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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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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后宫小说 [酒见贤一][三友][简繁TXT&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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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后宫小说


———————————————————
负犬小说组录入
作者:酒见贤一
译者:郑畲
图源:青椒
录入:肉丝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末代皇帝+金瓶梅+灰姑娘+三国志的趣味、幻想小说的神奇、天才作家的出现——所有考选委员如此激赏的得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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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1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目 录

  驾崩
  猎宫女
  进宫
  双槐树
  假宫
  女大学
  后宫哲学
  卵
  淫雅语
  银正妃
  丧服的流行
  前夕的绘卷
  幻影达之乱
  北磐关
  后宫军队
  受胎
  纵横

 楼主| 发表于 2014-2-1 12:54 | 显示全部楼层


  驾崩

  根据记载,此帝乃是「死于腹上」。
  腹英三十四年——照现代历法应是一六〇七年的事。
  既然是历史,就非当时人士所写,说得更清楚些,依照惯例,则是后代王朝所作。因此,本书笔者不可能亲眼目睹皇帝腹上暴毙的一幕,更不会是直接调查得知。
  皇上猝崩的消息,依官方布告乃是死于心脏麻痹。除此之外,百姓一无所知。
  但刺激人们好奇心的风声四起,也难怪,事关天下第一贵人,小道消息远避官家耳目,迅速地传播开来。
  「皇上似乎是在后宫去世的。」
  「他酷嗜那码子事,应该八九不离十!」
  「如此说来,是死于房事喽!」
  「八成,那种地方……」
  「这么说来……」
  言者压低了嗓子,继续说:
  「一定是死在漂亮的贵人身上!」
  「说不定是『身下』!」
  「有道理!可能!可能!」
  「他喜欢那种事嘛!」
  「是呀!」
  就这样,绘声绘影的窃议如假包换地在民间蔓延开来,而其中的「资料」即为后代史官采录。
  又,处理这事的责任落在后宫唯一的男性侍臣——宦官身上。
  眼见一国之君死于自己腹上,女人张惶失色的尖叫声招来了在邻室轮班待侍的宦官,由于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后宫房事宠幸的规矩,诚惶诚恐地在尽可能不失礼(却不得不失礼)下将九五至尊自全身赤裸的女人身上拉开,把一丝不挂的她豁出宫去。尔后方肃然替前者覆上白丝被,再呼唤同僚。
  万一这位宦官是位心理失常的有识之士——当然,太监多少都有点变态;但在这种时候,教养十分重要,因人为而变成中性人引起的自悲戚,与帝王贴身心腹的自尊心作祟,以及权势欲、自我表现欲等性欲以外的欲望,在彼心底的天秤上复杂地相互较量。即便无野心趁皇帝驾崩之危扩大自己在宫廷内的势力,就算野心不大的宦官恐怕也想图个名垂千古,若他能为这点儿历史的野心动笔书记,就算平日素无日记之习,也要研墨作文,冷静透澈地观察周围,借俱历史价值的资料美化自己,写出批评式日记。若其以客观之笔仅记城皇帝暴毙于女子腹上倒也罢了,然而身为知识份子的他深知何种史料最易被历史留存,就那样地,这日记幸免被当作垃圾抛入字纸篓中,而被后世史官当作至宝。
  民间传说与当事者的记录吻合,于是,在历史上写下了嘲弄虐谑的一页。
  虽然这位史官只不过简单地交待「腹上死」三个字,但毕竟是前朝旧代的往事,若这事是发生在自己头顶那位主子身上,怕不厕身绝口,一如前面那位宦官默默作记。
  当然,史官亦是历史上一名重要人物,自然逃不过历史的牵绊。
  本书拟稿时,参考的文献有「素干书」、「干史」、「素干通鉴」三种,前二者是宫廷史官所作的正史。「素干通鉴」则是无官历史家天山遯所作的历史通释之书,正因丝毫没阿谀官场之嫌,故其中自有与正史迥然的趣味。自此刻起,笔者采用的乃是史官之作,不写也可以的批评且止于此处,相信当不致失礼才是。
  银河经常将道听途说带回家中。这天由于皇上驾崩,百姓们奉命休作,在家缝制丧服,所以,父亲在家。
  「喂,你也留在家里吧!给爹爹斟斟酒,尽尽孝道!」
  看样子,他是一大早就开始喝了!说起来银河的父亲是技艺精良的陶匠,但镇日泡在酒缸里,酒量又差,一醉就颠三倒四,行径荒唐。但幸好还未会发生酒后动粗的不堪场面。
  「爹,什么是『死在肚皮上』?」
  「唔,死在肚皮上嘛……怎么?」
  「街上的人说,皇上是死在肚皮上的!」
  若父亲此刻是清醒的话,大概会叱责银河,小孩子不必懂这码子事!但银河的运气不错!
  「死在肚皮上就是在做爱的时候死的,这种升天方式,倒也满好的!」
  「哦!是不是因为是皇上才能有那么好的死法?」
  「好的死法?」父亲噗哧笑了。「虽然死法不错,但是要被人笑的!」
  「为什么?」
  「不好看!只因贵族笨!才那样死法!」
  此时的银河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年龄,正打算进一步探求知识,没料到被人喝止了!
  「你在跟小孩子说什么!」母亲骂道。
  「别吵!正因为是小孩子才需要教啊!」
  「那种事不教也罢!」
  父亲将手放在银河柔软的栗色头发上。
  「老太婆真唠叨!下次我再好好地教你!」
  「哦!」
  银河并没真正的期待,她知道父亲在不喝酒时比平常人还清醒,不会真的告诉她母亲不让知道的事!若明天真的提起来,怕不见到父亲板脸才怪!
  银河为了搜集新消息又出去了。对十三岁的银河来说,皇帝的驾崩丝毫不觉痛痒,只有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才是重要。只是,她压根儿没料到天子的死关系到自己的未来。
  『乱之前,立新正妃,幼名银河,绪陀县庶民,父母名不详。』
  对于银河的幼年,只有这些可据。能将自己女儿取名「银河」,这对双亲的姓名居然不详,实在令人可惜。
  皇帝是否真的死于「腹上」已无关紧要,但这位猝死的国君尔后被追谥腹宗确实不假。这谥号虽与腹上死之事毫无关系,却总摆脱不去揶揄的味道。
  腹宗享年四十八岁,拥有正妃一人、后妃两人、夫人四位、嫔妃八、婕妇十六、美人十六、才人十六、宝林三十二、御女三十二、采女三十二,谱上的便有百五十九人,加上其他女官约计五百五十人,后官的缤纷可见一斑,但与历代王朝相较则又稍嫌逊色。腹宗嫡子继承王位时,依规解散后宫。
  肩负扶持年仅弱冠十七的皇太子,宦官的当务之急即是重新组织另一个「后宫」。为早早充实后宫气势,只见宦官们穿梭奔忙于伏压无垠的宫中。
  后宫,实际上也是宦官栖身之所,无后宫,宦官何处能伸其权?




  猎宫女

  古时选宫女相当严酷,一因国小,二因人民数目稀少,要选宫女,别说求质了,即便要集合相当的量都属不易。
  由腹宗往前数六代,就有一位传说性的皇帝——炫宗,在彼治世时期,版图扩大,中央集权制亦改良得近乎完美,只是,这等辉煌的绩业鲜少人知,倒是其「后宫事业」为人津津乐道,甚至不遗余力地孜孜研究(若炫宗地下有知当万般丧气)。
  据古载,炫宗后宫拥有二千之众,而这尚只是谱上之数,实际上据推断则有六万美女屯居后宫。
  这等史上空前的后宫诞生时,全国即有四分之一女性为后宫攫纳,年龄则广布九岁至三十三岁。
  『庶民男子尽为鳏,如遭宫刑,臣下,恐百姓枯竭。』
  文中之意即男子百姓之妻或恋人遭攫夺,有如鳏夫一般,与去势无二致,臣子深惧百姓逐渐消弭无人。
  好个非常事态!
  可惜,炫宗嫌谏言,任谁都怕自己忠言逆耳遭到重罚,就这样,六万名如花似玉的女子陆续被送进后宫。其实,炫宗的性能力无异于常人,这五万数千朵鲜花他怕是碰也没碰过,说起来,真是太暴殄天物了。对男性而言这是桩悲剧,对女人来说,其哀怨更是笔墨所难形容。
  于是,一时全国刮起男性同性恋的歪风,甚至有人越过疆界掠夺异族女子。在鞭长莫及之处频频发生战斗,最后终于酿成大战。这场大战虽使领土扩大但也是导致炫宗没落的原因之一。
  威胁国家生产力,差些弄垮经济的后宫详细内容是后述的古典编纂与百二十六位皇子、公主。
  两百年前,凡是耳闻选宫女,无人不怕得全身颤抖,冷酷的宦官手持长鞭利剑强虏良家少女,这些女子自进了后宫后俱无下文,故后宫二字形同监狱冥界,令人闻之色变。幼女遭夺的双亲,许多选择自戕之途,而活生生被拆散的年轻夫妻例子更是屡见不鲜,其宦官遭人憎恨程度可见一斑。
  因此,奉命猎狩宫女的宦官无不为此任务暗暗叫苦,但却不得不铁下心肠扮演像厉鬼一般的酷吏,为寻募区区一名女子心黑手辣地拆散原来美满的家庭或夫妻。
  又,经常有运气坏的宦官遭村民群起抵抗,活活被打死。总之,猎狩宫女令他们心情沉重。
  大部份的宦官似乎都讨厌这个任务,在后宫设立期,突染疾病者剧增,甚至有人以「阳具奇迹地复生」提出辞呈,最后逃不过被视破而遭斩首的噩运。
  不过,自腹宗前两、三代起,选宫女就成了轻松的工作了。猎选宫女时期,高位的宦官亲自携部属下乡(多数会选择自己的老家),一路上游山玩水乐此不疲,大有衣锦还乡之况。亦有人在行旅期间收贿,敛财如山。
  也许是时代潮流更迭的结果,许多年轻女子听说后宫选角已不似以往唏嘘怨叹,转而变为趋之若骛。这种风潮实在该归功于当时国家处于有史以来贫富最悬殊的状态,百姓也多有风闻宫内的奢华。
  后宫的递嬗——亦是帝王的交替——约十五至四十年一度,在递嬗之时正是宦官们最高兴的时刻,雀雀然等待出宫猎宫女。
  这天,猎选宫女的队伍来到银河住的街上,而出身绪陀的最高位宦官真野正是手握募集宫女大权的总管太监。
  槐历元年二月,每道街口均设立了这样的募集告示:
  招募宫女
  「先顷皇帝驾崩,国无安泰,欲自万民募集窈窕淑女从中立后,以奠国千年安计,绪陀雀屏中选,余(真野)至此地当信必有佳偶。
  庶几,但愿淑女显现余眼前,以示才色。」
  此函可能出自真野之笔,文章写得实在不敢恭维。其中要说的,不过是为求国家安定,希望绪陀能有自信貌美与教养良好的婵娟挺身出来应征宫女。
  除此之外,他的手下亦分头寻找。
  作者似乎一开始就由银河身上下笔,笔者在此必须为自身辩白以求读者谅解。老实说,银河基于何种原因参加宫女募集的行列,手边并无史料可循,许多人在写后宫轶事时多由银河开端,但对这位出身绪陀的乡下姑娘基于什么样的动机想当宫女,却没人认真研究过。又,银河也许不是亲身到真野住处毛途自荐,而是被真野手下「发现」的,对这点亦无从知晓。若读者认为笔者蓄意草草带过这巨大的缺憾,笔者也只好默然领罪了。
  但笔者依然得从银河身上展开序幕,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否是我认为小说毕竟不是事实而死了心,或小说没有必须接近事实的义务?总之,笔者不得不一开始就写银河。
  银河注意着矗立在十字街町的高札,遇有不会的字便直率地问身边的大人。幸亏这天父亲大人在家,只是,没喝醉!
  「爹!」银河唤道。
  「唔?」
  「听说当了宫女就能过好日子了,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也想当宫女!」
  父亲急得呛了喉咙。
  「胡说!谁告诉你的?」
  银河的父亲平时为人还算严谨。由于吃惊,嘴上的烟卷掉了下来。
  「邻家姐姐,隔壁的大婶也这么说!」
  「那是因为你不清楚宫女是怎么回事,」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也罢!」
  「邻家姐姐说宫女穿得好,吃得好,又可以睡午觉,如果被皇帝看上了,更是要什么有什么!」
  「别相信那种话,全是胡诌的!」
  「那么,实际上是怎么样?」
  银河追根究底地,而父亲大有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对于女儿的早熟,他不禁为时下年轻女孩的虚浮开骂!
  「都是受附近那些女人的影响!」
  守旧派的他对眼前的时代潮流大叹世风日下。
  然而年轻女孩却十分羡慕宫女及女官生涯,贫穷而多子的农人哭哭啼啼卖女儿给宦官及人口贩子,以求糊口的镜头已成过去。人心不古可见一斑。
  无论时局贫或富,唯一不衰的即是卖春行业,这个国家原即不以为女子卖春可耻。卖春一途在十世纪道学确立后才被归于可耻之业,原来这常识性的严肃学问并非人人能接受,但在政府的强迫倡导之下,道学终于不知不觉中在民间生了根。如今,这根深蒂固的观念动摇了,只是,银河的父亲尚生活在旧时代的遗风中。
  虽然这时代的女子不认为后宫与妓院(说得露骨点,就是卖春窑了)同流,但对于这两者感觉的比较,有文献可考:
  「世中妇人以游妓为趣,视入宫趋之若骛,若究其由,羞耻心尽丧是也。——中略——然,色、艺兼备之美妇欲求荣华富贵,除从妓为富贵人士赎身,亦或入王宫竞妍,别无他途。」(「松箕先生随文」卷三)
  这个时代,女子无就业之途,王公贵族之女不谈,倘是平民百姓人家,年轻女子若想「出人头地」,后宫与妓院之外无处可求。
  只是,征募宫女并非经常可遇,此际遇非得恰巧在自己尚处豆蔻妙龄之期又适逢皇帝驾崩方有此幸运。
  当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为求后宫新陈代谢而需充实募集之时,只是,这也得在后宫学监判断必要后方可施行。
  一旦有此幸运,可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论如何也得放手赌一赌自己的运气(这么说,对皇帝似乎大不敬),但就出人头地这点来说看,若运气好被皇帝宠幸后得子,那就可能因子得贵,坐上一国之母的宝座,由这点来看,宫女就比妓女要「高级」多了。
  暂且不论是否梦想荣华富贵的女性均为虚浮之辈,总之,银河的父亲是这么认为的没错。
  「别信她们的话!」
  「那么,后宫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呢?」银河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父亲老实地说了。「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总之,跟你这样的小孩子没关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银河嗔道!然后,一脸不高兴地又出去了。
  「真是个毛躁的丫头!」做父亲的叹了口气。
  始终默默做女红的母亲开口了:
  「对呀,也该找个婆家了!」
  「婆家?太早了点吧!」
  「不早了!我十四岁就嫁了你!出了阁,心就定了!」
  说完这话,母亲再度将目光移回针线活上。
  可惜银河不孝,没在该地出嫁,而双亲的戏也到此告一段落。
  虽说各地募集宫女的盛况空前,但绪陀一地却没起什么波涛——真野一开始就知道在自己老家募寻不到什么像样的宫女。话说绪陀这个地方乃是山间的隘地,除了昔日曾一度被唤作蜴,位居国家都邑要城之外,无甚可炫耀的,蜴王为求广大的平原而迁都他去,绪陀立即恢复宁静的原样,除了事农外,就是像银河父亲一样——从事窑业行当。
  此地户数稀少,真野以此为苦,虽然他并未被禁止至自己故乡以外的地方募寻,但即便他想那么做,也要冒破例的尴尬。
  穷乡僻壤,赶得上时下攀龙附凤思想的人难有几个,更何况根本找不出一个倾国之姿的美人。
  『其姿容凌驾古今名花!』
  虽然如此讴歌银河,但这恐怕是对皇后的奉承之辞,实际上银河并不如「凌驾古今名花」所形容的那般漂亮!虽然事情不明,但被真野选上的原因并不是真野真将银河看成绝色天香,而是绪陀一地没有人比银河出众罢了。下面的事实即能证明这点:仅管没有人数的规定,但真野回宫时只带了银河一人。




  进官

  前章已叙述过后宫取向的情形。
  但是,仔细想来,这件事的背后另有隐情。
  朝廷从未向百姓公布后宫实况,依规定,后宫之事不得泄漏,除了一小部份例外的情形之外,后宫内诸事均严加保密,当时百姓对「后宫」二字完全是在旁门左道的消息中成立的错觉。
  后宫是什么?阴曹地府?监狱?还是日管三餐饱饭的地方?实际情况也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一般人对后官的印象多半是从小说、戏剧、及自称为前朝宫女的回忆录中所得。
  当宫女因故被皇家解雇时,后宫为保宫女守口如瓶,多支付高额的保密费,并威胁其若泄漏口风将遭拘捕且处以砾刑。而终生服侍皇帝的宫女则依先帝的宠爱程度有贵如皇太后,贱如打杂妇的悬殊下场。若无意愿再留在宫中者则被遣放尼姑庵,终生长伴青灯木鱼。
  其实,坊间流传的「宫女回忆录」多半是判定对当局无实害的「创作品」。而由这类取材的小说、戏剧亦尽属虚构,正因这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消息,引诱大量的女子遥指后宫且趋之若惊,如此说来,银河父亲说她们虚浮不实也不为过。
  这个国家又即将重建后宫,自一开始笔者即以「这个国家」相称,其实它是有名字的。
  昔日百姓并不一定知道自己生长之地的国号,因为这地球上除了自己的国家外尚有其他的国家,尤其人们甚少与外界往来,自然更没必要区别本国与他国之异而牢记自己的国号,单单知道自己住的乡里名称就足够了。
  自幼生于斯长于斯的银河,今天算头一遭领教了自己的国名。
  「就叫素干国!」真野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叙道。「也是皇家的姓氏!」
  见银河一脸不解,真野不禁脸色暗了下来:
  「懂了吗?」
  银河对这白胡子太监一路上严肃的话厌倦透了!
  以一个太监来说,真野非等闲之辈,他曾中进士并差些当了官,只是后来不知为了何事,自宫做了太监——自宫之意即非因刑罚,而是自行切除阳具——在那个时代,自宫并不稀奇。
  真野的外表特异之处,那就是他的胡须,说特异乃是一般太监因内分泌系统失去平衡——具体言之,即男性荷尔蒙减少——失去男性特征。大抵上,宦官奇特的松弛颜面上耸立着卑微感的五官,看上去不男不女,更别谈长胡须了,但不知怎地,真野却生得一脸堂皇的须,不知医学上这点是否能够说得过去,但真野一辈子都颇以自己胡子自傲,或许,他的自宫做得并不彻底。
  「懂了吗?」真野问。
  「懂了,您哪!」银河笨嘴苯舌地。
  出了绪陀己过半月,银河、真野及照顾银河的太监们浩浩荡荡乘着贵人用的马车一路颠颠幌幌地往前赶。在那马车前后,真野的手下分搭三辆马车,护卫则采步行。
  在初见马车知道自己要搭乘此物出行之时,银河欣喜不己,没想到与真野共乘,真野一路上尽喋喋不休地教她一些行动举止,谈吐仪表,真是扫兴透了。由于真野乃崇尚古典教养主义,潜修过道学,又深谙宫廷礼仪,以致于严格得令人吃不消。
  「那么,那叫素干的名字真的很重要喽?」
  银河是怎样也学不来宫廷式的谈吐。一不小心就露出平日说话的半调子。
  「当然,没名称怎能称得上国家?」真野抑郁地。
  「这是我头一遭听到自己国家的名字,只是,以前从来不知道也没发生过困扰哇!」
  「像你这样身份卑微的人,知不知道国名并不重要,更无所谓困不困扰,但对天子及整个国家而言,就是不可或缺的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国家名称对我不是更不重要吗?知道它与不知道它都没什么两样!」说完,她打了个大呵欠。
  真野的脸更沉了!
  用不着赘过,各位也明白银河是因为被选为宫女(正确的说,应是候选宫女)才有了这次旅行。其中经过情形虽不清楚,但正如上述,笔者也不甚明白,银河究竟是为何种原因挺身参选宫女。(恐怕得俟后待她心血来潮地说明白了)。
  数日来,真野费尽心思教她基本礼仪,从区区可数的竞选者中挑出银河,完全是真野及其心腹所为,只是银河过于失真,真野势必得矫正她;最起码得将她这个下层社会的小姑娘,拉拔至中层阶级的程度。
  宦官真野要带这位小女孩投入后宫面见新皇,她,是他的一枚棋子。
  真野虽有丰富的道学教养,但那不是他本身的信仰。他既非圣人亦非君子,一言以蔽之,真野只不过是后宫内一名争权夺势的俗辈。其道学家的外表乃是对付敌人的韬晦、利器。
  宦官欲于宫廷中扩张势力,非得先得到皇帚的宠信不可。自古以来,为了争权,宦官们使尽各种手段。历史上恶名昭彰的强权宦官无不是深得皇帚宠信(与其说是得皇帝宠信,不如说是拢络皇帝贴切些)的家伙。
  微募宫女是一大良机,因为自己手中的这枚棋子一旦得到皇帝的宠爱即十分有利自己。而若手里这枚棋子能登正夫人宝座,那即便不为皇帝青睐,也能透过这枚棋子操纵皇帝。
  宦官选宫女一如剑客选良剑那般慎重,一个好的宫女乃是宦官是佳利器。
  但是,事情并也不那么容易,不单是宫女漂亮就成,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再好的美女若透过「嗜好」这种极主观的过滤器来看的话,或许会降至无甚特色的普通美女级。这种情况正是包含真野在内的高级宦官所担心的,没有人能确定皇太子(即新帝)对女色的审美标准。一般男人在尝过女色的欢愉后,多能显现出其喜好,但是,皇太子泰半尚保持童贞之身,最起码,现阶段是无法研判出个所以然。
  也许他喜欢酷似母亲的女人,也许喜欢像奶娘的女人,更或许他有其父王的遗传性喜好,这种种可能均得列入考虑,反正,真野绞尽脑汁综合了自己的经验、审美观来挑选宫女。如今,他带来了银河。这小女孩能赢皇太子的心吗?这恐怕是真野这辈子最后的一项赌注了。
  但是,当马车来到王都附近时——
  「会不会看走眼了?」
  他越来越担心了。部下也与他没什么两样。
  「这女孩看上去还不错,但是『质』实在太离谱了。」
  有时候,照应银河的喽啰这么告诉真野,而且一点也不避讳银河,真是令人可恼!
  「甘你屁事!」银河在肚子里啐道。
  「别急!时间有的是,我会教她的。这女孩子从小没离开过乡下,好好琢磨,说不定会气质不凡。」
  其实真野没说出口,他心里的想法是:
  『说不定皇太子就喜欢这样奇怪的女孩子!』
  自绪陀县到北师的素干城,脚步快的要走上两个月以上,也许有人以为乘马车能快些,其实事实恰巧相反。由绪陀至小北州必须翻过三座山,徒步的人花费的两个月中,就有一个月花在跋踄山区上。而马车行小路不比脚程,彼等一干人将马匹换作人力,雇来走小路。以人力抬轿舆乃是一项重活儿,以致于不得不翻过一座山换一次苦力。仅管脚程快,但宦官的脚力脆弱,耐不得长途跋陟,真野一行人即前后折腾了四个月以上。
  当翻过两座山后,队伍投宿一座名唤祭的山间小馆。就在这里,发生了一支小插曲(史书上多有提起)。
  他们在此停留了十日之久。
  有消息通报,最后一座山(瓜祭山)藏有一窝流寇,对真野一行人闻之色变,银河觉得荒唐至极,而就时间而言也太浪费。
  山中有盗贼流寇并无甚奇怪,旅人、商人怕,银河当然也怕;但是她希望不要耽误行程,住在这里,与其听真野一天到晚在耳朵边唠叨礼仪教养,还不如去面对土匪来得好。当她催促早早启程时——
  「小心流寇!」真野丝毫不为所动。
  银河终于火了,跑了出去,刚开始时漫无目地的狂奔。原先她并没目的地,但当她停下脚步时,眼前却蹲着一爿官方建筑物。
  好巧,这是驻卫所。此衙所俱有警察功能,只是地小衙门也小,规摸算起来就如分署的支署下面的小派出所般,只设有一位所长及一位工友。
  「太好啦!」银河踏进门去。
  祭的卫所长乃是一位面色赭红的瘦小老人,在这偏僻的地方,驻扎的人只要能负看守之职就够了。
  「有什么事?」老人盛气凌人地,对这名女童大觉嫌恶。「去旁处玩,」
  「请讨伐盗贼吧!」
  这位卫所长不耐烦地赶银河出去。
  「这不是老伯您的份内吗?」
  「不是!」才说完,突然间,他脸色变得柔和了——
  据「素干书」中叙述,这人是被银河气势慑服才有了反应的,其实并非如此,「素干通鉴」中天山遯即否定:
  『此某骤然改色,乃因瞥见其御铃所致。』
  这铃是银河以只在旅途中借用硬向真野要来的,上面刻有素干国印,手工细腻,是真野过去任副太监时蒙皇上御赐的东西。这老人即是因识出此物来头不小而突然改变态度的。
  『对呀!有征募宫女的人马来这里,不过,那是十天前的事啦,难不成还没走?』
  「你是真野先生那一行人吗?」他的口气客气了许多。
  当听到银河说山上有盗贼不能出发时,他困扰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哇!」
  他辩解道这卫所只不过是个守望站,若要找武力支援,不妨向山那一边请兵,然而土匪到此地歇脚也是家常便饭的事,即使开了口,也未必搬得来救兵。总之,真野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启程。
  「啊——」银河失望地在狭小的卫所中就地而坐。要是真野见着她这样随便,怕又少不了一顿气。
  「请平胜先生帮忙如何?」这话出自小厮的少年之口。
  「平胜?你是说那个恶棍?」
  「是的,平胜先生已经不干土匪了,现在为了贡献社会成立了一个组织。」
  少年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平胜的尊敬与憧憬。
  「我倒是听说他结帮壮声势!」这老人不相信地。
  「不!他说再也不做坏事了!
  「平胜先生是谁呀!」银河问。
  「是我们瓜祭这地方的流氓!这会儿不知道结帮在搞什么鬼!」
  「如果请平胜先先生保护的话,他一定会答应的,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集帮结社的,我去请他!」
  少年热心地没等银河搭腔,在老人来不及阻止前即跑了出去。
  「要保护我们的话,好哇!」银河说。
  「我可不负这个责任!」老人耸耸肩撇清道。
  银河回到住处,向真野报告这件事。
  「自作主张!」真野幸幸然地。「你以为我真的在这里一点办法都不想吗?过不了多久,出城搬的救兵就会到了!」
  「过不了多久?那是多久?」
  「唔,从嵬仑塞来这里,大概要十二、三天吧!」
  看真野一付神闲气定的样子,银河又气又不得不佩服。
  「我请的比较快!」
  那少年说平胜明天就会到,银河极力游说应找早到者帮忙。真野却反驳她不该找来路不明的人,结果,真野的手下因早已厌倦屯居在这小地方而赞成银河的提议,真野拗不过大伙儿的意见,只得小声透露:
  「大概得付点酬金给那个叫平胜的!」
  真野终于道出令人意外的吝啬——天下乌鸦一般黑,真野与其他宦官一样小器!
  平胜,后称幻影达引起大乱的这个男人,此时不过是个乡下土匪头而已。此后不久他请人以西洋念法写成伊留达,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如平常的农夫一般,一名不折不扣,口吐土腔的大老粗:
  「在下平胜是也,请多指教!各位就放心把这事交给我吧,包各位一根汗毛也伤不了!」平胜向身边光头的男人征询道:「对吧,兄弟?」
  剔光头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蓄和尚头的男人后以「浑沌」之名称雄于幻影达之乱。幻影达之乱亦别名浑沌之役即可明知此男的重要性!而说起他的本名厄骀也着实怪异。
  由于银河和真野坐在轿子中,所以没能瞧清楚这些人的模样,真野的部下以太监特有的尖锐声答道:
  「一切拜托啦,」
  一行人开始启程。
  平胜的手下约有五十六人,算起来并没多壮势,其实真野一行人自上至下加起来也近百名,这个数目即足够吓阻土匪了。
  三天后即可越过瓜祭山。
  当真野以金子酬谢平胜时遭后者谢绝,真野吃惊不小,后来听平胜说他是为了赎罪,应该行义助人,不能收礼。真野喜出望外,嘉许他是少见的侠士。仅管口里这么说,真野并无意下轿。
  银河踏出轿子,来到平胜等人面前,依真野所教的礼数,说:
  「辛苦你们了,谢谢各位的鼎力相助。」
  银河觉得这个大忙应该恭恭敬敬地向人家致谢。但是,平胜等人却压抑住一肚子的好笑。银河的举动丝毫不像一个贵人,其天真的模样既滑稽又可爱。
  「哪儿的话,鸡毛蒜皮的事,甭提了!」平胜说着土话。
  这就是银河初见平胜的情形。
  『这娃儿真有意思!』
  见到平胜笑,银河也笑了,和尚头厄骀也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由于听见轿子里传出真野清喉咙的声音,银河再度:
  「真的,谢谢你们!」
  掠下这句毫不骈饰的话,她钻回轿子里。
  平胜等人目送马车扬长而去。
  平胜己听说银河是将入宫当宫女,所以说了:
  「不过是个宫淫!」
  宫淫,宫中淫妾是也,这句话充满了对宫廷的侮蔑,不错,他如今是个义人,但是曾几何时他嗜赌,对宫廷憎恶透顶。他话中隐约透露出:银河虽美,但不过是个后宫供男人享淫的没大脑女人!
  厄骀则持不同的看法,他说:
  「真是太美了!」
  他不像平胜那样深俱成见,他的想法单纯多了。虽然他有平胜不及的危险思想,但他是那种不让思想影响自己感觉的人!
  究竟是谁亲耳听见这两个人的对话,无从考据(各史书多半借这段小插曲来隐喻银河的美)但这件事是平胜与厄骀日后所行的一记伏笔。
  真野每天教养银河仪态谈吐可谓不遗余力。旅途中真野还替银河做了一套华裳——银河在故乡时一直都穿着女娃儿穿的姿袍,照绪陀当地的习俗,只有成年后嫁作人妇才换穿城市款式的衣裳。真野给她订做的是京里正流行的长裙、宽袖、色调华丽的袍衣。穿上它后,银河自然垂髫的头发也改梳成公主头。改头换面的银河摇身一变,全身焕发的美丽教即便己遭阉割的太监也为之心头一震。
  「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真野喜出望外。
  他衷心期盼银河作了这种妍丽的打扮后,不会再有莽撞的举止。然而银河丝毫不爱这套装束。
  「别抱怨!要是在你的乡下老家,怕是一辈子也无缘作这么美的打扮。」
  真野话中似乎透露出银河应该感激涕零的意思。
  「这袍子真捌扭!裤子又窄又长、裹着脚难以动弹,鞋跟高,走路一不小心就要跌跤。」
  说了半天,其实,她要表达的只是:
  『又不方便,又危险,这样子怎么能玩耍!』
  就一个娃儿而言,谈不上什么实用主义与合理主义,而且银河并不讨厌穿漂亮的衣裳,这一点在章后银河相当地发挥时装品味即可看出一、二。
  她立即换下了新衣,教真野及其部下大失所望。
  马车进入北师的前一天,真野终于受不了她,宣告放弃:
  「你将来是要进宫侍奉皇帝的,懂不懂?你不是应征宫女吗?你以为每个人都有雀屏中选的幸运吗?一旦当选,即使不愿意,多少也要努力学会一些宫廷礼仪,算了!我不管你啦!」
  银河率真地望着他,乖乖地听完训话。
  「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嘛,虽然我没学会礼仪,但是我看上去没学会什么,实际上却学会了一些什么,说起来您也不算完全损失呀。」
  她说了一串莫名奇妙的话安慰真野。她的特征就是她那对熠熠生辉的黑眸子,整张脸因之散发出一种可喜的童稚。那对瞳仁透着聪慧,甚至教人目眩。可能就是因为这对眼睛教真野选上了她。
  「我没生气,只是拿你没辙!」真野说:「你是为了贴身侍候皇上才到这里来的!」
  真野一直想问她一些最基本的事,但每次都碍于问的事忒嫌无聊而作罢,这下,他不得不问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后宫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穿好衣服,管三顿饱饭,还能睡午觉的地方啊!这是邻家阿姐说的。如果那里不无聊就再好不过了!」
  「你是当真?不是跟我闹着玩儿的吧?」
  「难道不对吗?」
  真野不再只是生气,他深深后悔了。只是,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不能送银河回去了。
  翌日,进入北师市区,银河将脸靠在马车窗上,对这素干的京城光景,她到底感受如何?
  此时的北师拥有傲视世界的人口数。据说当时人口有三、四百万之众,但确实之数不甚清楚,在那沸沸扬场的街道上,热烈地展现各种光怪陆离的人寰现象及烂熟景况。当时,至此间的西方诸国人士将这瑰丽的情形传回本国,文中充满对该地洋溢异质文化达巅峰状态的惊讶。
  对近乎被人自穷乡僻壤拉来的银河而言,首先有的情绪即是好奇。那些紧俟的建筑物,水泄不通的人群,在在都是故乡所不会有的。行人的衣着也与故乡的回异,原先惹银河讨厌的服装对路上的行人似乎没什么不便,甚至清松有之。
  见那些身份卑微者虽然穿着简陋的衣裳,但无人不昂首阔步,牛马悠然行于大道上,好一付沸腾的景致,银河频频发出赞叹声:
  「抵达宫殿后,你必须与其他候补宫女一起研修!」
  真野用这候补宫女四个字,原因是:必须研修结业才能算得上是正式宫女。
  「研修是什么?」专心看窗外的银河心不在焉地回答。
  「研修的意思就是准备进入后宫的教育过程,就像宫女的学校一样。」
  「学校?我一直想上学!你是说让我上学吗?」
  「说是学校,但是和一般学校不一样。」
  「那没关系,我没上过一般的学校!」
  银河高兴得没经过思考便将嘴唇印在真野没精打采的面颊上。亲吻在绪陀一地是自古以来的习俗,在没有性意味的场合也可以使之。真野与银河同乡,所以很清楚这一点,但真野的部下可不会这么想。
  「不行!」真野连忙推开她。「这种动作只能对皇上做!懂不懂?」
  真野手足无措地,捺拭着面颊,满脸通红。银河以为自己触怒了真野,不禁垂下头来。
  「对不起——」
  「唔……哦,不必道歉,嗄,我是说……」
  这时,马车穿过城门,停了下来。真野欲言又止,起而代之的是一派素无情感的声调:
  「保重,若研修顺利通过,咱们后会有期。」说着挑了挑下巴,示意她离去。
  「那么,再见了!」银河依依不舍地。
  她慢吞吞地整理行囊,跳下马车,在踏进宫门前,她一度回首望他,向他作了个揖。看她一派庸鲁的傻相,真野不禁苦笑。
  『不知道带这个女孩子来,是对是错……』
  事到如今真野仍有这种感觉,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门内,手掌依旧抚捺着被银河亲过的颊。




