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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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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图书馆内乱 上[作者/有川 浩](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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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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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yuyuko
录入:狂奔
校对: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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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8-8-11 01: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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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6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干扰父母计划
Mission:向父母彻底隐瞒被编入战斗职种之事!
笠原郁一等图书士,在没有向父母报告被编入战斗职种的情况下,加入了关东图书队。然而,就在郁凭借自身的出众体能,入选了在抵制超越法规的组织?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的抗争中位于战斗最前线的图书特种部队之后,面临了老家的父母要到她工作的图书馆来参观这一突发事件。
若郁被编入战斗职种一事暴露,其父母一定会“立刻昏倒”并“将女儿强行带回老家”。
笠原郁能平安度过这次入队后的最大个人危机吗?!
——就在这种情况下,郁在十一月最后一次连休的最后一天里迎来了自己的X day初日。
“久……久未问候了,见到你们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
单身宿舍的玄关处,郁正在向从老家茨城来到武藏野关东图书基地的父母打招呼。
“……她这算什么啊。”
在坦然聚于前厅并转入观赏模式的堂上班加柴崎四人之中,堂上笃二等图书正以惊讶的表情嘀咕了这么一句。他是郁在图书特种部队里的直属上司。
“和父母说话都会结巴的吗?”
露出“服了她”这种表情的是郁在图书特种部队里的同期,手冢光一等图书士。虽然他只是单纯地接着堂上的话往下说,但一旁的小牧干久二等图书正像是要刺破他那份淡然般地噗一下笑出声来。小牧担任的是辅佐堂上的副班长一职。
“她可是怕得要死呢,昨晚睡觉时还一直痛苦的梦呓。”
若无其事地吐槽的是柴崎麻子一等图书士,郁的室友。她的职种与郁不同,是隶属于比邻基地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图书馆业务部的图书馆员。
“在这种季节里,晚上睡觉竟然还睡到汗湿了起来换衣服,真不晓得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
完全没发现这边的同伴们在任意评价自己,郁还在语无伦次地跟看上去很严厉的父母闲聊着(似乎是),过了好一会才像是终于察觉了他人议论般地僵直了背,随后便跑到了四人这边。
“堂上教官!”
教官这个称呼是因为堂上在新队员培训时担任教官而被沿用下来的。
“怎么办,我爸妈想参观宿舍啊……!请你去跟他们说这里是外部人员禁止进入的吧!”
“你发什么傻!”
堂上欠着身甩掉了郁抓住他袖子的手。
“我们这可是有专门给队员的来访亲友使用的住宿设施!这种骗人的规则我怎么说得出口!”
“求求你了!”
“只是参观宿舍又不会怎么样,你就带他们到处转转吧。”
“不要,这么突然谁有时间陪他们啊。”
郁不像是在说笑,至少有一半是认真的。
“那柴崎也一起来。”
“咦?不要,这种跟做宣传一样会累死人的事我才不干。”
“那教官来。”
郁再一次拉住堂上的袖子,堂上也再一次像谨遵礼法似地甩开她的手。
“我说你啊,我可是你上司!陪同的时候万一被无意间问到作为上司对你如何评价的话,要怎么办?我可是会照实回答,你在图书馆的工作中就只有记忆力差、鲁莽冒失这些地方!”
“过分!我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冷静点!我没说一无是处!但你成绩突出的领域不是不能对你父母说吗!”
为了应对各种战斗,图书特种部队对队员的要求是从普通的图书馆工作到大规模攻防战都必须精通,但郁的能力极端偏向战斗一侧,在战斗训练当中她也有不少项目的成绩凌驾于男队员之上。
然而郁的父母却是绝对不会同意女儿出任战斗职种的,因为郁到目前为止都还一直瞒着他们。
“如果你不介意现在公开的话,我多少也可以说些称赞的话。这样行吗?”
“绝对不行——!”
“笠原,你声音太大了,会被听到的哟。”
郁立刻转而缠上在一旁提出这句忠告的小牧。
“小牧教官……”
“要我陪是可以,不过万一被问到笠原你的职位时,我可是不会撒谎哟。”
总是温和待人的小牧其实是最贯彻正理,比谁都更不通人情的人。
主动放弃的郁接着向手冢瞟了一眼,然后又移开了视线。
“……你这种欲言又止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手冢这句有点不高兴的话让郁嘟起了嘴。
“我是没指望你会帮我了。”
作为同期编入图书特种部队的新人,郁和手冢在各方面都在竞争,当然两人都是争强好胜的个性也是原因之一。
被留在玄关的郁的父母开始有点吃惊地向这样探望过来,和他们目光对上的堂上暧昧地笑着点头回了个礼。
“喂,拖拉也到极限了。就先由柴崎应付吧。”
结果相对于发出“咦——”一声的柴崎,反而是郁带着生气的口吻逼迫着室友。
“你就当是为了下次敲诈我请客好了,总之现在先帮我再说!”
“请到什么程度?”
“中午外食一次!”
“附带甜点?”
“啊——我知道了啦!”
柴崎虽然还是一脸不太乐意的样子,但总算是被这个条件钓上了,而一旁没将“还真会钓啊”这句话说出口的堂上叹了口气。
——幸好拉了柴崎作陪。
在宿舍区内参观时郁总算是稍稍安下了心,虽然代价是高了些,但美貌又亲切的柴崎的确很适合为外来人员作讲解。
郁的母亲寿子反而是和柴崎说话更多,一直问着有关宿舍的各种问题。而父亲克宏虽然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但因为他原本就是不太好亲近的人,所以这副样子算是正常状态,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要是能像柴崎那样就好了——看着寿子聊得开心的模样,郁这么想着,柴崎不仅看上去是窈窕淑女,也的确像女孩子一样不善于应付野蛮的事,虽然本性上是有些“那个”,但在迎合父母喜好的对话上却相当拿手。
而面对在今时今日还有着“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不要去做危险的事”这种保守思想的父母,郁却是个不断违逆他们希望的女儿。
郁天生的体能优势在和易怒的兄长们的争吵中得到了开发和扩大,每一日都生活在兄妹争吵中的结果,就是养成了她的莽撞的性格。
想变成淑女也是要有适当环境的嘛——就在郁胡思乱想停住的时候,克宏出其不意地开了口。
“工作方面怎么样?”
“嗯、还好吧。”
说得多的话,一疏忽就会露出马脚,因此郁只是敷衍了过去。
“直属上司在刚才那些人中吗?”
这是在指刚才在玄关时聚在一起和郁说话的人。
“嗯,是……稍微矮一点的那个。”
“我想也是。”
正当郁想问“你怎么知道”时,走廊的拐角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噢噢?”
带着像是要撞上这边的势头发出怪叫的,是玄田龙助三等图书监,图书特种部队的队长。
“玄田三监,这两位是笠原一士的父母。”
柴崎立刻抢占先机,不等玄田开口便又转向郁的父母。
“这位是玄田三监,从我们入队以来就很照顾我们的上司。”
没有像平常那样叫“队长”是因为柴崎有所顾虑,不让玄田自我介绍也是出于同一考量。
玄田性格豪爽却也不拘小节,虽然他也知道郁的家庭情况,但若是让他开口难保不会迸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玄田和郁的父母互相打着“幸会”之类的普通招呼,郁和柴崎才想着“好,过关了”,玄田却突然开口问道:
“两位准备住在哪里?”
——糟糕!
就在郁和柴崎都吓呆之时——
“玄田三监!”
堂上突然从后面跑了出来,看样子他正是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才跟着来的。
“有紧急事情,请到这边来。”
这么说着的堂上想将玄田拉走,玄田却只回了句“不用急嘛”,并没有动。
“若是需要的话,就请用宿舍内提供的房间吧,如果不介意男女分开……”
郁现在简直想直接跪倒在地上了。
结果就变成了父母取消旅馆,住进宿舍的情势。
因为食堂不提供外部人员的饭食,所以晚饭还是要到外面吃,而当然不能放着人生地不熟的父母不管,郁便一同去了。
父母说想看看周围环境,就决定先走到车站再作打算。
“这附近感觉还挺悠闲的。”
寿子一边四处看着一边这么说。武藏野还留有不少旱田,离车站远一些的地方甚至会给人像是能听到牧歌般的感觉。
“这样看起来,水户[注]还更有都会的感觉。”
克宏也点着头这么附和。
“水户至少也是县府所在地吧,这样比较太奇怪了。”
一旦话题变成不牵扯到自己的闲聊,郁的心情也轻松起来,如果只是说说这种话而不谈其他,那父母也就不是那么难以对付了。
“明天我要上班,不能陪你们的了,要把路记下来哦。”
就在郁有点得意地讲解着道路时,后方响起了一阵轻声的自行车铃声。
注:水户市,位于日本茨城县中部那珂川流域,是县府所在地。
回头看时,一名身材不高的少年正从自行车上下来,打着“笠原小姐日安”的招呼。他是郁在前些日子于基地附属图书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举办的一个活动中认识的本市中学生,木村悠马。
“很高兴看到你安康如常。”
悠马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起话来老气横秋。
“我读过《周刊新世态》了,‘情报历史资料馆’的攻防战。现在图书馆那边也有压力吧,良化特务机关正在都内大力审查那一期杂志。”
“是啊,当时出动的人员似乎挺多的。不过和我没什么关系,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郁像是要盖过悠马的话一样蹦出了话。“没关系”这点虽然不是谎话,但悠马还是露出吃惊的表情。
“咦?可是……”
被背后的父母一直盯着的郁连手势都不能打,只得在悠马再次叫了“笠原小姐”时凑到他身边逼得他出不了声。
后面是我父母,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工作职位啊——这种无法通过语言加以述说的情况悠马终于有所察觉了,他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是啊,的确和图书馆员没有直接的关系。”
虽然有些特意,不过还好吧?——反应是挺快,但悠马毕竟还是小孩子。
说过“那我先走了”之后,悠马跨上自行车,郁挥着手说了“路上小心”,便转回父母身边。父母的表情都带着些怀疑。
应父母“随便吃点什么就好”的要求,郁将两人带进了车站前的拉面店。在茶和湿毛巾送上来的时候,寿子开口了。
“呐,刚才那孩子说的是什么?什么攻防战……”
果然来了——郁皱起了眉头。
“啊,那件事是……”
隶属特种部队的事虽然是瞒着父母,但郁也没有实际参加那一次战斗,不过寿子如果知道了女儿所在的基地与这种战斗有关的话,一定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该怎么说才能把刺激减到最低,就在郁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度过这个关口时,一边的克宏说话了。
“小田原一间叫什么的私立图书馆在把资料交给关东图书队的时候,和良化特务机关之间发生了战斗,似乎是这么件事,大概在三周前。”
“啊,那算什么啊?!”
寿子不出所料地皱起了眉头。
“这种事新闻怎么没报啊!”
“新闻是没怎么报,不过周刊就几乎本本都大篇幅报道了。”
“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伴随着系统收集并保存有关媒体良化法各种报道资料的“情报历史资料馆”的闭馆,关东图书队在全面接受其中资料之时,和企图阻止资料转移并加以审查的良化特务机关发生了激烈的武力冲突。
作为媒体良化委员会代理机关的良化特务机关,和图书队都是合法的武装组织,因此这次大规模的激烈冲突是事前便能预料的,图书特种部队也采取了投入全部战力这种史无前例的部署。
但郁被排除在这一次全体总动员的战斗之外,不过这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而且同一天似乎还发生了某个团体绑架图书基地司令,企图迫使图书队焚毁资料的事件,很多杂志都猜测会不会是媒体良化委员会在幕后指使,现在还有追踪报道。”
郁的肩膀僵了一下。这边就和郁有关了,当时她就陪在被绑架的司令身边。
陪同队员的情报应该没有被登出去吧——郁在脑海里将和本主要杂志重新回想了一遍。
不过——
“爸,你好清楚哦……”
郁的口气带着一点探问。说实话,父亲竟然去留意不是居住地的图书基地的事,这一点出乎郁的意料之外。
克宏用“嗯,稍微看了看”这类话含糊了下,寿子便说着“说到这个”拉过话题。
“发生这种事,图书馆那边没关系吗?安全什么的……不会被卷到什么危险的事件里吧?”
哇,来了——终于面对这种问题了,郁的口气不由得强硬了起来。
“怎么说也是图书馆嘛,当然会有审查袭击了,武藏野第一又是基地附属图书馆,更容易被盯上。不过有不能把非战斗职种卷入战斗的规定。”
隐瞒着真正职位的郁心虚得无法再加一句“所以不要紧”,而且她也很明白自己的粗心大意,说过多的谎反而容易露出马脚,所以只是紧守着“只是没说自己是战斗职种”这条线。
“这种规定能管用吗?审查战斗里,会吧,如果被流弹打中……”
“有避难的房间啦,那是防弹的。”
“但如果在跑进去之前被卷入战斗的话……你就不能在审查来之前休假吗?”
虽然郁很清楚爱操心的母亲是在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但她这种不管什么事都只考虑到郁的狭窄视野也让郁很焦躁。
“大家都是一样的啊,没有人有特别待遇。刚才的柴崎也是,在良化机关来审查时她也是遵从上司的指示行动啊。”
“因为那孩子已经有那种觉悟了。”
妈你踩到我好大一颗雷!——郁在心中尖叫了,但实际上却没有出声。因为一开口就会发出怒吼,所以她紧紧地闭着唇。
——柴崎不是自己的孩子就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吗?不要跟我拿什么觉悟作理由!她有觉悟我难道就没有?!为什么你总是擅自下这种决定!
——真是的,以前也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寿子总是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郁,郁就是讨厌这一点讨厌得无法忍受,但寿子总是会抬出“就是疼你才会担心啊”这种漂亮的理由让郁无法反驳。
这种话至尽也说过好多次了,也有郁实在受不了而发展成吵架的时候。这对郁来说是正当的反旗,但一边说着“我这是担心你啊”一边哭的寿子有让郁为自己没能成为父母期望中的女儿而感到自卑,便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母亲想要的是适合穿飘逸连衣裙的女孩——这种倔脾气随着母女两人冲突的次数一层层堆叠在郁的心中,让她越来越早熟。
然后克宏说的“妈妈是在担心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对郁而言又是一记重击。
第三方重叠上的这种“不珍视母爱”的责备,就像在郁身上烙上了“真是过分的孩子”的烙印,让她再也爬不起身。
进了东京的大学之后,只有正月时能够回家。在四年级时,明知父母会反对的郁还是报了图书馆防卫员的志愿,因为懒得说明,那之后就一次也没回过家了。倒是和哥哥们在东京碰过面,作为吵架伙伴(甚至可说正是因此),哥哥们虽然知道却也没有一个人对郁说过“回来吧”。
——你们也快点发现我在避让吧,不要再管我了!
“你又是女孩子,万一伤到脸……”
“什么万一伤到脸,你是要我和那么介意脸有没有受伤的男人结婚吗!?”
郁将以前从手冢那里学到的反驳丢了出去,现在郁倒是很感谢他曾经提出这种单纯地疑问。
“怎么这么说……妈是担心你……”
“你够了吧!”
知道母亲肯定会露出受伤的表情,郁没有看向她。
“别再说了,这么久没见,我也不想和你们闹得不愉快啊。”
就在郁想着这种时候父亲应该会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时,克宏果然开口了。
“都别说了,马上就吃饭了。”
阻止的理由不是以前那句,这让郁松了口气,不过没有说谁错这一点让她感到有点新鲜。
寿子虽然有些不服的样子,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点的菜端上来后,郁又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对郁这个有些应酬意味的问题,是克宏作了回答。
“大后天早上回去,假期只有这几天。”
也就是说实际上的攻防时间就只有两天。
“难得来一趟,去逛逛景点怎么样?行李就放在宿舍好了。”
虽然堂上答应在父母来的期间将全班的工作调到图书馆内,但时间当然是越短越好,如果父母要去观光的话,至少还可以调回去训练或是便服警戒。
“不了,这一次就是来看你工作的。这两天我们都准备待在图书馆,可以好好参观一下你工作的环境。”
“可是,现在图书馆这边的形势有些危险哦。呐,因为周刊报道了上次的攻防战,所以最近的审查次数增加了,说不定会碰上,而且支持良化法的团体也常常来游行。”
“就因为这样才更要看吧,知道图书馆在这种时候是怎么做的之后,我们也会放心一些。”
引导失败,堂上教官对不起——郁一边在心里做了双手合十的姿势,一边吃着冷掉的面条。
被郁叫去男女共用区的大厅,堂上在羊毛衫上套上外套便出了房间。
现在的时间是八点,郁出去时是快七点的时候。一边想着“回来得还真早”一边来到大厅的堂上,一眼就看到了混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满脸等人表情的郁。
“对不起,教官。”
“不用在意。话说回来,你们可以慢慢逛啊。”
离宿舍的门限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郁很难得地用带着困扰的软弱表情笑了笑。
“我坚持不了这么久。”
没有干涉资格的堂上暧昧地点点头,问了句“你父亲呢?”。郁的父母是分开住进宿舍的,男栋这边房间和澡堂的带路工作就由堂上接下了。
“啊,和我妈分好行李后马上就来。另外……”
郁露出一副羞愧的表情。
“换班,拜托你通融两天。他们说明天和后天要去看。”
明明不是那种性格的郁却露出这副发蔫的模样,这让堂上有点焦躁了,他一边说着“——什么拜托不拜托的?”一边从较高的位置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这是队里了解的情况,现在还说这个干嘛,感觉真差。”
“……人家特地客气又谨慎地来拜托,你竟然说感觉真差,这算什么啊!”
“我是说不要演这种不适合你的戏。”
“演戏是什么意思啊——!”
不好,刺激过头了。——正当堂上皱起眉时,郁的父亲出现在了大厅里。
“啊,你父亲来了。”
郁的声音在瞬间消失,看来真的是很害怕很棘手。立刻摆出一副和平常有极大落差的好孩子面孔,郁开始为父亲和堂上引见彼此。
“家父克宏。”
在郁的介绍之下,克宏和堂上都向对方微点了头,接着郁将伸向父亲的手转向堂上那边。
“这位是堂上教官,我已经拜托他在您留宿期间多多关照了,若有不懂的地方就向他请教吧。”
请教啊——郁此时这副从往日的行为中看不出来的得体言行,对堂上来说却是太不自然了——太不像了,完全不像。
“……那么,教官,请您多多关照家父。”
稍嫌匆忙地低头行礼之后,郁回了女栋。
“为什么称呼是‘教官’?”
在被领往客用房间的途中,克宏这么问道。
“我听说你是郁的上司。”
堂上苦笑了一下,才说了“笠原在”又赶紧改成“笠原一士”才接着往下说。
“在培训期间是我担任教官,那个时候的称呼她就一直用到现在了。”
如果在这时候被问到关于郁的勤务评价可不好办,但就在堂上这么想时,克宏将话题转向了意外的方向。
“小女很依赖你啊。”
堂上在毫无准备之下扬起了“啊?”的声音,克宏继续执着于这个问题。
“在她进了图书队之后寄回来的第一张明信片上,写了你的事。虽然也写了其他人,但关于你的说明是最长的。”
堂上脱口说出了“啊,那是……”,虽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变成了像是在解释一样的气氛。
“因为在培训期间她被训得很惨,就算到现在,也还说我是严厉又罗嗦的上司,我应该不是足以成为话题的人吧。”
“是这么写的,严厉又可怕。”
果然是这样吧——堂上这么想时,克宏又一次说了出乎他意料的话。
“但是她很尊敬你。虽然写的方式不是很坦率,毕竟是个固执的孩子。”
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堂上只能暧昧地说了句“是这样吗?”,心里则苦笑着想“那家伙写这干吗?”。
“还写了希望能把温柔表现得明白一点。”
“不,这个……”
堂上不假思索地就伸手示意打断了克宏,之后又慌忙为这个不礼貌的动作道歉,最终还是很困扰地搔着头。
“请您不要再说了。这些话是笠原一士写给两位的,并没有对我说起过。如果我从他人口中听到她没有说过的话,那并不公平。”
说完之后堂上才察觉自己说得太不客气了,看来自己真的是相当的动摇啊。
克宏很直接地说了“抱歉”。
“因为我也很有兴趣,所以看到你时就不自觉地轻慢了。”
其实并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堂上不禁继续搔头。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情来听那些话是堂上的意识问题,而要说到为什么动摇,就连他自己都会啧舌。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明信片上写的那位上司。”
总之话题似乎脱离了明信片的内容,不过堂上还是为接下来不知又会听到什么而做好警戒。
“在我们来的时候,小女最先向你求助。”
堂上的警戒放松了下来——不过为什么要说那家伙依赖我啊……不会专程为了这个来斥责的吧——心里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突然堂上注意到了克宏有点寂寞的自嘲表情,才终于想通了。
克宏将郁看到他们来时的举动说成“求助”,应该察觉到了自己被郁敬而远之,因此才会特地说到依赖的话题。
似乎是从堂上的表情中察觉出来,克宏苦笑着说了句“她问我们‘准备待到什么时候’”,那是看出了郁的担心和迂回的表情。
“平日小女是如何的?”
若是问勤务评价的话堂上倒是准备了不少回答,但是克宏问的是“平日的小女”,这让堂上挺受冲击。
一瞬间想敷衍过去,堂上能够想象得到的单纯的郁在棘手的父母面前是怎么掩饰自己的。
不过,对方想听的不是敷衍。
“……很精神,可以说有点精神过头了。该说是轻率还是太过热情,有时也会惹点小麻烦,平时都很坚强,偶尔也会有软弱的地方……”
其实堂上是想说郁有时会突然哭出来。
“但不会一蹶不振,在这一点上很倔强也很积极。”
克宏听完之后低低地笑了,“在我们面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像外人了”,这样的话不知他是在什么心情之下说出来的。
“……我觉得你没有对我说谎。”
堂上的回话几乎是脱扣而出的。
“她是希望让父母认为自己是好孩子吧?”
喂,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堂上开始焦躁了——又不是可以随便推断这种事的关系。
只是初次见面,年纪还是跟自己孩子差不多的年轻人这样说自己的女儿,身为父亲当然会对此感到心烦意乱。而且很明显的是,在这位对女儿保护过头的父亲面前,郁又是另一副样子。
平时那么鲁莽又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郁,到了父母面前就变得小心翼翼,刚才还用一副完全不适合她的软弱表情自嘲般地说“坚持不久”,大概是在责备那样对待父母的自己吧。
但已经说出话要如何补救,堂上在这方面几乎没有经验。
“……对不起。”
为刚才的话道歉时已经走到了房间前,堂上这才松了口气。
三周前发生的“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以及像是在与其呼应般的时机发生的关东图书基地司令绑架事件,对于各周刊来说现在正是报道这两起事件的最佳时期,而媒体良化委员会也针对这一方面加强了对周刊的警戒。
对于媒提良化委员会的代理执行组织?良化特务机关的审查而言,虽然在原则上是无取缔发行权的媒体。但媒体进入代理阶段后,因为预备审查会将内容和发货数量等情况泄露出来,所以在这一阶段要对抗审查是很困难的。
像车站前的贩售店、便利店等并非专门卖书的店铺很容易避过审查并且也有稳定的进货量,但这种类型的贩售店的进货量非常有限。因此,胜负就取决于“在书店被审查之前能够卖出多少本”这个速度。
但许多购买者是跟不上这个速度的,这个购买群体自然就转向了到图书馆阅览。图书馆也增加了全国发行性周刊的购买量,当然这些也都是良化特务机关的警戒对象,因此对图书馆的审查次数也增加了。同时,来自支持良化法的团体抗议游行的妨碍也更加频繁。
“……偏偏在这个时候啊。”
郁精疲力竭地将脸伏在被炉上。将克宏拜托给堂上,又带寿子去洗了澡之后,她终于得以回到房间松口气了。
和寿子单独相处对郁来说是最耗精力的,在洗澡时又消耗了不少力气来抵挡关于图书馆安全性的质问攻击。最后不小心被看到身上的伤时,寿子立刻皱起眉头问“这是怎么回事?”,郁当然不敢说是训练造成的。
“好了好了,你父母又不是瞅准这种动荡时期来的,本来就说了是趁着连休过来的嘛。”
一边说着调解的话,柴崎一边带着慰劳的意味泡了茶,郁抽着鼻子说了声“但是”,还是忍不住想抱怨几句。
虽然离开警戒的调班只有两天,但对于郁来说不得不这么做还是让她很自卑,毕竟要向父母隐瞒职位是郁自己的任性。
“通融调班那方面,反正也会联系前后一起作时间调整的吧,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其他队员对这点程度的通融也都能接受,而且万一这样都曝光,那队上可是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哦。”
之后柴崎又加了句“还有”。
“你在事务性工作上的记忆力可是毁灭性的差,再不换来做做图书馆工作的话,这边该怎么工作你都要忘光了,所以他说这样也刚好。”
“谁说的?”
“堂上教官。”
果然——正当郁这么想时,柴崎补充了“——还有,小牧教官和手冢”。
“全员啊!”
“顺便一说,我也投赞成票。”
“你们竟然背着我达成这种一致评论!”
“不过结论是正确的吧?”
被猛然刺入痛楚的郁无话可说,她和事务性工作八字不和也是事实。
“话说回来,你母亲那边就这样放着不管没关系吗?离熄灯还有一段时间哦。”
“啊——饶了我吧,已经到极限了。”
郁像是要拒绝站起来一样地紧紧抱住被炉。洗澡时因为再一次的交战使得母女之间的气氛进一步恶化,郁几乎可以说是逃回房间的,反正房号也说了,有身什么事对方也会来找。
“嗯,这型的母亲的确是很难应付呢。”
“……看得出来吗?”
