忌。
　　不过路亚克倒是没有责怪爱莉西亚的意思。
　　「不过，说不定这对小少爷是个必要的考验，毕竟他到现在，偶尔说梦话时还会喊着主教的名字呢。」
　　提尔纳德经常擅自跑来住个几天，而因个人兴趣常在屋里查探的路亚克便偶尔会观察他的行动。路亚克似乎常会观察别人，因此也知道卡修凡与爱莉西亚至今尚未度过正式的初夜。
　　「不过他现在的监护人是卡修凡葛格。如果他再不自觉一点，说不定又会被监护人抛弃了。」
　　说完预测的一番话，路亚克也要离开了。
　　「好啦，我要自动去参加葛格他们的谈话了。当然啦，像我这么自制的人，是一句话也不会插嘴的，只会在一旁静静地听而已。爱莉西亚、诺拉，回头见啦。」
　　路亚克宣告要去偷听之后，身影便消失在大白天就显得昏暗的宅邸里。
　　对于路亚克向来异于常人的行动感到不快的诺拉，重新整顿心情之后看向爱莉西亚。
　　「夫人，回到先前的话题吧，请您别把『免浇肥』拿进厨房。至于种植泥芋这种小事，随您高兴就好。但是您的常识跟一般人的认知有差异，请您也该有点自觉。」
　　「我知道了。」
　　诺拉怀疑夫人合作的回答下究竟真的明白多少，然后她想起自己是工作到一半被爱莉西亚搭话的。
　　此时恰好提尔纳德的随从正不知该把他的行李搁在哪儿，于是诺拉便前去引导他们。爱莉西亚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还不忘自言自语。
　　「卡修凡大人不晓得愿不愿意吃免浇肥呢？路亚克之前有说过像他身材那么高大强壮，最坏也不过就是全身麻痹……那一开始跟我吃的量差不多，应该没问题……」
　　爱莉西亚嘴里说着听起来像是打算毒杀亲夫的宣言，跟着也离开了大厅。

　　※　　※　　※

　　尽管爱莉西亚相当期待与巴洛等人共进晚餐，但不仅客人未出现在餐桌旁，就连卡修凡也未现身。四个大男人就关在主人的房里，似乎在商量什么重要的大事。
　　宣称要去偷听的路亚克应该也在听卡修凡一群人所谈论的事。身为夫人随身女仆的诺拉还是老样子，把爱莉西亚丢着不管，不过爱莉西亚也没抱怨，就像平常一样在大宅子里面东走西晃过了一天。
　　到了半夜，爱莉西亚待在四个角落都刻着俯瞰而下的带翼怪物雕像、对她而言是「很棒的糟糕兴趣」的房里。
　　「于是无头骑士抱着叛徒那颗染满了血的首级，消失在神秘的浓雾中……」
　　这是从娘家带来且已读过许多遍的恐怖小说，她念完书中最后一段，长吁了一口气。
　　「太棒了。黑夜、白雾，还有鲜红的血液，这种组合真诡异啊。在这种会起浓雾的地方读这本，又别有一番滋味呢……」
　　费德霖家族没落已久，因此在相当空荡冷清的娘家里，爱莉西亚一直以来最大的娱乐就是阅读这种风格的小说。
　　莱森家的屋宇本身也满足了这种小说的条件。不过像邪教总部的诡异结构，还有坐落在黑暗森林深处的地理条件，在爱莉西亚心里更是不输给自己的娘家。
　　充分满足这项非常经济的嗜好之后，爱莉西亚摘下眼镜、打算睡觉，突然有人敲了房间的门。
　　「哪位？」
　　「是我。」
　　「咦，卡修凡大人？」
　　在娘家时生活拮据，每晚熬夜看恐怖小说都只能一根蜡烛省着用，爱莉西亚的视力也因此恶化得很快，尤其是晚上在房间里要辨识一身黑衣的卡修凡更是不容易。
　　也曾在某个黄昏时分，卡修凡在走廊上找她说话，结果她却对着身旁的黑色柱子回话，让卡修凡当场傻眼。
　　爱莉西亚想起托雷斯在那之后还偷偷告诉她：「卡修凡大人有点受伤……」于是决定这次要看清楚，便拿起刚才放在枕边的眼镜。
　　「有什么事吗？我还以为您已经休息了……哎呀？」
　　当爱莉西亚戴好眼镜打开门时，一步跨到她面前的人怎么看都是诺拉。
　　不由自主抬手扶了一下眼镜之后，爱莉西亚的双眼眨了眨。
　　「卡修凡大人，怎么一会儿不见，您就长得那么像诺拉了？」
　　「夫人，我就是诺拉。主人在这儿。」
　　爱莉西亚顺着诺拉的指示抬起头，只见卡修凡一脸无奈。
　　「喔，是平常的卡修凡大人。晚安，怎么了吗？两位一起来找我。」
　　「我不是跟诺拉一起来找你的。我敲了你的房门之后，诺拉就从旁边冒出来了。」
　　似乎是诺拉眼尖发现卡修凡来造访妻子的房间，才会特地来扰乱，结果就成了目前的状况。
　　丈夫在深夜前往妻子的房间。诺拉察觉这项行为的目的，怎么可能不来搞破坏。
　　不过卡修凡似乎不是为了那方面的目的而来找爱莉西亚。
　　「我有话要跟你说，可以让我进去吗？」
　　「嗯，请进。」
　　爱莉西亚微笑地让丈夫进门，一旁的诺拉也不请自入了。
　　卡修凡似乎无所谓，一进房便将门关上。
　　「卡修凡大人，您不用招呼客人了吗？」
　　「大部分都谈完了。现在大家喝酒喝得正高兴，看样子大概会持续到早上，我是中途离席过来的，让路亚克代替我留在那里。」
　　这么说来，卡修凡身上确实隐隐有股酒味。爱莉西亚闻味道感觉像是相当昂贵的烈酒，听到路亚克的名字就回了话。
　　「哎呀，路亚克连酒席都跟过去啦？」
　　「他偷听到一半被我们发现而揪了出来，巴洛觉得好玩就找他拼酒，虽说巴洛的酒量相当好，不过看样子路亚克应该会赢。」
　　不只暗杀功夫了得，路亚克似乎连酒量都不错。
　　「啊——你还特地这么做啊？」
　　看到垂挂在爱莉西亚胸前的袋子，卡修凡微微一笑。因为早上收到丈夫送的守护石后，爱莉西亚便用细绳缝在装石头的袋子上挂在胸前。
　　「不重吗？」
　　「不会啊。这么挂着就能随身携带了呀。」
　　见妻子脖子上挂着有如怪异首饰的袋子对他微笑，卡修凡摸了摸她的头，这动作都快变成习惯了。然后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一变又开始说：「爱莉西亚，其实我想带你去向一个人报告我们结婚的事。」
　　「报告？向谁？」
　　毕竟卡修凡可是连重要的婚礼都一切从简、只在大厅举行，甚至没有证婚的圣职者在场。这样的卡修凡竟然需要亲自前去向某人报告结婚的事，爱莉西亚实在很难想像。
　　「你知道狄尼洛•阿兹贝格吗？」
　　「不晓得。不过您说阿兹贝格……对方是阿兹贝格的地方伯吗？」
　　就像从费德霖地区嫁过来的爱莉西亚的旧姓费德霖一样，对方的家族姓氏既然是地名，肯定是个地方伯。
　　不过想想如果现在的领主已经是卡修凡•莱森的话，对方恐怕是没落已久的贵族了。
　　很久以前，祈翼教唯一且绝对的教义能够保住王公贵族的身分，当时所谓的地方伯也就是领主了。如今篡位之风兴起，大半的地方伯失去了以征税权为主的各种权限，也在取而代之成为领主的其他贵族统治下低调地生活。
　　「狄尼洛……主人是指被称为时钟公爵的那位吗？」
　　卡修凡点点头，一次回答诺拉的问题，以及刚刚爱莉西亚的疑问。
　　「没错，尽管阿兹贝格家族没落已久，但过去毕竟是这块土地的领主。我这个现任领主结婚，至少要带着妻子过去露个脸。」
　　「您计划得相当晚呢。」
　　诺拉衡量着主人的真实想法，毕竟这个提议来得很晚。
　　「更何况阿兹贝格家是那个……啊，没事，没什么。」
　　诺拉迅速打住本来想说的话，因为她见卡修凡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而且眼中闪过与父亲雷吉欧，海尔帕斯特相同的阴暗光芒。
　　没有对安静下来的女仆多说什么，卡修凡面向爱莉西亚又继续说：「的确是有点晚了，但婚后我毕竟忙了好一阵子，最近那些贵族总算安分了些，我想我就算离开一阵子应该也没问题。」
　　虽然这么说，可是卡修凡今天早上还忙着去烧别人的房子呢。
　　只是爱莉西亚并未细想丈夫言行之间的矛盾，而是对其他部分产生了兴趣。
　　「咦，阿兹贝格家那么远啊？」
　　按照卡修凡说的话来推敲，似乎得离家一段时间。原本以为只是去去就回的爱莉西亚才会讶异地反问。
　　「是有一段距离。这里本来就是阿兹贝格的边境，而阿兹贝格公爵在失去领土之后，也搬到另一处边境的小屋去居住了。另外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跟他谈谈，因此预计会停留一段时间。」
　　听他说完，爱莉西亚的表情一亮。
　　「让我跟您一起出门吗？而且还是去别人家住上好几天？」
　　爱莉西亚自从嫁过来之后，便被再三交代不许出门。尽管她其实出去过好几次了，但除了夫妻一起被提尔纳德叫出去那次之外，其他都是未经卡修凡许可的外出。
　　而且她的丈夫公务繁忙，不要说一起用晚餐了，一个不巧还会连续好几天都见不到面。如今要一起出门旅行，而且要暂住在陌生的房子里，让爱莉西亚不禁心跳加速。
　　「没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能尽快准备好早点出发。」
　　「我再愿意不过了！我马上就来准备！」
　　见爱莉西亚说完便真的打算动手整理，卡修凡苦笑着制止了她。
　　「喂，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今晚就出发啊。我还有些行程要变更，最快也是后天早上出发。」
　　尽管爱莉西亚性急的行动遭到阻止，但她还是漾着满脸笑容看着卡修凡。
　　「今天一整天都发生好事呢！卡修凡大人，谢谢您！」
　　她深深低头行礼，放着守护石的袋子在她平坦的胸前摇晃。
　　卡修凡用微妙的神情看着稚气的妻子，冷不防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
　　「嗯！」
　　爱莉西亚见丈夫的脸越靠越近，反射性地闭上双眼的瞬间，一股柔软的触感便覆上她的双唇。
　　诺拉慢了一拍瞪大双眼，但卡修凡早已结束亲吻，放开了爱莉西亚。
　　「很高兴你这么期待，不过今天晚上就先睡吧。夫人，祝你有个好梦。」
　　卡修凡看起来果真有几分醉意，只见他开玩笑地行了举手礼之后才离去。
　　隐约飘散在空气中的醇厚酒香，以及残留在嘴唇上的酒味，让爱莉西亚仿佛也像酒醉般双颊泛起了红晕。
　　「主人好像拿这个当成溜出酒宴的借口了，夫人您还真是受主人疼爱呢。」
　　爱莉西亚连诺拉的挖苦声都听不太清楚，只能抚摸垂挂在胸前的守护石，感受依然无法平静下来的剧烈心跳。

临班男孩

　　2 传说中的时钟公爵

　　从莱森家搭马车往西南方约两天左右的路程就抵达了狄尼洛，阿兹贝格公爵的家。
　　「喔，真的很小呢。与其说是公爵宅邸，看起来还比较像小别墅。」
　　马车一路摇晃，路亚克坐在车夫旁边，见有如重重影子般整齐排列的针叶林另一边，终于隐约出现的小房子，便很直接地发表了感想。
　　正如路亚克所说，以公爵这么高的地位加上前领主的身分，只有一栋主屋的宅邸实在有点朴素了。
　　「对啊，总觉得只是栋普通的房子。啊，不过满古老破旧的，跟我家差不多，似乎也是没落很久了吧？」
　　从马车里探出窗子观看外面的爱莉西亚也很高兴地说道。在马车剧烈的摇晃下，亚麻色头发与挂在她胸前的袋子也很配合地晃动着。
　　或许她本人认为自己说的话绝对是赞美，但驾车的托雷斯还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夫人，很抱歉，请您千万不要向对方说这种话。」
　　因为巴洛等人来访，所以卡修凡花了不少时间调整行程，莱森夫妻在那之后好几天才终于出发。在上次酒宴中醉倒的托雷斯隔天更是宿醉难当，如今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坚定地握着缰绳接下驾车的任务。
　　「如果阿兹贝格公爵真如传言那样的话，或许根本不会计较她说的话。」坐在爱莉西亚身边跷着二郎腿的卡修凡则轻声说道。
　　这辆马车上就这四个人了，但另一辆马车上则有诺拉，以及不知道为什么跟来的萨格莱与提尔纳德。
　　巴洛当天正如卡修凡所猜想的那样，拼酒输给了路亚克，但他隔天并未宿醉，调戏诺拉后便离去了。
　　而萨格莱仍然不放弃要当管家的事，厚着脸皮表示要跟来拜访狄尼洛。
　　另外，擅自住下来的提尔纳德一听到要出门便嚷着要跟。
　　不明白卡修凡为何全部同意的诺拉实在相当愤慨，但卡修凡也只追加「小少爷不能连随从都带去」和「托雷斯也要同行」两个条件而已。
　　「他叫时钟公爵啊？阿兹贝格的人好像都很喜欢冠上独特的爵位头衔呢。」
　　「那只是他的绰号，详细由来我也不清楚。」
　　面对路亚克的取笑，强公爵倒是很淡定地回答。
　　路亚克当然也没有被指名要同行，不过他的我行我素从一开始就没人打算阻止。
　　「你不知道？唔，卡修凡葛格，你该不会也是第一次跟对方见面吧？」
　　「……算是。」
　　瞄了一眼逐渐看得到全貌的阿兹贝格公爵宅邸，卡修凡语气含糊地回应。
　　他身旁的爱莉西亚雀跃地与他看着相同方向，因为突然跃入视野中的缤纷色彩而惊呼出声。
　　「哇！那是花圃吗？」
　　受到阿兹贝格地区常见的高大树木所阻挠，没靠近还真的不知道全貌。如今小型屋宅出现在马车正前方，屋子右侧一处占地与之不相上下的地方，则是一座宽阔的花圃。
　　阿兹贝格地区终年气候寒冷，受到整天挂在低空的灰云与早晚都会起雾的影响，地质向来潮湿，是个日照非常弱的区域，因此这里几乎看不见需要大量阳光才能生长的鲜艳花朵，风景有八成都是由白、黑与灰色所组成。
　　坐在马车里的一路上，所看到的景色大抵也是如此。已经看惯了单调风景的双眼中忽然映入一大片鲜艳的红，确实想不注意都难。
　　「哇，好棒啊！全部都是蔷薇花吧！」
　　路亚克稍稍嗅了嗅之后，也相当感兴趣地从驾驶台上探出身子。
　　另一方面，卡修凡与托雷斯这两个童年好友，却因逐渐鲜明的蔷薇香气而蹙起眉头、陷入沉默。

　　※　　※　　※

　　「主人出门去了。」
　　马车停在屋前，一名瘦得不能再瘦、看起来很严厉的老先生，率先迎接了担任使者的托雷斯。
　　老人穿着既老旧又过时却一丝不苟的服装，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职务相当自豪。形式上虽然是出来迎接，但实际上老人的工作就是挡下不请自来的无礼客人，以及身为管家却还不算老练的使者托雷斯。
　　「失礼了。阿兹贝格领主卡修凡•莱森强公爵前来拜访阿兹贝格公爵，请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我家主人出门去了，大约天黑前才会回来。」
　　自称阿兹贝格家总管的老人吝于给努力沟通的托雷斯一个笑容，只是重复同样的话。
　　总管的职务比管家更高一级，负责整合并指挥所有仆人的工作。大部分拥有许多仆人的富裕宅邸都会聘雇一个总管。
　　只是篡位风潮普及之下，希尔丁国内的所有贵族长久以来势力低落，因此就算家里没有雇请总管，只要有个管家大致上也就够了。
　　这间屋子里的仆人看起来并不多，但自称总管的老人却一点心虚的样子也没有，使得托雷斯紧张胆怯的样子反而更加显眼。
　　「既然如此，方便让我们进屋等待吗？」
　　「我家主人出门去了。身为总管，主人不在家时，不能让陌生人进屋。请各位等主人回来再说。」
　　老人那宛如设定好一般反复回答同样说词的态度，表面有礼，实则傲慢至极。
　　托雷斯于是打算想办法跟他继续周旋。
　　萨格莱在一段距离之外看着，抬头向卡修凡冷笑道：「那个老人家是故意的，但您的儿时玩伴却完全没察觉，还是说他太笨……喔，抱歉。」
　　他轻笑出声，故意先失言然后道歉的做法，并未引起卡修凡的反应，反而让卡修凡身后的提尔纳德神色扭曲。
　　萨格莱不善罢甘休地又继续说道：「不过就公爵这样的家世而言，不请管家而是请总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莱森强公爵阁下，如果管家不行的话，聘请我当总管如何呢？」
　　「没必要。」
　　干脆地拒绝之后，卡修凡站到进退不得的托雷斯身边，盯着老总管看。老人依旧保持着礼貌回望眼前高大的青年。
　　两人视线交会时紧绷得仿佛会迸出火花。正当托雷斯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时，卡修凡简洁有力地报上姓名了。
　　「我是强公爵卡修凡•莱森，想来见阿兹贝格公爵一面，不能让我们进去等候吗？」
　　「是的。」
　　面对卡修凡，老人的态度依然未变。
　　卡修凡听完之后也相当干脆地放弃。
　　「天黑前会回来是吗？我明白了，那么我们就在外面等吧。」
　　「好的。」
　　简单行礼之后，老人便回到小宅邸里。
　　托雷斯目送老人离去，小声地对主人道歉。
　　「很抱歉。」
　　「别在意，那个老伯不管面对任何人应该都是这种态度，某方面来说也算是仆人的模范了。」
　　卡修凡的声量足以让其他人都听见，提尔纳德却突然说了句「根本是你的错」，接着开始一连串的抱怨。
　　「要造访人家却不事先联络就会这个样子！你这个人还是这么不懂礼数！」
　　「你有资格这么说话？至今为止，你来我家，哪一次事先联络了？」
　　一句话轻易堵住提尔纳德的抱怨之后，卡修凡抬头看看还高挂在天空中的太阳。
　　「不过，也只能先放弃了。硬闯也没用，既然老伯说他会回来，我们就等吧。」
　　卡修凡语毕开始环顾四周，查探周围的情况。
　　同样也跟着左顾右盼的爱莉西亚对着丈夫开心地问：「卡修凡大人，等待阿兹贝格公爵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稍微在附近散步吗？」
　　自从她嫁过来之后，实际有到外头走动的，也只有被诺拉丢在森林里那一次而已。见妻子为了不想浪费大好机会而兴奋要求，卡修凡显得有点为难。
　　「散步？可是……这附近似乎没有什么人烟……」
　　「有什么关系？爱莉西亚，我们走吧，卡修凡葛格，我会充当护卫的啦。」
　　由于长时间搭马车旅行而感到无聊的路亚克，从旁冒出来毛遂自荐。
　　卡修凡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更加凝重，最后还是点头了。
　　「好吧。不要走太远，天黑之前要回来。」
　　「好、好、好！那我们走吧，爱莉西亚。」路亚克精神百倍地回答。
　　在路亚克的陪伴下，爱莉西亚开心地出发了。
　　爱莉西亚丝毫未觉，诺拉在她身后嘀咕着「干脆永远别回来最好」，以及卡修凡一脸阴沉地凝视一旁蔷薇花圃的样子。

　　※　　※　　※

　　狄尼洛宅邸的周边人迹罕至，是一片静谧的广大森林。穿过高大的树林仔细看出去，可以隐约看到远处散布一些农村。
　　「葛格他们不晓得在盘算什么？」走在似乎经过定期整理、没什么杂草与碎石的路上，路亚克若有所思地轻喃。
　　「盘算？盘算什么？」他身边的爱莉西亚听着自己轻快的脚步声，不解地反问他。
　　尽管日正当中，地面的水气却没有完全干涸，因此步行时还会发出一点水声。
　　「一切都很突然啊。禀报结婚什么的，之前根本看不出他打算这么做。不是我要附和小少爷说的话，但贵族要正式拜访人家却没事先联络，真的太奇怪了。而且托雷斯竟未因此生气。」
　　卡修凡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是个没血没泪、执行恐怖统治的人，但实际上多少也是他故意要呈现这种形象。
　　反过来说，如果没必要的话，他不会采取这种高调的行动。
　　「话说回来，这次要出门旅行的事，也是巴洛大叔来了之后就提出来，很可疑耶。」
　　爱莉西亚回想了一下巴洛离去的情况。
　　巴洛临走前还问她：「对了，夫人，您初夜的感想如何？」结果遭到卡修凡怒瞪。
　　爱莉西亚正要回答之际，就被卡修凡阻止了，他们的对话也就含糊地结束了。
　　「对了，你不是去听卡修凡大人他们的谈话吗？听到什么了？」
　　「哎呀，我才要听到重点，就被卡修凡葛格逮到了，那个人的直觉真的很敏锐啊。」
　　最后反而被抓去拼酒的少年哈哈一笑。他让巴洛醉倒，自己却完全没有宿醉。
　　「我们不是还打算在这里住下来吗？万一对方拒绝的话，那该怎么办？卡修凡葛格难道打算露宿野外吗？」
　　「露宿野外？听起来很好玩啊！」
　　爱莉西亚因路亚克无意脱口的字眼而立刻高兴得有所反应，让路亚克也跟着笑了。
　　「啊哈哈，爱莉西亚总是能把握眼前的小幸福呢……哦？」
　　在长年训练下不发出任何足音的路亚克停下了脚步。
　　「爱莉西亚，你看，那里有个搞不清楚到底算是显眼还是不显眼的怪人。」
　　「咦？哎呀，奇怪……啊，糟糕，是人耶。」
　　在路亚克的示意下看过去，只见小径旁有个人影混在林立的树木之中。
　　那道人影是个高得吓人的青年，对方不只高，体型也很壮硕，若跟卡修凡或巴洛站在一起，肯定毫不逊色。
　　话虽如此，他却安静地伫立着，整体上相当奇妙地与环境相融。
　　他身上穿的衣服款式与卡修凡很像，是以能融入阿兹贝格景色的深灰色为基调。
　　也因此就算爱莉西亚确实戴着眼镜，却还是将他误认为周围的背景了。路亚克会暧昧不清地说搞不清楚他到底算不算显眼，也是因为如此吧。
　　唯一应该算得上显眼是他的淡色金发，他停在两人的一段距离之外。
　　他的视线前方是一对农家父子，两人正趁着阿兹贝格短暂的春天努力地在田里播种。
　　此时，农民察觉沉默伫立之人的存在。
　　农家少年抬头发现活像怪树一样混在林子里的他，于是高声喊着：「啊，是时钟公爵。爸爸，是公爵喔。」
　　「是啊。喂，休息啦。拿水来。」
　　父亲伸直弯曲的腰杆，吆喝稍远的妻子拿水来喝。
　　爱莉西亚愣愣地看着，就连她身边的路亚克也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呃，那个大个子是公爵？而且他一来，大家就要休息？为什么？」
　　正如路亚克的疑惑，公爵与农民的休息时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因果关系。
　　路亚克陷入沉思的同时，爱莉西亚则脱口说出刚刚闪过脑海的名字。
　　「是狄尼洛•阿兹贝格公爵吗？」
　　似乎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金发青年转头看向他们。
　　青年的年龄大概二十五岁以上、未满三十，那张脸仿佛出自知名雕刻家之手一般，五官非常深邃立体。
　　尽管初次见面的人喊他的名字，他也完全面无表情，给人的感觉更像雕像。
　　而且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青年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再度背对他们，一甩身上的白色披风，默默迈步走开。
　　「欵，我搞错了吗？」
　　「谁知道，说不定是他没听见。喂！嘿！那个谁啊！」
　　任凭路亚克大声喊叫，他们认为是狄尼洛的青年也没有反应。
　　有反应的人反而是刚刚暂时停下农务、稍作休息的农家少年。
　　「你们是谁？找公爵干么？」
　　听见来自树林外的询问，爱莉西亚便开口反问。
　　「那个人真的是狄尼洛，阿兹贝格公爵吗？」
　　农家少年从爱莉西亚的穿着便大概知道她不是附近的居民，而且那身衣服看起来相当陈旧。他一开始似乎有点戒心，不过爱莉西亚的语气既不嚣张，看起来也无害，因此少年放下心来干脆地回答。
　　「没错。不过我们都叫他时钟公爵就是了。」
　　「为什么？」
　　「因为他总是在相同的时间站在相同的地方啊！刚好让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时候该休息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告诉我。」
　　爱莉西亚笑着对路亚克说：「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那个人每天都会循着完全相同的路径走动啊。」
　　路亚克视线一转，只见狄尼洛维持一定的步伐前进。
　　与身高成正比的长腿走起路来步伐很大，步行速度也颇快。只是有时会像刚刚一样停下来站着观看，因此还没有走太远。
　　「换句话说，我们只要跟着那个人，就能回到他家。爱莉西亚，我们跟着他吧，反正他如果不回去，我们也进不了门啊！」
　　「也对，总觉得他很有趣呢！」
　　外表与行动都相当与众不同的狄尼洛，大大刺激了爱莉西亚的好奇心。
　　更何况，虽然这么说有点本末倒置，可是狄尼洛不回去，他们的确也进不了他家呀。
　　「好，那我们快追上他吧。喂！嘿！公爵！狄尼洛先生！时钟公爵唷！」
　　路亚克冲着狄尼洛喊个不停，开始小跑步地追过去。
　　爱莉西亚见状也捉起裙摆，迈步追向狄尼洛。