  双槐树

  门旁守候着一位老妇人,一只手默默取过银河手中的行李,另一只手则拉起银河的右手,看来似乎要替银河带路的样子。
  银河站在通往后宫的门前,这门看来像条隧道,入口里面又窄又深隧,见到这门,令人联想起女人的阴道口,实际上当初建造之时也有这层意思。一霎那间,银河踌躇了。那门看来恐怖极了,不仅恐怖,而见有种摒拒人的禁忌意味。
  隧道由石头构成,相同的大石头井然有序地堆砌成形,再走几公尺,不再是堆砌的石壁,而可能是将巨大岩石削凿出来,花费艰钜工程打通似的部份,穿过这部份又再恢复由石头堆积的壁况,接着,又是与前面相同是凿削出来的光滑壁面。这隧道即正确地重复着这种情形。经过许多年代后,欧洲的学术调查团调查这隧道,大兴感叹,并为了找出基于何种原因有此构造而大伤脑筋,因其推测,若非以削凿巨岩方式,而改以石片叠砌,工程期可能会缩短三分之一的时间。费用亦能节省五分之四。
  「当德瑞克(注:民族学家亚瑟•德瑞克卿)知晓素干城后宫为何作如此繁复的建造时,十分生气,但卡纳里(注:民族学家利顿•卡纳里)却不以为意地回说此事无甚稀罕。只有我(注:调查团副团长耶律撒雷姆•加可梅尔,思想史家哲学家)唐突地噗哧后一阵哄笑。这举动令其他人颦蹙不已。
  『这不是非常幽默吗?何必那么严肃!』
  当我这么说时,因受宗教环境影响,对性生活一丝不苟并已根深蒂固的德瑞克怨道:
  『我们千里迢迢到东方,难道只是来听这种无聊的SAX玩笑吗?』
  我又是一阵大笑。」(「素干城回忆」耶律撒雷姆•加可梅尔)
  从这段引用的文章中即能洞悉一、二,这隧道的确有性的隐喻,这一点俟章后再叙。
  银河自从方才即于既暗又冰冷的石材构造物中前进。
  带路的老妇人一言不发,只是拉着银河的手一步步往前迈。
  「哎——」
  无论银河如何对老妇人说话,均无反应。这老太婆是否仍如门前所晤时那般无情无感的?难不成连条皱纹都没牵动?
  『该不会是哑吧还是聋子吧?!』
  银河差些冲口而出,而这老太婆依然毫无反应,全身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这时,银河觉得由一阵凛冽,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原先的入口处已成一个小点,光线达不到此间。只有脚步声发出漉湿的回响。
  隧道旁边有流水的阴沟,银河的脚踏入水沟,溅起的水花在隧道内频频发出回音。
  老妪的手冰得像死人一般,银河必须将那只令人不寒而栗的手当成唯一的依靠,默默地在又长又暗的洞穴中前进。
  银河与生俱来的活泼精神也因为那无尽黑暗里的寒冻闭塞感,冷冷地凝成一团。终于,她的心被恐怖占据了。
  这些都是老太婆不说话导致的,她想,为了消弭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压力,最好让这老太婆吭声。
  而这老妪与周面的石壁一样,静而冷。
  「喂!」
  无声。
  「喂、喂、喂!」
  足音。
  「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呀!」
  沉默。
  「喂!你不会说话呀?说话啊!喂!」
  回音。
  「说话呀!说话呀!你这个蠢货,笨猪!」
  『其骚乱似脏躁!叫唤殴打!』
  银河慌乱了,据其所知那种情形正如脏躁(歇斯底里),银河生气得大嚷了,使出浑身力气槌打老太婆的皮包骨身子。
  每次大叫时,像要压碎银河般的重压感只会增加不会减轻。恐怖感紧紧勒紧银河的心脏,遭银河痛打的老太婆不知是否是因痛楚而呼吸零乱,然而她依然一声不吭,始终保持沉默。
  银河当场冻僵了,那是因为恐惧而冻僵的,魂不附体中她力图回首望来时的大门,那里像天边一颗星星般,只剩一个无法测度的点了。银河颤栗不已,心底首次浮起后悔的念头。
  在恐慌状态中,银河内心涌现纷乱的的思绪漩涡。那仿佛被弃置在广大冰冷的黑冥宇宙中的原始性恐惧,由四方八方向她袭来。
  无论老太婆如何以其金属制似的手拉银河,后者都像根冰柱似的动也不动。
  好像要被拉往一个未知的禁忌冥界般,令人兴起死亡的想法。后宫真的是阴曹地府吗?孤独的银河整个心都被死亡占满了,只有人的暖味才能将她拯救出来。
  事后每当银河回想起这件事,都有一种幽幽乎乎的感觉,自己当时为何那样魂惊魄慑?后来她是一点也想不出所以然。
  溶化冰柱般的银河的是泌凉的人声。
  刚开始时,银河没懂那声音,待那声音持续咕噜了一阵子后,银河才认出来那是人的声音。
  「是谁?」银河声音沙哑地。她有一种出窍的灵魂回归体内似的感觉。「是谁?」
  「怎么?突然间?」
  那声音不是发自握她手的老太婆口中,在银河身旁,另有一位不知名的人。
  「你没在听我说话呀?我说怎么回事,你怎么没反应呢,像棍子般杵在那儿没什么好吧!何不往前走呢?」
  银河的思考能力徐徐恢复了,心底生起像没卜油的齿轮转动般的轧轧异样。
  「你喜欢棍子吗?」
  银河好不容易才能回答这个怪问题:
  「我怎么会喜欢棍子呢?」
  银河觉得自己的回答也奇怪。
  「既然如此,那就边走边说吧!」
  声音的主人说着领头先走了,接着老太婆迈开了步子,银河继之亦被拖着挪开步伐。
  方才说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的仿佛是个女人!听脚步声,那女人穿的是高跟的小靴子,身体十分灵巧。这时飘来一阵香味。
  「看你怕得动都不能动,我还为你死了呢,看样子,你吓坏了!」
  「没有那种事!我不怕!」银河应道!
  那是她在逞强,因为她觉得自己不能对来路不明的对方剖白。
  「其实也没关系,到了里头你把亵衣换了就行了。」
  「……」
  现在银河察觉自己大腿内侧濡湿而难受。在那人微妙的声音里含着些嘲笑的意味。银河恼羞成怒地粗声啐道:
  「这么黑的地方,你怎么会知道的?」
  「没错吧,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别惊讶!」对方得意地。「第一次走这里的人都容易失禁,如果我说我是闻出来的,你是不是要夸我的鼻子灵呢?」那声音呵呵地笑了。
  银河对这黑暗中的对手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没礼貌的家伙究竟是谁?这时大腿内侧的不适已变得无法忍耐了。
  「我现在告诉你这里的事——方才我告诉过你了。但是你没听进去。」那人说了:「这门叫阴户,其实,我觉得称为隧道比较合适。穿越过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觉得可怕。但是习惯后就觉得好多了。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有时反而觉得舒服,尤其是在想一个人独自静一静时,这里就成了一个好去处!」
  银河觉得这人跟说法都好生怪异。
  「你究竟是什么人哪?」
  银河鼓起勇气问,她精神振作了些,逐渐沉着下来。她真想弄清这人的模样。那声音干脆地回应了她的想法:
  「我叫双槐树,平常我喜欢人家叫我可琉,我跟你一样,都是注定要住在这宫中的。」
  银河觉得自己不须客气了。原先她是为对方在自己吓得魂不附体时仍泰然自若而畏缩,依其所言,既然同是候补宫女,也该是平辈了。
  「我叫银河,我的名字不需要以奇怪的念法读。」
  「原来如此,很单纯嘛!」双槐树笑了,「你漂亮吗?几岁?」
  「你先说!」
  「有道理,这样才有礼貌,那么我说,人家都说我很好看,尤其是我娘和我姐这么说,我自己有时也这么觉得。我十七岁多一点。」双槐树不害臊地。「能进后宫的一定是美女,我这样问也许是多余的,但是,最重要的是要能自己肯定自己漂亮。所以,你呢?」
  双槐树的话有几分银河听不太懂。
  「喔,唔,我十四。」
  「哦,长得怎么样?」
  「这个,我不知道。」
  银河是真的不知道,在银河身边没有大人讨论过女子的美丑(银河的父亲就是一位,左邻右舍也从来没对她品头论足过)她完全被大家看作孩子——绪陀就是那么个地方。银河不像一般届青春期的少女那样爱揽镜自照,虽然一则是银河尚未到达青春期,但更重要的是她讨厌镜子,她讨厌照镜子并非是自己对自己的容貌有自卑感,而完全是个性使然。
  「不知道?对到后宫来的人来说,你太忽视自己了!」
  「说自己好看才不好意思呢!」
  「什么话,到后宫工作的人对自己的美丑可是在乎得很哪——呶!出了出口,我们就可以互相看个清楚了!」
  听完她的话,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圆。看样子就快穿过这鬼隧道了。她并无意与这样的对手争美丑,快快走出这黑洞才是她所迫切的。
  银河转变话题,她想,双槐树应该知道始终是个谜的老太婆的事。
  「引路婆一直不说话,你是不是受不了?」
  「简直是生气!」
  「这老太婆曾经是宫女,现在担任引路婆的职务,专门替新来的宫女带路,按后宫仪礼的规定,引路婆得保持水底一般安静。她是遵守这个规定,所以不是什么哑吧或聋子。到了太阳下,也许她会跟你说话吧!」
  出口逐渐扩展到像人的身体那么大了,这给银河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其实自双槐树出现后,她仍一直怀疑这无尽头的黑隧道是不是有出口。她难得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
  「可琉,你好像得很了解后宫嘛!」
  「也并不怎么了解。」
  「可是,你懂得好多!」
  「那是因为我在这儿待久了!」
  「哦?那么你告诉我,你在这里快乐吗?」
  「你说什么?」
  「我是说,每天都做些什么?」
  「你的问题好奇怪!人在后宫,当然是做后宫里该做的事!」
  「那些事有趣吗?」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要是这么问别人可是要被当成傻瓜啊!」
  「谁会?」
  「我就会!」
  笔者不知道银河是否向双槐树披露「后宫管三顿饭及午觉」,但无论如何,银河的说明惹得双槐树好笑,继之是一堆困惑,但是后者终于了解银河根本不知道后宫是怎么一回事。(由此可见银河自愿应征宫女的说法就值得商榷了,像她这样对后宫一无所知的人怎会自愿去当宫女呢?某些稗史是说银河乃是被其双亲卖给恶宦官真野,虽然这是剧作家为求戏剧效果所营造出来的,但这说法似乎较说得过去。)
  「你怎么像个小孩子呢?」双槐树愉快地说。「像你这样的人也会到这里来,真是有意思!」自言自语地点点头。
  「哪里有意思?」
  银河说到这里便停了。三人终于步出阴户,站在阳光下。一时间、银河不习惯外界的刺眼光线,脑子里充斥着白色的残像。当眼睛习惯明亮后,她觉得异常爽快。入阴户后无法形容的压迫感及恐怖感,在阳光下蒸发得烟消云散。脱离无边无际的黑暗给心理带的压迫、狭窄感后,好像重生般快慰。
  『对了!那家伙……』
  银河想起了双槐树,她一定得仔细瞧这人的模样。
  双槐树早已将她瞧了个彻底,当她目光投向前者时,前者莞尔一笑。
  『喔!』
  银河为双槐树暗暗赞叹。
  『生得极其柔和』
  双槐树不折不扣地给银河这种感觉。她比银河高一个头,而那付令银河赞叹的柔和容貌裹在由黑色头巾包着的长及腰际的亚麻色长发下。服饰亦与众不同。
  『是不是丧服?』
  其实银河这么怀疑也不为过,双槐树身上穿着像银河老家孩子们穿的宽松姿袍,只是质料厚些,颜色漆黑罢了,而仅管不合身,但却丝毫没有邋遢的感觉。这衣服真奇特,名称叫缎袍,在当时首都十分流行,与姿袍没有直关系。
  双槐树的发巾、缎袍、长统靴全是清一色墨黑,这种毫无彩相可言的搭配,与当时酷嗜绚烂豪华的素干朝末期的色彩趣味背道而驰。在这时稍后,全国妇女流行穿起黑色系的衣裳,但这时期没有一点征兆,单单是双槐树一人所喜而已。
  仅管她的服饰特异,但银河还是被她的脸吸引了。她的脸究竟如何柔和法?贴切形容的话,应该是一种窄窄的长脸,虽然五官太过端正,但是她的双眸在俊俏的眉毛下熠熠生辉,两者结合出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柔和,让人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络螫痒,感到难以言喻的舒坦。
  『与众不同!但是,真好看,』
  银河这么认为,在以前,她从未见过有这样一张脸的人,那与众不同的眸子似乎是异族才该有的。
  当她察觉自己忘情地注视对方过久时,不禁红了脸,而在她想自己该说些什么时,却又碍于诸多问题不知该先问什么而心慌,结果,她问了最愚蠢的问题:
  「你为什么穿这身黑色的衣裳呢?」
  双槐树听她这么问自己,先是一愣,不禁暗忖:
  『这女孩对衣裳有兴趣?』
  双槐树虽然容貌柔和,但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像外貌那样,这一点阴户中给人的感觉始终一致。
  「双槐树十年一次开黑色花朵,当黑色花瓣自赏自傲地在枝头飞舞时,能让人动情落泪,你大概从没有过吧?」
  「没有,我从来没听过有那样的树。」
  「我也没见过,据说,双槐树远于隐土的森林中,只有神仙见过它庄严的真面目。」
  把我瞧成傻瓜了!银河心里这么嘀咕道。
  「那是瞎说的呢!」
  「你不过是个小孩子,怎能蔑视传说呢!在我孩提时是什么故事都一概相信的!双槐树很可能真有其物,因为连学名都有了!」
  「那叫什么名字呢?」
  双槐树首次呈现赧然的脸色。原来这人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就叫可琉。」双槐树突然冒出一句:「我要走了!」银河还未来得及搭腔,这人已经以敏捷的步伐走进一幢建筑物里,丢下呆呆发愣的银河。
  这就是银河与双槐树初次见面的情形。这一切似乎有些离奇,但连嗜探讨事实的天山遯也无异议,那这段经过应该没有错了。
  引路婆突然开口:
  「恭禧您,您安然度过阴户。」
  银河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一块岩石对自己说话似的。
  「每个月有一次,会有人在这里以相反的方向走出去,但愿那不是您。」引路婆认真地像背台词一样口中念道。
  这些话大概是老妪依礼仪规矩背诵的,说完这些,她转而以一般口吻讲了:
  「来,请这边来。」引路婆再度牵起银河的手:「你真是个粗鲁的女孩,刚才弄得我好痛!」只见过老妪侧脸上一块瘀青。
  「如果不是在职勤,我现在非好好处罚你不可!」
  「是我不好。你不说话嘛,所以才生气的!」
  引路婆抿着几乎没牙的嘴笑了:
  「没关系,我习惯了。像你这样的还算好呢,有的几乎像死了似的动也不能动哩。」
  引路婆带她来到先前双槐树进去的建筑物前。
  「哦,我可以到阴户里玩吗?」银河问。
  「不可以!」她断然地。
  「可是,可琉为什么可以?」
  「原则上是不行,即使像刚才,就算遇见人也得装作没看到,因为里面根本不会有人,即使真遇见了,也得装作没有,你还年轻,对事情的想法要有弹性。」
  「唔!」
  「后宫的规矩,心里必须得有个弹性的秤!」
  甫进后宫的银河当然不能了解。凡事因地而异,在一个特定的地方,某种事会不知不觉中成为常识。但是,银河喜欢「后宫规矩有弹性」的说法,若被规则束缚,还谈得上什么快乐呢?




  假宫

  虽说沿袭传统,其实不过三百年而已,但「传统」在一个国家内总是有很多形式的。
  古典时代具有特殊意义的诸多礼仪,经过岁月的流逝,在王朝递嬗中化石化,只徒剩残骸由专业执行仪礼者传承下去。而其中意义乃由一小部份研究者诠释后方勉强得以了解,实际上则是靠形式上的执行者的技术绵延后世。
  而国家存立的正当性仿佛均依赖此种仪礼,一国的统治阶级则似乎被迫努力维持此一既麻烦、不知其所以亦不知其所以然的形式——保守主义正是如此。
  即便是现代也仍残存一些人们觉得不必要且意味不明的传统仪礼,而也的确有许多人依葫芦画瓢地照本宣科,看那些身体力行者脸上的喜色,不禁让人怀疑这整个过程是否比保存传统更有意义,而生活上是否仍有许多须要保存的形式。
  这些一只脚仍留滞在中世纪中蜗行的国家,认真地实行着传统仪礼,仅仅在后宫一地,即小心翼翼地遵行着繁琐的形式,简而言之可用繁文缛节四个字形容之。
  银河满心盼望能立即通往梦想中的宫殿,后宫对银河而言没有一丝猥亵的连想,那并非因为她尚是个孩子,实际上,是她的知识不足。
  总之,她十分期望,可是,换来的却是彻底的失望,她被带进去的地方——这样形容也许不恰当——简直像一般市民租来的寒酸小屋、贫穷学校的宿舍。墙壁泛黑,处处都是裂缝,除此之外尚爬满许多不明的可怕植物,这样的房子在宫墙外都少见,那能谈得上什么好玩!
  「这就是后宫?」银河半责备地。
  「是后宫,以后你就住这里。」引路婆说。
  「这样不是跟所说的差很多吗?」
  「那是怎么说的呢?」引路婆微笑。
  「难道当宫女是骗人的,弄了半天是来做丫环?」
  「你不用担心,这里真的是后宫!」
  「后宫?不是太脏了吗?」
  引路婆大概早已习惯这种反应了,兀自咯咯地笑了。
  「你看过后宫吗?没有吧!真实的后宫并没有那么漂亮!」
  「太坏了!」
  银河扯着嗓子叫嚷,女孩子这样嚷嚷实在不太雅观!
  「别担心,这里叫假宫,是后宫的一部份!」
  「假宫……」
  假宫简言之即是假的后宫,欲出入名之为「宫」者得先做妥预备训练,这种做法大概是自进入「宫」这种一般人不易接近的地方之前,先施行净身礼仪而来的罢。按照规定,前宫(外廷)进出之官员必得于门前净手处洗手,此亦是权宜性的假性行为。昔时似乎必须褪除衣服,以水冲洗全身使之洁净,但后来简化成只洗手便可。在后宫,这种做法超越时代变得更仔细了,单单净身尚无法过关,而必须以假宫这种大规模的「设备」施行类似「消毒」的训练与教育,譬如进入垂户即是一种死后重生的假性仪式化行为。总而言之,围绕着后宫的思想不允许假宫素简化。
  「这是假的后宫呀,」引路婆这样解释。「在假后宫中你是假宫女,但离开这里你便能进入真正的后宫。」
  「原来如此!」银河大悟。说的也是,有假必有真嘛!
  引路婆拉着银河的手来到假宫门前,然后,毫不留恋地抛开她的手,动作近乎粗气!
  「哦、哦、手好累!」
  「这样嘛!你不牵我的手也可以呀!」
  「傻瓜,不是我喜欢牵你,这是规定!」说着揉着手。继之松了一口气,按捏着腰说:「好了,好自为之吧!」
  「啊!你要去哪儿?」
  「去带路啊!下一个姑娘大概已经到阴户口了!」
  「您真忙!」
  「带路分三班,我这班还有一刻钟就可以交班了!」
  不知怎地,银河开始觉得依依不舍,很想继续交谈。
  「大婶以前真的也是宫女?」
  「对,我是在狄宗的后宫当差!」
  狄宗是腹宗之父,因讨伐夷狄有功而死后获谥狄宗。
  「别瞧我现在只是个引路婆,当年年轻时也颇具姿色,被皇上宠爱也不只一、二次!」
  「结果呢?」
  「没怎么样!就因没怎么样所以才落得个引路婆做做!」
  「如果『怎么样』的话,会变怎样呢?」
  引路婆以为银河调侃自己,但见银河一脸的好奇才知并非如此。
  「如果『怎么样』的话,我今儿个不是坐在皇太后宝座上,就是给害了!」
  「被谁害?」
  引路婆苦笑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哇!真要我说吗?」
  「如果不方便,您就悄悄说给我听吧!」
  「反正那家伙也死了,即便说了也没关系。就是皇太后!」
  皇太后乃是狄宗正夫人,腹宗之母,死于十四年前。听引路婆的语气,对皇太后没有丝毫敬意,而正因为后者只是运气佳才被皇帝选为正夫人,原也不过与引路婆地位同等,所以她觉得没什么好顾忌的。
  狄宗正夫人蓝氏在后宫时代为了力争狄宗宠爱,传说谋害了与之争宠的另一名宫女。但传闻归传闻,真相无人知晓,但蓝氏似乎个性颇强,让人无法不去相信传闻。
  「这只是打比方,我从来也没跟那女人争过宠!」
  引路婆说这些话虽然纯粹出于自愿,但却睨了银河一眼,怪银河让她「说出这样无聊的往事」。
  「哎,我必须走了,新来的姑娘若是等不及哭了可就要怪你哪!假宫的玄关在那里,你夫敲门叫经办人给你带路吧!」引路婆说完,慢吞吞地往来路踅回。
  现在,只留下银河孤零零一个人。
  「嘘——」
  银河叹了口气,觉得有些疲倦。她不知该如何叫门,但是她还是开口:
  「有人在吗?」
  门敞开时,发出令人舒服的轧轧声。
  『吓——』
  银河不由得一阵惊讶,屋里不像外观那样寒伧,由良质木材构筑的长廊磨得蹭亮,墙壁雪白,丝毫不见她原以为无处不在的罅隙与污黑。
  从长廊尽头出现一位瘦骨嶙峋,肤色糟糕的中年男子,其以尖亢的声音迎向她:
  「欢迎,叫什么名字?」
  「银河。」
  「谁选的?」
  「真野公公。」
  「恭禧!」他说着颔了颔首。
  仔细瞧,才知这人味道与真野那么类似。
  「我叫亥野,专司娥舍。」
  「娥舍?」
  「娥舍就是这里,宫女宿处的意思,跟我来,我带你进屋子去!」
  银河尾随而去,自方才她一直由人牵着鼻子走,但也别无他法。
  「候补宫女到齐前,你可以放轻松些,但人到齐了就得依规定学仪礼!」
  「谢谢。」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或者可以问你同房的人!」
  亥野指指房子,表示清楚后,蹭了个礼退出去。
  银河发觉自己确实累了,想起方才在垂户中失禁之事,巴不得立即洗个澡。
  『刚才实在应该问清楚洗澡的事。』
  如此想着,她踏入分配的屋子。
  尚未观察房间内部之前,一阵浓郁的香味朝她兜头罩来。那是令人透不过气的香水味,同时夹杂着浓重的女人体味,由于她从未使用过香水,鼻子一时间痒不可当,而几乎反射性的讨厌起这种人工的甜香。
  「是谁?」
  那香味的主人——在梳妆台前款款梳理长发的女子冷淡、装腔作势的问这句话时,依旧面朝台镜,头也不回。
  「你楞在那儿做什么,能不能把门合上!」
  那女子对映在镜子中的银河说。银河默默地照着做了。那女人每用梳子一次长发,就发出一次沙沙声。
  「哼!」
  她以十分轻蔑的鼻音哼了一声,看样子,她自一开始便一直在观察银河,听她这一哼,银河有点生气,浓浓的香味在紧闭的室内中失去了可遁之处,密度益发加浓地侵入银河鼻腔。
  「原来是个仍脱不去尿骚味的丫头!」
  她的声音虽低微,却十分轻楚,除此还夹杂着嘲笑。
  「你这人背向人说话、实在没礼貌!」
  被人点破自己身上有尿骚味,银河满面通红,怒不可遏!
  「呵呵呵!」她笑出声地。「我可不认为我是在跟你说话,我会跟你说话?呵呵,你这说法才没礼貌哪,」
  说着,她将梳子搁在镜台上,缠着梳柄的白嫩纤指缓缓松开了。她站起身,连起身的动作都是万分婀娜。
  银河想这女人八成是贵族,因为她从未见过动作如此奇怪的女人,显然这女人与银河出身截然不同,但对在穷乡僻壤长大的银河而言,毫无贵族原本高贵、可敬的观念,只是将她看成一种异类而己。
  她轻盈地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步子趋近银河。
  「看在你我同样立场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吧,能同住一间屋子大概也是有着什么缘份!」
  说着,她向银河伸出纤细的手,手背朝上,示意银河做吻手礼。原先这个家并无这种贵族做法,这也是西风东渐的一时之风。一部份与宫廷有关的贵人欲引进此一西方礼节,施行于家族内,实际上宫中并没有采行,结果是不了了之。
  「你说原谅什么?」银河的眸子在喷火。
  她眨眨眼,惊诧地说:
  「原谅什么?你不懂吗?我是说我允许像你这样卑贱身份的人跟我同住。」
  这女人八成除了与丫环相处外没与一般百姓接触过。她对银河的反应大惑不解。
  银河挥开她的手,继之朝她脸上掴去一耳光。但后者与前时缓慢动作回异地,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利落身手躲开了。银河一巴掌划空,只是中指头轻轻弹触了她的鼻尖,看样子她可能因为家规而练过身段!
  「你这没礼貌的家伙!」她叫。
  「谁没礼貌!我可不知道你是那来的公主!」银河火大地。
  她吃惊得目瞪口呆。
  「你凭什么瞧不起人!」
  两人伫在屋子中央怒目相向!只见她露出长衣外的肩微微发着抖。银河摆出架势,准备随时再送出一巴掌!
  她先移开视线了。
  『像我这样的人干嘛跟她那样卑贱的丫头争呢!仔细想来,不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吗!』
  她极力以这种想法安抚自己的自尊心。
  尽管她心理这么想,感情上却不能!再度面对梳妆台继续梳理引以自傲的长发。其实她已经将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小丫头视作今后在后宫的死对头!
  『现在是不是该再杀杀这丫头的锐气?』
  这想法使她梳头发的动作显得十分粗重。
  在这边,银河仍无法洞悉后宫中女人之间的敌忾心,也许银河无知,也许银河不成熟,总之,她想的没那么多,当眼前这个女人移开视线,在梳妆台前坐下时,她以为战争已告结束!当然,自己赢了。
  这会儿,她趾高气昂地问慢条斯理梳头发的女人:
  「你!什么名字?」
  若是平时这女子面对镜子梳理自己的秀发时,总会有种陶醉感,而能安抚情绪,但是,今天却一反常态的焦躁。
  由于对方没答腔,银河便擅自动手了——
  「哟,原来是叫西沙明啊!」
  那女人猛回头,瞧见银河居然未经允许摸自己的行李——西沙明三个字写得明明白白(实际上家族均娇称世沙明)。她气急败坏地,以一种常年沾染尊贵习气,近乎演技派地大表怒傲:
  「啊!你,做什么!」
  为表示是真生气:声音颤抖,继而舞出一些奇怪的动作告诉对方自己被激怒了!这种种「演出」均分赖手的挥动、肩的方位、视线的挪移。好一出古典剧作的最佳诠释,就连看的人都得具有相当程序的洗练方能了解,若对方是贵族社会的男子,必要匍匐谢罪,但西沙明找错了对象,对银河这样的女孩子表示生气,其实她不如出手掴耳光算了。
  「西沙明,哎,洗澡间在那儿?我想洗澡!」
  由于银河毫不引以为意,西沙明不禁为之气结。
  『我真是太傻了,跟这种卑贱的人生气!』
  尽管觉得屈辱,但她只有这么安慰自己方能勉强维持矜恃。
  『这家伙简直像只疯子!』
  她试图在嘴角浮上一丝微笑,但是根本做不到。
  「西沙明,我在问你,洗澡间在那里!」
  银河压根不明白她心中的挣扎。西沙明快炸了,但却报以宽容的态度:
  「在那里!只是请你别叫我西沙明可以吗!叫我世沙明,这样我会高兴些。」
  「哦!是吗?好哇,世沙明。」
  银河说完便走进浴室。
  世沙明脸色发青地僵在原地,心里快气炸了:
  「鞑狐!」她啐骂道。
  鞑狐其实综合了「不要脸」「婊子」「丑八怪」的意思,古时候,婵的召王讨伐夷狄「鞑」时,鞑王以女儿作人质求和,这位公主其貌不扬,性格淫荡,狡诈如狐,召王无计可施只好早早将之遣返,并曰『鞑狐之祸甚过鞑兵侵掠。』由于这个故事,鞑狐成了对妇女最重的骂辞:银河在洗澡时听见了,但由于缺乏古典知识而莫名所以。她打算待会儿要问世沙明这两个字的意思。(要是发问了,恐怕要把世沙明气哭了!)
  但是,她这个念头才没在大脑内停两秒钟,新的念头又来了!
  『等一会儿,要问问世沙明是不是可以不要洒那呛死人的香水!』
  自方才进这屋子才这么点时间,已经教她头痛了!
  娥舍,后宫的一部份,亦是假宫的一部份,但是,很大!比后宫内的娥局要大多了,娥局乃是正式的宫女住处,而娥舍只不过是候补宫女的暂居——应该说是宿舍才是。
  由各地搜狩而来的宫女候补者,在研修期间有一定的人数被筛滤后离开后宫。当然,候补者比正式宫女多。由此可见,娥舍较娥局大自不在话下。
  虽然占地广,但候补者也不见得沾光,一间房子住四个人,大也大不到哪儿去。
  自从与世沙明同房以来,在下一位室友出现前,度过了数日——不能确定到底是过了几天,但一定是比银河二人所想象的长。
  「这种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早知道就不来了!」
  世沙明兀自梳理她那流水一般的黑发如此自语。这话她并不是并银河说的,只是抒发内心的不满罢了,至少世沙明这么觉得,没想到银河却附合地:
  「对嘛!一点都不好玩!」
  这话对世沙明尊贵的耳朵无异是种不敬的侵犯,又,无论世沙明对银河说的话作什么样的回答,也纯是她在自己内心中作答而已。
  欲于一朝一夕根除这种畸形的上流意识是不可能的。而与其说不可能,倒不如说是世沙明自己不愿意,她加入了复杂的心理搅拌,仅管矛盾,却愈加坚持。
  关于这一点,银河感觉到了,对她这种态度大不以为然:『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这天早上,两人又为双方的歧见针锋相向:
  「请听清楚,我希望你不要用这化妆台!这是我用的!」
  「你也太任性了吧!这里只有一个化妆台,你怎么可以一个独占?」
  「唉,你这人怎么连这么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世沙明作出极大耐性的样子。
  「我的身份跟你相差那么大!」这么大!她大大地张开双手比划着。「所以,你不能碰我的手碰过的东西!懂吗?」说着,以她那迟钝的脑袋找出一个例子:「就像狗吃过的餐具,你也不会用吧!」
  这话听在银河耳里实在太不像话了!这不是把银河比成了狗了?但是,看世沙明的脸色,好像真以为比喻得高明。
  「世沙明!你把我比喻成狗!」银河勃然大怒!
  而世沙明对自己这么亲切的比方竟换来银河的恼火十分不解。
  「我不是说这是个比方吗?你这个不明事理的无礼家伙,你可以拿着手镜到洗澡的地方梳头呀!那对你的身份来说十分足够了!」
  就在这几乎要开打的千钧一发之际,外头来了新人。说到这位新人出现的方式要比银河奇怪得多。
  敲门声,但一直没见人进来,世沙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上了梳妆台:
  「这人懂得敲门,光是这一些就比你强多了!」
  过了半晌,门依然合着。
  「进来呀!」银河说。
  没回答。
  银河狐疑地趋身打开房门,看看廊下。她吓了一跳,门旁正躺着一个人。
  「……」
  仅管银河平日行事果断,但一时间也不得不踌躇了。这人昏倒在这里该如何是好?终于,她下了个结论,她决定先弄清楚这人是生是死,再叫亥野来。
  「开啦?」
  倒着的人说着站了起来。之后,横过银河面前,进入屋里。
  这女人穿着奇特、像是工作装的宽上衣及裤子。这衣裳在京里被唤作床袍,是一种戎衣,喜欢赶时髦的人看不上眼。说起来是一部份茅南州少数民族的服装,这衣服有点儿像睡衣,据说该民族自早上醒来至晚上就寝都不离身。而正因为该民族穿着它做事,又穿着它睡觉,所以名之为床袍。
  那名女子一进屋,见到椅子便缓缓坐了下来,交叉着双脚,自包袱中掏出长烟嘴,以银河从未见过的东西点上火。其间一言不发,世沙明有银河的前车之鉴,对来者的无礼多少在心中做了准备,只是连续遭遇卑贱者的无礼,实在令她维持最起码的安定的气力都没有,唯一的方法就是:视若无睹。
  银河与兴味盎然地望着这位新来的候补宫女,尽管这人穿的是像工作服的不雅衣裳,但脸却美得像洋娃娃,眼瞳碧蓝,表情甚少有变化,银河想这人真太像玩偶了,好奇心驱使下发问道:
  「我叫银河,你呢?」
  「江叶。」
  不知怎地,为她的「没拒人与千里之外」,银河松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躺在走廊呢?」
  「门没开!」
  江叶平板的口气毫无抑扬顿挫,话短且缺乏表情。银河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这不会让人提高警戒心。她有一种对周遭漠不关心,而给人透明的印象。
  「你说门没开?」
  江叶将烟嘴从口中拿开,迳自环视房间,说:
  「没开,进不来!」说完又在将长烟嘴塞回口中时加一句:「规矩!」
  银河极力揣测江叶短短的话,她想,在江叶的故乡可能是除非屋内的人准你进屋,否则外面敲门的人得尊重对方,不得擅自行动。而的确,在江叶的故乡有该国少见的异族通婚,当觅偶的男子叩门时,女子不开门,则通婚不成,此事可能与这规矩有关。
  银河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但江叶一直没什么表示,所以很难猜出她是什么想法。
  最后一位室友出现时是在三天后的一个下午。
  刚开始时,银河以为是双槐树出现在眼前了,二者是那么酷似。
  就像一只华丽的物品出现在自己眼前似的,只是,那东西会呼吸,能说、能动。虽然一切正常,但却给人一种非比寻常的感觉——最值得一提的是她特有的慑人之美。
  那张脸让人联想起双槐树,但仔细瞧后,脸较双槐树为窄,身裁也瘦些,这两人该不会有血缘关系吧!
  眼见与自己同类的人加入,世沙明应该高兴才是,但是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说起来,这人比世沙明高傲,由其气质看来,世沙明猜她的门第一定比自己高,因而觉得有点压迫感。
  那女子清晰地说了:
  「我的名字写作玉遥树,唤作答珉,从现在起,别弄错了。」
  冷冷的声调隐隐约约透露了这女人的某些事。世沙明被答珉的气势慑服了,收敛了平日的傲慢态度。她,世沙明俱备了以嗅觉确认贵族社会尊卑关系的习性。
  这一点,银河是轻松的!紫萝兰不让蔷薇,这句谚语用在银河身上恰恰好。
  「答珉,你是不是可琉的姐妹啊?」
  在上流社会中,率直往往是一种不可原谅的唐突,贵族性喜幽雅迂回的说法,那是教养,也是身份地位的表征。
  玉遥树并没怎么生气,只是将冷淡化作空气吹出来似地说:
  「你怎么认识可琉的?」
  「以前在阴户中和他谈过话。」
  「阴户?怎么会?她怎么会去那个地方?」
  「是真的,她应该也在娥舍的什么地方!」
  「这实在无聊,我的确是他姐姐,可是,他应该在家才对,来这种地方还嫌太早!」玉遥树似乎有点吃惊。「他不可能会和像你这样的人说话,你大概看走眼了吧!」
  「才不会呢!要不然我怎么知道她和你很像呢?」
  玉遥树优雅地以扇掩口,蹙着眉困惑地自言自语: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严重了,」
  世沙明似乎受了玉遥树的影响,也是一脸的凝承。始终在一旁无聊吸着烟的江叶像无聊终于过了似地说:
  「我也见到了!」她言之凿凿地说看过那个重要人物,并以:「阴户。」作终结。
  江叶自动说了这么些话实在稀罕,她似乎对周遭的事一点都不关心。可能她内心并不是这样吧!
  玉遥树频频说:严重、严重。之后又叮咛道:
  「这件事不要告诉旁人!」
  说完,不知欲往何处,踏过门槛走进长廊。
  围绕着银河的即是以上这些面孔,这实在是一段历史性的大串联,但能这么下断论的是后世翻阅历史的你、我!