“感觉上是放不开孩子的那种典型。这种类型的话,虽然是很和蔼啦,不过也相当顽固呢。”
柴崎的评论会宽松得不像她平常的毒舌风格,应该也是考虑到了郁的心情吧,若是平时的话别说用“顽固”这种词了,就算指责“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也还算是说得轻的。
“我能理解你想逃的心情了,带着善意又顽固又会更加沉重。”
郁不知不觉中有点想哭,“想逃也不奇怪”这样的心情连他人都认同了。
“是吧——”
点头的时候好象真的要哭出来了,郁有些焦躁。
“虽然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是在宝贝我啦。”
但那些对郁而言太沉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一是觉得麻烦还是觉得郁闷,但若要郁承认自己有这样的心情,她又会犹豫。
那个接受不了母爱的自己并不坏——这样想也可以吗?
“呜哇,柴崎!”
一旁的柴崎在郁的头上轻轻拍了几下。
“乖乖,难得你竟然没被宠坏,成长得这么我行我素。”
“不要说我行我素!”
“不过哦,在那种母亲的眼皮子底下你还能这么野丫头,说明你和你母亲也很像嘛,在固执这点上。”
柴崎这话让郁不太高兴,不过她说的也不一定是错的。这么说来,郁会完全听不进寿子的话而独自成长成现在的性格也是必然的了,而郁也再一次觉得自己并没有被责备的理由。
※※※※※
好久不曾接触的图书馆工作郁总算还勉强记得细节,这让她稍稍舒了口气。
“虽然只有两天,但既然都调过来了,就给我多做几次把工作都吃透。”
正好路过的堂上这么说后,郁边精神地应了声“是”边敬了个礼,结果立刻被对方用“受不了你”的表情吼了一句“你是笨蛋啊”。
“哪有 图书馆员会敬礼的,再做这种事我看你不马上露馅!”
“啊,对哦。”
郁慌慌张张地收起敬礼的姿态,堂上似乎还小声嘀咕了几句,最后留下句“小心点”才离开了。
郁一边念叨着“不要敬礼不要敬礼”一边为了记住而握紧了手,抱着要回架的书经过的手冢和她照面之后也皱起了眉。
“都得到调班通融了,你可别自己露马脚。没问题吗?”
“刚……刚才只是一时不小心而已。”
“对你来说不是‘一时不小心’的成分有多少?”
吵死了,你这个小型堂上——郁在心里这样骂着。她这位在事务性工作方面自己完全比不上的能干的同事有多崇拜堂上,只要在平常稍微留意一下就非常容易明白。
“令尊令堂大概会在十一点过来。”
“咦,你怎么知道?”
“从宿舍出来时碰到令尊,那时问的。”
“哇,谢谢!”
能知道他们几时过来,郁在心境上就有很大不同了。
“你这家伙,比想象中的要好人嘛。”
“这种盛气凌人的道谢算什么?完全听不出谢意。”
手冢一边嘀咕着“又不是担心你才问的”一边向书架走去了,郁也从右边堆得跟小山似的返回书籍中抱了一叠开始回架。
“笠原,来了哟。”
郁的父母出现在阅览室时,小牧叫了她。郁望了望入口,正看见克宏和寿子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走进阅览室来。大部分的读者都是直接走向服务台或是书架,他们那副像是看见稀罕东西的模样即使从远处看也很抢眼。当然他们并不是觉得图书馆希奇,而是对女儿工作的地方感到好奇。
“那么你好好加油咯。”
“咦,小牧教官你去哪?”
“进去书库,我想尽量避免和你父母接触。”
小牧曾经明言若是被当面问到郁的工作职位,他可不会蒙混过去。不过他还是会担心郁,而且对郁而言小牧也是在工作遇到困难时最容易开口询问的对象,在这一点上来说还真是左右为难啊。
“谢谢……”
道着谢的郁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小牧却因此而笑了。
“不用谢,今天要努力工作哟。”
虽然小牧平常总是温和地说些严厉的话,但这种时候就处理得很巧妙,而且对单纯的郁也非常有效。
干劲十足地回了声“我会努力的”,郁连带地就要抬起右手,却在中途放了下了爱。——不能敬礼!怕又被看到自己不小心的她连忙四下望望,幸好堂上不在附近。
才呼出口气,郁却听到“小心不要再敬礼了”的话,原来连小牧都看穿了。
“笠原,到服务台来一下。”
郁顺着柴崎的呼喊一看,借阅服务台那边已经排起了长龙。那种地方总是要么空空荡荡地都没人,要么就排了很多读者。
郁走到空着的终端前开始帮读者办手续,她的父母也立刻看了过来。她担心被打扰而特地选了远些的位置,但还是很容易感觉到自己被盯着。——哇,你们快走开吧。
越是意识到被看着郁就越是僵硬,连手的动作都开始慌乱起来。原本郁对电脑操作就不在行,在输入代码时输入了几本之后就出现了错误,但是输入的命令已经被执行了,这下子就变成已经办好了另一本书的借阅手续。
——哇,怎么办,怎么取消来着?
因为郁不灵巧的操作而在等待的读者也露出了焦躁的表情,这又让郁更加焦急了。她一边“对不起对不起”地道着歉一边不断地重复操作着,但终端却只是响起错误的提示音。
——哇!
“你做了什么?”
从肩膀上方落下来的声音立刻令郁得救般地回身过去,这种时候不是问她“怎么了”而是直接问“做了什么”的当然是堂上。
“那个,刚才确定了,要取消。”
由于郁这句说明不足的话,堂上边看着画面秒年 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
“冷静点。”
虽然堂上只说了这么一句,郁却不可思议地放松了下来。——是啊,小牧教官也说了今天要努力工作。
冷静下来之后,郁的手指反倒记起了取消的操作,毕竟从一开始学的时候她犯过的错误就比别人多一倍,因此不管什么操作她都做得比别人要多。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郁终于办好手续将夹有借书期限条的书本递出去后,一直在等的读者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抱怨什么便接过了书。
为下一位读者办理时又输错了条形码,郁马上察觉到了读者的不快,看来自己的紧张都影响到读者了。
办完好几位之后郁才猛然注意到,原本站在背后的堂上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大概是觉得已经不要紧了吧,这么一想郁就涌上了自信,虽然父母还在同一个地方看着这边,但她已经不再感觉到有压力了。
借书的队伍终于消失了之后,一旁的终端传来了柴崎的声音。
“谢谢,已经可以了哦。”
电脑操作对郁来说是最头痛的领域,听到这句的她立刻逃离了终端。而之时,寿子走了过来。
“这么一看,你还真像是图书馆的人嘛。”
——是说我平常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图书馆的人?
脑中会瞬间亮起红灯也是因为昨天重重积压下才闹的别扭,明白这一点的郁紧紧闭着嘴。寿子这一次明显是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觉得工作中的女儿很稀罕吧。
“好了,你们就在旁边看着吧。”
郁淡淡回了一句后就准备离开,却又被寿子招手叫住。
“郁,妈妈也想看看周刊,哪本好?”
“咦,哪本……”
寿子常常都是以自己的思考逻辑来说话,离家很久的郁有时会出现完全跟不上的情况。
“哪,就是你爸爸说过的……最近那次图书馆的事件。”
这下郁总算明白她是想读有关“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的连续报道了,不过同时也为此吓了一大跳的郁开始僵硬了起来。
“那件事的话,《新世态》报道得最详细。”
一旁的克宏插了句口,郁也越来越提心吊胆了。近期图书馆骚动和相关良化法批判报道中的急先锋的确正是克宏口中的《新世态》,但那本杂志却是郁的命门。
有位《新世态》的女记者是玄田的旧识,她拍摄的郁正在警戒的照片刊登在“资料馆”报道的前几期当中。虽然照片很小,脸部也不清晰,但被看到的话,父母应该还是能够察觉到是郁。
因为那名记者是直接从玄田那里获得情报(还亲临现场了),所以《新世态》对攻防战报道得最详细也是当然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下郁是嫌它详细过头了,里面也涉及了很多图书馆这边的事。
攻防战是除了郁之外的特种部队全员参加,在父母已经知道堂上是上司手冢是同事的现状下,若是看到什么透露出他们两人也参加了攻防的内容,那她可就要出局了。
当然涉及队员个人情报的地方都用了假名,照片也出于保护人身安全上的顾虑,没有使用特定拍到某个人的场面……郁拼命地在脑海里回想每次她都会亲自确认的报道。
应、应该不要紧吧——这么想着,郁将两人领到了放杂志的书架前。
“啊,是这杂志吧。”
寿子立刻在书架上的书刊中找起来,随后一边说着“是这本吧”一边抽出了登有郁照片的那期,她似乎是根据封面上的图书馆照片来判断的。
太过剧烈的动摇让全身僵硬的郁没有犯下一把抢过书的愚行,却让她陷入了脑里一片空白的完全恐慌状态。
“不,那期上没有,是后一期。”
插话的克宏将系列报道的第一期和往后几期都抽出来递给了寿子,他似乎连封面设计都记住了,应该读了很多次。接过书的寿子将手上那期放了回去,郁赶快将它混在过刊当中。
“啊,有全部的《Parsley Club》呢,《Mrs.Life》也是。”
看到主妇杂志过刊的寿子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嗯,各类的都有,慢慢看吧。”
“是啊,先从这个开始好了。”
寿子抱着那几本《新世态》坐到了读书角的沙发上,克宏也离开去找其他的杂志了。
然后郁直接去找堂上。在阅览室里没看着人,就到工作室瞧了瞧,看见他正和手冢在拆货物,应该是后勤部定期邮来的新刊和其他书。
“堂上教官!”
这走投无路的声音让堂上和手冢都吓了一跳地抬起了脸,郁几乎是冲过来抓住了皱着眉说“你又干什么了”的堂上。
“那一期《新世态》我可以借走吗?”
“笨蛋!”
先在一旁骂出“为什么不事先借走”的是手冢,即使不用说明两人也知道郁说的是登有她照片的那期。
“我忘记了嘛,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也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找《新世态》来看。”
堂上一副头痛的样子按着太阳穴,像是完全没在听郁解释。
“……虽然是工作时间,不行吗?”
严格来说,为了不让读者阅览而将书下架当然是不能允许的。
“……图书队员作为读者之一要借书也符合规定,而出借期间当然没法提供给其他读者……”
堂上小声地喃了一串,才终于摆出严肃的表情面向郁。
“你父母想读那一期吗?”
“不,想读的是另一期,现在正在读。”
“那么,你想读那一期吗?”
“不,也没……”
没特别想——就在郁要这么回答的时候,堂上和手冢同时瞪起了眼,她慌忙点点头。
“——想读,非常想读!想到晚上都睡不着了!”
“那么准许你利用休息时间去办借阅手续。不过,如果还有其他读者想看时,以读者为先。”
“是,谢谢教官!”
刚想跑走的郁又被堂上的声音拉了回来。
“以后的私人借阅都要在工作时间外处理!”
这是原则上必需附加的注意事项。郁将“不好意思”的回答抛过肩便跑走了。
父母想一起吃午饭,因此郁在午休时将那一期《新世态》和自己的图书卡交给柴崎拜托她帮办手续,书和卡在柴崎回宿舍时再带回去就可以了。
“去我常去的店可以吗?”
郁一边说一边领着父母往正门走,其实走员工出入口更近一些,但现在有外部人员,自然是不能用了。
自动门打开的一瞬间,通过扩音器增幅的尖锐演说声灌进耳里,郁猛地皱起眉头。是支持良化法的团体在集会抗议,那音量已经可以说是噪音了。
“呐,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我们来的时候就在了。”
寿子捂着耳朵问道。
“是良化委员会的支持者,攻防战之后就来向图书馆抗议将批判良化法的杂志上架的事。”
“哎呀,简直就像是暴力团体捧场一样嘛,那个良化委员会。”
“妈,这种事不能说得这么大声啦!”
现在对方因为吵杂的演说才没有听到,但寿子是那种根本不会关心情况好坏,就算对方能听见也会毫不在意地照直说出来的人。
差不多是只有图书队员才来的咖啡店里在这个时间正好很空,郁一家很快坐定下来。店里布置出的迎合年轻女性的气氛让克宏有些不自在,但附近已经没有其他适合吃午饭的店了,如果走到车站前那郁回来时会很赶。
依每日都会变更的菜单中点了餐之后,含在套餐里的饮料先送了上来,寿子一边喝一边开了口。
“我刚刚读完了,图书队闹出了很大的事件嘛。刚才门前也是那样。”
“嗯,也是一时一时的啦。“
郁想借着正碰上坏时期的借口逃过去,但寿子紧追不放。
“那些人不会在图书馆中动粗吧?”
一瞬间郁想敷衍过去,但这是随便问下别人就能知道的事,现在敷衍之后再露馅了又会更麻烦。
“有时也会有暴力团体来,那时警卫会制服他们,然后交给警察。”
而自己也属于制服人的那一方,这点当然不能说。
“呐,你不能辞掉图书馆的工作吗?”
——果然来了!
“你是想说这件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吃吧。”
郁说着就要站起身来,这时克宏安抚了她一句“先坐下吧”,然后也转向寿子那边责备了几句。
“这是郁的工作,不要这么轻易就说要辞掉。”
寿子有些不服地闭上了嘴,郁则有些意外。昨天克宏的袒护方式还有些微妙,但今天却明显是站在郁这一边。在过去的母女争吵中父亲从来没有一次是帮自己的,郁很疑惑今天到底是吹的哪阵风。
大概是因为工作的缘故吧——郁这样猜测着。为人认真的克宏对待工作当然也很严肃,或许是因为这次事关工作,才引起了他的共鸣吧。
在寿子鼓起了脸的微妙气氛中,克宏带着些微客气地向郁询问。
“你为什么想当图书队员呢?”
怎么现在才想起问这种事——或许是因为郁露出了这么副惊讶的表情,克宏补充了“我们一直都没问过你”这句理由。
这么说来,进入图书队一事是郁自己决定的,就只是通知过家里一声。反正也会被反对的,郁只是想避免无谓的冲突,但现在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伤害了父母,并为此感到后悔。
只是不想和父母交涉,郁并不想伤害他们。
“……小时候我很喜欢书。”
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直接的理由郁实在是有些羞于启齿,但自己伤害了父母,要想从现在开始补偿的话,她觉得自己就不得不说。
“读高中的时候,我被图书队员搭救过。那天我在学校附近的书店里碰上良化特务机关的审查,那时我要买的书被他们收走了。因为我把那本书藏了起来,良化队员就威胁我,说要把我当成小偷交给警察。”
寿子生气地嘟囔着“真过分”,听到这种话而生气的她在这种地方的确是温柔的母亲。
“你碰到那种事,怎么也从没跟我们说过?”
不过她立刻抓郁的漏洞将话岔开也是缺点之一,无法忍受因为以前的事情被说教的郁找了个“没有机会说”的借口。
被当作小偷也无所谓,你们把我和书一起交给警察吧——自己曾这样舍身抵抗的事,郁怎么都不可能说出口。
“就是在那时候得到图书队员的搭救吗?”
羞得耳朵都红了的郁对这么问的克宏点了点头,这简直就像在和父母在说自己初恋的事一样。
“那个人的阶级是三等图书正,三正以上拥有对书店的书进行斟酌的权限,就是他把我被抢走的书和其他的书一起夺回来了。”
之后据堂上所说,其实斟酌权限是不能随便行使的,将要斟酌的书籍让给他人也不符合规定。
但是把被夺走的书还给郁时,那个人这么说了——
甘为小偷的污名去保护这本书的是你。
这句话改变了郁的命运。她的心和未来就此被抓住。虽然会下这种决心也的确是过于激动的结果。
郁不断地追逐着那个背影。
“哇,简直就跟王子殿下一样嘛。好象电视剧的情节,真棒啊。”
寿子很受感动,她的感想差点让郁磕在桌面上。
在郁模仿那个三正的行动却惨痛失败后和堂上争吵时,她也顺势脱口说出了“我的王子殿下”这种话,这可以说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失败。
——我用词品位的根源就在这里啊!
没想到柴崎曾说过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和你母亲很像”这种意见会以这种形式得到证明,从别人口中听到“王子殿下”这种词真是让郁丢脸死了,她恨不得要消除堂上的记忆。
“然后呢,你和王子再会了吗?听起来就像要发生什么罗曼蒂克的事一样!”
哇,马上就联想到罗曼蒂克上面了啊!——再次确认了根源的郁觉得自己的丢脸程度又上升了一分。
“没有那种事啦!再说,我又不记得那个人的脸,也没有问他名字啊!”
“哎呀,真无聊。不过你没想过去找吗?你喜欢那个人吧?”
马上就会将话题联系到恋爱上去就是喜欢爱情连续剧的主妇的习惯。——拜托,饶了我吧!
——虽然只在五年前见过一次,但我至今都崇拜着他尊敬着他,我喜欢那个人!
以前郁曾连珠炮似地顺势向堂上蹦出过的这句话,现在回想起来都能让他想挖个地洞躲进去。不行,以后我一定要想清楚再说话——郁对自己立下了这种不太可能遵守得了的诺言。
“……都说了我不是这种心情啦!我很尊敬那个人,所以也想像他那样守护书。”
说完之后郁马上就后悔了——想守护,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妙啊?说不定会让他们联想到防卫员的职种去。
“也就是想到图书馆工作啦。”
这样补充也微妙的不自然,想着“说不定还是不要补充的好”的郁更加慌乱了。
不过——
“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是个不错的理由。”
克宏的这句话让郁舒了口气。
而寿子说的“如果见到那个人的话,要记得告诉妈妈哦”这句,听上去像是“要见识一下做好的料理”那样的感觉,郁就将它当作耳边风了。
郁的父母在傍晚时离开了图书馆,这一天总算是平安度过。
※※※※※
第二天,寿子像是已经腻烦图书馆这种地方了似地,看过杂志和在AV角看过电影之后,开始在附近散步,已经不太注意郁的情况了。
原来让郁最伤脑筋的就是和寿子对阵,现在寿子的注意力已经移开,对她来说也就轻松了不少。
今日的工作比较繁忙,郁的午休时间被拖后了,父母也就自己去吃了午饭。
“时间还是可以通融一下的啦,你也一起去如何?”
虽然柴崎这么说,但郁怕自己一大意又会被劝说辞职,就还是算了。
压力减轻之后,今天郁在服务台的工作也没犯多少错,正确来说,其实是即使犯了错也可以自己补救的意思。
突然警觉之时,郁发现克宏又在远处看着自己工作。不过父亲不会上来打扰就不用担心,郁也没太在意。
就在郁完全不再介意父母还在馆内之时,一次突然袭击攻了过来。
“抱歉。”
接近傍晚的时候,克宏以对待生人的口气和回架中的郁搭了话。
“我想调查一下今年的时事问题,有什么推荐的书吗?”
被结结实实抓到空挡的郁整个人愣住了。这种有礼的问话明显是在对身为图书馆员的郁提问,郁明白这是父亲在给自己开考题。
但,克宏出的考题是“为读者介绍其需要的适当的资料”这种查询服务,并不仅仅是找出某本书这么简单的要求。
这需要在精通图书馆工作的基础之上再佐以广泛的知识,就算是对图书管理员来说也是非常有难度的工作。读者提出的要求既多且杂,有些还很棘手,比如会有“想调查战前法令”或是“在《鹅妈妈的歌》[注]里伦敦大桥为什么倒的?”这类问题。
注:英国民间童谣集,18世纪后半叶由约翰?纽件利收集出版。
而且,对于其实是隶属并不主修图书馆工作的图书特种部队、又和事务方面八字特别不和的郁来说,这是她完全没有经验的领域。
“啊、是,那个……”
怎么办啊,我从没来做过查询工作耶——郁的内心猛烈地动摇着,只能先应付着开口。
“时事问题,是怎么样的……”
怎么能说“怎样的”,我真是笨啊——郁咬了下舌头,赶紧把说法换成了“那哪一领域内的呢”。
“不是特别哪个领域的,想看看总结性的。”
总结性?!什么是总结性的啊?!——郁焦躁地反复想着这个自己平常不会用到的词——爸,不要故意用这么艰深的词啊!
最后郁判断大概是“综合各方面”的意思。
“也就是说,像是‘今年的最大新闻’这样的吗?”
为了之后克宏点了点头,郁对他的要求总算能抓住点头绪了。
一边说着“请您稍等”郁一边走向了附近的检索终端,馆内的一切资料都能通过局域网搜索到。
今年的重大新闻……稍稍想了一下关键词后,郁首先输入了今年的西历“2019年”,在书籍的名称上使用西历比使用年号的情况要多,然后又输入了“新闻”“时事问题”。
搜索的结果出现了似乎可以对得上要求的书名——《2019年?日本总论》《日本的时事2019》《思考2019》……
“有关今年时事问题的书籍……”
郁将站在一旁等候的克宏叫来看了一下读者用的屏幕。
“您觉得这些如何?”
“那么,请给我前面的那三本。”
说了“好的”之后,郁确认了藏书处,是在书库里。继续说过“我请书库送出来,请稍等”后,郁向书库发了借阅单。几分钟后,书库通过专用电梯将书送了过来,很厚的三本。今天在书库里的是小牧,不愧是熟手,找书找得很快,和初次在书库工作时慢得甚至让读者取消了借阅的郁完全不同。
“让您久等了!”
郁有些得意地将出库的书递给了克宏,还很有余裕地叮嘱了句“书很重,请您小心”。
哇,我是不是也成长了一点啊?——但郁能这样沾沾自喜的时间也只有一瞬间。接过书的克宏翻开最上面一本的目录瞟了一眼,便抬起头。
“这是去年的。”
“啊?!”
郁禁不住脱口说出句“骗人的吧”,克宏便将目录递给她看。目录上所列的新闻条的确是去年的。
对了,今年的是用明年的的年份来出的——想起来了的郁先确认了旧书的分类号,三OO号、社会科学——今年的应该放在阅览室的同一分类下才对。
“对不起,我现在立刻去找今年的来。”
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挽回,郁的声音有些走调,她赶忙将去年的书拿给服务台,然后跑向社会科学的书架,途中还因被错身而过的堂上呵斥而改成了快步走。但到了书架之后——
“没有?!一本都没有?!”
那一系列在架上一本都没有。——借出去了?不,不对,那么厚的书,架上没有借出那么厚的书之后留下的空位。是今年的还没买?笨蛋,这种类型的书不可能一本都没买的。会不会是今年的还没出版?
——不行了,闹不明白,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啊……只能这样了!
“堂上教官!”
郁很快就追上了才错身而过不久的堂上。
“那个,我爸拜托查询,要找今年的《日本总论》或是《时事》这类的,但是书架上没有,书库里又是去年的。”
郁颠三倒四的说明让堂上脸色难看地听了好一会,然后确认般的问“你拿了去年的出来吗”。看到郁点头,堂上直接下令“由我来,你跟在一边”后便向克宏等着的地方走去。
“咦?可是是问我的啊,应该要由我来回答……”
“你是笨蛋吗?!”
堂上抬眼盯着比自己稍高的郁。
“你已经错过一次了吧,再多错几次会让读者对图书馆产生不信任感,不能因为对方是你父亲就不管这个宗旨!”
虽然严厉但得确有理,郁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堂上身后。看见克宏之后,堂上点头示意了下便快步走上前去。
“对不起,您是要找有关今年的时事问题吗?本馆不熟练的馆员给您添麻烦了。”
堂上一边说一边用视线催促着郁,郁只得低下头说“非常对不起”。
“我帮不上您的忙,因此带了能帮您的人来。”
克宏带着“了解了”的意思默默地点点头,不过郁在这次考验中可是完全不合格了,她心情低落地微微缩了缩肩膀。
“集中一年之内时事的书籍在年末会大量出版,阅览需求也都集中在这个时期,因此我馆特别设立了展示架。”
堂上一边说一边将克宏领到了入口附近的特设架,简易的书架上并排着冠以明年年份的时事书籍。
“《总论》和《时事》系列似乎已经出借了,这两个系列都很受欢迎。”
没有看书架就作出说明的堂上对郁小小声地指示了句“去确认”,在郁用附近的终端确认情报时,克宏又向堂上提出了新的问题。
“有没有其他推荐的?”
“您需要哪一方面倾向的呢?”
“总结一年趋势的就可以。”
“是需要简单易懂的,还是有详细考证的?”
“那么,简单易懂但又附带一定程度考证的吧。”
听完这个要求的堂上顺着书架找了一遍,比较了几本之后推荐了其中较薄的两本。
等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时,郁在一旁插了话。
“确认完毕,两本都出借了,预约也排得很满。”
“——那么,伯父您的情况是居住地在关东圈内,预约之后也是可以越境借阅的,不过考虑到寄送要花一定的时间,还是在当地的图书馆借阅要方便一些……”
确认之后便站在一旁的郁现在只觉得无地自容。
克宏似乎对堂上的说明很满意,说完“现在看看就好”后带着堂上推荐的两本书去了阅览角。
然后,堂上转向了郁。
“你做了什么?”
就像平时被问到的一样,郁缩了缩肩膀,将克宏来拜托查询的原委按顺序说明了一次。
堂上全部听完之后开了口。
“首先,碰到没有自信的工作就去问知道的人。要是你一开始就来问我,也就能知道搜索这类书是要用明年的年份还有特设架的事。”
没有经验是无可奈何的,但要想办法弥补没有经验的部分,堂上对郁的斥责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
“还有,书从书库出来后首先要确认一次目录。通过目录可以把握一本书的大致倾向,若是有不符和要求的书就不要交给读者了,交出去的话就已经是查询出错了。虽然看目录要花去一些时间,但总比交给读者错误的情报要好。”
的确,如果郁事先看了目录就能明白那是过去的内容,没有事先确认是自己的疏忽,她对这个事实也无法找出什么借口。
“再说,图书馆员也不是每一个人在每个领域都是专家。业务部当中也是各人有各自的精通领域,要依能力巧妙使用。——但是,你的问题是在谈到领域之前,要对记住一些基础知识才行!”