　　※　　※　　※

　　他们二人一路追在狄尼洛身后，来到了刚才一直觉得在树林另一头的村子旁。没多久，在村庄外某扇门驻足的狄尼洛就让两人追上了。
　　门外看守的村庄青年对他点了点头后，狄尼洛便安静地站在那里。
　　看他那个样子，似乎不是只有无视爱莉西亚他们而已。基本上无论谁做了什么，狄尼洛的反应似乎都很平淡。
　　「喂，狄尼洛先生，你别不理人呀。我们这么想见你一面，还跟卡修凡葛格赶了好几天的路来找你耶！」
　　「卡修、呃、是那、那个领主吗？」
　　对路亚克的话有反应的不是狄尼洛，而是点头却被狄尼洛无视的纯朴看守青年。
　　而狄尼洛本人的表情尽管还是毫无变化，但总算看向追上来的二人了。
　　「从刚刚、是怎样？找我、有什么事？」
　　看样子似乎不是没发现有人跟着他跑。初次听见他的声音静谧低沉，语气平淡，断句奇妙且特殊。
　　靠近一看，那张脸果然非常端正，但也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说白一点就是有点恐怖。加上高大的身形，整体虽然能融入风景里，但他的存在本身却相当惹眼。
　　「啊，原来你听得见呀。呃，虽然现在问有点晚了，不过你是狄尼洛先生吧？」
　　「对。你是谁？」
　　「我叫路亚克。她是爱莉西亚•卡修凡葛格的老婆。」
　　「咦？欸！是那、那那那那个『死神姬』吗？」
　　只能说刚好在场却没人理会的守门青年令人有点同情。与他大步后退的反应相比之下，狄尼洛也只是淡灰色的双眼闪动一下，看着路亚克与爱莉西亚。
　　「啊，您好，阿兹贝格公爵。我是爱莉西亚，强公爵卡修凡•莱森的妻子。」
　　路亚克很厉害地能一息不乱，但爱莉西亚则是跑得双颊通红，呼吸有点急促。幸亏她之前有在做农务，体力出乎意料的比外表看起来要好，只是不太习惯跑步就是了。
　　「死神姬。莱森的、妻子。」
　　「是的。」
　　「是吗？我是、狄尼洛•阿兹贝格。」
　　礼数周到却相当迟来的自我介绍之后，狄尼洛再度迈开步伐。
　　「啊，等等。」路亚克见状赶忙对着他的宽阔背影喊道。
　　但他的回应依旧冷淡。
　　「正在、巡视中。有话、可以、边走边说。」
　　时钟公爵人如其名，就算领主的妻子来见他，狄尼洛也没打算变更自己的预定行程。
　　路亚克无奈地耸了耸肩。
　　爱莉西亚对狄尼洛的兴趣则更加浓厚了。
　　「路亚克，我们走吧！我想跟他多说些话耶。」
　　「看起来很难啦……」
　　像是要带路一样，爱莉西亚高兴地走在微微苦笑的路亚克前方。

　　※　　※　　※

　　每隔一段时间，不曾放慢脚步的狄尼洛就会继续往前走，因此爱莉西亚二人总是追近了又被甩远、追近了再被甩远。
　　拜此所赐，他们根本说不上什么话。
　　当他们经过另一个附近的村庄之后，狄尼洛步行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哎呀，怎么了吗？」
　　总算能走到狄尼洛身边的爱莉西亚讶异地抬头，这个青年的身高甚至比卡修凡还要高上半个头。
　　反复跑跑停停的爱莉西亚脸上的红润未退。
　　狄尼洛瞄了她一眼之后回答：「前面，已经没有、把我、当成时钟、的人。接下来，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接下来就算你没按照时间前进也没有人会感到困扰，所以特别配合爱莉西亚的脚程吗？」
　　听了路亚克几乎等同于翻译的亲切说明，爱莉西亚朝狄尼洛微微一笑。
　　「谢谢您，阿兹贝格公爵。」
　　因为爱莉西亚与狄尼洛两人极端的身高差距，所以爱莉西亚要跟狄尼洛说话时，几乎得将脖子垂直往上抬。
　　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以惊险姿势说话的爱莉西亚，狄尼洛迅速将视线移回前方。
　　「狄尼洛，就可以了。阿兹贝格公爵，太长。」
　　「好的，狄尼洛先生。请您称呼我爱莉西亚吧。对了，狄尼洛先生，为什么您每天都要这样巡视呢？」
　　「啊，我也想问这个问题耶。而且公爵您为什么是自己一个人呢？该不会真的想当附近居民的时钟吧？」路亚克也跟着发问。
　　路亚克虽然比爱莉西亚高，但以男性来说身形还是娇小，因此一样要抬头看狄尼洛。
　　两名小个子问完，狄尼洛淡淡地一一回答。
　　「领地、是我的。我、巡视。」
　　他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与其说是生疏，更接近毫无感情。
　　「我没有、打算、当时钟。只是，大家都、这么认为。巡视，一个人、就行。」
　　「啊，也是啦。你看起来做得还不错。」
　　见到狄尼洛挂在腰上的巨大长剑，路亚克的眼尾瞬间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身为一流的杀手，路亚克也拥有判断对手多强的眼力。
　　「而且，你已经不是整个阿兹贝格地区的领主了。领地如果只剩刚刚看过的那个村庄周边，的确能够靠步行巡视。」
　　「喔，跟我家一样呢。我虽然出身费德霖地区的地方伯，但早就没落了，等于没有领地啊。」
　　爱莉西亚兴起的同情并非好事，狄尼洛只是无言地低头看着她天真的笑脸。
　　高大青年散发出深不可测的气息，跟卡修凡给人的压迫感又不太相同。
　　不过无论是面对强公爵还是时钟公爵，爱莉西亚都完全不懂得害怕。
　　低头凝视爱莉西亚悠哉的笑容，狄尼洛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话。
　　「爱莉西亚，也是地方伯。莱森的妻子，地方伯。」
　　想起正在等待狄尼洛与她回去的卡修凡，爱莉西亚又笑了。
　　爱莉西亚原本就很爱笑，最近更是只要一想起卡修凡，她的嘴角就会不由得上扬。
　　看着兀自笑得很幸福的爱莉西亚，狄尼洛说出令人费解的话。
　　「两个、地方伯的、血脉，进入、莱森家。」
　　「两个？」
　　爱莉西亚吃惊地反问，此时她的眼角闪过一道银色亮光。
　　胸前装着卡修凡送她的守护石的小袋子，因为一阵风而剧烈晃动。
　　同时一旁传来陌生男人的哀号声。
　　「呜哇！」
　　路亚克不知何时已经像一道旋风般移动到路边茂密的矮树丛，手里拿着惯用的毒针抵着躲在树丛后的年轻人。
　　「按照狄尼洛先生的说法，应该没有需要时钟的人了吧？」
　　被路亚克冷笑着用针抵住、半蹲在草丛里露出上半身的年轻人完全动弹不得。从他身上的服装来看，似乎是居住在先前经过的两座村庄的农民。
　　「姑且不说我，躲在旁边偷看对这两位也太失礼了。虽然他们都是没落的贵族了，不过好歹也是继承地方伯血统的贵族喔。」
　　「可恶！」
　　树丛深处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啐骂声。
　　路亚克迅速收针后退，来到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爱莉西亚身边护着她。以他的能力，就算对手不止一人，他也不会退开，可是在场的还有爱莉西亚。
　　虽然爱莉西亚吃下「免浇肥」也死不了，可是她并不具有战斗能力。他甚至一点也不期待爱莉西亚会使用防身术这种需要立即反应的动作。
　　「可、可恶！」
　　突然被路亚克发现的男人们行动看起来也不是很明确。
　　他们逃跑的时候，其中一人还被树根绊倒，另一个人则被树枝钩住衣角。
　　「喂。」
　　狄尼洛喊了一声，缩短了他与衣服被钩住的男人之间的距离。
　　在这种状况下，见狄尼洛毫不慌张而且还一个跨步便来到眼前，确实对心脏不太好。
　　「噫！哇！别、别过来！」
　　男人的惊呼声不太像遇到公爵，比较像是碰到怪物的祭品所会发出的声音。而且也不知道那名男人在想什么，只见他陷入混乱疯狂地挥舞双手扑向狄尼洛。
　　「狄尼洛先生！」
　　爱莉西亚吓了一跳连忙喊道，就连狄尼洛也微微睁大了眼。只有背靠着爱莉西亚保护她的路亚克，一脸游刃有余。
　　下一瞬间，伴随着撞击地面的声响，狄尼洛抱住朝他攻击的男人跌坐在地上。
　　「咦？」
　　路亚克见状也是一愣。只见那男人倒在狄尼洛的双腿之间，拼命地使力殴打狄尼洛的浑厚胸膛。
　　「痛。」
　　狄尼洛看起来一点也不痛的样子。
　　此时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白痴，你在干么啊？」
　　被树根绊倒后又爬起来跑远的同伴对那男人大喊，让那男人回过神来，接着他勉强站起来之后，便一溜烟地逃了。
　　「跑掉了。」
　　「是啊。」
　　见狄尼洛毫不抵抗也无所谓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路亚克只能讷讷地附和。
　　这个杀手似乎不打算去追那两名逃走的男人，他擅用的武器也已经收起来了。
　　另一方面，淡定地从地上站起来的狄尼洛，他身上的白色披风则满是泥泞。对一个外表好看的青年来说，这狼狈的模样实在不搭，但狄尼洛的态度并未有特别的改变。
　　「你不痛啊？」
　　「不痛。」
　　「……好像也是。」
　　路亚克慢了一拍才回应，因为他开始轻笑，然后逐渐连肩膀都在颤抖。
　　「你还真是吓死人的弱耶！不过你那样挨揍居然没事也很厉害啦！啊哈哈！好好笑喔！我超中意你的啦！」
　　路亚克对自己判断强者的眼光还颇有自信，但如今他的猜测竟然错得离谱，也让他不由得捧腹大笑。
　　站在后方看着一切的爱莉西亚对狄尼洛一笑。
　　「那个人要您别过去，结果自己还扑向您呢。狄尼洛先生，您没事吧？」
　　「嗯。」
　　「啊，您还是脱下披风吧。一直穿着会让其他地方也沾上泥巴喔！变成污渍的话，要清除会很辛苦的。」
　　「嗯。」
　　狄尼洛乖乖点头，脱下披风。
　　路亚克从旁问道：「时钟公爵啊，你有想到谁会来监视你吗？」
　　「没有。」
　　「你看过他们吗？」
　　「不确定。但，不是我的、子民。」
　　「唔，这样啊。那到底是之前就一直在监视你，还是我们来才这样的呢？」
　　不再理会陷入沉思的路亚克，狄尼洛再度迈开步伐。
　　明明刚刚才遭到攻击，他的步伐却丝毫未变。
　　「狄尼洛先生，请等一等。」
　　尽管狄尼洛放慢了速度，爱莉西亚的步伐跟他的还是不能比。
　　看起来就快要被丢下的爱莉西亚才要跟上，在狄尼洛回头时，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啊，这种距离下反而比较容易说话呢。」
　　「怎么了，爱莉西亚？」
　　路亚克轻巧地走到她身边，爱莉西亚反过来问他。
　　「路亚克，你的脖子都不痛吗？」
　　「咦，我吗？不会啊。被打的是狄尼洛，又不是我。」
　　「不是啦，你看，狄尼洛先生很高大啊，要跟他说话，就得一直抬头，我的脖子有点痛了。」
　　因此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让她的头不必抬那么高。
　　爱莉西亚一副这个发现很了不起的模样，一旁的狄尼洛似乎也听见了。
　　「是吗？那这样，就行了？」
　　「嗯，再稍微远一点，我的脖子才会比较轻松。」
　　「这样呢？」
　　「啊，不好意思，可能太远了，声音听不太清楚。狄尼洛先生——您说话可以大声一点吗？」
　　不知不觉中两名地方伯竟然相隔一段距离对着彼此大吼。
　　路亚克在一旁看了看，说道：「我说，狄尼洛不能蹲低一点说话就好了吗？」
　　他似乎领悟到眼下自己不得不出来掌控一下场面了。
　　爱莉西亚却对这个替代方案摇了摇头。
　　「可是这样就不能边走边讲话了啊！我们要是回去晚了，卡修凡大人他们会担心的……呀！」
　　纠结在莫名其妙之处的爱莉西亚话才说到一半，突然惊叫了起来。

　　※    ※    ※

　　早春时分的阿兹贝格，日照时间还是很短。
　　太阳只要稍往西斜，天色不一会儿就变暗了。
　　卡修凡沐浴在夕阳下，黑发黑眼因此闪烁着些许暗红色的光芒。
　　那颜色与种植在狄尼洛宅邸旁的一片深红色蔷薇相同，而卡修凡正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那些蔷薇。
　　一眼望去，浓艳的鲜红花朵美丽得不祥且危险，吸引观赏者舍不得移开目光。
　　「卡修凡大人，刮风了，请到马车内休息吧。」
　　除了托雷斯的轻声提醒之外，根本没有人敢跟现在的卡修凡说话。
　　但卡修凡并未转头回应，依然文风不动地背对着托雷斯，任凭强劲的风吹起他的刘海与披风，仍旧继续死命地瞪着眼前的蔷薇园。
　　花香在强风吹拂下更加浓郁，置身花香之中的卡修凡脸色与「阿兹贝格的暴君」这个称号非常相称。
　　「嘿，我们回来啦，卡修凡葛格。」
　　一阵脚步声传来，跟着出现了两道人影。
　　在场所有人有些吃惊地看过去，卡修凡也转过头，并缓缓拧眉。
　　「抱歉、抱歉，回来晚啦。啊，呃，这个气氛……我们该不会回来得不是时候吧？」
　　卡修凡似乎对嘻皮笑脸的路亚克与他所捧的白色披风没有兴趣，只是沉默地盯着路亚克身边的高大青年，当然也包括青年手上所抱着的少女。
　　「对不起，卡修凡大人，我们回来晚了。不过我们在半路上遇到狄尼洛先生喔。」被狄尼洛单手抱着的爱莉西亚仍旧悠哉地说道。
　　站在卡修凡身后的托雷斯与诺拉脸色发青地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爱莉西亚却完全没注意到。
　　爱莉西亚希望边走边说话时脖子不痛，狄尼洛为了完成她的小小愿望，便突然将她抱起来，算是解决了问题。
　　她一开始也吓了一大跳，不过这么一来，彼此的头确实高度相当一致，说话也变得轻松多了。
　　未察觉到身旁的路亚克小声地说「不关我的事喔」，两名地方伯的相处在他们自己的标准下似乎相当可行。
　　「对了，我还没给你们介绍。卡修凡大人，这位是狄尼洛•阿兹贝格公爵。狄尼洛先生，这位是卡修凡•莱森公爵，我的丈夫。」
　　爱莉西亚面带微笑地替彼此引介，可是卡修凡依然沉默不语。
　　他的视线以慢得令人心惊胆跳的速度缓缓扫过初次见面的男人，及其抱在手上的他的妻子。
　　「狄尼洛先生说他也想见见卡修凡大人呢。太好了，我……」
　　「立刻放开我的妻子。」
　　银色的剑刃反射着夕阳的红光。
　　一反刚才缓慢的节奏，卡修凡无声无息地以连路亚克都吃惊的速度拔剑，笔直地将剑尖指向狄尼洛。
　　「快点，否则别怪我无情。」
　　不容分说的语气毫无抑扬顿挫，简直可以媲美狄尼洛了。不过声音背后那股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寒气，就跟卡修凡手上的利刃一样让听者背脊发凉。
　　「卡修凡大人，不可以！」
　　脸色更加惨白的托雷斯大喊，但卡修凡无动于衷。
　　冷冷瞪着五官宛如雕像般俊美的狄尼洛，卡修凡的眼中别说是儿时玩伴了，就连妻子的身影都看不见。
　　然而狄尼洛本人却无任何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默默看着指向自己的剑尖半晌，然后撇过头去。他并非被卡修凡的气势所压迫，只是单纯地转过头去而已。他看向卡修凡直到刚刚都还在观望的地方。
　　「为什么、要瞪蔷薇？」
　　「你说什么？」
　　「蔷薇、没瞪你。你不能瞪、没有瞪你的、东西。」
　　或许是狄尼洛的回应太出人意料，卡修凡不由得松开紧锁的眉头，浮现些许困惑的神情。路亚克见状迅速接话。
　　「卡修凡葛格，总之，你先把剑放下吧。你那样砍过去会伤到爱莉西亚喔。狄尼洛，你也听话，把爱莉西亚放下来。」
　　为了弥补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路亚克明快地对两个大男人做出指示。
　　＃插图
　　狄尼洛率先干脆地放下爱莉西亚，路亚克也将手中的披风塞回他的手里。
　　「卡修凡大人……对不起——呀！」
　　爱莉西亚虽然不清楚原因，可是至少察觉得到丈夫相当不爽，而卡修凡迅速捉住了她的手。
　　尽管把剑收回鞘里，蛮横地搂着妻子肩膀的卡修凡表情仍然相当凶狠。
　　此时，自称阿兹贝格家总管的老人从屋里走出来靠近众人。
　　与「时钟公爵」这个别名相称，总是在固定时间返家的主人今日有点晚归，想必让老人担心了。
　　卡修凡虽然收起了剑，可是眼神中的锐气未消。
　　瘦削的老人肯定察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装做一概不知的样子只对狄尼洛行礼。
　　「主人，您回来了。」
　　「我晚了，里德。」
　　「您别这么说。这位是卡修凡•莱森强公爵阁下，从白天起就一直在这儿等待主人回来了。」
　　「是吗？」
　　狄尼洛仿佛已经忘记被剑指着的事一样，听完里德总管的报告后淡淡地点了点头。
　　当他浅灰色的双瞳与卡修凡四目交接之际，除了爱莉西亚与路亚克之外，领主所有的随行者都不约而同地轻抽了一口气。
　　卡修凡此时相当合乎礼节地向狄尼洛行了个礼。
　　「阿兹贝格公爵，我想阁下应该听说过，我前阵子已经与爱莉西亚小姐结婚了。」
　　卡修凡的语气只维持了最低限度的礼貌，仿佛是在仿效狄尼洛毫无起伏的说话态度与里德的表面工夫。
　　「虽然迟了一些，但我还是想向阁下报告一声，因此前来拜访。此外，我也希望阁下能够同意让我们暂时停留一段时间。」
　　「好。」狄尼洛答应得相当爽快，随即用仍旧极为平淡的语气对总管说：「里德，给客人、房间、和晚餐。」
　　「遵命。」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总管训练有素，只见里德毫无异议地遵从了狄尼洛的命令。
　　「进来吧。」
　　将手上弄脏的披风交给里德后，狄尼洛便迈开脚步走向自己的宅邸。
　　卡修凡沉默地看着那道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模糊的身影。
　　「卡修凡大人？」
　　爱莉西亚疑惑地抬头，望着丈夫用看着蔷薇的眼神瞪视狄尼洛。
　　卡修凡察觉她的视线，于是闭上双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搂着妻子的肩膀，开始朝狄尼洛的宅邸走去，
　　「对、对心脏、太伤了……」
　　屏息凝神看着事情发展的托雷斯勉强松了一口气，满脸疲惫地低喃。

　　※    ※    ※

　　狄尼洛宅邸内的构造，除了没有色彩、单调却显眼的装饰品之外，其余跟莱森家几乎无异。
　　以白、灰二色石头搭建的两层楼建筑物，就像外表看起来一样袖珍，而且冷冰冰的，欠缺生活味儿。
　　「这间宅邸的仆人也很少呢。而且，该怎么说呢？时间好像静止了。就这点来说，也很有时钟公爵宅邸的感觉啊。」
　　用完如意料中相当简易的晚餐之后，坐在硬椅子上的路亚克没规矩地摇晃着双腿发表感想。
　　眼前到刚才为止还摆着料理的长桌，做工尽管相当不错，但设计上真的非常古老，让人仿佛回到了好几百年前。
　　「对啊。而且仆人都跟主人一样，超可怕的，一个年轻仆人都没有。每个仆人能力看起来都很强才更诡异。」
　　坐在一旁的提尔纳德时不时瞄卡修凡几眼，也跟着低声附和。
　　在安静得比葬礼还要阴沉的晚餐宴席上，卡修凡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因为他跟狄尼洛都不说话，所以其他人也很难开口，结果就是大家只能默默地用餐。
　　而狄尼洛以主人身分与客人共进晚餐后，说要分配房间，便扔下客人消失了。
　　「里德老伯还亲自伺候我们用晚餐啊！让托雷斯或诺拉帮忙不就好了。」
　　路亚克耸肩说完，提尔纳德也点头表示同意。
　　「我也有同感，我猜他们两个也宁可那样还比较轻松。」
　　晚餐宴席上负责张罗的人是里德总管，还有一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女仆。他们的动作俐落得简直可说是仆人的典范。但总管亲自张罗晚餐，怎么想都很奇怪。
　　托雷斯跟诺拉本来也想帮忙，但对方以这是主人家的仆人分内工作为由，坚决地婉拒了他们两人。
　　他们两人被招待至另一个房间用餐，不过那样应该还是会让他们坐立难安。
　　「好有趣喔。这里就跟古代传奇小说里会出现的那种受诅咒的房子一样。故事里要不是在晚餐里下毒，就是房门一旦关上就出不去了。再不然就是外面会传来惨叫声，屋里的人吓得跑出去却只见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倒在地上。」
　　在狄尼洛离席之前，爱莉西亚顾及心情不好的卡修凡，表现得还算安分。
　　话虽如此，阿兹贝格公爵居住的宅邸，跟莱森家在不同层面上一样散发着诡谲的气氛。因此爱莉西亚过不了多久就故态复萌，不断环顾四周，兴奋地开始说话。
　　「而且这里也有蔷薇园呢！一直闻得到蔷薇的香气。」
　　卡修凡双手在胸前交握，听到蔷薇园一词时双眸微微一闪。
　　尽管双眉轻蹙，但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似的静默不语。
　　「喂，莱森。你跟那个阿兹贝格的地方伯有什么过节吗？」
　　提尔纳德小心翼翼地发问，而卡修凡的双眼再度闪烁了一下。
　　「总、总觉得到了这里之后，你就很奇怪……不对，应该是说来之前就这样了。你又不是那种会做什么结婚禀报的人，结果还特地跑这一趟，而且见了面又是那种态度。」
　　「我说过了，跟你有关的，我就会告诉你，无关就不会说。」卡修凡说得干脆，冰冷的视线看向表情变得害怕的提尔纳德。「是你自己要跟来的，不准对我做的事有意见。不要忘了我是你的监护人，不是你可以随便招惹的对象。」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惹他不高兴，后果请自行负责。
　　听到这番简直像是最后通牒的话，提尔纳德只能硬生生吞回剩下的问题，安静下来。
　　「的确如此。您最好学学如何弄清楚自己的立场，还有看人家的脸色与气氛。」
　　迅速接话的人是一直以来都保持沉默的萨格莱。
　　萨格莱虽然是来应征莱森家的管家，不过现在还算是卡修凡的客人，因此得以与他们同桌用餐。
　　「你、你说什么？干你什么事啊？」
　　与前任监护人气质相像的男人投来的冷言冷语，让提尔纳德突然反应过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过尽管他脸色大变地反驳，双眼却奇妙地避免直视萨格莱。
　　反观无论提尔纳德如何叫嚣，萨格莱丝毫没有动摇。而且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突然把手伸进怀里并站了起来。
　　「喔，你也不简单啊，管家候选人。」
　　眼力过人的路亚克低声说了一句，一道细微的惨叫则证明了他的话。
　　「好痛！」
　　一记尖锐的声响之后，提尔纳德按着红肿的手背痛呼。
　　萨格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出一条小鞭子，打了提尔纳德的手。
　　那不是鞭打马匹用的那种粗厚牢固的马鞭，但比起小鞭子带来的疼痛，自己竟然被鞭打的打击才让提尔纳德目瞪口呆。
　　「我想很快就干我的事了，雷登伯爵。如果顺利的话，我希望您能早日不再于我的主人身边打转。」
　　个性激进的萨格莱会这么说，看来是想把握托雷斯不在场的机会表现。他轻轻地顶了一下镜框，玩弄着手上的小鞭子，笔直地盯着提尔纳德的脸。
　　「让我说清楚一点好了，雷登家的少爷。您会被之前的监护人抛弃，那是因为您除了拥有名门血统之外，其他根本一无是处。」
　　从来没有比这个更直截了当的无能烙印在身上，让提尔纳德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萨格莱会知道提尔纳德与前任监护人之间所发生的事情，恐怕都是从巴洛那儿听来的。
　　「哎呀，雷登伯爵，您没事吧？亚雷先生，您不可以这样，您怎么可以突然用鞭子打人呢？」
　　爱莉西亚的反应比提尔纳德还慢了一拍，而且依然毫无紧张感。
　　「要打的话，至少也用手打就好了啊。对不对，卡修凡大人？」
　　每次提尔纳德只要犯下傻事，卡修凡也常常不吝动手。
　　不过这次卡修凡并不打算动手，看起来也不打算阻止萨格莱。他就像在观察眼前的情况一样，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我、我没事，爱莉西亚小姐。你、你干什么？」
　　提尔纳德迅速看了卡修凡一眼之后，凭着一股气势瞪向萨格莱。
　　然而目光一对上眼镜后方冰冷的双眼，他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您不敢看我，就证明您自己也知道我说的话非常正确。」
　　萨格莱用鞭子轻敲自己的手心，对提尔纳德的反应嗤之以鼻。看来他不知道自己的长相神似提尔纳德的前任监护人。
　　「像您这种毫无能力、只有自尊心的少爷，我见多了。毕竟我在进入佣兵团之前，曾在许多名门家里担任过家庭教师，而您的情况是最糟糕的。」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让你跟的喔，萨格莱。」
　　不经意开口的卡修凡简单用一句话制止了萨格莱。
　　提尔纳德见状松了一口气，以为总算能告一段落，没想到卡修凡却更进一步表示。
　　「家庭教师，是吗？那正好。萨格莱，你就当这个笨蛋的管家兼家庭教师吧，看好他。愿意的话，我就雇用你。」
　　「你说什么？」
　　意料之外的提议让提尔纳德忘了被鞭打的疼痛而大喊出声。
　　萨格莱也眯起眼睛，干脆地拒绝：「强公爵阁下，很抱歉，我必须拒绝您。我向来都是自己选择主人，而这位并没有成为我主人的资质。」
　　「你、你这家伙真失礼，比起莱森，有过之而无不及……」
　　萨格莱直截了当的话让提尔纳德按着自己泛红的手背，瘦弱的肩膀不住发抖。
　　此时狄尼洛开门走了进来。
　　「你们的、房间好了。莱森夫妇，房间在、二楼客房。」
　　要论不会察言观色，狄尼洛也是不遑多让。
　　他说话时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而爱莉西亚也用不相上下的语气反问狄尼洛。
　　「哎呀，我跟卡修凡大人同房吗？」
　　「啊，对喔，你们是夫妻耶。」
　　路亚克的表情就好像他真的忘了这回事。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都结婚了。诺拉大概会生气啦，不过现在她又不在。喔！」
　　卡修凡用力地站起来，撞到长桌，发出巨大的声响。
　　双脚在椅子下乱晃的路亚克遭到波及，差点倒栽葱。卡修凡也未多加理会，便拉起了爱莉西亚的手。
　　「二楼的哪里？」
　　卡修凡的口气连表面的礼貌都不顾了，但狄尼洛似乎毫不介意，很干脆地回答。
　　「上楼梯、左边、最里面。我带路。」
　　「不必。」
　　卡修凡不留情面地回绝，便牵着妻子的手走出去。
　　狄尼洛神情茫然，继续站在原地宣布房间的分配。
　　爱莉西亚在丈夫半拖半拉之下往前走，离那安静的说话声越来越远。
　　「卡修凡大人？您怎么了？」
　　即使他是现任的阿兹贝格领主，对待让他们借宿的屋主也不该是这种态度。
　　连爱莉西亚也不由得感到奇怪而发问，但卡修凡并未回应。