  女大学

  银河等人开始接受后宫教育,是在槐历元年(一六〇八)六月中旬。正确的日期虽不知晓,但是同月份里举行了新一帝的即位仪式。此处的日期,确知是六月十八日(另有一说是十七日)。不过,开始后宫教育和即位仪式,究竟何者为先并不确知。
  皇太子登基为新皇帝而昭告君临天下的仪典,要将这三十余种仪式行毕,事实上可能费时两天,开销亦所费不赀(可能来自征收临时租税)。
  此仪典的盛况,尽可长篇列载,但是无趣味的就从略,仅仅摘取其中的人物逸事。
  皇太子以恍惚沉醉般的动作,完成加冕大典,一面睥睨天下地巡视群臣一面登上王座。至此,素干朝最后的天子诞生了。他、被后世称为槐宗的皇帝,看起来怎么也推断不出是十七岁,周身绽放着威严的气势。群臣被其威严所慑,将这个令人惊惧的帝王视为主子,既感激又畏惧。
  担任总管太监之职的栖斗野,随侍在左。右边则是内阁首辅(宰相)飞令郭。顺便一提,副太监真野一直站在后头。
  栖斗野那被评论为屁服似的脸,低垂倾附于新皇帝的耳旁说:
  『后宫诸事且由我担当,继嗣之事陛下宜早做决定尽速为之。然名花撩乱、美女如云,从中挑选岂是易事?』
  大概这是种变相的迫从吧!他又说道:「后宫的事交给我。请陛下全心全意于早日获得子嗣之事。」!姑不论这句话是否愚钝,反正赶快生个孩子就是了——这种说法真是有趣。
  「美女名媛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想必为选择对象十分困扰吧!」栖斗野一定是一付好色的嘴脸说着。栖斗野可能想以此手法来收服腹宗。
  『朕心中己有中意之人。你莫费心』皇帝如此回答。
  新皇帝究竟是毫不在意的说「已有中意之人」,或是委婉地回绝说「你莫费心」就不得而知。栖斗野并没有发问那人是谁。
  无论如何,在这段对答进行时,新后宫也正值绸缪时期。
  这时,银河只不过有所风闻即位仪式已经举行。
  银河她们的日常生活一切如常。人际关系上却因贵族和平民的悬殊差距而偶尔发生摩擦。
  世沙明对银河显然有敌意,双方没什么话好谈,玉遥树就像陌生世界的人一样,也难以交谈,江叶则是一贯保持沉默,故银河对找话题深以为苦。她心想若在不久之后共同生活,滋生同室友谊也不错,然而阶级差距似乎很难冰释。
  当银河开始感到无聊之时,就如同早等候着这事的来临一般,新的生活展开了。
  某日,亥野以他微弱的声音宣读告示。
  「自明日起,女大学开讲。诸位须事先留意。」
  变化首自那天的晚饭开始。在此之前,每个人都被供给着家常饭菜一般的食物,虽然像世沙明那类的挑嘴者有所不满,但银河是满足的。京都风味的料理相当麻烦费事,带给味觉各式的刺激,绝不难吃。只是双重、三重式的调味技法,有时会令人感到繁琐。
  从这天起,改在大饭厅进餐。由于许久不会走出房门,银河惊异于娥舍竟有这般宽广的房间,数不清的人汇集于此屋,而由于这里禁止一切私语,每个人不得不在阑夜般的寂静中用餐。
  银河环视四周。负责宫女饮食的宦官们瞠目而立,而上菜由女官进行。后来一眼望去尽是年轻女子,环肥燕瘦的美女浩浩荡荡占满大房间!容貌、肤色、发型……形形色色教人目不暇给,银河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家的确广大。
  银河温顺沉默地进食,而眼睛却充满兴味地四处打转。女人不仅是外貌,连吃饭时的举止都各具个性。筷子的使法、挟菜入口时的动作……银河不过瞧见自己附近的数十人,即使如此,其间各人的差异已了然于胸。由于银河老是东张四望,招来女官一记拍肩瞪视。
  食物的内容,转换得很快。只是,对银河来说均是司空见惯的日常之物。主食为糙米饭,棻肴是根菜类或煮豆、鱼干、酱菜,另外附一碗汤,哪里算得上山珍海味!根本是庶民常见的食物。尤其,这个时代的民间贫富悬殊,有人三餐难以温饱,也有饕餮之徒的富商,但这未必是家家常见的食物——眼前这些菜即是三餐尚得温饱,却难求美食者的饮食——以银河的家乡为例来说,绪陀之乡勤奋工作的人,应该可得少量的野鸟肉或兽肉。
  喝起汤来有奇怪的味道。似乎是用兽骨或海草熬成,倒无任何菜肴浮现。颜色近紫,是令人难以下咽的色调。几乎无香味。味道又苦又涩。
  银河她们从这天开始,每天要忍受二餐这样的食物。平凡百姓出身的女子或许还能将之看作自家常见的菜肴而忍受,但贵族或过惯类似生活的女子则是难以下咽!
  后宫宫女的食物,多少有些变化。糙米饭会换成馍馍或其他面食,蔬菜是四季应时之物,奇怪的汤也每日更换,颜色时褐时黄。笔者自忖,即便是如此这般的变化,但若要讨贵族女子的欢心恐也是难上加难!
  再来谈谈饮食方面。这乃是后宫教育的一环,也是为了培育优秀宫女的菜单。以现代主张自然饮食、粗食主义的人们来看的话应该是很理想的「内容」。(轻视现代营养学的人们,认为维他命啦!卡路里呀!全是些琐碎小事,只是部分的理论,所以就笃信含有这些成份的自然食品。他们的想法不能不说是源于这个国家的古典哲学。)在有关古人健康的智慧体系中论述着饮食法对养生、长寿的重要性,素干的后宫学司即采纳了这种老旧却有效的古典智慧。这份菜单能够增进行房能力,并且,也能使女人多产、提高男人精力。说穿了它就是专为刺激性欲的春药;另外,附加的奇怪汤汁即是被称为「宫汤」的药汤了,这是在普通佐料煮成的汤中,添加煎熬药草调味而成的。这些女子之中,恐怕凡是贵族出身者都露骨地蹙眉不悦,银河看着对面的世沙明表情转怒,对食物不层一顾,几乎连动筷子都不想动。
  『绝不能吃下这种像饲料似的东西。若是吃了,会使自己的身分堕至卑贱的地位。』世沙明如此想着。
  在另一边,玉遥树则当它是日常美食,丝毫不见恼怒的挟菜入口。世沙明看在眼底,就暗想自己已胜了。看起来仿佛比自己高贵的玉遥树,其实是这么粗鄙,控制不了饥饿而舍弃贵族的矜持,贪食像饲料的烹饪。世沙明从此时决定要实行绝食。然而,玉遥树并不坚持贵族的自尊心,因为她早巳明白此种食物的意味。而要了解这层意味非俱寻常知识的人能洞悉,所以说玉遥树亦非常人。
  银河邻座的江叶,迅速食毕后做出犹如饭后稍事休息的姿态,她对料理好像没任何感想。或许她心里有,银河从她毫无表情的脸上无法窥知。
  银河探头探脑地找寻双槐树,但在这么多人中遍寻不着。
  翌日,女大学开讲了:
  大清早就被唤醒。担任管家婆职务的女官,巡察各房,叩门喊醒候补宫女们。
  「这女大学是什么嘛?」
  无法早起的世沙明不悦地抱怨说。一付昏昏沉沉的模样。有点低血压世沙明,因为昨日拒食晚饭,现在体力有些不支。
  「一定是学校。」银河兴奋不已。「要上学了!要上学了!」
  这时代平民教育尚未普及,喜爱传道授业的学者,只得私自开设私塾。即便如此,一般并不招收女弟子,所以银河毫无机会。银河的故乡有位叫刘庵的男子,开办私塾教授读写,银河曾到刘庵的学校进行交涉,不幸被断然回拒了。
  瞧见银河雀躁的模样,玉遥树以扇掩口浅笑。好像银河的无知很可笑。贵族的姑娘有非正式的教育机关,在那里她们被教导礼仪和古典教养,结果,聪敏的姑娘则能够即兴地作出遵照古典的诗词。此时,玉遥树的笑并非针对银河的没知识,而是对她认为今后被教导之事和一般学校无异,寄予同情式的笑。
  为后宫宫女所设的学校——这个被认为世上史无前例的学校——乃是众所周知的极端后宫主义者——炫宗在治世年间首发其端。
  炫宗晚年致力于仙道法术。拥有后宫数万美女,自然无法顾全身体。因此,请来名叫鹤隐子的仙术家,从之学习闺房秘法。鹤隐子在民间声望极高,对降魔、治病相当灵验,颇受人敬重。无论如何,进入后宫的鹤隐子传授炫宗闺房秘术,赠予据称对驾驭女子具有奇效的秘药「玄牝丸」之后,就飘然离去形踪杳杳。
  鹤隐子所授之术到底有没有效,就不得而知。在翌年炫宗驾崩。极其认真研习医理的御医雉角,似乎认为炫宗的骤逝是玄牝丸之故。的确,玄牝丸这种怪异的玩艺儿,据说是以龙的角、狗的睾丸和处女的月信等为材料,每餐服用此物的炫宗自然赔上了健康。附带一提,这国家历代王朝的帝王皆爱好仙药。以前也曾有皇帝嗜服叫黄燕丹的仙药,不知是否因此之故而形销骨陨,甚至陷入疯狂状态而猝死。希望长生不老,大概就是爱服仙药的原因吧!御医雉角在炫宗死后,和内阁首辅合力为皇帝编纂闺房教育的专书。重新整理审定自古以来的闺房文献,即成为阐明闺房医学的定本。
  更进一步来说,仅仅专攻驻阳术是不合理的,所以同时也研究养阴法。这就是女大学的由来。
  于是,所谓「后宫七典」完成了。起初是为后宫教育而编纂,后来却成为大部头的经典。由于难懂,无法作为宫女的教科书。
  七典之中已散失二典,现存有五典。原本被严密保存于素干后宫的秘室,但在幻影达等众作乱时,被揭露而流失。其后似乎两度有可能齐集,却在这次战乱中,莫名其妙地散轶了。只是发生这般混乱大战,仅使二典消失,这未免令人无法苟同。专家们视此二典为最重要,但是,也有原本就仅有五典之说,众说纷云莫衷一是。
  七典齐备乃是炫宗的御医立志编书后,历经二个王朝时的事。即先前所述——在狄宗时代稍早之前。
  现存所能见到的五典内容里,开头第一卷被命为「后宫礼」,记载后宫中繁琐的礼节、仪式、规范等。第二卷被称为「后宫律」,书写有关后宫里法律之事。第三卷叫「后宫轨」,详细记录后宫建筑结构,有关各房间方位等的配置、建筑物的结构。
  此三典与其称之为后宫教育书,不如说是后宫记录。而恐怕也是后来添加而被经典化的!
  剩余二卷非常重要。
  第四卷叫「后宫至理」,从后宫成立的根源、后宫的基础理论到行房术的总结论说。这也可当做此卷以后诸卷的序论。此卷值得大书特书之处,是它栩栩如生的笔法突显了后宫。它实在可称为哲学的经典。
  第五卷散轶了。
  第六卷称「阴阳方」,谈述有关实际性技巧的具体理论。钜细靡遗、刻划入微的描写交媾技巧,不过没有插图,阅读起来相当吃力。
  第七卷散轶了。
  若从第四卷的总论部分来推想,应是详述性交训练法。
  但令研究学者最感遗憾的还是第七卷的散失。因为这卷被认为是叙述性科学理论及具体的技巧,亦是之所以产生后宫这个历史形态最大秘辛所在。不过,这仅是猜测,并未有证据证明其真记载了如此荒诞不经的事。
  银河她们所领到的教科书,是表面题有「女大学」的三卷稀薄书册。由于第七典中直接引用的话太过艰涩,便以简易记述来改写。因为要求详尽,大量引用插图,因此研究学者之间,原对第七卷是否要纳入书中感到棘手。
  宫女候补者们集合于大讲堂,各按附有名牌的席次入座。案头置有「女大学」三卷。
  宫女候补者们在宽广的讲堂里,人声嘈杂久久不歇。
  银河快速翻阅「女大学」,而翻看到第三卷时不禁面红耳赤。她想道:难道所谓学问就是这种东西啊?只见男女交缠之姿,连续登载数页。
  讲堂四角站立的宦官喊道:
  「老师驾临,各位肃静。」
  老师终于要来了。
  自讲堂前方,讲台的斜侧,出现了一个人。他的举止充满优雅的教养,令人想到舞台上演员的动作。尽管作者这般好意地描写他,银河的感想却是:
  『春秋已高,身寂然』
  这老人一付寒酸相。银河的座位稍远,但老师的银发、白须相当醒目。看样子,此人实际年应已跨越七十高寿了。
  这个被称为老师的人,身裁矮小、年迈枯槁,但他以硬朗的步伐登上讲台。
  「我叫西多•卡古多。今后担任各位的学司之职。」
  具有西方系统节奏感的西多•卡古多并非素干语音,他将姓名并成汉字,写上:濑户角人。仔细观察的话,可看出他布满皱纹的眼睛是浅绿色。
  宦宫们称他为「角先生」。因在本人面前如此称呼犯忌讳,所以称之为老师或学司子。至于为何犯忌讳,此乃因为角先生这个名词意味着妇人做自慰行为时,所使用的男人生殖器勃起的型具。再赘言一句,这种型具的材料,广为使用水牛角。其为中空,灌满热水而使用,因比木制品方便合适,故为人所喜好。后宫宫女也有长大成人而大胆厚颜的,在御用商人开设的宫市里购买「角先生」的情形。作者虽知对老师不敬,却仍延称为角先生。
  「诸位从今之后在此学习。我不过是从旁点拨而已。」角先生如此谦言道。
  濑户这个姓在素干国的版图上,应是位于西方边陲的小国之姓。被标记为西都或濑户,此地的文化类近于翠袜或隐土文化。若非狄宗的征服,角先生照说应该是西都园的国王。角人的祖父,及早觉悟无力对抗素干国而弃战臣服。后来,将儿子遣来北师留学充当人质。这个留学生即是担任后宫七典最后润饰的硕儒户隆宽。本名念作西多•卢宽,他是角人的父亲。
  角先生继承父业在学术界驰名,为腹宗所邀膺任学监,年老之后专任于后宫学司。「女大学」乃是角先生于二十弱冠之时撰写完成。
  角先生被评论为「谦让美德太过于,大人之风不适其」。总之是说他待人接物过于殷勤恭谨。所谓大人应该是具有谦让之德,而且体格魁梧从容沉稳,角先生则太过于谦逊不像大人的行仪。也有人认为角先生立身异国的处世术之一的恭谨,乃是遗传自僻壤小国来此充当人质的父亲。其成为众所推崇的大学者之后,也未加改变。不知是否如此缘故,角先生连论辩方面都几乎所向无敌。
  角先生予人印象如微风轻拂,一付与世无争的模样。然而,当他柔和的声音开口而出时,讲堂内的气氛似乎微微紧张起来。
  「女大学」上卷开头即以『后宫哲学』开始,巧妙点出行房术,不过,这初次讲课里,角先生没有叫她们翻开书。
  『学司子征询小宫女曰:男女之别怎得知?』如此问道。
  「首先,在打开教科书之前,我来问个问题吧!那边,这位小姑娘。」者师指着最前排的少女。
  「是的。」是位头发微卷的娇小女子。
  「你是女性,没错吧!」
  「啊?是—是的。」
  「我呢、虽然很老了,但确是男性吧,」
  「嗯—嗯!」
  「那么如何能够区别呢?」
  「那个、用看的话……」
  「看的话就晓得了吗?」
  「是的,大概是。」
  「看那里就晓了呢?」
  「哪里?看体型。」
  「这样回答并不完全。男女的体型的确不同,然而,有时也未必尽然如此。我曾见过体格相当健壮的女子,穿着男子的服装的国家。起初还真以为是男子,而有所失礼。那人非常震怒哦,我边惶恐边赔礼。因为有如此事例,所以想到是否该仅以外表来判断问题。」角先生面露微笑。「可不是恶意的问题哦!像男性器官啦、乳房啦、这类的回答都未尽详确。这位请坐。我昔日曾于异国的书籍上读过有阳具的女性和有阴户的男性的记载。只是,这也不能涵盖了一切答案!」
  角先生询问了数人,也未有人能予以满意的回答。
  最后问及具有伶俐眼神的姑娘。她说:
  「心。能够以心来区别,不是吗?」
  「噢,你出身何处?东鹿州那边吧?那边的人多着重思考方式。宗教的影响也是原因之一吧!的确是饶富深意的意味,但很遗憾,这不是正确答案。这也有例可循。有时因老天之误,将男子的心植入女体、将女子的心植入男体,而降生于人间。诸位或许曾目睹专嗜断袖之癖的人。男人一旦迷恋上男人,会比女人更像女人。言行举止、撒娇神态,令人一见就觉可爱。但是,有些女人体型肥壮加声音粗哑,怎么看都不是女人。」
  银河听得津津有味。又想到:怎么不赶快明示正确解答?甚具好奇心的银河很喜欢这种如谜语一般的话题,急欲获解答。这就像听说书时,殷切期盼结局的听众,那种期待不安的心情。
  「再继续说的话,各位会暗自怀疑解答是否必要。但……」角先生缓缓环视四周。「在此若无人知道,即使提出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思。总之,这是各位应该自己思考寻求解答的问题,我无可奉告。」
  银河乍听此话之初感到沮丧泄气,继而不禁涌现一种任性的愤怒感。又觉一而再的提出谜题之后,却兀自打退堂鼓,简直是逃避。银河一向是,不弄清事情的是非曲直不安心。
  银河凌厉地举起手。
  角先生对举手的她非比寻常的气势,霎时感到迷惑。他说道:「请。」
  「不给我个明确的解答,连夜里都睡不好。」银河大声喊道。
  这对老师实在是冒失无礼的言辞。
  先生却始终和颜悦色听着银河的不满。银河神情激动不已,不再说话。
  「你的芳名?」
  「银河!」
  角先生捻髯低吟一声:噢!久任后宫学司,遇着此种反应的姑娘倒还是首次。
  「的确,解不出的问题,搁在心底,总是令人烦躁难安,我也是如此。」
  其他的宫女候补们和宦宫都料想角先生会发脾气,没想到老师仍然神态自若,毫不变色。
  「不过呢,这个问题和谜题不同哟。」
  「老师知道答案吧!」银河毫不畏怯地又说。
  「我是知道,但是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见解罢了。」角先生答说。
  「如此的话,老师请明示您的答案。」银河不死心。
  「那可不行。我为寻求解答,费时五十年。如你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获得答案,这才是真正怯懦。不是吗?」
  大家都为这番问答捏把冷汗。稚嫩小姑娘竟想诘问大学者。
  「我若是发现和老师不同的答案,倒也不错。」银河说。
  角先生凝视着银河的脸,却毫无怒容,慈颜上只是挂着微笑。短暂静默后又开口说话:
  「由于时间之故,今天课到此为止。」
  角先生如此说完,就慢步踱下阶梯。
  银河想:好哇!这个老师竟想之天天。
  「稍等!也不回答就想离开,真是耍赖。」银河喊!
  初日讲课就此结束。真是奇怪的课。无论如何,众人听从太监的指示,成群结队返回房间。
  银河她们一抵达房间,亥野立刻就到。
  「银河,角先生传唤你去。」
  银河吃了一惊、世沙明则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听说了,今天的讲课上似乎有什失礼之处。」亥野一板一眼的说道。「角先生课后传唤,可真难得哦!」他盯着银河看。「最坏的下场,大概是被逐出宫外。有所觉悟吧!」这回亥野换成同情的语气。「即使如此,可别寻短见哦!」亥野又说:「待会再来接你。」就起身离去。
  「哈哈哈!」世沙明抛开平日的高贵模样,喜不自胜着。「做了那种事,现在可没救了吧!这里不会纵容无礼者!虽只有短短相处,不过这是你自作自受,谁也莫可奈何。」
  「你就这么高兴我被逐出宫去?」
  「当然。」
  银河大略地整理服装、梳理头发。
  「大概你课堂中顶撞了老师,真是凸显自己卑贱身份的愚蠢表现。」
  银河无视世沙明的嘲讽。随着再来的亥野出去。
  角先生的房间远离行宫,穿越道尽奢华气派的外廷后宫。后宫在正式启用前,正加紧改建。历经一个朝代,产生了各种病肇,趁这里闲置着时,必须全面整修,所以招纳了偌多的工匠,顺便提及,工匠全都是宦官。担任内宫职务的宦官,皆是擅长土木技术者。越过一道坚固的门墙,其名为干生门。
  「从这以后,已经不属于后宫的范围。」亥野说。
  这是皇帝执掌政务的场所,即是所谓的外廷。能够自由通行的唯有皇帝、宦官和后宫学司。
  终于行至角先生的屋宇前。亥野正想叩门时,骤然间,门打了开来。从中闪出一个人影。命银河吃惊的是,那竟是双槐树。一如往昔地穿着宽大的黑缎袍,头系黑发带。
  双槐树一见淘气刁钻的银河,便微笑。而且,还对她眨着右眼。
  「好久不见,来挨骂的吧?」
  「还不晓得呢!」
  「生什么气!真是奇怪的姑娘。」
  双槐树比银河高一个头。从其高度将手抚在银河发上说:
  「好了好了。火爆脾气也该收敛收敛。」
  然后以快活的步伐转身离去。然而,大动肝火的银河向亥野问道:
  「为什么可琉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大概有什么事吧!」
  屋里传出声音:
  「请进。」
  二人进入门内,刚一入门,银河就吃惊于眼前堆积如山的书籍。那可不是小小的丘陵,简直可说是连绵的山脉。不用说,墙上的书架也塞满书本,毫无空隙地全堆满了书,其内窝着角先生矮小的身体和桌子。
  「老师,人带来了。有何吩咐?」亥野说。
  「嗯,辛若你了。请你待在外面吧。」角先生说完,亥野就默默退出。
  银河盯着奇珍异宝似的书山。好像一碰便会破损一般,碰也不敢碰。她回头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向角先生说:
  「这些书全部读过了?」
  角先生一面捋须一面说着:
  「约有一半是读过的。」
  「什么?那么剩余的书,是拿来充门面的啰?」
  「不是。另外的一半是我写的。」
  「素干书」濑户老师传中载记着『濑户先生所著之书,凡三百七十八卷』。但是,如今所残余不过四卷十六册而已。究竟是因没有保存的价值?还是运气不佳之故?我想恐怕是后者吧。
  对银河来说,角先生看起来就像是窝居于书堆里的生物,竭尽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书本的异类。银河从来不曾看过一个地方搜集了这么多书籍。银河尚不知有所谓宫廷书馆的存在。
  角先生笑眯眯地看着银河。一付好好先生的模样,全然不像是书中怪物。他不发一言,急躁的银河已开口说:
  「老师,如果要驱逐我的话,就请告诉我吧!」
  「没有要驱逐你。」角先生说。「只是想单独告诉你,才特地找你来。」他以比讲课时更和霭可亲的说。
  「真的?」银河眼睛发亮。
  「嗯。不过,这是我的解答,可不能传出去哦!」
  银河颔首。
  「答案就是子宫。」角先生非常简单的说出。
  「子宫?」
  「是的!生儿育女最重要的地方,孕育的不是儿子、就是女儿。唯拥有能够孕育子女的宫殿,才能称之为女性!」
  这么简单的解答,银河多少觉得扫兴。
  「这种简单的答案需要花上五十年?」
  「你说是『这种简单答案』,事实上它是深奥、玄妙的哲学。即使以字面的意义来理解,也相当难懂。」
  「哲学……?」
  「是的,哲学。」
  银河的耳边,非常新奇地回响着哲学这个名词。只是,其意义还不甚了解。
  「哲学是什么?」
  「这又是难解的事。」
  但是,老师对此还是简单明了地回答。
  「生活。不过,这仅是我个人的意见。你也拥有属于你自己个人的哲学,不是吗?」
  银河的脑袋瓜子仿佛受到新奇的刺激似地。即使不了解,仍是老实地点头。
  「嗯,现在才点头也行。」角先生如此附加道。




  后官哲学

  原本后宫的讲课,是以性技术的课程为始。愉悦皇帝、充沛其体魄精力,然后为了使其产出优秀的子嗣,宫女必须充分领会行房术中「阴女」的技巧。
  在这样的讲课之中,为何要将濑户角人此类毋宁称之为哲学学究的人,置于学司这么重要的地位,着实不可思议。除了教导宫女学习性技巧之外,又为什么非要教授麻烦难缠的哲学理论?将哲学者招纳入后宫,历朝后宫除素干朝之外,别无此例。
  「女大学」上卷的冒头,以『后宫哲学』这样的句子开端。所有教科书的内容中哲学似乎较其他项目居于优势,或者甚至可说是包含着其他项目。
  后宫七典的最后主编濑户隆宽为狄宗所看重,受到濑户隆宽的影响,狄宗也好奇地将哲学的根据导入后宫。继承濑户隆宽的角先生,拥有比隆宽更卓越的思索型性格,所以以其年轻猛锐的气势,将「女大学」编成哲学书的内容。由于并无特别害处,皇帝和宦官都不敢追究盘查。自从角先生以后宫学权威雄霸腹宗年间中期以来,后宫哲学已定型于素干后宫。
  生活起居于娥舍,每日约有二小时接受角先生的讲课。角先生主要是讲授有关后宫思想的根据,或是人体生理学等。性技巧的实际指导,非他亲自进行。这类讲课就委任于一位名唤菊凶的男子。菊凶自命是角先生的第一弟子。号称角先生弟子者,达数十人以上,可是伴随角先生出入后宫者,唯有菊凶一人。
  『菊凶宛然美少年。』有这样的记载。
  此时,他应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据说其神态优美婀娜,貌若女子。街头巷尾间,女人一见到菊凶,甚至因自形惭秽而走避,天山遯叙述说,菊凶大概是『角先生的娈童』。所谓娈童,即是作为男同性恋者的少年伴侣,角先生和菊凶之间的关系是否真是如此,在此就不必深加追究。
  菊凶不仅很美,头脑亦非常优秀。角先生内心似乎也有这样的想法:承续我学者唯菊凶乎?只是,菊凶无心致力研究学问,因为几乎焦焚其心灵的雄雄野心,已溢满他的体内。
  菊凶一站上讲坛,众候补宫女们莫不暗自赞叹,心想着:世间竟有这般俊美的男人……。尤有甚者,菊凶亲自以肉体演示性技巧的具体方法。一种暧昧莫名的兴奋,激荡于候补宫女们的胸中。
  虽说是演示具体技巧,但并非在讲坛上与女性交媾给众人看。而是从年少的太监之中,挑选出姿色秀丽者,将他当作女方。(偶尔菊凶也会扮演女方角色。)
  那个画面比实际以女性为对象,更令人感到刺激。有许多宫女看了之后忍不住出声叹息。对于男人和男人在教坛上演练性技巧,怎么说都是太过暧昧怪异的蛊惑。
  这时,角先生又如何呢?他列席在旁,就如同自己在学习一般听着课。
  菊凶教授些什么呢:看看「女大学」就晓得。
  『凡首度交欢之时,男坐卧女之左侧、女坐卧于男之右侧。即男跪坐,抱女入怀。此时,搂其纤腰、抚其玉体,诉衷怀、叙缱绻、同心同意,或抱、或搂,两体相搏、两口相交。男吮女之下唇,女吮男之上唇,一时相吮,泻其津液。或缓啮其舌、或微啮其唇、成迎前紧拥其首、或俟近轻揉其耳。』
  这是有关前戏正确做法的叙述部分。菊凶以此模式,施行于年轻的太监身上。
  菊凶将此演示一遍完毕,马上总结说:
  「至此。如以上所练。」
  演练已经结束,年轻的宦官却没有站起来。
  「久塘野、已经结束了。」
  久塘野似乎神情恍惚了。一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眨几下乍然湿红的眼睛后掩面逃开。菊凶不由得苦笑。恐怕今后久塘野会仰慕菊凶更甚于对皇帝吧!迷恋上菊凶的宦官已有数人。菊凶表面上并不排斥他们。于是这些人就变作菊凶的后宫势力。
  神情恍惚的不只是久塘野。连候补宫女之中也有不少人。银河看见菊凶的演练,腹中一阵稣痒袭来,像是伴随着不快感。才不要发生和久塘野一样的事!银河这么想。银河环视周遭。世沙明明显地发着楞。不过,倒并非受了菊凶的性刺激,而是断食已有四天之故。玉遥树则涨红着脸。甚至连同为女性的银河,都觉得四周围荡漾着几乎令人悚然的妖艳气氛。银河移开眼,瞧见了江叶。江叶毫无异样,无动于衷似地打着呵欠。银河见到此状,不知何故竟松了一口气。
  菊凶步下讲坛,便轮到角先生上台。
  「刚才菊凶所演练之事,尚仅是诸位的先修课程。」
  角先生一如往昔,笑脸而谈。
  「认为今日的情景是猥亵下流,就是不当。请视之为神圣操控重要的『精气』典范。人类天生所具有的能力,除了呼吸、饮食之外。唯有此事,与生俱来地不须受教于人,为何要呼吸和饮食呢?这是为了要吸收精气。若不摄取精气,人就会死亡。
  男女阴阳的交欢并非天生即精通,进行此事不可耗损呼吸和饮食所摄取的精气。人虽喜好这种耗损,然而行房之事终究不是与生俱来即能帷幄。一般人不过是似是而非地勉力而行,并未学会正确的方法,因此欠缺对有关最重要的精气之认识及技巧。其结果,徒然消耗精气,而危害身心之事自不迨言。
  因此,诸位必得要学习如何不耗损精气,而又能善养精气的正确方法。」角先生谈了这些艰深的事。
  在现代医学中,始终强调性欲是本能,而性技巧是经由学习而学会,无奈这种说法容易被人误解——其中区别角先生己在前面分析过——这种观念,被认为比现代医学至少早了一千年。这种智慧也被记载于隐土的古籍经典中,所以可知从古人的经验而产生的医学体系,并未被舍弃。
  有关「精气」的概念,在此有加以说明的必要。不过,精气的理论百家杂陈,不明之处比比皆是,至于今后应该被进一步研究的领域,作者只不过仅略述其概论而已。精气之于古代生理学,就如现代的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的理论。当然,不仅是如此。
  精气就像是循环于体内的一种能源。气有〇与一(阴和阳)之分,借着其循环及调和来保全人的生命。精气该多时稀少,该少时增多,或者精气未能活跃地循环反倒产生阻滞,或是阴阳之气不调和等等,则人就会生病。
  并且,也可以说精气是具体地以血液、精液、唾液的形态循环于体内。
  控制精气,与这些体液的调整有关,以行房术来说的话,则极为重视精液、津液(唾液、爱液、汗)。
  由于行房术乃是古典医学的一部分,并不能断章取义讨论之。但是,起源于精气的药草学、经络学、食养学等等,这些也的确和行房术有密切关系。
  银河所被教授的正是这时代里一流教养的一部分。精气应是行房术中关键的、主要的,并且是神圣的哲学。
  在谈宫女必修的性技巧之前,从其基础理论的阶段入门,可以说女大学的教授法相当仔细。此种教授法,夸张点来说就是一连串学习计划,这些计划在角先生驻任学司之后被确立。凡事皆从基础做起,充分反映出角先生的喜好与性格。此种学究型的脚踏实地,即是女大学的方针。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角先生所主持的女大学,仅开办二次,原因是角先生有生之年中,后宫新设只有二回。尽管是为了性这种特殊的目的,但是拥有如此高度体系的教育机关还是史无前例。若从对历史发展贡献的观点来看,或许角先生主持民间的学校,更能够发掘大量的优秀人材吧!
  角先生以后宫学司终其余生。除了给予银河莫大的影响之外,对历史毫无贡献。这也许与其身为哲学家有关吧!原本习于思考的他,创设具现实功能的机关,终究是为了将他的哲学传播给更优秀的弟子。角先生之学,淋漓存于宫廷之内。
  「所谓性感带,乃存在于血液与精气交会、且血气相融之处。这部分感觉特别敏锐,即是如此缘故。若此处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而予以适时刺激的话,血气即能活跃循环。」
  说完后,角先生继续进行讲课。性感带的实际刺激法等,则由菊凶教授。
  女大学开讲已经约有一周。银河对女大学的授课内容,总褪不去嫌恶感,不过因为角先生这个人颇有意思,所以还算满意。对菊凶这位美貌男子,则无论如何都产生不了好感。其他候补宫女,对菊凶的评价非常好。这些姑且不谈。银河觉得对世沙明非想点办法不可,从初日以来连续的绝食,差不多已达不可药救的田地。平常人突然绝食,伤害是很大的。
  步屦虚浮,几乎随时要倒下似地。即使如此,仍然无法击溃其鄙食的态度,始终是一付蛮不在乎的神态。她这般了不起的意志力,连银河都感动了。
  但是,再大的意志力也有极限,然而世沙明是那么地坚决。照银河的经验,以前曾被母亲责罚三日禁食,即便仅三日,却已痛苦难当、辗转难眠、四肢乏力,陷于异常难过的状态,若再多罚几日的话,一定会不支倒地。
  虽然世沙明这种贵族的自尊心令人钦佩,可是终究只能评之为逞能。内心虽颇觉可笑,却无法坐视不理,见她强抑饥肠辘辘之腹,在床铺上精疲虚脱的情景,让人无法不寄予同情。尽管如此,可是纵然银河费尽口舌,世沙明也不吃那种食物!况且世沙明希望的高级食物,银河也碍难备及。
  「熟睡时逼她吃不就得了。」二人商量时,江叶这么简单回道。「在我故乡里,经常有年轻女子绝食而亡。这是一种病症,所以在其熟睡时,迫她吃下易消化的食物。」
  那日,银河在世沙明的食物被准备好之前,先拿取馍馍和水果藏入怀中。是夜俟痛苦得辗转反侧的世沙明熟睡时,靠近她床旁。
  但是,接下来却不知该如何进行,是否该撬开其口,强迫喂入食物?若这么做,又怕埂住喉咙引起窒息。银河就徐徐靠近江叶的床铺。
  「喂!醒一醒……」
  要唤醒江叶可真费事。试着耐心地拉扯其睡袍、轻摇其身,却怎么也叫不醒。(抱歉!)这么祷念着。就动手拽其头发。江叶好不容易睁开眼,倒也毫无怒容,瞧着银河。实际上或许十分震怒也说不定,但是怎么也无法由其表情窥知。
  「怎么做才能强迫她吃?」银河低声询问。
  江叶此时才好不容易明白银河准备做什么,微微吃惊地说:
  「真的要做?」
  江叶一面搔头一面起身,缓缓地点燃烟。银河目不转睛地等待江叶吸完烟,又说:
  「请教我强迫她吃的方法吧!」
  江叶不胜其烦地步下寝台,取来一碗水,说道;
  「先附耳低语、使其留意,再喂食。」
  银河并不清楚这样是否能见效,暗忖着自己该不该这么做?江叶已经俟近世沙明的寝铺。跪坐于其旁,说:「吃点东西吧!」
  然后,将银河拿来的馍馍撕碎,喂入她口中,以手扳其下颚,强迫使她咀嚼。
  「她醒了。」银河说。江叶答说:没关系。
  接下来使她喝下水,咽下面包,又喂下果实。这时候世沙明也睁开眼。最初想抵抗,但江叶粗鲁地按住她。结果世沙明温驯地全部吃光了。
  一结束,江叶立即返回自己的寝铺。银河也在未被世沙明怒骂前潜身回床。世沙明值于半寐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地直起上身,又猛然倒下,不久就沉沉入眠。银河见状亦安然入睡。
  翌晨,世沙明突然停止绝食,动箸用餐了。一遇上银河的眼光随即说:
  「本想就这么消瘦倒下给你们瞧瞧。全是你们无聊的多管闲事!」
  「那么,再试一次也行。这次不会再打扰你了。」银河说时,内心暗笑。
  世沙明傲然地撇开脸快步离去。
  世沙明其实徘徊于食欲和自尊心之间进退维谷。也心知长此下去,早晚会不支倒下。但是,若要自己中断绝食,则面子挂不住(而由他人强迫进食的话,尚不失体面)。世沙明的打算,原是想宦官不忍目睹,而命令她进食最理想。
  「贵人真麻烦。」银河说。
  又想着:怎么,倒帮了吵架对象的忙了!
  从这件事中,银河发现江叶不似外表那般冷漠,相当可靠。
  这日,菊凶实际操演示范提高性感的体操。这为了使精气巡行体内的特殊体操称为「导引」,只见菊凶脱去上衣,露出他结实强健的身体。这种导引先开始倒立,不断地做深呼吸,扭转、后弯身体或张开双腿,然后,示范一面紧握双手、紧缩肛门,一面做垫脚跟的动作,强化腹肌的体操。最后,进行弯曲足腔使劲于大拇趾的体操,之后,菊凶调整呼吸,在涨红亢奋的身体披上上衣,说:
  「这些是基本导引。请各自练习。」
  菊凶在北师土生土长,养成京都人高尚优雅的仪容,有不少女子被菊凶所吸引,角先生是否清楚菊凶对候补宫女的影响呢?似乎心知肚明的样子。
  角先生继而走上教坛。仅是如此,讲堂内的气氛幡然改变。菊凶放射出来充满性压迫感的气氛己被拂去,而产生爽朗轻松的感觉——并非因为角先生是个枯槁的老人,而是由于他知性的人格所造成。角先生不拘于其领域的权威,不直接讲授性技术,也是原因之一。年轻时,他也像菊凶一样亲自讲授,但是一逾三十便不再做。此后,实际技巧的方法就委任助手。顺便一提,角先生教授的对象不仅宫女,也在皇帝御前讲授房中术的阳男部分。
  仔细评论起来,两者教学法大相迳庭,菊凶的讲课,性质上非常猥亵,角先生的授业内容则清净如水。角先生和菊凶分脚担任讲解后宫哲学,一方着重于实用性,而另一方则阐述知识性的内容。角先生似乎是故意使自己和菊凶之间,产生这种对比。
  「如此方能够描绘出人性隐晦的一面,并且也能够描绘出清纯的一面。使此二者浑然一体的话,则能够淋漓尽致地描绘出人性,难道不是如此吗?」
  角先生被问及对画家兼文学家的园溪的人物描写后,曾作这样的回答。他正是以此方式,挥洒于女大学的教坛。
  角先生首先问道:
  「谈谈有关快乐一事。首先该问谁呢?那边,你!是的,就是你。你认为何者为至高无上的快乐?若不晓得的话,请试着回首过去,说出最愉快的事。」
  被指定的女子是个穿着黄色上衣、青色长裤的白晰女子,似乎甚是为难。谈谈倒是无妨,可是不太愿意在众人面前这般「露脸」!
  银河也自己试着思考这个问题!她的答案是:吃了美味的糕饼啦、随同爹爹去观看喜剧而捧腹大笑啦,脑海里仅浮现这些事。
  银河就如前面所述这般苦思着。但是,被指定的女子在精神及肉体上都比银河显得成熟,因此一闻及快乐这个名词,立即联想到「性」。对那位女子来说,所谓快乐是近似于那种恐怖、未体验过的甘美。角先生早已识透这女子的为难,也不再加以深究。使其还座。
  「回答快乐这问题,既困难又容易。」角先生继续说。「换句话来说吧!若视快乐为理所当然,那么,什么样的感受最快乐?」
  角先生指派的第二位女子,不太了解问题的意思,欲言又止。
  「很简单的问题嘛!就是个人感受的快乐。你只要说说你个人的感觉就好。」
  「是、是的……」
  「那么若是你感受快乐的话,什么部位最强烈呢?」
  「……」
  角先生始终以温和的表情询问着,但以难回答的问题居多。
  下一位被指定的是银河。角先生食指的延长线,指的的确是自己,如此想道的银河,毫不迟疑的起立。
  「同样的问题。何处最能感受快乐?」
  「眼睛。」
  「果真如此吗?」
  「是的。」
  「那么,倘若没有眼耳鼻舌等,就没有快乐吗?」
  「大概没有。」
  「那么举个例子,你作梦时一定会在梦中感受快乐吧?」
  「偶尔有。」
  「那么在梦中时,眼耳鼻舌什么也感受不到,为何在梦中可以感受到快乐呢?」
  「梦中有梦中的眼耳鼻舌。」
  「不过,那并非真实之物。」
  「说的也是。但纵然如此,却像是真实之物。老师亦有如此感觉吧?」
  「到了我这个年岁,也不常做梦了。已经了解了吧!感受快乐的并非是眼耳鼻舌。」
  「?」
  「是心在感受。」角先生说。
  无论如何,角先生想使弟子们领悟感受快乐的主体是心灵。因此之故,采用看似迂回的问题,谆谆善诱。角先生采取这种教学法,反复问答,使对方领悟事物的核心。这类做法,可说是此国诸子学派的绝学。
  「你了解吧!并非眼、鼻、舌或是肌肤感受快乐,而是心在感受着。看似眼耳鼻舌感觉的快乐,其实不是真正的快乐。心所感觉的快乐方是真正的快乐。这事很好辨识,无法欺瞒。」
  「老师,那么,我认为美味的糕饼并非真正美味喽?」银河忍不住又问。
  「非也。美食的确是美味。只是不可认为是舌头感觉美味。应该是心感觉着美味。这才是正确。」
  「原来如此啊!」
  「总之,事实是如此。假若仅是手指头或舌尖感受到快乐,绝不可轻易信任这种感觉。相反地,即使感受到痛苦也莫轻信。唯有心获得得快乐时,方是真实。」
  角先生这般理论其实是为了未来讲课作基础,也是性的快乐和痛苦的心理建设,行房术其实是须调适其快乐和痛苦,方能够得到真正快乐的一种技术。
  「不过先附带一点,感受快乐的心人各有异,因为世上没有绝对愉悦的快乐,完全取决于其人、其时、其瞬间的心。」角先生突然说。
  快乐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吧!
  「再回到方才的问题。你认为什么是快乐呢?就如方才所舌,不论什么是快乐,都但说无妨。」角先生半开玩地对银河说。
  银河是否对再次的询问,仍明确地回答说「糕饼和喜剧」,史料上支语未提。