郁被训得完全抬不起头来,这时堂上说着“不过”转了下口气。
“听到时事问题时还知道问哪种倾向,就这点还不错。绝对不能小看这一步,查询的基本就是要弄清读者的要点。虽然你没有经验,但在基本辨别这方面做得还算是不错。”
即使算不上是称赞的话,郁也因这话有了一点得救的感觉,紧紧抓着这浮上心头的感觉,郁还希望能多学到一些。
“那个,刚才推荐给我爸的书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特设架上的书有几十本,就算是堂上也不可能全都读过,而且对于战斗职种的队员来说,让身体有时间休息比做内勤工作更有必要。
堂上表情有些不太好地扭了扭脖子。
“要点就是灵活运用书志学理论……”
大概听到这提示就能懂的家伙就能懂了吧,但郁完全不明白。堂上似乎看穿了这一点,他那不太好的表情大概就是因为说明起来会比较麻烦,郁有觉悟似的端正了姿势。
“从书的形态能够类推其中的内容,这个理论你知道吗?”
似乎在培训时的教育课上听到过,但郁不记得那个理论了,于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堂上一边说着“比如说”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32开的书,书名是《2020百件大事记—决定版—》
“每页的字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通过开本知道。若是一般的32开,一行大概有40字,一页大约18行。大32开的话大小也差不多,如果是尺寸不规范的书,基本上32开的标准在多数情况下也都适用。然后看目录,从各项中可以看出全书大概分成多少篇章。”
堂上实际上示范的书不足150页,总字数约为10万8千,除去目录和章节页的文字,可以得到内文约有10万字的情报。
读书的体裁编撰一百条新闻,因此每一条大约是1000字,放在每页400字的稿纸中大约用去两页半,并不很长。
“也就是说,这本书里的新闻都是概要性质。但是光收录这内容有点单薄,所以这本书有点靠不住。依我个人的意见,之所以加上‘决定版’这样的副标题是带有夸张的感觉,这点也是总体判断的理由之一。”
啊啊,所以刚才没有推荐这一本——虽然迟了很多,不过郁总算明白了。
“还有,目录也很重要,很多书都能通过目录恰当地把握内容,从各项的页数分配也可以看出书的重点在哪部分。然后再配合出版社、执笔人的情报和索引、文献目录的编排形式一起考虑,就可以大概抓得住这本书是处于哪个层次。”
“是说这本书不怎么好吗?”
听堂上的话似乎对这本书的评价不怎么样,郁就这么问了,得到的回答是“也不尽然”。
“比如说想要掌握某个娱乐节目一年间的新闻时,那么不管是条数还是内容,这种程度的也就足够了。”
所以抓住读者的要点是很重要的——郁终于体会到这句说明的意义了。例如对时事问题没有太大兴趣的寿子来说,这一本就更容易读懂。
“另外,如果读过那个类别中得到公认评价的代表性书籍后,基本就能抓到判断标准了。时事的话就是《总论》和《时事》,方向偏一点还可以把《政经》系列也算上。”
——啊,果然是读过代表性的书。
郁在心理稍稍表示了下敬意,不过如果把这句话说出来大概会被吼回一句“就那么点而已,去给我读”,所以她还是保持了沉默。娱乐之外的书郁都很难读得下去,万一被扯到那个方向她可全身都是漏洞。
“有心练习的话就不要怕,尽管向要找书的读者搭话,对于询查这一项来说积累经验是最重要的,就当成是训练的一项去找吧,找不到的话再向其他馆员求助就好了。”
郁道着谢低下了头,然后突然说了声“对了”,立刻开始向堂上提问。
“堂上教官,你现在有想读的书吗?”
像是天外飞来的这么一句让堂上惊讶地歪了下脑袋。
“……为什么我现在要回答这种问题?”
“我觉得突然间就向读者搭话似乎不太好,所以如果教官能帮我练习就好了。”
“这种事休息的时候和柴崎练去!”
吼完后堂上生气地离开了。哎呀,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呢——就在郁任性地这么想时,克宏从读书角回来了。
“我说啊……”
被父亲用亲属模式搭话后,郁微微倾了倾脑袋,克宏用让人看不透的样子继续说。
“你的同事,那个……”
“手冢?”
柴崎是作为朋友介绍的,所以应该是指手冢,郁反问之后克宏点了点头。
不过手冢怎么了吗——不明所以的郁加了一些脑袋的倾斜度,结果被意外地痛击了一下。
“他没有问堂上君就直接带我到特设架来了。”
郁的心猛然间慌了一下,这次整个身子都倾斜了。
“……你去试手冢了?!就为了和我比较?!”
“工作上要和同期相比才最能看出结果。”
克宏没有一点心虚,实际上他也只是以读者的身份使用图书馆提供的查询服务,的确没有可以指责他的理由。
“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做得和他一样。你不觉得难为情吗?”
“手冢可是尖子生!他在新队员里是成绩最好的!你明明知道我脑袋不好,不要拿我和那种怪物比!”
“那么可以和柴崎小姐比吧?”
“她也不行!那家伙也不是常人!”
“这么说,除你之外,大家都很优秀啊。为什么你能当上图书队员,我听说竞争很激烈。”
——糟糕,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郁整个人在一瞬间冻结了,不过克宏又若无其事地将话题岔开。
“不过,代替你来挑书的堂上君的确很娴熟,手冢君就想了很久。”
“这是当然的吧!”
竟然把手冢和堂上拿来比较,这也太不公平了。
“别看他那个样子,堂上教官可是很优秀的,才入队一年的新队员怎么可能就追得上他的程度啊!”
“只不过是个新人的你怎么能说‘别看他那个样子’这种话。”
沉着脸教训了郁之后,克宏又接了一声“不过啊”。
“手冢君都追不上的话,你就更加没有可能了。”
郁鼓着脸嘟囔了句“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然后扬起下巴。
“的确现在是不可能。——不过,总有一天……”
要超过他——郁还是无法在父亲面前如此大声宣言。
——而且,堂上教官也有认可我的地方。
不过只是在战斗职种的方面,不能说出来让郁有点不甘。
这两日来图书馆游行的队伍一直在举行抗议集会,所幸双方没有发生大的争执。
作为最后一次陪伴,郁和父母一起吃了晚饭。席上的寿子果然又委婉地做出了让郁回乡重新找工作的暗示,不过一旁克宏又出言阻止了。
“谢谢你,爸。”
在回基地的路上,郁用寿子听不到的音量对克宏耳语,克宏摆着一副不太高兴的脸回答了句“工作就是工作”。
难道是难为情了——这么想的郁心中涌上了一股亲切感。
“你周围的人都很优秀,爸爸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职场。你要加油。”
听到这句话后,郁差点将哽在喉中的“对不起”说出了口。
——对不起,我说谎了。对不起,没对你们说实话。
就算有着“你们会反对”“不想让你们担心”这种理由,但郁说了慌这个事实是不会因此而改变。
“明天我要上班,不能送你们了,你们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啊。”
郁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心情含在了这句话里。
※※※※※※※
离熄灯还有一小时的晚上十点,克宏造访了堂上的房间。
为怕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堂上曾把自己的房号告诉克宏,他便是寻着房号找来的。
“这次承蒙你多方照顾了。”
自认只是在宿舍里带路而已的堂上连忙回了句“哪里,您言重了”,想起第一天自己的失言,他有些窘促地移开了目光,克宏也有些犹豫地垂下了视线。
终于,克宏像是下了决心似地抬起头。
“可以请教你一些事吗?”
虽然心中对克宏来问话的理由没底,但看他如此有礼就知道绝对不是想站着交谈就算了,堂上移开身体将客人让进房间。
“请进吧。”
克宏应这声招待进了房间。自己房间的客用坐垫不是什么上等货,堂上心里庆幸着现在是可以用到被炉的天气。
“要喝点什么吗?”
堂上带着询问时间长短的意思问了这么一句,但克宏说着“不用了,很快就说完”而谢绝了,他也的确如自己所言,立刻开门见上地说了主题。
“你觉得身为图书队员的郁怎么样?”
随着这一记再直白不过的直球,克宏定定地看着堂上。
这次和第一天带着伤感的“平日的小女是如何的”那一句不同,是以改变了之后的意志有力地问出来的问题。堂上早在第一天就准备好了回复,但这时他却想也不想的就扔掉了那些说辞。
克宏今天亲眼看到了郁在查询时的糟糕表现,即使这样还要发问,堂上也只能照实回答。
“还不成熟。”
堂上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后,克宏又接着问了句。
“这是指和手冢君相比吗?”
“不,和手冢一士相比的话还没有新人能出其右。我是指和新人的平均水平相比,还不成熟。”
就算克宏想更谨慎地斟酌出这句评价,但只从今天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来了,因此他也就放弃了追问。
其实对于特种防卫员来说,图书馆工作只要求熟练到不会在基本工作中出错就可以了,而具体要做到什么程度则是个人的兴趣问题,在查询上也有和所有图书馆员相比都毫不逊色的特种防卫员在。
堂上让郁做查询练习时附加了“有心的话”这个前提也是因此。不过,堂上现在也不能抬出这套标准,郁原本在基本工作上就表现得很一般。
——难开窍、冲动、粗心大意,真伤脑筋,全是会减分的评价啊。如果能说得出“身为拥有罕见体能的女性防卫员,她的将来让我们期待”这种话就好了。
最能给出好评的通路被堵死,堂上能想到的其他方面除了否定还是否定。
——现在只有这句话能干脆地说出来。
“……不过,她保护书籍的心意非常纯粹。”
只是太过纯粹而让人看不过去的地方也很多。培训期间郁连规则都没记清就冲进书店阻止审查,才不过是一士就想行使图书正以上阶级才有的斟酌权限,这话事至今还被引为笑谈。
当时代替被取笑的郁行使了斟酌权限的堂上非常不高兴。但即使如此……
“她想保护书的强烈心情并不输给手冢一士,她对书被没收的苦痛比任何人都敏感,她这种会和他人一同悲伤难过的心是非常难得的。前不久我们和被PTA限制了读书权利的孩子们交流过,那个时候最能体会孩子们心情的就是笠原一士。”
堂上说的是木村悠马等孩子也参加了的图书馆和PTA之间的公开讨论会。当时毫不犹豫地守护被PTA攻击的孩子们的就是郁,在堂上看来正是因为她不顾一切地拼命反击才封住了对方的舌锋。会场中的中立旁听者也因郁的话引起了共鸣,郁之所以能赢,并不是以理论巧妙地堵死对方,而是因为得到了第三方的由表赞同。
如果不是郁,谁也无法利用那个时机压制对手。
“如果全员都像笠原一士这样的话就会很麻烦,但笠原一士这样的队员一个都没有也会伤脑筋。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就像是一艘战舰总需要有喷射动力一样。”
这总算得上是一点称赞了吧——这样想的堂上又加了句“虽然我个人觉得这个动力还是得稍微压制一下才能让人安心”,把刚给出的称赞又削减了一些。
一直默默听着的克宏开了口。
“她说是因为高中时在书店里得到过图书队员的搭救才以图书馆为志愿的,那孩子一定很崇拜那个人吧。”
这意想不到的攻击差点把堂上给击倒了。那名图书队员其实就是堂上,这件事郁本人并不知道,堂上也没打算告诉她,也对知道事情原委的所有人下了封口令。郁面试时说的这个不得了的志愿成了笑话在图书队上层广泛流传,不过上层的人和新队员很少有接触,所以到目前为止堂上的封口令还在有效地起着作用。
直接面对基地司令时都记不住自己曾见过那张脸的郁,也已经记不得只在五年前见过一面的堂上的模样了,但堂上却一直记得,至少是达到了在入队面试时一眼就认出郁的程度。
在郁说出“王子殿下”的话时,堂上曾经焦躁得在心里嘀咕“明明就不记得了”。
队员私自独断行使斟酌权限是违反规定的,堂上自己也一直对当时的轻率行动引以为戒。而这样轻率的自己却被郁当成至关重要榜样,这简直是将自己的不成熟暴露在太阳底下,堂上一直对此感到无地自容。
但若说当时是堂上不得不插手的情况,那也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如果只把当时舍身面对审查的郁当成借口的话,自己还不如辞去图书队员更好,当堂上这么想时才突然察觉到——
舍身就是根本没考虑后果,而现在的郁也还留着这种不考虑后果的性格,让堂上光是看着就感到焦躁。郁还像当时被惹火了突然正经地说要去警察局时一样,现在一旦被惹火也会做些不得了的决定,完全是颗不定时炸弹。
而郁成为堂上的部下之后,堂上更加切身地体会到了,郁在受伤之前根本不会考虑自己会不会受伤。这在某些时候的确是一种坚强,但一想到是过去的自己使得郁这么不顾危险,堂上就无法忍受。
“作为部下,你认为郁如何?”
“很重要。”
答案非常干脆地从堂上的口里滑出。这一瞬间堂上惊了一下,但想到问题是以“作为部下”为前提的,他又安慰自己这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答案。
“虽然还不成熟,但却是名很好的图书队员,希望她能尽快成长起来吧。”
说到最后,堂上还是加上了一句“当然手冢一士也是这样”。
加这种蛇足做什么,我真是太不冷静了——这么想的堂上不禁皱起了眉。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克宏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堂上将他送到了房外的走廊。
“郁就拜托你多关照了。”
真诚地这样说完后离开的克宏走出几步又突然回过身来。
“这期间的垃圾就这样丢在垃圾桶里可以吗?分类是……”
“可燃垃圾就那样丢着没有关系,分不清类的请分开放。”
两人最后的谈话有着一点家常的感觉。
※※※※※※※※※
父母回去的那一天,郁回到宿舍后舍监递来了寿子住的那间房间的钥匙。外部人员使用之后要由相关人员整理房间,具体来说就是打扫卫生和洗床上用品。
“请问,家父使用的那间……”
“那边堂上二正会派男队员去做。”
郁听了之后搔着头说“啊,又得向他道谢了”,父母来时的确给堂上添了很多麻烦。
吃完饭回到房间时,柴崎已经回来了。
“嗨,真是辛苦了,各个方面。”
柴崎的这一句让郁一下子泄了气似地累倒在原地。
“好累哦……”
“好了,这不是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嘛。”
“总算是吧——”
郁边说边一口气将毛衣和衬衫脱了下来,要是让寿子看到的话一定会嘀咕说“太懒了”,脑海里会联想到这一点就说明郁还没能解除警戒状态。套上只在房间里穿的运动衫,但懒得管牛仔裤了,郁就这样窝进了被炉里。
“也要谢谢柴崎啊,各个方面。”
“不用客气啦,反正我是一开始就收了好处的。”
附带点心的午饭,这是郁许下的条件。
“那么,你父母在你的工作时做了什么吗?”
“啊——我妈一副完全不管我怎样都好的样子,第二天还闲得要命,真是的,既然这样就不要来了嘛。我爸就厉害了,出其不意地来找我查询,还把我和手冢拿来比较。”
笑着叫“那还真是惨呐”的柴崎已经完全当成乐事在听了。
“竟然和手冢比,真是受不了,能和他持平的在同期中可是只有我一个人。”
“你也给我稍微谦虚一点。”
“哎呀,我已经很谦虚了吧?都特地让开图书馆工作的领域,说他能在特种防卫员那边和我持平了,你不觉得我已经够认可他的了?”
“不,这种理论和谦虚完全不沾边。”
甚至可以说傲慢到了极点,不过郁能够坦率说出这种话的自信倒是让柴崎很羡慕。
“呐,下次休息时,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吗?”
柴崎惊讶地问了“为什么”,郁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做查询的练习……”
这种事休息的时候和柴崎练去——郁藏起了拜托堂上帮忙练习时被吼回来的这句话。
“特种防卫员有没必要精通查询。你待在特种部队几乎没什么时间积累经验,而且复杂的查询还是交给图书馆员好一些。”
“嗯,但是……”
郁含糊着,却不肯放弃。
“手冢做得到我却做不到,我不甘心……”
当时准确地为克宏选出书的堂上非常地——虽然郁不情愿承认——帅气,好希望自己也做到那样,但这句话郁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虽然抬出了和手冢竞争的理由,但在心中整理了一翻思绪的郁非常地慌张。
——因为,我已经决定在超越王子之前要先超越他了嘛,这叫知己知彼。
“因为他一直在学习上级啊,这也是当然的吧。”
听郁呼地松了口气,柴崎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现在才迷上了?”
“没、没有……!”
“教官他们哦?”
听到是复数郁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是啦!”
郁磨着牙肯定了,柴崎还是嘿嘿地笑着,做出了“有空的话就陪你吧”的承诺。——可恶,漫游仙境的爱丽丝就没碰到这种猫吗?!
这时柴崎又加了一句“不过你也不用那么着急”。
“后辈的人都是很难赶得上堂上教官和小牧教官的了。”
“什么?”
“那两个人是图书馆大学的最后一届毕业生哦。”
郁又问了一次“什么”。
“十五年前图书对成立时,因为担忧以前战斗为前提的组织化而辞职的图书管理员一下子多起来了,还引起了社会问题。那个时候为了尽快培养出优秀的队员,由图书队组织运营的教育机关就是图书大学。学习内容包括在职训练和各种技能培训,后两年听说还会参与事务作为准队员实习,毕业的同时以成绩授以士长或三正的阶级。那两个人就是从三正开始的哦。”
“哇!那是什么学校啊,我也好想读!为什么现在没有 ?”
“表面上的理由似乎是确保到一定人数之后就停止运营了。流言有很多,有说是被媒体良化委员会击溃了,也有说一开始就是以‘十年闭校’为条件才通过政治交易取得了开校权。”
郁的表情变得僵硬是因为柴崎说的第二个流言。
“你以为图书队就不会做台面下的交易?”
柴崎露出担心郁的表情,郁却因为这个像在可怜自己一样的表情而说不出话。
“日野的噩梦之后仅仅五年,图书队就组建起来了哦,件件事都光明磊落的话这种速度是不可能的吧。你最好还是要习惯一下这种事才行。”
图书队又不是正义的使者——柴崎也会这么说吧。郁从入队以来已经听好几个人这么说过了。
但是,柴崎的话还要辛辣。
“在事先准备好的漂亮舞台上战斗,这只有民间传说中的正义使者才做得到的哟,在现实中没有人能够一场开场戏都不唱吧。若是没有被骂的觉悟,就别干什么正义使者了。”
剑一般锐利的语言将郁刺伤了。——我还真是天真呐。
郁突然俯下身,被炉上落下了两滴水珠,然后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不断落下。
“对不……”
对不起,是要对谁说?对柴崎说的话也太奇怪了。——郁这么想着中断了话,而是说了“是啊”,柴崎从一旁抱住了郁。
一种温柔的美妙感觉渗进郁的心中。
“我乱说的,对不起。你不需要赞同也没关系的,这种事情。我只是想说些偏执的坏话而已。”
这种不像柴崎会有的人情味反倒让郁不知所措了。
“你实在太纯粹了,我才想戏弄你一下。不过如果你露出一副很理解的表情,那我一定会失望的,其他人肯定也是。”
被柴崎说了自己不用赞同也可以,郁想了很久才再开口。
“……不管图书队成立时发生过什么事,我还是会尊敬现在的稻岭司令。不管图书大学有什么内幕,在那里学习的堂上教官和小牧教官的意志都不应该被贬低。不管图书队究竟做过些什么事情……”
是你甘愿顶着污名来守护它——王子是这样对被责难的郁说的。
“因为有着即使惹来污名也要守护的东西,图书队员和全队才甘愿一起承担责任。”
“是啊,正是这样”——柴崎抱着郁这么说。
“堂上二正。”
加完班的堂上回到宿舍,这时在他房门口张望的是被他拜托去打扫客用房间的后辈士长。
“已经收拾好了。”
“噢,麻烦你了。”
“另外,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忘掉的东西。”
士长边说边递过一本周刊,接过来的堂上表情严肃起来。
“……是放在哪的?”
“垃圾桶旁边,因为没丢进垃圾筒里,就姑且拿过来了。”
“我知道了,这个我来处理。麻烦你了。”
士长离开之后堂上又重新看了一次封面。是《周刊新世态》,但不是最新一期,而是挺早的过刊了,而且是堂上记得特别清楚的一期。
翻到记忆中的大概位置时,堂上看到了有一页带着折痕,而且明显有常常打开到这一处的痕迹。
在有孩子们参加的图书馆公开讨论会的报道中,刊登的几张照片里有一张拍到了郁。是从背面照到了侧脸的站立姿势,介绍语是“为图书馆主办的讨论会做警备的队员,她的心多么正直”。
被误登上去的这张照片,让害怕被父母发现的郁担心得要生病了。
为什么克宏会有这本书,又为什么在离开时留下了,这其中似乎包含了种种纠葛,但堂上并没有去想——自己没有思考那些的资格,对方只不过是留下了和自己有关的东西而已。
克宏大概只想托寄某种心情吧,不管这有没有传达到堂上那里都无所谓。
堂上合上书,将它插进了书架中。
 楼主| 发表于 2008-8-6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恋情的障碍
“我回来了。”
利用图书馆过年时的休假回金泽探亲的柴崎回到宿舍是在一月四日,第二日就是图书馆放完假后的开馆时间了。
“特产,我家那边的金锷饼。[注]”
注:将馅包入米粉或面粉皮子烤制而成的日本点心。
柴崎一边说一边递给郁两袋里面是独立小袋装的饼。
“哇,谢谢!给我两包吗?”
“稳定推出的有两种口味,我想你应该都想吃。”
“想吃想吃,我去泡茶。”
郁也有一周时间没泡过两人份的茶了。
“结果你还是没回去?”
“嗯,十一月底才见过啊。”
“不是才见了三天嘛。”
在房间里换好衣服的柴崎钻进被炉里她窝的位置,看到柴崎在那个位置上,郁才有了回到平常状态的真实感。
“入队以后你一次都没回去过吧?也该回去一次了。”
“但是闭馆期间也需要警戒啊。”
“借口。”
柴崎一语道破。
在大假闭馆期间,会排出让每名队员都至少能休两三天假的值班表。
“但是其他三人也都没回去嘛。”
“喂,他们三个都是都内的吧,而且小牧教官的家还在市内,什么时候想回就回了。”
“是哦,为什么他还会住宿舍呢。”
从规定上来说,入队满三年者只要愿意都可以搬出宿舍,小牧和堂上的家都在能够通勤的范围内,却也没见他们有搬出宿舍的意思。
“方便吧。战斗职种有时要紧急出动,就算不当班也会被叫出来。听你这么说,难道满三年后你想搬出去?”
“绝对不搬,麻烦死了。”
图书队的宿舍规矩并不严苛,二正以上的人又能分到单人房间。对于编入战斗职种的人员来说,图书基地提供的单身宿舍可说是一大福利,像玄田这种年过四十还不搬走的也大有人在。
“也没事了。我家正月里会来很多亲戚,热闹得很,哥哥们也会带着孩子回去。就算我不回去他们也不会抱怨什么。”
正确来说应该是没有时间抱怨。
“不说那个了。特产我可以开了吗?”
郁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其中一包,柴崎也拉开了另一包。
“咦,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绿色的金锷饼,是抹茶?”
“豌豆。我是比较喜欢红豆味的了,不过这个也很受欢迎。”
喝了口茶后,柴崎先开了一个红豆味的吃了起来,郁也跟着她先从红豆味的吃起。
“哇,好浓的红豆味。真好吃!”
“明天要分给同事。啊,我也买了堂上班的份,你拿过去吧。剩下的还要分给各间宿舍。”
分土产给亲近的和同阶的队员,这是宿舍了的惯例。
“咦,全部都是金锷饼?那不是很重吗?”
“是啊!这是第一次回家探亲,我还想着就豁出去多买一些吧。谁知道钱先不说,重量才是大问题。我又不是笠原,怎么可能拿得了啊,结果就不得不买了带轮的拉杆包。”
“给我等下,为什么拿我来作对比啊!”
“因为我喜欢健壮的笠原。”
就在柴崎特意用撒娇的声音说出这句可以在句尾附上心形符号的话之后,门被敲响了。
“笠原在吗?”
郁开口叫了“请进”之后,同阶的同期队员探进头来。
“啊,柴崎也回来了啊。我来送从家带来的特产。”
“啊,等等,我这也有。”
柴崎一边说一边胡乱地从自己和郁已经打开的袋中摸出两小袋递了过去,和她们同期的队员也都是双人房间。
“对不起,我就没有了。”
“我知道,你没有回去吧。虽说是警备需要,不过还真是辛苦了。”
两边在玄关交换了特产之后,对方就继续往别的房间派特产去了。看来这几天在宿舍里都能看到互给特产的情景。
这也算是长假结束后的固定事项了。
“那个金锷饼是你拿来的?”
在下午的馆内巡逻时手冢这么问,他似乎也吃了郁一早拿给堂上的柴崎带回来的饼,当然郁也毫不客气地吃了专门分给班里的自己的那一份。
“不,是柴崎。我没回家。”
“这样啊,帮我谢谢她。”
“很好吃吧?”
“是不错,连不喜欢带馅东西的我都吃了。”
这种微妙的表达方式是表示好吃吗?——不过郁转念一想,“不喜欢带馅东西却还是吃了”这种话,对于难以吃下这类点心的男子来说,或许已经算是称赞的话了吧。
“还有剩的话,我还想再吃一个啊。”
因为之前堂上说班上每人都吃过之后就带到队里转一圈,这种时候就是先下手为强了。
“已经没了,玄田队长全包了。”
“……他一个人?!”