　　※    ※    ※

　　客房虽然比想像中还要狭小一点，却整理得非常舒适。
　　卡修凡一进房，便坐在长椅上双手环胸，靠着稍嫌硬了点的椅背，闭上双眼，长吁了一口气。
　　而爱莉西亚总算从卡修凡的拉扯中解脱，环顾久未使用而使得空气中散发些许霉味的房间，再看看阴暗窗外的景色，不由得欢呼出声。
　　「哇，好漂亮啊！」
　　不知道是特地配合蔷薇园设置客房，还是配合客房位置才栽种蔷薇，总之往窗外一看就是那一大片蔷薇。
　　爱莉西亚忍不住打开窗户，带着浓郁花香的风吹进来，撩起她的头发与胸前的守护石袋子。
　　在月光下显得妖艳湿濡的深红色蔷薇，或许很适合成为恋爱小说的舞台，但更适合成为恐怖小说的背景。
　　此时，爱莉西亚身后的卡修凡站了起来。
　　她察觉后回过头，却见卡修凡经过她身后，脱下披风，躺到房内一隅的大床上。
　　「卡修凡大人，您要休息了吗？」
　　「没有。我只是不想坐在那里而已。」
　　爱莉西亚闻言看了看刚刚卡修凡所坐的长椅，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窗外的风景，也能吹到窗外吹进来的夜风。
　　「啊，您好像很讨厌蔷薇呢。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既然注意到了就应该什么都不说会比较好，爱莉西亚却老实地道歉。
　　听到关窗、甚至拉上窗帘的声音，卡修凡躺在床上低声表示。
　　「你想看，没关系，就看吧。」
　　「可是您不想看啊。我之后再尽情地看就好了。」
　　爱莉西亚轻快地笑着走到丈夫身边。
　　「呵呵，不过我们第一次同房耶。」
　　两人的关系不像「买下的新娘」字面上那样冰冷，最近的日子既像兄妹又像父女，总有些情感交流。卡修凡虽然偶尔会半开玩笑地亲吻她，但除此之外顶多就是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而已。
　　「是啊！而且还只有一张床。我们既然是夫妻，这应该很理所当然。」
　　「对喔，这间房子又不大……那我就不客气了，卡修凡大人。」
　　爱莉西亚还想着路亚克他们三人不知道睡哪里，便也跟着爬上了床。
　　卡修凡显得有些吃惊，但随即明白稚气的妻子并无其他想法，因此他也没打算要做什么，只是躺着一动也不动。
　　「您一定是想休息了吧？」
　　见卡修凡抬起一手遮住眼睛，似乎想遮蔽墙壁上烛火的光线，爱莉西亚不由得问道。
　　「一直坐马车，肯定很累啊。您总是工作到很晚，有时候也要早点休息才好。」
　　「我也想……可是这味道……」
　　听到卡修凡小声的回答，爱莉西亚像只小狗般用力地嗅了嗅。
　　她已经习惯了，所以没有发现，但蔷薇的香味在关窗后仍然久久不散。
　　「您在意蔷薇的味道吗？」
　　「应该是。」
　　「那这样好不好，我替您捏住鼻子吧？」
　　过于单纯的建议让卡修凡不由得放下覆盖眼睛的手，抬眼看向近在眼前的妻子。
　　「一整晚？」
　　「嗯，一整晚。」
　　「那你要整晚不睡吗？」
　　「嗯，直到您睡着为止……啊！」
　　爱莉西亚笑咪咪地真要去捏卡修凡的鼻子。卡修凡却迅速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不知不觉中他的嘴角已经扬起平日会有的那种坏笑。
　　「我很感谢你的一番心意，不过整晚被你捏住鼻子，我肯定会窒息而死。总觉得你最近老是想要弄死我啊？」
　　爱莉西亚一如往常的言行倒是让他恢复了一些精神。
　　卡修凡似乎听说了爱莉西亚要让他吃「免浇肥」，只见他使力拉过爱莉西亚。
　　「呀！」
　　小小一声惊呼，伴随着床铺的吱嘎声。
　　爱莉西亚扶好受到冲击而下滑的眼镜，抬头只见丈夫双手抵着仰躺的她左右两侧。
　　微弱的烛光照映着那张棱角分明的精悍脸庞。
　　尽管没有狄尼洛那样超凡的俊美，但卡修凡尖锐的眼神蕴含的力量可不只能用来恫吓敌手而已。凝聚了夜里一切幽暗的黑色双眸中还有能牵引爱莉西亚目光不放的吸引力。
　　「其实，我们只要做点会忘记花香的事就行了。」
　　卡修凡修长的指尖滑过爱莉西亚散在床垫上的亚麻色头发。
　　头发并未连接神经，而且他也不像平常那样直接抚摸她的头。
　　但是，为什么？
　　她竟能感受到卡修凡指尖的动作，也不由得脸红了。
　　心脏飞快地跳动，肌肤沁着薄汗，眼睛也下意识地眨了眨。
　　她在看恐怖小说的重头戏时也经常有类似的感受。不过卡修凡是她的丈夫，尽管听说过他不少可怕的谣言，但对她来说却不是那么恐怖的对象。
　　＃插图
　　「怎么样？爱莉西亚，在别人家度过新婚初夜，你不觉得很有『阿兹贝格的暴君』的风格吗？」
　　他的手指从发尾滑进发根深处，仅与她的耳垂隔着些许距离。
　　「肚……」
　　爱莉西亚不假思索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报告。
　　「肚子……有点痛……」
　　「肚子痛？」
　　卡修凡停下手，收起笑容，表情显得有些担心。
　　「怎么回事？你刚刚应该没吃到会让你肚子痛的东西啊。话说回来，我不认为我的领地会有那些东西就是……没事吧？很痛吗？」
　　刚才还抚弄着头发的指尖轻轻触碰她平坦的肚子。
　　卡修凡光是这么做，爱莉西亚就觉得痛楚又更强烈了一些，只能有点退缩地回答。
　　「您不要碰我……守护石下方、附近……会痛……会揪一下……」
　　「守护石下方？」
　　卡修凡闻言看着躺在爱莉西亚身上的小袋子。
　　它的位置比卡修凡摸到的腹部还要稍微高一点。真的只有一点，而且是比平坦的腹部稍微隆起一点的地方。
　　「爱莉西亚，你说会痛，但是怎么个痛法？像是被割到的痛？还是被打到那样？」
　　卡修凡犹如察觉了什么似的，用了很夸张的比喻。
　　爱莉西亚则紧紧握着守护石袋子答道：「像、像是痛……又像是闷……总、总之，这附近会揪一下……」
　　她纤细的手指用力握紧了手中的袋子，仿佛要表现「揪一下」是什么感觉。
　　「请、请您不要碰我。您一碰我，我肚子就更、就会更……卡修凡大人？」
　　听见卡修凡忍俊不住的笑声，爱莉西亚不由得抬起双眼。
　　卡修凡爬起来，坐在床上闷笑。不像平常那样勾起嘴角而已，而是真的觉得好笑，打从心底的愉快。
　　「爱莉西亚，你痛的地方不是肚子。而且，那种感觉，一般人也不会用『痛』来形容的啦。」
　　卡修凡克制地轻笑着，轻轻拍了拍不明所以的爱莉西亚的脑袋。
　　「抱歉害你肚子痛。今晚我不会再做让你肚子痛的事了。我要睡了，你也快睡吧。」
　　卡修凡替爱莉西亚拿下还挂在她胸前的小袋子，放在枕边。
　　就连此时卡修凡轻触到她的指尖，也刺激着她尚未消退的「肚子痛」。奇妙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还用细微的声音发问。
　　「呃，卡修凡大人，您不管蔷薇的花香了吗？」
　　「嗯，拜你所赐，我已经没那么在意了。谢谢。」
　　眼角还带着笑意的卡修凡似乎真的打算睡了。
　　他掀起被子，钻进被窝，接着要爱莉西亚躺到他身边。
　　「唔，不好意思，我得换上睡衣。您这样就要睡了吗？」
　　「嗯，我经常这样直接睡。」
　　只脱下披风就打算和衣而眠。此刻，他连起来换衣服也嫌麻烦。
　　爱莉西亚抛下卡修凡离开床铺，从行李箱抽出睡衣。
　　「您要转过去喔。」
　　听见爱莉西亚这么说，卡修凡显得吃惊。
　　看到丈夫又笑了出来，爱莉西亚也同样惊讶地看着他。
　　「咦，阿兹贝格的妻子必须让丈夫看她换衣服吗？那我……」
　　「不是……我想那样的确会让人不好意思。好了，你看，我转过去就是了。」
　　爱莉西亚开始宪宪牵宰地换装，然后摘下眼镜放在守护石袋子旁，带着莫名紧张的心情钻进被窝，躺在又转过头来看她的卡修凡身边。
　　一开始还有点冰冷的被窝也因两人份的体温而迅速变得温暖。
　　在这份温暖舒适的催眠下，爱莉西亚依偎着丈夫，就像撒娇的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沉沉睡去。

临班男孩

　　3 意想不到的新婚生活

　　依然带着朝露的蔷薇花丛间，有颗淡金色的脑袋正以一定的速度在其中前进。
　　换好衣服的爱莉西亚看着窗外已经见惯的清晨光景，轻唤躺在床上的卡修凡。
　　「卡修凡大人，早上了。」
　　「喔……」
　　卡修凡慢吞吞地从大床上爬起来，声音听起来尚未清醒。他随意用手耙了耙乱掉的头发，勉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
　　「那家伙已经在那里了？真是的，我睡太久了。」
　　卡修凡下了床，走到爱莉西亚身边，在早晨纯净的阳光下蹙眉。
　　身为屋主的狄尼洛每天早上就从整理蔷薇园开始，从客房看出去的话，他便是从右下方开始依序在排列整齐的蔷薇花丛间前进。恰如其「时钟公爵」的外号，只要看他的位置便能推测现在的时间，这是卡修凡与爱莉西亚在这里住了五天所养成的习惯。
　　此时房门一口气被推开，几天以来已成惯例的报时声也在客房里响起。
　　「时钟公爵已经在那个位置了！主人、夫人，两位早！两位昨晚也睡得很香，真是太好了！」
　　听见诺拉一大早就如此干劲十足地扯着嗓门，刚起床的卡修凡感到有些头痛，伸手按了按额头，叹了一口气。
　　诺拉用熬了大半夜因而有点充血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下，仔细观察主人夫妻之间有没有产生什么让她不爽的变化。
　　到达狄尼洛家的第一晚，诺拉因为是宾客带来的仆人，所以被分配到其他房间去。出乎路亚克的预料，她竟然没有针对卡修凡与爱莉西亚同房这件事发枫。
　　原来那天卡修凡从头到尾都是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很难开口跟他说些什么，所以诺拉只好先乖乖去睡觉。
　　问题是隔天早上。来到两人房间查看状况的诺拉，一进房就看到爱莉西亚在卡修凡怀里睡得香甜的模样。
　　在诺拉发出怪叫声时总算醒过来的爱莉西亚，一醒来就高兴得不停四处观看，宣称「刚才听到肯定不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当然惹得诺拉更为光火。
　　「早安，诺拉。你的眼睛很红耶，还好吗？」
　　爱莉西亚今天早上依然悠哉地关怀她，诺拉只是用充血的眼睛一直死盯着爱莉西亚。
　　诺拉每晚都在刺探主人夫妻的寝室。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看着夫人的眼神就越来越尖锐了。只是爱莉西亚一如往常地笑脸相迎。
　　诺拉一连编派了许多理由，想尽办法要让他们两人分房，要不然就是提议让她也到这里来睡。
　　不过卡修凡却佯装不懂她的企图。
　　「房间不够也没办法。你要帮我们铺床是无所谓，但晚上回你自己房间睡。」
　　一句话便粉碎了女仆的痴心妄想。
　　此时又有另一道人影出现。
　　诺拉还在打量爱莉西亚的同时，那个人突然把脸贴近诺拉面前。
　　「对耶，可惜你长得这么漂亮……」
　　「呀！」
　　疲劳使得诺拉的尖叫声有点沙哑。
　　路亚克眯起双眼，见诺拉狠瞪他时开心地笑了。
　　「你不必担心，他们两人昨晚也只有睡觉而已。不过两人在被窝底下有发生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在狄尼洛家依旧神出鬼没的路亚克，不知为何被分配到与提尔纳德、萨格莱同房。他大概是被当成宾客，而非带来的家仆吧。
　　总之，他经常四处走动，巡视路线中似乎也包含了卡修凡与爱莉西亚的房间。
　　「你、你真是……这里是别人的房间吧，不要那么无礼地闯进来！」
　　诺拉迁怒似的尖声怒骂，换来卡修凡一副更不耐烦的表情。
　　与丈夫的表情相较之下相当清爽的爱莉西亚，也向忽然冒出来的银发少年打招呼。
　　「啊，早安，路亚克。另外两人呢？」
　　「我想已经醒了吧，现在不晓得在干么……咦，那个不是小少爷吗？」
　　路亚克转头看向窗外，只见棕发年轻人正在接近整理蔷薇花园的狄尼洛。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
　　卡修凡见状轻啧一声，完全清醒过来并开始俐落地换装。
　　在诺拉机伶上前帮忙整理服装仪容之后，卡修凡大跨步地离开了房间。

　　※    ※    ※

　　过没多久，一身黑的卡修凡已经出现在下方深红色的蔷薇园里了。
　　提尔纳德似乎又在嚷嚷什么，不过从容房听不清楚内容。
　　「搞什么鬼吗？我才想问卡修凡葛格在搞什么鬼呢。」
　　正如路亚克别有深意的低语，自从来到狄尼洛家，卡修凡的行径就令人费解。
　　他第一天对狄尼洛表现出露骨的态度，但之后却又经常去接近狄尼洛。
　　今日只是刚好提尔纳德先做出怪异举动，否则昨天和前天卡修凡只要一起床，就会去找站在蔷薇园里的狄尼洛。
　　话虽如此，卡修凡看狄尼洛的眼神，也很难称得上亲切或客气，反而比较像是难以掩饰自己的嫌恶，无可奈何才去跟对方说话。
　　对方如果不是狄尼洛的话，应该早就已经生气了吧。还是说正因为对方是狄尼洛，卡修凡才敢用这种态度对待他呢？
　　「提尔纳德少爷也一样，明明也觉得狄尼洛诡异，却还是一直在他身边打转，真是奇怪。好讨厌喔，大家都有秘密，大家应该要像我一样更放开心胸才对啊。」
　　「怎么想都觉得你才是那个最猜不透的人吧，真好意思说。」
　　正当路亚克笑嘻嘻地想反驳诺拉的嫌弃，房门再度被打开。
　　「早安，强公爵阁下、夫人。」
　　「早安。」
　　全身打点得一丝不苟的萨格莱，一进门就是爽朗的问候。托雷斯则是低调地走在他身后，低调地开口打招呼。
　　乍看之下宛如主仆的两人，台面下的竞争依旧持续进行中。
　　「亚雷先生，你早。」
　　「爱莉西亚小姐，早安。您直接喊我萨格莱就可以了。毕竟再过不久，我就要在您家服务了。」
　　萨格莱完全无视托雷斯地说完之后，观察了一下房内。
　　「强公爵阁下他……啊，今天又去了蔷薇园吗？那么，各位，我先失陪了。」
　　一见到未来主人站在窗外的身影，萨格莱便一甩扎起的马尾，迅速转身离去。
　　狄尼洛只要简单用完早餐之后，就会立刻去巡视领地。今天卡修凡应该一样会跟着狄尼洛出门。
　　托雷斯让路给萨格莱通过之后，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理由或许跟诺拉不同，但一样没有睡好。
　　「托雷斯，早安，你还好吗？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耶。」爱莉西亚担心地问道。
　　「没事，我不要紧。」
　　「是吗？你跟卡修凡葛格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搞啥，萨格莱又一天到晚惹你。你应该很不好过吧。」
　　托雷斯的行动似乎也在路亚克的观察范围之内。
　　路亚克一针见血的话让托雷斯难得地露出怒容。
　　但托雷斯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什么都没有招认。
　　路亚克也暂时停止穷追猛打，不着痕迹地改变了话题。
　　「我总觉得卡修凡葛格好像因为没什么事做，反而显得很累的样子耶。他之前大概太忙了，所以不习惯这么悠闲的日子吧。」
　　同样担心主人状况的托雷斯也微妙地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毕竟他要巡视领地、思考，颁布新规定、听取农民的陈情，每天都忙得没有时间休息……为了来这一趟，他还把能先做的工作都完成，现在才更觉得清闲。」
　　卡修凡平常都是过着太阳不下山就不回家的日子。
　　这次临时决定要拜访阿兹贝格公爵，光是要腾出时间就相当辛苦了。
　　如今来此作客，尽管东道主毫无待客热忱却还算周到，卡修凡每天就只需跟著作息固定的狄尼洛。无论时间怎么打发都还是太多，到了晚上顶多翻一翻爱莉西亚带来的爱书。
　　「我本来以为难得他能好好休息，但看起来似乎不太容易。不过与爱莉西亚小姐的接触变多了，能增进夫妻相处时间总是好事……」
　　「那根本不能算是好事！」诺拉歇斯底里地叫喊。
　　一旁的爱莉西亚想起那种「肚子痛」的感觉，脸变得有点绋红。
　　处在目标成为情妇的女仆与有名杀手的眼皮子底下，再加上住的又是别人的房子，因此卡修凡似乎不打算做出比第一天晚上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因为真的很闲，所以卡修凡对她戏弄般的肢体碰触确实增加了不少。
　　正如托雷斯所说，他们两人在家时，不要说新婚生活了，甚至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因此来狄尼洛家后，两人共度的时光变多，让爱莉西亚真心感到高兴。
　　没有多加理会两名女性天壤之别的表情，路亚克缓缓说道：「好了，你总该把话说清楚了吧，托雷斯？」
　　托雷斯可能以为已经把话题岔开而松了一口气，神情不再那么警戒。路亚克却用眼尾上扬的大眼抬头问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在这里打混肯定会累积越来越多工作的阿兹贝格领主大人，为什么硬要住在这里呢？我之前告诉过你们，有人在监视狄尼洛。现在该是你还我资讯的时候了。」
　　「托雷斯，我也很想知道，但卡修凡大人什么都不肯说啊。」
　　就像是要更进一步施压开始感到窘迫的托雷斯一样，诺拉也双手环胸，用更为凸显丰胸的姿态追问。
　　「而且还偏偏是来阿兹贝格公爵家……托雷斯，你不也相当不乐意吗？」
　　「咦，为什么？」爱莉西亚在一旁讶异地低声问道。「托雷斯、诺拉，我问你们喔。卡修凡大人确实自从来到这儿之后：心情就不是很好。他似乎一直很在意蔷薇，却又不打算回家，为什么呢？」
　　单刀直入的问题惹得诺拉与托雷斯面面相觑。
　　尤其是不小心说溜嘴的诺拉轻咳了两声，微倾上半身低头看着娇小的夫人。
　　「不可以对主人所做的事有意见喔。夫人您只要知道主人讨厌这间房子、时钟公爵和蔷薇园就好了，知道吗？千万不要去招惹卡修凡大人……」
　　「如果不喜欢这间房子，可以尽早离开。」
　　隐隐透着一股威严的老人声音打断了诺拉的忠告。
　　托雷斯吓了一跳，回头只见相当瘦削的老人就站在他身后。
　　自称是这栋宅邸总管的里德，静静看着这群年龄足以当他孙子的人。
　　「厚脸皮地在别人家住下来赖着不走，我们才是受到打扰的人。前任领主海尔帕斯特也好，莱森也好，这块土地上自称领主的人只会来抢夺阿兹贝格家的东西。」
　　老人的语气相当平淡，但内容却充满攻击性，感觉得到他内心深处的愤怒。
　　房内有了半晌的寂静，爱莉西亚则再度单刀直入地打破沉默发问。
　　「请问，海尔帕斯特指的是上一代之前的领主家族吧！只传到卡修凡大人他父亲那一代，他们从这里夺走了什么呢？」
　　「海尔帕斯特夺走了领主之权，除此之外，莱森公爵的父亲也夺走了吉娜小姐。」
　　听到吉娜这个名字，托雷斯脸色一僵。
　　那是卡修凡父亲深爱的蔷薇痴夫人的名字，也是「海尔帕斯特的蔷薇屋」故事中第一个牺牲的女子。
　　「那才不是、抢夺。吉、吉娜小姐是雷吉欧大人正式求婚、迎娶的妻子……」
　　卡修凡的父亲雷吉欧•海尔帕斯特杀了元配妻子吉娜之后，精神状态也改变了。
　　雷吉欧感染了对蔷薇花的痴迷，不断在屋后的蔷薇园里埋下周遭女性的尸体，其中也包括了卡修凡的母亲玛莉安•莱森，以及托雷斯的姐姐。
　　难怪卡修凡与托雷斯会对空气中飘散的蔷薇花香如此反感，毕竟那提醒了他们一连串与蔷薇有关的惨剧。
　　因此在提起雷吉欧的名字时，托雷斯的表情才会那么复杂。
　　而且他似乎对吉娜夫人也有一些纠结的情绪。
　　只是对于托雷斯结结巴巴的辩解，里德只是用一成不变的语气驳斥。
　　「我不知道你们家是怎么叙说那个故事的，但就我所知，那个暴发户贵族是看上了吉娜小姐后强迫娶她为妻的。」
　　在里德的眼中，不只是卡修凡，连雷吉欧都算是暴发户领主。毕竟只要不是地方伯的话，就不算是最正统的领主，所以他的想法也未必全错。
　　「吉娜小姐是个热爱蔷薇花的纯真女性，她被捧在手心上呵护长大，从未与世俗接触过，是那个叫雷吉欧的男人带走了她，至少这是我所知道的事实。」里德口气谦逊却不容辩驳，更进一步大胆地说：「阿兹贝格地区属于阿兹贝格家族，现任当家的主人才该是这片土地的领主。」
　　托雷斯的神色僵硬，可是就在他要说话之际，里德却突然将视线移至爱莉西亚身上。
　　周围布满皱纹的小小眼睛里短暂浮现了类似乡愁的情感，但又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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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莉西亚•费德霖小姐，拥有尊贵地方伯血统的您原本应该是我家主人的新娘。」
　　刻意用旧姓称呼爱莉西亚之后，里德一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深深行礼。
　　「非常抱歉，我话太多了。告退。」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里德挺直背脊走了出去。