  卵

  银河她们的课程,始终徐缓地进行着,如果要详述其内容,编成一本书足足有余,所以在此简略言之。
  某天,银河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立刻向近旁的世沙明询问:
  「世沙明,你注意到没?」
  一如往常,世沙明梳理着她那头甚具魅力的黑发。
  「瞧,上课时坐在最前面、头发短短的、有对如粟子般大眼的女子,最近不见了;还不止是她,那个儿瘦高、肤色稍黑,像是来自海边的女子也不见了。还……」银河脑海里浮现这二位消失踪影的候补宫女的模样。
  「你真是愚蠢。」世沙明一脸轻蔑地。
  「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情的唯独你一位。呵呵。反正可以确定不是卧病在床就是了。」世沙明白镜台转过身来又说:「被逐出去了。不适合这里的女人,就只好默默地离开。」
  「真的?我都不晓得。」
  「真的!我看你也快被召唤了哦!」
  世沙明原先拘泥于贵族形式的态度,已走了样,甚至肯开口和银河谈话,并且原先的贵族式文雅亦渐脱祛伪装。其实,同室共居,此乃必然之事。
  不过,几乎不为同室共居生活所影响的「贵族」,亦有人在。
  「玉遥树,此话当真?」
  玉遥树正悠然地靠坐于藤椅上,饮着茶。听到银河问话,仅是颔首。玉遥树和银河之间,已经跨越冰壁似的藩篱。当然那原是玉遥树有意造成的隔阂。即使是世沙明这类人也觉得玉遥树有着一股令人悚然的差别意识及难以侵犯的威严和典雅。
  银河倒不觉得畏怯。这和她对阶级意识这种事,感觉相当迟钝的性格有关,即便面对玉遥树漠然如冰的态度,也处之泰然。世沙明感到自己终非玉遥树的对手,不久便甘拜下风。有时,也会颇感懊丧。
  『这女人在与男人行房时会是什么神态呢?』世沙明想着这类事,当作是报复。
  如同世沙明所说,已有数个候补宫女离开后宫。
  这也算是一种仪式吧!宦官深夜造访宫女而如此说道:
  『机运已失。』
  被告知此话的宫女,不得违逆。必须连夜收拾行装,于黎明之前进入阴户。抵达阴户之前必定多加二名宦官护送。然后,再将人交付默立垂户前的引路婆。引路婆则引领其走向与入宫时相反方向的出口。最后,在门前交给这女子相当数额的金子,使其返回民间。
  宦宫所说的『机运已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句话,换言之即是典章用语。在这时代后宫七典中的「后宫礼」有记载。古典用语长久以来,一直是语意不明。角先生之父濑户隆宽,写有注释,但是那是否合于原义就无从得知。宦官乃是直接的执行者,也未深究其义,就照形式使用。候补宫女被告知「机运已失」之后,便离宫而去。
  「她们为什么非离开不可?」银河说。
  「为什么?定是因为不够格!素质太差,不严加淘汰怎么可以!」世沙明自以为是地。
  「那些人不是都很漂亮吗?」
  「说不定是因为头脑太差。」世沙明讥笑说。
  来到此处的女子,照理说应是从各地精挑细选而来,倒还未曾耳闻出过差错。
  「无缘无故被驱逐出去,不是很可怜吗?」银河这么对世沙明说。
  「可不是我驱逐的,哪知道这许多。去问角先生不就得了。」她回答着。
  这天,角先生一开头便是立于讲坛上:
  「今日要谈真理——但不是空谈理论!」
  候补宫女之中,喜爱菊凶性技术讲座者,日益增多——由于可以知道「那方面」的诸多详情,所以就对角先生的迂回讲课疏懒了些。银河却不。
  角先生如常地环视讲堂内,指着一位学生——
  他指尖所比正是江叶,邻座是银河。
  江叶抓着西式睡衣似的宽松晨袍,未加思索地站起来。江叶这个女子,银河常觉得她的动作全然没有女人样,随便地搔头、率性地吸烟和说话;甚至,她那件毫无韵致的晨袍,也完全遮掩了她的女性曲线。端丽秀美的脸上,毫无表情。江叶究竟真是坦率不造作,还是骨子里复杂难解,却巧妙地隐藏于无表情之下?实在令人摸不透。
  银河虽不知她究竟是伪装还是率性,却对江叶的率真颇有好感。一想到她好像是在演戏,便觉得有趣。何况,此人在这争奇斗艳的后宫中,可说是个异类。对妆扮不感兴趣这点,银河亦是相同。
  角先生问着这位对眼前事物视若无睹似的女子:
  「你了解真理吗?」
  江叶没有回话,仅仅颔首示意。
  「你了解真理?那真是厉害。」角先生状似吃惊。「那么,真理为何?」角先生改变问题的方向。
  「事实。」江叶的话简短清晰。
  「事实就是具理吗?」
  「是的。」江叶回答后,举手抚头——不是搔头——这是江叶的习惯。
  角先生至今未曾遇过能如此干脆回答自己问题的学生,甚觉有趣。
  「真理就是事实,这是你的想法。姑且就算对吧,不过,难道这答案没有问题吗?所谓真理,就是正确的道理,谁也无法反驳的知识或价值,这在书里有记载。那么,举例来说,某个恶棍杀害了善良的人。这是事实,可是未必是真理!」
  江叶一面听着一面微微点头。像是同意了他的话,她答道:
  「是真理!」
  「你认为是真理?」连角先生都显露出意外的表情。
  「是的!」
  「为什么?」
  江叶像是想吸烟似地探手入怀,一知没烟才放弃。
  「反正是杀了人。」江叶说。
  江叶说话简略,不愿多做补充。要抓住其意思,非常之难。不论角先生怎么询问有关善恶的问题,她都答称:是的。这到底江叶是肯定目无王法的杀人,或者因为已经发生了杀人这件事情,乃是确凿的事实,所以称之为真理呢?这个凡事漠不关心的女子,其内心仿佛拥有坚定的哲学。
  对江叶无技可施的角先生,只好带着苦笑说:
  「我看我就说出今日的正题吧!我想引导诸位研究的是:真理来自何处这个问题。我再问你一次,真理何在?」角先生重新询问江叶。
  「不知道。」江叶坦然回答。「不知道老师所说的『真理』。」稍微又补充一下。
  角先生和江叶的问答,逻辑总是无法契合。
  原本在这个国家,操纵逻辑的学问、使用逻辑的技巧,就不怎么发达。据说原因是这国家的语言,对时式、单复数的表达不够严紧。角先生并未特别重视逻辑学经,只是在叙述命题方面,尽可能不自相予盾,因此,就特别重视踏实的论法。角先生乃出身于邻近西方的濑户,西方强调逻辑反复之频几达繁琐的程度,角先生受过这种独特的逻辑素养,或许有可能达此境地。
  角先生始终抱持着一种法则为基础的论调,而加以策用,但使角先生啧啧称奇且困惑不已的是,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竟可使用与他相异的论法与之对抗。
  角先生说出真理这个名词,却不明示其义。仅是假借真理所具有的耀然语感形象,如此一来,真理成了徒具形象的虚妄言词。
  「不知老师用意何在?」江叶诘问角先生。
  这是说:「老师所使用的真理一词,和我所使用的真理一词相异。所以,若不明示其真理的内容,就无法谈论共通的问题。」角先生也心知肚明,所以才咋舌不已、暗自为难。
  至此,角先生只能就明示真理内容或中断话题,两者择其一。对他来说,可说是出乎意料的局面,遇上对真理一语毫无感觉的女子,真是束手无策。
  「我所说的真理,简而言之即是森罗万象。」角先生不亚于江叶,断然地说。
  宇宙万物全都是真理,这也许是角先生的哲学吧!但是,却听不见众人恍然大悟点头称是的回应。他应再加以补充说明——不过,角先生至此皆未施展绝活,纵使角先生这般坦直的回答,说不定只徒使许多不明哲学为何物的候补宫女听得一头雾水,角先生不得不明示本意,以求更一进地牵制学生的思考,虽然失礼,却不禁令人赞佩他的老奸巨滑!
  『不知森罗万象之出处?』江叶几乎不为森罗万象一词所动地说。
  角先生大概大为宽心吧!倘若这小女人连真理(森罗万象)的出处都晓得的话,倒要教人怀疑她不是天才就是魔女了。角先生在随笔风之著书里提到「谁都会有几样感到畏惧而宁可不见的事物吧!对我来说,最不愿碰见的就是天才。」(「大玉泉说」卷一二。无穷辩)至于,为什么厌恶天才,有以下说明:「人皆如此。若瞧见蜈蚣、蛤蟆、蛇之类,一时心神不宁,但终将拔足而逃。彼时,约莫除好恶之情以外无他吧!」角先生对天才,似乎是生理上的嫌恶之情。这时,角先生八成会想:幸好江叶不是如此。
  「很好。各位,真理来自何处?这就是习题。请各自深思。有任何问题俟后再谈!」角先生疲倦不已,宣告下课。
  银河也松了一口气。对方才二人的答辩,几乎让她吓出冷汗。江叶毫不拖泥带水地将笔记用具抛入袋中,依然是一付若无其事的表情。
  此时,江叶若是采取傲然自得的态度,多半会令人扫兴,对江叶这种全然没有夸耀或遗憾的样子,银河更加觉得她了不起。对于银河的称赞,江叶稀罕地竟有了表情:
  「谢谢!」她笑了笑。
  虽然似笑非笑的冷淡笑容乍然而逝,不过,对银河来说,这种反应已经相当富于戏剧性。而也才知道江叶亦有真实的笑容和感情。
  其实连自己都无法说明,到底江叶什么地方使她有此感觉。其实,这只是江叶的情绪表现。银河也是奇怪的姑娘。她自己倒没想到这一点吧!
  银河为了一解心中疑惑,悄悄地来到角先生的屋子。此事若被太监们发觉的话,可不会以轻微惩罚就了事,但银河并不在意。角先生欣喜地迎入银河——是一种教师喜爱热诚学生的欣喜。不过若此事败露,即使是角先生也得接受相当的处罚,掌管后宫内的刑法,亦是学司的义务,因此,学司自己违法,实在不足为戒。
  推测起来,角先生对银河并无怀抱着特别的感情,更不能轻易断言有什么黄昏之恋。
  银河本就是心中存不住一点疑惑的个性,一有难以理解的事,往往坐立难安。
  银河以忍者一般的行止,摸近角先生的屋子,左窥右顾地叩门后,角先生像是已早有预感地立刻打开门(角先生若再年轻二十岁的话,这情状实难逃通奸之嫌)。
  银河一直为先前悄悄被遣出后宫的候补宫女之事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就照着世沙明所言,驱身前来请教角先生。
  抒发出心中的疑问后,角先生马上回答说:这是后宫里必然的事。然后又加上一句:
  「就是卵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着实教人费解。
  「卵一定得要新鲜。排出后三刻,最长七刻——这期间,机运不佳的卵,则无法卵育。」
  「您是说鸡的卵吗?」银河一派迷惑的样子。
  「你几岁了?」角先生问道。
  「十四岁。」
  「十四?还没有那个吗?」
  「什么呀?」
  角先生眯着眼。真是无可奈何,银河似乎还是个孩子。
  「二、三天前吧?菊凶教过的课。」
  「我不太喜欢那个人,所以就以打瞌睡、想事情来消磨时间。」
  「这可不行。那是必要的学问,和我的课同样重要。可别再犯哦!否则待要待候皇帝枕侧时,想不起怎么做就麻烦了。」
  「是的。我晓得了。」银河姑且答应。
  「那么,今天课中所谈的真理来自何处的问题,你有何看法?」角先生急切地说。
  「我不知道……因为我那时正想着被遣出宫同伴的事。」
  「就是此事呀!后宫落选的女子,不幸地错失了真理。」
  「?」
  「哈哈哈。还不了解吗?女人每月排卵一次。那些卵若不在排卵后数刻之内和精子结合的话,则一切枉然,必须捐弃。后宫也是相同道理呀!」
  银河总算弄懂角先生说的是有关月经的事。银河对此事迟钝,乃是因为她未甫初潮。十四岁的她仍未识人事。
  「后宫将之视为仪式般地进行着同样的生理过程,把这些女子当做卵。被遣出宫去的女子,就是丧失滞留胎内的机会。了解了吗?」
  银河好不容易领会了。即是把后宫本身视为女入的生殖器,以这种道理为制度,来进行后宫的机能运作。
  「所有的真理来自何处呢?」对刚恢复讶然神色的银河,角先生再次追问。
  银河微微摇头,角先生立刻说:
  「就是子宫嘛。」
  这和前面银河请教他有关男女差异时,同样答案。
  「一切真理都来自女人的肚子。这就是答案。」
  角先生将后宫哲学的「奥义」部分,顷囊传授银河,事后,角先生自己亦颇觉不可思议,但是这也是当时形势使然。此事还未达到教授的阶段,原本,他打算若无堪以受教的人材,就不教了。连对菊凶,都还犹豫着是否要传授这些微妙的教义。角先生想:银河大概具有诱导形势的能力吧!却也不尽然如此,也许自己心底亦有想将银河当作后继者的念头。
  「所以,后宫即是素干国的子宫。这个国家的真理,全产自后宫。」角先生的国家观,以这句话做一总结。
  银河从门口回头望,角先生正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关于后宫子宫之说,在此稍称做补充。
  『机运已失』的姑娘们,通过阴户(阴道、产道),而被当做卵排了出去。判定某女子机运已失的,到底是什么呢?可确定的是,并非数亿精子的竞争。而代之以一种类似赌博的「机运」或然率。
  实际上这方法被明白的记载于七典之中,将写着所有候补宫女姓名的纸札,投入宫中的占池,这种纸札,易吸水、易沉溺,数百张纸札依次地沉下去。然后,将沉得最慢、残留最后的一张纸札捞上来。姓名写在那张纸札上的候补宫女,就是「机运已失」的不幸女子。这个仪式二十八日举行一次,直到新后宫完成为止。
  古代未发明纸张时候,把名字写在木牌上,再将之焚烧。素干朝后宫用的是纸。以清水渗湿纸札的做法,较像子宫机能运作吧!
  将国家当作女人的身体,后宫视作子宫,此思想并非角先生所创。有人认为是由这个国家的太古神话产生而来。古代国家使这种神话定形于思想上,作为国家仪式地成为制度化。后宫七典即具有将记载这些事的古文献聚集的特性。素干朝再度实施这长久以来被遗忘的制度,也许这是一种复古情怀吧,据作者所知,视此事为滑稽可笑的历史学家,未有一人。正史所褒扬的姑且不论,连像天山遯这类民间的吹毛求疵的儒匠,也在其「素干通鉴」上叙述「历朝祸害多半酝酿自后宫。」


 楼主| 发表于 2014-2-1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淫雅语

  北师自晚秋以来,气温骤降。素干国后宫,负责的宦官已经开始在炕里升火。
  如果女人喜欢争奇斗艳,宫女候补的房间分配采四人一间,大概就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吧!但是,也并不一定如此,若捉个宦官来问问看,为何房间分配是四人一间,大概会这么答:『师范古典。唯有遵之。』
  「使其争奇斗艳,即是为了唤起竞争心」这种单纯的回答,也许真是表面上所言的目的,但是也不能排除古典传统的原因,在古代圣贤所写的七典上,并未制定这般浅薄理由起源的规矩!恐怕其中暗藏凡夫俗子无法窥知的深远理由,所以才四人共居一房。
  有个叫淫雅语的词汇,它不是指一种语言体系,只是单字的汇集总称。在后宫根据「女大学」的起源,后宫七典所定有些场合必须使用文雅的古语,只有在后宫内,被使用的特殊古典语,称之为「淫雅语」。
  简而言之,即是有关房事的用语、术语,均用古典语来说。即使是触犯了礼仪,有时也非得使用民间一般所用卑俗的称呼不可。真是麻烦的事。
  举例来说,此小说中数度提及的「阴户」一语,即是淫雅语。将外界和后宫连接的细长窄门,称之为阴户,其原义是阴道或产道的意思。写文章也有把阴道写作玉门、牝户之例。但是在后宫一定得说阴户不可。淫雅语可说是古代王朝早已灭绝的宫廷语「后裔」,后宫内使用这样的语词,是个形式。
  四人一屋也和淫雅语同样道理,仅是形式,无所谓道理。
  某日,银河的屋子,就发生了这样香艳之事。
  「记不住呀!」最先发牢骚的是世沙明。
  女大学的教科书,已经教授了中卷过半,内容也进入应用篇。在教授性技术的具体方法之前,候补宫女被要求须记诵淫雅语。
  有关人体部分名称的淫雅语,约有七十五句。所有动作、姿势等名称,约有一百二十五。其他方面,类似惯用语的,有二十三句左右。甚至,行房的高潮时所发出的声音,都必须以淫雅语发音。
  试以「女大学」卷二、龙翔的章节,将淫雅语译成口语。
  「使女性正面朝上仰躺、男性卧伏其上。女性张其阴道,受其长物。男性似刺女性之阴户而攻之,亦于其上摩娑。八回浅刺、二回深刺。暂止而后稍休,双股紧夹,双唇吮其肤。其时,指尖必会轻颤不已。其后,张舞其左手,双体相覆。共兴起时,长物二番扬起,为女性所纳。以下略」
  现代人阅读的话,大概会觉得干着急,但是这到底是正经严肃的教科书,即使不够尽兴也没关系。
  银河向躺在摇椅上,悠哉地看着书的玉遥树问道:
  「交代的课题,已经背好了吗?」
  「这种东西,可不想再重新背诵。」玉遥树照常以冷飕飕的语气说话。渐渐冷冽的天候助长了她语气的寒气。
  「重新背?」
  「在我家使用雅语是常规,所以全都用惯了。」
  「在家里使用这种话?」银河天真地对贵族的教养,感到敬佩。「看起来像后宫一样的家吗?」
  玉遥树没回答,把目光再度移回书上。
  「倒不曾听过世上有在家讲雅语的贵族。」世沙明说。
  「真正的贵族,可不会做这种事。」
  世沙明始终为自己在贵族门第方面劣于玉遥树而耿耿于怀、但又觉得没必要屈居下风。在后宫取得胜利,就是要尽力获得皇帝的宠爱;一旦得到宠幸,门第的优劣就没有意义了。她暗自想着:住在这屋子里的候补宫女,值得竞争的,唯有玉遥树,像银河那种乡下丫头,不足为惧,还有,那个怪异寡言的女子(当然是指江叶)也不必放在眼里。这样的想法,很微妙地在世沙明的态度上表露无遗。
  江叶穿着宽松的睡袍打算要睡午觉。由于任何时候都没有换衣的必要,实在真方便。江叶习惯两手拥着大枕睡觉,每在女大学的讲课结束后的午后二点开始,江叶一定睡上一个钟头。三点一到,即使无人唤醒,自己也会醒来。银河问曾她午睡的习惯,是否好呢?
  「睡饱了再吸烟会更舒畅。」江叶说。
  没有吸烟习惯的银河心想:这么说来那样的话,我就没有午睡的必要了。
  稍过片刻,像计时一般准确,江叶迅速醒来。她一面搔着头,一面伸手找烟。银河似乎正等待着似地,问道:
  「你背好了吗?」
  江叶睡眼惺忪地点头。
  「不知不觉间就背好了?」银河吃惊地说。
  银河从没见过江叶背过书。
  「很简单嘛。」江叶说。「方法很多种。」
  话仍旧不多,很难领会其寓意何在,此话的意思大概是:「能够简单地记诵的记忆术,有很多种。」不知道是否由于银河和江叶的波长相合,前者觉得和她沟通并不感觉特别困难。换作世沙明或玉遥树,就办不到了,往往交谈了三言两语之后,仍不得要领,干脆死了心。
  「教我一种吧!」银河觉得仿佛神明现身帮忙一般。
  「唔。」江叶说。
  「我也能拜托你吗?」世沙明也想加入。
  「嗯。」江叶以不怎么慷慨的表情点头。江叶的表情大都如此,所以也没人介意。
  首先——
  「拿笔。」江叶说。
  银河准备好了。
  「这个方法,最简单。」她一边手摸着头发,一边说。然后,转向世沙明,命令说:「脱掉。」
  「脱掉?衣服?我的?」世沙明反问。
  江叶点头。
  「为什么我一定要那么做。才不要呢!」
  「哦。」江叶马上失去兴趣似地说。
  「稍等,世沙明。」银河对世沙明附耳低语。「快点脱吧!人家特地要教我们。这不是太令人为难?」
  「你脱也可以,不是吗?为什么要我脱?」
  「你脱比较好。」江叶立刻说。
  「为什么呢!」
  「一目了然。」
  「?」
  银河大概了解江叶的意思,世沙明的女性部位比银河明显,世沙明长银河四岁,各部位玲珑的曲线凹凸有致。
  「就是这个原因,拜托啦。」银河悄悄地说。
  世沙明稍做犹豫,终于答应。
  世沙明一决定要脱,便毫无顾忌地脱衣服。她在家里,大概也是如此吧!即使脱下的衣服四处乱抛,也有下女帮忙收拾。也许是因为炕边暖和,也许是羞耻心之故,世沙明光洁柔腻的肌肤,像抹上朱砂一般地红润。银河有些感叹,想着:自己再过四年,不知会不会拥有如此动人的丰姿?
  江叶毫无感觉似地说:
  「写在身上就可以。」
  原来是这种办法啊。银河颔首称是。
  「要开始写啰。」
  银河提笔沾满墨水,走近横躺的世沙明,首先在乳房,写上「玉峰」,乳房的淫雅语,称为玉峰。笔尖一触,世沙明惊颤一下。
  银河依次在世沙明的身体各部位,写上相符的淫雅语,如此一来,银河动手直接写在部位上,就能够记住词汇。大概是那种冰冷、麻痒的触感,残留在身体上吧,世沙明借着笔触,亦能够强化记忆。从心理学来看,这实在是合理的方法,暂且不谈心理学,江叶想着:二人相辅,就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她是失算了。随着语句的增加,世沙明呼吸渐渐急促。有时,还扭着身子。
  「稍待一会。一动就写不来了。」银河一面说着,一面在其胁下写上「斜穴」。
  「休、休息一下……」世沙明气息颤断、眼睛晕红模糊。
  「不舒服的话,放弃算了。」银河说。
  「不是要放弃。再一下,就结……结束了吧!」
  但是,一直无法继续,特别是要写上重要的下半身部位的名称时,世沙明已娇声连连,胴身发颤,根本写不成字。银河每打算罢手时,世沙明就娇呼继续,但当继续时,世沙明则又扭着身体使银河无法下笔。最后,世沙明一声「啊——」,神情恍惚,陷入不醒人事的状态。
  「菊凶先生授课时,所说的就是这种情形!」江叶一付不可思议的表情。「真奇怪。」
  说完就卷起裙摆,教银河看她的脚,似乎她也使用过这个方法,只见脚上还微微残余淫雅语的笔迹。
  「可是我却毫无感觉。」江叶说。
  旁边传来吃吃地强忍着笑的声音,一回头看去,玉遥树自摇椅上起身。
  「你是性冷感吗?」这样说完,就扬声大笑。虽然只是笑声,却令人觉得不再冷漠,甚至蕴藏着善意。
  此处,作者也不得不想:也许江叶真的是性冷感。这是针对编篡这本小说源头的历史书之一「素干书」的无名史官而说,所谓正史,即是国家历史的正式记录。无论如何,连这类痴戏,都死心眼地详实载录,作者也不得不对这样的史官的执笔态度,大呼佩服。
  所谓房中术,简言之,就是唯有在「实践」时,才能亲尝所有的甜头。它和其他技术、技艺相同,即使阅读过非常高超的性技术之书籍,若不将其实际应用,则一无是处。
  贡献于后宫七典的诸多学识,构筑了那个时代非常卓越的科学。那种理论虽然过于幼稚,但是角先生却大胆地推行,而使其成为一种哲学。该哲学,在女大学之中被具体化,问题是,「女大学」所载的各种房中术,必须得透过角先生的哲学理论实现。后宫男女间的运作进行,亦必须以哲学来行之。哲学原本就是抽象的,要想将哲学作为「交欢」这种人类活生生、具体世界的法则,终归是不可能的事。
  哲学经过证实即可释正误,这件事,角先生自己从年轻时,便不厌其烦地思索着。即使已年过七十高寿的现在,尚未有解决之道。
  所谓证实,其实就是指房中术的实际演练。即是宫女和皇帝在寝宫里,真正地实行角先生之学。换句话说,即是验证至高无上的人类结合。
  『验证……?』
  角先生连呼吸都忘了似地,绞尽脑汁地苦思。从年龄来考量,这次后宫应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若此次无法验证的话,自己的哲学,甚至自己的一生都将成为无法实证的虚构。角先生在其温和的容颜下,潜藏着如此的苦恼。
  『验证太困难了。』
  闯入皇室寝宫那样的愚行,是万万行不得,纵然得到皇帝的许可,随侍于寝宫之侧,角先生想观察皇帝与其对象的实证做法,也行不通。因为这种实证,端赖个人体验。
  『角先生少时,欲证己之学,驭众女,偶得贵妃。』
  角先生年轻时,刚刚完成后宫哲学之际,为了亲自寻求实证,曾怀抱过无数女子。也曾甘冒危险,与当时的后宫嫔妃私通,所以,已有实证,但是自己的哲学,存于后宫,属于后宫,总之,是为皇帝其人和国家所创造,倘若皇帝不实证,自己的哲学就得不到真正的实证。皇帝果真实证了自己的哲学吗?看样子,非皇帝本人,旁人永远无法知道。年轻时的角先生,已经实证过属于自己的「房中术」。可是,后宫房中术,还未能实证。结果,角先生始终怀疑房中术与自己的哲学及后宫哲学是否有所不同?他既疑惑又烦扰,甚为实证与哲学的背离所苦。那是一股『未能知行合一之恨』——从此以后,据说角先生断绝了一切女色。彼时年仅三十岁。
  『欲证之。应证之。』角先生至今仍然焦虑地想着。拥有连角先生都赞叹的年轻美貌,菊凶正站在教坛上。角先生一面看着他,脑中猛然浮起类似责难的念头,想着:「这个男子,我究竟了解他多少?」。然后,不知何故,他的脑海中浮现银河的脸。角先生一阵心悸,脸上和心头都不禁泛起一抹微笑。
  『一瞧见那个姑娘,难以驱除的自责和疑惑,都告突然平息。』角先生不可思议地想。