郁禁不住瞪大了眼。
“还剩那么多,那个人真是!难得这么好吃的点心,竟然让他全给吞了。”
“我说你啊,他好歹也是上级。”
“和这没关系,好点心不细细品尝就是罪。”
女生只要一说到甜食就会眼神大变——这么想的手冢稍稍抖了一下。
郁有些不高兴地迈着重重的步子,这时前方的女洗手间了出来了一名身穿白色外套的年轻女生,她正向着阅览室的方向走去。
女生的外套口袋里掉出一块手帕,但那窈窕的身影却毫无察觉地继续走着。
“掉了东西了!”
巡逻的两人喊了一声,对方却没有反应,可能是因为离得有些远而认为不是在叫自己吧。
“前面的女孩!”
“你这算什么,差劲的搭讪?”
“罗嗦。”
遭讽刺的手冢吐出这句之后,郁开始追赶前方的女生,顺便拾起手帕。
“等一下啊!”
什么啊,无视我吗?——正当郁这么想着时,一旁的过道上走出了小牧。看到郁追赶女生的模样后,他跑前两三步追上那女生,在她肩上轻轻叩了一下。这才有所察觉的女生抬头看到小牧时表情变得明亮起来,小牧和她说了几句并指往郁的方向,她连忙慌张地转回头。
女生因转头而飞扬起的齐肩长发柔软得如同猫咪的毛,在从发间露出的耳朵上,郁看到了她戴着助听器。除此之外就真的是一名普通的——更正,是非常美丽的普通女生。看上去应该是高中生,带着天真可爱的感觉,却又有着与此不相称的魅力。
小牧对追上来的郁开了口。
“她的耳朵有些不方便。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记住她的样子,找她有事时要发出能让她注意到的信号。”
“啊,是。”
郁点点头,却还是表现出了不知该怎么应对的困惑表情——戴着助听器就表示她还是能听到一些的吧。
“那个……”
看郁有些不知所措地吞吐着,小牧又补充道:
“像平常那样说话就行了,助听器捕捉不到的声音她可以靠唇形明白。”
郁不禁为自己的踌躇向女生道了歉。
“你掉了这个。”
在郁下定决心一口气将话说出来并递上手帕之后,女生偏着头轻轻额首表示回答,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按键。
——好快的速度!
在郁看得惊呆的时候,女生已经用飞快的速度结束了按键,将画面转给郁看。手机的液晶屏上显示着写短信的状态。
“谢谢你,很抱歉我刚才没注意到。”
“啊……哪里,没关系。”
结束和郁的这句“交谈”之后,女生继续在手机上按着,花了比刚才打给郁的话要稍长一点的时间,接着转给了小牧。小牧读过后笑着点点头。
“好啊,那之后见吧。”
一边说着,小牧一边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作出“く”的形状并合在胸前,然后又向左右分开。虽然看不懂,但郁至少知道这是手语。女子则像花一样笑开,点点头后继续走向了阅览室。
“是什么意思?”
郁模仿着做出小牧做过的动作,小牧作出了“当然可以”的解答。
“她刚才说想找一些有趣的书,这是回答。”
“小牧教官还会手语啊。”
“会一些简单的意思的,她一般也不用手语的。是因为自己说的话不太容易让人听懂她才避免在人前说话,其实说起来也和普通人一样,而且她不是还带着手机嘛。”
“嗯,好快的速度,我吓了一跳。”
“现在有听觉障碍的人很多都是那样交流的哟,在交流会上连大叔大婶都用得非常熟练。对于不会手语的人来说,这是非常方便的沟通方式,再说手机又是随身带着走的东西。”
对郁来说只不过是个方便联系的工具,但手机对那样的人而言却有着代替发声的价值,认识到这一点的郁不禁有了“手机文化好厉害”的感慨。
问过这些之后,郁的好奇心开始转向别的方向。
“请问,除了她之外,还有什么人是需要记下长相比较好的?”
听着郁这种微妙的探问方式,小牧像是看透了她的意图似地微笑了起来。
“要记住全部人是不可能的吧,所以这不是工作上的命令,只是我个人的愿望。当然,也希望你能意识到日常生活中还有像她那样的人在。听觉障碍者从外表看不出来,所以人们常会疏忽,但其实他们无法通过声音察觉周围的状态,这点还是很危险的。”
被指出了平常没有注意过的一方面,郁用力地点了点头。不过话又说回来——
“是家人?”
郁稍稍加深了一点追问的程度,但小牧只是笑着说“不是”便离开了。
在郁目送着小牧走出一段时,手冢走到了她身边。
“怎么了?”
“不,也没什么……好象是小牧教官的熟人,耳朵有点不方便。”
随后加上了“他们关系好象挺特别的”这句蛇足的郁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柴崎那种八卦个性传染了,不过那女生对着小牧露出的笑容也的确让她觉得有些特别。
回到办公室休息时堂上也在,郁泡了三人份的茶。
“那个……”
因为小牧不在,郁终于下决心开了话题。
“刚才在巡逻的时候碰到一个耳朵不方便的女孩,好象是小牧教官认得的人……”
虽然被手冢吃惊地念了句“真够八卦”,但实在是太好奇了,郁还是一脸期待地等着堂上回答。堂上“哦”了一声,心中有数地点点头。
“是中泽毬江,小牧的邻居。两家人从以前起就一直很亲近,他也很照顾她,就像妹妹一样吧。”
“不可能!真是兄妹的话不可能那么温柔的,不都是会吵架打架什么的吗?!”
郁的话让堂上和手冢同时吼出“只有你家是那样的!”。
“我也有妹妹,但怎么样都不会又打又骂的。”
堂上吃惊地这么说,手冢却在稍稍思考一下后提出了反论。
“不过,如果这家伙是我妹妹,说不定还真会那么做……总觉得如果不认真应战的话,就会反过来被她制住一样。”
“不要管我的事了!说回那女孩,她经常过来吗?”
郁强硬地把话题拧了回来,堂上点点头。
“大概一周会来一次吧,她读的高中也在这附近。”
“是来见小牧教官的吗?”
“至少会挑第一图书馆这点是因为有小牧在吧,毕竟会去有亲近的人在的地方也是正常的。不过小牧不是图书馆员,所以也不是常常能见到面。”
“他们在交往吗?”
郁兴奋地问出这句之后,堂上却露出惊呆了的表情。
“差了十岁呐,会往那方面想才奇怪吧?!”
“哇,老头子!你还真迂腐!”
这句放肆的话让堂上稍稍受了点精神上的打击。手冢用可怕的语调说出个“你”字,但后面“怎么这样对上司说话”的半句还没出口,就被郁用“迂腐就说迂腐,这有什么不对?”给截了去。
“她是高中生吧,比小牧教官小十岁就是说现在十七八了吧。你们可不要太小看女孩子哦,在我读的高中还有和教过的学生结婚的老师呢。”
虽然那是极端的例子,但高中时期的确是会有喜欢年长男性的可能,郁的女同学中和大学生甚至是社会人士交往的人也不在少数。高中生已经能够认真地恋爱了——虽然郁自己在这方面比较晚熟,但一般而论的确是那样。
“那孩子绝对是喜欢小牧教官的。”
毬江发现小牧时绽出的花一般明丽的表情,在同是女子之身的郁看来,那意思非常好懂。而且小牧也并不是单纯地将她当成妹妹或是邻居,但身为好友的堂上却看不出来,郁反倒觉得这一点比较不可思议。
堂上像是找借口一样地继续说:
“就算你这么说,但换作你的话,会对从初中时就认得的孩子产生那种感情吗?一般来说都不可能吧。”
“哇,这么早以前就认识了啊。”
“我们差不多是那孩子上初中那阵入队的。”
既然是那么早就开始频繁来往的了,那小牧更应该很容易明白她的心情才对,但考虑到指出堂上的迟钝大概会更加打击他,郁还是把话藏在了心中。
“以前她还常常参加面向儿童展开的活动,像是在教儿童歌曲的企划中和小孩子一起歌唱。”
“呜哇,好厉害,戴着助听器也能一起唱啊。”
郁老师地表示了吃惊后,堂上说着“这个啊”进行了补充。
“耳朵是在几年前才那样的,因为生病的关系。刚才说的是那之前的事。”
听到比自己年幼的人遭遇不幸,人总是会本能地觉得郁闷,郁现在就露出了这种微妙的表情,手冢也是一样。
“就是这样,要是你记得住她的样子,下次看到她碰到什么困难时就去帮忙吧。”
在郁像是说“交给我吧”一样拍了拍胸脯后,堂上又喃出了句“看你这么干劲十足反而会让人不安”这种完全不是失礼的担心话。
※※※※※※※
“小牧哥哥”是毬江自从懂事以来就非常熟悉的人。
毬江的母亲和小牧的母亲是很好的朋友,因此对于毬江来说,小牧也是自己出生之前就和家里人非常要好的人了。
在毬江小的时候,两家的母亲就经常将她留给小牧照顾后便出门买东西或是看电影,因为比起两家的父亲,母亲们反而是对小牧给毬江的照顾更为安心,小牧从小就是个很能干的孩子。
因为从懂事前开始就和这么一位懂事的“哥哥”如此亲近,所以不管毬江到了哪个年纪都觉得同龄的男孩“真孩子气”,这一点也是无可厚非的。
“男生总是动不动就打架、把人当傻瓜、欺负人,小牧哥哥可比他们好多了。”和母亲说的这句话后来被转告给了小牧家,就算现在想起来毬江也会羞得缩起身子。不过在当时她还能够毫不夸耀地说出“长大以后要做小牧哥哥的新娘”,现在想想都觉得厉害。
毬江无法忘记的是在自己小学二年级、小牧高中三年级时的那一次失恋,那时她看到了小牧和一个大约是同年级的女生一起走路。
看到的一瞬间,毬江僵着身子定在了原地。然后小牧发现了她。
听到他用毫无烦恼的声音叫着“毬江”时,更让毬江反感。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是被伤到了自尊。毬江那么努力地要成长为小牧的恋人,但他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又碰到毬江时,却没有一丁点的动摇,这让毬江深刻地明白了不得小牧只是将自己当成亲近的邻居家的孩子。
当小牧为身形和他相称的女生介绍说“她是邻居家的孩子”时,毬江更是怒火燃烧,因为自己的身高离小牧的肩膀还差得很远。而且对提着的学校规定的深蓝色尼龙提包也是显示着年龄远在毬江之上的象征,毬江对只能背着红色儿童背包的自己怨恨不已。
已经从女孩踏入女人领域的对方和小牧很相衬,毬江事后想想也的确是非常明确的高中生情侣。自己离适合站在小牧身边的年纪还差了十岁,现在回想起来便能明白,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在当时引发的心情叫作嫉妒。
一边粗声粗气地问着,毬江一边用小牧注意不到的程度微微瞪着那个女生,对方也露出不太愉快的表情,但毬江却因为对方的不愉快而感到了一点点欣慰。
被对方当成敌人——当成女人的这一点,令毬江受伤的自尊稍稍得到了弥补。
“是学校里的朋友哟。”
别以为我看不透你这种谎话!——屈辱感令毬江的脸涨得通红,消除不去的焦躁感不断涌上心头。
“哼,你和女朋友很要好嘛。”
甩下这句话后毬江就跑了出去,完全不理会小牧迷惑的呼喊。
但是——
耳边传进的女生那句“吃醋了呢,好可爱”惹火了毬江。
“罗嗦,笨蛋!”
这句回过身发出的怒吼让小牧的表情难看起来。
“毬江。”
但这责备的声音反而让毬江更加生气——为什么我不能那么说,我才不要听和这种女人在一起的你说教。
——你明明都没察觉到我是因为被那个女人伤害了才说这种话的。
“我最讨厌你了!”
粗暴地甩出的这句话,孩子气得连自己都感到后悔,而认识到这一点又更令毬江觉得受伤,在头也不回的逃走途中,她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下一次见到小牧时,他没有对毬江生气,只是教导她“不能那样说话哟”。
——什么“伤害别人的话不能说”,干吗说这种好象大人一样的话!那伤害我的那个女人又算什么,没用不好的词就不算是伤害人啦?!
虽然毬江在心中这样反驳着,但那个时候那名女生的话伤到了自己的事,就只有对方和自己明白而已。
“那个人也讨厌我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吧。”
毬江这样反驳着,小牧没有否认这一点地继续说了下去。
“就算是对方惹你生气的,但在他人眼里,毬江你就只是会对路边的人大喊‘笨蛋’的孩子。我不希望别人那样看毬江。”
这句话里包含着“毬江明明不是那样的孩子”“不希望毬江变成那种孩子”等等意思,结果毬江只得低头说了“对不起”。而且小牧没有在自己面前庇护那名女生,这也让毬江的心情有了一点好转。
小牧进入图书大学后不久,就和那个时候的女朋友分开了,而毬江直到十八岁为止,因为同一个人失恋了三次。第二次是在四年级的时候,也像第一次一样发了很大的火。
虽然毬江也觉得自己真是器量狭小啊,但身边一直有着比班上最棒的男生还要高出好几等的人在,因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之所以会变得常来读书,倒推回去算的话是在毬江初中一年级、十三岁的时候,受到成为图书队员的小牧影响。被编入关东图书基地的小牧常常会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工作,别有用心的毬江也就常常过来,在阅览室碰到时就借口问有什么书推荐而向小牧撒娇。
读完了拿回去还时再让小牧推荐别的书,那时如果小牧有空就会聊上几句关于书的感受,就算没空,在之后小牧回家时毬江也可以趁过去玩的时候说些关于书的话题。
在那之前毬江都是说些电视节目或学校里的事,而在说着同一本书时她会有一种自己成熟了点的愉快感觉。若是电视节目或学校里的话题,那小牧就只能静静地听,但谈到书的话题时就不是毬江一人在说了。特别是说到同一本书时,也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而在那种如同大人之间的讨论当中,毬江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一开始毬江只是以小牧的标准来读书,但小牧忙起来时也会有见不到人的时候,便也慢慢地开始自己选书来读了。而说过几次话、像是小牧朋友的矮个子男人也向毬江推荐了一些容易读的书,最初毬江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但去阅览室时知道他是小牧的朋友,也慢慢地不再紧张了。
毬江开始读书时小牧很高兴,而当她开始自己选书来读时就更高兴了。似乎是为了毬江不再是配合自己的标准,而是真地喜欢上读书这一点感到高兴。
最初是从儿童文学开始读起,受小牧影响也渐渐开始对一些时代小说和科幻小说,能够读一些像是大人才会读的书,毬江为这种似乎能够缩小一些和小牧间年龄差距的事而感到高兴。另外,有时毬江也会向小牧提一些班上流行的轻小说,这也能为图书馆的工作作参考。毬江喜欢的书小牧也会去读,而且没有说什么“不要拿小孩读的书来戏弄大人”之类的话,这点又令毬江更加高兴。
“最近都没再说‘要做小牧哥哥的新娘子’那种话了呢。”
看着努力和小牧拥有共同语言的毬江,母亲们有些寂寞地这么说着。不过也是的。
真的爱上之后就说不出口了。
不过母亲们大概只是单纯地将毬江的心情理解为“又不是小孩子了”的这种害羞吧。
第三次失恋是在毬江开始去图书馆之后的第三年,在她十五岁、读初三的春天。对方似乎同样是图书馆里的人。从母亲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整整哭了一晚——难得才追上了一点点的距离啊!
那之后毬江便很少再去图书馆,看到小牧的话会令她非常难过,而且也害怕知道那名馆员是小牧的女朋友。
就在拉开距离的那段时间里,那件事发生了。
毬江罹患了突发性耳聋。
附近的医院一开始没能做出明确的诊断,在换尽了能用的药之后,家人带毬江到经人介绍的大医院里重新诊疗。
这个病大多数的症状是某一日突然单耳失聪,两耳同时出现症状的例子属于罕见病例,而毬江很不幸地是罕见病例之一。最初的医院没能确诊,似乎就是因为两耳发病的例子过于罕见,才怀疑是别的病症。
以结果而言,最初没能确诊便是致命伤。
突发性耳聋在发病两周以内开始治疗便有恢复的希望,也就是说那个时间是恢复的期限。一旦超过那个期限再接受治疗,恢复的可能性就会大幅下降,若是拖过了一个月,那么即使接受治疗也没有什么效果了。毬江被最初的医院浪费掉了宝贵的时间。
毬江的右耳完全失聪,左耳的听力总算是抢救回来了,但不借助助听器也是一点也听不到的。
明明数周前还能够听见的,这突来的病症对毬江的打击非常大,特别是一想到若是能立刻诊断出来也不会变得这么严重这点,更是难以振作。
学校也是一个问题。虽然听力还有一点,只要戴着助听器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上学,志愿的高中也没有更改,但还是会有种种不便。
碰到声音小的老师时,就算毬江坐在第一排,还是会因为用不惯助听器而听不见,虽然出声说明“听不见”时老师会大声一些,但很快又会恢复到原来的音量,多拜托几次之后老师便会露出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不耐烦表情。同学之间也是,为怕给同学添过多饿麻烦,毬江很少表示自己听不见。
同样的,说话也会变得胆怯起来。一开始毬江是觉得即使耳朵听不清也不会影响说话,但首先碰到的难题就是无法控制音量。安静的地方还好,但若是在教室或街上这种吵杂的地方,即使戴着助听器也无法准确地控制该用多大的音量来说话,这样一来就会因过大的声音遭来周围的目光。而有意识地压低音量时,又会因为太小声而常常被要求再说一次。这样的情况不断重复着。
还不止这些,因为没注意到旁人是靠过来说悄悄话,还是像平常一样说话而泄露了秘密的事也发生了好几次。之后毬江就变得不太说话了。
虽然使用手机可以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敲回话的时间也会造成对话停滞,所以在多人对话时基本不能使用。
听不见的时候要求“再说一次”是比上课时提同样的要求更困难的事,在多人对话中不仅比一对一对话时更难以听清,一旦听不见对话就会停滞,气氛也会变得不是很好,因此被他人暧昧地笑着用“哦,没听见啊”带过的次数也增加了。
因为忍受着听不到的情况,课业和朋友间的来往都变得无聊起来,毬江就暂时请了假。再次开始上学后,朋友们也不太和毬江说话了,因为在休息期间已经造成了话题的落差,而且有耳朵不便的人插进来说话也会变得麻烦。大家并没有恶意,这样的结果只是因为嫌麻烦,因此只要毬江在场,气氛总是会显得很微妙。
在冬天来临之前,毬江变得完全不上学了,只是一味地关在房中。和父母商量后,毬江在初中时休了一年学。与其在今年勉强考高中,不如去接受一下如何习惯耳朵听不清的生活培训更好,虽然是说了这样的理由,但毬江却完全提不起一点精神。
小牧便是在那时来见毬江的。虽然毬江知道他之前也一直频繁来访,但两人一直没见面。而对原本就一直为遭遇失聪的不幸在自怜的毬江来说,见到不知在和谁交往的小牧只会更受伤。
大概是受父母所托吧,至少毬江是这么认为的。小牧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到毬江的房间,母亲只说了一句“哥哥来看你了”便回了大厅。
“好久不见了。”
还是像之前那样听不到,这个事实又一次打击了毬江。根据毬江耳朵的状态,经过助听器矫正后听到的是改变过音质的声音,她现在听到的不是记忆中的小牧的声音。
虽然已经习惯了改变过后的父母的声音,但毬江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手到了“再也听不到小牧原本的声音”的重大打击。
——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啊!
“我是不是要写出来比较好?”
毬江只是用摇头回答了小牧的询问,而没有用话语。在之前请假过后,毬江的“对话”就很消极,因为听不清而让别人焦躁,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蒙羞,自己会变得这么懦弱的理由她还可以数出很多。
现在因为懒得费神去听,毬江甚至都不太和父母说话。
毬江用手机回了话,在这种状况下唯一锻炼到的就只有按文字的速度。
“什么事?”
但小牧并没有因为这种拒绝的语气而生气,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是手机——而且和毬江的是同一机型。
“我也买了,不过还没记住怎么用。”
小牧之前一直没买手机,伯母嫌每次都打电话到宿舍里麻烦而一直希望他能买,这件事毬江也知道。
“能不能告诉我毬江你的邮箱呢?我的是这个。”
小牧一边说一边将写着自己邮箱的便签递给毬江,其实在存下毬江的邮箱后再发短信过来才更方便的,看来他是真的还没记住使用方法。
就算问“是为了我吗”,小牧也绝对不会说出“是哟”这种仿佛施恩般的话,但毬江还是很想哭。
——明明不想见到和听力正常的女朋友幸福交往中的人,明明不想听那些像是作样子般的安慰话。
——如果被那那样对待的话,怎么当得成让他讨厌的孩子。
毬江将小牧的邮箱保存好后,发出了空的短信,被收信提示音吓了一跳的小牧露出了一副初次使用者的模样。
“是我发了短信给你。”
小牧连看短信的方法都不知道,毬江便指着按键和液晶屏一步一步地教他。因为是同样的机型,教起来很方便,小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了相同的机型吧。
“什么都没写啊。”
“是给你记录邮箱用的空短信,这样就能直接保存邮箱了。”
用惯的手机里已经记忆下了毬江的选词习惯,就算是长一点的句子她也能很快就打出来。
“噢,和一般的邮件软件一样的啊。”
从这副明白过来的样子看,小牧应该用过电脑。为了保存邮箱而打开的通讯簿中,除了毬江的邮箱还没有存下其他的。虽然有了女朋友,但第一个存下的邮箱却是自己的,这一点让毬江高兴了一些。
不熟练地完成储存之后,小牧抬起脸看向毬江。
“为了早点用惯它,能不能陪我多发发短信?”
面对这种问题,毬江也只能点头了。
“谢谢。还有,这个。”
小牧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包中掏出一本书,那是毬江喜欢的作者所写的一部长篇系列的其中一本,是图书馆的藏书。
“这本书是伯母用你的图书卡借的,读完以后发短信给我吧,我再拿后一本给你。要是有其他想读的书,也可以发短信告诉我。”
小牧的确像他所说的一样,在毬江发了短信之后的几天里拿了下一本来。因为基地离家近,没有特意等到周日,而是工作结束之后回来的。
最初毬江只是想随便读一读,但却被好久没再看了的这位作家的书钓起了兴趣,之后小牧又带着毬江参加了各种交流会,也去上了培训班。
手语和唇语的培训小牧也陪着一块去了,这反倒激起了毬江的竞争心,特别是唇语,仅仅一年时间就熟练了很多。虽然还不到只读唇形就能完全看懂的程度,但加上助听器的辅助就能够理解了。
托这的福,毬江已经能和父母和小牧正常对话了。虽然和其他人说话还是因为要尽全力而胆怯消极,但考虑到她曾经有段时期连在家里都不说话的情况,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学习也在小牧的辅导下用心起来,复学之后毬江达到了原本志愿学校以上的水平,因此改考了小牧的母校。
在那一年里,小牧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在了毬江身上。虽然有时也会闪过“女朋友那边不要紧吗”的想法,不过能占着小牧让毬江很高兴,也就没有主动问起过。
考上高校后不久,果然从母亲那边听到了小牧和女朋友分手的消息。虽然知道一定会是否定的答案,不过毬江还是问了“是因为我吗”,并且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她调工作后自然就散了。”
回答完的小牧又苦笑着补上一句“没想到竟然让毬江担心这种事”。
之后毬江的第四次失恋还没来临。
为了见小牧而去图书馆的习惯也一直延续到了高中二年级的现在。身为特种防卫员的小牧不能总是待在阅览室,不过在警戒或训练中若是闲着的话也会稍微和毬江聊一下。
为怕发短信叫人出来会给小牧带来麻烦,毬江都是在图书馆内外转上一圈,若是能说上话的情况就基本都能见到人,若是见不到的话就借了书之后回家。
刚才的女子似乎是部下,毬江想起了帮自己拾手帕的高个女子,给人很阳光很爽朗的感觉。和她说话时的小牧带着完全不同于毬江常见的表情,那是工作中的表情。
现在的小牧若是被问起一同工作的女同事,总是会说“相互间没有意思”,因为曾谈过一次办公室恋爱,所以不想再碰了。
一边等着小牧一边看着书架上的书时,一名来整理书架的女子映入了毬江的视线。
“日安。”
是一位有着亮丽长发的抢眼美人,胸口处别在工作围裙上的名牌写着“柴崎”这个名字。是去年入职的馆员,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毬江因为对方实在太过美丽而心中有些不安,但是观察过后发现她总是缠着堂上,警报因此解除。
她和小牧之间只是普通同事间的亲近程度,似乎被小牧拜托过关照毬江,因此常常会过来打招呼,而且会靠到近前让毬江能看到口形的位置,再清楚地说话,就算是在不能大声说话的图书馆里,她说的话也很容易听明白。
“又在等小牧先生?已经见过了?”
毬江点点头,对外面仅是认识的人她通常都不会说话。
“不错嘛。”
柴崎挤挤眼,有时她也会若无其事地告诉毬江小牧会做图书馆工作的日子。看起来她已经察觉到了毬江的心情,不过也不会无聊地多管闲事,而是冷静地保持着距离,这种时候也是,只是聊了那么两句便离开了。随便翻了几本书之后,毬江的肩上被人轻轻地叩了一下,在回过头之前她便猜到了,是小牧。
“久等了,已经借过了?”
毬江笑着点点头,然后开始在手机上按文字。在图书馆这种不能随意大声说话的地方,即使和小牧单独说话,也还是会使用手机。
“现在就等小牧的推荐了。”
上了高中之后,毬江就将小牧的称呼改了。再叫哥哥的话就总会在细微之处觉得对方还当自己是孩子,而且这也是毬江表示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的微妙方法。
第一次失恋是在小牧高三的时候,毬江现在也穿着那个时候的小牧和女朋友所读学校的校服。因为休了一年学,她现在的年纪也和那时的两人一般大了,她已经追到了那个时候。
这样追上来的自己小牧究竟发现到了吗,他有心去发发现吗,偶尔毬江也会焦躁得想要追问。
“有什么要求吗?”