　　※    ※    ※

　　所有人不由得目送老人姿态高雅的退场。
　　「那个老伯该不会曾经服侍过那个吉娜吧？」路亚克低声轻喃。
　　以年龄来看，就算里德从吉娜还在时就已经是这个家的总管也不奇怪。
　　夺走阿兹贝格领主地位的男人，还带走其家族的千金小姐，里德的心情有多复杂便可想而知。
　　再加上卡修凡似乎长得很像他的父亲，就算卡修凡本人很讨厌这一点，也不难想像他的长相确实触动了里德的敏感神经。
　　「他们家也跟我家一样没落了。不过在这里工作的仆人一定都很喜欢狄尼洛先生，就像在莱森家工作的人都喜欢卡修凡大人一样。」
　　在阿兹贝格家工作所能获得的酬劳肯定不高，但是这些人至今仍愿意留下来，一定是深爱着狄尼洛与阿兹贝格家。
　　就像莱森家的仆人一样，残虐的前领主雷吉欧仍在时没有逃走，还愿意留下来侍奉人称「阿兹贝格的暴君」且树敌众多的卡修凡，而几乎没有年轻仆人肯定也是同样理由。
　　爱莉西亚觉得自己好像找出这两个人的共通点而感到高兴。
　　反观托雷斯似乎不因这些共通点而觉得开心。
　　爱莉西亚接着又向托雷斯确认自己的猜测。
　　「那位吉娜小姐是从这里嫁过去的吧？那么外面那座蔷薇园原本也是她种的吗？」
　　托雷斯放弃挣扎地点了点头。
　　「没错。」
　　但他不打算再透露更多了。
　　爱莉西亚认真地看着他踌躇不定的脸，想要知道更多。而托雷斯只是稍退一步，打算告退。
　　「很、很抱歉，我不能再说下去了……我还有事！」
　　托雷斯很明白自己抵抗不了别人的逼迫，尤其面对的是女主人过于直接的要求。
　　含糊地说了个借口之后，托雷斯便慌张地往与里德离去的相反方向走了。
　　「喔，托雷斯不战而逃耶。不过我觉得这是正确的判断，毕竟那个人一受到欺凌、走投无路的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
　　托雷斯曾受到提尔纳德的前任监护人尤蓝挑拨，做出刺杀主人的行动。
　　路亚克只要用那件事嘲笑一下当时一起行刺卡修凡的提尔纳德，一旁聆听的托雷斯就会一副恨不得自杀的样子，因此卡修凡现在也不太愿意提起那件事。
　　「唔，可是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有发生过什么吧。如果算上吉娜小姐那件事，卡修凡葛格应该也很不愿意接近这里才对。」路亚克思忖之后说道。
　　确实如他所言，有关蔷薇园的一切都是卡修凡的禁忌。
　　吉娜也是雷吉欧疯狂行为的牺牲者，尽管她不该是卡修凡直接怨恨的对象，但她的存在导致了雷吉欧的疯狂，这点无庸置疑。
　　「吉娜小姐是不是跟狄尼洛先生长得很像呢？」
　　尽管卡修凡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她是位绝世美人。
　　爱莉西亚想像着吉娜的样子，看向诺拉时突然感到奇怪。
　　「诺拉？」
　　「啊……喔，什么事？」
　　诺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刚才她看着里德离去的方向陷入思考。
　　「这次不是爱莉西亚而是你在发呆，还真稀奇了，诺拉。啊哈哈，你该不会喜欢上那个老伯了吧？」
　　「怎么可能啊？当然不可能啊……总之，失陪了！」
　　强烈否定路亚克揶揄的样子，就像平常的诺拉。
　　只是不知为何，她像是追着里德般小跑步地离开了。
　　「刚刚的玩笑话，她应该接『是啊，不过以狄尼洛先生为目标比较好啦』才对呀。」
　　路亚克显得有点吃惊，而身旁的爱莉西亚则目送诺拉离去的方向，表示其他见解。
　　「对耶。卡修凡大人看起来也有三十三岁。身为他的情妇，诺拉说不定就是喜欢年纪大她很多的人哦。」
　　爱莉西亚胸前的守护石袋子轻轻晃动，明明是因为她的容貌太稚气才害丈夫看起来老成，但她浑然未觉。

　　※    ※    ※

　　翌日，爱莉西亚独自一人的昏暗房间响起了敲门声。
　　爱莉西亚坐在客房的床上等待丈夫归来，单薄的胸口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起身走到门边。
　　「欢迎回来……咦？」
　　太阳已经西下，四周笼罩一片昏暗。
　　此时应该是狄尼洛巡视完毕返家的时间，也就是卡修凡回来的时候。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站在门外的人竟然是里德。
　　「爱莉西亚小姐，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我家主人有话要跟您谈。」
　　「狄尼洛先生？嗯，我是可以……卡修凡大人呢？」
　　「莱森公爵还在用餐。我家主人在他的房里等您，容我为您带路。」
　　爱莉西亚等人已经先吃饱了。她知道卡修凡为了配合巡视完领地后再吃饭的狄尼洛，每晚都会跟狄尼洛一起用晚餐。
　　「哎呀，卡修凡也满会吃的耶。那我们走吧。」
　　爱莉西亚点了点头，她以为狄尼洛都已经吃饱了，卡修凡却还在吃。
　　她毫无戒心地走出房间，躲在一旁偷窥的诺拉目送她的背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    ※    ※

　　里德领着爱莉西亚来到二楼一隅一个狭小的房间，甚至比一楼仆人房还小，房门与门把的设计也很粗糙。
　　「啊，这里就是狄尼洛先生的房间吗？」
　　卡修凡禁止爱莉西亚任意离开房子，因为他担心深信死神姬传言的人会试图伤害她。
　　在这个信仰虔诚的地方，关于爱莉西亚的可怕流言可能会造成人民的恐惧。
　　此外，拥有名门血统的妻子，其存在对于敌视新兴贵族领主的人来说，又有另一个层面的忌惮。
　　尽管明白这些，爱莉西亚却因此过得很无聊。
　　她在阿兹贝格家四处乱晃以打发无聊的时间，现在她已经对阿兹贝格家的构造了若指掌。虽然说这是别人家，她无法每个房间都进去看看，不过原则上知道谁的房间在哪里。
　　「今天主人在这个房间等您。」
　　里德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插进门上的钥匙孔。
　　打开显然是从外面锁上的房门后，高大的狄尼洛确实窝在狭小的房间里。
　　他单膝跪在房内，低头的模样让他在狭小的房间里更显局促。刚才还对画在墙上的祈翼纹章进行晚祷的他缓缓站了起来。
　　「爱莉西亚。」
　　房内唯一一盏烛台的灯火描绘出狄尼洛冰冷的俊美相貌，看过的人想必也会分成梦幻或可怕的两极评价吧。
　　「晚安，狄尼洛先生。您要跟我说什么呢？」
　　爱莉西亚一直以为是个储物室的房间，不知为何只放了一张床。
　　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房内，身后响起了关门声。
　　「咦？」
　　她回过头，只看见关上的房门。
　　接着传来上锁的声音与里德离去的脚步声。
　　「欸，这还真像传统恐怖小说的发展呢。」
　　「爱莉西亚，你要、谈什么？」狄尼洛缓了一拍之后问道。
　　爱莉西亚闻言再度转身面对狄尼洛，双眼疑惑地眨个不停。
　　「呃，我是听说您有话要告诉我？」
　　「我、有话、要跟你、说吗？」
　　确认两人的说法有些兜不拢之后，狄尼洛的表情还是没有半分动摇。
　　「算了，也好。我本来、就想、找你聊。」
　　狄尼洛语毕，便在小床上坐下来，招手示意爱莉西亚到他身边坐下。
　　爱莉西亚似乎也觉得不对劲，但狄尼洛似乎真的有话要跟她说，因此她也不试着去打开锁上的门，一屁股坐在狄尼洛身边。
　　「莱森、是、怎样的人？」
　　「卡修凡大人？」
　　唐突的问题相当不具体，不过爱莉西亚却很认真地思考着答案。
　　「唔，虽然他看起来已经三十三岁了，可是他其实很年轻，住在很棒的房子里，很有钱、很宽容，让我可以什么事都不用做……好像比我想的还会吃。」
　　爱莉西亚边想边陈违，连刚刚才得知的资讯都拿出来讲。
　　「他被称为『阿兹贝格的暴君』，有时候好像还会去别人家放火，但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喔。」
　　「这点、我听说了。」
　　到目前为止，狄尼洛还不知道该怎么赶上爱莉西亚说话的内容。
　　爱莉西亚抬头看着狄尼洛的脸、心里想着丈夫，突然想到丈夫现在不晓得在做什么。
　　卡修凡虽然没有狄尼洛高，但体格也十分高壮，为了保持身形当然吃得不少，不过他似乎很爱看爱莉西亚总是欢欢喜喜用餐的样子。就算被诺拉叨念没规矩，他偶尔还会把自己的食物分一点到爱莉西亚的盘子里。
　　这份温柔跟她已经过世的父母所给她的相同。
　　努力想翻身的父母也只是希望女儿能嫁到好人家去。
　　因此爱莉西亚的肚子不只得到食物的温饱，也因为其他温暖而感到十分满足。
　　如今卡修凡的存在，似乎不再只是给她的肚子带来温暖舒适的满足了。
　　「我……只要在他的身边，有时候……就会肚子痛。」
　　「肚子、痛？」
　　某种程度上散发跟爱莉西亚相同气场的狄尼洛，此时似乎也无法正确理解她所谓「肚子痛」的真正意义。
　　狄尼洛反问时表情丝毫不变，而爱莉西亚只是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道：「说不定卡修凡大人真的有让人肚子痛的特殊能力……」
　　「是吗？我的肚子、没痛过。」
　　狄尼洛这几天跟卡修凡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与卡修凡相处的时间都还要久，他试着按了按自己的肚子，接着又定睛凝视爱莉西亚。
　　「他、很了解、阿兹贝格。」
　　「您是指您们家吗？」
　　「土地，他很了解。」
　　他指的似乎不是家族，而是地区。
　　爱莉西亚知道自己娘家的情况也是如此，但这么区别真的很麻烦。
　　「可能、比我、还清楚。就连、这附近的、小村子，村庄、负责人、是谁，作物的、收成情况、都知道。」
　　虽然卡修凡每天都会出门巡视领地，但阿兹贝格地区这么大，要在一天之内巡视完所有领地到底还是不可能的，连来狄尼洛家都得乘坐两天左右的马车。
　　因此他应该有在各地安排代官或村务员，以便听取报告。不过就算大致掌握各村庄的情况，光要记起来就很费力了。
　　「我听过、不少。可是，他有认真、当个、领主。」
　　对于从阿兹贝格家手上夺走领主之权的莱森家，甚至是海尔帕斯特家，里德显然有满腔怨恨。
　　可是里德的主人狄尼洛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对卡修凡表现出任何负面情感。
　　「对啊，虽然有好多说法，可是卡修凡大人真的是好领主喔。狄尼洛先生，请您跟他好好相处吧。」
　　莫名高兴起来的爱莉西亚，对本来该是这片土地领主的狄尼洛笑嘻嘻地说道。
　　狄尼洛并未因此不高兴，他回望爱莉西亚，视线停留在她平胸上悬挂的粗糙袋子。
　　「那是、什么？」
　　「这是守护石。卡修凡大人送给我的喔。您要看吗？」
　　爱莉西亚拉起小袋子，打开它，并拿出里面的石头。
　　蕴含在石头里的各色矿物结晶，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很漂亮。竟然、找得到。」
　　从小生长在阿兹贝格地区的狄尼洛肯定更明白这颗石头的价值。
　　他微微瞪大眼睛赞叹，让爱莉西亚好像自己被称赞般得意地呵呵笑。
　　「非常美吧？据说阿兹贝格地区有很多这样的石头呢。」
　　「石头、很多。可是这种、没那么、多。」
　　狄尼洛轻喃，眼睛映照出缤纷的光彩。
　　他的瞳色原本就淡，很容易映出石头散发的光彩，也让人更难从他的眼神看出思绪。
　　「他、是、好丈夫。」
　　他突然伸出大手。
　　那双手看起来很轻易就能一掌捉住爱莉西亚的脑袋，但爱莉西亚只感觉到狄尼洛的指尖放在自己的头上。
　　「有点、遗憾。」
　　光是摸头的方式，大概就能看出这个人的个性。相对于卡修凡总是若有似无地用手滑过她的发丝，狄尼洛则是持续用固定的速度把她的头发揉得一团乱。
　　不过从他手中传来的温暖与卡修凡的有些相似。
　　有别于他石雕似的冰冷外貌，他手中传来的温度几乎算是理所当然的温暖，让爱莉西亚即使头发被乱揉还是笑咪咪的。
　　「好了，到此为止。」
　　此时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天花板的角落出现就算视线昏暗也相当醒目的银发。
　　人影应该是移开阁楼地板上的石头来窥探房间，对方接着毫不吃力地跳进房间。
　　无论外表或个性都让人联想到猫的银发少年路亚克，着地时也没有发出任何足音。
　　「哎呀，路亚克，你也要来跟谁谈话吗？」
　　「喔，原来你是被这种理由叫出来的啊。诺拉也真是的，有够学不乖。」
　　随便回应爱莉西亚仍然悠哉的问题之后，路亚克走到上锁的门边。
　　他的手才正要碰到门把，便有人在外面用力摇晃房门，同时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喔！喂，葛格，你有耐心一点！这里没事啦，什么事都还没发生！」
　　路亚克的手搭上门把，在靠近钥匙孔的地方不知道摸索什么。
　　「啊，什么嘛，从里头还意外的……喔。好、好、好，开了！」
　　路亚克扭开只能从门外开关的锁。才一打开门，门外的一道黑影便大步走入房间。
　　从门板上的脚印判断，刚才的摇晃应该是从外面踹门所造成的。
　　「啊，卡修凡大人，您填饱肚子了吗？」
　　卡修凡的脚步非常粗鲁，没有回答爱莉西亚的问题。
　　「爱莉西亚小姐，您没事吧？」
　　跟在卡修凡身后的托雷斯一见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爱莉西亚，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尽管如此，卡修凡依旧一语不发，用危险的眼神盯着坐在床上的两个人。
　　在他的视线下，狄尼洛沉默地站了起来。
　　原本阿兹贝格地区的人体格就都很好，而狄尼洛更是突出，站在已经很高大的卡修凡身边，还高了他半个头。
　　这名随时都可能撞到天花板的高壮男人认真地盯着卡修凡，后者可能很少有机会抬头看人，因此表情相当不爽。
　　「我的、肚子、不会痛。」
　　「你说什么？」
　　眼前的两个人一看到他就谈肚子，饶是卡修凡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可是以卡修凡的角度来看，真正没搞清楚状况的是眼前这两个人。
　　「喂，死神。」
　　「虽然我是半途才开始看的，不过没问题。狄尼洛与爱莉西亚都很努力在夸奖葛格，硬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就是狄尼洛把爱莉西亚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听完路亚克的报告，卡修凡看着爱莉西亚那头被狄尼洛揉乱的头发。
　　爱莉西亚正打算伸手梳理，只见卡修凡比她快一步地捉住了她的手。
　　「你、不是、不信神吗？」
　　狄尼洛突然开始质问。见卡修凡挑眉，狄尼洛依旧维持他的步调再问一遍。
　　「我听说、你不信、祈翼。可是，你送她、守护石。」
　　当爱莉西亚走进房间时，狄尼洛确实正对着祈翼纹章进行晚祷。
　　她听说阿兹贝格地区的人信仰都很坚定，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如果这里是费德霖地区的话，她才会觉得对方肯定是个「认真的人」。
　　如今祈翼教本身的权威逐渐式微，因此除非是婚礼或葬礼等人生大事，否则一般人并不会每天都进行宗教仪式。就连爱莉西亚那对热中于让女儿嫁给贵族的父母，也曾不讳言地公开表示过：「就连新兴贵族都能廉价获得的羽翼，没必要特别信仰。」
　　「我不信神。对人类没有帮助的神明，一点意义也没有。」
　　尽管因突如其来的质问而拧眉，但一触及这方面的话题，卡修凡的回答还是很坚决。
　　「不过我知道还是有很多人信神。或许对那些人来说，那是非常重要的事，因此在我的领地内，从未禁止别人信仰祈翼教或是守护石。」
　　就算之前尤蓝所率领的祈翼教团差点杀了卡修凡，卡修凡之后也未曾颁布任何禁止该宗教的法令。
　　或许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若这么做，将在这个信仰强烈的地区引发反弹，但刚刚所说的同样也是他的真心话。托雷斯一样会每天虔诚祈祷，卡修凡并未多说什么。
　　卡修凡的答案让狄尼洛沉默良久，最后狄尼洛看着仍被丈夫捉着手的爱莉西亚，轻声说：「抱歉。你不要、骂她。」
　　「我知道。」
　　卡修凡只回了这句话，然后牵着爱莉西亚走出房间。
　　托雷斯与路亚克也随两人离去。

　　※    ※    ※

　　在四下无人的情况下，才察觉已经接近午夜时分了。
　　一切回归沉静的屋里，只有四个人走在昏暗的走廊上。
　　「呃，刚刚的房间好像是反省室喔，托雷斯？似乎只能从房间外面开锁。怎么贵族的房子常常会有这种古怪的设计呢，啊哈哈——」
　　路亚克随便抓个话题闲聊，试图缓和紧绷的气氛。
　　「哈、哈哈、对啊，路亚克。我刚到海尔……呃，莱森家的时候，也常常犯错被关在仓库里呢。哈哈哈……」
　　就连托雷斯都难得地附和路亚克，小心避开禁忌的字眼，努力闲话家常。
　　然而卡修凡依旧毫无反应。
　　虽然没有机伶到理解此刻的气氛，但接着轮到爱莉西亚老实地向卡修凡道歉了。
　　「卡修凡大人，唔，对不起。呃，总觉得我好像无法好好表达。」
　　「我知道。我并非在生你的气，你放心。」
　　卡修凡嘴里喃喃抱怨着「难搞的老头」、「普通人会把自己的主人锁起来吗」之类的话，神情仍然相当恼怒。
　　「卡修凡大人，请您也别生狄尼洛先生的气。虽然他有点怪，可是我认为他一定是个好人。」
　　「嗯，葛格，我也是这么想喔。里德老伯虽然有那么大的敌意，可是狄尼洛好像跟他不同。我们根本没说要住多久，他一样没嫌弃我们。」
　　听到死神姬跟死神少年一起帮狄尼洛辩护，卡修凡一副疲累的模样闭上双眼。
　　「这一点，我也知道。」
　　刚刚还走很快的卡修凡突然停下脚步，还顺势放开了爱莉西亚的手。
　　他用指尖梳好妻子凌乱又柔软的头发，就像是冷静思绪的仪式。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都跟他相处大半天。他无庸置疑是个怪家伙，而且会让人忍不住火大。」以奇妙的遣词用字轻声说完，卡修凡微微移开视线继续说道：「可是那家伙很爱护自己领地上的人民，也同样受到人民爱戴。」
　　狄尼洛每天巡视自己所剩无几的小范围领地，认真到甚至获得「时钟公爵」的称号。
　　尽管这位俊美青年不多话又面无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子民将这样的狄尼洛当成行动基准，狄尼洛本身也有这样的自觉，于是每日的巡视也从不怠惰。
　　他并非被当成上位者那般尊敬，而是他与子民之间已经融入彼此的生活，自然生出了亲爱之情。
　　正好与卡修凡形成对比。卡修凡施行的集权政治，都是为了纠正因前任领主的放任而被惯坏的旧式贵族。
　　卡修凡也颇受农民拥戴，但他并不会因此就一贯对农民仁慈。
　　借由拍贵族马屁以便获得比其他农民更多优待的人，或是看不起有一半女仆血统的卡修凡而故意不缴税金的人，卡修凡都会毫不留情地撤去他们的特权，有时候更是给予见血的惩罚。
　　「说真的，我有时候也觉得他明明就已经不是领主了，凭什么可以如此。可是……或许他也有些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卡修凡有点不甘心地说完，跟路亚克同时看向走廊的另一端。
　　「又来个麻烦。」
　　卡修凡才轻声吐出这几个字，那道毫不顾及现在时间的大嗓门便来到面前。
　　「莱森！喂，可恶，你站住！」
　　「哎呀，雷登伯爵，还有萨格莱先生，晚安。」
　　「爱、爱、爱莉西亚小姐，呃……您也晚安。」
　　提尔纳德喘着气，用不熟练的文雅口气打招呼。
　　大概是刚吃完就跑步，所以提尔纳德还用手按着侧腹部。尽管如此，卡修凡看他的眼神仍然很冷淡。
　　「萨格莱，怎么了？我应该有叫你看好这家伙才对。」
　　追在提尔纳德身后，慢一步抵达的萨格莱则以严肃的表情解释。
　　「非常抱歉，卡修凡大人。这位少爷至少聪明得不辜负您这个监护人，假意佩服地要问出我的故事，结果就……」
　　也就是说，提尔纳德利用萨格莱比一般人多话的特质，趁他长篇大论的时候，偷空逃了出来，再加上萨格莱本身其实并不愿意做看守提尔纳德这种无聊的工作。
　　「哼，不管你找什么借口，被我要了就是事实！真爽！」
　　「有什么好高兴的？小少爷。我已经不准你跟过来了，为什么还要跟？你给我乖乖跟萨格莱一起待着！要我讲几次……你是白痴吗？」
　　卡修凡用平淡得可怕的口气说话，让提尔纳德不由得感到畏惧。
　　「白痴、白痴、白痴、白痴，你是要骂几次啦？我、我只是……就是……」
　　「你今天也一样。缠上阿兹贝格公爵，以为人家不理你，就大吵大闹。那家伙的反应确实有点慢，但他并非完全没反应，也不是恶意摆出那种态度，你好歹该弄清楚！」
　　提尔纳德连续两天都打算跟着狄尼洛去巡视领地，也连续两天因此被卡修凡责骂。昨天他要强行跟随却被很践地拒绝，今天则是直至两人出发之前都还在对骂。
　　当时狄尼洛发现时间到了便要出发。提尔纳德见自己缠着他也得不到反应，更是火气上涌。
　　最后卡修凡揍了提尔纳德一拳，甚至说道：「你敢在我回来之前出去的话，我就辞去你的监护人一职。」
　　「他、他那种失礼的态度，谁受得了啊？同样是地方伯，亏我想要跟他好好相处！」
　　「那是要跟人家好好相处的态度吗？话说回来，说不定你是故意一直死缠着他，想要惹他生气。」
　　卡修凡的后半段话语气一变，意有所指。但提尔纳德仍未发现卡修凡真正的意思。
　　「什、什么啊，说这什么奇怪的话？总、总之，你太不把我当一回事了！我可是你的被监护人喔！你肯在这里住这么久，却从未来过我家。」
　　「喔，雷登伯爵在邀我们到府上作客吗？好棒，我也想去！」
　　就连对欲望很忠实的爱莉西亚的惊呼，都没传进激动的提尔纳德耳里。
　　自己说出口的话似乎更让提尔纳德感到动摇，只见他活像个悲剧男主角一般越发慷慨激昂。
　　「话说回来，你愿意当我的监护人，肯定认为这是夺取我财产的好机会吧！一天到晚要我听话一点、尊重一点，结果还不是只想利用我来获得好处而已！」
　　卡修凡一语不发。提尔纳德将他的沉默无语当成默认，更激动地发言。
　　「大刀阔斧地整顿混乱的阿兹贝格，你一定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哼，你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不过就是如此而已。」提尔纳德伸手朝卡修凡一指，高声说道：「而你却在身边安插杀手和农民出身的管家，净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人！明明身边还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才可以用！」
　　「伤脑筋。虽然你所说的不是全无道理，但你真的是个没药救的少爷啊。」
　　萨格莱自己虽然也看不起托雷斯的农民出身，却无法对提尔纳德的言行置之不理。正当他迅速地要抽出鞭子时，另一道清脆的声音更快响起。
　　「您说够了没有！」
　　直到刚刚都一直保持沉默的托雷斯大吼，同时赏了提尔纳德一巴掌。
　　托雷斯平日的稳重表情一变，茶色双眼燃烧着激烈的情绪。
　　「别人不说话，您倒是讲得很高兴，那是对自己的恩人说话的态度吗？」
　　「什么？你、你、你这个……」
　　提尔纳德瞬间说不出话来。
　　托雷斯看了看卡修凡又对提尔纳德吼道：「他会成为您的监护人，绝不只是因为雷登地区的丰富收成！不仅如此，他成为您的监护人之后，反而被国王视为眼中钉了！」
　　「托雷斯，够了。」
　　卡修凡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提尔纳德则是目瞪口呆。
　　「什……为、为什么啊？」
　　「您自己也很清楚吧。希尔丁王国的国王陛下相当小心眼，他认定传说中的新兴贵族卡修凡大人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样的人一旦掌握了过去曾出现谋反谣言的土地，会怎么样呢？」
　　「别再说了，托雷斯。这种事情由我们告诉他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卡修凡叹气打断儿时玩伴的话，提尔纳德则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卡修凡。
　　最后提尔纳德终于小声地挤出了一句话。
　　「什么啊，你还不是靠着儿时玩伴的身分自以为是。」
　　完全不见任何反省的一句话让卡修凡挑起眉毛，托雷斯也神情一僵。
　　「托雷斯跟我还不是一样，被尤……尤蓝欺骗而刺杀莱森。你只不过是个农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凭什么受到重用！」
　　听到最近卡修凡已经不再提起的事情，让托雷斯的表情不禁扭曲。
　　「不劳费心。如果有必要，我会知道进退。」
　　托雷斯小声地说着，还不忘瞥了一眼萨格莱。
　　察觉到托雷斯举动的卡修凡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伸手扯住托雷斯的金发。
　　「好痛！」
　　托雷斯痛喊出声，而卡修凡只是扯紧了他的头发，对提尔纳德说道：「小少爷你不管说什么蠢话，其实我都没那么生气。毕竟你就是被人家故意养得这么蠢的。」
　　提尔纳德的前任监护人尤蓝永远面带微笑且态度谦和，总是将提尔纳德捧得很高。尤蓝一定非常清楚这样对待提尔纳德，只会助长他心中的傲慢。
　　「但凡事总要有个限度。你再继续贬低我重要的管家，我也会有我的打算。」
　　但那个重要的管家目前还被卡修凡扯住头发不放，而疼痛又困惑地呻吟。
　　「卡修凡，很痛啊！请、请放开我！」
　　「你闭嘴，托雷斯。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扯你的头发。」
　　卡修凡的视线没有移动地说着，然后看着提尔纳德的眼睛眯了起来。
　　「还是说，这是你的手段？雷登伯爵。让托雷斯离开我身边，孤立我。你是这么打算的吗？」
　　「欸？」
　　似乎察觉到气氛的改变，提尔纳德不由得浑身一震。
　　他才想到要逃，卡修凡就放开了托雷斯，粗鲁地捉住他的手腕并将他拉近自己。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雷登伯爵阁下？」
　　冰冷刺骨的声音与眼神，仿佛连人心的最底层都能看穿似的。
　　「大老远从雷登地区特地跑来这个边境，没什么事却老是在我身边打转，甚至毫无意义地缠着狄尼洛。你到底有什么意图？也该好好说给我这个监护人听了吧？」
　　显然别有深意的一番话让提尔纳德一开始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莱森？什、什么啊，我、我只是……」
　　提尔纳德瞪大蓝色的眼睛回望眼前的男人。不懂人间险恶的他也逐渐明白隐含在卡修凡问题中的真正含意。
　　＃插图
　　「你、你怀疑我？你……」提尔纳德双唇颤抖，沙哑地轻声说道：「你也……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话还没说完，提尔纳德便粗鲁地甩开卡修凡的手。
　　「雷登伯爵！」
　　提尔纳德没有理会爱莉西亚的叫喊，视线迅速垂下，眼角还闪着一点亮光。他用袖子遮住脸，一直线地奔回走廊另一头。