  银正妃

  根据规定,后宫训育的日期自先帝驾崩那年的夏至之日到冬至之日,也就是从六月二十二日,至十二月二十二日为止。碍于权宜,这份底稿始终使用阳历,不过也附注着当时仗用的阴历。而且,由于先帝在这期间驾崩,将冬至到夏至之间做为教育期限,并无甚不妥。
  时序已至槐历元年十二月。后宫女大学也进入结业时期。
  因为必须测试这半年的成绩,角先生亲自面试。虽名之为考试,但是没有一个人被淘汰的。
  仔细想想的话,就会了解这考试颇为马虎,由于是口头测试,学生自然也以口头回答,然而,女大学所教授的尽是闺房的实际技巧,想以口头问答来判断是否学会,实在难以办到。并且,因为被教授的候补宫女没有人亲身试行过,因此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学会了。若要证明真的懂了否?在老师面前应该找个适当的对象进行实际演练;只是,世界之大宫女理所当然的对象唯有皇帝一人。而单单以皇一帝为对象,一一向角先生演示实技绝非可能。角先生亦了解此事,所以仅进行口头测试。因此,因测验而丧失后补宫女资格,几乎不可能。实际的学习成绩,除了皇帝亲自于寝殿内试验之外别无他方。
  「女子交媾之际,初时舒缓,穷极则转急,尔后复缓。男子初时迅急,穷极则转缓。若不驾驭此特征,而行房事,唯害多损益,自不待言。」
  角先生以此做为最后讲课的总结,此时的缓急,即是唤起性欲、性感方法的用语。
  「纠正此特征的方法,必须女子首先积极行动,使自己由缓渐急,此乃关键。因此之故,女子应更有意识地掌握主导权,必须调节男子之急。我与菊凶为了想将此技巧倾囊相授,已花费半年。阴纳阳、阳纳阴。然后,使阴阳之气快活交流,此即是房中术。」
  一口气说至此处,角先生微笑了。
  「那么,结业考试从明天开始,不过无须太过担心。请各位来我的屋子时,心情放轻松。」
  银河没有被有如月经来潮的后宫仪式遣出宫外,总之,幸运地没有抽中强迫离去的纸签。
  和银河同室的一干人也还留着。
  「啊,第一次接受考试。」银河若有所思地说。
  她前些日子剪去长头发,蓄着短俏的发型,然后将余发在脑后结髻,未完全成熟的银河,相当适合这个发型。她,正认真地在「女大学」的教科书上画线阅读。
  「真傻!即使不读也不会被淘汰,又不是考进士。」世沙明这么说着,但神色紧张。
  「那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被角先生耻笑罢了。」
  「哦!真是可敬可佩。我倒兴奋地想着,你会像平常一样以没品味的回答丢脸呢!」
  世沙明始终爱挖苦人,银河习惯了。
  「我期待的是,考完试可以见到皇上。」世沙明说。
  银河想:哦?是吗?她倒没想到,已经到了向皇帝面呈递这半年所学「成绩」的时候了。银河竟忘了这件事。所谓宫女,简而言之就是皇帝的变相妻妾。结业之后,会依排行顺位,立即成为一国之尊的妻妾,银河对此事的体认,仅觉得将成为天子的新娘。
  「你见过皇上?」
  「不胜惶恐呢!皇上可不随便接见一般人。」
  「长得怎么样?」银河猛然想到:若面貌像菊凶,可真令人嫌恶。
  「真令人兴奋。」世沙明以自认毫无疑问必是皇帝宠妃的口气说。的确,她拥有傲人的美丽,足可提高此可能性。
  江叶毫不紧张,正享受着午睡。还有,玉遥树正心无旁骛地化妆打扮、等待考试。
  「轮到你们了。请随我来。」亥野前来叫唤。
  银河跟随亥野之后,通过改建完成的后宫、娥局,穿过大门,走向角先生的屋子。银河因为有时会偷偷地跑来,所以即使无人引导也能到达。但是初次来此的人,皆对后宫娥局的复杂及错综的门廊,感到惊恐。四人之中神情最为吃惊的是世沙明,江叶则呵欠连连、揉着惺忪的睡眼,被打扰午睡的模样。后宫虽然壮丽,玉遥树却是一付司空见惯的表情,世沙明见众人此状,自己也敛目而行。
  前方有人走近。瞧见银河她们,似乎吃了一惊。
  「不是可琉吗?」银河喊出声。
  银河心想:这个双槐树真是个奇怪的学生,有时会在讲堂或餐堂看到,有时却怎么找都找不着。正以为被遣出宫去了,她却又若无其事地冒了出来。银河也察觉这人似乎身份特殊,连初见面于阴户的暗魅中,也很蹊跷,后来,曾问过亥野,据称宫女不可以随便进入阴户。
  双槐树吃惊,是由于玉遥树之故。
  「姐姐还待在这儿?」他因吃惊而楞住似地。
  「怎么?在不好吗?你在这儿才是不可思议。」玉遥树以扇子掩口说。
  「请别再开玩笑。这样开玩笑,成何体统!」双槐树瞪着平日柔和的眼睛说。
  「可不是开玩笑!不打扰了!」玉遥树说完,便移莲步离去。
  「姐妹吵架?」银河靠近双槐树问。
  「不只吵架!是更严重的事。」双槐树说。又催促银河:「赶快考试去。」
  银河想:她们两人似乎有什么难解的事呢。想着,银河追向先走的三人。
  口试并不难,若平时认真听讲,就能够回答。问题虽不是预先准备好的,而是回答角先生即兴提出的问题,但即使答不出,也不会受罚。这不是一场程度测验,也不是资格考试,一言以蔽之,这测试可有可无。譬如,角先生出了这样的问题:
  『老师询曰:于后宫房事,必不为者,何也?
  小宫女答曰:其必不为者有三。一是以后庭冲顶龙阳。二是将玉茎含哺于口,夺其精。三是以阴接阴、以阳接阳。三者严禁、方是首要。
  老师击掌曰:甚佳。』
  询问房中术的禁止事项,这个候补宫女,回答说:禁止肛门性交、口含阴茎爱抚及同性恋。老师高兴地说:非常好。冷静想来,少女和老人进行这种对话,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一种混合了滑稽与猥亵的奇异气氛令人浑身不对劲,至于常事人则态度一丝不苟。只见候补宫女神色紧张,以稍微嘶哑的声音回答着。
  角先生的屋子前,站着二名宦官。
  「每次二人进入。」他们说。
  因此,玉遥树和世沙明一组,银河和江叶一组。玉遥树她们先行进入。
  银河和江叶等了约半小时。好不容易,一脸疲惫的世沙明与以扇掩口的玉遥树出来了。
  「啊,怎么样?」银河问世沙明。
  「累死了。」她答了一句,便随着宦官引导回去。
  屋内,正面坐着角先生,右侧坐着菊凶,隔桌这边就是银河和江叶的椅子。令银河惊异的是,角先生大量的藏书不知收拾到那里去了,屋内焕然一新。
  「哦,是你们?请坐。马上进行答问。」
  银河和江叶默默地坐下。
  「有关还精术,请据你所知回答。」
  角先生首先以眼神暗示银河,银河茫然不知,探索着记忆……曾上过这个课吗?银河实在记不起来,八成那时正在打瞌睡吧!若是打瞌睡,则必定是菊凶的课。
  关于还精,作者在此代为回答,房中术中最难的技术,便是还精——乃是指不使精液从阳具中泻出,而使其流回脑中之术。理论上是说,精液化为血液和精气,循环体内。此处所说的精液,不仅指男子的,亦包含女子。另外,别称津液。
  性交时,徒然泄精,乃是房中术的禁忌。泄精即是放出生命力之泉源的精气,此事宜当严戒。性交之际,纵然临至性高潮也要忍耐。若不释出精液的话,则精液会回流脑中的上鸿泉(精气聚集处、位于脑室),可以强化生命力。以俗语来说,就是即使想泄,也要赶紧忍住。而更重要的。即是在此之际宜纳取对方的精气,男子纳取女子的阴气,女子纳取男子的阳气,以求强化阴阳之气的循环。后宫七典之中记载,假若精通还精,则能够享百岁、二百岁之长寿。不过,能遵行者自古至今无有几人,(长生不老姑且不谈)。「技术」上的困难,更是不用想即知难以办到。
  「你晓得吧?」角先生面向江叶说。
  「未曾做过。」江叶说。
  不曾试过,当然不会晓得。角先生知道,江叶是个难以对付的人,这怪女子拥有逻辑上一针见血的才能。但是,现在可不是讲课。
  如作者前面所写,江叶一向说话不多,对江叶来说,现在所说己算长篇大论。
  「喂!喂!这可不是讲课而是考试哦。」
  「但是,很奇怪呢,刚刚听了江叶的回答,我倒想到一件事。」银河突然插嘴。
  「请说说看。」
  「如果使用还精之法的话,不就无法生孩子吗?这不就违背后宫的目的吗?」
  听到此话,角先生不禁苦笑:
  「你打瞌睡,可将关键之处听漏了。」
  银河再次明显失误,但是银河却因好奇心而眼睛发亮。菊凶神情不悦,对银河没用心听自己讲课大觉不痛快。不过,菊凶看江叶,也是一派嫌恶之情。角先生面向江叶:
  「你应该可以说明此点吧!请说说看。」
  江叶嫌麻烦似地回答了,她似乎天生不喜欢说话。
  「吉日泄较好。」她冷淡地说。
  「是的,想得贵子,应择吉日泄精。择吉日良辰正是关键。」角先生说。
  求子之法。叙述的不过是想受胎时的房事禁忌。主要是在一年或一日中选出自然界精气最饱满的时刻,遵循正法进行房事。那么,又有些什么禁忌呢?举例来说,烂醉状态不可行房的常识性禁忌;也有月蚀、台风、打雷、地震之时不可敦伦的迷信禁忌;还有,从历法的阴阳来看,不适当之日,即是立春、立夏、立秋、立春其前后之日,或者阴历五月十六日(此日又称为牝牡日,应该斋戒)不可进行房事。若犯这些禁忌,则会生下病弱、愚蠢、早夭的孩子。奉行此禁忌的均为士大夫、达官贵人、笃信迷信者或是守旧之人,与普通庶民的生活,并不相干。
  「到此为止。合格了。」角先生说。
  银河结果什么都不会答。正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所以面试时采二人一组,即顾虑到即使其中一人不会答,还有另一人可以答话。
  银河脸上无光地走出角先生的屋子。
  「与其说我不用功,倒不如说是自从菊凶先生的讲课中出题,我根本就没希望。」银河蛮不在乎地说。
  实际上,若从角先生的讲课里出题的话,银河大概也会语不惊人死不休吧!
  江叶则一旁回说:倒不是讨厌讲课,而是讨厌那个男子。江叶如此「一语道破」真是太稀奇了,引得银河兴趣大发。
  「为什么?」
  「他曾引诱过我。」江叶说。
  「真的?」
  银河大概不晓得吧!根据史料记载,菊凶利用自己学司补佐的身份,与候补宫女偷情。
  『月诱十余女、内八女不拒。』
  菊凶拥有妖艳动人的美貌,甚得候补宫女的人缘,被引诱的人也毫不推拖,当然,菊凶绝不是独自犯罪,殊不知后宫另有协助者(即是和菊凶互通情缘的年轻太监们),菊凶的美貌及性技巧,即使在宦官之间,也颇受欢迎。
  菊凶并不爱好童女,所以对银河根本瞧不上眼。江叶虽然太过冷漠,却是个稳重成熟的美人,因此菊凶曾出言引诱。不过,江叶的态度似乎大伤菊凶的自尊心。举例来说,江叶毫不掩饰地拒绝了他,然后迅速转身离去。若是一般宫女,即使要拒绝菊凶的引诱,也是一付恋恋难舍的神情,其实他也了解,若再稍加坚持对方必会允诺,但是菊凶从不这么做,而使那个宫女暗自懊悔,以示报复。颇有自信的菊凶,遇上像江叶这样的宫女,除了意外与憎恨外只有满肚子的无可奈何。
  银河觉得甚为滑稽地捧腹大笑。
  「那么,菊凶先生今天见到你,必定是一肚子气了。」
  江叶神情索然地(她永远是如此)说:
  「菊凶老师是奸佞小人。」
  银河有些担忧,角先生是否知晓菊凶滥用职权之事?
  口试结束之后,终于发表新后宫的官职,每个人接受女官身份的照拂。事实上,正妃、后妃、夫人,才是官职的正称。短时间内,就以此等级分配生活起居。假如皇帝专宠某人,屡次临幸的话,那个宫女当然就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后期的素干后宫,较之历朝优秀之点,便在此处。从众多民女之中,选集候补宫女,予以无分阶级制度的安排和教育,然后才决定女官地位的高下,角先生及其前任者处心积虑正是为此。历代外戚的祸害,猖獗肆虐,造成国破家亡,如果采取此种方式,就能适当抵挡外戚之害。门第高的望族,借着将女儿嫁给皇帝来扩大权势,这是历朝不断重演的事实,但是,明知弊端丛生,也没见哪个人创出了防危杜建的制度。即使曾有过创新制度的例子,却总是无疾而终。以哲学的根据,使外戚之根的「后宫」形式化,自然有益无害。
  不过,能够抑制外戚,而与外戚同列恶瘤之患的宦官势力,却无法遏止。宦官之祸,除非废止宦官这种畸型官僚所栖聚的后宫,否则终难以灭除。
  新女官职等被发表之后,最为吃惊的是银河。原来她被任命为正妃,即是皇帝的第一夫人之职。
  『初时哑然,继而诚惶诚恐。愕然曰:非我所能任也。』
  「这不该是我的身份啊。」银河一改平日的无邪,惊慌失措地说。
  从此以后,银河就被称为银正妃。不过,作者仍如以往,称她为银河。




  丧服的流行

  「素干书」年表,槐历二年之项中开头载有:
  『正月,丧服行。』
  试看「素干通鉴」的说明:
  「服失暖色,百姓皆嗜着墨裳。某一占术家观此事,言:此乃显示社稷之危。原本尚忌惮官府,低传耳语曰:丧服之行,表大素干几近灭亡。此占术家,其后被捕斩首。人人莫不认为此是大乱兴起之兆。」
  天山遯记载着这种社会现象。
  『妇人的服装,自裤子、上衣、缎袍、至鞋全染成黑色,甚是奇异。渐次,男子亦仿之。一时之间,市街衣物店头,一片漆黑。』
  天山遯如此结尾。
  『黑色,有史以来即是亡国之色。流行乃是无知之辈所行,此事必是上苍召示亡国之兆。』
  现在,我们且来看看后宫外的情事,幻影达这个男子,仅在小说的前半稍稍露脸,但是,九个月前自称本名叫平胜的他,说是在瓜祭一地当起自卫队的首领,实际上,只不过是数十名流氓集团的头头罢了。
  此时,山北州都司侍郎成为三万州兵的实质指挥官。所谓山北州司都侍郎,即是山北的军司令次官。
  这个欺骗手法,说穿了不过尔尔。平胜和厄骀二人,在银河通过瓜祭之后,仍然不务正业地进行自卫组织。这时,有人从嵬仑塞(山北州部司的根据地)派遣使者前来,希望获得协力,镇压丙泞的一揆帮派。
  其时,山北州都司因边境小战争奔波不已。暗愁兵源在外人力不足,难以镇压、一揆作乱。
  「如何?」平胜与厄骀商量。平胜本性并不优柔寡断,但是每次和厄骀商量事况,最后总是照厄骀的指示所行——
  「浑兄也如此想吗?俺也是。」他多半这么替自己下结论。
  浑沌是厄骀的绰号,平胜经常称他为浑兄。本来就看不惯朝廷的做法——尤其是对农民课以重税——他认为一揆帮派的兴起不无道理,甚至多少有些支持后者的想法。
  「去嵬仑塞。」厄骀斩钉截铁地说。
  「但是,和百姓作战,不是有些过意不去吗?」
  听及此话,厄骀微微一笑说:
  「是丙泞民众前来相托协助的吗?前来相托者,可是都司的人,我们应该结此缘份,攀这层关系。」厄骀向来喜好缘这个字。
  「啊,浑兄,事实上俺也是这么想。」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平胜带领其赌徒、窃贼组成的「大军」,迈向嵬仑塞。
  迈向嵬仑塞的途中,平胜一行人与一位行脚僧结伴同行,行脚僧已有三天不曾进食,几乎倒下。平胜虽然脸色严厉,但是本质上却是个亲切的人。他命令部下布施和尚,且背负他同行至村落。
  临别之际,行脚僧为了答谢请求观骨相。观望平胜的脸一会儿后,他叹了口气。
  「你不想说,莫非是不吉之相?」平胜说。
  部下们个个面如土色,然而平胜蛮不在意。
  「就算不吉,也是与生俱来,倒是没什么好在意的。不过到底是怎样的不吉?」
  「就是天下大乱之相。若您能终生不造乱,就能够长命百岁。故请凡事三思后行。」
  听完此话,平胜展颜大笑。
  在此国的英雄传奇故事里,屡屡出现这类占卜的行脚僧。似乎行脚僧的占卜,是英雄成器的必要条件。我想:这类故事,或许是其亲信侍从无中生有所杜撰的吧!
  「真是有趣。法师好像蛮有学问的,除了爹娘为俺取的姓名之外,可否再帮俺取个名字?取个特别又体面的!」
  行脚僧稍加思索后,如此说:
  「我年轻时流浪到西方的沙漠地区,在那里见到了世所未见的幻象。当地的人说,那是鬼神现身的妖象。但是,我倒不这么想。」
  行脚僧说,他在沙漠见到几乎动摇其道心的美女。那位美女,逍遥自在的骑着马,渐行远去。此行脚僧所看见的,恐怕就是海市蜃楼。行脚僧说:幻影达,如何?
  「幻影达?」
  平胜甚为中意这个名字,后来便自命为幻影达。连决定这个名字时,他都询问了厄骀的意思。
  「虽然当作大将的名字,有点不当……」厄骀说。「不过,你若取了名号,俺今后也想有个名号。」
  之后,厄骀也自称为浑沌。
  山北都司之长,是位名叫磁武的男子,据说他是朝廷中央派遣的,由于二十年来,与当地人共事时手段都相当阴险毒辣,不但为当地人所厌恶,也不得兵心。如今,岁月不饶人,每日卧病在床。
  「幻影达一行,已抵达此间。」都司右侍郎佛兼前来传达,谦卑地说。
  「谁?没听过这号人物。」
  「就是瓜祭自卫队的平胜。」
  「哦,是吗?那家伙也带来见我做啥!给他们些吃的,打发他去丙泞!」磁武并不接见,仅由磁武的家人款待幻影达众人。
  「真是混帐。浑兄,传言一点也不差,这个磁武毫无礼数。哼!」
  「也不尽然!」浑沌说。
  食物和酒都甘美。就这么酒醉饭饱,逍遥度过了二、三天。
  很快地,命令来了,没征询幻影达等人的意见,就将众人编入都司的非正规军。
  「请诸位尽速前往丙泞。武器和守备兵借给你们。」佛兼说。
  真是无理的要求。幻影达的部下,约有五十余名。所谓的守备兵,全是老弱残患。
  「佛兼兄,你说此话,可是神智清醒之言?」幻影达问。
  「我知道甚是无理,但还请您多担待。若不出兵暂时镇抚一揆,朝廷兵部有所责怪就糟了。」佛兼歉然地说。
  原来,召幻影达前来,就为了如此虚幌一招。
  幻影达返回磁武招待众人的屋子,说:
  「收拾行囊!回瓜祭!」
  「稍等,兄弟,佛兼倒是说了些什么?」
  浑沌一问,幻影达便一五一十详述。
  「十足的混帐。浑兄,这简直是个玩笑。」
  「兄弟,不可回程。应向丙泞出发,这也是缘。」浑沌说。
  「噢,浑兄你既然这么说,就不妨试试。俺正想乘船,这就走吧!」
  就这样,幻影达举兵挥进丙泞。
  至于浑沌对幻影达的影响力屡屡令人纳闷,幻影达再怎么说都是指挥全军的大将,浑沌充其量不过是他的朋友。众人心服的乃是幻影达豪放磊落的性格,在人缘这方面来说,浑沌一点也不得众望,但是,不知何故幻影达总是采行浑沌的意见。这种关系,二人维持了一辈子。此时,任谁用膝盖想都知道镇抚丙泞一揆帮是件蠢事。
  幻影达原本是个赌徒,此事或许也可说桩赌博吧,幻影达连此事,都无条件地与浑沌联袂下注,幸好,丙泞镇抚之事,大获全胜。
  在幻影达抵达后第三天,丙泞一揆就被收服了。当幻影达意气风发地返回嵬仑塞时吓坏了佛兼及磁武。
  丙泞镇抚事件,另有一番内情——一揆的首领亮成丁原是名官吏,如今以教导农人读书写字,勉强糊口。他因不耻官僚的贪污渎职,唯有辞官还乡,又见农民的贫困,甚感义愤填膺,因而成为一揆帮的老大。
  浑沌与幻影达二人,走访亮成丁的阵营。
  「真的,这是赌博。」
  浑沌这么一说,马上令幻影达眉开眼笑:
  「浑兄,你若断言是赌博,我就见机行事沉着应付。」
  亮成丁由于不惯提刀动武,神态憔悴疲累。听闻守卫的意见说:幻影达怎么看都不像官差,就决定会见。浑沌一来便直截了当开口说:
  「我们乃是从嵬仑塞派遣而来的人。一点也没想要杀害大人的意思。光瞧我们二人手无寸铁地前来拜见,就是最好的证据。」
  浑沌开始滔滔不绝地信口胡诌,其实心里一点计划也没有。连珠炮似的话中,突然冒出一句: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是秘密地来帮忙筹措丙泞百姓的年贡。」
  「哦?真的吗?」
  浑沌继续鼓动其如簧之舌。
  「怎么?连我都不信任?」
  浑沌暗觉惊讶,自己竟能说得这么天花乱坠!只见他向幻影达使了一记眼色。幻影达领会其意后,坦然大方地吹嘘说:
  「我,都司侍郎就这么向你保证。」
  其实,此时他根本还没有都司侍郎的头衔,但他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使亮成丁不得不相信了。
  以这番信口开河的话敲定腹案后,从嵬仑塞的仓库,盗出储备的谷物和丝绸,完成此次诈欺性的协定。没多久,一揆终于被平定了,并传出谣言:主谋者已越过边境,逃走了。
  磁武一改辞色,接见幻影达,并且大赞其本领。由于随行的全都是幻影达的党羽,没有泄漏真相之虞。这时,磁武看见幻影达的体格非常中意,就力邀他留待此处。
  磁武的女儿磁乔是一名寡妇,在互相介绍时,对幻影达一见钟情,两人就积极地暗通款曲。获知此事的磁武,开口道:你愿意娶我女儿吗?
  「浑兄,你觉得该如何是好?若在此地娶了那女子,家乡的妻子,八成要暴跳如雷了!」早有妻室的幻影达和浑沌商量着。
  「兄弟,你觉得那女子如何?」
  经浑沌这么一问,他浮起好色的诡笑,说:
  「啊,看来年纪约莫三十,不,大概没那么多。」
  「那就娶嘛。若厌腻时,再休了她。」
  「也好。事实上,俺也是这么想。亮成丁虽说是嫁女儿,其实倒迎进个儿子。」
  如此一来,幻影达便成为磁武的半子。
  两个月后,磁武一再恳请幻影达善待女儿。不知是否因安顿好女儿终生大事宽心之故,磁武再度发病,从上个月开始又缠绵病榻。
  「边境的小纠纷,更形棘手。爱婿,能否为我前往处理?」
  北部边境一直持续着与名为山不康部落的异族的抗争,前些日子,有人回报出任务的左侍郎已经战死。
  结果,幻影达与山不康部落以不利于素干的条件谈和,但是以幻影达来看,哪里知道利与不利?况且,也没有人会查问。磁武更向朝廷修书,谎称:此乃是对吾国有利的和谈。被命长期驻守边境,纪律松弛的士兵们,反而感谢起幻影达。而这个幻影达奇功伟业的背面,必定反映着浑沌毫无责任的意见。扮演浑沌角色的厄骀,像是权谋家、奇略家,有人评赞他是旷世奇才的策士,但终是一派荒唐误谬。天山遯等人断言,浑沌不过只是一个骗子。这话倒过于残酷,我并不做如此想。浑沌的所作所为漫无章法,其行动方针,似乎全凭当时的心情、直觉与心情决定!厄骀均称之为缘份。这实在很难说他是个江湖郎中。
  再来谈谈现下的幻影达。幻影达率领大军,在到达北师之前就非得攀越一座山不可,不过,现在幻影达与其军师——浑沌决定要转移目标。
  现在,离银河不远了,不过,在这里得先描述一下银河一无所知的素干宫内的权力斗争,作者本来仅想写关于后宫银河的事,但是诸多事情不容许一笔带过。只是,若将贼党闯进后宫时的事情,妥加整理叙述的话,必定流于冗长繁杂。所以,我想,与其如此,不如简单扼要概说得好。
  首先,为前代腹英帝所宠爱,于宫廷内扩张权势的太监栖斗野被诛连九族。腹英年间,太监栖斗野垄断权力。整个东厂有若其党羽一般,受其指挥。反栖斗野派仅仅背后议论其罪,便一一惨遭毒手。栖斗野进行极端的政治贿赂,敛获巨额资产,于北师郊外,兴建壮丽宅邱,购置妻妾。失势下台之前还为自己购取六千坪坟墓用地。
  内阁首辅飞令郭与其同党,一再容忍直至腹宗驾崩。腹宗崩殂后立刻展开行动,与宦官真野联手,终于成功地摘下栖斗野的纱帽并将其诛杀。新帝的意思也可以充分地反映于此事。其后,真野掌握了总管太监的地位,展开了足与栖斗野媲美的奢华。飞令郭终就是飞令郭,他无法忍受再度出现如栖斗野一般的「妖孽」,正策划着反真野的对策。
  又由于有以下的事件,宫廷内上上下下都无心认真执掌政务。
  后宫内部——不是银河她们所住之处,而是在皇太后起居的迁化殿——发了这样的事:
  皇太后名为琴,芳龄二十八,由于是在第二次宫女募集时入宫,所以才这般年轻。(她并非现今皇帝的亲娘。)琴与栖斗野设计,毒杀了最初的皇后(正妃)干氏。在这件暗杀事件之后,琴与栖斗野更加勾结,掌握了无穷的势力,受此余荫,至今仍拥有相当的影响力。
  最近,出现了一个经常往来迁化殿的男子。这种关系似乎从腹宗在世时,便持续至今,但是最近己呈半公开化。经常往来的男子,即是菊凶。菊凶,接近琴皇后没多久,便获淮进入其闺房。菊凶乃是稀世美男子,房事技巧也是一流,所以琴皇后宠爱菊凶如胶似漆,如今已完全沉迷无法自拔。去年,琴皇后产下一名男婴——据推断,八九不离十应是菊凶之子!说起来,菊凶也是野心家。
  后世的史家天山遯俯览这些事之后,认为丧服流行之事,乃是亡国之兆。黑色衣服于民间流行的事例,在约五百七十年前的曾朝末期也出现过,那时整座宫廷极其腐败堕落,灾荒连连,百姓因重税,嗟怨之声甚嚣尘上。
  不过,天山遯对束手无策的素干末帝,甚表同情,决无责怪。倒是感叹其发挥才能之前国家早已败坏。
  『英明天子,其德未绽光芒之时,帝国已腐、甚惜。』
  无计可施的正义派官僚,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新帝身上。




  前夕的绘卷

  好一句:「华丽的王朝绘卷」,这必定是现代商业主义,所创造出来的词语。自古以来,宫廷(尤其是后宫),不断进行着骨肉相残的丑陋斗争,为了嫉妒、淫欲、争宠夺爱、继嗣问题的争执,及后宫权力斗争之事,已是家常便饭,更有前朝皇帝被数名宫女活活「整」死这种令人以难以置信的事。
  银河在后宫斗争中,能应付一切实是可喜之事,后宫里权力斗争频仍,但银河绝不想见到诸如江叶等人被拷问,结果遭毒杀身亡等事。若常见到这种权力斗争,互相残杀的惨况,银河后来说不定会变成毫无恻隐之心的残酷女子,这种可能性,并不能加以否定,但是,当银河习惯正妃这个身份不久,素干后宫就灭亡了。
  银河在娥局之中,分配到一间奢华的宅子,并有婢女数人环侍,由于镇日被称呼着「银正妃」,连银河自己也大呼受不了。银河想:这真是无聊至极。
  真野前来探望银河。收拾了碍事的栖斗野,并且自己所挑选的候补宫女成为正妃,真野备尝着幸福的气氛。
  「喔。银河,不,银正妃。我果然没看走眼。」白须昂然颤动,满心喜悦的样子。
  银河却是一付兴味索然的神情。
  「我前来探访。怎么这付不快的模样。」
  「全都是没意思的事。让我穿这样累赘的衣服,稍微走动也受责骂。」
  「别过份要求,我有更重要的事!今夜万岁爷将临幸此处,该要尽力服侍,赢取宠爱。」
  「万岁爷?蛮喜气的名字嘛。倒是哪来的傻瓜?」
  「说这什么话!你的糊涂还没收敛。万岁爷就是皇帝陛下。」
  「咦?这样啊。为何要取个万岁爷之类的绰号呢?」
  「不是绰号,我们内臣都亲近地称陛下为万岁爷。你可得牢记。」
  太监司掌房事,传达宫女,或引领皇帝,在邻房守卫,然后计算宠幸的时间、回数,或是证实受孕,做这些事,也是总管太监的事。今日真野亲自前来向银河传达皇帝临幸之事。想必心情相当不错!
  皇帝终于要来到银河的跟前。经常盼望生活有所变化的银河,似乎因为可以解除无聊而高兴着。但是,不安也随着好奇心涌现心头。到了黄昏时,渐渐变得坐立不安。银河对婢女说:
  「我想去朋友那儿一下。」
  「那可不行。」婢女冷淡地说。
  「什么?谁也不能吗?」
  「若唤对方来此,就没关系。」
  「这样不是不太礼貌吗?」
  「没办法。这是规定。」
  当了正妃以来,这句话一天总要听上十来遍。银河无可奈何地说:
  「请江叶过来,世沙明和玉遥树也拜托请一下。」
  江叶被任为才人,就称为江叶。世沙明是嫔妃,原本也应称为世嫔妃,但是一并免去。玉遥树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得到官职。关于此事,有待后述。
  世沙明紧绷着脸,怒气冲冲走进来,一言不发。她对银河成为正妃之事怒不可遏。又想到银河仗着正妃的权威唤自己过来,八成是打算夸耀一番,更宁可一头撞死。银河见她如此,也不敢开口说话,免得火上添油。
  玉遥树听说不在。
  江叶穿着睡袍,手持烟袋走来。才人虽然较正妃低四等,可是也应该是和银河一样地穿上美丽的衣服。实在不像话,居然还穿件睡袍四处走动。银河也没打招呼,就直接问她此事。
  「这样比较舒服。」江叶说。
  江叶的婢女起初也是牢骚连连,但是每当口出怨言时,又对江叶蛮不在乎的态度感到畏惧,就不再发牢骚。
  「哦?我也用这个办法吧?」银河说。其实,想要模仿江叶非一般人能办得到。
  银河谈及正题。
  『银正妃初时,予闻皇帝之临幸。其后,宛若处女般,不禁心神不安。因此,欲谘询江才人及世嫔妃。』
  说是宛若处女,其实银河本就是处女,不安可以说是当然之事。女大学的课,银河也早己听腻了,但是听和做完全是两码子事。
  「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江叶露骨地说。
  「你为什么晓得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江叶你不是没经验吗?」
  「也不是没有。」
  听见此话,银河仰头沉思,然后问道:
  「你是产女?」
  所谓产女,即是处女的反义字。世沙明也忘了生气,问她:
  「这是真的吗?」
  江叶边吸着烟,边答说:
  「在我家乡,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子,全都如此。」
  江叶的故乡茅南州,直到大约二百年前,仍被视作异族。为素干合并前的习俗,一直保留浓厚的原始色彩。据说,茅南省狮叶县的一部分,至今仍然进行着私通婚俗。
  女子一到十三~十五岁,爹娘便想办法让男子能轻易接近女儿。若是贫穷的家庭,就让女儿睡在家门口。若是有钱人家,则建造小草堂,让女儿和婢女居住此处。在那附近的男子,就可经常往来。这可不是互赠诗歌那样的事,而是突然闯入。若是不令人厌恶的男子,女子也会接受。和数个男人来往,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已有妻室的四十岁男子,则被严禁交往。素干的道学者,视此异习为禽兽不如的蛮习,而加以嫌恶。可是,无论怎么教化,都无法使其改变。无可奈何地,就任其发展至今。
  私通之事,持续至女子怀孕为止。由于与数个男人交往,孩子的爹究竟是谁,自然无法得知。女子就从交往的男子之中,挑选自己最喜欢的男子,指其为孩子的爹而结为正式的夫妻。被指名的男子,也大都勇于承担责任。有种说法:此种习俗,乃是母系中心社会的遗物。将它当作制度来看,也无不良之处。不过,在重视男方血统,具有伦理的社会里,认为这是无法想象的罪恶。
  「三人左右。」江叶说。
  这是交媾过的男子之数。江叶虽然年轻,态度却沉着镇静,大概非处女之身也是原因之一吧!
  受素干朝教养的世沙明,此时视江叶是何等不洁的女子啊!若翻阅历史,就晓得贵族正是乱伦的始作俑者。世沙明如此责怪江叶,真是可笑。不过,「洁身自爱」也是贵族的特色。
  银河难以清楚,这是恶习或是良习,但是好奇心大发。
  「唔。为何不结婚呢?恋爱中的男女,不会找时间幽会吗?」
  江叶笑了,最近似乎经常笑。虽然说经常笑,也不过一日出现几次。
  「我也不晓得什么缘故,来往一次的,便不会再来寻欢。」她这么说。
  即使江叶有点性冷感,但仿佛对此事蛮伤心的,一付悲哀的神情。江叶是个极其聪明的女性,却似乎不明白是自己淡然冷漠的样子,使男人退避三舍。因为没有生过孩子,挑选宫女时,索性当了宫女。
  正谈着这件事,银河的婢女说:
  「时候该到了,各位请回吧。」
  差点忘了说明。所谓女婢,就是前面说的,由最后被评定为无法陪侍天子身侧,最低微等级的宫女所担任。换句话说,全是银河等人的前辈,这些女子正虚度着青春,却也正因为她们可以对正妃或嫔妃直言不讳,许多人手中掌握了意想不到的权势。
  纵然听了江叶的话,也不太有用。江叶和世沙明离去后,银河感觉体内奔窜着有如恶寒一般的冷颤。
  『我是在害怕吗?』银河忧郁地思索着。
  婢女准备好一切,说:
  「请入浴。」
  「侍寝的时刻将届。」
  银河依言,进入浴池。
  回想起来,虽然早已进入后宫,倒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现在终于开始感到后悔,一想到没有好好听菊凶的课,更是懊悔备增。
  银河一面让婢女洗净身体,一面闷闷不乐地叹息。然后向一位婢女小声询问,此时该有怎样的心理准备。
  「我可不晓得。只是、只是羡慕你。」她说着,便以充满无法与皇帝交欢的哀怨嫉妒眼神,瞪着银河。银河心想:有什么好羡慕的?
  银河立于竹帘的暗影处,瞧着水滴沿着身体滴落。婢女将拭身的手巾,交递给她。此时,门突然打开,有人闪了进来。银河吃惊地赶紧捂住下半身。
  「所掩之处,我早已清楚。」进来的双槐树说。
  这也是离题闲话,待我写来。昔日,在东洋文化圈中,女人赤裸时,每遇闯入者,几乎不掩藏其乳房,而掩藏下体——在西洋文化圈里,看绘画或雕刻就知道,理由是否如此就不得而知。以前东洋文化圈的风流本的描写,几乎都集中于下半身、性器和脚的样子,关于乳房的描述,却未曾见过。不仅限于风流本,后宫「女大学」对乳房的技巧,恐怕也是轻视的。相反地,西方文化的淫书里,极其重视乳房,不断予以大胆香艳的描写。研究比较文学的学者说,由于宗教信仰不同,才会产生这样的差异。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洋文化已经完全笼罩了东洋文化。因此,对乳房的感觉,也变得非常西化。现在的年轻女子,若全裸时出现闯入者,会遮掩那里+,虽然答案并不重要,但实际上,这就成为东洋文化和西洋文化,着眼点的标准。
  由于进来的人是双槐树,银河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什么事嘛?」银河边穿上类似夏季和服的纱袍,边问他。
  「问我有什么事?真叫人意外。」
  双槐树脱下黑色缎袍上衣,丢在地上。婢女似乎甚为惶恐,拾起上衣,挂在内室。
  「就是为了来和你互通款曲。」他说。
  银河忍不住噗嗤地笑出来。
  「开什么玩笑嘛!」
  「并不是开玩笑。我是皇帝,这个国家的主人。」
  「你不是女的!」
  「什么?我是男人!让你瞧瞧!」
  银河哇地惊呼一声。双槐树挽起下摆,让银河一瞥其股间的「证据」。银河吓红了脸,她再看婢女,见她正伏地叩首。好像不是开玩笑。
  「你这个大骗子!」银河嚷道。
  「我不记得曾说过我是女人。」双槐树毫无怒容地说。
  双槐树所言不假,读者或许有人早有预感,但银河可是浑然未觉。而且,光凭肉眼观察双槐树,没人会认为他是个男人。双槐树元号为槐历帚,宗庙号为槐宗,不是性变态。
  双槐树斥退婢女。与银河二人独处一室。银河赌气静默一旁。双槐树也没有捺熄灯火、恶虎扑羊的样子。只是神情悠然自在地说:
  「事实上,我今宵并非要来与你亲近。」
  听到此话,银河更加满腔怒火,忿忿地想:真是愚弄人。真想大声问他:到底来干什么?
  「此事还太早,早已问过角先生,你不是道女!」他说。
  道女即有受孕可能的女性之意。
  「不管别的男人怎么样,反正我是不会无理强迫未成熟的姑娘。」他又说。
  的确,银河尚未迎接初潮。一直默默不语,怒气难消的她开口说话了:
  「好吧,有什么事?」
  「来谈话嘛。」
  银河虽然知道对方是皇帝,却不觉畏惧。这倒教人不得不认为,银河的性格颇异于常人。
  「我暂时会常来此殿,还请谅解。我和角先生商量的结果,决定让你成为正妃,但这是有理由的。」
  「什么?」
  「第一、你还是童女。另外、当然是因为中意你。」双槐树毫不腼觍地说:「还有,这事本不该与你说的………」才谈到真正的理由却又倏然而止。「有人要取我性命。」
  一则是他专心致力于即位仪式,二则是反对势力太过庞大,槐宗未如所评价和期待那发挥权势。其中最激烈的,就是琴皇太后。事实上,她杀害双槐树的母后,登上皇后的地位之后,不止一、二次想暗杀碍眼的皇太子(双槐树)。琴皇太后有个儿子叫平彻,她企图扶他登基为皇太子。忧虑此事态的前内阁首辅太梁,向腹宗进言封平彻为茅南州之王,以挫琴皇太后的野心。忠臣太梁后来由于栖斗野的谗言遭贬迁降任。琴皇太后在腹宗驾崩之前,产下一子。这虽是菊凶之子,但她却又开始策划为他夺下皇位。
  「于宫中行走,擦身而过的,十人里约有一人想夺我性命。他们多半是母后的手下。」
  因此,双槐树总是在拂晓匆匆处理完政务后改成女装,藏身于后宫。双槐树与飞令郭、真野共谋计策,成功地诛杀了栖斗野,但还未能除去琴皇太后。何况,飞令郭及真野很难确定其是否为忠臣,所以也无法完全信任。另外,有情报显示,飞命郭与琴皇太后勾结。
  「那么答珉也是有性命之忧,才走避后宫。」
  「错了。」
  双槐树表情苦涩地说。
  「姐姐是想与我享鱼水之欢。」
  「你们不是姐弟吗?怎么?」
  「那个人不知如何,就是太过淫荡。」
  『玉公主(玉遥树)性淫好色。欲与槐历帝奸通。直可比诸禽兽之行。』古书对玉遥树的评断十分严厉。玉遥树认为,世间没有比自己的弟弟更俊的男子,这事虽不假,但是,是否真如所言的淫荡好色、招纳男色,就无法确知。
  「无论如何,我如今是四面楚歌。」他以严肃的表情说着。无任何逾越的行动。「在你成为道女之前,我就夜宿于此。」
  「可琉,你真辛苦。」银河变得同情双槐树了。
  「倒也还好。」
  双槐树随身横躺于巨大的寝台上。
  「我成为道女之后,又将如何?」银河忧心忡忡地问。
  「不过,你别为我有所改变。一个女人从处女变为道女时,都要改装。你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
  动乱的前夕,就是这样,宫廷和后宫,皆变成诡谲多变的斗争场所,一国之君无法充份享用其华丽之产。