“想看些新作家的书。”
小牧稍微想了一会,似乎是在脑海中搜寻毬江喜欢的风格。
“……知道吗?”
小牧说出来的名字是毬江没听过的作家,原本不知道的话就没办法听懂。小牧大概也认为看到字才能知道,便走过了几个书架为毬江指出写在书脊的名字,果然是没听过的作家。
“虽然不是很有名,不过我觉得毬江你应该会喜欢。”
“那我就读读看。”
这位作家已经出版了好几本刊物,决定先挑一册来读的毬江于是问小牧最喜欢哪一本。小牧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其中一本递给她,书名是《雨丝之国》。
“谢谢,喜欢的话我再读其他的。”
随后两人聊了下上次读的书,毬江还问了小牧下次回家的时间。
“这种事,我妈不是一直都会告诉你的吗。”
小牧笑了笑,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册。
“周末的话要下周六了,不过当天就要返回。”
“那么,我会在那之前把这本书读完,到时好好聊一聊。”
就像平常一样作好小小的约定之后,毬江有些不舍地挥手告别。小牧也笑着挥挥手,和平常一样目送着毬江离开。
※※※※※※※※
“对了,你知道中泽毬江吗?”
回到房间的郁趁着说话的时候问了这么一句,柴崎很干脆地点了头。
“你是说小牧教官的公主吧。”
“什么嘛,你已经知道了啊。”
说着“无聊”的郁伏在了被炉上,还以为偶尔能比柴崎先打探点什么了,结果柴崎的情报网还真是一点死角都没有。
不过从另一个意义上说,这样就有了可以聊八卦的对象,想到这一层的郁又抬起身来。
“呐呐,你觉不觉得那两人感觉很好?虽然我们班上的男人们完全没有看出来。”
“啊,你说堂上教官和手冢啊,他们根本就是木头师徒嘛。”
听到柴崎这么回答,自己的判断果然是对的,郁在心中握了握拳。
“她肯定是喜欢小牧教官的,小牧教官不知是怎么想的呢,让人好在意哦~”
“啊,你可不要对小牧教官说什么多余的话,那两个人可是我的长期观察对象。”
“那是什么?”
“那种类型就是要看看他们静静地发展才有趣嘛。”
平静地说出这种话的柴崎,更让人觉得她性格其实很恶劣。
“呜哇,我绝对不会让你发现我喜欢的人!”
“你的情报我也不需要,反正都会泄露出来的。”
“骗人?!”
就在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自觉地说过王子的事而脸色大变时,柴崎恶作剧般地笑了。
“看吧,真好懂。”
虽然很想知道柴崎是戏弄自己还是真的知道,但如果追问的话搞不好会露出马脚,郁只得努力保持沉默。“不碰神就不会被诅咒”便是这么回事。
“我也加入观察的行列吧。”
郁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拉回小牧那边,柴崎也就没再追击。
“毬江是很容易懂啦,但小牧教官可不会露出什么尾巴让人抓,那个人可是狸猫来的。”
“啊,原来柴崎你对小牧教官是这么评价的啊。”
“总之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若是不知就里的人听到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好话,但以柴崎来说,这是她自认技高一筹的说法。
“连我都不想和那个人互揪尾巴。”
嗯嗯,因为你是母狸猫嘛——如果把这句话说出口一定会遭到三倍以上的讽刺,所以郁还是将它藏在了心中。
“柴崎对小牧教官那型没感觉?”
“嗯,绝对不可能。我才不想谈个恋爱还要和自己一样的家伙较劲,最后肯定会变成玉石俱焚结局,所以出局。”
干脆地这么说完,柴崎转向郁微笑起来。
“所以说,我反倒喜欢找你这种类型的当恋人。”
“……刚才你一本正经地把我当傻瓜了吧。”
“是称赞哦称赞,大大的称赞。如果你是男人的话,要我和你交往也可以。”
“骗谁啊你!”
郁和柴崎谈论着这种无聊话题时是在这一年开始工作后最初的周末。而在下一周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降临到了这话题中的半个中心人物身上。
※※※※※※※※※※
良化特务机关这一次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袭来。
没有做封锁邻近各处等一切交战准备,良化特务机关的车辆就这样大白天开进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停车场。车上下来了穿着良化特务机关制服的队员,图书队这边几乎没有发现他们闯进了馆中。
停车场的警卫报来第一道警报时,队内就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骚动起来,不得不在还有许多读者滞留馆内的情况下毫无准备地进入战斗状态,而且敌人的目的也不明。
仅仅五分钟内,防卫部就紧急增援了图书馆两倍的警卫,特种部队空闲的班级也在玄田的指挥下全体投入战斗。
一眼望去警卫的部署比平常还要抢眼,馆内外处在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
在这让人神经紧绷的气氛中,良化特务机关部队却悠悠地走进正门。
“他们要去阅览室,绕过去。”
堂上指示着本班从员工出入口先行迂回到阅览室,处于便服警戒的人员和身穿制服的队员相比不容易刺激读者。
一进阅览室柴崎就奔到了郁身边。
“情况如何?”
“完全一头雾水,警备也是一片混乱,虽然是增加了人手,却无法部署更一步的行动。”
郁回答柴崎的话音刚落,良化部队就踏进了阅览室。读者害怕得纷纷跑开,现场扬起一片低低的喊声,有几名以为审查开始了的读者将书放回到书架上,其他的读者也都跟着照样做了。虽然审查不会对读者进行处罚,但在民众的印象中良化特务机关是个高压的团体,因此都会抱有警戒。
对方领队的队长斜着眼扫了下室内,然后大声地叫喊道:
“叫图书馆长和小牧干久二等图书正出来。”
反而是小牧之外的人为这一声动摇了,郁和手冢不禁向小牧方向看去,堂上则像是明白什么似地僵直了背。
服务台中的图书馆员也都看向小牧,良化队员就顺着这些视线的方向找出了这次的目标之一。
承受着良化队员们的视线,小牧完全没有露出胆怯的样子,还是保持着平常的淡然向前踏出一步。
“图书馆长呢!”
副馆长秦野在服务台回答了这声让人几乎发抖的恐吓。
“我马上就把他叫来。请不要这么大声呼喊,会让儿童害怕的。”
然后秦野自己也从服务台出来了,腰杆子软又以自保为先的代理馆长在这种突发事件中光是打个电话是不会现身的。
这时堂上突然抓住了柴崎的胳膊。
“去叫司令和队长。”
接到这声低低的指示,柴崎立刻猫着腰悄悄地溜了出去。
哪一边会先到,郁虽然看不透目前的形势,却也知道这已经成了关键。
结果是玄田虽然赶上了,稻岭却没赶上。
玄田一边用目光威吓着良化队员一边和堂上班汇合了,小声地向堂上询问“怎么回事”,但谁也回答不出来。
青着一张脸过来的鸟羽代理馆长由像是在照料他一般的秦野副馆长陪着,和小牧站在一起。点到名字的两人都到齐了,良化部队的队长歪着嘴角笑了一下。
然后从怀中掏出文件打开,照直宣读起来。
“正化三十二年一月十五日,良化第237号、良化查问会传唤令。嫌疑人小牧干久二等图书正,因涉嫌侵害未成年残障人士的人身权利,令其即刻出席查问会接受查问!”
“等……这是怎么一回……”
在小牧有反应之前,郁已经飞快地冲了出来,却被堂上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仅仅是单手,就带有完全压制住郁的压倒性力量。那声咬着牙压低的“不要闹,等司令来”让郁深刻地明白堂上才是比谁都要生气的那一个,因此也不得不强自镇定下来。
拜托,司令快点来啊——虽然心中这么祈祷着,但郁也明白要坐着轮椅的稻岭从图书基地的司令部赶过来需要花上一段时间。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请立刻批准小牧干久二等图书正出席查问会。”
这也就是要立刻带走小牧的意思。
“这、这个……”
鸟羽的声音动摇得拔高了一个八度,秦野用盖过这个尖声的声音回答道:
“小牧二正是隶属关东图书基地,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无权对小牧二正的处理做出决定。”
就像在支援副馆长一样,玄田扬起了他的粗声。
“这份命令太过单方面而且太突然,作为小牧二正的直属上司,我要求调查事实的时间。”
但是,良化部队的队长完全无视了秦野和玄田,直接对鸟羽抛出恐吓。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作为基地附属图书馆,在图书基地司令不在场的情况下,我方承认图书馆长的命令!”
“基地司令正在来此的途中!”
“我方要求立刻回答,基地司令此刻不在场,这一情况与我方无关!”
堂上压制着郁的手臂越来越用力,这已经不是为了压制郁而是为了抑制自己的愤怒了,郁不禁伸手抓住了堂上的手臂。
“再不交出小牧二正,我方将视第一图书馆涉嫌侵害人权进行全面审查,这也无所谓吗?”
这声恐吓当然也是向着鸟羽丢过去的,对方已经完全看透了图书馆一方的弱点所在。
“不行,这是他们的阴谋!”
秦野几乎是怒喝着阻止,但鸟羽还是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有守护图书馆的义务!”
你这混蛋还真说得出口!——郁在内心这样口不择言地怒骂之时,玄田已经毫不客气地吼出了声。
“白痴!”
这句不留情面的怒骂说出了除鸟羽之外所有图书队员的心声。
“不管交不交出小牧,图书馆都会被谴责为有嫌疑,你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但鸟羽已经拒绝去看长远情况了。
“我以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代理馆长的身份,同意小牧二正出席查问会。”
随着这声近乎悲鸣般的宣告,良化队员立刻粗暴地抓着小牧的手腕将他拉了过去。小牧依然是一脸平静转向堂上。
“能别告诉我家里吗,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就是为了不让人担心才去的吧——但正因为这个不想让人为他担心,郁反而怒火中烧得无法抑制。
“等一下!这个嫌疑是说毬江吧,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因为……”
“住口!”
堂上几乎是将郁整个人抱住才阻止得了要去追良化队员的她,手冢也在一边帮忙。
但是良化部队的队长却对郁扔出了威慑之语。
“再乱喊被害人的名字就连你也当成侵害人权的嫌疑人一起带走。”
郁的脑海中响起了有什么东西绷断的声音。
“好啊混蛋,有本事你就把我一起带走!”
就算已经怒气冲天,郁还是在脑中的一角迅速地做出了不顾后果的计算。现在只要闹起争执就能争取到时间——只要拖到稻岭来到,说不定情况还会有转机。
但是——场中响起了“啪”的扇耳光声。被打的是郁的脸颊,动手的是——堂上。
趁着郁惊呆的一瞬,堂上转向良化部队开了口。
“你们走吧,我会教导我的部下。”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放手,那可是小牧教官啊——比起脸颊上蔓延开的麻痹感,反而是心中翻涌的思绪找不到发泄的出口,郁的眼里终于流出了泪水。
良化部队就这样将小牧带走了。
重新安静下来的阅览室里,鸟羽匆匆地动了起来,但郁不可能连他都放过。
“你要去哪?!”
鸟羽颤抖着停住脚步。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小牧教官才……”
涌出的泪水让郁哽住了话语。
“你哪有权力同意啊!”
这一次谁也没有阻止郁。
“……我、我是为了保护图书馆……这只是小牧二正引起的问题,图书馆要表现出协助良化委员会的态度才能显示我们的公正。”
“别用你那张嘴说什么是为了图书馆!”
——只有你不准这么说!
“像你这种人……”
怒火使得呼吸过度地急促起来,郁终于说不下去了。
挥开像是要安慰般拍上自己肩膀的手,正因为知道是堂上的手,郁这次却无法老实接受那份安慰。
无法再忍耐的郁冲出阅览室,稍微跑了几步之后碰上了被护卫着赶来的稻岭。
“笠原。”
郁因这声喊而停下脚步,应该是要问她情况如何了。
“小牧教官他……”
说了这么一句就怎么都接不下去,只是断断续续地露出抽泣的声音,郁只得逃一般地跑开了,稻岭也没再叫住她。
稻岭进到阅览室时,包括读者在内,室内的气氛就像是冻结了一般地诡异。
玄田立刻靠上前说明情况,从头到尾听了一遍之后,稻岭的目光定在了鸟羽的身上,鸟羽则移开了和稻岭对上的目光。
“这个决定太仓促了。”鸟羽的目光更加飘忽不定了,他几乎不曾和稻岭对视过。
“关东图书队会立刻着手调查,不管结果如何,都请你记住事情不会就此了解。眼下你没有等我前来的越权行为就已经造成了很大的问题。图书队的指挥系统还没有过因外部压力而出现混乱的前例,我不得不对你是否适合出任代理馆长一职表示怀疑。”
在稻岭这平静却坚定的话中,鸟羽无力地垂下了肩。
※※※※※※※※※
在抱着膝团起身躲在院子里灌木丛下的郁头上,一个声音降了下来。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会感冒的。”
不用看都知道是堂上,所以郁没有抬头。
“你就不能找些更像是女人会去哭的地方啊。”
堂上似乎找了很久,他在郁面前弯下腰,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刚才抱歉了。”
郁明白他是在说刚才打自己的事,不过那种事她无所谓,堂上为什么在那时打了自己郁也有些明白。
但是——
“为什么阻止我。”
只有这一点不想被责备,郁直直地向上看着堂上。
“能争取到时间的话,说不定稻岭司令就能赶上了。”
“也可能还是赶不上。”
堂上冷淡地泼下冷水。
“他们就是急着要代理馆长那句话然后收队,搞不好连你都会被扣上妨碍任务的帽子一并带走。”
“我已经有觉悟了!”
“正因为如此。”
平静的声音挫掉了郁的反驳,堂上稍稍皱起了眉。
“正因为知道你有那份觉悟。”
好狡猾,现在才说这种话——这样想着的郁埋起来了脸,堂上则用很不痛快的声音小声说着“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向敌方交出两个人”。
“小牧教官会怎么样?查问会……”
“没有过前例,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扩大了良化法的解释,将面向媒体的取缔权解释为同样适用于个人。会发出传唤令是因为小牧有一定的阶级,这不是针对小牧个人,而是要制造出对滥用媒体公共资产的公职人员加以取缔的例子,暗地里的算盘则是要通过让小牧承认故意侵害人权的行为,最终达到将嫌疑扩大至整个图书队的目的。”
从最在意的地方往后推,郁就越不安。所谓的“让小牧承认”是什么意思?简直就像是在说要屈打成招一样。
堂上像是要避开郁的目光般垂下了视线。
“关于媒体良化法的实施并未设立外部监察机构,只能是当事人提出不服审查的自诉,但处在被监视状态下的小牧是没有办法的,从目前的情况来说,也很难夺回他。”
郁拼命地思考了好一会,但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具体地把握到事态。——啊,现在才觉得自己真是太笨了,虽然原来就很笨。
“……那么,小牧教官会怎样?”
“敌人会囚禁小牧并设法取得让情势倒向他们一边的供词吧。那种密室审问,就算有什么过分的行为也很难找到证据证明,当加害的一方是一个组织时就更难了。”
“难道会使用暴力?”
“那样的话就会留下受伤的证据,但其实那样反而更好,如果被抬进医院的话,我们还能从医院里要回他。”
不安的旋涡让郁心中一凉,堂上竟然会说出施以暴力反而更好的话——也就是说实际上是施加精神上的压迫。
“图书队会根据第三十一条的资料提供权来对抗,给图书队员施加压力可以解释成是对资料提供权的侵害。”
堂上笑着继续说“所以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了”。
“而且队上已经对这件事展开调查了。救人的一方反而消沉,这怎么行。”
——你才是,不要用这种表情笑啊。这种焦躁得要想迁怒的笨拙笑脸,这种光看就令人觉得心痛的笑脸,这种明明白白写着“如果自己能代替就好了”的笑脸。
——不要为了让我安心而勉强自己笑。
“教官才是。”
郁挑衅似地扬起下巴。
“请打起精神来吧。”
啊,为什么我一定要用这种顶撞的口气说话啊——连郁都对自己恨得牙痒。
堂上苦笑着再一次敲了敲郁的头才直起腰来,但郁感觉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谢谢”。
※※※※※※※※※
简单来说,事情的发展就像是传话游戏一样。
话要从毬江读的高中开始说起。在课间休息时,同级的同学向正在读小牧推荐的书的毬江搭了话。
只是“有趣吗”、“在哪里借的”这种没什么深意的话,毬江也只是没有多想地回答了“是第一图书馆里的熟人推荐的”。
之后,在毬江不在的场合,她的看书习惯也被无意义地提起来当了话题(大概只是对毬江的暗恋对象有兴趣,但并没有恶意),这个时候不知谁开始非难毬江在读的书。
“但是,中泽同学现在读的书啊……”
小牧现在推荐给毬江的书是《雨丝之国》,是新人作家写的一本恋爱小说,主角被设定为重听者。
“中泽同学的耳朵不方便,还推荐主角是重听者的书给她,是不是太没神经了啊。”
有心理洁癖的这个年纪所特有的正义感会在这个团体中加速也并非难以理解的事,一旦发现了什么应该弹劾之处,少年少女们就会纯粹地执着于此。“中泽同学好可怜”,这样的话在瞬间传遍了各个学生社团,连教师和监护人都有所耳闻,也不知道是透过哪一条管道,最终传到了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耳里。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媒体良化委员会当然没有理由不对这个流言加以利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可说是都内公共图书馆的中枢同时又是附属于关东图书基地的图书馆,这是攻击那个抵抗审查的敌对组织的绝好借口。
就这样,事情发展成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图书队员涉嫌侵害未成年残障人士的人身权利——
“前因后果似乎就是这样。”
柴崎给郁大概解释了一下,她是通过学校管理图书的网络在当日就探查出了这种有些暧昧的内情。
“因为准备了意见征求表,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事情重大而不敢开口。我是透过私人人脉的家伙一点点收集再汇总起来的,结果就是这个样子。”
这一情况已经上报给关东图书队的上层,并开始商讨对策了。稻岭以下,玄田和堂上都参加了商讨,而在意着商讨发展的郁和手冢虽然和小牧是同班,却因为阶级的关系未能出席,只能等待定时召唤。
会议结果会招集堂上班来做进展说明,因此郁一回到宿舍就以极快的速度洗了澡吃了饭。
“毬江本人和她父母都还不知道这事吧,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是源于为她申张正义的流言。”
从鼻子里哼笑出声的柴崎用上了比平常更险恶的口气,虽说她原本就非常毒舌,但郁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这种程度的挖苦话。
“真让人讨厌呢,用那个年纪的纯粹作借口的正义感,无意识滥用自己的价值衡量世上一切的傲慢,虽然没有恶意却强加于人的同情心。到底他们以为世界会多看重自己啊,有这么膨胀的自我意识不会全转成脂肪肝啊!”
“嗯,但是……”
柴崎泼下了能让郁咬着牙闭上嘴的冷水。
“你不也有过那种年纪嘛……”
柴崎毫不客气的话让郁像是被什么刺中般地停了下来,大概是想起了并不是太久以前的自己吧。
大家一起去向甩了朋友的男生抗议,这种事现在回想起来郁都丢脸得无法做声,只恨不得它没有发生过,但在那时却觉得这就是正义。这一次围绕着毬江发生的事本质上也是如此。
大义凛然地夸称是在维护社会公共秩序和优良习俗,其实也不过是沉醉于个人英雄主义当中。
“怎么,想起以前的自己而痛苦了?”
柴崎呵呵地笑着问,郁不禁将嘴扭成了“へ”的形状,柴崎却又突然露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不用担心,我也同样的厌恶。”
这句话和表情同样漫不经心,但郁能够理解柴崎的心情。
利用年轻人犯下的错误,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这种手段真是可耻。
这种被其他险恶用心利用的糊涂和浅薄,郁以前也的确曾经有过,甚至至今还沉睡在自己心中,所以才会对标榜那些就是正义就是明智的年轻人们而感到焦躁。
这时郁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是堂上发来的短信。
“三十分钟后在第三会议室集合,若有不当行为就将要强制离席。”
没有一点多余文字的简洁短信的确很符合堂上的风格。
“似乎商量完了呢。”
“在哪集合?”
“三十分钟后在第三会议室。”
“我也要去。”
已经换上了睡衣的柴崎一边说着一边又跑进房里去换衣服了。
“喂,你是外部人员吧。”
“情报可是我提供的啊,总该有听的权利吧。”
这种时候柴崎的意见通常都能通过,郁也就没再多加反对了。
出席说明会的有缺了小牧的堂上班三人,以及玄田和柴崎,翌日早会时会将本次会议的内容通告各个部门。
首先由堂上说明了郁从柴崎那里听到的情况,接着由玄田继续。
“嫌疑是产生自风评中衍生出的含糊结论,若是对传唤令不服提出自诉闹上法院的话,官司肯定是我们这边能打赢。但是,这首先需要当事人小牧的自诉,就算由图书队代理也要有小牧的委托书。图书队的交涉就从向媒体良化委员会要求遣返小牧开始。”
“那么,能送回来吗?”
对于郁这个天真的问题谁也没有马上回答,最终还是堂上很艰难地开了口。
“媒体良化委员会大概会另立查问组织,让它以脱离委员会的形式独立运作吧,然后借口和那边的联系出现了差错才造成事实误认来拖延时间。总之,这要看久上法务部的交涉能力了。”
法务部在今天的工作结束后已经提出了会面要求和遣返要求,似乎已经打开了交涉的渠道,但是——
“在遣返之前,要是小牧让那边取到了合意的供词就麻烦了。”
玄田绷着脸抱起了手臂。
“咦,但不是说如果上法庭的话能赢的吗?那还不如早点招了之后回来……被强迫说出的供词不是能够在后来推翻的吗?”
“如果是用正常程序就能击败的敌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理解了玄田的话而觉得挫败的郁歪了歪头,柴崎从旁插了口。
“也就是说,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诬告图书队。即使知道之后会被翻案,也要以小牧教官的供词来提起‘关东图书队侵害人权’的诉讼,就算结果是他们败诉,也能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图书队涉嫌侵害人权一事。”
这样一说的话,连郁也明白了。敌方是借着容易兴奋和变化的媒体报道来炒“图书馆侵害人权”这个刺激性话题,拖长审判期后就将一切交给舆论,根本没再为其后的行动作打算。
只要媒体良化委员会拖长审判,就能对图书队造成负面影响,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好肮脏……”
郁管不住嘴吐出骂人的话,一想到良化委员会利用了同伴来实施卑鄙手段就怒火中烧。
这时郁突然注意到,从说明会一开始就未发一言的手冢似乎心不在焉地青着一张脸紧闭着嘴。哎呀,看来他也气得不轻呢——郁擅自和对方产生了共鸣。
“如果知道查问会在哪里的话……”
这种情况下,玄田所说的“查问会的地点”就等于是在说小牧被监禁的地点。
“要是能知道地点,还可以把小牧强抢回来。”
“……能够这样做吗?”
“对方开查问会的根据也很靠不住。他们拿不到小牧的供词就无法提起诉讼,而且图书队和媒体良化委员会之间的斗争是司法默许的不介入领域。再说就算被告,比起涉嫌侵害人权而引起的负面影响,还不如被告涉嫌不法入侵损坏财物。那样的话就由我来对付审判,我们的法务部至少总有争取时间的才智吧。”
这种像山贼一样的理论让堂上沉下了脸色,说着“这种话请千万不要在外头说”这种责备。
“对了,等一下。”
全员的目光集中过来时郁才发现自己把脑中的话脱口而出了,不过也无所谓,于是她继续说了下去。
“遣返小牧教官需要当事人的自诉吧?”
对于她这种短路的解释,大家暂时都没有泼冷水。
“既然说到涉嫌侵害人权的当事人,毬江不也是一个吗?只要毬江自己否认人权受到侵害不就行了……”
“不行!”
堂上立刻否定了郁的提案。
“对方可是未成年人,不要把她卷进图书队的问题里。”
堂上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也正说明事实与他气势汹汹给出的否定相反,郁的这一提案有达到效果的可能。
“为什么,这也是毬江的问题啊?”
“你想毫无理由地向她追问责任吗!要对她说是因为她的关系小牧才被带走的吗?!”
郁惊呆地张大了嘴——这个男人怎么木头到这种地步啊!
“你白痴啊,谁说要那么说了?!”
郁因为怒气上涌而磨着牙,但这次是堂上先火的——所以是他不对。
“她喜欢的男人现在正深陷绝境啊,就因为一些并不是出于她本愿的无聊理由!没有女人能够忍受这种事情吧?!当然会想知道想帮忙啊!”
堂上有一瞬间胆怯了,但很快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这只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吧!”
“你这么木头就请给我闭嘴!要是你以为自己在爱情的判断上能赢过女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柴崎也在一旁举起了手说“关于这一点我赞同笠原”,听到声援的郁更是得理不饶人继续追击。
“再说,换成你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如果自己喜欢的女人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陷入绝境,你能在一边不闻不问吗?!”
堂上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似地闭上了嘴,还有一瞬将目光从郁身上移开了。
但一想到就要吵输了时,他又不禁探出身子,再次抬起头瞪着郁。
“小牧叫我不要说出去!包括她在内!”
面对堂上这副完全失去了冷静的顽固表情,郁也毫不放松。
“……所以说,这才是一相情愿!这算什么,不想让对方担心的男人自尊心?!你快点给我把这种只想着自己的想法扔掉!”
虽然耳里传进柴崎以完全是觉得有趣的口吻说出的一句“哇,还真敢说”,但郁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换作我的话,绝对无法忍受这种事,反而会因为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而受伤!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喜欢的人正在默默地遭受苦难,过后才得知一切的话,你也不想想那种心情会有多悔恨!”
“——就算有人盯着也会自己闯进绝境的你少说那种话!”