　　※    ※    ※

　　提尔纳德的脚程意外的快。
　　卡修凡看着少年瞬间就跑得不见人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鬼啊？可是……正因为如此，才很可能被那帮人利用啊。」
　　卡修凡有意无意地冷冷说完后，面向爱莉西亚。
　　「爱莉西亚。你与阿兹贝格公爵，波长好像还挺合的。」
　　「咦？唔，好像是吧！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啊。」
　　基本上爱莉西亚对人很少有好恶之分。因此对狄尼洛也一样，她当然喜欢狄尼洛，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特殊感情了。
　　从旁人的角度看来，或许他们就像同为贫穷傻气的地方伯，惺惺相惜而已，不过本人没有这个自觉就是了。
　　只是听了妻子的回答，卡修凡微眯双眼，语气一变，命令道：「是吗？不过，爱莉西亚，不要再接近阿兹贝格公爵了。」
　　「咦？」
　　先前言谈间还算认同狄尼洛的丈夫突然出此命令，让爱莉西亚吃惊不已。
　　不过更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卡修凡很快便为她说明原因。
　　「我获得情报说祈翼教团有意接近他，你跟路亚克也看过了吧，他在巡视的路上遇到两名可疑的人。」
　　「啊，我跟托雷斯说过的那件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路亚克还以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意外，卡修凡则点了点头。
　　「没错。托雷斯查出来他们扮成附近的农民监视阿兹贝格公爵。我这阵子跟他一起行动，确实感觉到有人在监视着。」
　　卡修凡每天跟着狄尼洛去巡视，似乎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在我看来，那帮人相当沉不住气，大概是因为他们本来打算利用阿兹贝格公爵把我处理掉，却没想到我先盯上他们的行动。」
　　「啊，果然有内幕，难怪你故意不事先联络就跑来住。」
　　路亚克毫不紧张地说完，以恶作剧的眼神抬头望向卡修凡。
　　「可是啊，之前不告诉爱莉西亚也就算了，连我也不肯透露，这就表示你根本不信任我。我觉得这工作超适合我的耶。葛格，你应该要更有效地运用优秀人才喔。」
　　「你觉得自己是个信得过的人吗，死神？话说回来，你之前还是个被尤蓝收买来对付我的杀手吧。」
　　卡修凡先用这番话回敬了路亚克的玩笑，冷淡地低头看他。
　　「再说，你也不信任我啊。」
　　「啊哈哈，你果然连这个也知道。你的直觉太准也是原因之一唷，卡修凡葛格。」
　　路亚克感到有趣地吃吃笑着，卡修凡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发言。
　　「很遗憾我手上的棋子不够，而眼下你似乎也没打算对祈翼教改邪归正再改正归邪。明天开始，我不再跟阿兹贝格公爵同行，换成由你跟踪他，监控有没有人来接触他。」
　　「嗯，这种工作交给我就对了，反正我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损害也比较少吧。」
　　不再理会嘻皮笑脸接下任务的路亚克，卡修凡又转身面向妻子。
　　「还有，同样要小心雷登少爷。也有情报说祈翼教正在接触他。」
　　「咦，是吗？」
　　爱莉西亚再度吓了一跳，但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人倒是不怎么惊讶的样子。
　　「阿兹贝格地区当然也有，但尤蓝他们实际掌管过的雷登地区应该还有余党在蠢蠢欲动。曾经被洗脑过的小少爷，尤其又被前任监护人的亡灵缠上，他们很可能会想办法驯服他，让他回心转意。」
　　提尔纳德说梦话时会喊着尤蓝的名字呻吟，对气质与尤蓝相似的萨格莱也总是反应过度，而且受到卡修凡冷落就爆发不满。
　　对于十年前因叛乱失去家和父母、辗转换过许多监护人的他而言，对其他人的敌意与强烈的依赖其实是一体两面的。
　　「只有再接触的情报，至于雇用杀手方面倒是没有明确的证据。不过，很遗憾地，雷登伯爵的意志没有那么强韧，似乎并不那么强烈抗拒对方的再度接触，这点也是事实。只要他的心防被突破，就很可能受到任意操纵而不顾他的意愿了。」
　　尽管刚刚甩了提尔纳德」巴掌，但谈到他还是让托雷斯的口气沉重。
　　「听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相当糟糕，因此更容易受到谗言打动。这点我明白……只是我真希望他能多少了解一下卡修凡大人的苦心。」
　　基本上很爱照顾人的托雷斯说了这么多，其实相当担心提尔纳德。
　　「卡修凡大人有时候对他捉弄得太过头了，我常常觉得您自己也该自重一点……」
　　卡修凡似乎对自己的儿时玩伴本人也很有意见。
　　路亚克的声音盖过了语气稳重的托雷斯。
　　「这个嘛，肚子饿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会变得很好吃啊。就算是个腐败长霉的面包，总好过饿死嘛。」
　　渴望关爱却无法表现出好品德以获得关爱的可怜少爷，只要有人拿出饵来，的确难保他不会轻易上钩。
　　路亚克的比喻尽管轻薄了点，却颇为真实。
　　「对啊，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很好吃呢，可是如果肚子空空的时候，吃了『免浇肥』就会很惨，好难抉择啊。」
　　爱莉西亚说完微妙地搞错重点的一番话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了。
　　「带来祈翼教情报的人，是勒桑德子爵吗？」
　　点名佣兵团团长巴洛•勒桑德，不仅卡修凡，就连托雷斯与萨格莱都有了反应。
　　「所以……卡修凡大人才会来狄尼洛先生家，也不阻止雷登伯爵同行吗？」
　　为了同时监控狄尼洛与提尔纳德。
　　「你还是一样在奇怪之处特别敏锐呢，既然如此就好谈了。」
　　妻子总是在意外之处相当聪慧。卡修凡摸摸她的头，接着看向萨格莱。
　　「就是因为如此，萨格莱。你立刻追上雷登小少爷，看好他。被逼到那种程度，我很在意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去？」
　　萨格莱看起来相当不服，卡修凡肯定地点了点头。
　　「正确来说，只有你能去。这种事无法交给爱莉西亚去做，路亚克得跟着阿兹贝格公爵。托雷斯则必须跟在我身边，当我的左右手。」
　　「左右手？啊，这个左右手也有可能再次拿剑捅公爵的肚子吧？」
　　露骨的挖苦让托雷斯低下头，但卡修凡却若无其事地同意萨格莱的发言。
　　「没错。一旦我成为怪物，这家伙就有责任再度刺杀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这个角色了。」
　　「您真是重用他呢。」
　　萨格莱扶了一下眼镜，低声说道。
　　「无论家世、管家能力，甚至是战斗方面，我都认为我比较优秀。难道不是吗？他似乎没发现您跟佣兵团的人来往，而且带来祈翼教情报的人也是我们喔。」
　　「嗯，你的确很优秀，脑袋很清楚，也很有手段。否则巴洛不会让你加入他的佣兵团。甚至你的厚脸皮也是一种才能。」
　　卡修凡其实不讨厌萨格莱毫不掩饰的傲慢。在根深柢固歧视雷格多人的国家里敢果断地说出自己是佣兵团相关人士这点也是。
　　「可是我就算被你捅一刀也死不了。」
　　不是不会死，卡修凡说的是「死不了」。
　　「不只是你，就算其他人来刺，我这个人也死不了。身为怪物倒是会死吧。」
　　怪物这个词，是用来形容阿兹贝格前领主，也是卡修凡的父亲——雷吉欧•海尔帕斯特。亲手杀死在各方面都是负面教材般的父亲，在卡修凡的意识里持续占据一块阴暗。
　　「卡修凡大人……」
　　听到轻声呼唤自己的声音，卡修凡直勾勾地盯着儿时玩伴。
　　「你懂了吧，托雷斯。你拥有无人能比的能力，那就是斥责我。只要是你所说的话，唔……虽然我不会全盘接受，可是至少会听个几成，大概。」
　　这是身为「阿兹贝格的暴君」最大的让步。
　　卡修凡的眼神变得有点戏谵。
　　「再说，没有我的同意，谁准你打退堂鼓？你再度离开我试试看，这次不只会抓你的头发，我会在你脖子上挂项圈。」
　　卡修凡幼稚地发表宣言，托雷斯摸摸刚才被扯痛的头发，点了点头。
　　萨格莱看着两个童年玩伴隐隐有点尴尬的交流，声音干涩地开口表示。
　　「我明白了。」
　　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伸手扶了一下眼镜。
　　「我知道自己很优秀，所以你们可以不用表现得这么诗意给我看，只要直接说不需要我就够了。」
　　「萨格莱。」
　　萨格莱很快地打断卡修凡的叫唤。
　　「不必担心。监视那位少爷的工作就交给我吧。这部分的报酬，等我离开之后会跟您算清楚的。」
　　萨格莱说完便潇洒转身，朝提尔纳德离去的方向迈步离开。
　　「那种个性……无论在哪个名门都很难待得久。加入佣兵团之前，他似乎就是担任某个新兴贵族少爷的家庭教师。」
　　卡修凡叹着气有感而发，路亚克也深有同感。
　　「啊，还真糟糕，那种少爷就只有自尊心比老贵族还强。萨格莱一旦端出老师的样子调教，无论是本人或父母肯定都会抓狂的。」
　　听着路亚克一派轻松的说话口气，卡修凡牵起妻子的手。
　　「总之，今晚就先休息吧。爱莉西亚，明天开始尽可能跟我一起行动，以防万一。」
　　「喔……」
　　爱莉西亚听话地绕过还尴尬地看着萨格莱消失方向的托雷斯，朝客房的方向走去。
　　「卡修凡大人，狄尼洛先生那边，我还不是很清楚。但雷登伯爵就算被祈翼教骗了，他还是很喜欢您喔。」
　　回房的路上，爱莉西亚试图告诉丈夫。
　　然而卡修凡却没有回应。

临班男孩

　　4 无可取代

　　「我们可以让你重回阿兹贝格领主之位，相对地，你必须解决莱森。」
　　有人在狄尼洛巡视领地时接近他并这么告诉他。
　　路亚克接下卡修凡的命令后，在第三天中午带回这个报告。
　　「唔，果然如此。」在长椅上跷着腿的卡修凡，讥讽地轻声说道。
　　制订好行动方针之后，卡修凡便不再跟着狄尼洛出门到处巡视，照理说应该会让他更清闲，但他脸上仍然维持着紧绷戒备的神情。
　　与卡修凡相较之下，坐在他身边的爱莉西亚也只是发出几声听起来不怎么紧张的惊叹声。尽管听到丈夫性命遭受威胁，她还是用一如往常的悠哉语气询问眼前的路亚克。
　　「那狄尼洛先生怎么说呢？」
　　「这个嘛，他啥也没说耶。」
　　「什么都没说？」
　　发问的人换成卡修凡，路亚克则继续解释。
　　「接近狄尼洛的恐怕就是祈翼教的人喔。因为那人是从托雷斯所说的那间森林小屋出来的。」
　　来到这栋宅邸的第一天，托雷斯就悄悄地调查过跟踪狄尼洛的那群人的根据地，之后路亚克便进一步前去搜集情报。
　　根据他们在小屋里的对话内容，就可以判断他们是何方神圣了。假扮成农民接近狄尼洛的那两个人负责带路，应该是住在阿兹贝格地区的祈翼教虔诚信徒。此外，还有从其他地方派遣过来约十几名的祈翼士兵，打算进一步执行偷袭等行动。
　　「狄尼洛呀，就一直呆呆地站着，什么话都没说，他就是那样的人嘛。结果祈翼教的人好像很害怕，说什么改天再听他回答，然后就逃之天天了。」
　　「真的很有狄尼洛先生的风格呢。」
　　拥有相似性格的爱莉西亚悠哉地微笑，一旁的诺拉则蹙起眉头。
　　「证据已经这么齐全，连根据地都知道了，赶快收拾掉他们不就好了。严格说起来，这里算是敌军阵营的中心，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暗算啊。」
　　诺拉身子一抖，她也知道有关祈翼教正在接触狄尼洛与提尔纳德的事了。
　　因此在诺拉也可能遭遇危险的情况下，她便每天晚上睡在主人夫妻的房里。
　　只有这一点让诺拉很高兴，但正如她所说的，这里是敌人阵营的中心，就算加上阿兹贝格家的仆人，敌人数量也不算太多，可是难保之后不会增加。
　　「这么说是没错啦，但狄尼洛与里德老伯目前也不像会攻击我们的样子啊。我也有问过狄尼洛，不过他也没有生气或高兴的反应。」
　　跟诺拉联手想要造成狄尼洛与爱莉西亚之间生米煮成熟饭事实的总管老人家，无论卡修凡再怎么逼问，都装傻到底，再加上傻乎乎的两个当事人一点自觉也没有，因此卡修凡也只能放弃追究。
　　「不，诺拉说得对。」
　　卡修凡难得赞同诺拉，而非路亚克。
　　「阿兹贝格公爵的真正态度确实尚不明确，但至少我们很清楚祈翼教的意图了。」
　　在无人愿意相信神明的几百年前，只有圣女艾榭儿没有放弃信仰。
　　因此信奉圣女艾榭儿之人的子孙成了王公贵族，支配了这个世界，而残害她之人的子孙就成了平民百姓，必须侍奉这些贵族以赎罪。这就是在篡位风气兴起之前，祈翼教所宣称的正轨世界。
　　在祈翼教的理想世界中，过去信奉圣女艾榭儿并以家族姓氏作为地名的地方伯，才应该是该土地的真正领主。而阿兹贝格地区的领主变成莱森强公爵的这个事实，他们当然不可能一直坐视不理。
　　「阿兹贝格公爵，唔，那样的人。他跟雷登伯爵一样，很有可能受人操控而做出什么事来。」
　　名字被提及的提尔纳德，自那天被托雷斯甩了一巴掌，又遭到卡修凡怀疑之后，几乎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根据跟他同房的萨格莱的详细回报，目前似乎没有任何祈翼教的人接近提尔纳德的迹象。
　　「卡修凡大人，听我诺拉的话准没错！第一步就是尽快跟您身边的小女孩离婚吧。」
　　「你说呢，路亚克？抓住那帮人逼问会很麻烦吗？」
　　卡修凡彻底无视得意忘形的诺拉，反向路亚克问道。
　　「不，还好。可是说来也奇怪，他们那边好像也没有积极行动的感觉。不知道该说是凑人数，还是硬凑在一起的，他们有时候还会起口角。」
　　「什么，起内讧吗？哼，那不正是我们出击的好机会吗？」
　　卡修凡扬起嘴角不怀好意地笑了。
　　此时响起了几声低调的敲门声。
　　来者是有不少秘密行动的托雷斯，那么做是为了不要暴露卡修凡这边的动向，同时也能监视阿兹贝格家仆人的行动。不过就算目前事态如此，他还是认为「无法住在新婚夫妇的房间」而坚拒这项提议，依然独自睡在仆人房。
　　「托雷斯，你来得正好。虽然有点突然，可是我要你出门一趟。」
　　见到路亚克在场，再加上卡修凡的表情，托雷斯似乎已经猜到主人的命令所代表的意义了。
　　「要让预备好的兵马行动了吗？」
　　「嗯，时候到了。有劳你去一趟了。」
　　「我立刻出发。」
　　卡修凡似乎早就预料会有事发生，因此预先埋下了伏兵。
　　托雷斯接下主人的命令，行礼之后迅速离去。
　　「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呢，果然非托雷斯不可。」
　　听着路亚克一脸羡慕的低语，爱莉西亚抬头看向丈夫，单刀直入地发问。
　　「卡修凡大人，您要跟狄尼洛先生，还有雷登伯爵起冲突吗？」
　　「正确来说，是针对祈翼教。不过看状况也有可能演变成那样。」
　　尽管加了一句注解，卡修凡并没有否定爱莉西亚的问题。
　　爱莉西亚其实也明白，如果那两个人被祈翼教拉拢而成为敌人的话，那就不免一战。只要他们想伤害卡修凡或她，那也没办法，但就算如此，她还是……
　　「好可惜……我本来很希望他们两个能跟您成为好朋友。」
　　「雷登伯爵那边，我对他自有打算。」
　　卡修凡轻叹了一口气之后，表情又变得冷硬。
　　「我毕竟是阿兹贝格的领主，有义务守护这片土地。我不管以前的教义如何，但我很清楚祈翼教现在的作风，我不可能把阿兹贝格交给他们管理。」
　　「您对狄尼洛先生没有打算吗？」
　　丈夫没有提到狄尼洛，爱莉西亚便直接再度提问。
　　爱莉西亚的蓝色大眼单纯地看着卡修凡的锐利黑眸。
　　「卡修凡大人，您讨厌狄尼洛先生吗？因为他是吉娜小姐的亲人，而且又种植蔷薇花……唔、唔、唔。」
　　诺拉迅速伸手捂住爱莉西亚的嘴，打断她过于直接的问题，让她安静下来。
　　「呵、呵，夫人、夫人您自己会怎样我不管，但拜托您不要给身边的人添麻烦！非常抱歉，卡修凡大人，我之后会严厉训她一顿。」
　　等于是穿鞋踩进卡修凡心中圣域的危险发言，让诺拉神色僵硬地制止了。
　　现在诺拉与夫妇两人住在同一间房，一旦放任爱莉西亚不经大脑的言行，她自己也会扫到台风尾。
　　「我不是那家伙的监护人，无法顾及他。人家要他杀我时，他确实没有答应，可是他也没有拒绝。」
　　不出所料，卡修凡一脸阴郁地低声回应。接着他又立刻对路亚克下了命令。
　　「路亚克，托雷斯召集兵马回来需要半天的时间。这段期间你就继续监视阿兹贝格公爵，有什么事就立刻向我报告。」
　　「嗯、嗯，派我跟托雷斯去干活，你就在巨乳跟贫乳的陪伴下伺机而动。我一点都不讨厌你这一点。回头见啦。」路亚克轻浮地说完，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诺拉总算松手后，爱莉西亚扶了一下歪掉的眼镜，四周只剩下路亚克所留下的一点蔷薇香气了。

　　※    ※    ※

　　卡修凡命令托雷斯去调兵之后的隔天深夜。
　　「嗯，干么，诺拉？」
　　爱莉西亚突然醒过来，在大床上睁开眼睛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
　　阿兹贝格的春季夜晚还是很冷。窗帘放下来遮住窗户，被窗缝钻进来的微风轻轻吹起一点空隙，偶尔洒进一些月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光源。
　　爱莉西亚此刻当然没有戴眼镜，因此就连躺在她身边的卡修凡也在黑暗之中让她辨识不清。
　　「怎么了，觉得寂寞吗？没关系，我让开一点点……我们三人一起睡……一个人睡很讨厌吧……」
　　尽管卡修凡允许诺拉睡在同一个房间，却没准许她跟他们夫妻俩睡同一张床。
　　床确实大到容得下三个人一起睡，所以爱莉西亚认为没关系，但卡修凡就是不准，结果诺拉只能在长椅上盖毯子睡。
　　话虽如此，诺拉还是很不服气，本来想摸黑偷偷爬上夫妻同眠的床，但之前就被卡修凡挡了下来。
　　「怎么了，爱莉西亚？」
　　察觉爱莉西亚正在碎碎念的卡修凡也醒过来了。
　　半夜醒来却没有睡迷糊的样子，连说话声音都很清楚，看来卡修凡果然保持着跟祈翼教作战的意识。
　　「真难得，你居然会在这种时候醒来？」
　　「嗯，好奇怪喔，我只要睡着，不到早上都不会醒来啊。」
　　总是「好吃好睡」的爱莉西亚，这次醒来竟不是因为一脸含泪的诺拉吵着寂寞、硬要挤上床，只是很普通地醒过来。她甚至曾经差点被诺拉踢下床也没醒。
　　爱莉西亚先戴上眼镜，突然察觉一件事。
　　「卡修凡大人，您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味道？如果是蔷薇的味道，鼻子好像已经对它不灵敏了，闻不出来。」
　　「这个嘛，确实也有蔷薇的香味……对了，还有烧焦的味道。」
　　爱莉西亚的视力确实不好，但她的嗅觉却好得连路亚克都忍不住佩服。
　　见爱莉西亚边闻边说，卡修凡似乎也发现了异状。
　　「烧焦味？真的吗？」
　　脸色突然变得可怕的卡修凡迅速下了床，拉开窗帘，让月光完全透进来。
　　接着他走近今晚乖乖睡在长椅上的诺拉，摇晃她包着毛毯的肩膀。
　　「诺拉，起来！」
　　「呀！啊、哎呀，真是的，您先告诉我一声嘛。」
　　似乎严重误会的诺拉尽管吓了一跳，还是很高兴地跳起来，但她立刻察觉到坐在床上的爱莉西亚，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啊，夫人也一起吗？哼，那好啊，直接比比看就知道我比较好了。」
　　「诺拉，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没发现吗？这个味道？」
　　睡傻了的诺拉在卡修凡提醒下，用手捂住鼻子。
　　就在诺拉清醒过来时，已经不知道从哪里窜进了黑烟，开始遮住满室的月光。
　　「该、该不会是、火灾吧？」
　　「火灾？」
　　诺拉脸色苍白说出来的词汇，让爱莉西亚也敏感地接收到了。
　　「呀！真的是火灾吗？我第一次遇到火灾耶！真的就像书上写的！浓烟比火势蔓延得还要快呢！」
　　抬头看着逐渐布满天花板的黑烟，爱莉西亚完全搞错重点地兀自兴奋。
　　「卡修凡大人，莫非您又在哪里放火了？」
　　「拜托你别说得那么难听。再说，我想应该是这栋房子着火了。」
　　卡修凡叹了一口气，下一秒吓了一跳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只见月光照不到的天花板暗处，一名银发少年无声地从黑烟中跳到卡修凡背后。
　　「啊，路亚克，晚安。」
　　「晚安，爱莉西亚。你穿睡衣看起来比平常多了那么一点点性感呢。还有，看你们这样，大概都发现了吧，有火灾喔。」
　　路亚克与爱莉西亚在不同层面上都缺乏紧张感，卡修凡听到他的报告也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我知道有火灾。是哪里烧起来了？为什么会起火？」
　　「着火的地方好像是一楼的角落。至于起火的原因，我看我们先到安全的地方避难再来讨论会比较好，反正一定不是因为厨房失火。」
　　路亚克的意思是这绝对不是意外，卡修凡的神情也因而更加暴戾了。
　　「纵火吗？祈翼教干的吗？」
　　「谁知道呢。不过屋子里的人都很慌张。不是我一直盯着的狄尼洛干的。我有先去叫醒提尔纳德小少爷，看样子应该也不是他干的。」
　　「有萨格莱跟着他。再说，他对火的恐惧是真的。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对自己正在住的房子放火这种事他肯定办不到。」
　　卡修凡披上了挂在床头的披风。
　　「火势似乎尚未扩散开来，不过情况很奇怪。托雷斯最快也要天亮才会回来，我们先避难再说。」
　　「呵、呵、呵，对啊，我们得先逃才行！卡修凡大人，来、快把身体放低！因为浓烟会先往上窜，才慢慢把空间填满！」
　　爱莉西亚看起来很高兴地对一行人中最高大的丈夫下达指示。
　　卡修凡苦笑着正打算迈开步伐，只见爱莉西亚似乎忘了什么似的又往床边走去。
　　「喂，爱莉西亚，离开火场时不要执著于抢救物品是逃生铁则！」
　　「对不起，马上好。」
　　卡修凡说得对，但爱莉西亚在回话的同时，将丈夫所赠的守护石小袋子挂回脖子上。
　　「书呢？你也很宝贝它们吧？」
　　卡修凡指着同样放在枕边的恐怖小说，爱莉西亚却摇了摇头。
　　「内容我几乎都背起来了。啊，糟糕，浓烟好像越来越多了，我们得快点……呀！」
　　爱莉西亚因整个人腾空而发出尖叫。卡修凡已经将她好好抱在怀里了。
　　「走了！」
　　抱着重要物品的卡修凡虽然身处这种状况，看起来却好像很高兴地率先走在前头。
　　路亚克半晌后对一语不发的诺拉说道：「诺拉，你要我抱着你走吗？」
　　「不需要！」
　　女仆气愤地粗鲁回应之后，挺着丰满的胸部也跑了出去，路亚克不着痕迹地在后面掩护着跟了上去。