  幻影达之乱

  菊凶来迁化殿琴皇太后的寝殿私通之夜,侍女及宦官皆无法成眠。据说琴皇太后的娇唤声,通霄响彻于迁化殿内,侍女和宦官太监皆蠢蠢难熬。
  这晚也是一样,琴皇太后躺在寝台上,娇喘莺啼地喊着。
  「为何这般快活美妙?让我欲仙欲死。菊凶呵,我要高潮了,要×死我了……如此巧妙地充盈我,我快死了!哦,恕免你。再×我吧。啊,我如今真是快活美妙之至。菊凶哦、我可不原谅你……」
  连不能收录于此的话,都倾筐喊出来!
  菊凶的作法,非常卑鄙下流。自己本身并不施泻(射精),而是仅使琴皇太后彻底地达到高潮。一晚约有十回,单方面地折腾着琴皇太后,其间菊凶以还精法,贮存精气。待琴皇太后浑身慵懒无力之后,再施泻。理论上,其精液,可以数次还流脑部,将纳取对方的精气,运行于脑部——也就是说最后才将败坏的渣滓粘液排至琴皇太后体中。菊凶这般自私利己的行为,琴皇太后也知道。因为她上过「女大学」。但是,却没有责怪菊凶之意。她想,一晚能使她达于性高潮十数回、如宝物似的男子,这世间除了菊凶别无他人。
  近黎明时,好不容易恢复清醒的琴太后,贴伏于菊凶光滑的胸前,说道:
  「你是真正的男人,不要离开我。」
  「不敢当。皇太后才是赐予男人力量的天女。」菊凶丝毫没有疲态,轻松地说。
  「我一定要让我们的孩子,登上天子之位。如此一来,你高居大臣之位和诸王之列的事,就轻而易举了。」
  说此番话时,琴皇太后变得如鬼魅般妖艳。此话菊凶已听过好几次,这还是头一遭真正觉得这个女人「被鬼附身」。
  「必须弑杀皇上。」
  皇上正是双槐树,琴皇太后在此之前,已进行过多次的暗杀行动,却都失败。
  「此事不如让我亲身出马。」菊凶说。
  菊凶每见琴皇太后失败,内心便懊恨得咬牙切齿。
  「皇帝潜藏于后宫,恕我冒昧地说,像琴皇太后您这样,即使明目张胆地用毒,或派遣勇士白昼袭击,都难以成功。」
  「你可另有高招?」
  「就交给我吧。」菊凶深有自信。
  这番枕边耳语之后数日,有事发生。
  双槐树照例,往来于银河的房间,聊些闲话、或吃点心饮酒。银河也渐渐觉得无聊,心想:怎么和角先生所教的全然不同。
  「你不是要制造孩子吗?」银河想:皇帝于后宫的工作,此事应是首要吧!
  「迟早会的。但你还无法受孕。」双槐树说。
  「说起此事,算起来,宫女也有数百人等着你吧。」
  「是要我去别处吗?真是奇怪的姑娘。据说我的母后在年轻时,父王若临幸他处,便大动肝火昏厥不醒。古人亦说:莫轻视妒火。」
  此处的母后,并非指琴皇太后,而是生母干氏。
  「依现在的情况,还是待在此地较好。你嫌麻烦吗?」
  「那倒没有。」
  「那么,睡吧。」他说着,就爬上寝台去。
  银河总觉得心中不快,正打算收拾酒器时,响起了叩门之声。照理说,这个时候,应不会有人前来才对呀!
  银河一打开门,三个蒙面匪徒便闯了进来。特意压低声音,却稳藏不了宦官特有的尖细声。
  「万岁爷在此吧?」
  银河大吃一惊:
  「你?久塘野?莫非你是杀手?」
  久塘野即是在女大学,数次担任菊凶演练对象的新来宦官。其他二人的声音,听来也颇为熟悉。
  「既然事迹已经败露,银正妃您亦得纳命来。」声音发颤,似乎无法镇静说话。拔出了匕首。
  银河瞧见久塘野异常的目光,惊觉身有危机。包围于背后的宦官击中银河后脑。银河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不醒人事了。
  银河恢复意识时,已横躺于寝台上。双槐树忧心忡忡地盯着银河的脸。
  「还好吧?」他说。
  「痛。」银河后脑勺隐隐抽痛。
  双槐树手忙脚乱地将湿布置于银河的前额。
  「久塘野他们怎么了?」银河问。
  「别担心。我收拾了他们。」
  匪徒倒在房间角落。
  「杀了一个。另二人只是昏过去。」
  眼神看来那么温柔,居然会杀人!银河问他:怎么办到的?他出示一把手枪。一种燧石发火式的手枪。
  「我不去其他姑娘那儿,是因为无法信任她们。我可不要睡着时被勒死。」
  他似乎很信任银河。
  「角先生说你没问题,我也深有同感。」
  角先生特别亲切关照银河的理中之一,或许也是因她不会倒戈于反双槐树派。而银河能成为正妃,亦是因此理由吧。
  「你说有人想取你性命,是真话吧?」
  银河满脸露出为难的神色。由于双槐树的牵累,头被重殴,痛得受不了。
  「我在众臣面前,自称为朕。既然是朕,也就会有不明不白地葬送性命的忧虑。」双槐树悲哀似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别自称朕就好了嘛。」
  「我也老早就这么想。」
  双槐树从被生擒的宦官口中,获得后宫里反皇帝派的情报,然后命令心腹手下,将其流放充军。其中唯有菊凶的名字,没有被供出。菊凶所喜爱的宦官,贯彻对菊凶的忠诚。
  刚好此时,幻影达举兵起义。世人称为幻影达之乱(浑沌之役),于槐历二年三月中旬突然爆发。
  幻影达此刻正在做什么呢?他正在位于距嵬仑塞北方十里,叫做仙斜的温泉区寻欢作乐。仙斜是有名的温柔乡,花街柳巷连连充斥。他长期逗留此地、美女在怀,饮酒作乐,腻了便浸泡温泉、与女人寻欢。虽已举兵,事实上仍迷恋着享乐,混迹于酒、女人与温泉之中,怎么也没有领兵出战的意思。宣布举兵之后,约有二十天留连于仙斜。
  另一方面,在嵬仑塞幻影达的心腹部下们(不是先前从瓜祭随行而来的那群人),在官署里开设赌场,大受附近居民的欢迎。虽是些掷骰子、丢钱币等无聊的赌博,但是在娱乐稀少的此地,甚受喜爱。(原本禁止和监管赌博是嵬仑塞的责任。)甚至,带动附近游乐生意兴旺,即便店里的鸨母等都眉开眼笑地说:朝廷最近办事不错。
  幻影达散发举兵的檄文,到底是真是假?瞧这光景,真教人疑惑。或许当他是开玩笑的!
  根据「素干通鉴」,举兵经纬乃是如此。「素干书」、「干史」等正史里,有关幻影达的事,未有详记。仅写着:幻贼,此时叛乱。历朝历代甚为忌讳幻影达及浑沌,所以,正史中没有所谓「幻影达、浑沌列传」。
  身为山北州都司侍郎而待在嵬仑塞的幻影达,这时候似乎患了思乡病。频频想要返回瓜祭。
  「你就那么怀念故乡的妻室吗?」
  由于此地的妻子磁乔如此斥责他,所以更感心情郁闷。
  浑沌为了消遣解闷,便逗留于磁家的藏书库。浑沌能读能写,不知习自何处,但十分了得的样子。他所写的诗词或文章,存留很少,不过,和同时代的文人相比,倒毫不逊色,幻影达也来到书库,神情可怜地说:
  「喂,浑兄,怎变得这么无聊。告别此处好吗?」
  浑沌放下正在阅览的书籍说:
  「这样啊。我也看书太多,眼睛疲乏。无聊真是糟糕的事情。」
  嵬仑塞是个军事色彩浓厚、戒备森严的要地。这样的地方,很难令人快乐。连所谓幻影达的部下,那些喽啰们都对这里的生活感到厌烦。
  「那种女人,不娶也罢。」
  幻影达是指磁武的女儿,都司尚书磁武成了幻影达的岳父。都司尚书之流,可是连地狱的小鬼都闻之丧胆的军阀官僚。若是他抛弃磁乔而逃,就变成蔑视岳父,而且,说不一定还会倒大楣!
  幻影达虽然平日一付英雄气慨,可是在浑沌面前就像女人似地,猛发牢骚。这时,浑沌说出心中的主意。
  「就举兵吧!」
  举兵起义,无论今昔,皆是史书最精彩的场面,小说的重要题材,因此弥足珍贵。
  「举兵是什么?」
  「解闷的东西。」
  「原来如此。这太好了。浑兄,我们就举兵吧!」
  幻影达的郁闷不翼而飞,神情为之一亮。然后,浑沌书写檄文,这篇檄文,并非浑沌自己所作;乃是从存于书库的史书里,摘录适合的文章,拼凑而成。幻影达造反的理由,毫不特别,只是因为无聊,然而却不能将这种理由写于檄文上。所以,剽窃从前的叛军昭告天下的慷慨悲愤名文。
  幻影达以解闷这个理由,兴起战乱,可说是空前未有之事。世界各地也找不出这种先例。
  一部分学者拼命追查,认为应该另有缘由。他们觉得,莫非幻影达精神错乱,否则正常人是不会因为无聊而兴兵作乱。
  幻影达那时的素干民生的确不好,课税太重,对人民来说,这无疑是劳役;而且,这时候腹英帝驾崩、槐历帝践柞,所以需要较往年更多的开支。没有发生饥馑,真是上天垂怜,但是异族相继侵入边境,人民生活困苦,对朝廷也暗地里怨声载道,像丙泞一揆那样的小规模武装起义,亦时常发生。
  有史以来,暴虐政府如果超过人民忍受的程度,百姓则在忍无可忍下纷起叛乱,这种力量,往往成为毁家灭国的原因。然而,此时的民情,并未达到百姓困苦的极限。若做一比较,可以说腹宗治世时百姓相当困苦,看看统计数字,就不难发现发生动乱的原因。
  大概没有些毫无理由的叛乱,更难以应付的事吧!朝廷大感吃不消,此事使后来的掌权者相当恐慌,御用学者们对于幻影达与浑沌二人逸于常轨的非难即可证明(特别是对于浑沌);将他视为疯子还算好,还有将他唤为邪魔妖怪的,甚至浑沌的祖先都成为漫骂的对象。浑沌至今仍无墓地。建立浑沌之墓,是政府的禁忌之一。连天山遯都唤他为「大骗子」。
  已经举兵作乱的幻影达和浑沌,没多久便行至仙斜,沉湎于酒色。有人说,这是浑沌的策略。其实是错误的。在此时,不论欺骗谁,都毫无作战上的必要。幻影达的举兵,附近居民议论纷纷。传送至各地的檄文,豪族的首领亦视同粪纸,弃之如敝屣。说穿了,幻影达和浑沌纯粹是去游乐。
  话说素干后宫——
  银河明白自己的立场相当滑稽可笑,也非常愚蠢。主要是认为,自己像是新皇帝双槐树巩固政权之前的守护者(倒不太像妻子)。然而,银河以此状态为乐。因为至少不会无聊,只是,对于另外数百名宫女们的寂寞万分同情。
  某夜,当双槐树未来银河房间前,响起了敲门声,由于已有先前之例,一边小心翼翼一边打开门。优雅轻快的影子,迅速地跃入房间内。
  「怎不关门呢?」来人以银铃一般的声音说。
  「答珉吗?久违了。」银河说。
  玉遥树身上竟穿着前所未见的衣服。薄如蝉翼的透明衣裳,轻柔地裹住身体、纤腰上系着衣带。手腕、耳上、胸前,珠玉玲珑晃荡,绽放着五彩光芒。这套服装,称为罗衣,乃胡人妇女的衣饰。银河无暇见识北师古迹名物,即被送入后宫,所以未曾见过胡人。若往西市,便能够见到拥有红发碧眼、桃色肌肤的姑娘们,摆动罗衣,婆娑起舞。胡姬之舞,是西市「名物」。这种异国情调,自古以来激发来诗人无限诗情。此外,大多是贸易商人携家带眷,定居此街谋生。
  所谓胡,是指较隐土更为深入之处——砂漠地方的人。现在,他们以阿拉伯半岛为中心生活着,无论如何,胡姬血脉可见的雪白肌肤,以及立体分明的轮廓上,深隧如渊的碧眼、甚至毫不吝惜露出体肤的罗衣,在在使北师的男子情欲高张,难以自持。不少女子见此效果而穿上罗衣出卖灵肉。
  玉遥树身穿罗衣,婷婷玉立于银河面前。看她眼神锐利,即知她不是前来叙旧。
  「你若独占可琉小心半夜里身首异处哦。」玉遥树以风趣的口气,说着忿恨之言。
  银河神色为难、愁眉苦脸。因为听说玉遥树对双槐树有异于手足之情的爱恋,教银河觉得眼前的女子像一头体内充满酸腐粘液的美丽怪兽。
  「这肌肤……」玉遥树逼近银河一步,伸出手握紧银河手腕。「可琉吻过吗?」
  玉遥树一面说着,一面轻柔地爱抚银河的手腕。银河倒抽口冷气、身体僵直不动。
  「可琉一定通宵怜爱着你这身教人垂涎的肌肤吧!」
  玉遥树的双唇,紧紧贴在银河的手腕上。
  「他是否会将手,爱抚你的乳房,以手指探索你的私处?」
  玉遥树的手具有对双槐树,怜惜的东西,也想同样地去疼惜的执拗。玉遥树将手探进银河的双股之间……银河宛如挣开魔咒一般,赶紧逃开。浑身颤起鸡皮疙瘩,心脏猛烈跳动着。
  「我……我还未和可琉行房。」
  「得了!我会相信这种话吗?」
  玉遥树眼神闪烁如火。
  「是真的!」
  银河不禁毛骨悚然。
  「若认为是谎话,检查看看我的私处就行了。」
  淫雅语的私处,即是处女膜之意。玉遥树一付难以下手检查银河阴户的眼神。银河不甘示弱、理直气壮地盯着玉遥树。不久,玉遥树说:
  「看在你神情可悯的份上。就算真的好了!」
  玉遥树眼中的火焰消失了,银河为之宽心。
  玉遥树取下柜中的酒瓶,优雅地啜着。
  「可要听听我的请托?」
  「什么事?」
  「今夜可琉也会来吧!让我躲在你的寝殿里。然后,当我和可琉交媾之时,你就退到他处去。」
  「那可行不得!」
  「为何不行?可琉又不是你的人…心里嫉妒吗?」
  玉遥树的眼底,开始微微含醉。
  「我不明白,你是可琉的姐姐,怎么会想和弟弟私通?」
  「像那样俊美男子,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吗?希望与他结合,不是女人本性、理所当然之事?我对可琉朝思暮想。若能如愿以偿地,徜徉于他的臂弯里,即使堕入地狱,亦是无悔。你难道不是如此吗?」
  银河张口结舌,难以回答。心里奇怪着:双槐树有如此魅力吗?并且,瞧玉遥树这等痴狂,难道男女关系之间具有这般难以自拔的感情吗?
  「我不清楚。这样,今夜你回去吧!原本你是想来杀害我,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我没与他交欢,就罢手吧。」
  玉遥树以冷若冰霜的声音说:
  「假若你有与可琉奸淫之事,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既然未碰触可琉,就让你活着。」
  玉遥树冷峻但美丽的眸子瞪了银河几秒钟,然后缓缓步出房间。
  银河内心怀着莫名的伤感,坐上寝台、晃荡双脚。双槐树此时走了进来。
  「姐姐来过了?」
  「怎么晓得?」
  「躲在邻房,全都听见了。」
  「胆小鬼。」
  「对姐姐束手无策嘛。」
  「全听见了吧!别再来我的房间了!你若宠了我,我就会没命呢。」
  「别愁眉不展,你还是像平日一般悠然自在吧,我会保护你的!」
  「我又不是傻瓜,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谈什么保护我!」
  双槐树坐银河身边。
  「迟早一定宠幸你,今日初次觉得心疼你。别胡思乱想了。在此之前,本只以为你是临时安排的女子。但是,今后不同了。打算把你当作真正的正妃。」
  「………」
  「姐姐若是加害于你,我一定会亲手讨回公道。」
  双槐树又说:安心吧!
  银河安心了。




  北磐关

  幻影达大军(取名为幻侠义帮),总共约有三万五千人。于四月上旬,自嵬仑塞出发。其中有嵬仑塞的正规兵、地方的乡兵、以及属于嵬仑塞管辖下的屯田用兵。
  对于发兵的借口,有好几项令人吃惊。首先欺骗卧病在床、命在旦夕的磁武,不断予以怂恿、胁迫,而取得号令书。佛兼也欣然接受这项任务,此书内容毫无意义、只是简短叙述委派幻影达为将领起程征战。以这封号命书为名义,正规兵及屯田兵皆遵从了。对于丙泞的人民,则以写着:「为了对暴虐无道的官吏,惩以天罚而发兵」的檄文,作为借口予以招纳。信以为真的亮成丁,信任了幻影达,率领农民前来。所谓乡兵,即是当地农民或商人的次男、三男等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之人组成的杂牌预备车。其中尽是些好逸恶劳之徒,是否能够担负士兵的工作,颇是疑问。幻影达品性不好的部下,四处游说他们闲暇之时一起去见识京城、又教唆他们在这场赌博里发威给敌方瞧瞧,因而齐聚了不少人。地方的农民或店铺的老婆婆之中,很多人都是幻影达的拥护者,所以也有人将自己的儿子差派前去。大家期待幻影达能改造社会,就举行了有如庙会一般的饯行宴。因此,也有风闻此事的年轻人追赶而来,中途加入。
  大将幻影达、副将佛兼、参军亮成丁,以此阵容组军出发了。浑沌自言不愿挂帅,混身于杂兵之中,悠哉地骑马而行。
  幻军为何绕远路向沚水州前进?原本由嵬仑塞往东直行,不须特别劳累,便能进入位于北方的北师。从沚水绕道而行的话,则必须横渡苏江最宽阔的部分,并且,非得突破被称为北磐关的军事要塞不可。
  「沚水自古就被称为人间天堂。一定得去见识一番。」幻影达笑着说。
  『这家伙莫非只是个乡巴佬?』亮成丁胸中闪过一丝悔念。
  关于沚水之行,自举兵之时就不时与浑沌商量。作战策略之类的顾忌,不用说是不在考虑之列。
  「兄弟,沚水好像是个好地方。那里齐聚着食物、醇酒、美女。」
  「那真不错。浑兄。去北师之前,非去一趟那里不可。」
  商量的内容似乎是如此。
  幻军攻陷坚不可摧的北磐关时,仅传出已经攻陷的传闻,就足以让北师兵部的将官们震惊。光这样就能够使只是装腔作势的幻军战力显得壮大坚强,拜此之赐进攻北师有如直入无人之境一般易如反掌。如果幻军采取直行攻入北师这种一般常识性的行动,必定会被北师营二十万大军于片刻之间在北师前方的安洛平原附近杀得溃不成军;然而,幻影达和浑沌根本不是真正作战的料儿,倒是蒙对战略,胡打瞎攻打赢了这场仗。
  幻影达出发之际,将嵬仑塞的金库当作资金,即是在沚水游乐所需的军资金。磁武若是身体健康的话,大概会即刻与幻影达断绝关系、并将其斩首吧!冷静想来,他把都司金库的钱财搜刮一空,真是个恶劣至极的窃贼。但是,对于毫无道理的事,人人反倒觉得痛快。「无所谓嘛。反正都是朝廷官吏们榨取的钱财。用完这些,幻大人自会帮我们改造社会。」如此一来,谁也未加责问。
  对于这支准备入侵沚水的军团,甚感失措的,首先便是沚水州都司。收到幻军已越过州境报告的都司尚书合义原之,急速派给追查使者一万兵力。
  使者是都司侍郎马狸。据说人长得恰如甚名。传达兵回来向幻影达报告:「山狸已到。」
  不消多久,马狸盛气凌人地逼问幻影达——实际上内心却战战竞竞。
  幻影达威风八面、堂堂皇皇地回应说:
  「在下等人正要前去征讨岐安州的蒙洛奇汗。」
  幻影达如此胡说八道一番。
  「如此之事,我们从未听闻。」马狸说。
  蒙洛奇汗乃是北方的骑马民族,每年惯例会闯入岐安,施行掠夺,但仅限于收获时期。没有这时候来的例子。
  「不错,这次并非要去驱散他们。而是要远征蒙洛奇汗国,砍下其主子项上人头。」
  这种自吹自擂的大话,谁也不会信。幻影达将马狸叫到旁边来。
  「狸大人,请勿猜疑。」
  这么说着就递给他一包沉甸甸的东西。马狸被喊为狸大人时,一脸嫌恶,可是看见那包东西之中的巨款,马上笑得合不拢嘴。幻影达又拿给他一包更大的东西说:
  「这是给都司义原之大人的。」
  马狸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说:
  「我明白了。阁下所言应属实话,不过须先照会兵部。我想约费时十日左右,这期间请务必暂驻此地。」
  「啊,承蒙关照,着实过意不去。非常感谢。」
  就这样、幻影达等人进入沚水。
  『平壤田园尽美景,不见马儿,见牛羊。』
  从前的人,从海路进入沚水、立刻对肥沃的万顷良田难以置信地瞠目而视。缓缓行过如梦幻般美丽的田园、平坦翠绿的丘陵尽头即可远远眺望大海。其实,那并不是海,而是有名的白湖。在这附近,住民熙来攘往,在当时,恐怕是世界最大的欢乐都市吧。沚水城就在眼前。所谓城,即是都市之意,沚水城是被方形城墙所守护的城塞都市。
  此地有句话:「生在沚水。死在白湖。」
  在沚水生长,白湖之畔死去,乃是人间最大的幸福,这是此地每个人的想法。居住于沚水的人们,深信不疑自己比皇帝还幸福,不过,有钱仍是不可或缺的条件。
  幻影达一行就在此豪游。甚至连杂役的小兵们,都有零用钱玩乐。由于大家举止文雅(只是嘴巴上咬文嚼字),所以没有惹起令人反感的骚乱。虽说是叛军,但是像这样钱财充裕,自然不会掠夺造乱。这些引得沚水城的众人相当好感、对以后也很有助益。
  幻影达来到城内最有名的妓楼,每日挑选不同的妓女为伴。沚水的妓女不仅美丽,也具有古典的教养,能够吟诗作赋;擅于歌舞乐曲已属当然,笙或琵琶的名手也不在少数,恩客们为了对这些妓女表示敬意,就称她们为女将。沚水自古以来被称为天下美女的产地,这些名产美女,再加以训练,即成为名妓,宫廷也选入了数位这类妓女。
  因为不是一般粗俗的妓女,所以非常骄傲自大,对乡下人根本瞧不起,幻影达是个粗鄙的男子,对方的轻蔑,他似乎不甚在意。常常见他粗枝大叶地指道:「下一位!那个姑娘!」不过,人类与生俱来的品德,幻影达还算具备,所以立即有姑娘接受了说:「幻大人,今日就请光临我的房间。」
  对照之下,浑沌嫖妓的方法则大不相同——他最初那日进入的店恐怕也是以直觉或缘份来决定的吧!只见他滞留于沚水期间,一直都逗留在这家店中;而且,妓女也是初日至最后一天,都是同一位。浑沌留着和尚头,相貌几近怪异。那位妓女起初甚为畏惧,不过,渐渐对这个男子产生好感,滋生了情愫。
  「您是和尚吗?」
  她偶然询问浑沌。交谈之下发现,这位男子出乎意料地有教养,并且个性的独特。
  『没想到这男人竟这样教人倾心。』她想。
  据说,最后二人宛若结褵数年的夫妻一般。
  现在,且来谈谈亮成丁,因贪污蔚为风气大感愤怒而辞官下野的他,生来就是个直爽体面的男子,然而在沚水游乐期间,人全变了样,似乎此时才初次了解人生的趣味。频频感叹:为何当官时不识这些乐趣?亮成丁是个长脸,斯文的男人,并且是个进士及第的秀才,所以相当受妓女的欢迎。因这缘故,亮成丁的人生观,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
  幻影达众人滞留约二十日。由于军资用磬,只好沮丧地动身上路。
  幻军渡过白湖,乘船悠游于苏江时,已是六月。至此,连一次仗都没打过。
  在苏江北岸的卫所,终于发生战斗。理由很简单,在这个卫所接受盘查之际,已没有可贿赂对方的钱财了。无法可想,幻影达便下命令,攻击卫所。寡不敌众,所以卫所的驻军,在顷刻之间溃不成军。卫所长逃入北磐关,北磐关的驻地武官,马上通报北师兵部。此时,幻影达之乱终于为朝廷所知。
  现在有叫王齐美的男子登场了。他是素干宫廷内,极少数的死硬派好官之一。飞令郭和真野,视他为眼中钉,不时想伺机陷害,不过,王齐美的经历或日常生活,毫无破绽,根本无法得逞。听见幻贼渡江的报告时,飞命郭等人心想:机会来了。布置妥当之后,命王齐美为平定幻贼的巡抚。
  王齐美乃一介文官,但是,据说他甚具军事才能。文官压过武官,而被任命为司令的例子,并不稀奇。派出巡抚军时,以文官为其大将,是素干的惯例。大概是认为起用文官来监管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军人,会比较好吧!伟德王是腹宗的叔父,也是掌握着地方的军阀,是个相当棘手的人物。然而,王齐美以前所未见的本领,镇压了这次动乱。王齐美的作战计划,非常杰出,擅于兵力的掌握,战斗也速战速决。或许王齐美是位军事天才,栖斗野忧惧王齐美的才能,一再向腹宗进谏谗言。不过,因为是很明显的谎言,太梁又居中调解斡旋,腹宗也没有加以处罚。然而,至今仍无法一展雄才、飞黄腾达。在这个时期,他可以说,是位弥足珍贵的正义好官、一帖乱世的清凉剂。
  他和角先生,关系很不错。由于王齐美相当年少,就以师弟之礼相称。角先生则平易近人地以朋友关系往来。
  王齐美前往北磐关时,在妻子和儿子的面前说:
  「此次征战,恐怕无法生还。希望你们心理有所准备。」
  儿子对父亲的话感到疑惑,说:
  「莫非对手是长毛幻贼?爹爹应该不会战败。」
  王齐美苦笑道:
  「敌人并非幻贼,而是朝廷里的畜生。」
  他话中之意是:幻贼可讨平,可是朝廷讨不平。
  王齐美进驻北磐关,是六月十四日夜。进驻之后,马上着手布置,北磐关周围的兵力配置、护卫城池武器的分配、以及大略的作战情形。北磐关没使用特别的作战计划。渡过苏江,地形便向北磐关方向,渐次缩窄,其中心点即是北磐关的城塞,并有如卫星般的小城池分布四周。敌人正面进攻的话,将其歼灭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正常的人,一见到北磐关,就会惊慌引退,越渡苏江,避开北磐关,从西边重新攻入。
  王齐美自己虽然能够进驻如此铜墙铁壁的安全要塞,但是已看出飞令郭的阴谋,王齐美真正的敌人,恐怕是来自后方吧!
  幻军还算神智清醒。暴增为约四万人的幻军,来到北磐关前布阵,已是王齐美入城二日后的事。浑沌与幻影达并骑而行,亲眼领教了北磐关的雄壮威容。幻影达也张口结舌、默不作声。
  「浑兄,这城真壮观。倒是如何进攻是好?」幻影达一如往常地向浑沌征询。
  「投降吧!」浑沌相当简短而理所当然似地说。
  在一旁的亮成丁和佛兼,脸色铁青地抱怨:
  「为什么要投降!我等幻侠义帮乃是为天下国家而……」
  其实他们内心也正想着:无论如何都攻陷不了北磐关,应该就此引退,避开北磐关。这是一识时务的想法。
  「投降较好。」浑沌说。
  有人问了:不交一战,就束手就擒吗?理由何在?
  「没有理由!」浑沌坚决地。
  见浑沌一脸的笃定,亮成丁乞求裁决似地看着幻影达。幻影达如往常所行,此时亦对浑沌的话计听言从。
  「我准备投降。众人若不屑如此,就自行离去,绝不拦阻!」
  不得已,二人只好依了。即使逃走,追兵也要穷追不舍,在军队里,至少有幻影达撑着。况且,至今并未犯下什么滔天大罪,罪刑不会太重吧!二人心里如此打算着。
  幻军不战而降,士兵们反而大感放心。
  「能够做趟有趣的旅行倒也值得。」大家都心有同感地想。
  受降的使者王齐美说:
  「哦,相当聪明的匪徒嘛。」
  他本想:先行袭击,将敌人引入阵地,再予四周包抄攻击,连袭击部队都早已编列完成;此时,立刻把幻影达及其手下押往北磐关、解除幻军的武装配备,再加以监视。
  若要推量浑沌此刻的心事,实在很难。只能说:他是认真地决定投降。找不出有何计谋或故弄玄虚之处。他似乎是想:即使在这里被斩首,也罢!是缘吧。
  在这场战事里,对幻影达之军,最恰如其分的评语应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好运道。假若再迟半日投降,的确真的会被歼灭。遇到城将是王齐美,也算是浑沌等人命不该绝。并非说王齐美是个好对付的人物,而是,他的政敌在背后虎视眈眈,这对王齐美来说何尝不也是一种幸运,这些令人惊奇的命运转变,完全是因浑沌的主意而情势逆转。
  王齐美接见幻影达等人时,迟疑到底是即刻护送到北师?或者当场即斩首?他的正义感,使他决定先听这班匪徒的说词。
  书记官坐在一旁,准备记录口供。
  依次提调幻影达、佛兼、亮成丁问话,原来众人的罪状只有掏空嵬仑塞的金库,以及袭击苏江岸边的卫所而已。只是,卫所长官身负轻伤逃了出来。
  『难道并非叛乱,仅是地痞流氓们的四处游荡?』
  叛乱的刑罚,公认该施以殛刑。王齐美觉得将这群人处以殛刑,着实不忍。
  现在,又提调浑沌。由于听说浑沌是最早提议投降的人,而这种见风转舵的投机份子又是王齐美最厌恶的典型。然而,相见之下,才知完全猜错。并且,还颇有几分可敬之处。
  『福至灵心,即刻实行,应称此为缘。』浑沌说。
  他被问及叛乱之事时如此回答。王齐美觉得此人真是个以奇妙哲学行动的人。不由得大发兴致,与他侃侃而谈。
  『吾知汝自称浑沌之由,应是汝心事浑沌之意。』王齐美说。
  「你似乎是诚挚可靠的人。若要斩首,想由你来执行。」浑沌说
  浑沌本有难以亲近的秉性,不过,若碰见意气相投的人,连兜裆布都可以即刻脱下送给对方。
  「我能否回归北师,还很难讲。无法接受你的请托。」
  听见此话的书记官,露出疑问的表情,照理说王齐美不该对浑沌说这种话的。浑沌立刻察觉王齐美的政治情势非常微妙。
  「自古以来,树立的敌人不是顽拗的家伙就是恶棍。像我这种人,没敌人也没有朋友。」
  听浑沌这么一说,王齐美也自嘲地说:
  「的确如此。那么,我是恶棍呢亦或顽固之人?」
  「哪种人都无所谓。」浑沌说。
  意思是:若具有个人独特的魅力,哪种人都无所谓吧!
  接受飞令郭之命,镇守北磐关阵营之后,有好几个人盘算着扯王齐美的后腿,一遇好机会则在战斗时从后方追讨,若办不到如此,就假扮刺客潜入暗杀。这些人全是补佐王齐美的将官。由于幻影达等人不战而降,所以更必须尽速进行暗杀。
  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半夜,刺客们提着剑,悄悄潜入北磐关。其中一人走向监禁幻影达等人的牢房,其他人则走向王齐美的房间。
  来到牢房的刺客,无声无臭地刺死二名狱卒,夺下钥匙,释放幻影达众人,说:
  「快逃吧。」
  当然,这整件阴谋是准备由他们背负杀害王齐美的嫌疑。然而,刺客万万没想到,浑沌迅速站起,潜至牢门边,跘倒刺客。
  「兄弟!宰了这家伙。」
  浑沌大喊一声,取过剑来,幻影达也纵身而跃,击向刺客。手上握着剑的浑沌,一剑刺中刺客的心口。
  「喂!浑兄欲住处?」
  幻影达有所了悟地拾起丢在倒卧血泊中的狱卒身旁的剑,随后而来,佛兼也随行而至。亮成丁则脸色发青,颤抖不已。
  「知道王齐美的房间吗?」
  幻影达一问,浑沌即答:
  「不知道。」
  只好胡撞瞎闯。直至到达王齐美的房间,已浪费不少时候。当他们来到廊下时,巡逻守卫士兵早已一个个挂了彩。
  恰好遇着刺杀了王齐美正欲逃走的三个人,其中一人已身负重伤,由同伴扶着走——应是被王齐美的枪所击中。浑沌一言不发便杀了他。旁边的刺客因扶着重伤的同件,无法抵抗,随即挨了数剑身亡。还有一人,被幻影达及佛兼二人合力砍杀。
  浑沌跨进王齐美的房间时只见王齐美死状凄惨。浑沌一时之间木然呆立。
  「这人真是傻瓜,明知敌人要来,连个贴身侍卫也不带。」浑沌悲号怒吼,双眼垂泪。
  幻影达见状,目瞪口呆。
  「浑兄、怎么办?」
  浑沌两眼喷火地瞪着幻影达,大喊:
  「兄弟!为王齐美报仇。」
  幻影达虽然摸不着头绪,仍然点头答应。
  「好!报仇!」
  虽然是令人奇怪,但是,浑沌此时初次真正有了兴乱的名义,其实并不是他受过王齐美的恩或义,而是对王齐美的人格及正直不阿的致死惨状,而身心震撼,感动不已。浑沌决定以此名义而战,只见他几乎无视幻影达等人,伏在王齐美的案前。开始磨墨,备好笔纸,闭目沉思。
  浑沌首将满腔愤怒之火化作文字,开始在纸上振笔疾书。仅是满心的冲动,那管其形式或格局。像是纯粹凭创作冲动的作家一般,既非檄文,亦非激愤之诗,浑沌写下了小说体似的大谎言。
  浑沌在王齐美的房里,沉湎于书写之时,幻影达众人则进行实际的工作,先掌握北磐关,牵制住内部的将官,夺下指挥系统,然后重新武装幻影达之军攻进北磐关。一旦获知王齐美之死,众官兵宛如虚脱一般,无心恋战。其中也有人痛哭流涕。仰慕王齐美的士兵颇多。幻影达明白宣布,杀死王巡抚的乃北师的刺客。
  黎明时,北磐关已成为幻影达的天下。战争诚然变幻莫测,此时局势已变。史官明知事情经过,却淡然记述「天下坚垒,仅一日便陷落。」
  比较下,浑沌此时所写的文章真可说是名文。有人说是:极尽夸张之能事。有关其内容的诸多攻讦,作者也承认。
  『一兵卒曰:太初未现之时,天地间无不善、天地间降生人后、霎时罗刹跳梁。即便豺狼满盈,亦未见如此贪婪残虐。』
  以此为始的这篇文章,乃是假托北磐关的一名兵卒之口,报告他所目击幻军一切世人难以想象、无比残虐的所作所为。在此引用全文则因过于冗长故碍难办到。
  总之,乃是叙述幻影达这位魔鬼般的首领,及其军队,如疾风般袭击北磐关,攻陷此地,将此关破坏殆尽,并且以常人难以想象几尽残酷的手法,凌虐守备士兵。
  「三万守备兵,费时十日,予以千刀万剐,一一凌迟至死。又如饿虎扑羊般,景象凄惨。」不少如这种繁复修饰的部分。
  「幻影达割裂濒死士兵之腹,一一抽取其五脏六腑,如山珍海味似地,贪婪食下之后,将粪便掏空的尸体,做成肉串,烧烤食之。」又不时执拗地插入这样恶心难当的描写。
  「恶鬼、畜生、魔鬼,这些措词都有不及。幻军之恶劣,已非笔墨言语所能形容。」最后以此作总结。
  这篇文章后来被称为「浑沌残虐录」,成为小说、史书中,描写残暴景象的新范例。甚至,读毕此篇文章,凡有人性者无不惊恐颤栗。
  亮成丁和佛兼,皆露出嫌恶的神情。亮成丁更胆汁涌至喉头,脸色瞬青瞬白。对浑沌说:
  「你写出这东西?到底有何打算?」
  浑沌甚为满意似地,答:
  「送到北师。给那批家伙看看。」
  「这种东西,别人若看了,必以为我们是魔鬼啊。」
  二人极力反对将这篇瞎扯的文章送至北师。
  唯有幻影达非常高兴地说:
  「至今才得以见识浑兄的文才。」
  不过,幻影达近于文盲,是否真了解内容之后才予以赞赏,实在令人怀疑。总之,他命令一位士兵为使者,持着此篇文章,火速奔往北师。行前,将马血倾泼于这位士兵的衣服上,并使其轻微受伤,扮成宛如从地狱生还的模样。
  浑沌的作品,招至惊人的效果。北师的高官,脸色铁青,朝廷之中,人人为之战栗。素干最强猛的北师营军,更惊愕于如王齐美这般名将竟仅一日就被打败,听见浑沌文章的内容之传闻后,似乎还未交战之前就想拔腿开溜。没想到笔的力量竟如此之强。这恐怕是浑沌始料未及的吧!当初王齐美被暗杀的激愤,刺激了浑沌的文笔行动,而采取异于常情的形式,以消灭其心中之烈火。这篇文章,发生了效应,但其所引起的负面效应则使幻军在历史上留下了恶魔军队的恶名,以后的当权者,每当攻讦幻影达或浑沌之时,则多拿此作品来大作文章。
  北磐关陷落之后,幻影达众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轻松罄尽北磐关的金库,再次前往沚水游乐。此时,为了不使留守的官兵进驻北磐关,便把北磐关及其周围的城池,破坏殆尽,放火焚毁。北磐关的守备兵,几乎全部加入幻军的行列。幻影达一行,大受沚水百姓的热烈欢迎。特别是沚水都司义原之为了明哲保身一味迎合幻影达众人,无论如何,幻军毕竟是打倒了无敌的王齐美及屹立不倒的北磐关。
  浑沌又到以前逗留的妓楼,再度恩顾同一位妓女。幻影达嘲弄地说:大概那位姑娘施了符咒。妓女万分欣喜,后来脱口而出说,这次再出战,要跟老爷随行而去。
  「那可不行。」浑沌说。
  「为什么?老爷不是喜欢我吗?我也是打从心底喜欢老爷您呢。」
  妓女不像是在耍诡计。浑沌只是苦笑,不置一词。
  接着,妓女与浑沌的身体合而为一,同赴云雨。销魂之后妓女梦呓般地问道:
  「老爷打算夺取天下吗?」
  浑沌刹时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
  「也许吧!」
  然后,鼾声大作,直睡至翌日正午。