堂上怒吼完后才像是猛然醒悟般屏住呼吸。郁这才注意到他紧皱着眉的表情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联系上自己找良化部队吵架的事之后才稍稍有点明白了。
“你也不用在这种时候抓别人的小辫子吧……”
“罗嗦!”
郁愤然地蹦出了“你要放弃谈话开骂是吧”这么一句。
“接受小牧拜托的是我!用不着你插嘴!”
单方面地丢下这句话,堂上便粗鲁地站起身迈着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门被打开又甩上之后,像要是从全员惊呆的气氛中挥去毒气一样,玄田开了口。
“……嗯,的确是非常有趣,长见识了……”
身为被观赏的另一名主角,留下的郁缩了缩肩膀。——搞什么啊,真是的,这种时候生气甩门的角色一直以来不都是我吗?!
“你也很天才嘛,能把一个大男人逼到那种地步,这可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事。”
郁无法苟同柴崎的话而撅起了嘴。——什么逼到那种地步嘛,结果最后他还不是单方面说完就逃了。
“总之,目前的目标就是,由图书队法务部出面交涉,特种部队则找出小牧被关的地点并武力夺回。”
在场并没有人说出“就这样决定用山贼的手段吗”这种吐槽。
直到说明会结束,手冢还是没说一个字,这一点给郁留下了奇妙的印象。
※※※※※※※※※
距小牧被带走已经过了两日,法务部和特种部队两方面都没有进展。
法务部方面就如同预想一样,被媒体良化委员会以和查问会联系需要时间为理由拖延回复,而特种部队方面也无法锁定小牧被拘禁的地点。
随着时间过去,堂上也还一直保持着非常难看的脸色,现在谁都不敢轻拈虎须,其中包括郁。自从上一次大吵过后,两人都固执着没再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也差不多是极限了吧……”
在经过了两天的周五晚上,柴崎在房间里这么说,郁吓了一跳地抖了下肩。
从被带走的那一天算起已经是第三天了,大家都在担心小牧的安危。
“对方能不能拿到小牧教官的供词是个关键,一定会用暴力之外的一切手段折磨得他身心俱疲。查问其实就像缓慢绞杀,会不会让他休息都很难说,一般人的话这么多天就差不多要精神分裂了。”
还没回来就说明小牧还在坚持,但同时也说明情况在不断恶化。
“……呐。”
郁将这三天来一直在思考的事说出了口。
“真的不能找毬江帮忙吗?的确对于图书队员来说她是无关的外部人员,但她也是比我们更接近小牧教官的人啊。”
柴崎点了点头加上一句“而且也是当事人”。
“我一直在想哦——如果毬江知道自己被人利用来陷害小牧教官,一定会受到伤害吧,而小牧教官就是担心这一点才拜托不要说,这我也知道。”
至于被拜托的那一方,因为郁还是有着不甘,就没说出口。
“但是,从毬江这边看又会怎么样?‘不想让你受伤’这种说法只是男人那边的想法吧?换作我的话,如果因为这种事让喜欢的人陷入绝境,一定会再也无法说出‘喜欢’了。”
就算对方说“不是你的错”也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如果因为对方那么说就真的认为不是自己错,那么那个女人绝对就不是真的在喜欢对方那个男人。
而且,只要对方还被卷在事件中,自己的自卑感就不会消失。甚至于,如果因为事件让对方的经历留下瑕疵呢?只要一想到会留下瑕疵是因为自己,又哪里还有脸再去说“喜欢”?
“说不定就会变成什么都没说就得放弃对方了。”
就算恋情破灭,至少也要将自己的心情传达出去。如果自己被利用来陷害喜欢的人,更甚者还害得自己什么都没说就恋情破灭,这种事真的是——
“不可原谅!”
女孩子可是一旦恋爱了就会只想着心上人——可是那个男人!怒火因回想起的事再一次燃起,郁不禁绷起了脸。——你一定也是这种家伙,说什么为了不让人担心而逞强装酷,什么都不让人知道就自己去面对危险,你绝对是这种家伙!
——还说什么“会自己闯进绝境的你少说那种话”,至少我也是你看得见的地方吧,怎么比都是我要好一些吧?!
“你还是一样少女回路全开呢,还没被泼够冷水?”
柴崎这种“服了你”的声音让郁缩了缩脖子——或许现在是还没够吧。
“不过,只有这一次,我赞成少女理论。如果能够立刻救出来也就罢了,都到这种地步还保持沉默的话可就不是什么潇洒了。那两个人是想侮辱青春期少女吗?!”
而撅着嘴补上的一句“难得的观察对象……怎么可以就这样被夺去乐趣”也很有柴崎的风格。
“你明天下午休半天吧,我也休,到毬江家里去找她。周六的下午肯定能逮着人的。”
“咦?但是你知道毬江家在哪吗?”
“我知道小牧教官家的地址,之前用寄贺年卡片的借口把地址都收集了一次。他们两家离得不远,去找找应该就能见到了。而且这边又不是乡下,不会同时有好几家姓中泽的住在同一片。”
最后,柴崎用“小牧教官也没说不能对毬江说吧”作结,让郁将她划入“说不定是最阴险的伙伴”一类中。
熄灯之前,手冢拿着手机出了房间,穿过还有人的大厅出了玄关来到门廊的长明灯下,在液晶屏上调出某个号码。
这是已经好几年没打过的号码了,手冢定定地看了一会这串忘不了的数字组合,钻进衣襟的冷气令他的肩膀不禁抖了一下。
没有穿外套就是为了强迫自己坚定意志。
手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按下拨号键,寻找电波的信号音后跟着响起了通信音,在数到第三下时接通了。
“……是我。”
对方用很怀念的声音叫了手冢的名字。
“我们队上的事,你知道吧?”
控制着自己用放松的口气说出来后,手冢并没有听到否定的回答——第一关突破。
“我的上级被良化委员会带走了,我想知道那个叫查问会的组织在哪里。”
手冢一鼓作气把目的说了出来。
“你应该能知道的吧……哥。”
对方沉默了很长一段让手冢感到焦躁的时间后,终于——
“你已经很久不曾拜托过我了呐。”
回答的声音听上去可以说是非常舒畅,但在手冢听来却只有戏弄自己的感觉。
※※※※※※※※※
小牧被带走之后的第四天是周五,堂上在上班前接到了郁请病假的电话。
冷战了数日之后拉下脸来请病假的声音说得吞吞吐吐的,堂上回问了句“不舒服吗”,虽然没有要问具体情况的意思,但电话那头解释的话依然是吞吞吐吐,最终结果是对方抛下一句“是生理痛”就单方面切断了电话。
特种部队全部投入到搜索小牧的行动当中,因为目前正处于非常情况也就不用填补警戒空缺。不过,和手冢两人一起开始负责打电话的工作之后,手冢一直不多发一言地集中精神工作,这更让堂上深切地体会到小牧被带走的现状。另外,虽然和固执起来的自己相互较劲的郁会让堂上感到焦躁,但郁一不在了,堂上就会像没有了能控制自己不去钻牛角尖的闸,因此说到底,郁的缺勤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查问会还是采用强行蛮干的手法,那么为了便于管辖以及万一行动失败时的善后,其活动范围应该是在都内。但过滤出与良化委员会哪怕有一点关系的设施和机关,在防卫部的协助下进行了逐个侦察后,依然没有进展。
考虑到对方不会利用会留下记录的地方,因此民营的出租会议室和研修设施在最初是被排除在外的,不过从昨天起也开始着手侦察这些地方。堂上等人分配到的任务就是电话询问,从中打听是否有同一团体从小牧被带走的当天或是翌日开始连续使用某处的设施。虽然这是一项很费时的工作,但目前也只能从各地方的使用状况着手慢慢进行分析了。
大约两小时后,堂上隔壁的手冢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似乎是在振动模式下收到了短信。读完之后,手冢转向了堂上。
“堂上二正,打扰一下。”
看他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堂上就和手冢一同出了办公室。手冢在走廊上让堂上看了自己的手机,液晶屏上显示的短信画面中标记着品川区的一处临海地点。
“这是小牧二正的所在地。”
手冢压低的声音让堂上禁不住直直地盯着他的脸,手冢却没有抬起目光。
“情报来源我不能透露,这是对方的条件。虽然没有证据,不过是可信度很高的情报。”
意思就是“信不信随你”,而手冢还从来没有提出过这么毫无道理的要求。
紧抿着严厉的唇用严肃的表情注视了手冢一会后,堂上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总之先报给玄田队长再做判断。”
手冢僵硬的脸部线条这才放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
“堂上教官!”
堂上因为这个应该在休息的声音而回过头,身着便装的郁正向这边跑来——在她身后是柴崎陪着的穿着制服的毬江。
——你这个家伙!
“痛得连头都离不了枕的生理痛是什么!?”
气昏头的堂上一瞬间用力怒吼出了男性一般难以开口的词,旁边的手冢被猛地吓了一跳,不过说出去的话也已经收不回来了。
郁被这声怒吼吓得缩了下身子,不过还是走到跟前比手划脚地解释起来。
“柴崎让我下午休半天,但是我没自信能脱身,就想干脆从早上开始请病假好了,这个是最容易想到的理由。”
“白痴啊你!谁问你这个了!”
又吐出一句“那句当然是讽刺,笨蛋”之后,堂上转而瞪向柴崎。
“连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短路的时候吗?”
“正是如此。”
柴崎冷静地反击了回来。
“我觉得拘泥于原则的男子组这次真的是犯了傻,实在太过轻蔑正处在敏感年纪的女性了。而我们针对于此的解决方案看来是走对了。”
“——小牧说过别说的吧!”
“只是拜托了堂上教官吧,又没有拜托我们。”
和毒舌派的柴崎这一番应答下来,堂上对郁的怒火又烧得更盛了。室内已经听到了骚动的队员探出身子来张望情况。
毬江向着堂上踏前了一步,然后快速地低头按了手机,再将写好的文字转向堂上。
“幸好她们告诉了我,请你不要生气。”
因为刚才的高声怒喝,毬江似乎通过助听器听到了堂上的声音。既然毬江出面了,堂上也不得不转开了矛锋。
“……关于中泽毬江的事也一并向玄田队长报告!”
嘀咕着“这样可以了吧”的堂上瞪向了郁,而对方那张毫不掩饰的笑脸又更加刺激了堂上的神经。
堂上班报上来的地点据调查结果表明,是预定明年投入使用的法务省下的研修设施。
因为是良化委员会上层组织的设施,在投入使用前也没有开示情报,所以才逃过了图书队的拉网,而且投入使用前的非正式使用也不会留下使用记录。
“上层判断小牧在此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玄田的说明让队里一下沸腾起来。这次会议柴崎也一点不放过机会地出席了。
“另外,中泽毬江小姐身为此次流言事件的当事人,以及和小牧长年来往的邻居,依照本人的希望,将一同参与此次夺回行动。”
这句话令全体队员一致看向毬江,毬江稍微惊了一下,郁便伸手“嘘嘘”地驱赶着视线,一边说着“别看别看,吓着人家了”,结果被前辈们集体攻击“我们有这么可怕吗”。
“敌人以卑劣的手段抢走了小牧,我们将带着感谢协助者的心情,以正当的手法夺回他!”
玄田的发言终于令在紧张与痛苦中等待了四日的特种部队得到了解放。
※※※※※※※※※
查问也就是装饰了个好听名字的精神拷问。
在车上时小牧一直被蒙着眼,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色,随后被带进了应该是东京湾临海区域中的一栋崭新建筑。在一间连窗口都被牢牢封死的小房间里,小牧持续接受着询问。
如果数十人围着一个人、以盘问的口气不断向对方怒吼的形式还能称之为询问的话。
一旦回话就会被抓住细节加以歪曲,而且完全没有回归正题的意向。虽然小牧早已觉悟到对方是要通过应答来消磨并击溃自己的意志,但真正面对时依然非常痛苦。
对方一开始就没有说明事情原委的意思,小牧是将不断涌来的怒骂的片断整合起来才知道了大概。
对聋哑人推荐有重听角色的书实在太不像话——这就是被当成侵害人权的把柄。
小牧在意的只是毬江有没有被卷进事件中受到伤害,即使面对的是无法沟通的铁壁,他还是一次次提出了询问。
从这群人绝对不会正面回答的回骂中,小牧辛苦地收集着只言片语,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确信了毬江并不知道这件事。只为拼凑这一个结论,就花去了半天以上的时间。
这期间,小牧并没有得到休息。当然,要不让被询问者休息,询问者也就不能休息,但询问的一方有着山一样多的人员可以轮换,每隔几小时小牧就会看到不同的脸孔来替班。这是非常不公平的情况,展开车轮战攻上来的家伙们根本就不知疲惫。
不过,知道毬江没有被卷进来之后,小牧就安心了,甚至有点在内心感谢着这污秽的手段没牵进那个可怜的孩子。
小牧想知道的情报只有这么一点,知道了之后就什么都无所谓了。敌人的意图他早已看穿,现在图书队应该已经开始展开夺回自己的行动,而自己的任务只是在那之前不要让敌人取得供词。
“直到图书队法务部出面交涉之前,我拒绝回答一切问题。”
小牧的这句宣称又换来几小时粗野谩骂的风暴。渐渐地他连对时间的感觉也变得奇怪起来,手表一开始就被拿走了,从透过遮光窗帘射进来的微弱光线能够明白时间早已到了晚上,但却一直没有白天来临的感觉。
就算要求休息也只会遭来反效果,明白这点的小牧只得忍耐着连续攻击。厕所是定时被领去,并且只有在那个时候能够喝水,食物就不说了,连水都提供得很少。现代日本竟然发生这种情况,而自己还正处在风眼中,小牧已经失去了现实感,其他感觉也开始渐渐麻痹。
有时会什么都听不到,也许是大脑放弃去听了吧。
天大概已经亮了,却还是没能休息,对方的脸已经轮过一圈开始重复。困意终于开始向小牧袭来,意识切断的瞬间也越来越多。虽然平常熬一两个通宵也都能顶得住,但现在,大脑就像要从这行动受到极度限制、又不断接受质问的痛苦中逃开似的,意识渐渐在减弱。
突然间脸上被泼上了水。从溅入口中的味道判断是冷掉的绿茶,小牧没有茶喝,因此泼的的应该是查问员喝剩的。
——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从出生以来还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现在的状况奇怪得让小牧想笑,虽然明白这样做不太慎重而停了下来,但还是被对方就这一点围攻了。
脸上被泼了不知多少次水,在这一日的黄昏时分,小牧完全失去了意识。
昏过去的时候就像是浅浅地睡了一下,而且也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蛮横地摇起来的。在还没弄清周围情况的时候,像是集中购买来的食物已经被拿走,小牧又被押回了原来的房间。连休息的房间是不是在同一栋建筑里的小牧也弄不清。
之后在食物和睡眠方面算是得到了一点点宽容。若是人死了会很麻烦,对方因此而稍微有些节制,不过小牧倒是真心地感谢这一点。
现在是他不得不真的对此表示感谢的状况。
但是对方在精神上的追逼更加紧了,而因为休息会暂时恢复感觉这一点也让小牧很痛苦。
又回到了被迫到极限的疲劳状态,但他还是能够里就已经变成单纯噪音的怒骂。
特别是对方将毬江当成盾牌的理论,小牧无法不往心里去。
——你们又了解那孩子哪里。
——那孩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喜欢些什么,你们能比我更清楚吗?她会对着怎么样的书哭对着怎么样的书笑,喜欢哪种故事,这些事情除她自己就是我最清楚了。
——那孩子只是纯粹地去读那本书并从中享受阅读的乐趣,为什么一点都不了解那孩子的你们有资格否定她的这种感性?
——竟然说我对那孩子有恶意,在伤害她。少笑死人了!
——我能够忍耐这种状况也都是托那孩子的福。
若不是因为事关毬江,小牧一定在中途就放弃了。之所以能够一直都不屈服,就是因为他绝对不想承认自己侵害了毬江的人权。
——那孩子自由地享受阅读的权利和感性,我才不让人否定掉。
“你们的手段并不正当。”
查问委员的反应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不少人站的起来,不过对小牧来说,对方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都没有所谓。
“要想让我认输的话就以正理来进攻吧。”
小牧的声音已经连自己耳朵都传不到了。
“我绝对不会屈服于正理之外的一切手段。”
他一直贯彻的毫不通融的正理正是如此。
为了拼命仰慕着自己、追着自己的那个孩子,小牧一直坚守着不会让任何人蒙羞的正理。
所以现在他以图书队员的身份守护着正理。对那些无视毬江意志、否定毬江感情的说法,他绝对不会屈服。
让那孩子自由地享受阅读的乐趣,为了这个,只要能成为专属于毬江的正义使者——
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
——之后就随你们高兴吧,要动用暴力屈打成招也无所谓。
——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就在小牧什么都不管地放弃之时——
玻璃破碎的吵杂声盖过了谩骂者们的声音。
※※※※※※※※※
小牧转向门的方向时,自己认识的人们已经一拥而入了,郁的脚下还散着大片的玻璃碎片。
静了片刻的委员们再一次高声叫了起来,而郁从单手抱着的箱中不断地取出易碎品摔在地上。听着一阵接一阵响起的玻璃和瓷器破碎的危险声音,委员们才不得不闭上了嘴。
“……够了!”
堂上插了话,郁才停止了摔瓷器的动作。
“还有好多啊,价值从百元到千元不等。”
郁拿不下的份由手冢拿着,似乎是为了压倒对方的声音才抱着易碎品进来的。
还真是意想不到的登场方式啊,小牧嘀咕着“来了啊”,终于松了口气。
玄田踏前一步,说了句非常讽刺的“这么吵闹这真是失敬了”。
“我还担心就算弄出声响你们也不会注意到呐。就是这样,关东图书队冒昧打扰了。”
“你们到底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在骂声再次响起之前,郁将装着食器的箱子一口气倒了过来,里面的东西全都乒乒乓乓地摔在地上。
趁着委员们再次沉默下来的空隙,玄田继续说道:
“说权力就要发展成狗咬狗了,还是不谈那个吧。说不定能证明你们这个查问会正当性的人,我们替你们带来了,你们都该过来感恩才是。”
在想着“该不会……”的小牧面前,走在一行人最后的毬江在柴崎的陪伴下现了身。小牧不禁看向堂上,堂上带着一脸难看的表情抬起单手向他谢罪。
毬江在看小牧的一瞬露出像要哭出来的表情,但很快又抿紧了唇将脸转向查问委员们。
“这位小姐就是你们这些家伙指责小牧侵害她人权的当事人。”
玄田说明之后,毬江开了口。
“请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怀疑小牧先生?”
毬江清楚地说出了这句话。
几乎不和不认识的人说话的毬江竟然在人前开口说话了,小牧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了。
委员们很明显地胆怯了,谁也答不上来。于是玄田转向小牧。
“小牧,你来说,这些混蛋是怎么把嫌疑强加在你头上的。”
“……对聋哑人推荐有重听者角色的书实在太不像话,欠缺对被害者的关怀,他们是这么说的。”
“聋哑人是指谁?”
毬江毫不客气地追问着。能把日语说得这么流利的毬江,一点也不适用于聋哑人的范畴。
“不,那是聋人的口误。”
这含糊的声音毬江似乎没有听到,陪在一边的柴崎将这句话写在手册上让她看了。
“聋人又是指谁?”
看完之后,毬江再次追问。
“各位连聋人、后天失聪者以及重听者的区别都没分清,又怎么能够把我划分为残疾人从而区别对待?”
对于听觉障碍者来说,类型与自身的特性相关,是非常重要的。
最大的便是语言问题。在学习日语之前就有听觉障碍,以手语为思维第一语言的类型是聋人,而在学习日语之后出现听觉障碍,以日语以思维第一语言的类型是后天失聪者及重听者,这两种类型的文化和交流方式都完全不同。
然而类型是他人无法从外表条件加以区分的,也会有根据当事者的选择产生变化的可能,隶属哪一边是非常重要的、同时也是极具个性的选择。
特别对失聪者而言,特性还表明了其使用失聪者语言所形成的独自文化圈。
毬江是学习日语之后才出现听觉障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后天失聪者,也可以划为重听者,沟通时可以通过意识发声的对话和笔谈(手机短信是笔谈的形式之一)为主。
“小牧先生推荐给我的那本《雨丝之国》,我读得很开心。你们是说我从那本书中得到的乐趣也要被和正常人区别对待吗?”
面对直指核心的毬江,委员们没有一人答得上话。他们的表情已经跳过了难看的阶段,直接达到了愤恨,他们不仅没隐藏自己的意图,甚至还将不满明显地表露出来,真是任意妄为啊。
“我从那本书中得到的乐趣一定要被你们区别对待?这只会让我得到的乐趣消失。我知道你们是在指我的耳朵和正常人不同,但正是如此,我读这个故事时非常有代入感。”
毬江像是不高兴般地对着众人提高了音量。
“因为有残障,就不能作小说的主角了吗?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变成恋爱小说的主角很奇怪吗?说什么向我推荐有重听角色的书很过分,但在我看来这是你们特意带有的歧视。你们就这么喜欢区别待人吗?”
真是坚强啊——小牧一边听着毬江的声音一边闭上了眼。
——其实你一点都不想在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头子面前说话的,可是现在你在他们面前保护了我。
“你们喜欢区别待人是你们的自由,但请不要管我的事。”
一直拼命地发出毅然之声的毬江说完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地跑向了小牧。
她紧紧搂着坐在椅子上的小牧,低低的哭泣声钻进小牧的耳里。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还有,谢谢。”
小牧对着毬江戴着助听器的那边耳朵这么说,毬江则带着哭声反问道:
“我能想成是我自己吗?”
小牧明白毬江是在说那本书,书里耳朵不方便的主角得到了幸福的恋情。
主角和毬江的境遇很相似,小牧在读的时候也将她和毬江重叠在了一起。如果那孩子也能得到书中这样的幸福就好了——这么想的小牧却没敢把自己和恋人的角色相重叠。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真伤脑筋啊。”
坦白了的小牧也抱住了毬江。然后——啊结果真的给以前的女朋友说中了。小牧的记忆被唤醒了。
“和女朋友分开是因为我吗”,进了高中之后毬江曾这样问过小牧,他当时的回答是因为女朋友调职就自然地散了,但其实后半句是假的。
尽量抽时间陪被判定为听觉障碍者的毬江,这对于当时的小牧来说这几乎是不存在其他选项的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对恋人来说却不是这样。
最后是在连话都没有好好说过的情况下,小牧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决定分手了。
——为那孩子尽心尽力的你我很尊敬,但我果然是不行吧,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一定要做到那种程度。
——忌妒中学生很不成样子吧?但你的眼中总是只看得到她,我当然会忍不住这么想了。
——那孩子一旦有什么事,你总会以她为优先。今后也会一直这样吧,就算我们结婚了也会是一直这样。
——你是觉得她还是孩子,才会这样宠她吧。但她很快就会出落成漂亮的女人了。
——我已经不行了。面对越来越漂亮的那孩子,如果再有什么事发生,你再以她为优先,我就会觉得无法原谅了。再也没有什么因为是残疾人所以没办法的借口,我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就算是残疾人,她也是我的情敌啊,而且不管怎么看都是我处于劣势吧。
——你就看着吧,再三年。
——再过三年之后,你就会因为无法将她视为孩子而困扰了。
分手时女朋友的话就像是正确地咒语一样刻在了时间上。
小牧和毬江在两位男队员的陪同下先退场了,玄田则转向查问会这边。
“接下来,就来说说你们像是自己找马踢一样的傻事吧。”
玄田毫不客气地评价良化委员会这种滑稽的行为。
“对于图书队来说,本来是不想闹得把中泽小姐也卷进来那么大的。如果你们不过问今日我立闯本设施一事,那么前几天的你们强行带人走的事我们就当作是处理不当,只要求你们提出公开道歉信就可以了。如何?”
“啊,等下等下。”
一旁的郁举起了手。
“这些碎片也拜托你们处理吧。”
这是完全没给对方选择余地的交涉,委员代表只能愁眉苦脸地点点头。
“抱歉,能给个我听得到的回答吗?”
毫不妥协的玄田让代表啧着舌发出了怒吼。
“我们知道了!”
“柴崎,录到了吧?”
委员闻言大吃一惊,柴崎拿出插在胸前的USB录音笔确认过录音文件之后做出了OK的手势。
“录得很清楚。”
“这是你们答应不对我方提诉讼的证词记录。没问题吧?”
之后玄田继续单方面地加上了“道歉信请在一周之内给出,没有异议吧”这样的条件。
收队时手冢将装有剩下食器的箱子放在地上时,郁最后说了一句:
“这些送你们,请随便使用。”
这句亲切的话让委员们的脸色更加凄苦了。
※※※※※※※
图书队将媒体良化委员会的道歉现附上简单的事件说明,发表在了都内所有图书馆的BBS上,队员因无凭无据的事情被单方面地怀疑并强制被带走的事情,现在已经众所周知了。
事件说明中因考虑到毬江而隐去了当事者的名字,只是简略地描述了事情原委,但当时与毬江的流言有关的学生们似乎都察觉了,也有朋友来向毬江道歉。
媒体良化委员会对于敏感年纪的学生们来说是一种压制者的印象,而被利用似乎让他们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但至少在毬江周围并没出现“我们明明在同情你”这样反过来斥责她的反应。
“而且我毕竟年长嘛,大家对我还是客气的。”
毬江再来图书馆的时候,跟郁和柴崎提起来了这事。“如果是同年说不定反而会遭来反感,在这个意义来说现在的结果还算不错”,这也是毬江对休过一年学的事抱有积极态度的理论吧。
虽然在阅览室里还是不会说话,但在其他地方毬江已经会对堂上班、柴崎及玄田出声说话了。虽然对小牧之外的男子只是打招呼,但和郁、柴崎却会聊上一聊,大概毬江已经不将她们当成陌生人了吧。
不过,对于毬江和小牧的事不管是郁还是柴崎都没有追问。两人在一起时的气氛已经明显改变了,但依柴崎的心得来说,这种情况应该要静静观察起其后的发展。
只是,郁曾向堂上夸耀过一次胜利。
“看吧,那果然不是我一相情愿的判断,你不觉得让毬江知道才是正确的吗?”