　　※    ※    ※

　　宅邸陷入一片恐慌。为数不多的仆人全都醒了过来，到处都听得到慌乱的脚步声。
　　卡修凡抱着爱莉西亚来到走廊，立刻遇上了总管里德。
　　「莱森公爵、爱莉西亚小姐，很抱歉惊扰了两位。」
　　「无所谓，我知道大致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目前正要赶去查看，请各位先到外面去吧！火势就交给我们扑灭。」
　　在客人面前发生这种失常的状况，尤其是在卡修凡面前，肯定让这个自尊心极高的总管十分懊恼。特别强调「我们」一词，背后意味着强势的拒绝。
　　「好吧。」
　　卡修凡也认为脸色苍白的老人应该没有说谎。卡修凡跟路亚克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直接往屋外走去。
　　「莱森！爱莉西亚！」
　　正打算走出正门时，突然出声喊住他们的人正是狄尼洛。
　　在手上的提灯散发的微弱光线下显露的白皙脸庞，让诺拉见了忍不住尖叫。
　　「咦，狄尼洛先生，晚安。您也一样把头压低一点比较好喔。」
　　看起来还是很愉快的爱莉西亚已经忘了丈夫的交代，不由自主地开口说话了。
　　卡修凡要她别接近阿兹贝格公爵，所以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说上话，两人甚至也都没有见到面。
　　「阿兹贝格公爵，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卡修凡低头看看怀里的妻子，沉声问道。他的右手放在腰上，准备随时拔剑。
　　可是狄尼洛似乎不受现场的紧张气氛影响，用平日的语调回答。
　　「阿兹贝格公爵、太长。我说过，叫狄尼洛、就好。」
　　「我并不打算与阁下过于亲近。还有，回答我。放火的人似乎不是你，但是不是你指使的？」
　　「不是、我。现在，让人、去查了。」
　　明显遭到怀疑，但狄尼洛的口气却跟平常没有两样。
　　「先不管、那个。到外面、比较好。火、烧过来，很危险。」
　　卡修凡不再多说什么，又抱着爱莉西亚经过狄尼洛身边走出屋外。
　　诺拉与路亚克也跟上去，在皎洁的月光下，四个人先安然无恙地走到屋外逃过一劫。

　　※    ※    ※

　　「莱……爱莉西亚小姐，你没事就好！」
　　卡修凡将爱莉西亚放下，此时传来另一道好几天没听见的声音。
　　「哎呀，雷登伯爵，晚安。」
　　「晚、晚安……爱莉西亚小姐好像没事，太好了。」
　　头发凌乱、睡衣皱成一团、脸色还惨自得不输给月亮，看起来更瘦小、更不可靠的提尔纳德很努力地装作没看到爱莉西亚之外的其他人。
　　提尔纳德身边站着萨格莱，他的服装同白天一样。就连披在肩上的黑发都一丝不乱，但不同于平日，将头发放下来，让他看起来更像尤蓝。
　　「雷登伯爵，您没事吧？您不是很怕火吗？」
　　提尔纳德显然就是在一阵忙乱之中逃出来的，但听见爱莉西亚直接的问题却用力地摇了摇头。
　　「当当当当然、没没没没事啊！根、根本是连个小火花都没有的火灾，哈哈哈！」
　　提尔纳德说得没错，狄尼洛的屋子目前只有一楼角落一直冒出黑烟而已。爱莉西亚不由得往那个方向跨出一步。
　　一楼角落墙壁的一部分正在冒火。偶尔能见到红色的火舌，但火势看起来反而像是越来越小。虽然四周阴暗使得状况并不明朗，或许不用这么慌张地逃出来。
　　同样跑出来的阿兹贝格家仆人努力地灭火应该也有功劳。里德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他的指挥之下，所有仆人井然有序、不慌不忙地采取行动。
　　爱莉西亚脑海里浮现这栋宅邸的蓝图，想起那个方向确实有个未在使用的小房间。小房间还算靠近厨房，但不是个会自动着火的地方。
　　「不要逞强了，小少爷。怕的话，你可以离屋子远一点。」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冷，提尔纳德正微微地颤抖着，卡修凡见了便这么说。
　　「罗、罗嗦！我都说我没事了！」
　　「就是因为看起来不像没事，我才说的。」
　　卡修凡似乎觉得再多说什么也只会导致反效果，便不再说下去。他的视线移向路亚克，不再理会似乎仍心有不甘的提尔纳德。
　　「这里的仆人似乎是当真想把火扑灭。其实我不认为他们会纵火烧自己的房子。看来这件事不像是阿兹贝格公爵干的。」
　　「是啊。啊，该不会是某个你曾经放过火的贵族来报仇了？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给这里的人添了大麻烦啊。」
　　路亚克的说法听起来的可能性很大，卡修凡闻言冷哼了一声。
　　「阿兹贝格地区终年潮湿，贵族的房子大多是石造的，既不容易起火，当然也很容易灭火。我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放火的，如果没察觉我这么仁慈宽大的用意，那下次我只好用水攻了。」
　　「啊哈哈，回去后我一定要把你刚刚说的话讲给托雷斯听，不晓得他听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爱莉西亚听着两人的闲聊，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的火灾情景让她不由得看入迷了。
　　「喔，是泼沙子灭火啊……好厉害。卡修凡大人，我可以再靠近一点看吗？」
　　「没问题、没问题，您请！」
　　回答的人不是卡修凡，而是堆起满脸笑容的诺拉。卡修凡当然拒绝了妻子的请求。
　　「不可以。你是真的不怕火，反而危险。」
　　「真可惜……啊，是狄尼洛先生。」
　　爱莉西亚依依不舍地看着火灾现场，视野中突然出现在黑暗里也非常显眼的白色高大人影走出屋子，屋主似乎打算亲自勘查火场。
　　「阿兹贝格公爵似乎也不怎么怕火呢。」
　　「好像是。不过狄尼洛看起来就是怎么点火也烧不起来的样子嘛。」
　　诺拉和路亚克的对话有点失礼。
　　一旁的卡修凡则瞪着狄尼洛，接着视线突然又回到爱莉西亚身上。
　　「呀！」
　　卡修凡迅速抱起爱莉西亚，她胸前的守护石小袋随之摇晃。
　　他左手抱着吓了一大跳的爱莉西亚，拔起腰间的剑大吼。
　　「路亚克，看着诺拉！」
　　「收到！」
　　在主人的命令下，路亚克也一口气抱起诺拉。路亚克虽然个子小却颇有力气，就算抱着尖叫连连的女仆也能维持平稳的姿势。
　　「萨格莱，你负责保护小少爷！」
　　「真是无奈。」
　　卡修凡又接着下令，萨格莱闻言扶了一下眼镜，叹了一口气。
　　提尔纳德是男性中唯一一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他害怕地环顾四周。
　　「什、什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呜哇！」
　　萨格莱一言不发地伸手攫住提尔纳德的手腕，硬将他拖到自己身后。
　　瞬间，刚刚提尔纳德所站的位置，地面上已经插了一枝火箭。
　　「目前还无法明确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您只要了解现在情况很危险就够了。」
　　萨格莱冷冷地说明，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柄较细的剑。虽然他看起来既知性又优雅，可是身手不错。
　　＃插图
　　「雷登伯爵，请您趁现在先回屋子里去。您在这儿不安全，必须保护您的我也会遭遇危险。」
　　萨格莱相当合理的话让提尔纳德无法反驳，只能不甘心地朝狄尼洛家的大门跑去。
　　而卡修凡与路亚克，以及他们抱着的爱莉西亚与诺拉，都已经躲在屋子大柱子后方。
　　萨格莱自己也确认了一下接二连三来袭的火箭频率，抓准时机飞奔到柱子后方。
　　那些火箭尚未来到他们躲藏的玄关处，但他们也仍未见到敌人的影子。
　　「哇，现在换成敌袭了耶！诺拉，你有遇过敌袭吗？我是第一次遇到耶！」
　　「房子被纵火，还有遭遇敌袭，我全都没遇过！而且也不想遇到！」
　　见到夫人在非常状态下还如此兴奋，让神经紧绷到不行的诺拉甩乱一头红发大叫。
　　在她尖叫时，卡修凡看着间歇性不断飞来的火箭，询问路亚克：「路亚克，知道有几个人吗？」
　　「弓箭手的大概有四、五个吧，是从对面那片树丛射过来的。」
　　没把漆黑的夜晚当成一回事，从他们所在的玄关到树丛间的距离不算远，路亚克也因此能借着微弱的火光轻易分辨清楚。
　　「火箭无法飞太远的距离，不过我以为他们会更加利用弓箭的距离优势呢。好吧，我去处理一下。」
　　少年的银色头发与他手中出现的银针，在月光和火箭的火光下闪着光芒。
　　爱莉西亚才想着路亚克将要有所动作时，那道银光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呜哇！」
　　「什么？咕、呀！」
　　随之而来的是好几个男人的惨叫声。就从路亚克所说的敌人藏匿的草丛处传来。
　　不只动作快得连眼神都来不及制止，曾是杀手的路亚克手中的武器更是涂了能瞬间取走性命的「免浇肥」毒素。除了习惯毒性的路亚克与爱莉西亚之外的人，光是擦伤都会瞬间失去战斗力。
　　「至少留个活口，之后我有话要问他们。万一他们是被我放火的人派来的，我下次就在那家伙身上点火。」
　　看着路亚克向来俐落的手法，卡修凡做出了这样的要求。
　　此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惨叫让他反射性地回过头。
　　「可恶。那边也有吗？」卡修凡不悦地低语。
　　惨叫声从屋子起火点传来。
　　「兵分二路，在不同时间偷袭吗？还好啦。」
　　当过家庭教师的职业病，让萨格莱的口气好像在打分数一样。
　　屋里的人纷纷冲出来躲避袭击，慌忙地朝玄关的方向奔跑。
　　「别往这边来啊！」
　　诺拉语带责怪地大喊，她担心的当然是袭击者会追在逃跑的人后面往这边来。
　　而她凄惨的预感果然成真，一群用黑布覆面的袭击者也跟在那些人身后而至。
　　不同于玄关外的弓箭手，从火灾现场出现的敌人手里拿的是剑。
　　幸亏不是接二连三飞来的箭，里德带头的一群年长仆人才免于一死，不过他们也只能往前逃跑，无力反击。
　　再这么下去，极有可能演变成单方面的虐杀。
　　「前后夹攻吗？那只有放手一搏了。」
　　卡修凡会这么不悦，是因为他们已经被玄关前与火灾发生处出来的敌人前后夹击了。
　　「哎呀，狄尼洛先生。」
　　爱莉西亚一眼就看到逃出来的人里面特别醒目的狄尼洛。
　　只是狄尼洛的脸上就像平常一样毫无表情，跟周遭的人神色相比，也是特别显眼。
　　「那家伙……好像很弱啊。」
　　狄尼洛的脚程似乎不快，落在逃跑的人群最后面。
　　卡修凡曾听路亚克说过狄尼洛被人扑倒在地捶打的事，他的神情瞬间闪过一丝阴暗。
　　轻轻摇了摇头甩掉脑中的想法，卡修凡从躲藏的柱子后现身，朝袭击者跑过去。
　　「萨格莱，掩护我！」
　　「伤脑筋，我收费可不便宜喔！」
　　与其说萨格莱染上了佣兵的说话习惯．倒不如说这是与生俱来的性格。萨格莱耸了耸肩，也跟在起跑的卡修凡身后飞奔出去。

　　※    ※    ※

　　「哎呀，卡修凡大人要帮助狄尼洛先生呢，太好了。」
　　爱莉西亚高兴地微笑，身边的诺拉则紧紧攀住柱子发抖。
　　「要帮、帮助阿兹贝格公爵是可以，但我们不会有事吧！看起来能打的人都出去了，谁知道伏兵会不会从其他地方冒出来呀？」
　　「欸，说得也是呢。我们是不是进屋比较好呢？但屋里满是浓烟，里面也是很危险喔，诺拉。」
　　被诺拉与爱莉西亚自然而然排除在战力之外的提尔纳德大叫：「爱莉西亚小姐放心，有我在啊！」
　　「就是因为有您在才更让人担心啦！您手脚抖个不停，到底要怎么跟人家对打啊？随便乱挥剑的话，我们反而有危险！更何况，您甚至连剑都没带出来，不是吗？」
　　诺拉几乎是迁怒地回嘴，爱莉西亚听了便想了想。
　　「雷登伯爵确实看起来不强呢。可是啊，诺拉，这样的人也有作战的方法……嗯，是什么呢？挡箭牌？」
　　「爱莉西亚小姐，这样对待我也太过分了！」
　　不被当成战力，而是当成一种防护措施，让提尔纳德惨叫。
　　「如果能当挡箭牌倒还算好。可是这个人反而会若无其事地把我当挡箭牌吧。不过面对夫人您的话，他或许还会稍微努力一点。」
　　第一次见面就相当不和的诺拉与提尔纳德，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这样幼稚地彼此叫嚣。
　　见诺拉的表情越来越悲壮，爱莉西亚便开口安慰她。
　　「诺拉，没事的。我虽然也不强，但可以当你的挡箭牌。」
　　「啥？为什么？」
　　女仆惊讶得忘了挖苦，很直接地反问。
　　「因为诺拉是我的贴身女仆，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嘛！而且还是卡修凡大人的情妇。」
　　爱莉西亚笑着回答。身为卡修凡妻子的少女理直气壮，前面的理由姑且不提，后面的理由似乎才是成为挡箭牌的优先原因。
　　「夫人亲自当挡箭牌吗？哼，很不错的建议嘛。」
　　在瞬间的沉默过后，诺拉恨恨地说道。有大半原因是由于自己竟不由自主说不出话来而恼怒。
　　「可是，夫人，您的身高与胸围都不如我，我应该会到处露出破绽，想想您应该不是个好的挡箭牌。」
　　「也是。这样好了，我当诺拉的挡箭牌，雷登伯爵就当我的挡箭牌。」
　　「为、为了爱莉西亚小姐，我很乐意当您的挡箭牌！」
　　提尔纳德似乎已经不再纠结于被当成挡箭牌了，而自暴自弃地宣示。诺拉却想起什么似的从他身边退开一步。
　　「是吗？按照卡修凡大人的说法，您说不定勾结了祈翼教的人呢。」
　　提尔纳德似乎想起几天前遭到卡修凡怀疑的那件事。他的表情迅速黯淡，低下头。
　　「我……」
　　他苦恼地正要说话，就被附近的高声惨叫给盖过去了。
　　三人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人从刚才射箭处的草丛滚了出来。
　　男人死命抱着弓箭，应该尚未气绝，只是似乎受了路亚克的毒针影响，手脚正微微痉挛，看样子是无法射箭伤人了。
　　「抱歉！跑了一个！我想他不能动了，你们小心点喔！」
　　远远的黑暗中，传来应该正在独自奋战的路亚克声音。
　　从毫无掩护便能独自作战来看，到目前为止竟然能一个也不漏地处理掉敌人，确实是很可怕的能耐。而刚才漏掉的这个人虽然没死，但也已经失去了战力。
　　「路亚克真的好强。萨格莱他、也很强。托雷斯的力量虽然看起来不强，但可以了解莱森的意思，也能正面提出建议。莱森自己也很强……」
　　提尔纳德懊恼地喃喃自语，视线接着投向卡修凡与萨格莱，他们两人正拿着剑掩护逃窜的仆人，跟袭击者正面交锋。
　　似乎已经有几个人被砍倒了，他们两人脚下躺着几个一动也不动的人影。敌人数量太多，使得两人被逐渐逼退，但还不至于受到包围。
　　尽可能制造一对一的情况，慢慢减少敌人数量，这种手法与强公爵和佣兵团成员的头衔很相称。
　　在他们的掩护下逃出来的仆人陆续平安到达爱莉西亚他们所在的玄关前。
　　一名年长的女仆筋疲力竭地用力喘着气，爱莉西亚赶忙拍了拍她的背，同时因为自己丈夫的强大而双眼闪闪发亮。
　　「卡修凡大人好厉害呀，萨格莱先生也是！好像不需要挡箭牌呢。」
　　「那是当然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难得看上的男人啊！虽然他看女人的眼光不太好，但瑕不掩瑜啦。」
　　诺拉仿佛要强调丰满胸部似的更加抬头挺胸，仔细观察她的主人之后，换上一脸惊讶的神情。
　　「反观那个公爵，他是怎么回事？该不会不在预定内的事，他就不会做了吧？」
　　剑似乎钝了，卡修凡与萨格莱夺过倒地敌人的剑继续战斗，而他们身后还有人。
　　阿兹贝格家的仆人全都逃到玄关前了。
　　但不知为何狄尼洛与里德却还在他们两人背后。
　　狄尼洛与里德似乎不是要掩护卡修凡与萨格莱，也不像是腿软了跑不动。
　　狄尼洛完全没有要拔出腰间长剑的意思，而是蹲在地上似乎在确认什么。
　　他掀起已经气绝身亡的敌人脸上的黑布，好像在确认长相。
　　「这场火灾该不会是……好像也有祈翼教的人在接近那个人吧？该不会是因为阿兹贝格公爵不干不脆的态度惹火了他们，所以他们干脆直接偷袭、暗算卡修凡大人吧？」
　　爱莉西亚他们附近还有相当不安的阿兹贝格家仆人，因此诺拉提到这个话题时，自然放轻了音量，爱莉西亚却用平常的音量回应她。
　　「说不定喔。他可能是在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同伴。」
　　「如果是那样，应该要在确认之前先救人吧！死了之后再确认也没有意义啊。」
　　诺拉神情无奈地指出事实，此时又传来四、五名敌人的大叫声。
　　「阿兹贝格公爵，你为什么不杀了莱森？」
　　「你果然跟莱森联手了！」
　　「既然你要和莱森同伙，我们也留不得你！觉悟吧！」
　　「哎呀？」
　　诺拉不由得疑惑地轻喊，就像平常的爱莉西亚那样。
　　就在这个当下，其中一名大吼的男人朝狄尼洛杀过去。
　　卡修凡反射性地伸出脚绊倒男人。
　　刚刚的一段话根本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好、好像有什么误会呢。敌人以为阿兹贝格公爵是卡修凡大人的同伙吗？」
　　诺拉感到迷惑。似乎连卡修凡也感到混乱。
　　他本能反射般挡下针对狄尼洛的突袭，另一名男人挥剑朝他砍下来时，他只能勉强举剑并往后退一大步。
　　「卡修凡大人！」
　　「莱森！」
　　爱莉西亚与提尔纳德同时大喊。
　　卡修凡等人刚才的后退让敌人趁势攻击，因此他们完全屈居下风，只能抵御。
　　「可恶！」
　　卡修凡等人以剑代盾挡下敌人的攻击，一步步地往后退，慢慢靠近爱莉西亚所在的玄关前。
　　卡修凡焦躁地啧了一声，清楚地传到爱莉西亚等人的耳里。
　　此外也听见他身后正在闪避剑击的狄尼洛说道：「莱森，等等。确认长相、再砍。」
　　「他们是来杀我们的家伙！哪有时间一个个确认长相！」
　　「你砍了，再确认，也死了。」
　　理所当然的一番话似乎起了转移敌人注意力的效果，卡修凡趁隙一脚踹飞从正面攻击过来的敌人。
　　以公爵家的当家来说．他的手段稍嫌粗暴却是相当实际的作战方式，想必是受了教卡修凡剑术的佣兵巴洛的影响。有时候说出有失贵族身分的粗话，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爱莉西亚、诺拉、雷……麻烦死了，提尔纳德！你们快逃！」
　　卡修凡大吼，就连称呼提尔纳德为雷登伯爵的时间都不够。
　　他们确实已经几乎来到玄关前了。只要卡修凡与萨格莱稍有破绽，那么他们身后的爱莉西亚等人，还有狄尼洛和里德，甚至是阿兹贝格家的仆人都会有危险。
　　「提尔纳德？」
　　第一次听到卡修凡直呼名字的提尔纳德吓了一跳，他身边的阿兹贝格家仆人已经开始慌忙窜逃。
　　「我们知道！快，夫人！您说过要当我的挡箭牌，我们一起逃吧！」
　　爱莉西亚在诺拉的拉扯之下，也朝步步逼进的敌人反方向跑。
　　卡修凡与萨格莱也趁势闪避敌人的攻击，同时逐渐反击，打算取回主导权。
　　就在此时，刚刚中了路亚克的毒针、从草丛方向滚出来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手脚都还抖个不停，看来已经无法拉弓射箭了。可是他的双眼却因身体失去自主，反而更燃起了执念之火。
　　男人用颤抖的手一把抓起两枝箭，以极度前倾的姿势往前跑。
　　「莱森，你去死吧！」
　　还残留的毒性让他大吼时口齿不清，却有着让听到的人背脊发凉的诡异魄力。
　　卡修凡正背对着男人的方向挡下前方敌人的攻击，男人则前倾踉跄地朝他直线奔去。
　　「卡修凡大人！」
　　男人完全未加理会就在他附近的爱莉西亚与诺拉，以疯狂的速度奔跑。
　　爱莉西亚反射性地伸手想要阻止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提尔纳德的背脊瞬间染满了鲜血。

　　※    ※    ※

　　「提尔纳德！」
　　「雷登伯爵？」
　　就算察觉身后的异状也无法立刻回头反应的卡修凡与萨格莱，见到提尔纳德倒下的样子，不禁惊骇大喊。
　　「挡、挡箭牌而已，我、还、办得、到……」
　　提尔纳德呻吟着倒下，伤在背部右下方腰侧一带。
　　刚才的男人则因精疲力竭而毒发更快，已经倒在提尔纳德脚下气绝身亡了。可是他用尽全身力气所挥出的两支箭深深插在提尔纳德的腰侧。
　　「雷登伯爵！」
　　爱莉西亚慌忙跑过去，也不管提尔纳德流下的血会弄脏她的鞋子，拼命撑着不让他倒地时撞到头。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啊？」
　　诺拉也来到爱莉西亚身边，不由分说就打算拔掉提尔纳德腰间的箭。
　　但爱莉西亚伸手制止了她。
　　「诺拉，不可以。如果拔掉堵住伤口的箭，就会让他大量失血，死得痛快喔。啊，不是啦。呃，总之，要等医生医治的时候才可以拔掉。」
　　特殊的阅读癖好让爱莉西亚也拥有这方面的知识。只不过这样的阅读癖好也常让她的用字遗词出错失言。
　　「您要他撑到医生来吗？」
　　尽管爱莉西亚的话让诺拉缩了手，但提尔纳德已经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说话有如呻吟。
　　「怎么样……我也……能帮上……你的忙……」
　　已经看不出来提尔纳德的视线究竟在看哪里，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冷酷严厉的监护人的幻影。
　　「不、不准舍弃我，我、不准任何人、再舍弃我了……森、尤蓝……」
　　「雷登伯爵，别这样！您振作一点！」
　　听到爱莉西亚的惊呼声，仍在持续奋战的卡修凡怒吼了。
　　「可恶、混帐！你们真烦，都给我去死！」
　　「同感！」
　　萨格莱到这个地步，已经跟卡修凡有默契，他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大叫。
　　敌人终于只剩下两名，但卡修凡与萨格莱的体力已消耗太多，尽管如此，两人还是使尽浑身的力量，以惊人的气势瞪着各自应付的敌人。
　　此时他们两人的眼前突然伸出一只白色的手。
　　两人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一步，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挡在前面。
　　而两名敌人也同样吓得退了一步，覆盖在他们脸上的布瞬间被扯碎，抛向空中。

　　※    ※    ※

　　「不认识、的脸。」
　　瞬间安静得仿佛时间都静止的夜色中，狄尼洛的淡金色头发在月光下发亮。
　　平日的迟钝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狄尼洛瞬间让袭击者的真面目暴露在月光下，那动作绝不是泛泛之辈。
　　「你们、不是我的、子民。」
　　从刚才就一直坚持要确认长相，似乎就是想知道这一点。
　　「是祈翼教、派来的？」
　　组织名称被他这么清楚地说出来，让袭击者的脸色更为僵硬。
　　相对之下，狄尼洛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只是站在原地就仿佛更添诡异的魄力。
　　「那么、不满、莱森、当领主吗？」
　　「你、你、你才、才应该更不满吧！」
　　在莫名的魄力压迫之下，一名袭击者大叫。
　　为了隐藏真实身分，他们身上完全没有任何祈翼纹章或是属于教团的象征，但他们似乎也没否定狄尼洛的指控。
　　「我们只是在做理所当然的事！阿兹贝格地区本来就属于地方伯阿兹贝格家族！但是有海尔帕斯特、甚至是女仆血统的莱森竟然染指它！」
　　站在狄尼洛身后的卡修凡听到这些话又重新举起了剑。
　　「请你清醒一点！再这么下去，不只是阿兹贝格，包括雷登、费德霖，说不定连奥得那样的地方伯都会被莱森任意驱使了！到时候，一切就太迟了！」
　　点名邻近地方伯之后，男人的双眼再度充满了力量。
　　「与其让你成为莱森的爪牙，不如现在就送阿兹贝格公爵一对羽翼好上路，这就是我们的任务。觉悟吧，公爵！」
　　男子大吼着提剑砍去，但手上的剑却凌空飞起，掉落地面。
　　一眨眼便失去武器的男人愣愣地看着狄尼洛，后者刚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剑使出一招。
　　身边同伴的剑虽然没丢，却也只是拿着而忘记要挥，同样愣住。
　　「怎么可能？你不是、超弱的吗？」
　　「你、不是、我的、子民。所以，不用、手下留情。」
　　狄尼洛已经不是领主了，但仍旧很爱护自己领土上的人民，也深受爱戴，做到甚至连卡修凡都觉得莫可奈何的程度。
　　只要敌人有那么一点可能性是自己的子民，他就不会出手。他用行动说明了一切。
　　「莱森、是好领主。我、只希望、子民、幸福。」
　　很陈腔滥调。可是狄尼洛说的话拥有能让听者接受的力量。
　　「你们、烧我家。伤害、仆人。」
　　淡金色头发与银色剑刃反射着月光。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更添了一丝冷酷，狄尼洛语气平淡地说完后打算动手。
　　＃插图
　　卡修凡快了一步开口制止他。
　　「等等，狄尼洛，别杀他们！」
　　跟提尔纳德不同，狄尼洛第一次听到卡修凡直呼自己名字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意外的、好心。想救、他们吗？」
　　「不是。我还有话要问这些家伙，所以至少要让他们能开口说话才行。」
　　话音方落，卡修凡便跟萨格莱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从背后箝制剩下的两名敌人。
　　两名敌人在狄尼洛诡异的魄力压制下丧失了战力，轻易地束手就擒。