  后官军队

  当幻军攻占北磐关时,银河发生了许多事情。
  首先——虽然迟了些,但银河总算成为道女,这原是件可喜可贺之事,然而却极其困扰着银河。
  月信出现时,银河并没有因疼痛或情绪不佳等新的生理现象而慌张。最先浮上心头的,就是该如何告知双槐树。翌日,双槐树前来银河房间时,已多少察觉到了银河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注意到此事,就说:
  「怎么了,莫非还害羞?」
  总而言之,双槐树说过了,银河成为道女时就要以正妃的身份来宠幸她。但是,自己特意地对他说,不是如同要求着「希望你来宠幸我」吗,
  「老是说那种讨厌的话!」
  银河咽下说到一半的话。双槐树有趣地望着暗自嘟哝的银河。
  「怎么?肚子饿啊?」
  「……」
  银河还是没有说出心事。
  双槐树也有难言之隐。这位俊美的青年已年届十八岁。这个年纪的男子无一不是充沛着莫名的精力、努力对抗心中难耐的激烈性欲,浮沉于稀溜溜的粘液之海;然而,双槐树却碰也未碰过银河。
  像他这样不断地遭受威胁,每日为策划屠杀敌人而四方奔走,照理说应该没有染指女人的精神。但是,每晚都在银河的房间过夜的他,不见得毫无感觉。作者也是一番好意,我想他恐怕一直极力忍耐,而并非是性无能,这可由其后拥有儿子可资证明。直到宫廷太平无事之前,自己都有被杀的危险,在这种情势之中,早有觉悟沉迷女色是极其危险的事。
  「既然做了这个鬼皇帝,就不得不受这般痛苦。」
  他内心经常如此抱怨,在此,笔者能够想象他一边凝视着银河的睡脸,一边咬牙切齿地流泪。或许立银河为正妃,原因之一是因银河未成为道女。只要看着银河姣美的脸,将爆炸的情欲更是一触即发。若照作者的想象,双槐树这个皇帚,实在当得相当痛苦。不!应该说是悲哀吧!
  不久,北磐关被攻破的消息传入宫廷,虽然飞令郭是杀害王齐美的罪魁祸首,却惊慌不已。惊慌的不止是飞令郭,百官皆然。双槐树也甚是心慌。他相信王齐美应该不致败在草贼之流的手下,所以将此事完全委任兵部处理。在进行着诛灭恶臣的大事时,竟面临了意料不到的阻碍。
  「尽速讨平幻贼。」他下达敕命。
  听到幻影达胜利之事,格外欣喜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菊凶。这会儿,菊凶在迁化殿的巨大寝台上,怪异地弓起身子强暴琴皇太后,使琴皇太后喘不气来地达到高潮。他不时低声呢喃着:
  「借外界的力量,辅佐平菊(琴氏与菊凶之子)登基帝位。」
  可惜飘飘欲仙的琴皇太后并未听进这些话。
  菊凶的暗中活动,就从翌日开始。
  后来,浑沌的作品也被传入宫廷。光是读过这篇文章,大部分的人都脸色转青。
  「真有这样的事吗?快派人侦察虚实。」
  仅有双槐树,冷静地阅读文章,然后颁下此令。
  负责侦察的男子是个浑球,他只潜进近北磐关附近,以目力来侦察情况。
  「北磐关被惨烈毁坏、化为灰烬。将兵的尸体,恐怕随城一并被烧了……」
  兵部尚书李实,一面颤抖一面询问侦察兵。
  「那、那么、幻贼可仍在彼处?」
  「没有。敌方如恶鬼罗刹集团,已遁匿地底或飞至高空,完全不见踪影。」
  假若他认真地进行侦察的话,应该会知道幻军正在沚水寻欢作乐。
  「怎么办?」
  李实一路平步青云升任至兵部尚书——军务大臣,素干兵部的最高统帅——凡是与军事有关之事均由其掌控,其拥有的权力,可说是独裁至尊。
  「能与恶鬼罗刹交战吗?」李实最初如此踌躇不前。
  双槐树如同踢了李实一脚般,断然命令北师营军出击。约在此时,再度耗费军资的幻军,好不容动身三渡苏江。一面斜眼看着北磐关的残骸,一面进入正北之地。这时幻军之数因为聚合了北磐关的降兵,以及沚水都司原义之的士兵,膨胀近六万人。纵然如此,也难以对抗北师营军的二十万精锐之兵。
  乱事的战豉雷鸣,但尚未抵达后宫,银河她们对战乱之事尚无感觉,作者即打算从这小女人的观点,窥视幻影达和浑沌的动向,因此,细节无从得知。银河她们并不主动进行窥探,甚至,并不在意这个世界的莫测变幻。
  银河从角先生口中听到了乱事,假托听闻角先生「希望拜见银正妃」,急急前来探望,事实上,是她自己想见角先生。角先生抱病在身,脸色不佳。
  「好久不见了,老师。」
  角先生看到银河后,心想:
  『已经有些改变了。』
  银河的声音似乎不像以前那般调皮。
  「你变漂亮了。」
  银河神色严肃,下定决心似地对角先生「招供」:
  「事实上,我已经是道女了。」
  角先生正纳闷她想说什么,没想到银河竟甚为严肃地说出此话,不禁吃吃地笑了。银河有些生气地说:
  「有什么好笑的嘛?」
  「啊,你这么正经地说出来,倒变得挺滑稽的。成为道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是这样啦。反正都是那个可琉嘛。」
  「应该称他为皇帝陛下哦。」
  「是的。总之,是皇帝啦。」一向清晰坦然的银河,此时倒变得口齿不清。「他说我成为道女之后,就要来宠幸我。我真头痛不知怎么才好,所以来和老师商量……」
  「有什么好头痛的?」
  「他说我成为道女,就要来宠幸我……」
  角先生倏然消退笑意,神色严肃。断然地说:
  「早就应该被宠幸了。莫要忘了我所教过的。成为道女后,便是意味着你的身体蕴藏了孕育胎儿的真理。莫对印证真理感到犹豫。」
  「啊!」
  如此的哲学引证,结果如何都无所谓,真正令银河困扰的是,女子初次进行男女交媾时所感到的害怕及羞怯。
  「角老师根本不了解女人的心情。」
  「当然,因为我是男人。」
  「那就算了。」银河有点生气地。
  「对了!」角先生突然低声说出。「你得赶快与皇上圆房!」
  「为什么?」
  「皇上性命受威胁。我想他为人聪慧敏捷,并非容易对付。但是,事情就怕万一啊!那时,若没有他的后代将如何是好。素干真理孕育的后宫,若真理被剔除,国家将会灭亡!」
  「难道……」
  「一切希望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拜托了。」
  「但是……」
  「还有一事应该注意。那就是幻贼之乱。」
  银河初次听到此事。当然,她不知道幻影达即是在瓜祭负责护送自己的大叔。
  「连王齐美这样的汉子,都被打败。我对幻贼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
  角先生的忧虑,是当时的读书人(知识份子)都心有戚戚焉的感受,一言以蔽之,就是「过去无此例」。不论翻开哪本史籍,都找不到类似此次乱事的先例,因而乱事结果如何,完全无法预料。读书人对幻贼感到一股空前绝后的危险。
  「那种时候,唯有真理才可靠。不是吗?」
  所谓真理,以后宫哲学来说,即是森罗万象。而孕育真理的,正是子宫(后宫)。
  「现在,还有一个理由。这是私人原因。但是,却是对我最为重要的事。」
  「究竟是什么?」
  「我的天命已届。在我阳寿该终之前,无论如何也想知道此事。」角先生呕血一般说出此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若能为我印证,就不用再让死神为我苦等。」
  「我的房事,变成印证老师之学的管道吗?」
  「是的。你与皇帝陛下验证结果,若和我的哲学不一致,那么我学不过是幻想罢了。」
  角先生再次说:拜托了。为老师所托付之后,银河孩子气地点了头。
  槐历二年十二月,幻军与北师营军会战。战争首发自绵延北磐关北方的山岳之端。北师营军为了攻击占领山岳的幻军,完成布阵准备。布署了包围阵势的北师营队,其优势已完全确定。那时是十月半。
  然而,幻军却无法自野营的山岳地带,抽身而逃。连傻瓜都晓得,北师营军正在山麓严阵以待,所以,干脆在山腰上露宿野营。季节渐次披上冬色,不过被沚水供应着食物、燃料的幻军,并不疲累;不但不疲累,还收到沚水送来的高级酒或慰劳的妓女,实在乐不思蜀。
  而北师营军不过从吝啬的兵部乞得一点最起码的食物和衣物,连如此精锐的军队,都已达忍耐的极限。这时期,清晨已经降至零下十五度左右。今后还会愈来愈严寒。
  新上任的巡抚马逗,放弃埋伏,决定攻入山岳。他判断再如此久守阵地,仅是耗费士兵的士气和体力。
  如此一来,如今分为二阵,一军包围攻击,另一军留下固守阵地。
  当攻击部队正想登上山道时,忽然受到幻军的突袭,说起来北师营军真是出师不利,若以剑道比喻,即是被对方击中要害而大受损伤。就算攻击部队以倒栽葱之势予以还击,幻军也不会就此逃至平地,而是马上引退到山里以图还击。
  即使如此,马逗三度派出攻击部队,每次都受到伏袭。马逗命令退守,然后,在临近北师的平地布阵,计划散开士兵,进行野战。
  确定北师营队没有在山麓埋伏,幻军出山应战。负责此次战术指挥的是佛兼和亮成丁。他们虽然未曾默记兵法书,但已经开始打仗,也不得不痛下苦功死背。北师、素干城的攻略战术,几乎都由这二人来指挥作战。幻影达只是像大将似地,悠哉游哉。浑沌究竟在做什么?这会儿,他亲自率领一支部队出击!
  「为王齐美报仇!」他一边大喊,一边如鬼魅般奋力而搏。
  「浑兄别出去吧!」
  幻影达阻止着,但是浑沌充耳未闻,一心想为王齐美报仇,其他一概抛诸脑后。
  双槐树做梦也想不到,在平地交战,北师营军竟会败北,他原以为在山麓虽处于被狡猾的幻军玩弄的劣势,但平原交战一定能发挥北师营军的本领,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幻军之乱得逞的事传开了,听见此事的各地反素干势力,乘势蜂涌而起。较诸幻军,更让他忧虑。因此,他思考着这方面的主意。
  「不消多久讨灭幻军的大业必成。」李实再次如此禀报。
  事实上,李实打理好房屋财产之后,业已准备面对北师的陷落,李实虽不知幻军的实力,却深知军心涣散的北师营军大势已去。
  如果,这时是王齐美担任北师营军指挥的话,幻军一定是节节败退!因为王齐美会彻底进行侦察,甚至会身先士卒,那么就能识破幻军的真面目不过是个没有核心、情绪浮动的集团,个个都是吃喝嫖赌的草包之流。伟德王兴乱时,王齐美就是亲自指挥侦察队,才因重视情报收集工作而获胜。
  二日以后、双槐树收到难以置信的报告。
  『北师营军于师南溃逃。』
  据说,双槐树温和的双眸登时燃火,怒发冲天。
  在这般吃紧的情势之下,后宫也成立世上罕有的军队——正确名称是后宫守卫义勇军。这本小说中,打算称之为后宫军。
  发起人是银正妃——银河。
  双槐树最近露出郁闷不乐的表情。他向银河透露:「无颜面对祖庙之先人。」
  银河问原因,他说:
  「他国军队是何等顽强啊?」
  听说,幻军现在正在北师跟前五十里之处,悠然地野营。
  但事实与此大有差距。奇迹地攻破北师营军的士兵们已经相当疲惫、抱怨着无法再前进一步。依常法应该毫不歇息立刻攻入北师,可是,不论佛兼怎么申斥,本性惰懦的士兵们动也不愿意动。幻影达说:
  「素干城就在眼前了!歇一歇也好。」
  在双槐树的眼里,素干城原来存有一丝悠然的安详,但是这会儿,已令他极度疲惫。其实,他心里明白,只要精锐军整备进攻,就能够驱逐幻军。但是以前会战时被打败的北师营军的残兵,却陆续加入幻军的行列。
  「看样子,在素干城沦陷之时,首先受侵犯的会是后宫。」双槐树的眼睛布满血丝。
  事实如此。任谁也推敲得出幻影达一听到「后宫美妾数千人」的传言后,会露出一脸垂涎的样子。
  「情况不对,你们就逃离此处远走他方。」
  「我们被驱逐也没关系。」银河说。
  「说些有趣的笑话给我听。」双槐树并不理睬她的话。
  银河在历史上开始活跃,虽然迟了些,却是从此时开始。后代的史家,终于能把银河置于俎上加以评论。
  这天,婢女照例以「规定」加以阻止。银河断然拒绝,走出房间。
  「在这种非常时期,后宫的规定应该要弹性些。」
  她还记得这是案内婆曾告诉她的话。银河首先走向江叶的寝殿,唤醒正在睡午觉的江叶,半命令式地对她说:
  「请你担任将军。」
  「什么?」江叶睡眼惺忪地。
  「拜托你了。」银河说完,扭头就走。
  她绕遍整幢娥局,准备四处游说设立后宫军队。
  风闻银河的军事活动,角先生慌张地跑来对银河说:
  「别做糊涂事。罢手!罢手!」
  「老师,贼军将会侵犯后宫,可不能坐以待毙呀。」
  「反正杀生并非卵(宫女)的工作。战争是军队的任务。」
  「为什么?」
  角先生回答:
  「历史上无此前例。」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创造例子。」银河说。
  角先生也是满怀苦恼,后宫被侵犯,等于是国家受到凌辱。若是贼军的精液,使后宫植入「真理」的话,素干的气数怕要告散失迨尽,角先生的哲学也得呜呼而终。北师营军的预备兵,几乎都逃匿无踪,角先生尚未知晓兵部尚书李实正陷落首都!
  还有,飞命郭接纳突然出现这名唤菊凶的策谋家的意见,决定为幻影达做内应。飞令郭在琴皇太后的迁化殿内,秘密地与菊凶会谈,飞令郭原听说对方乃角先生的弟子,是个如女子一般的黄口孺子,可是如今坐在眼前的男子,看起来根本与形容的不一样。连以老奸巨滑而驰名的飞令郭都有些紧张。菊凶无懈可击、若无其事地侃侃而谈。
  「干脆放弃。」
  菊凶说这话时,北时营军已迁离山麓地带、正向师南移动。
  「放弃?怎么说?」
  连飞令郭这般机敏的男子,都未抱有如此断然的绝念。素干仍固若磐石。菊凶对此极力辩解,滔滔不绝地灌输使飞令郭蠢蠢欲动的言辞。
  「自古以来,被称为言名相的人,在非常时期就断然实行非常手段。或许会一时被误认为背叛皇帝陛下,但是却能不畏惧世人的误解,抱持诚挚的勇气而力行。他们做这些事,并非为一己之利。乃是对社稷的赤胆忠心,以及为百姓的安宁,舍己为人才如此做。您正处于与古往今来的名宰相相同的情况。」
  飞令郭脑中浮起画卷上,古今名相因忧国而神情严肃之状,这恰与自己的心情相吻合,正合心意。
  不过,飞令郭虽然心花怒放,却仍是个现实的政治家。
  「您的意见,乃以北师营军战败为前提,万一战胜,这事不就半途而废了吗?」
  菊凶蛮不在乎地说:
  「幻贼非胜不可。」
  最后,北师营军令人不能置信地战败了,其背后是否导于菊凶及飞命郭暗中作祟,实在大有可能,却苦无证据。
  真野此时忙些什么呢?虽不知具体详情,但总该正干着类似的勾当吧,历代国家灭亡时,经常有这种情形,与此类似的例子,多如过江之鲗,最后的结果。国家残局就由皇帝自己收拾残局。
  银河为成立后宫军之事四处奔走,然而,并不容易集聚众人,宫女几乎都显出「战争?干我什么事?」的表情。
  不过,有时也有难得的姑娘说:
  「我愿意帮忙银正妃。」
  这些人大多是庶民出身,眼中闪耀着无畏的神色,并且,年老的宫女也觉悟到「反正这把年纪了,被逐出后宫也活不了」,所以纷纷响应银河。就这样,后宫军队成员共计一百零三名;其中四十岁以上的,有六十八名,但银河并不气馁。世沙明也参加。银河拉着她的手,欣喜不已。
  「反正也是无聊嘛。」世沙明说。
  世沙明大概是受到银河的性格影响吧!
  被强迫担任后宫军将领的江叶,仍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言少语寡。
  「我想看藏书库和武器库。」她说。
  银河就向角先生拜托,角先生默默地颔首。其实,后者早已获知北师营军战败,心中打定好了瓦碎玉全的念头。宦官亥野不知怎地,也说出愿意协助银河的话,行善事似地加入后宫军。像亥野一样忠义的好事者,后来又多了好几个。
  宫廷内自从识时务的官吏逃遁之后,显得冷清萧条。因为他们逃走时,擅自携走不少宝物,广大的宫殿竟令人觉得冰冷褪色。
  「忘恩负义的东西!」亥野骂道。
  据推测,约有二千名太监躲藏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算在下一个主人出现之前,在房里睡觉度日。
  其实武器库未曾使用过,先帝腹宗,对武器甚为爱好,并且还喜欢西方的武器,所以向西胡的商人购来最新的兵器,据说,当时欧洲所使用、称为「碧郎机」的大炮,也有五门,看到江叶边抽着烟,边走向此处,亥野惊叫起来。
  「江才人!有火药啊!」
  「这些武器使用火乐?」江叶不感兴趣地问。
  江叶的知识仅止于此。
  其后,江叶就窝藏书库,整晚都没出来。(真是个忠于职务的女子。)
  不管怎样,这支奇妙的军队,最后使幻军吃尽苦头。
  翌晨,江叶满眼血丝地从藏书库出来。向银河要求:「将武器及弹药,全部运至后宫。」
  银河也不多问,立刻进行搬移。银河认为,既然要江叶担任将军,就应该服从其命令。
  「素干书」的史官,称誉银河临时推任江叶为将军,着实具有知人善任的眼力。大概这是因为最后江叶担任指挥为成功,才会写下如此不加贬抑的见解吧!若江叶全然没有军事才能的话,包括银河在内的众多宫女,其命运必定悲惨无疑。天山遯在其素来充满冷嘲热讽的文章里提到:『江才人的军才并非如其所言,说难听点也只不过是女子小人的浅见。总之,因幻军的低能,才致使她成为备受称赞的对象。』
  的确如他所写的。但是,假若又考虑到江叶在此之前根本未曾接触过军事,就不能如此轻言否定。我想「切合时机」这句话最为贴切吧!将江叶置于将军之位,在这个时侯再恰当不过了,而且这战争在这时候也发生得正合时宜。
  银河推任江叶为将军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她总是不慌不忙、讲话简短适切吧。
  搬移武器是粗重的劳力工作。碧郎机加上车轮,就达数吨之重,另外,为步枪或火枪的携带用火炮,也非一般重量。其他如铁炮(相当于现在的手榴弹)、手枪、投石机、弓弩、长枪、长剑、短剑等等;将这些全部运完后,大家都叫苦连天。许多年长的宫女因为闪了腰无法支撑而脱队,年轻的宫女们,约在三天后也都肌肉酸痛而大掉眼泪。唯有平日接受劳役锻炼的下级宦官,没有显现疲累。
  江叶站在众人面前,说明兵火器的使用方法。这时,寡言的她不得不使出一辈子说话的数量来讲解。银河看见江叶恳切详细教导大家,心中甚为感动,觉得欠她的人情,这辈子都无法回报。
  兵器几乎都是用棒子从枪口填入黑色火乐和弹丸,将导火药装置枪膛,然后以绳子来点火。从碧郎机那样的攻城大炮,到对人用的步枪,全都如出一辙。反正,非常复杂费事,一部分的枪,使用玛瑙为打火石来点火,总之,所有的武器都是从枪口装弹药。
  宫女们抱怨说:与其用这样么麻烦的东西,倒不如使用剑,但是,江叶不允许,严格要求说:
  「记不住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银河率先示学会了操作方法,所以众人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强记。
  「实际射击看看。」江叶说。
  「射哪里?」
  「干生门!」
  所谓干生门,乃是区隔官僚们在素干城执务的外廷以及皇帝和其家族的生活空间——内廷(即是后宫)的门名。
  「胡来!」亥野喊道
  但是,银河她们已经动身前往。
  十几把步枪齐出动,甚至拖着一门碧郎机,来到干生门。
  「别顾虑,射坏了也没关系,反正,这道门不关闭不行。」江叶说。
  江叶打算使用不使贼军进入后宫的策略。江叶一面实地让宫女、宦官操作装填,一面指定错误之处。江叶看起来非常有信心!其实,江叶对有关兵器的知识全是由书籍上临阵磨枪学来的,不能说真的有自信。因为不太有自信,所以才要试射看看吧(连素干的国军,都无法自在地运用兵器)。江叶命人准备火绳、将枪口、炮口直对干生门。
  正常即将发射时,门口出现了人影。
  「稍等,稍等。」如此慌忙大喊的是双槐树。
  「要进来?还是出去?请快点离开那扇门。」江叶没中止的意思。
  「可琉!快点!」银河一说,双树便跳进干门生这恻。
  「射击。」江叶下令。
  江叶一声令下,便响起好几道导火药燃烧的咻咻声。接着猛烈的炮轰声,随着冲击一一响起,骤然间炮兵宫女们一轰而散,也有宫女运气不好,震破了耳膜。
  江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
  「不错。」
  但是,每个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干生门被轰破了。由于几处可容人出入的洞穴大开,江叶命令宦官将其堵塞。然后,唤来发射失败的宫女,特别予以指导。
  「在城内射碧郎机?你们疯了?」双槐树激怒说。
  这时每个人根本无视于双槐树在场。银河哇的大叫一声搂住江叶,睡袍之下柔软的胴体,温暖而富弹性。
  「了不起。这样就可以赢了。」银河乐不可支。
  「哎呀……」江叶表情似乎有些生气地说。
  双槐树无计可施。(可怜的皇帝。)
  「菊凶成为使者,企图将幻军引入素干城。」
  双槐树说出此话,角先生立刻跪地叩首说:「臣请恕罪。」角先生是指自己知道菊凶的野心及与琴皇太后通奸之事却没呈报。
  「没有裁决菊凶,是我最深的悔恨。」
  菊凶十六岁时,被角先生从北师的贫民窟捡回来,长大后比女人更为妖艳。有段时期,被当作娈童般珍爱。角先生视他为第一弟子,给予贫民窟出生的孤儿破格的待遇。
  「放任他的野心、乃是难以割舍与他的情。」双槐树无奈地说。「别向落魄的皇帝行叩首礼了。」他执起角先生的手。「何况我与你是师生关系。」
  角先生始终不知道菊凶此时已经被浑沌斩杀,菊凶的末日,悲惨莫名,这个男子并没有得到与其才能相媲美的结果。菊凶的辩才巧妙,能够读取对方的心意后,再将对方诱入自已的理论中、又能适时地刺激对方的欲望,打动对方,使其深信不疑,并且,拥有清晰的头脑、实践的毅力、坚强的意志。总之,上天给予他实现野心所必需的充分能力。
  「我还年轻。」
  菊凶了解今后与飞令郭等人交手过招,非得步步为营不可,但是他一点也不担心。飞令郭是何等人物,在几次会谈之后,菊凶己胸有成竹,并且有操纵对方的自信。
  「飞令郭、真野都会比我早死,也用不着那般苦等。」
  解决了皇帝双槐树,再剔除飞令郭等人之后,新皇帝平菊只不过是自己的的傀儡,从此就能稳坐江山为所欲为了。
  菊凶的失算,就是他根本忽视了幻军。他认为,幻军反正是群头脑愚鲁之人,可以随意扭捏,就算有什么作为,充其量也只是权力操纵的工具。因此,他确认与幻影达众人会面的结果,必定不出自己圈套。他打算对这出身卑微、政治无知如幼童般的人,施些甜头引其上勾,再面授计策令其实行。他在幻影达,亮成丁及佛兼面前说:
  「如果拥戴琴皇太后的儿子。即先帝「腹宗」的遗腹子平菊为皇帝的话,诸事合宜。如此一来内阁首辅佐飞令郭亦会不吝协助。」
  先推戴平菊,再夺取素干的话就能够换来历代王朝创立者畏惧的批评——「篡位者」——的王位坐坐,无论如何,这可说是笔好交易。姑且不论亮成丁或佛兼、连幻影达都非常能够同意他的建议。
  此时一位男子站起来,他就是菊凶永远无法理解的失算吧,那个人就是浑沌。他突然问道:
  「你可知道暗杀王齐美的是什么人?」
  菊凶并未注意到,这是别有寓意的问话,便说:
  「啊,王齐美乃是叛臣,飞令郭时常深以为患。」
  说毕的瞬间,菊凶即已身首异处,人头落地。浑沌对菊凶抡起大刀的刹那,菊凶究竟想着什么、有啥表情啊?
  「为何杀他!这个男子带来好消息。」
  亮成丁逼问且斥责浑沌。浑沌收起大刀说:
  「这支军队的目的,乃是替王齐美报仇。现在便要去宰了飞令郭那个畜生。」
  「浑兄误解了。」幻影达不悦地说。
  这还是幻影达第一次批评浑沌。浑沌对此未置一词。
  这边,江叶微微一笑(注:作者并不认为叶真会微微一笑,然而,史宫却如此写着)说:
  「正好。」
  江叶冷静而透彻的态度,以及果断的言辞,使得宝美人觉得浑身充满异样的感受,这种感觉包含了一丝性的隐喻,宝美人不禁面红耳赤,顺便一提,这场战争中,江叶的崇拜者急剧增加。
  江叶堵住了干生门和阴户,似乎是想将后宫与外界隔绝,形成密闭的堡垒。天山遯评其为浅见,大概就是指此处吧!的确,若后宫变成四面受敌包围的城池,那么以后无论怎么做,都是白费。或者,江叶未考虑到将来的事也说不定。即使如此,百余人的女子军队即使最后有少数人苟延残喘,但拼命保存的也仅是个四面受敌的堡垒。
  亮成丁所率领的部队试着从阴户冲入,他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早,亮成丁这时满脑子都是尽情搂抱美女之事。只见这一干人一边点燃火炬,一边深入阴户跑了许久许久,好不容易看见前方闪着出口的亮光。兵士们为情欲所催,纷纷加快脚程喊着:就快到了。等他们注意到挡在出口的黑色东西原来是门大炮,已经太迟了。宝美人用尽吃奶的力气发射大炮。震天价响的炮声渐渐泛成余波,大量冒出的浓烟稀薄之后,宝美人提心吊胆地窥视阴户。那边和前一刻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派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宝美人试着想象,黑暗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悲惨,这时,她娇小的身体不禁发颤、惊悚。然后策马离去。
  幻军抵达北师,已是槐历三年正月。细雪纷飞的夜晚,道路都变成一片冰板。北师有名的富豪们,老早举家迁离。贫穷人家则在家中屏息以侍。居于北师的西胡(在地理上指希腊以西的国家之总称),十分谨慎小心,注视着乱事的演变,他们认为叛军不会加害外人。但是他们猜错了。以前的叛乱者为了收揽民心,必会发布「约法三章」之类的命令,而幻军全然无此想法。从前的叛军彻底禁止「杀人、抢劫、强奸」,不守此规者立刻在百姓面前就地正法,或是处以相当的刑罚。但相反的,幻军士兵在北师恣意地烧杀掳掠,带给西胡人莫大的灾害。由于这个原因,惹得二年之后西洋军队「伊军」大举来袭,侵犯蹂躏北师。
  素干城被包围了。外廷被破,四处充满幻军士兵。浑沌首先搜寻着飞命郭,不论青红皂白见人就杀。又听说宦官真野也参与暗杀王齐美的活动,便通令士兵予以搜查。
  当浑沌为了替王齐美报仇,正毁坏外廷时,幻影达则因贪恋女色,下令攻击后宫,但怎么攻也攻不破。
  幻军攻击之前,江叶命人将碧郎机拖曳至阴户前,对准阴户内部漆黑之处,准备炮击。
  「若贼人来袭便射击。」
  负责碧郎机的宫女宝美人吃惊地说:
  「那么做的话,阴户毁坏之后就堵塞不通了啊。」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手中仍作下次的射击准备。
  此时,贼运亨通性命无恙的唯有亮成丁,不过,他失去了一只脚和一条胳臂,以及视力与听力,将至死方休。
  后宫乃素干国巨大的女性生殖器,幻军是强奸者,其阴茎即是亮成丁的部队。这样想象的话,真是可怕。在阴道深处的子宫颈部分装置枪炮,在敌人阴茎挥入的瞬间发射炮击。这实在是对强奸者致命的惩罚。
  江叶重视兵器乃是后宫军强劲的原因之一。江叶在干生门和阴户口配设碧郎机,且在城墙低矮容易攀登之处设置火枪兵、手枪兵,命令宦官们拿铁炮作为掷弹兵,不论走往何处皆得快速行动,随机待命。只要有弹药,就应该坚守下去。
  幻影达为后宫出现意想不到的顽强抵抗而不知所措。
  佛兼劝解说:
  「打长期战仗吧!喏,重要的是宫女嘛。说是长期也只需五天、十日的短暂光景。」
  这时侯,总算找到真野而报了仇的浑沌回来了。附带一提,琴皇太后在后宫被攻击时,服毒身亡。据说是因为听到菊凶之死的传闻,但详情不明,幻影达久候似地,一见浑沌便问:
  「浑兄啊,如何才能攻占后宫?」
  浑沌面无表情地答道:
  「兄弟,王齐美之仇已报,就此结束吧!」
  幻影达瞪大眼睛说:
  「浑兄,你头脑可清醒?素干皇帝的宝座。就近在眼前啊!」
  浑沌只是一付淡漠的表情:
  「兄弟,你想夺取天下吗?别说傻话了、把这边的钱搜光就再往沚水游乐吧!」
  看样子,浑沌打算中途放弃叛军头头的「殊荣」,不,他打一开始就没有叛乱的念头。这正是浑沌这个男子不可思议和危险的地方。
  把天下当作一个舞台的话,作者却无法为深感兴趣的厄骀(浑沌)撰写剧本,他应是个即兴创作台词的演员。若能够给与银河或幻影达如天命似的剧本,不知何故却无法对厄骀这么做。他始终是随心所欲,随兴而言,饱受其他演员冷眼相侍。
  古老的神话、传奇里也有这种人,拥有太古的生命力,生的欲求不时浮现,浮现后不久便化为泡沫,当泡沫迸裂之后,籍着吸泡沫中的气体,得以了解生命的真谛。
  然而,人创造了社会,且生存于人际关系之间,如此一来,常囿限于常识、规范这些形式中,这些形式若被建筑于浑沌的思想沼泽上,则变成危险的建筑物。沼泽无力,建筑物摇幌,有时甚至会倒塌。素干的灭亡也可以说是素干的形成或仪式的倒塌。
  厄骀并没有建立这种建筑物,如其绰号所示,他这辈子的确是活得浑浑沌沌。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潇洒,唯有他,才是真正的历史。银河或幻影达都只不过是剧本拟人化的角色。甚至,此种错觉其实可解释作——「浑沌即潇洒」。厄骀的危险,并非因为具有急进思想之故,而是因为具体表现了这种太古思想。就因为浑沌是浑沌,所以危险。想将厄骀从历史上抹杀的后代掌权者或御用学者,大概也察觉了这事吧!人类社会的所有形式——即是所有的约束——漂荡于浑沌之中的话,大概会是一个无法想象的世界吧!
  自从浑沌与幻影达起了争执后,浑沌骤然对叛乱失去兴趣,也不愿意再与幻影达为伍。此幻影达除了拥有英雄的风貌之外,别无可取之处。之所以到此一战完全是受了浑沌冲动又反复无常的精神所牵引,幻影达从与浑沌相识时开始,便不断无条件地与浑沌联袂下睹注。但是,此刻自己做了判断,他要窜取皇帝的宝座——幻影达的心已失去自由了。
  银河枪术不错,在一旁的双槐树,看得乐不可支。银河担任火枪手。在长约七〇公分、直径五〇毫厘的枪管上,装入如婴儿拳头大小的子弹。一个人支撑相当吃力,所以用木架撑着枪身射击。待气喘咻咻爬上城墙而来的敌人一露出脸便对准发射,即使没有击中,也会因之滚落墙脚。银河的守卫冈位,约有二十名宫女轮流交替,拿枪面向城墙。大家一边发出欢呼声,一边射击,就像是一幅年轻少女们嬉戏游乐的悠闲场面。最初,对银河的提议付之一笑,怯懦躲匿于娥局的宫女们,也有些人来请愿能参加战斗,对早已参加的宫女,则显出心虚的表情。银河非常欢迎这些新加入的兵源,大家也都因此得以暂时喘一口气。
  角先生卧病在床。惦念着这次的叛乱,可是年迈的身躯却挺不住。双槐树特地前来探病。
  「没安插工作给我。大概是银河搞的鬼吧?」他自嘲地说。
  「陛下静静地等着就好。倘若陛下玉体稍有万一,素干就灭亡了。有时………」角先生痛苦地咳嗽着。「有时,陛下也该执行传绩真理的仪式吧?」
  「嗯。」
  「可是银正妃看来不像己行毕『仪式』的样子呢!」
  「她还未成为道女啊。」
  角先生露出意外的神情:
  「她早已经成为道女了,难道银正妃没有秉报陛下?」角先生痛苦地笑着说:「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以自己的意志支配思想,此乃房中术的极致。你是这么说的。」双块树说。
  「那是常法。超乎常法的事,有时就必须以非常法去做。」
  角先生再次激烈地咳嗽。以交代遗言似地口气说:
  「请立刻执行『仪式』。好吗?立刻。」
  「有此必要吗?」
  「是的。」
  角先生想着:能够看见我学的真理实际施行,死也甘心。
  外面起了骚动。双槐树走出廊下查看。喊住跑过来的宫女,询问事因。
  「银正妃似乎中了敌人炮弹。」
  双槐树未及听完,便冲出去。