堂上以不高兴到了极点的表情吐出一句“罗嗦”。
换作平常在这种时候总是要说上一两句顶回去,但这时郁却突然不安起来了。她想起了收队时小牧那副憔悴的模样,便很自然地和堂上重叠在一起。
这个人如果碰上同样的情况也一定会那样做的——这个想法让郁脱口说出了心中的话。
“请不要悄悄地离开。”
看到对方惊讶地望过来时,郁又补充了句“所以说,不要为了不让人担心就独自去面对危险”这样的说明,但随后发现到那是在“不想让喜欢的人担心”这种提前下所说的问题,于是又慌慌张张地继续补充说明。
“因为堂上教官是会为了不让部下担心而逞强的类型!”
糟糕,说了奇怪的话——郁为这句失言焦躁得面红耳赤——我只是担心这种固执的上司嘛!
“我会努力不在教官看不到的地方遇到危险,教官也请努力。”
——啊,这样说也很奇怪啊!
堂上紧绷着脸回了句“是要我专挑在你面前的时候做出像你那样的蠢事吗”。
“不是这个意思啦!”
无法好好表达出来的心情让郁更加焦躁。
“我是说我会担心!”
不顾一切叫出来之后,郁的脸越涨越红了。堂上严肃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像逃开般地垂下了目光。
“……世事可不会总如你意,不可能那样失态的我又怎么会沦落成反而要你来担心?”
这句极其讽刺的话向郁砸来——沦落!他竟然说成是沦落!
面对气得连磨牙的力气都没了的郁,堂上最后留下了一句“不过我就姑且记在心上吧”这种一点都不讨喜欢人的话。

[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8-8-9 20:23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8-6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美女的微笑
三月三十一日,鸟羽代理馆长以离职的形式为小牧的查问会负责。等到每年的人事调整期才变动,这可以说是稻岭所给的温柔。
四月一日便是新馆长到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上任的日子。
“咦,是馆长吗?不是代理馆长了?”
听到这件事时郁眨了好几下眼,坐在对面一块吃午饭的消息通柴崎点了点头。
原来的馆长在去年夏天因为手术而休职,鸟羽才作为代理上任。
“他原本就是那种在精神状态上会压迫健康的类型,再继续担任时常和良化委员会有冲突的职务,也很难扛得住那么大的压力吧?勉强型的就更不用说了。”
“嗯,也是。”
原馆长在职期间总是一副身体很不好的模样,这连不关注他的郁也印象深刻。
“听说是要回乡下继承干农活的家业。”
“啊,那不也挺好,还是干脆去做些和图书馆完全没有关系的工作吧。”
“的确,农活的哈至少不会和审查扯上什么关系。”
稍稍有点无责任地怀念了下原馆长之后,郁开始问起自己在意的上事。
新馆长是江东贞彦特等图书监。鸟羽离职之后,继任者的事让郁很在意。之前她一直以为图书馆这边的人事变动和特种部队没有什么关系,但小牧那次事件竟然会出乎意料地在人事上栽了跟头,这可以说是郁的切肤之痛。
另外,因为行政指派来的鸟羽出了那么大的丑,这一次江东出任馆长便是图书队的任命。
“听说好象很年轻?似乎和副馆长差不多的样子。”
连郁那边也听到了某种程度的传闻。
“干练是干练,在那个年纪原本就爬到了一监。”
为了平衡基地司令的权限,馆长就任时阶级都会提升到特监。但行政任命暂且不提,若是在图书队内连升两级则会对组织的动作产生影响,因此图书队任命馆长时的通例是升为一监。
“四十多岁的一监?好厉害!”
副馆长秦野年纪在四十后半,阶级是二监,这个年纪升到二监已经是非常快速的了,而能爬到一监的简直可以说是特例。
“啊,不过还好这次不是行政任命。”
被行政指派来的人绊过好几次之后,郁多少也会考虑一些派阀争斗的事情。
稻岭和玄田都是原则派,因此特种部队在风格上更为靠近原则派,郁的想法自然也是以原则派的思考方向为标准。
“是啊,至少新馆长不是行政派吧。”
柴崎微妙的评论钻进耳里,郁不禁在意地问道:
“‘至少’是什么意思?”
看郁不解地歪着头,柴崎一针见血地点穿她的想法。
“你是以为所有图书队员都是原则派吧?”
“……不是吗?”
对派阀之争棘手的郁只是做了“行政的就是行政派、出身图书队的就是原则派”这种大致上的划分。
行政派的想法就是要限制图书馆的独立性,将其置于行政体系之下。而图书队员会支持重视图书馆的原则与独立性的原则派,这在郁想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不是这样啦。守护图书馆的独立性就代表责任要扩大至相应的范围,特别是当图书馆执行自由法时,要负责的范围又会进一步扩大。为了事有万一时一同分担责任,也需要在某种程度上给行政一方让出权限和预算。而且抱着折中想法的人也有。”
“折中?”
“责任和判断都交给行政,图书馆只要在上层划定的范围内做好工作就行,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可多得是。而反过来,因为不想分担责任而支持原则派的行政人员也是有的。”
郁发出“咦”地一声皱起鼻子,柴崎摆出副正经的模样。
“但就算其中包含那种人,原则派还是原则派。民主主义社会是只讲人数不问贵贱的,不管是纯粹的也好有企图的也罢,只要能维持一对一就OK了。”
柴崎这种让人一听就能懂的说法让郁禁不住笑出来。
“副司令虽然也是历练出来的图书队员,但他是行政派哦。”
“咦,是那样吗?”
“对,一旦发生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和稻岭司令对立的。”
副司令是彦江光正一等图书监,和稻岭相比显得有些孤僻,年龄在五十岁后半,平常并不是经常出头的人。不容易记得住人的郁在脑海中回想着他的模样,并且给了自己再现率75%这样的评价。
“不过就行政派而言情况和原则派不同,他们有若是不向行政势力靠拢就无法统一的倾向,因为和行政势力统一步调是那一边的原则,当初会送鸟羽代馆长进来也是为了维持这个平衡吧。”
副司令不会出头正是因为紧靠行政势力的缘故吧,这样一来在那边处于下风的现在他暂时应该会老师一些,至少这种程度郁还是能够明白的,就不知道司令部内部是否还有其他能掀起风浪的人物了。
“当然也有讨厌踏足派阀斗争而刻意回避的人。”
既不是行政派也不是原则派的新馆长就是这一类。
“不过,至少不是行政派这一点也能让人暂时安心吧。”
柴崎对单纯因此而安心的郁露出严肃的表情。
“这也不能一概而论。鸟羽代馆长那个窝囊废的所作所为已经脱离了派阀斗争的领域,他在小牧教官那次事件中的失态让行政派也很伤脑筋。”
“但是新馆长很干练不是吗?”
干练的一监应该不会重蹈鸟羽那样的覆辙。
“厉害的人如果是友方就很可靠,但若是敌人就恐怖了。比如说我如果是你的敌人就很可怕吧?”
“你还真敢说。”
“总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还有待观察。”
这个话题就这样告一段落,郁说着“对了”而改变了话题。
“明天的午休从几点开始?”
不管是业务部还是防卫部,在图书馆的午休时间都会因为排班问题而并非固定。
“十二点。”
“啊,那一起吃午饭吧,我也是十二点。”
柴崎边说着“如果和预定没有偏差的话”边点点头。但结果是,第二天的中午两人并没能一块吃午饭。
※※※※※※※※
“能请问柴崎小姐的芳龄吗?”
“今年二十三。”
“啊,比我小两岁。看你这么稳重,还以为是和我同年呐。”
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这种像相亲一样的情况——柴崎从倾斜着的咖啡杯边缘窥视着坐在对面的青年。
平常柴崎总是饭后才喝咖啡的,但今天不想拖太久就先拿来了。似乎最先问“您想找什么书”的是自己,柴崎的脑中瞬间闪过了“自找麻烦”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
女同事中有人说青年和某位演员有些像,柴崎虽然想不起来是谁,但光看脸的话的确是还不错。完全心无城府的爽朗——不过这是只看脸的结论。
目光透过咖啡杯的边缘对上了,对方微笑了下,柴崎也微点下头,喝了咖啡。
这种类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够呢——边这么想边一一比较平时经常看到的人,这已经成了柴崎的习惯。堂上也好小牧也好手冢也好,除去年纪这一点,全都是些很有特点的人物。
——午休几时开始?
对青年在办理借书时省略旁敲侧击而送来的这记直球,柴崎都还没回答就被女同事们抢先泄露了出去。
谁说要接受邀请了啊——虽然柴崎在心中稍稍抱怨了句,但想起其中一个特别热心的女子时——呀,会想“也难怪”的我的确是个讨人厌的女人呢。
这样反视自己,就连柴崎自己都会有讨厌的心情。
就在柴崎心里发着“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的牢骚时,对方问了“是你经常来的店吗”这种问题。
刚想回答时,挂在店门上铃铛响了起来,回荡在店中的铃声将柴崎的目光拉了过去,随后她小声地嘀咕了句“……那笨蛋”。
忘了门上挂着铃而用力推开门的郁被自己造成的铃声惊得僵了一下,而跟在她身后的——大概被硬拉来作陪的手冢。手冢比郁先发现柴崎,向她耸耸肩告了下罪。
真是的,竟然会跟来,那我特意挑平常不太来的店还有什么意义啊——当然柴崎的这声埋怨对被卷进来的手冢很不公平。
郁也发现了柴崎,一边对她笑着一边拉手冢坐到了有点距离的位置上。因为在意而跟来偷看,却又坐在听不到谈话的距离,这是保持微妙之度的做法,的确很符合随意妄为却又带着纯情的郁的作风。
这家伙就是这种地方可爱——苦笑着这么想的柴崎心情也放松了。
“也不是常常来。这附近能吃午饭的店不多,我一般都是两三家轮换着吃,也经常去吃基地食堂。”
这是作出了“并不是总在外面吃午饭”的微妙牵制。
“果然是给你添麻烦了啊。”
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对方的轻声叹气,柴崎笑了笑。
“哪里,不过回去之后大概会被开下玩笑。”
柴崎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偷眼看向郁和手冢坐的位置。连部门不同的他们都知道了的话,说明流言已经传开了。虽然也不会带来什么困扰,但是——
太露骨了会有点烦呢!柴崎继续喝着手中捧了很久的咖啡。
“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呢~”
郁一边用带些嬉笑的口吻说着一边偷窥着柴崎那桌,手冢用无聊的表情回答了。
“想听的话怎么不坐近一点。”
“但是那样不好啊。”
郁撅起的嘴让手冢露出副“服了你”的样子。
“来偷看不也一样?”
“但是我很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人嘛。偷听就真的不太好了,要是柴崎也有意思的话又更加……”
女人的伦理标准还真让人无法明白——手冢小声地这样嘀咕着,然后继续表明态度。
“我讨厌掺合这种八卦。”
“但是柴崎啊!又不是你不认识的人,都不会担心对方会不会是奇怪的男人吗?”
“如果担心会不会在半夜被变态绑走也就算了,这里可是白天的餐厅。而且她也不是会对初次碰面的生人露出空隙的人,干嘛还要特地……”
手冢似乎对被拉来奉陪八卦感到相当困扰。
郁是依照约定去找柴崎吃午饭时,从业务部的同期那里听到了事情经过。一听说是被男性读者请去吃午饭,很想见识一下对方的郁立刻追了出来,而之所以会拉上手冢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来总有些胆怯。
“脸还算帅啦,虽然和我喜欢的类型不一样。”
手冢附和了声“的确”之后,郁一脸惊讶地望过来,于是他又含糊其辞地加了句“不,总觉得可以理解”。
“那人好象最近常来哦,很抢眼,所以女同事都知道,现在都在传原来他是看上柴崎了啊。”
“女人还真是喜欢这种话题。”
“咦,男人也没多大不同吧?”
“我没兴趣。”
“我没问你这种特例。”
被郁这样顶回来之后,手冢似乎努力想了一下平常人的模式。
“……算了,柴崎还是很人气的,长得漂亮嘛。”
“外表是第一关。”
“所以今天这件事一定有很多家伙在意,同部门里也有看上她的人,现在大概在吃醋吧。”
手冢做出了“这样啊”的回答,不过柴崎身边会发生这种事也并不意外。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完完全全是营业用的啊,那副表情。”
手冢顺着郁的示意向柴崎那边窥视了下,点头同意。
“的确是,虽然从读者的角度大概看不出来。”
“她似乎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只是周围在起哄就稍稍应付一下而已。”
“她是这种类型的人?”
“柴崎是那种不会破坏气氛的人哦,如果周围都起哄说‘你就去吧’那她也就不会拒绝了,很意外吧。”
手冢是露出了“的确和意外”的表情。柴崎给手冢以及堂上班的印象一开始就很干练,因此很难想象她会有那么随大流的时候。
“虽然在我们面前是那样,但其实她很敏感,甚至会有点操心过度的感觉,特别是身处女人中间的时候。”
“嗯,也不是不能理解……”
微妙地觉得有些明白,手冢又向柴崎的位子窥视了下。
“不知对方是怎样的人。”
“什么呀,果然还是会介意嘛。”
“既然都来了多少也会在意吧,而且她也像我们班的预备成员一样。”
“刚才不是还说什么柴崎不需要人担心的吗?”
“不需要人担心和不会担心是两回事吧。”
——就老师说担心又怎么样嘛,男人那些奇妙的理论还真多。
“如果是一眼就看得出不对劲的家伙,周围的人也不会那么不负责地叫她出来。如果柴崎肯跟我说的话,稍后我再告诉你好了。”
听郁这么说,手冢又微妙地回了句“说不说都没关系”这种并没有执着的话。
柴崎是从青年的图书卡上知道他名字的——朝比奈光流。
“你记得我吗?”
关于这个没有说谎的必要,柴崎点了点头。
“索引那个时候的吧。”
“啊、是的。谢谢你教我使用方法,那真的很管用。”
朝比奈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
大概在两个月之前,两人结识是从朝比奈向柴崎询问百科辞典放置的位置开始的。柴崎将他领到那排书架前,看见他要从本卷开始动手时,忍不住出了声。
“先用索引会比较方便哦。”
朝比奈露出惊讶的表情,对于一般读者来说这并不是罕见的反应,以为查百科辞典时是直接查词条的人出乎意料地多。
“索引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并不会显得问的人无知。不知道百科辞典有索引的读者并不少见,就算知道也大都以为只是像目录那样的东西,对于一般读者而言,在查百科辞典时先用索引卷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了。特别最近都是用网络查询的情况居多,知道索引使用方法的年轻人更是罕见。
“是这里,最后一卷。不管什么百科辞典最后一定会编有索引卷。”
“咦,不过直接查应该就可以了吧。”
朝比奈的言外之意就是“好麻烦”,柴崎于是问道:
“是要查什么呢?”
与其口头解释,不如实际操作一次更容易明白。
“查‘焚书’。”
哎呀,是会让图书馆骚动的词呢——柴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百科辞典中的相关卷抽了出来。
“请您直接查‘焚书’,我来查索引卷。”
朝比奈带着微妙的不得要领的表情查了本卷,柴崎则在索引中查找。
“查完了。”
柴崎让查到焚书一项的朝比奈看了索引卷里的同项。
“请看,关联项目,这是只查本卷时看不到的吧。”
索引中列出的“焚书”的关联项目有“禁书”、“纳粹党”、“焚书坑儒”、“始皇帝”等。
“从索引中查找就可以得到与‘焚书’相关的情报,若是直接查找就只能了解到单一词条而已,从索引开始可通过关联项目进行多方向的调查,从中得到更多的线索。”
朝比奈发出“哦”的声音,老实地表现出敬佩的样子。
“原来百科辞典是这样的啊,我都不知道。”
柴崎因他这句有些羞愧的话而笑了。
“现在不知道这点的读者很多,我们也是术业有专攻嘛,您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问,不用客气。”
之后也常来图书馆的朝比奈也曾拜托柴崎查询书籍,但并不是很频繁,也没有很露骨,因此对于柴崎来说只是“认识的读者”而已。
像这样被邀请完全是衣料之外。
“你常常来图书馆呢,是在调查和工作有关的资料吗?”
自己什么都不说似乎不太好,柴崎因而抱着半尽义务的心态开了口。因为两人间没有任何话题,也只能先从这里问起了。而且对方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和职业,但自己却只知道名字而已,这实在不公平了——会这么想大概是柴崎身为情报通的本能吧。
“啊,那个啊……”
朝比奈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我现在在当一位研究行政问题的人的助手……最近在调查有关图书馆的问题。”
柴崎点着头表示理解地说“所以才查‘焚书’啊”。
几年前,都下某图书馆内部发生了将数百册带有媒提良化委员会审查倾向的书籍秘密销毁的事件。
这起由馆内权势者依个人意见实行的大量销毁事件,虽然在后来给出了“只是销毁不要的书籍,并无他意”的解释,但却有着其中包含了大量近期刊物、偏向某些特定作家的作品等不自然之处。随着来自内部的掀发,被销毁的书籍的作家提起了诉讼。而据被指示销毁书籍的图书馆员所称,馆内存在着隐藏势力,自己只是无法违抗上层的命令。
一届图书馆员为保住自己而任意销毁大量书籍,这起滥用职权的文化犯罪遭到了严厉的谴责,此次现代焚书事件也造成了骚动。
图书馆作为被告,而图书队则支持原告,在这么一起可称为特例案件的裁决中,虽然民众对图书馆员执行命令的行为和市里的应对都掀起了很高的批判声浪,但在一审、二审阶段。原告方的申诉都遭到了驳回,目前正处于终审阶段。会出现这种意料不到的苦战,是因为媒体良化委员会运用其影响力施以暗示的结果。
大量销毁成为审查对象的书籍一事,后来被发现是因“体察不想与法省部强硬对立的行政机关的意向”而得到的结果,因此此次事件也成了图书队内近年来行政派最大的丑闻。
“对不起……”
朝比奈大概是怕坏了气氛而道歉,但却找错了对象。
“你不需要道歉啊,图书馆引起了这种问题也是事实。民众会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该说我们会为民众的关注而高兴。”
为什么我要说这种发言人才会说的话啊——虽然这样想,不过柴崎倒是对话题往这个方向发展而感到高兴,和这种明显以自己为目标又无法阻拦的男子发展成现在这样单独谈话的形式,就算是柴崎也会觉得身子发僵。
“图书馆焚书事件的话,图书馆机关志里有详细记载。”
“啊,向图书队员询问这种事会不会惹得你们不愉快?其实我一直害怕调查这种事会被图书馆方面讨厌,所以都不敢向柴崎小姐你说出我调查的内容和工作。”
该说他是坦诚呢,还是天性便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呢,朝比奈的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直白了。若是后者的话,这种糊涂的地方还真和郁有一点相似,这么想着的柴崎不禁地向郁的座位望去,目光对上后郁又笑着冲她做了个装可爱的姿势——别做这种动作,一点都不适合你啊。
“是啊,若以个人感情论或许是会有觉得不愉快的队员,被问到的话就像被踩到痛处一样吧。”
觉得对方应该不是想听场面上的漂亮话,柴崎便这样回答了,然后看对方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真老实。
“柴崎小姐……”
对方如此在意柴崎的情绪,根本就等于在坦白自己的心情了,虽然会邀馆员吃午饭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坦白了,但柴崎在此时才明确地下了结论。
“就算是痛处也应该被扯出来吧?就算不去正视也不会想重蹈覆辙吧。”
其实对原则派而言,触犯到了图书馆原则之根本的此次事件,既是不希望其被淡化的典型事例,也是批判行政派的材料之一。
“而且也有非喻指图书馆,而是真正发生的焚书事件。虽然那已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事了。”
柴崎说的是图书馆在当时殖民地上的所作所为,将社会主义书籍和当地的历史典籍等大量书籍焚毁和收押。
直接执行人是宪兵和警察,但图书馆积极地参与了调查和筛选。凡是贵重的书籍全都都掠回国,甚至还美其名曰“收集”并将成果拿出来夸耀,由此可见当时的图书馆界根本没有犯下暴行的自觉。
当时的图书馆权势者在战后不仅没有主动表示反省,还将自己摆在了受到当局强制的受害者位置上。
“真是……”
听了柴崎话后,朝比奈不知该如何搭话,最后只得小声地接了句“令人难过的事”。
“成立时的图书馆只是一个不可靠的脆弱组织,又带有非营利的性质,光是要站稳脚跟都要拼尽全力了吧,因为当时的国家方针是富国强兵。”
图书馆增加的契机之一是作为日俄战争的胜利事业,各地如今都还留有以战胜纪念为起源的图书馆。
因为从战争中获利,所以图书馆也有过一端战时积极协助国家进行国内审查的历史。
“如此地不择手段,作为后世之人,回顾那段历史时真的是非常难过,我们也觉得脸上无光。”
柴崎诙谐地笑了笑,朝比奈也就不再顾虑地笑开来了。从一个人的谨慎之处可以看出他的人品,因此柴崎初步判断他是一个不会令人讨厌的好青年,表里如一。
“那么,关于那段历史图书馆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大概是和工作有关吧,还真会抓提问的时机。不过朝比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想回答的话也没有关系”,但他的这种地方倒是没有给柴崎带来负面印象。
“啊,我更正一下,并不是问图书队的意见,只是柴崎小姐个人的意见。”
这个装腔作势的前提让柴崎苦笑了一下。
——这种狡猾的防御线算什么啊。但即使不是官方的采访也不想漏出空隙,这样的性格连柴崎自己都觉得太自以为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觉得图书馆应该常常自省自己并不是沿着正确的道路走过历史的,正因为积累了各种各样的错误,才有了今日的图书队制度。只有在自觉自己是犯过错误的组织这一基础之上,运用图书队制度才有其意义。觉得自己没有错误便是一个组织快速腐败的开始,而且在这次当中维护正义和保存自身的区别也相当微妙。”
“你是指媒体良化委员会?”
柴崎笑着偏了下头回答“你说呢”。就算不是官方对答,以柴崎的标准而言,不落下话柄是她的底线。
吃完午饭之后,柴崎为了看表而微微抬了抬手腕,朝比奈立刻说着“时间差不多了吧”就拿走了帐单。柴崎这个举动并不是有意的暗示,因此她自己反倒吃了一惊——这家伙眼很尖嘛。
“那么,我的份。”
柴崎从钱包中掏出付自己一份的散钱,这是她一向的坚持。
“我是在这种时候不会欠男性人情的主义者。”
明确地说出来之后,朝比奈有些居丧地收下了钱。柴崎的这种举动当然是为之后也能拒绝而做的准备,但是——
“我还能向你请教有关图书馆的事吗?”
出了店之后朝比奈先发制人了。
“我没有其他在图书馆里工作的友人,所以还要多多麻烦你了。”
他已经在若无其事中巧妙地将柴崎摆在了友人的位置上。工作和私人间的缝隙受到了冲击,柴崎的回答有一瞬的犹豫,而朝比奈又加上一句“当然是在你有时间的时候”这种巧妙的牵制。
连拒绝的空隙都给对方先封死了,柴崎也只能苦笑。这种时候如果说“这样我很困扰”而拒绝的话,就真的是太自我意识过剩了,而这是柴崎自己的美学意识所无法允许的。
“如果我能对你有帮助的话。”
只剩下这么回答一途,应该说这个时候柴崎已经输了。
“那么,这个能请你收下吗?”
朝比奈一边说一边掏出了名片,是用电脑制作的简单名片,只有着名字、手机号码和邮箱,很明显是用于私人场合的。
“只是收下的话。”
柴崎的言外之意是没有交换联系方式的意思,朝比奈笑了笑。
“只要收下就好,目前。”
既然对方这么说,那柴崎也没有理由再拒绝,只得收下,并且感叹了一下对方这一熟练的手法。
说完“再见”之后,朝比奈向车站走去,目送他的柴崎微微皱起眉头。
最初只把他当成有教养的好青年似乎有点侮辱对方了,“说不定是个有趣的家伙呢”,柴崎为脑海中的朝比奈换上了不服输的印象。
※※※※※※※
这一天柴崎回到宿舍时,郁已经不出她所料地等着了。
“呐呐呐,朝比奈先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我们又没有谈到能够明白人品的程度,吃过饭之后马上就分开了,你不也看到了吗?”
“真是的,我是问你怎么想嘛!”
“好痛!”
被拍了肩的柴崎立刻悲鸣出声,郁慌忙边说着“对不起”边帮她按摩肩膀。
“真是,你认真打过来的话,弱小的我可是会坏掉的哦。”
“对不起,一时忘了收力。”
柴崎又对着一边说一边控制力度做按摩的郁吐槽了一句“我是说不要拍我啊”,郁不好意思地笑着搔搔头,然后又开始逼问。
“呐,到底是怎么样嘛。”
“比原来想的要有趣吧,就目前而言。”
“咦,这么说他脑袋不错?”
柴崎对老实说出感想的郁眨眨眼,郁于是加上了补充说明。
“因为柴崎你只有对承认对方头脑的男人才用上这种说法啊。”
随后擅自做出“这样啊,真意外”这种结论的郁又突然扯起唇角,一边说着“长得不错这点我倒可以承认”一边露出一个带些嘲讽的笑。
“……我还以为你会像这样不屑一顾呢。”
“……等下,刚才你那是在学我?”
“很像吧。”
“你还真是失礼啊!”
柴崎一边说一边伸手掐住郁的唇角往上拉。
“你的修行还差得远呢!说的时候音质不够冷,眼神也不够轻蔑!Cool beauty,are you OK?!”