　　※    ※    ※

　　「卡修凡大人，雷登伯爵受重伤了！」
　　诺拉见四周已经没有具威胁性的敌人之后，便大声说出提尔纳德的情况。
　　「雷登伯爵，快睁开眼睛！卡修凡大人可能也很喜欢你喔！而且如果你活下去的话，还可以卖他一个人情喔。不醒来的话，你就亏大了，雷登伯爵！」
　　任凭爱莉西亚拼命叫唤，逐渐丧失意识的提尔纳德只剩下几声意义不明的呻吟而已。
　　卡修凡把俘虏交给萨格莱捆绑，并在他们嘴里塞东西之后，迅速开口。
　　「我知道。喂，狄尼洛，附近有没有医生？」
　　「里德。」
　　狄尼洛迅速说出来的名字让卡修凡吃了一惊。
　　在稍远待命的里德回答：「恕我不才，但我还有一点治疗的知识能够帮助保护主人的恩人。」里德语毕又朝卡修凡深深一鞠躬。「非常感谢，因为有您，我们才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不必在意。因为我们在这里，才会牵连你们。我们才比较抱歉。先不管这些，提尔纳德就拜托你了。」
　　尽管交谈简短却能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化，一旁的狄尼洛则行动了。
　　「我来、搬运他。」
　　接着他缓慢地收起剑，走向满身是血的提尔纳德。
　　狄尼洛小心地不要碰到插在他身上的箭，抱起他瘫软的身子走进屋里。
　　「强公爵阁下，我虽然是佣兵之流，但好歹学了一些医术。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我、我也过去帮忙，卡修凡大人！」
　　绑好俘虏的萨格莱，还有女仆装上满是鲜血的诺拉，也追在狄尼洛身后进屋了。毕竟阿兹贝格家的仆人似乎尚未从疲劳中恢复过来，让年轻的两人去帮忙会比较好。
　　「我知道了。喂，有没有其他人需要立刻接受治疗的？」
　　卡修凡立刻明快地接下现场指挥的工作。他的黑发凌乱，看起来也相当疲惫，衣服上有好几处被划破，渗出的血在黑衣上并不明显。
　　丈夫比任何人还需要优先休息，爱莉西亚浑身是提尔纳德的血，走近他。
　　「卡修凡大人，您没事吧？您有好多地方受伤呢。」
　　「都是擦伤。你、你身上只有提尔纳德的血吧？」
　　丈夫向她确认后，爱莉西亚扬起微笑。
　　「嗯，我没事。一定是这颗守护石保护了我。」
　　爱莉西亚碰触挂在脖子上的守护石小袋子。透过布料碰触棱角分明的坚硬触感，竟能让夜风中冰冷的指尖感觉些许温暖，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是吗？幸亏有帮助。只是袋子可能要换新的了．」
　　爱莉西亚只有把这颗守护石带出来，而收纳守护石的小袋子上也沾上了血迹。
　　见妻子听话地打开袋子，卡修凡似乎又想到什么似的将视线移向已经熄灭的起火点。
　　「火势也完全扑灭了……」
　　卡修凡开口提起几乎被忘得一干二净的火灾。
　　就在此刻——
　　「莱森，去死吧！」
　　离他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突然传来怒吼。
　　月光下，一名举剑的敌人朝卡修凡笔直冲过去。
　　卡修凡也迅速伸手去拿腰间的剑，打算处理掉最后一名敌人。
　　或许是暂时放下紧绷的心情，疲劳的手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快。一切都来不及了！
　　「爱莉西亚，快逃！」
　　「卡修凡大人，危险！」
　　夫妻俩对彼此大喊，想要保护对方，同时传来一记清脆的声响。
　　受到冲击而碎裂的矿物夜色中闪耀着鲜艳的色彩四处飞散，卡修凡只能愣愣地看着。
　　守护石准确地击中极近距离的袭击者脸上。石头虽小，但袭击者脸部受到正面一击，便直接往后仰倒，一动也不动。
　　卡修凡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而伸直右手呈现投球姿势的爱莉西亚只是迎视着他。
　　最后爱莉西亚终于有点伤脑筋地呵呵一笑。
　　「我、我丢出去了耶。对不起。」
　　看着妻子用莫名可爱的动作道歉，卡修凡声音干涩地低语。
　　「我该庆幸我不是没事就送你昂贵的宝石吗？如果你刚刚还要考虑一下的话，那我不就惨了……」
　　卡修凡再也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
　　「莱森、爱莉西亚。你们也、进屋……怎么了？」
　　此时狄尼洛从宅邸出来寻人。
　　姑且不论傻愣愣的爱莉西亚，见到卡修凡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的路亚克一起捧腹大笑，让狄尼洛看起来非常惊讶。

临班男孩

　　5 人是人、蔷薇是蔷薇

　　卡修凡勉强收住了笑，交给路亚克去确认有没有其他残敌之后，便与爱莉西亚跟着狄尼洛走向提尔纳德休息的房间。
　　那里最靠近入口，且在厨房旁，是厨师使用的小房间，进门只见提尔纳德趴在床上。
　　萨格莱正在拔出插在他腰上的箭。
　　「不行，伤口黏着布了。」
　　看来是箭穿透睡衣时顺势将布料扯进伤口里了。
　　萨格莱轻啧一声，试探性地移动箭柄，痛楚逼得提尔纳德醒过来。
　　「唔、唔、唔……」
　　提尔纳德发出苦闷的声音，睁开眼睛看见室内的每张脸。
　　斗室内现在只剩下莱森家这边的人。里德要诺拉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布之后，与狄尼洛便跟强公爵夫妇交换位置，出去替老仆人们疗伤了。
　　「莱森、爱莉西亚小姐……呜哇，你这家伙在干么？」
　　提尔纳德发现萨格莱暂且放开箭并打算拉开他的衣服，紧张地大喊。
　　「住手……好痛、好痛啊！你住手、放开我！别看！痛痛痛、不要碰我！不准看！」
　　提尔纳德大叫，眼角渗出一点泪水，看起来非常疼痛。
　　他除了喊痛之外，也说了许多次「不准看」。
　　「雷登伯爵，不可以乱动喔。你乖一点。」
　　就算听到爱莉西亚中肯的建议，提尔纳德还是拼命抵抗。
　　「就、就算您这么说……好痛！住手啊、笨蛋！不准脱！呜哇！不要撕！」
　　萨格莱开始感到不耐烦，打算动手撕开沾满血渍的睡衣。
　　提尔纳德忍着强烈的痛楚，脸色大变地想要阻止，但轮到卡修凡箝住他的双手。
　　「不要挣扎，笨蛋。你的衣服都黏在伤口里了，如果放着不管，布料跟着伤口愈合会很糟糕。」
　　「可、可是……」
　　就算两手都被用力压制住、全身动弹不得，提尔纳德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回嘴。
　　卡修凡大为光火地斥责。
　　「看不到伤口要怎么包扎？又不是女人，被看到裸体而已，不要这么婆婆妈妈！萨格莱，快脱！」
　　「我知道了。」
　　「不要！住手！我不要，不准看！不……」
　　萨格莱忠实地动手执行卡修凡的命令，被伤口流出的血染红的瘦弱身体便一口气在众人面前裸裎。
　　然而暴露出来的并非只有身体。
　　「没用？」
　　爱莉西亚不假思索念出的字眼是刻在提尔纳德白皙皮肤上的旧伤痕——「没用」、「白吃白喝」、「我的爸爸烧起来了」。
　　背上、腰上、侧腹部等只要穿上衣服就看不到的地方都遍布着这堆字眼。
　　似乎是用利刃刻上的文字很稚拙而难以阅读，也有部分伤痕已经差不多消退，根本无法判读。
　　但是跟文字一起刻写的恶意，却留在上头没有消失。
　　「我叫你们不要看！」
　　提尔纳德将脸埋起来，浑身颤抖地低吟，带着哭腔的说话声并非因为身体的疼痛。
　　卡修凡松开他的手，轻声说道：「这是……该不会是尤蓝……不对。是更早之前的监护人吗？」
　　这些伤痕都是出现在背上跟腰上，肯定不是他自己刻的。况且人不可能在自己的皮肤上刻下这种字眼。
　　前任监护人尤蓝至少在表面上非常稳重优雅，尽责地陪伴在提尔纳德身边。
　　因此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必然是比尤蓝更前任的监护人了。
　　那些人获得提尔纳德的身分所带给他们的好处之后，便弃他于不顾。反复如此才造成提尔纳德对人根深柢固的不信任。
　　「不是监护人……是他们的小孩，还有小孩的同伴。他们看不起我、嘲笑我、觉得好玩而欺负我！」
　　就算提尔纳德拥有名门雷登家的血统，但在到达希尔丁王国法定成年的十八岁之前，他不能随心所欲行使自己的权限。
　　担任提尔纳德监护人的家伙也是看上了这一点，代行雷登领主权限且任意妄为。
　　爱莉西亚之前也都听说过这些事情。
　　而小孩子很轻易就能感受到父母的作风跟想法，因此理解到自己家里正在收留提尔纳德的孩子便将空有高傲、自尊却什么能力也没有的提尔纳德当成欺负的目标了。
　　「反正、反正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认为我是个分不出真关心还假关心的笨蛋！所以才会上尤蓝的当，被他彻底利用！」
　　感到屈辱的提尔纳德泪如雨下也不擦，只是瞪着卡修凡大吼。
　　「可是尤蓝他不会做这些事！他不会……」
　　提尔纳德再度把脸埋进床铺，拼命忍住呜咽。
　　见他舍弃高傲脆弱的自尊，像个孩子似的哭泣，爱莉西亚不由得轻声开口。
　　「我叔父的确把我嫁了两次，也把我家卖给雷登伯爵……可是不曾伤害我的身体。」
　　爱莉西亚的叔父海斯达姆曾是她的监护人。
　　卡修凡听见妻子拿监护人所做相当过分的事当例子，他静静说道：「萨格莱，你先拔箭止血吧。」
　　「是。」
　　萨格莱将缠着箭的布与箭一起抓住，慎重且迅速地一口气拔出来。
　　刚才大吼大叫的提尔纳德已经无力抵抗。在拔箭的瞬间，他的身体虽然用力地弹跳了一下，却连哀号声都没有。
　　鲜血从伤口流出来，在一旁等待的诺拉立刻用干净的布按住伤口止血。
　　看着持续进行中的治疗，卡修凡伸出手轻轻放在提尔纳德的茶色头发上。
　　「你会被骗，是因为尤蓝给你的并不是假感情。」
　　提尔纳德哭得太厉害而双眼红肿，听到他的话又是一震。
　　卡修凡用比对爱莉西亚还粗鲁一些的手劲摸摸他的头又继续往下说。
　　「尤蓝真心认为用那种形式消灭我是为你着想。为了你，也可以说是为了『继承地方伯雷登家血脉的少爷』。」
　　祈翼教团里，多数高阶圣职者都是从小就在教团里生活，因此身心也都完全奉献给这个宗教。
　　尤蓝的脖子上挂着证明他是圣职者的羽翼纹章，羽翼下方则刻有圣女艾榭儿的侧脸，那表示他在高阶圣职者之间的地位属于上层。
　　提尔纳德是拥戴圣女艾榭儿之人的子孙，也是上级贵族，因此教团必须处分威胁到提尔纳德的新兴贵族卡修凡。对他们而言，这才是遵循历史的正义，若说这些不是真正的情感，那又是什么呢？
　　就算他们表现的情感必须按照他们的「正义」，强制提尔纳德接受再教育也一样。
　　「他们只是不会按照你希望的方式为你着想，精神构造根本就完全不同，所以我才那么讨厌他们。」
　　他的手离开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掉泪的提尔纳德头上，最后再补上一句。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不过你保护了我。抱歉怀疑你。你现在先专心治疗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很有感情。
　　过了半晌，轮到萨格莱开口了。
　　「雷登伯爵阁下。不对，提尔纳德大人。我也要向您道歉。」
　　出人意表的发展使得满屋子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萨格莱身上，他单手梳了梳凌乱的黑发开始说道：「说实话，我一直以为您只是个既无能又白目、只会出一张嘴又任性的名门少爷。」
　　「我想您并没有说错。」
　　诺拉勤快地擦拭着提尔纳德身上的多处血迹，不忘一边吐槽。
　　「嗯，我当然不认为我的想法全错。您虽然无能白目、只出一张嘴又任性，但肯定不是只有这些而已。看见您挺身而出报恩，让我感佩不已。」
　　萨格莱的一番话说得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打算夸人还是糗人。说不定这种说话方式是他掩饰害羞的方法。萨格莱接着真挚且热忱地看着卡修凡。
　　「莱森强公爵阁下，既然您是提尔纳德大人的监护人，那我重新向您提出要求。请雇用我当他的家庭教师兼管家。现在他虽然是个几乎无能的小少爷，但就我的眼光看来，他也是经过雕琢便会发光的璞玉。」
　　有识人眼光的他不久前还完全瞧不起提尔纳德。不过卡修凡现在不打算提醒他。
　　「可以。不过现在你先专心治疗他的伤吧。」
　　「遵命。诺拉，你替我按着那里。」
　　把提尔纳德完全交给萨格莱他们之后，卡修凡带着爱莉西亚走出了小房间。

　　※    ※    ※

　　虽然空气中还残留些许烧焦味，不过火势已经完全扑灭了。情况应该不是太严重。
　　宅邸的走廊上恢复一片寂静，爱莉西亚天真地对走在身边的丈夫开口。
　　「卡修凡大人，真是太好了呢。这么一来，雷登伯爵就会有固定的随从了。」
　　提尔纳德受到前任监护人的影响，频频更换身边的随从。
　　未来萨格莱会跟在他身边，很严格、很严格，但偶尔温柔地指导他。
　　爱莉西亚高兴地抬头看向卡修凡，只见他一脸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个……对不起。我把您特别送我的守护石给丢破了……那明明是您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丈夫刚才虽然和路亚克一起大笑，但说不定现在回想起来就生气。爱莉西亚有点担心地道歉，卡修凡倒是像平常一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别在意。你也保护了我。你应该也很庆幸为了我而扔出那颗石头吧？」
　　「嗯，因为我们是夫妻啊！保护卡修凡大人，也等于是保护我自己喔。」
　　在卡修凡大掌的抚摸下，爱莉西亚依旧面带笑容。
　　与其说她表里如一，不如说她根本做不来暗藏心机这么复杂的事。
　　卡修凡突然缩回放在妻子头上的手。
　　「抱歉。」
　　卡修凡很不像他地别开视线，在爱莉西亚惊讶的视线中开始道歉。
　　「我为了确定祈翼教是否真的接触了狄尼洛与提尔纳德，而用禀报结婚当借口带你来这儿。总之，就是我利用了你，抱歉。」
　　「不，我完全不介意啊。因为我很高兴可以来这里呀。还有……就是、还有啊……可以一直跟卡修凡大人在一起，我很开心。」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呢？爱莉西亚不明所以，回答时再度感受到那股「肚子痛」的感觉。
　　「你、觉得跟我结婚真的好吗？」
　　而卡修凡此刻的问题更跳跃了。
　　见爱莉西亚吓了一跳，他神色认真地再度提问。
　　「不管是上次的事也好，这次的事也好，我的敌人真的多到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笑了。就算是你，也该觉得厌烦了吧？你难道……不讨厌我吗？」
　　「为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讨厌您呢？」
　　爱莉西亚打从心底觉得这个问题很不可思议，连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因为我是您买来的妻子啊，所以无论您想怎么利用都可以喔。」
　　「说得也是……」
　　卡修凡微微一笑，那是有点高兴、有点哀伤又有点寂寞的复杂笑容。
　　「话说回来，你向来是个和讨厌、憎恨他人这样的事情很无缘的人……跟我不同。而且你也无法选择我以外的其他男人了。」
　　卡修凡再度伸手温柔抚摸爱莉西亚的头。
　　他明明就近在眼前，为什么爱莉西亚却觉得他离自己相当遥远？
　　「真正的情感、或是假的爱情吗？太难了。」
　　卡修凡对于自己向提尔纳德说过的话若有所思。
　　乖乖地让他摸头的爱莉西亚此刻有点不知所措。
　　「莱森、爱莉西亚。」
　　狄尼洛的声音从旁传来，卡修凡收回他的手，爱莉西亚也中断了思绪。
　　一回神只见宅邸主人带着里德来到他们身边。
　　「啊，晚安，狄尼洛先生。」
　　「晚安，爱莉西亚。莱森，打扰、了吗？」
　　「没，无妨。很不好意思，狄尼洛，在提尔纳德能回家之前，可以让我们再住上一阵子吗？」
　　卡修凡似乎决定用名字称呼狄尼洛和提尔纳德了。狄尼洛闻言很干脆地点头应允。
　　「好。」
　　「还有，要跟你借个地方审问俘虏。我想完全洗清你与提尔纳德的嫌疑。」
　　「好。要立刻、审吗？我也、帮忙。」
　　狄尼洛发挥了路亚克一开始没看走眼的能力。看起来很可靠，再加上难以捉摸的个性，让人有点害怕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审问俘虏。
　　「不，明天再说吧。连我也有点累了。」
　　「我知道了。那么，我让他们、明天前、都乖乖的。」
　　已经讨论完的狄尼洛转身便离开了。
　　尽管狄尼洛看起来不太累，但就算刚遭受攻击，他还是时钟公爵，明天肯定也会在同一时间起床、巡视，再不睡的话，会影响明天的行程。
　　「狄尼洛。」
　　卡修凡叫住了正打算离去的高大背影，看着对方转过来的冰冷美貌。
　　「怀疑你，我很抱歉。」
　　「不必、在意。」
　　狄尼洛的回答还是那么干脆，接着用不变的步伐消失在通往自己房间的方向。

　　※    ※    ※

　　从狄尼洛家回家的第二天，坐落在阴暗森林深处的莱森大宅里，响起了开朗的声音。
　　「唷！卡修凡！诺拉！贫乳的……对了，爱莉西亚！还有其他人！我来啦！」
　　除了女人之外的名字并不打算记起来的佣兵巴洛，在夕阳下拉长的身影进入了大厅。
　　巴洛的出现已经在路亚克的预料之中，但这间满是展翼怪物雕像的领主宅邸大厅还是一片寂静。
　　「哎呀，勒桑德子爵，您好。」
　　爱莉西亚不在乎自己与贫乳产生关连，笑吟吟地对浅黑肤色的雷格多人打招呼。
　　不过除了爱莉西亚之外，大厅里的其他人虽然脸色有些许差异，却一样肃杀。
　　「唷？喂，你们怎么啦？是你们叫我来的，我人都来了却受到这种待遇？」
　　「巴洛。」
　　卡修凡用冷静低沉的声音叫出剑术老师的名字，并朝他走近。
　　而卡修凡身后的托雷斯则以不同于平日沉稳表情的严峻眼神瞪着巴洛。
　　「啊，哈哈，被发现了吗？」
　　巴洛完全没有心虚的样子，用手摸了摸胡碴，故意这么问。
　　卡修凡沉默地站在他的面前，一把抓起他壮硕胸膛上显得多余的皮制胸镗的金属扣环，将他拉近自己。
　　「被发现了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要给我祈翼教正在接触狄尼洛的假消息？」
　　「哈哈哈，可是以结果来说也不算假消息嘛。我太佩服我的先见之明了。」
　　巴洛慢慢掌握实际状况，开始大言不惭。
　　在等待提尔纳德痊愈的时候，卡修凡在狄尼洛家严苛审问了俘虏。
　　爱莉西亚虽然很想知道他的审问法，但卡修凡只愿意告诉她最后问出来的内容。
　　祈翼教的人原本就有计划要利用阿兹贝格前领主，让狄尼洛去解决卡修凡。可是他们尚未付诸行动，卡修凡就去造访狄尼洛了。
　　祈翼教团调查过，因为吉娜夫人的关系，卡修凡对阿兹贝格公爵家与狄尼洛都没什么好感。而狄尼洛那边对于新兴贵族当领主也很可能相当反感。
　　但这个想法也不过是众多计划之一。更何况在阿兹贝格这个边境地区之外，还有太多扰乱他们祈翼教理想世界的罪恶之人。
　　「他们认为我会去拜访狄尼洛，就表示我要不是打算收买他，就是要处置他了。」
　　那些人认为卡修凡会像祈翼教一样，打算利用狄尼洛。
　　无论如何，狄尼洛都继承了阿兹贝格地区最古老领主的血统。对于家世不具历史的新兴贵族卡修凡而言，狄尼洛与生俱来的名门血统是卡修凡可以任意利用的武器。
　　此外，如果卡修凡预期祈翼教会主动接触狄尼洛，也很有可能不利用他，而是直接除掉他。毕竟只要让身为地方伯的狄尼洛活着，同样的事说不定会一再发生。
　　为了阻止这两种情况发生，祈翼教在慌忙行动之下无法整合，人手也不足，最后做出了要除掉不稳定因子这种短视的结论。
　　「因为那些家伙想的都跟你一样啊。人类真的很可悲呢，总是会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跟自己一样的黑暗面。」
　　见巴洛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想装傻，卡修凡看他的目光又更加锐利。
　　「别跟我打马虎眼。你就是看准这一点，打算挑起我跟狄尼洛的纷争吧。」
　　在卡修凡的质问下，巴洛还是游刃有余地扬起嘴角。
　　巴洛的黑色双眸闪着冰冷的光芒。跟刚才轻松写意的气氛不同，他结实的体魄散发出与雷格多佣兵团团长相称的压迫感。
　　「我不是说了吗？人会看到他人内心与自己相同的黑暗面。你本来就很不爽狄尼洛，阿兹贝格，也想要有机会除之而后快，所以才会一拿到我给你的消息，就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不是吗？」
　　一针见血的话让卡修凡无从反驳。
　　巴洛轻松挥开卡修凡稍微放松的手，意有所指地看向路亚克。
　　「还不是因为你偏爱这个少年杀手，不把工作交给我们。有了年轻可爱的新人，那种心情我很明白，但是一直不顾黄脸婆，我们也是会不高兴的。」
　　听到这番不正经的比喻似乎提醒了卡修凡什么，他声音低沉地问道：「想靠我跟狄尼洛或是我跟祈翼教之间的纷争来赚钱，你是这么打算的吗？」
　　没有战争，佣兵就不会有收入。
　　自从篡位风潮逐渐平息之后，希尔丁王国内就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了。对于汲汲营营于战争而日夜奔走的佣兵而言，却成了生存问题。
　　而他们是否打算自己制造战争的契机，以便从中获取利益？
　　这才是卡修凡真正想问的问题。
　　「完全正确！真不愧是我的徒弟，直觉真准。」
　　巴洛笑嘻嘻地回答，看着猜对了也高兴不起来的卡修凡，似乎更觉得有趣。
　　「但我也不过是帮忙推了一把，加速事情发生，毕竟这情况早晚都要面对。最近这十年来，祈翼教为了重返过去的荣耀在台面下做了不少动作，这消息可就不是假的了。」
　　「十年」一词让提尔纳德的表情一僵，他的箭伤尚未痊愈，目前依然借宿莱森家。
　　不过巴洛并未看向提尔纳德，而是看着他身边那名戴眼镜的男子。
　　「对了，萨格莱，我听说了。你要担任这位少爷的家庭教师，并且从我的佣兵团除籍。你确定吗？」
　　「是的。虽然时间很短，但还是谢谢您的关照。」
　　萨格莱原本是想当卡修凡的管家。虽然最后要服务的主人不是原先他所预期的，不过要离开巴洛的佣兵团这一点倒是未变。
　　「无妨。我也一样，身为与莱森强公爵阁下有交情的佣兵团团长，未来也请在场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多多关照了，尤其是诺拉。」
　　巴洛中意的美丽女仆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名字，一脸不乐意。
　　朝诺拉嘻嘻一笑之后，巴洛一脸挑衅地看着路亚克。
　　「你叫路亚克吧？之前祈翼教的那件事，你处理掉不少我的伙伴啊。前阵子拼酒是很愉快，不过你别忘了，阿兹贝格地区是我们讨生活的地方。」
　　「好、好、好。别这么凶我也知道啦。我又不是笨蛋，才不敢跟雷格多佣兵团团长抢卡修凡葛格呢。」
　　路亚克夸张地耸了耸肩，不在乎巴洛的威胁。
　　巴洛似乎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表情很快又恢复平常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
　　「那么，各位，有事的时候随时欢迎来找我们。就算从雷登来的委托，我们也很愿意赚钱喔。卡修凡，我相信渴望权势并不会遭受天谴。大家保重啦！」
　　不在乎在场紧绷的气息，甚至还悠哉地对咬牙切齿的托雷斯眨了眨眼之后，巴洛扬长而去。