  受胎

  银河在寝台上恢复意识时,江叶立刻来看她。
  「痛啊。」
  头上肿起一朵大瘤。心里忿恨地想:连后面遭袭击,这已是第二次了。银河并非真的中了敌人炮弹,而是为了避开敌人投掷的石头而跌倒,撞伤了头。大概银河也累了吧!沉睡了一天半。江叶窥探着银河的脸。然后,似乎生气地说:
  「昏迷不醒时,发生了大事。」
  银河撑起身子。外面响起轰炸声。后宫军队尚在猛烈战斗着。
  「怎么了?墙被又被炸个洞了?」
  江叶摇头,说:
  「皇帝成为幻贼俘虏。」
  「可琉?为什么!」
  「全是你的缘故。」江叶以略带责备的口气说。看起来倒像是高兴的样子。
  双槐树认为,素干的灭亡早已无法避免。虽然角先生的话似乎是真的,但那似乎不是神智清醒之言,而是受死神威胁所说的糊涂话。那时,听到「银河倒下」的报告时,他脸色大变地飞奔而出。幸运的是银河仅是头部轻伤,双槐树当场大笑,轻柔地抱起银河,说:
  「这么抱你,乃是遵从角先生的吩咐。」
  就这样,将银河移至寝台,让她安歇。然后,以连战斗中的宫女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你们全是我的妻子、我的家人。我天命己尽,已有与素干共存亡的觉悟,但不忍连累你们,因此,我现在就去见匪贼头子,此乃为诸位安全之计。」
  众人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任由双槐树缓缓走出去。由于双槐树的皇帝身份,谁也无法阻拦。玉遥树一人站出来,说:愿与您随行。
  「姐姐,必死无疑呀。」双槐树温柔地说。
  玉遥树只答一句话说:
  「此乃我所愿。」
  玉遥树对双槐树怀有超乎伦常的爱情,不知此事的人,还为他俩珍贵的手足情深受感动呢。
  「你为何不加以阻拦?」银河激愤地责备江叶。
  「从背后偷袭阻拦的话,就太过分。」
  「打他也没关系啊!若是我,就是偷袭、殴打也要阻止他。」
  「怎样能殴打皇帝!」江叶说。
  银河跳离床誧,走到廊下,江叶在背后继续说:
  「弹药即将用尽,得想想平安逃离的计策了!」
  江叶的脑中,似乎被如何脱困占满了。不过,到这步田地,才想着如何脱困之事,就不得不说:江叶的军才实在不怎么样。但是,若站在江叶的立场来看的话,无论是多了不起的名将,也会采取自绝出路坚守后宫一途吧!只是,直到今天才谋求脱困之策,实在太大意了!即便如此,江叶仍令人感动地努力想着办法。她拼命地思索着:难道素干城连条秘密地道也没有?根据江叶素有的知识,昔日,每座城池都建有此种地道,皇帝若有危险,则可借之逃生。可惜的是,素干城里没有什么秘密地道。
  「万事拜托了。」银河说。
  银河不多加理会,唯想着救出双槐树的事。
  「可琉从哪里出去?」
  「干生门。」
  据说是拨开干生斗的瓦砾、弄成仅能供人进出的洞出去的。
  「衣服不就弄脏了吗?」
  银河似乎是斥责双槐树一般地说。心想:真是大傻瓜。心情难过得想哭。
  银河无暇深思,拿着双槐树爱用的手枪,走向干生门。
  「要去吗?」江叶以淡然的口吻说。
  「嗯。」
  在此令人吃惊的是,江叶并未多加阻止。取出烟草,问:
  「吸吗?」
  须加以澄清的是,在江叶的故乡,劝请对方吸烟具有表达敬意的意味。决非是江叶神智不清,银河不知这种风俗,断然拒绝了。
  守卫干生门的宫女们,极力挽留银河。银河挣扎。焦急地说:
  「你们若阻拦可琉,就不会如此了呀!」
  江叶说:让她去吧!宫女们就松开了手。
  「强迫你做麻烦的差事,抱歉了。这份人情,他日再报。」银河这么说完,江叶淡然地说:哪里!
  银河迅速地吻了江叶一下。在前面曾经提过,在银河的家乡绪陀,亲吻没有性的意味,或许,作者没有必要如此辩解。因为是否有性的意味,唯有亲吻的本人才晓得。所以,作者当然也不晓得。
  银河离开无表情的江叶,钻进满是瓦砾的小洞。
  历史有趣的地方之一,就是有时现实也会发生像虚构的故事一样的事。史实怎么也不会比小说更离奇,相对地,却会发生比小说更无趣的事。
  这时侯,银河所做的事,十分匪夷所思。记述此章节的史官,莫非乐昏了头吧?因为,一位柔弱的小美女,手中拿着一把手枪,只身走向包围着后宫的贼军,真是令人拍案叫绝。甚至,连素以写扫兴、泼人冷水的历史评论而闻名的天山遯,都特地空出「素干通鉴」中好几张页数,来记述这个部分,其结尾叙述着非常感性的意见:
  『连遯翁(注•天山遯)都因此时银正妃的英姿,感动得泪水滂沱。读此处而无所感动的人,几可断为畜生之类。』
  话说银河浑身沾满沙土穿过干生门时,外廷也密集着许多幻军士兵。银河内心虽绝望地想:这下糟了!却仍鼓起勇气,对着手拿剑枪的士兵们呼喊:
  『吾乃军使。欲拜会将帅。』
  乍然出现的小姑娘,竟说出这样的话,幻军兵士都开怀大笑。大家想捉住银河,便渐渐围拢。
  银河举起手枪,其中仅装填一发子弹。这发子弹中在这群人之中根本起不了作用,重新考虑后,银河改变主意,将枪口对准自己胸口,喊着:
  「再接近,便死给你们看。」
  然而,兵士只是嗤笑,不甚理会。话虽这么说,但是银河也有突然将枪口对向他们射击的可能,所以来士兵都磨蹭在一定的距离外,不再靠近。
  双方继续干瞪眼了一会儿。
  『一队长识破,银正妃柳眉含愁,存决死之心。』
  怜悯银河的队长亲切地对她说:
  「我知道,我知道。但要见大人物,也得稍待啊。」
  队长命令兵士去请上级前来。但那些上级——幻影达正忙着攻击后宫,而佛兼也是同样情形,亮成丁则在后方徘徊于生死边界——士兵即使去请,也来不了。只有浑沌,因为心中不痛快而待在街上的旅馆里,打从白天一直饮着酒。
  「我去见她。」浑沌说完,便将酒壶掷地击碎,起身出来。
  浑沌醉醺醺地穿过素干城的正门——即是午门。一过午门,就是外廷。后宫方向仍然传来枪声和呼喊声。浑沌吐了口痰。痰弄脏了铺满规则方正的砖地。
  浑沌终于出现于干生门前。一、二十层人包围着的兵队中间,果然有位勇敢的少女,用枪抵着胸口呆立不动。为浑沌引路而来的士兵,回头一看,浑沌正泪流满面。
  「如此美丽的画面,一生难得一见啊。」他喃喃自语着。
  领路的士兵,根本一头雾水。甚实是银河的意志和英姿,刺激了浑沌那颗浑沌难解的心。
  浑沌喊队长过来,以叮咛的口气命令说:
  「我想直接问话。莫伤害那个姑娘,带她过来。」
  浑沌和银河就在皇帝的执务室会面。银河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眼神却十分坚定。
  「在瓜祭的山上,曾见过面,」浑沌首先开口。「平安便是福。」他如旧识老友般说。
  银河已不记得浑沌的长相。即使记得,也没有叙旧的心情。
  「我来此的目的,是想请可琉、不、皇帝回去。」银河说。
  浑沌转身询问站在门旁的队长:
  「喂,关于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前些日子,皇帝自己前来投降了。」
  其实,当时浑沌心里不痛快而镇日泡在酒缸里,所以未得知这件事。
  「皇帝投降?为什么?」
  「他对幻影达大人直言说,素干和我皆让与你,如此希望莫危及后宫安全。」
  「真是勇敢啊!那么,兄弟怎么做?」
  「他洋洋自得,后来把皇帝关在马房里。」
  「有个姑娘一道来吧?答珉怎么了?」银河插嘴说:
  「实在很难开口,她咬舌自尽了……」
  原来玉遥树为幻影达所强暴,后来饮恨自杀身亡。银河愤怒得涨红了脸。而浑沌更加激动,大喊:
  「那么,他对后宫是不肯罢手啰?」
  据说,浑沌此刻脸上神情如恶鬼。他看着银河喊:「我带你去皇帝那里。」
  队长惊恐地领路。
  『匪人浑沌及至此时始为善行。』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浑沌一向按照自己的心所想来行动。在这篇小说里,始终依自己心之所趋,自由行动的人物,唯有浑沌。
  银河和浑沌边走边谈。银河最初对这个奇异的男子颇有戒心。不过,在谈话之间,警戒心渐渐转薄。
  「房事这个东西,并没有所想的那般夸张。」浑沌说。「那个叫什么角先生的哲学完全没有意义!古老的传说里,有个男子想学习走路的方法,就去探访仙人,但是,在练习之中却完全忘记了原来走路的方法,结果反而连路也不会走。总之,就是说学习根本不用学习的事物,根本是有害无益。」
  浑沌一激动,便天南地北说了一大堆。况且,与其是对银河说话,倒不如说像抱着手臂在自言自语。
  「很无趣吧?」
  银河摇头。在浑沌来说,或许是不顾身份,安慰银河似地和她谈话,只是,其话题适当与否就很难说了。
  「从前,有位讨厌女人的公子,都已经过了三十岁,还没有接触过女人。家臣看不过去,就加以劝告。而那位公子就这么回答……。」
  浑沌独自吃吃地笑着,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到底怎么回答?」银河催促道。
  「真是好笑,他说:『听了你或他人的话,所谓房事不就是相当麻烦的事吗?我自小被训练学习射御之术,到了这个年纪,又必须重学习这种技术。真是太麻烦了。』因此,就答说:『汝、吾少年时,不习其事,既今已迟。』」
  银河听了半天,搞不清楚浑沌到底想说什么,但是,可感觉到他在嘲讽着自己、甚至连角先生也在内。
  「这个奇怪的男子竟认为房事与射击或马术相同,应该说是了不起的雅士吧!」然后,浑沌微微一笑说:「所谓雅士,就是了解『美』的男子。角先生的哲学,真是无聊。不过,他这个人似乎蛮了解『美』的。」
  浑沌似乎在称赞着角先生。他又说:
  「如今,正在进攻后宫的那群人真是蠢才。若想攻陷后宫,使用大炮或是点起大火就行了。但是,那些家伙不想伤害你的同伴,为了毫发无损地俘虏你们,却吃了大亏。」
  银河对他的话大感吃惊。
  「这么说来,你不是他们的同伙?」
  「不是。已经不是同伙。」
  因为此事,有人就批评浑沌说,他是个天生的叛徒、毫无侠义心的男子。
  不久,两人走到村外一间肮脏的马房前面。
  「竟把天子关在这种地方?」浑沌说。
  这时,浑沌给看守的士兵们一些钱,将他们遣走。
  「去别的地方走走。这里暂时由我来看守。」
  然后,他对银河说:
  「皇帝即使叫你逃,你也要答说:不逃。他见你有这般的心理准备,就会坦然接纳你。」
  浑沌打开马房的门锁之后,说:
  「银正妃、尽情地惜别吧!」
  然后,向窝在微暗恶臭的马房角落的人,胡言乱语地称赞银河。
  「陛下,身为男人,在下甚为羡慕您呢。」
  「银河,为何来此?」双槐树大感吃惊。又说:傻瓜!
  「声明在先,我可不会逃走。身为素干最后的皇帝,早打算为贼所杀。幻影达这个男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大概不会为难你们吧!」
  双槐树好像并不知道,玉遥树悲惨的下场。银河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已经是道女了。」
  她终于说出希望被宠幸的意思。双槐树高兴地说:这样吗?真不容易啊。
  双槐树温柔地伸出手,将银河拉进怀里。听任身体自然的行动。银河万万没想到,竟在马房这种地方成就此事。即使是村姑,也会在比这儿稍好的地方接受性爱吧!双槐树的手,迅速移动。银河大为慌张,以颤抖的声音提出异议。
  「角先生之学,最初好像不是这样。」
  「角先生之学和我之学,稍有差异。这样不也很好吗?」
  的确如此。
  银河走出马房时,浑沌毫无戒心地在睡午觉。一付纵使银河和双槐树相偕离走,也不放在心上似地。
  银河在其身旁坐下,陷入沉思。下体疼痛的银河心想:这世间尽是不明白的事。银河的双颊滚落滴滴泪珠。银河以指尖拭去眼泪,哭泣,并不是为了疼痛,而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双槐树感到难过。
  此刻,双块树正安稳地睡着。双槐树从一切的斗争之中得到解脱,正沉浸于详和里。
  银河解放了双槐树。
  浑沌忽然睁开眼睛。看见银河,便说:
  「有马粪味呢。快入浴去。」
  然后,向银河绽开爽朗的笑容。
  多年之后,银河对亲人半开玩笑地谈到:
  「我孕育儿子的地方,真是肮脏哦。即使现在,那时候的臭味,都记得一清二楚。」
  银河就这样怀了双槐树的儿子。这孩子,后来成为干朝太祖神武帝的烈子黑耀树。银河以后宫哲学,产生了新国家的真理。
  银河正在旅店的浴室沐浴,浑沌突然打开门。银河立刻将身体浸入澡桶。浑沌神情如恶作剧的小孩,说:
  「有一个有趣的主意,可使宫女安全逃走。」
  浑沌这个不能说是战略的作战果然奏效了,后来更使幻影达气得咬牙切齿。作者也觉得幻影达可怜,实在没比这样践踏友情更可耻的作战方法了。然而,以浑沌来说,在此之前已做过好几次冲动的赌博,这回只是再故技重施罢了。凡是赌博,不是赢就是输。现在,浑沌把命豁出去,不过,即使浑沌赢了这场赌博,什么也赚不到。银河心里明白,所以非常过意不去,又很感激。浑沌生气蓬勃地说:
  「是你和那个皇帝感动了我。只有以此寥表敬意。只是,若是失败,可别恨我。」
  银河拿着手枪押着浑沌,佯装以他为人质,要求幻影达众人释放宫女。浑沌假装非常可怜地乞命求饶。
  「浑兄!」幻影达眼见浑沌被枪胁迫,不禁顿时脸色铁青。
  浑沌的内心,对幻影达的友情,相当冷淡。但是,幻影达则不然。幻影达对浑沌保有强烈的友情。先前,虽有少许的意见不合,可是他相信这只是一时的不合。他本性是个单纯、重感情的男子。虽然和浑沌长久一起生活,却对浑沌既复杂又单纯的心理,完全不了解。除了幻影达之外,大家单用膝盖就可以察知浑沌那种令人害怕的要素,没有人想与浑沌结下深远的友情。
  幻影达就像白痴一样的愚直,不得己只好接受银河的要求。除佛兼之外,其他队长都冒着必死的决心向幻影达劝谏。佛兼并不知道,浑沌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但是,若无幻影达在旁,他会即刻杀了银河与他吧!幻影达怒斥佛兼众人,命令马上安全释放后宫宫女。
  素干最后的宫女、婢女,以及支持银河的十数位宦官,共约八百七十名,从后宫建筑物里逃离了。当然,也有宫女想侍奉下一位皇帝,而留了下来。银河除此之外尚要求数十辆马车和马匹,搭载宫女们离去。
  「手渐酸麻了。」用枪口抵住浑沌已有半日的银河说。
  「再忍耐一下。」当人质的浑沌激励她。
  银河和浑沌一起乘坐最后一辆马车。后宫军队将领江叶,走过来驾驶。
  「前功尽弃。」江叶看着银河的脸说。
  「什么意思?」
  「已经想出二个脱困计划。如今却派不上用场。」江叶发着牢骚。
  听了此话的浑沌,开怀大笑。心想:真是爱说笑。但是,江叶是个素来不开玩笑的女子。她所说的二个脱困计划,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江叶见到银河和浑沌的样子,也注意到原来这全是银河使用的诈术。表情嫌恶地说:
  「你勾引了这和尚吗?」
  「可别乱说。」银河嘟着嘴说。
  幻影达严令,只要浑沌没被释放,就绝对不可动武。由于幻影达神情非常惊恐,佛兼也不便追问。于是,一干人进驻素干城,等待着幻影达成为新皇帝。
  在马车之中,角先生结束了他的一生。
  银河跑到角先生的车旁。角先生痛苦地喘息,勉强地挤出几个字:
  「银正妃验证了吗?」
  银河紧紧地握住角先生的手点头。
  「那么,如何?」
  「我也不清楚。不过,心灵于一瞬间,交融相会。体温、体味、言语也随附于心灵的交会之中。」银河答道。大概是挖空心思才想出来的回答吧!
  角先生稍加沉默。银河担心着,这个回答真的能使角先生满意吗?角先生正思考着。这是素干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最后的沉思。不久,角先生的神情变得充满欢喜。
  「……那就对了。」
  此乃角先生最后的遗言。
  银河真正感到自己已验证角先生的哲学,是后来其子黑耀树统御天下之时。这时刻,还未有真实感受,况且也没有思考的时间。
  奇怪的是,几乎在同时,双槐树也驾崩了,投靠为幻影达家臣的宦宫绫野,将毒酒拿给双槐树。双槐树并未留下双字片语。
  银河等人将角先生的遗体,埋于苏江岸边的小丘陵上,帮忙料理后事的浑沌看了角先生的脸之后说:
  「了偿宿愿的神态。」
  正史「素干书」的记述,至此结束。若想知道将来如何,就非读「干史」不可。
  素干朝和素干后宫落幕了。银河也成了庶民百姓。
  这部小说题名为「后宫小说」。既然后宫已灭,有关此后宫的故事(后宫小说),也无事可写了。




  纵横

  以下的章节,乃是画蛇添足。
  幻影达成为国号新周王朝的初代皇帝。素干城被其原封不动地借用,作为王府。他的宝座并未稳坐一辈子,起先,他终日留恋于后宫之中——(幻影达仓促设立的粗陋后宫),掳掠北师百姓的女儿,聚集此处,甚至买下一座妓楼。当然,他招来了百姓的怨恨。
  以后,就是军旅征战之事。史称幻影达之乱(浑沌之乱),彻头彻尾是个局部地区的叛乱。幻影达由于无以排遣无聊而举兵,未达一年便攻陷北师。幻影达军队的行动范围从山北州嵬仑塞附近,经由沚水,再直捣北州,时日很短,行动范围狭小。幻军进攻北师,顷刻之间便建立了新王朝,地方上的有识之士,根本连反击都来不及。幻军攻破北磐关时,呼应幻军而举兵的几个军团,无所建树便无告疾而终。即使说行动受封锁,一度凝聚的军团活力,也不应该消灭才对,在其间应会有一连串活动。
  古往今来,没有比刚成立的国家更不安定的了。幻军尤其特别脆弱,当时各地武装军队蜂涌而起,应接不暇。
  「讨灭幻影达篡夺的王朝。」
  连压制这种口号的力量也没有。实际上,没有比幻影达的做法更为卑劣的篡夺行动了,其实幻影达并没有得到百姓的支持,也没有深入民间疾苦地收揽民心。叛乱成功后虽然幻影达例外地颇受沚水民众欢迎,但是,那完全不值一提。
  就任为兵部尚书的佛兼,警觉情况不对,请求幻影达亲征。然而,幻影达亲自征战,也未能挽救局势。幻影达四处征讨一年有余,数度失败。幻影达败得一塌糊涂之后,就只好逃离当地。而这次外国军队渐渐趋近北师,原先幻军攻进北师时,肆虐烧杀,深受此害的西胡人便群起响应,于是其军队搭乘军舰登上东鹿州,以其优秀的兵器,轻易地击溃新周军。幻影达孤命一条,逃离北师,后来逃回瓜祭时,为地方的义勇军所擒,命丧刀下。据说幻影达在亲征中途,曾突然说出:「一切正如浑兄所言。」
  新周仅仅建立二年。其后,直到银河之子黑耀树统一天下之前,一直持续着群雄割据的乱世。
  浑沌的下场,有二种说法,其中一说是,被幻影达所派遣的刺客所杀——浑沌成为银河她们的人质,被押解带离去之后不多久,幻影达不知从何得到密告说,人质事件乃是浑沌的诡计。大为激怒的幻影达,命令佛兼组织暗杀部队,追杀浑沌。大概是在沚水的妓楼,与浑沌相好的那个妓女房间里,乱刀砍死了浑沌。不知那位妓女是受到株连而丧命,或是自尽而死,详情不明。不过,确知死时趴覆于浑沌尸身之上——这件事在沚水一地流传了许久。
  另有一说是,谣传地方义勇军建州王杜边,其得力助手哺威其实就是浑沌。喃威于新周建国不久后,为杜边所赏识收为谋臣。采取此说的人,列举了三十四条证据之多,使得这种说法被众所公认。看起来像漫无计划的喃威献策,与浑沌相似之点很多。喃威失宠于杜边之后,就归隐于瓜祭,享年八十一岁。
  天山遯觉得此二说,可靠性甚大,故全记载于「素干通鉴」。
  素干最后的宫女们,几乎都嫁给平凡百姓为妻。不过,后宫房中术经由她们,广为流传于街坊间。也有不少人进入妓楼,由于才色兼备并且床上功夫颇受好评而「生意」兴旺。
  世沙明在花柳界特别有名。在沚水成立名为世明妓馆的妓楼,眨眼间生意兴盛、规模扩大。期间的鸨儿就是世沙明,她将房中术的秘法传授给自已店内的妓女,所以甚受欢迎。有时,世沙明也亲自接客,天下驰名的闻人达士以及特地远道而来的富豪,皆拜倒其石榴裙下。她丰姿依旧,即使到了四十岁,仍旧肤色白皙、面貌绮丽。晚年时,每于醉后就会与银河怀念地谈起前尘往事。最后必会叹息地说:「那些事情,此生再也碰不到了呢!」
  银河暂且居住于茅南州江叶的住处。据说,江叶对其忠告:产下孩子之前,应隐避于乡下。江叶的故乡,是个隐蔽平静的乡下,的确是安心生养孩子的好地方。孩子断乳时,银河尚是十几岁的少女。生平最怕无聊的银河,并未长久窝居于茅南偏僻之境,将黑耀树托付给能够信赖的人家后,就外出旅行。大约五年一次,返回探视黑耀树(实在不是什么好母亲)。然而,黑耀树日后成长为才勇兼备的美男子,这全是养父母的功劳。
  银河的旅行范围相当辽阔,银河的传说四处流传,莫衷一是,使史家大感头痛。诸如:为了支援「素干王朝后裔」的黑耀树,参加危险万分的军事工作;或者,亲自统率军团勇战;要不就是,居住市井间,成为性问题指导专家;还有,使用如仙人道士一般的幻术,建造船只取名大航海,扬帆出航;也有说法是说她在深山里开垦荒地,后来挖出金矿;或建造寺庙专心坐禅,随之开悟得道;或是,成为山贼女头目,大肆活动;或者,制作前所未见、匠心独具的衣饰贩卖赚钱等等。为好奇心所趋使,凡事皆着手一试,似乎颇像银河的作风。不过,恐怕掺入不少杜撰事迹,即使如此也余留不少众说纷纭的传说。
  银河的踪迹暂止于黑耀树建立干朝略微平定的一六三九年,她在北师昔日的素干城里,谒见了黑耀树。那时,银河四十四岁、神武帝黑耀树二十八岁。她对黑耀说句「请努力」,就再次云游各处。其后音讯杳杳。不知究竟是平静地度过余生,抑或曝尸荒野?
  以下要谈的事,虽说最近却已是日本战前的事了。东方文化研究的第一人M•哈瓦德博士,曾发表一篇论文「银正妃与莉朵席丽候爵夫人乃同一人物之考察」。哈瓦德博士由于年轻时梦想成为作家,所以有想象力旺盛的头脑。这篇论文,非常有趣。
  丽朵席丽侯爵夫人自一六四〇年左右直至一六六〇年,是欧洲社交界的舆论领导者。她出入沙龙,以前卫的理论和谈话术倾倒众生,似乎终生单身。所谓的侯爵夫人,乃是出入沙龙时的通称。另外,又有银河、天河的绰号,哈瓦德博士以此为银河与丽朵席丽侯爵夫人是同一人物的证据之一。
  书中的她,是个拥有知性的黑色瞳孔的美女。拿来与干朝画家所绘的银河相比较,不能说没有神似之处。不过,画法差异颇大,所以无法单纯地比较。
  丽朵席丽侯爵夫人在历史上,以初期女权论者闻名。当时某帝国皇帝淮予接见侯爵夫人时,曾经嘲弄夫人的女权论。夫人脸上始终浮着迷人的微笑,回答着皇帝的质问,并加以反驳皇帝的意见。然后,询问皇帝。
  「陛下自何处所降生?还有天下的哲人亚里士、天下的文人怀兹、天下圣人派特洛自何处降生?」
  皇帝答道:
  「皆来自各人的母胎。」
  夫人微微一笑说:
  「即是如此。欧洲的智慧、力量以及精神,全都是来自女性的腹部。」
  据说,连皇帝对此都无言以对。哈瓦德博士评论,这种想法与角先生之学非常相近。
  哈瓦德博士又有另一个有趣的假定,侯爵夫人有位亲戚叫做依娃•修莱,依娃•修莱貌美、寡言,只要开口,便是一针见血的理论,似乎是个相当聪慧的妇人。追求碰壁的贵族子弟,恶意地称她为「冷感症夫人」。
  看来似乎是个甚为冷漠的女子。哈瓦德博士断论依娃必是江叶。
  约于一六四〇年,银河与江叶渡海抵达欧洲大陆。他这种假定,非常具有魅力。但是,作者并不太相信。
  还有最后顺便一提:
  作者为了取材这部小说,走遍银河行经的地方。其中之一是泉西省的妇院。妇院乃是干朝时代中如寺庙一般的场所,据说,这座妇院是银河所建。
  妇院在今日即是拥有大陆铁道之重要连接站的殷赈。
  银河所兴建的妇院,现在成为旅馆。那边的女主持是银河的崇拜者,她告诉我许多关于银河的逸闻趣事。这里也有许多谈着同样的故事——银河曾在此,从事着类似生活顾问的工作。她在此照料婚姻失败而逃至妇院的女子。
  她的逸事包括:追究前来追赶妻室的丈夫,或是,谆谆劝导女方,使其与丈夫一同返家等。总之,她仍致力于传播后宫哲学。
  旅馆后面有间称为银庙的小祠。听说,对胭缘牵线颇为灵验,甚受年轻姑娘的欢迎,前来参拜的人有时多达百人以上。
  女主持对于历史上银河的事迹,一时未能会意。吃惊地说:
  「咦?正妃是个这样的人吗?」
  女主持亲腻地称呼银河为正妃。
  「银河来到妇院时,约是多大年纪?」作者诣问女主持。
  根据笔者调查,应该是三十~三十五岁左右。正确年龄究竟是多少呢?
  只听得女将说出令人惊异的话:
  「尚是女童的年纪,约莫是十五、六岁吧!」
  「决不可能。」
  听作者这么一说,女将吃吃地笑说:
  「说真的,我怎么也无法想象正妃年老的样子呢。」
  的确,就连作者也无法想象……。
发表于 2014-2-1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幻想诺贝尔大奖 好大的称号
发表于 2014-2-1 22: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怎么看不懂!难道我智商下降了?
发表于 2014-2-1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标题的欺骗性很大啊

大概这才是标题的正解吧
真·后宫小说
说起来负犬小说组真是很喜欢这类题材的东西啊
还有,这真是日本作家写的吗,感觉我大天朝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发表于 2014-2-2 01:4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菊凶完全就是参考的nao ai吧……字打不出来,也是跟皇太后淫乱的
发表于 2014-2-4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标题党啊,不过还是挺有趣的
发表于 2014-2-4 17:1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后宫小说是后宫小说吗?标题党,上次看到那个什么前辈的安全日?
发表于 2014-2-4 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写作风格还真有点像川端康成的《春琴抄》
发表于 2014-2-4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宫老头要是把这东西拍成剧场版那就太好玩了
发表于 2014-2-5 0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这个封面应该是有一定年代的小说了吧,早期的后宫小说?恩,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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