“哇,不能往那里扯了!而且有你这样自己说自己是冷美人的吗!”
按摩着被放开的唇角,郁还不死心地继续问:
“还会见面吗?”
“如果时间适合的话,他在调查图书馆的问题,所以想找我问些话。”
柴崎原本是打算下不为例的,但会被对方抢去先机也只能说是她的自尊心碍了事。郁则毫不客气地说出“真意外”的感想。
“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呢,你不是因为大家起哄才勉强配合一下的吗?”
“我不否认自己是顺势而为,不过再见面也不代表会交往吧,而且人家也没说要跟我交往啊。”
这家伙在这方面怎么这么敏感,明明自己的事就又晚熟又迟钝——柴崎在心中做了这样的评论时,郁露出担心的表情望着她。
“讨厌的话你会拒绝吧?”
“我可不是那种自己没有意思也会和人交往的失礼家伙。”
正因为知道郁是那种一担心就会大吼的性格,这一次柴崎加了个“但是”特别叮嘱了她一点。
“刚才我说朝比奈先生的那些话,不要对其他女同事说。”
然后为了抢先制住表情越来越担心的郁,柴崎又继续说:
“反正她们也只是拿我开玩笑了,被人当成玩具果然还是会不爽啊。”
用这种不算是说谎的理由蒙混之后,郁干脆地说出“我知道”并且释然了,她这种很容易被支开的地方在柴崎看来也是一个可爱之处。
“不过,能告诉手冢吗?他也在担心,虽然摆着个臭架子。”
“啊,堂上班的话没问题。”
不止手冢,堂上班的人对别人的事都不会胡乱插手。
“你要把我是堂上教官的FAN这句话原原本本的转告他哦。”
“真转告他的话,我想他应该会更不高兴吧。”
“就是会有这种效果才要说的嘛。不过啊……”
柴崎心痒地升起了想恶作剧的心情。
“我真的去追堂上教官也不要紧吗?”
郁很明显的僵了一下,然后用大概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窘迫语气回了话。
“这是柴崎的自由啊,和我又没关系,没理由要跟我确认吧。”
哇,好酸啊——柴崎继续作弄郁的心情消下去了。
“说笑的啦,别介意。”
柴崎一边说着一边从矮桌旁站起了身。
“我先睡了,白天奉陪了那么长时间,好累。”
郁僵硬的表情一如所料地转成了安心,她这种率直好懂的地方也耀眼得令柴崎投降。
“晚安,我会小点动静。”
将郁的声音抛在身后,柴崎爬上床拉上了窗帘。
说了“我已经和朋友有约”的柴崎原本是想拒绝的,但同期的女同事广濑立刻回了句“反正也知识和笠原有约吧”。
“我会转告她的啦,你就去吧,难得人家约你。”
柴崎无法就此对这种简直是假仁假义般的提议点头,就是因为她已经看透了本人还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真意。
同事被男人邀请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很有趣”的发展,其他的女性同期或是前辈也都兴奋地帮着广濑说话。
最后柴崎几乎是被一群说着“是啊是啊,人家都开口了,不去不好”的人推了出去。
回来之后业务部里已经是谣言满天飞了,所有人都等着凑热闹了。本问了“谈了些什么”后,柴崎回答“从图书馆焚书事件开始谈了到近代的图书馆问题”,一听这个话题全员都露出扫兴的神色,不过对柴崎来说这是用于自卫的不错的一招。
扫了她们兴的话,说不定今后就不会再被擅自推出去了。
“怎么也不说点浪漫的话嘛。”
广濑撅着嘴这么说。她是擅长这种带着鼻音的撒娇语调来装可爱的典型女子,和郁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对方本来就是来调查焚书事件的啊,只是想找一些图书队员问问而已,最初也是因为拜托我查询才记住我的。”
广濑说着“这算什么呀”而装成一副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遗憾样子,但到底还是没能在柴崎面前藏住她还没对此死心的意图,而总是察觉到这种气氛的事实的柴崎来说也是一个重担。
说到根源的话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不过是广濑喜欢部门里的一位男前辈,但那名男子则对柴崎有意这种程度而已。以情报通自居的柴崎当然对自己身边的人都很敏感。
那名男子和他的朋友已经刺探他好几次,原本柴崎是准备下次直接跟他表明自己现在还不想和任何人交往的。关于堂上的事也只是因为有趣,才保持这种对于真正恋爱了的女子来说无法满足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事情就从柴崎在有意无意间开始留意那名男子开始的。首先是错过了一次同事间的酒会,因为应该转告柴崎的广濑没有将话传到,而且那次酒会是那名男子肯定会去的一次,询问了之后得带的回答是“哎呀,我完全忘记了”。这样的事情连续发生了三次之后,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柴崎觉得她不是别有居心。
实际上,问过别的同事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排除在部内的酒会和活动之外后,周围的人只是用“啊,是广濑疏忽了,没办法吧”这种话将原因归纳于广濑天性如此,这反而让柴崎觉得焦躁。在柴崎看来,这些事完全是广濑有意为之。
天性如何如何并不全是糟糕的事,也有完全不会犹豫就行动的那种天性,像郁就是如此。但比较起来,广濑的这种控制已经接近公私不分的程度了。
若只是不通知柴崎酒会安排的程度也就算了,最近柴崎一有些什么表示,虽然对方在表面上不会抵抗到底,但柴崎还是轻易便能看透,这一点反倒是让她觉得麻烦。而且还会散步一些“柴崎有喜欢的对象”“柴崎在和谁谁谁交往”这样的谣言,上次柴崎是用“我对堂上教官可是死心踏地哦”这样的戏言带过去了,但自己是想着“你总该知道这是玩笑吧”,对方却完全没有接收到这种信号。
虽然在八面玲珑这一点上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柴崎还不至于为了这种对手而困扰,可一次又一次地被整也让她非常郁闷,而且对方以为自己没发现而蔑视自己这一点也让她很不开心。
所以才讨厌女人啊——其实柴崎也不想说这种话的。
而出现在柴崎警戒之外的朝比奈当然是广濑用来收拾情敌的最好道具,但柴崎可不想为了让广濑提高恋爱成功率这种理由就被人粘上。虽然这对于因此而一开始就被判出局的朝比奈来说并不公平,可若真称了广濑的意会很不甘心的这种自尊的确让朝比奈无法达到让柴崎列入考虑的程度。
——就算没有我,你也不见得能和你喜欢的人顺利发展吧?只要出现喜欢我的男人,我就必须去和一些没有关系的人交往吗?
会为这种话生气的主要是青春期的孩子,果然广濑就和那些女孩没两样。
对方的手段实在太过幼稚和露骨,但一句嘲讽也没有就容忍下来的柴崎也不能说成熟。在如今这样无法躲开又不想顺了对方之意的情况下,柴崎只能有苦自己吃了。
像广濑这种类型的女人一旦被人反击绝对会又哭又闹,但是哭闹着说别人“好过分”的本人却不会觉得自己过分,就算自己才是先攻击的那一方,也肯定会用“因为柴崎她说了过分的话嘛”这种理由来歪曲争斗理由。
然后对方周围的朋友也会跟着一同非难柴崎,给她贴上“性格恶劣”、“得寸进尺”的标签。直到在高中重建人际关系之时,柴崎一直都因此而被班上孤立。
所以才报考了学区内几乎没有人会报的远方的高中,虽然仅有的几个朋友会劝柴崎“来念同一所高中吧”,但当柴崎被孤立时她们却不曾伸出过援手。
到了高中之后没再碰到过类似的麻烦,因为柴崎一入学就专注于稳固自己的地盘,并掌握了可以称之为友方的人脉。
柴崎竖立了待人亲切、本身却很毒舌的形象,并留意收集有关四周人际关系的情报。不仅本身释放出不管对女生还是男生而言都很安定的波长,而且也很擅长获得那个年纪的高中生最在意的恋爱情报,同时积极充当恋爱参谋,这些都让她的价值不断上升。与其说是情报通,不如说那个时候的柴崎更接近于万事通,最终她确立的名声还不仅停留在班级和年级的阶段,甚至跨越了学生和老师的栅栏。
到了大学之后,柴崎对与人交往时的平衡感控制得更加洗练,和高中时一样在几乎没有树敌的情况下结束了课业。在随后进到的图书队里,柴崎也继续这种圆滑的待人接物模式。
有时也会有人用羡慕的语气说“柴崎好会待人处事呢,告诉我诀窍吧”,但柴崎若是老实回答就一定会惹对方生气。
待人处事的诀窍就是不相信周围任何人——柴崎是真的这么认为。不管和谁谈话,柴崎基本都是以捕捉对方的弦外之音为前提的,从涉及到的范围来鉴定这一范围对对方的影响力并斟酌得到明显的情报。此外,对用于套话的各种材料的准备,在平常也不能懈怠,一般而言在这些材料都变成了安全话题时,重要情报的泄露也会随之停止。
或许也会有无意中这么做的人,但柴崎完全是有意这么操作,这也就成为了她无法信任他人的理由。
明白自己一直被对方在心中算计还不会讨厌对方,这种人不可能有。人面广、待人亲切的她是柴崎创造出来的自己,对别人的话探源究底的性格也伪装成只会对因起哄而让自己困扰的人笑一笑这种程度。这些算计若是让他人知道了一定会成为柴崎的致命伤——就算对方是郁大概也一样。
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不要对其他女同事说——为什么会说出这种以完全信任对方为前提的毫无意义的话。
同寝室快一年的郁,在各种意义上来说和柴崎都是两个极端。像她这种只能被看作是毫无方针概念的单纯人物,对柴崎来说不需要刻意探究就能看透。像这样完全不需要去想对方话语背后的心思的人,柴崎还是第一次碰到,她也觉得能和这么轻松的人同室很幸运。
“轻松的室友”这一点是郁对柴崎而言的最大价值,原本柴崎并被有打算再进一步,但突然省悟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和郁有了奇妙的羁绊。
——少来了,哪有现在才想做真的朋友的!
——明明利用了周围之人的贪欲才能在工作上长袖善舞,哪有事到如今还想交心的!
“因为你会有奇怪的伤感,我才想戏弄你一下”,柴崎想起来了郁的父母来访时自己的话。
正是因为郁露出了带有孩子般纯洁的表情,柴崎才想惹哭她,稍微欺负一下郁就不出所料地哭了出来——
但是看到那张固执的脸哭泣时,心中却好痛。
——一点都不像你啊柴崎麻子!
苦笑着翻个身的柴崎将自己卷在了棉被中。
比起白天装可爱的郁,这种伤感更不适合自己。
※※※※※※※※※※
江东新馆长就任之后的第三周,发生了一件令全国的图书馆都感到头疼的棘手事。
“骗人的吧……”
郁话没喊完声音就消了,因为考虑到对方并不是会无意义地说谎的人,只是希望能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情是会猛然大叫“骗人”的状态。
“很遗憾,是真的。”
给出这种认真回答的是堂上。这是在开完全队早会后再开班内早会时的事情。
“可是,又没开始发售,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从专门和图书馆交易的代理商那打听来的,那边已经拿到现货了。”
小牧一边说明一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队长室的方向,平常总是开着的门现在正紧闭着。
“应该很不高兴吧?”
早会时玄田的确很不高兴,向疏于传达的队员问话时也用上了完全不像他作风的危险语调。
“明天得对新进书籍加强警卫才行,良化特务机关有可能会在运送途中展开审查。”
图书馆即将入货的书籍,是从专门给图书馆提供书籍的代理商?图书馆流通工会发出的,图书基地将接收都下所有图书馆的总份额。之后再由图书基地发往各图书馆,当然过程中会有警备人员同行。
从发行源来看良化特务机关会展开审查也不奇怪。虽然对方无法完全封锁道路,也禁止使用枪炮,但会因此而无须顾忌地发展成肉搏战,造成大量伤员。
另外,各图书馆从当地的书店购买的情况也不少,但以图书馆的规模无法在运送途中部署警卫,所以一旦被盯上就会损失惨重。
“防卫部虽然也会斟酌对策,但特种部队也不能不提出意见。”
小牧这句话是对堂上说的,言外之意是让玄田快些提交意见书后开始工作。
为什么是我去——堂上露出副不甘愿的表情后,小牧笑了笑。
“是副队长拜托的,他说给猫挂铃铛这种活当然要由堂上去做。”
“那哪像猫那么可爱啊,根本就是老虎吧!”
“熊杀手也和老虎差不多啊。”
“罗嗦!”
玄田如此不高兴的理由,当然和不得不加强警卫的明天要上货的新书有关。
明天发售的是《周刊新世态》,里面刊登了去年被逮捕的让世间哗然的高中生连续过路杀人事件的后续报道。
因少年嫌疑犯未满十六岁,该案适用于家庭法院的青少年审判,经过精神鉴定后被收容于少年医疗院中接受治疗。这一结果掀起了世间“处分过松”的激烈舆论,甚至引起了要求修改少年法的趋势。在经过了半年的现在,报道和世间的舆论都已经渐渐平息。
明日发售的《周刊新世态》将在目前的平缓中投下一颗炸弹。它的卷首报道便是对少年的处分和现行少年法提出疑问,并且全文刊载了不该流出社会的少年的供述记录。
对于和《周刊新世态》的折口是盟友的玄田而言,这的确是令他不愉快的事态。
现在的情形是,少年的辩护团已经向世态社提出抗议,但并没有正式申请停止出售《新世态》,因此刊物的位置完全取决于图书馆一方。另外,良化委员会也很可能突然跳出来没收刊物。
“折口小姐不是在嘛,怎么还……”
脱口而出了这种无济于事的话,郁赶紧捂住嘴,而大家的表情都因她这一句而苦涩起来。
少年的供述记录被泄露出来当然是违法的,而将其公开也违反了少年法,折口隶属的杂志会插手这种报道当然不能说是无心。郁于是又开了口。
“怎么好象……被背叛了似的。”
堂上立刻紧皱着眉头斥责。
“别在玄田队长面前说着话。”
最痛苦的是玄田,这郁也知道。虽然他和折口一见面就会互相取笑,但两人交情之铁在队内也众所周知。
“对方也有身为记者的主张,不可能时时都和我们同调,只要在必要的时候能联起手来就足够了。”
小牧再一次点出了不难理解的正理。
“咦,这种说法也太冷淡了吧。”
“为什么?既然处在不同的位置上,会有无法相容的时候也是正常的啊。”
啊,算了,这家伙是不会因感情而动摇的人,除了事关毬江之外——知道纠缠于这点争下去也没用的郁嘟着脸不再说话了。或许刚才他露出的苦涩表情里也包含了感情在内吧,但小牧在说那番话时已经做出了结论,因此郁还是会有不满足的感觉。
一定是被强制的吧——会这么想,也是因对郁来说,折口是周围人中值得尊敬的成熟人士之一。因此在发生了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才会对该如何判断折口和《新世态》产生了迷惑。
确认过警戒班次之后就散会了,当郁正要和搭档手冢一同走出房间时,堂上却叫住了她。
“什么事?”
郁歪着头探回身子,堂上像是犹豫着该怎么说似地开了口。
“你的想法我大致都明白,但是——不要短路到把组织和个人直接联系起来就做出结论。”
郁像是被看穿了自己因折口的事而沮丧似的缩了缩肩膀,而且也被堂上做出的不需要对手冢作这种叮嘱的判断刺了一下。
微微垂下头的郁说了声“对不起”,而堂上回了句“不需要道歉”后轻轻笑了一下。
“……但是,该怎么想才好呢。”
在巡逻的时郁还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你指什么?”
被手冢问了之后,郁脱口说出折口的名字,随即又慌忙改成“《新世态》的事啦”。
“无论怎么想都无法认为他们是正确的呢。”
“是不正确吧,做法上。”
“做法上是指?”
“说到那篇报道要向民众表述什么的这个目的又另当别论。”
手冢明明带有孩子般的心理洁癖,但在这种时候的发言会像大人一样使用正理,这一点让郁觉得很有趣。——比起堂上教官,最近反而更像小牧教官了嘛。
郁也很自然地顶了回去。
“只要有想要表述的内容,用错误的方法也可以吗?”
“当然是不好,方法错误就应该针对此提出批判。但用这个方法表述出来的内容也理当赋予评价,然后综合不当手法的负面影响,才是这一报道的总体价值,当然这个判断该由观看报道的读者来做。”
手冢一边说一边带着责备的表情转向郁。
“你啊,看什么事都不是‘是’就是‘非’,这可是个坏习惯。特别是用这种习惯另来看待组织的话,会看不清大局。”
郁禁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的痛处被不偏不移地刺到了,以前手冢也说过“言行一致还要光明磊落,这种组织不可能存在”这种忠告。随后手冢移开了目光。
“当然图书队也一样。”
在事先准备好的漂亮舞台上战斗,这只有民间传说中的正义使者才做得到——郁回想起来的柴崎说过话是如此真实——若是没有被骂的觉悟,就别干什么正义使者了。
“我知道的啦。”
但郁对自己的这个回答却不得不在心里补充上“理论上”这一范围。
——被骂我会忍,但希望能够光明磊落总没有错吧。
“对了。”
在这个问题上无法定下心的郁决定改变话题。
“柴崎她哦……”
虽然手冢一直没有问起过,但郁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就把柴崎抬了出来。
“那之后又被邀过两次左右吧,一起吃午饭。那个人好象在调查什么图书馆问题之类的,每次都是谈这些话。”
手冢只是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既没有阻止郁说下去,也没有追问。
“姓是朝比奈,名字虽然写作‘光流’,但念法和你的一样。”
“是吗。”
手冢终于像是有点兴趣了,隔了一会之后开口问道:
“柴崎对那家伙怎么看?”
“什么呀,你果然也会在意嘛。”
郁用手肘捅了捅手冢,得到一声冰冷冷“罗嗦”的回复,于是郁擅自断定他应该是故意装作没兴趣的样子被拆穿才恼羞成怒。
“虽然周围人在起哄才拒绝不掉也是理由之一,不过对方也没提出要交往,所以柴崎说只是吃饭也没什么所谓。见过几次面还能和柴崎维持谈话的关系,看来是个头脑不差的人嘛。”
以为手冢想听才说得这么详细,结果手冢的回答还是不怎么在意,郁接着下了“是要维持不八卦的男人声誉吗”这种结论。
装什么酷嘛——郁掘起嘴斜眼瞪着手冢。
※※※※※※※※
才开始上班不久,折口的电话就叫了起来,是玄田打来的。平常她都会离开座位接听,不过今天就直接在位子上接了。
“我是折口。”
接通之后玄田连名字也没报就直接用不怎么好的口气问了句“怎么回事”,这种性急的地方也还和年轻时一样。
“就是那么回事啊。”
虽然折口没想敷衍,但结果回答的话听起来就是像在蒙混。不过玄田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生气,只是又问了一次:
“是你写的吗?”
“不管记者是谁,那篇都是出自我们社的报道,是我们在向世间提出疑问的报道。”
这委婉的回答让玄田沉默了一会,从这份无言中似乎也漏出了不快。
“泄漏口供是违法的,你们甘犯法律到底是要向世间宣称什么。”
“问在守法的情况下就无法问出的问题。”
玄田和折口所站的立场不同,当然也就会有无法相容的时候。但是,当无法相容的情况摆在眼前时,就会变成互相伤害,当无法相容变成无可奈何的现实时,两人也不得不相互斥责。
两人一度是亲密的伙伴,却最终没能结婚而是稳定在目前的关系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你不觉得世人因过激的报道而对世间保持着不信任感也是形成当前社会问题的原因之一吗?”
玄田过去也曾好几次这样斥责。只责备折口一人也无济于事,便就算知道这一点,玄田还是停不下来,也正因为承受责备的折口知道玄田内心的那种纠葛,受到的伤害就更大。
“在这个能让良化法通过的社会里,只因为报道了原因就被如此质问,这还真让我意外啊。”
折口的反驳也和以前一样,然后她接着说了下去。
“口供不是我们偷出来的。”
虽然想要找借口,但听到玄田像受了伤一样的焦躁声音后,逃避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是匿名发来的,大概是和裁决有关的人吧。我们相信这上面包含着向世间提出疑问的意志。我们无法对拜托我们公诸于世的心情置之不理,我们也有我们的尊严。”
“——就算如此。”
玄田的话都在折口的意料之中。
——是啊,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已经像这样吵过多少次了。
“有必要将口供全文刊载吗?这样难免遭来‘恶劣的披露’这种批判。被问及报道的良知时,你们能挺起胸膛吗?”
“我们甘愿接受批判。”
不公开口供的内容报道就会失去说服力——折口之所以无法说出这种借口,是因为全文刊载的确是包含了商业计算在内。
这是为了抓住读者好奇心所下的判断,若是在此义正词严地反驳“让读者看他们想看的东西有什么不对”才真的是抛开了自尊。就算世态社能向世间这样大声反驳,折口却无法对玄田说出这种话。
就算无法成为心中描绘的理想的自己也好。
“如果图书馆的判断与我们不符,就请废弃吧。”
“笨蛋!”
玄田第一次发出了生气的声音。
“收集一切资料是图书馆的义务。不管是什么书我们当然都会全力守护!”
折口几乎可以看到玄田说这话时的表情。原本是想简短谈完才没有离开座位,但还是应该离开才对的。
折口现在很想哭。
旁边的部下带着担心地表情望过来,折口快速地转过椅子背对着对方。
“我预定接着作‘情报资料馆’攻防战的后续报道,可以再去取材吗?”
“当然了,笨蛋!”
砸过这句冷淡的话之后,电话被那边切断了。
※※※※※※※
听到敲门声的玄田作了同意进入的回应。进来的是堂上,看到玄田时笑了一下。
“弄好了?”
玄田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一声后,堂上提出了双方心知肚明的来意。
“来请示明天新到书籍的警戒安排。”
堂上一边说一边递过来的文件上写着安排提案。
关于从代理商处入货,考虑到在交易上存在着时间差,计划利用多辆运输车为诱饵扰乱敌人视线,并且加强每一辆的警戒。从基地向都内各图书馆运送时,将《周刊新世态》和其他的书区分开,同样在运用车辆混淆视线的同时加强警戒。从各地书店购入的部分由各地区的主要图书馆集中购买,之后的分配交给从基地出发的运送《新世态》的运输车。
从对社会的冲击来说,明天的审查可以说是会对《新世态》之外的书籍置之不理的程度,因此堂上制定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玄田补充了注意现场这一点,能有这种结果大概也是因为部下们对此次事件的担心吧。
“防卫部希望能早点听到我方的意见,还需要讨论的话请尽快开会。”
“不需要再讨论了。不过,明天运送时将《新世态》之外的审查书籍全部撤掉,万一敌人对其他书籍进行审查我方会来不及应对。入货有可能会迟,本期《新世态》引起了骚动,运送时比平常要小心谨慎。这点也要向业务部传达一下。”
防卫部大概也会提出同样的提案,稍后还要和那边商量人员配置的问题。
“明白。准备好正式文件厚再请您盖章!”
玄田冲要走出房间的堂上叫了声“喂”。
“一定要守住,这期一本也不能交给敌人。”
堂上侧过肩微转回身笑了。
“当然。”
图书防卫的使命就是守护入货的书籍,不给敌人一点可乘之机。在发生这种问题时候,关于向读者提供该书的方式由各图书馆讨论决定,但不管结果如何,保护手中的书这一义务都不会改变。
堂上离开以后玄田又低低地斥了声“笨蛋”。
当然要守住——因为那是你的书!
但这句话他却一次也没对对方说出口过。

[ 本帖最后由 狂奔 于 2008-8-11 01:27 编辑 ]
发表于 2008-8-6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棒阿!!!
先回覆在來看!!這坑等好久啦, 辛苦您了!
搶頭香?

咦...是不是最後03章最後好像少了一小段阿? 運送雜誌那段的過程跟結尾好像不見了耶?

[ 本帖最后由 thenornir 于 2008-8-11 02:26 编辑 ]
发表于 2008-8-6 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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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2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开坑啦,终于等到了~~楼主大人请加油,绝对支持你!
插图是动画版的呀
发表于 2008-8-6 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奔,连你的速度都慢下来了啊···反正暑假到了大家也该放放假了嘛~~~
不过你在图书馆战争里说咱“破电脑+破网线,真脑残”,咱还没有跟你算账呢(冷笑中)~~~~
咱学校机房就是破电脑+破网线咱有什么办法···咱又进不了网吧···咱可是花了三天午休的时间在给你传的!而且你答应给咱漂亮的图到现在都还没影子···不要以为咱不发威就可以欺负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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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影暗流 + 3 认真回复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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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口氣看完了圖書館戰爭上+下,
接著馬上就看到了續集,
實在是太感動了!!

很期待接下來的劇情,
加油!!
发表于 2008-8-7 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开坑了,希望早日录完,另外前线的书里错别字太多,应该改正一下
发表于 2008-8-7 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说很不错啊。动画已经收过了。。女主还是很强大,可男主更强大,终于不是正太,弟控女流行的时代了。。
发表于 2008-8-7 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怎么杨,总之先收了,哈
发表于 2008-8-7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加油啊!等很久啦!!强烈支持!!!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8-8-7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8-8-7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样子这又是一个连载的大长篇了。
不急,慢慢追。
发表于 2008-8-7 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动画看过后,小说也开坑了,希望早日能完工
发表于 2008-8-7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喜欢图书馆系列,谢谢楼主分享了
发表于 2008-8-7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动画给人感觉很新鲜,虽然结局有点俗套,8过男主角便当没领成真是太好了
发表于 2008-8-7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好了呢!这么快就能看到中文版的小说~~首先鞠躬感谢!~~其次抱回家去!最后等待另外3部图书馆
发表于 2008-8-7 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动画不错,小说怎么分为上下二部的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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