　　※    ※    ※

　　巴洛离去之后，现场还是残留一股微妙的气氛。
　　诺拉碎碎念着：「所以我才讨厌佣兵啦。」
　　爱莉西亚率直地询问丈夫：「卡修凡大人，您不用严格审问勒桑德子爵吗？」
　　一路听下来，爱莉西亚试着使用她觉得中听的词汇。只见卡修凡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我都想把他的头扭下来了。可是没办法呀，随便跟那家伙起冲突的话，等于是跟全雷格多国上下为敌。」
　　受到外人严重歧视的雷格多人，内部的向心力很强。
　　虽然听说他们多的是血气方刚的家伙，内部小纷争不断，然而一旦发现外部的敌人，就会立刻团结起来抗敌。
　　「再说，祈翼教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倒是真的。就算巴洛不说，这些消息总有一天也会传到我的耳里。万一他们打算再攻打我们的话，就算无法成为伙伴，至少也不能跟巴洛他们为敌。」
　　之前尤蓝也带了许多雷格多人来对付他，但就算雷格多人是拿钱办事，从一开始就跟他们交恶与否，结果还是大不相同。
　　「哼，难得你那么胆小。你这个自称强公爵的人也太没用了。」
　　提尔纳德高高在上地斥喝。
　　「对雷格多人那种货色怕成这样，丢不丢脸啊！好痛！」
　　同时遭受卡修凡的拳头与萨格莱鞭子的招呼，提尔纳德立刻痛呼出声。
　　「你这个小鬼还是只会逞口舌之快。提尔纳德，你跟那个大叔第一次见面就惹他生气了，你没发现吗？」
　　虽然巴洛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可是他绝对不会忘记轻视雷格多人跟佣兵团的家伙。
　　卡修凡冷冷地说完之后，萨格莱也用同样冰冷的语气接话。
　　「还有，您这种话怎么不趁巴洛先生在的时候说呢？不过，如果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应该没那么容易善了吧？」
　　受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攻击，一点情面都不留，提尔纳德神色扭曲，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们是怎样啦？之前不是还很认同我的吗？干么不对我好一点？」
　　就像提尔纳德所说，从狄尼洛家回来之后，监护人与教师就一直都是这种态度。最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去曝光时，他羞愤得想死，但内心也偷偷期待有人为此心疼他，但是两人却不断背叛他的期待。
　　「对你不好？说什么傻话，我对你好得要命吧。毕竟我可是把你当成十岁而已喔。」
　　卡修凡一脸平淡地说道。
　　「啥？」
　　听到卡修凡说出爱莉西亚或狄尼洛才可能会说的话，提尔纳德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我之前说过了吧？尤蓝把你教养成笨蛋，所以我觉得你的成长最多停在十岁。」
　　一听到尤蓝的名字，提尔纳德的视线又有点游移不定了。
　　尽管如此，他的反应还是比之前大幅改善，卡修凡看在眼里又继续说明：「因为我以为你应该要有符合身体年龄的知识能力，在过度期待下反而失去了耐心。但如果把你看成十岁的话，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不等傻眼的提尔纳德意会过来，卡修凡给了他的家庭教师兼管家一个眼色。
　　「话是这么说，但我没那个闲功夫真的花八年等你成年。我想你也很清楚我的敌人不少。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被杀害。就这一点……」
　　「我不会让你死的！」
　　提尔纳德忽然打断卡修凡的话。
　　卡修凡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睛，提尔纳德则是移开视线。
　　「我、我会再、保护你。」
　　「很有胆识。不过下次别想再一个人对抗祈翼教了。」
　　也有另一个消息说祈翼教的人再度接触了提尔纳德。
　　巴洛带来的消息之中，就只有这件事是真的。
　　然而提尔纳德没有说出祈翼教的人曾接触过他，是因为他不知死活地故意让他们接近，想反过来获取他们的情报。
　　「因为你根本就不认同我有用！我明明亲自来见你，你还是不肯跟我谈重要的事！」
　　提尔纳德气鼓鼓地提起几天前的事，卡修凡简直是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
　　就连他缠着狄尼洛，也是因为发现卡修凡的态度有异，才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接触。
　　身旁的爱莉西亚还笑咪咪地说着：「雷登伯爵果然很喜欢卡修凡大人呢。」
　　卡修凡更是感到一阵疲劳。
　　「不过我本来就觉得，只要我有能力不被任何人杀害，能够保护重要事物就好了。」
　　卡修凡瞄了妻子一眼，继续被中断的话题。
　　「我再说一次，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早一刻培养能让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这一点你也知道吧，萨格莱。」
　　被点到名的萨格莱朝空中挥了一下手上的鞭子。
　　「我明白，莱森强公爵阁下。提尔纳德大人，我已经完成向巴洛先生道别的要事，请跟我一起回房继续用功吧。」
　　「我不要！你们到底明不明白？我还是个回不了雷登领地的伤患喔！可是昨天，甚至是前天，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之外，我都被迫学习耶！」
　　尽管提尔纳德大量失血，但箭上没有淬毒，所以伤口并无大碍。
　　如今伤口几乎不痛了，面对有教育热忱的萨格莱，受伤已经不是阻止他的借口。
　　「听好了，提尔纳德大人。您的监护人希望您能尽快学习独立。况且吃饭、睡觉这些事太软弱了。您一定想不到，人类就算不吃不睡也不会死喔。」
　　「你胡说，不吃不睡肯定会死的，你少把我当成笨蛋，不要看不起我。我不要去！莱森快救我！」
　　被押走的提尔纳德拼命呼救，但萨格莱的教育才正要开始而已。因此卡修凡或其他人都没有加以阻止。
　　「说真的，人类就算不睡，并不会死喔。三天不吃饭也还能勉强活着。」
　　爱莉西亚用轻松的语调说出有点沉重的人体实验话题，身旁的路亚克也悠哉地开口。
　　「也是。不过，这样不是也很好吗？最近提尔纳德小少爷已经不太会在睡梦中呻吟尤蓝的名字了。」
　　「那是因为他没什么睡吧？」
　　看着拼命抵抗、不愿被带去二楼的提尔纳德，托雷斯有些同情地说道。
　　路亚克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间露出了有点意外的表情。
　　「咦？来者骑马的方式很怪。唔，嗯，可是这种感觉好像在哪儿——」
　　「卡修凡大人！」
　　路亚克才在喃喃自语，门房就脸色大变地走进大厅通报了。
　　「什么事。」
　　「时钟、不、阿兹贝格公爵来了。」
　　「狄尼洛？让他进来。」
　　主人轻描淡写的说法让门房大感意外地愣住。
　　「呃，可是……阿兹贝格……没关系吗？」
　　「你在意吉娜•阿兹贝格吗？无所谓，让他进来。」
　　卡修凡率先说出来的名字让门房的脸色瞬间发白。
　　但一看到卡修凡的脸上竟还有些戏谵，门房就算一脸惊讶，也走回屋外去了。

　　※    ※    ※

　　过没多久，出现在大厅的人正是在阿兹贝格地区也相当少见的高大男子，太过端正俊美的容貌使其更添一丝诡异。
　　狄尼洛，阿兹贝格带着总管里德来访。
　　一回过神，太阳似乎也下山了，开启的门扉外是一片带着青蓝色的黑夜。
　　狄尼洛背对那片黑夜站立，看上去有点像恐怖小说的插画。
　　爱莉西亚心里暗暗赞叹，对几天不见的狄尼洛露出笑容。
　　「晚安，狄尼洛先生。」
　　「晚安，爱莉西亚。莱森，突然来、抱歉。」
　　「无妨。我们之前也是突然去拜访你。你不用巡视领地吗？」
　　「有留人、代理。」
　　抬头看着语气平淡的狄尼洛，卡修凡再度向他报告这次事件的始末。
　　「你来了正好，我刚刚才跟巴洛谈完而已。那家伙果然是为了离间你我，才提供假消息给我的。」
　　「是吗？」
　　狄尼洛也有帮忙审问俘虏，所以他也知道大概的情况。
　　听卡修凡说完内情时，狄尼洛表情未变地开口。
　　「可是，幸亏有、那个男人。」
　　「幸亏？」
　　「莱森。我、一直、都想见、你一面。」
　　里德似乎想要开口，最后还是沉默地倾听主人的话。
　　「我出生、就被、教育成、要当、领主。听说你、还有、你父亲、都不配。」
　　「我父亲的确不是当领主的料，这一点没错。」
　　触及父亲的话题让卡修凡的表情凝重起来，狄尼洛倒是没什么变化。
　　「还有，有关祈翼教。」
　　似乎打算使卡修凡的心情更差的话题，让托雷斯挂上仿佛胃痛的表情。
　　见卡修凡的神色戒备，狄尼洛还是不慌不忙，一如往常的平淡。
　　「教义、没有错。祈祷、也没有错。」
　　即使把祈祷当成每日功课的人越来越少，祈翼教的教义依旧根深柢固地留在希尔丁王国及其周边各国。
　　不仅卡修凡否定这种将王公贵族的支配正当化的教义。就算不像他一样露骨地表现嫌恶的态度，王公贵族中还是有人逐渐背离祈翼教。
　　然而，另一方面，世上仍然有相当多人生存的心灵支柱便是祈翼教的教义，这点也不容否认。
　　狄尼洛依然规律地遵守着阿兹贝格地区也逐渐遗忘的晚祷习惯。
　　「结合、权势、错了。但是、教义、没有错。」
　　狄尼洛简短却相当有说服力地说完，轮到卡修凡用力叹了一口气。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讨厌那帮人，也讨厌蔷薇。」
　　「这也、没办法。」
　　虽然听起来不像是妥协的回应，但狄尼洛看起来也没什么不满。
　　「果然，能相识、很好。」狄尼洛依旧平淡地说着。
　　向夺走他领主权限的对象讲这种话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一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才更令人惊讶。
　　「你是、好人，也是、好领主。知道这点、很好。」
　　用超级平板的表情道出赞美，卡修凡也只能苦笑接受。
　　「很高兴你能认同。」
　　「也知道、守护石、可以、拿来丢。」
　　「不，我觉得把它当成常识很不妥……」
　　获得多余知识的狄尼洛口中，突然说出给了他多余知识的女孩名字。
　　「还有、认识、爱莉西亚。」
　　被点到名的爱莉西亚抬头看着高大的狄尼洛，只见狄尼洛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大掌抚上爱莉西亚的头发，卡修凡见状不禁挑眉。
　　「我希望、子民、幸福。莱森、是好领主。」
　　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但爱莉西亚还是很高兴丈夫受到称赞。
　　「嗯，卡修凡大人真的很棒喔。请狄尼洛先生也跟我的丈夫好好相处吧。」
　　「丈夫」这个字眼让狄尼洛的手停了下来。他轻轻扬起形状姣好的薄唇，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
　　「如果、当领主，就能、跟你结婚。有点、可惜。」
　　托雷斯脸色发青，诺拉瞪大了眼，路亚克还是笑吟吟，而卡修凡的面无表情活像在跟狄尼洛较劲。
　　就连还在为去不去二楼僵持不下的提尔纳德与萨格莱，都因为听见狄尼洛与爱莉西亚之间的对话，而暂时忘了争执。
　　「嗯，对啊。如果狄尼洛先生是阿兹贝格领主的话，我们说不定就结婚了。」
　　在死寂无声的大厅中，只听见爱莉西亚未经思考的回答。
　　爱莉西亚微笑地抬头看着狄尼洛，又觉得脖子痛了起来。
　　于是她打算后退拉开一点距离，狄尼洛察觉到她的动作，便朝她伸出手——
　　「脖子、又痛吗？」
　　在狄尼洛静静说出口的同时，爱莉西亚身后的强力臂膀已经将她抱了起来。
　　爱莉西亚的心脏猛力一跳，那熟悉的「肚子痛」感觉再度出现。
　　「要配合身高谈话，这样就行了。」
　　爱莉西亚听见卡修凡的声音。
　　虽然比狄尼洛稍矮，但还是很高大的丈夫紧紧抱着妻子，态度十分不友善。
　　「意外的、善妒。」
　　狄尼洛朝爱莉西亚伸出手却扑了空，于是缓缓缩回了手，冷静地评断。
　　「你应该、也是、好丈夫。」
　　＃插图
　　看着在卡修凡臂弯中有点脸红的爱莉西亚，狄尼洛突然转过身去。
　　「回家。」
　　狄尼洛从自家来到这里应该已经花了两天的时间，但他也不管现在已经很晚了，毫不犹豫地就往屋外走。
　　「我也会、宣布、认可、你。」
　　与巡视领地时相同步伐离去的巨大背影，传来了这样的话。
　　「这样、你做事、会、比较、容易些。」
　　阿兹贝格毕竟是个信仰虔诚的保守领地。
　　卡修凡身为一个有女仆血统的新兴领主，到现在依旧遭到许多反对。
　　而拥有最古老领主血脉的狄尼洛一旦公开认同他，肯定也会有不少人改变态度。
　　「一旦您失败了，我们家主人会随时取代您成为阿兹贝格领主。请您努力为了子民奋斗下去吧。」
　　里德总管行了个几乎看不出年事已高的完美鞠躬礼仪之后，便随主人离去。

　　※    ※    ※

　　目送阿兹贝格主仆毫不留恋走得干脆，路亚克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喔，走得真潇洒。狄尼洛好帅！」
　　「是啊。」
　　卡修凡凌厉的表情稍稍缓和一些．手上依旧抱着爱莉西亚。
　　「诺拉，你还是快点放弃我吧。」
　　「您、您干么突然说这个？该不会是想让我去勾引巴洛来当您的同伴吧？」
　　女仆担心的好像有点多余，卡修凡苦笑着摇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年轻美女，老追着已婚男人也不是办法。」
　　「唔、年轻美女，您倒是没说错啦……可是能配得上我的人，只有卡修凡大人而已！啊，先等一下，比起这些，您快点把夫人放下来啦！夫人的头发那么乱没关系啦！」
　　卡修凡用手仔细梳顺爱莉西亚被狄尼洛揉乱的头发，温柔的动作让诺拉掩不住嫉妒。
　　「咦，诺拉这么讨厌勒桑德子爵吗？但他很有钱，一定会很宠爱诺拉的喔。」
　　乖乖让丈夫梳理头发的爱莉西亚认真提议，听在诺拉耳里却像是在挖苦。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我讨厌子爵这种不上不下的地位，靠当佣兵赚钱也太不稳定！还有，他大我太多岁了！再说，那个男人就是引起这次骚动的罪魁祸首吧！」
　　卡修凡在一旁苦笑地听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诺拉，既然如此，提尔纳德怎么样？他可是有地方伯血统的雷登家继承人喔。现在虽然有点、呃、相当靠不住，但萨格莱说他是一磨就会发光的璞玉呢。」
　　「啊，对呀，诺拉。雷登伯爵被刺的时候，你不是也很努力帮他治疗吗？会这么努力的人，要不就是喜欢他，要不就是不想让自己被怀疑是犯人喔。」
　　爱莉西亚的表达方式依然有很大的问题。
　　而诺拉、甚至提尔纳德都是一愣。
　　两人不由自主地看了彼此一眼，接着又慌忙地别开视线。
　　「别开玩笑了！那是因为他在我眼前被刺啊，一般人都会帮忙治疗吧！为什么我要跟这个软脚虾在一起呀？」
　　诺拉拔尖了嗓子否定。
　　爱莉西亚接着说：「那你就是犯人了。」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萨格莱却直接走向卡修凡。
　　「非常抱歉，强公爵阁下。我打算让我的主人迎娶好人家的女孩，不希望他跟这种浓妆母猫有所牵扯。」
　　「你说什么？」
　　诺拉确实不希望被误以为对提尔纳德有好感，但萨格莱凭什么叫她母猫。
　　没有理会诺拉愤慨的尖叫，萨格莱好像思考着什么一样对爱莉西亚深深一鞠躬。
　　「爱莉西亚小姐，如果强公爵有什么万一的话，请不要考虑阿兹贝格公爵，而选择提尔纳德大人吧。」
　　「萨格莱，我非常佩服你见风转舵的速度。」
　　要厚脸皮到这种程度也实在不简单。
　　看着捧腹大笑的路亚克和哑口无言的托雷斯，卡修凡只能苦笑地叹了一口气。

临班男孩

　　终章

　　夕阳的光线将景色染成一片橙红。
　　包围着莱森家的黑森林与险峻山脉间的夹缝中，一处开阔的小原野上响起爱莉西亚开心的声音。
　　「这个地方是托雷斯告诉我的喔！我说想要去捡守护石，他就说前阵子他发现了这个好地方。」
　　据说是他跟着卡修凡巡视领地时凑巧经过的。
　　虽然说是小原野，但大半都布满了黑色石头，其中的矿物碎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卡修凡葛格还真是娶到好老婆耶。把自己得到的守护石扔出去救夫，现在则是来找守护石当回礼。喔，要是我的话，一定感动得痛哭流涕。」
　　路亚克做作地把手放在胸前，身边的卡修凡倒是沉默不语。
　　爱莉西亚宣称有东西要让他看，特地拜托卡修凡空出时间陪她出门。
　　不同的是没人找路亚克，他也跟来了。只是卡修凡也没打算追究这件事。
　　丈夫奇妙的态度，还有也莫名跟来的诺拉的无聊表情，爱莉西亚全都没注意到。她高兴地微笑，指着她先前找到要送给卡修凡的守护石给他看。
　　「卡修凡大人送我的石头，混了各种颜色，亮晶晶的，非常美丽。不过守护石要思考适合对方的石头再送，对不对？您看，这颗石头是全黑的喔，很像您，对不对？」
　　「像我吗？」
　　卡修凡的视线从下到上缓缓移动，慎重地出声确认。
　　「……应该说跟我差不多大吧，这颗石头。」
　　确实是颗很像卡修凡的石头。
　　不同于其他石头，它混杂了矿物，在橙色夕阳下的黑色表面闪闪发光。
　　连宽度与高度也几乎与卡修凡相同。在大片能放在手掌上的小石头中，鹤立鸡群的样子在某些层面上或许也很像他。
　　「呃，非常抱歉，卡修凡大人。」
　　站在他身边的托雷斯战战兢兢地小声道歉。
　　「我没想到夫人会选这颗石头……如果是萨格莱先生的话，一定可以顺利骗……不，诱导夫人选择比较妥当的石头……非常抱歉。」
　　提尔纳德伤口痊愈之后，便在几天前与萨格莱返回雷登领地了。虽然托雷斯没有明白说出来，但似乎对萨格莱还是稍微抱持着自卑感。
　　「别在意，托雷斯，这不是你的错。而且我说过，我期待你做好的是其他工作。」
　　前些日子狄尼洛家的攻击事件，当托雷斯带兵抵达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虽然不是他的错，但帮不上忙让他最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卡修凡只得安慰这个凡事认真的儿时玩伴。
　　不过比起托雷斯的情绪，眼前有他必须优先解决的问题。
　　卡修凡沉默了半晌，在心里选择用字遗词，接着缓缓开口。
　　「爱莉西亚，听我说，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可是能够把它当守护石带着到处走的人，我想他也不需要守护石了。」
　　爱莉西亚思考了一会儿，开口时并无特别受伤的样子。
　　「哎呀，对喔，得带着走才行呢。我真是的。」
　　「很高兴你自己发现到了。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早一点……不过，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谢谢你。」
　　不理会托雷斯惊讶喊出「您要收下来吗」，卡修凡像平常那样摸摸爱莉西亚的头。
　　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一样，比起夫妇，更像是父女。
　　路亚克看了又开始戏弄两人。
　　「葛格，你的外表跟风评是那样，但其实很王子耶。对女孩子很温柔，看到坏人不会默不作声，也会好好保护弱者。」
　　卡修凡把手从爱莉西亚的头上放下来，沉默地看着路亚克。
　　路亚克还以为惹他生气了，故意尖叫一声缩起脖子，然而随着一记破风而来的声音，一道黑影描着抛物线飞了过来。
　　「咦？什么东西？」
　　凭着惊人的反射神经接下东西，路亚克惊讶地看着它。
　　那是一颗外表光滑的黑色圆石，一小角上的绿色矿物结晶是它的亮点。
　　「王子给你的。」
　　伸直弯下的腰杆，卡修凡扔石头给路亚克之后，有点自暴自弃地表示。
　　「奖励你这次认真工作，我送你那颗石头。你就心存感激地随身携带吧，死神。」
　　石头里的绿色矿物，与路亚克的瞳孔色彩很相近。
　　这也顺了守护石要与受赠者相称的准则，只是卡修凡意外的举动还是让路亚克惊讶得不断眨眼。
　　「哇，卡修凡大人，您也送守护石给路亚克吗？太好了。话说回来，您完全没给路亚克薪水耶。」
　　「等等，为什么您送给路亚克却没送给我？不管怎么想，美丽又柔弱的我才更需要守护石吧！」
　　听着爱莉西亚高兴的声音与诺拉愤慨的抗议，路亚克歪着头感到疑惑。
　　「葛格，你也很有趣耶！你觉得我会需要守护石吗？」
　　「不觉得。不过你现在也算是我的属下。而我奉行的主义，就是要对自己的所有物好一点。」
　　卡修凡若无其事地说完，路亚克的双眼微妙地有些动摇。
　　路亚克将手中的石头抛上抛下地把玩，抬眼看向卡修凡。
　　「我说葛格，你其实一开始就在怀疑巴洛大叔带来的情报了吧？」
　　托雷斯闻言大吃一惊地看着主人，卡修凡则静静地听路亚克说话。
　　「但你就像那个大叔所说的，早就不爽狄尼洛很久了，所以才会假装上当，想找到借口解决他，对不对？」
　　卡修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路亚克似乎也不是一定要他回答，只是像猫般眯起双眼轻轻地笑了。
　　「王子跟暴君的合体。你也很难懂耶。」
　　路亚克用超乎年龄的成熟口吻说完，将守护石扔到橙色的天空下，抛得特别高。
　　「卡修凡葛格，你也要巴洛大叔调查我，对不对？那个大叔之前来你家，本来就是要报告这件事的吧？因为发现我在偷听时，你好像有点慌张。」
　　看起来似乎消失在橙色天空中的石头，再度回到路亚克手上。
　　盯着石头的视线再度回到卡修凡身上，死神少年扬起微笑。
　　「不过最后你还是送我这颗石头，也太帅气了吧！我想或许爱莉西亚的影响也很大，但我最讨厌你这个部分了。」
　　路亚克爽朗地笑着，而卡修凡送他的石头已经从他手上消失。
　　「不过呢，我还满高兴的，谢啦！」
　　跟平常收针一样不知道把石头藏在哪里，路亚克用戏谵的眼神看向爱莉西亚要送给卡修凡的巨石。
　　「我下次也送你一颗守护石当谢礼吧。豪华程度肯定不会输给爱莉西亚喔。」
　　「啊，那我们下次一起去找吧，路亚克！呵呵呵，那我就要找到更棒的才行！」
　　「那、那我也要送！卡修凡大人，您会收下吧！」
　　爱莉西亚天真地提议竞争之后，身边的诺拉立刻表明要参战。
　　听到夫人说要把第一颗巨石带回家时就已经脸色发青的托雷斯，如今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了。


　　小野上明夜《死神姬的再婚》第二集完

临班男孩

　　后记

　　初次相会的读者您们好，也谢谢再度相会的读者。我是小野上明夜。
　　继《死神姬的再婚》之后，能够再出版《死神姬的再婚2》，令我感到非常高兴。包括「这就是传说中的年终赶工吗？」在内，很多事都好辛苦，但最后总算完成了。也非常感谢当时就期待有续集的各位读者。
　　这次的新角色有电波系美男、喜欢巨乳的大叔，还有眼镜管家。其中好像还混进了也不知道算是服务谁的人物，我想应该是我多心了。
　　本集登场的阿兹贝格公爵狄尼洛，某种程度上算是男版的爱莉西亚。以两个神奇人物为主的场面写起来很欢乐，但守护的人往往就很辛苦了。
　　巴洛喜欢巨乳似乎是承继了作者的喜好。连路亚克在内的五人酒宴场景似乎很有趣，但可以预期先喝挂的托雷斯应该相当凄惨。
　　事实上，萨格莱占的篇幅有点危险，我本来想说如果不行的话就干脆全部删掉，结果还是保留下来了，果然很符合他厚脸皮的风格。虽然觉得萨格莱当卡修凡的左右手也无所谓，可是那样提尔纳德少爷可能会有更可怜的发展……
　　主角夫妻两人的关系比起上一集有所进步。心灵接近的同时，或许卡修凡就会比较心酸了。爱莉西亚所感觉到的「肚子痛」，如果各位也能体会的话，将是我的荣幸。
　　感谢新编辑三尻小姐，感谢岸田老师这次也借由精采的插画提供力量，下次我一样会继续努力，请多多指教了。

　　小野上明夜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

临班男孩

部分章节需要审核，请等待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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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不是天然呆，就是天然黑。

ouyang9z

女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然黑啊。。这一作还是很有趣的。

pengwar

还以为只有一卷呢，这个小说挺不错的

1335975535

感谢楼主。爱莉西亚的非常识太好玩了，卡修凡真是傲娇啊

lazyme

咦結尾這歡樂的對話？
「軟腳蝦」什麼的，「母濃妝貓」什麼的，總覺得今後成為歡喜冤家之類的可能性增加了www

不自主的冲动

印象中好像看过个漫画也是这名的

sjr6hgnsan

这系列的女主异常有趣（节操方面）,应该说不愧是天然黑么,异常耐性居然练满了
一两本果然不会结束
感谢大大,感谢负犬小说组,感谢.........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