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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澄空文学社][田中ロミオ]人类衰退之后7(01.28 完坑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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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8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夢前光 于 2015-1-28 11:17 编辑




澄空文学社

原名:人類は衰退しました 7

译名:人类衰退之后7

作者:田中ロミオ

插画:户部淑

扫图:网络

翻译:炎

========================================================================
未经允许 请勿转载。
有转载意向请PM 澄空文学社or傀儡之炎
转载时请完整保留以上信息



01.28 完坑 撒花
历时一年总算完坑,正如田中在后记所说,希望满怀热情地接受这迟来的完坑(笑)
至于后面的两卷我是无力接手了,澄空文学社的拖稿&怠工狂魔们大概也不能指望了
于是哪个菊苣想接坑就尽管拿去吧

01.24 更新 第二壶 part2
证明我没忘这个坑

11.02 更新 第二话 part1
证明我没忘这个坑

07.13 更新 第一话 妖精们的小学校
拖了这么就实在抱歉,最近有点忙
一话半本书,剩下的一半大概半年后更新

03.13 更新 第一话part1
最近有点忙,先丢个无校润的版本上来

02.08开坑
先占个坑,慢慢翻
因为之前答应过少爷,所以这个坑挂上了文学社的名字。







简介:

我们人类早在数个世纪前就迎来了缓慢的衰退,地球已经为“妖精”所支配。我担任着国际公务员“调停官”,负责调停人与妖精间的关系。但最近,我好像被当成了街坊诉苦接待员……镇上的居民提出了“我们要在樟树之里建学校!”这种逆历史而行的口号,结果教师的任务落到了我的头上。随着监护人的要求逐步升级,三个问题儿开始随心所欲地胡闹!就连帮忙教学的老师们脸上也吃派了,终于我也忍无可忍暴走了?!樟树之里将要溃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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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rlauyo + 1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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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8 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夢前光 于 2015-1-28 11:00 编辑

妖精们的小学校

在镇的集会上有人提出:

“为孩子们的未来着想,镇上怎能没学校?!”

据说有小孩子的年轻妈妈全都对此表示赞同。

这番话听着有点反常。

人类的社会正在火热衰退中,关于未来的讨论已经成为过去式。教育于国家而言已然失去作用,世界最后的教育机关“学舍”也在数年前废校了。

我们要在樟树之里建学校!

很快,人们就喊着这逆历史而行的口号,闹到了我们调停官事务所。樟树镇上的居民一直都将调停官事务所当作综合投诉中心。我们被迫处理所有的投诉,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得承担一切的责任。老实说,我对此讨厌到不得了。

“学者老师!这个问题你们怎么看?!要是回答不能令我们满意的话,我们可不会轻饶了你们!”

为什么都成了我们的错啊……?

幸运的是,我那时正好因别的事离开了事务所。

据说是祖父出面与他们周旋。

人生达人祖父最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之中,把工作全抛诸脑后了。但这次他应该无法袖手旁观了吧。为了防止老化,偶尔辛苦一回也是值得的。事情本该如此。

“原来如此。你说的我都了解了。这事有位很合适的负责人,我想交由她全权负责。”

在祖父无情地将事情全推到我头上时,我正身处垃圾山。

原本呈铁锈色的垃圾山现已成了一片丘陵,有七成地方都覆盖着植被与泥土。我和助手正在对此进行调查。

在很久以前,被废弃的工业废品都堆积在这里,形成了丘陵地形。斗转星移,垃圾山与真正的地层掺合到了一块,逐渐被泥土掩盖。这意味着这堆机器经历了一段漫长岁月的洗礼。

废置的机器通常会有废液渗出,这里本该是一处危险地带。但如今工业机油早已干涸,这里的泥土也逐渐变得无害,还有蝴蝶之类的昆虫四处飞舞。

“记得陷阱应该放置在这附近的……”

我对照着上回来时使用的地图,伸手拨开杂草,马上就发现目标了。

“已经完全乌黑了啊,该换了。”

助手背着登山背包,爬上了丘陵的斜坡。

经年累月,丘陵上的电子制品也逐渐演变成坡面上的坑洼,我打开电器的机壳盖子,从中拿出一个空罐头。空罐的底部有一大块漆黑的牛奶糖固态物。

这黑匣子——

如果分类的话,应该算是妖精道具吧。

旁边的助手一脸稀罕地注视着黑匣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

“之前查看的时候,这东西虽然已经黑漆漆了,但还没有完全乌黑。现在浓度应该相当高了吧。”

即使将那块东西举到阳光底下仔细端详,也瞧不出半点透明。涂漆已经不足以形容那种漆黑了,那东西就像从深海切割出来的小块般,黑得完美。

这也就意味着照到黑匣子上的光全被吸收了。

“……”

助手模仿着我的动作,将黑匣子举到阳光下凝望起来。真是段平和的时光。

我受助手动作吸引,也忍不住抬头仰望蓝天。

我们现在正在对妖精进行迁居。

现居于樟树之里的G先生的证词——

“……那场景太可怕了。怎么说呢,就是这样,一堆机器蠢蠢蠕动起来。那机器会自己走动,而且这还不止一台,而是一堆。类似烤箱的物体,还有类似电灯的物体都一卡一顿地活动起来,太毛骨悚然了。我看到后拔腿就逃了。要是那堆东西大举袭击小镇就可怕了。希望你们能想一下办法。”

大家晚上好(露出不自然的开朗笑容)。

虽然事出突然,但骚动也要有个限度吧?

哪怕是平素惹人喜爱的瓢虫,若上百亿只一起蠢动也会令人不寒而栗。而且根据古代文献记载,人类过去也曾发生过上百亿人的大规模骚动,并酿成了严重的事态。

大规模骚动可不是一件好事。圣经上也有说,尔等不得骚动(观众笑声响起。当然,只是录音)。

这道理同样适用于妖精。

曾经,人人都说妖精会带来幸福。

但即使是幸福,一旦过头了也不好。我说的没错吧?

假如镇上丢垃圾的地方某天突然变成了充满刺激的永无乡会怎样?这次事件或许是妖精大量增殖引起的。

(注:永无乡,又译成梦幻岛或虚无岛,是英国作家詹姆斯•巴里小说《彼得•潘》里的主人公彼得•潘长住的一个远离英国本土的海岛。)

不过请安心,还有我们在(夸张地张开双臂)。

樟树之里的联合国调停官事务局曾解决过多起跨种族纠纷,在这方面有着傲人的实绩。

在为妖精感到头疼吗?请交给我们吧!

调停官事务局拥有足以令人安心的实绩,我们将快速解☆决你的烦忧!

联络地址如下(画面下方显示出联络地址)。

……好,宣传结束。

事情的经过大致如此。

“那就请助手安放新的陷阱吧。”

助手双手捧起空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没错,没错,将这个……放到这附近。”



我们找出那些看似会有妖精经过的地方,将空罐放下。

然后用石头将空罐固定住,以防被风吹翻。

“接下来把溶液给我。”

助手像忠心的骑士那样,手捧装满黄色液体的瓶子。

里面装的是蜂蜜。

我将蜂蜜倒入空罐中。

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这只是采集繁殖过量的妖精的陷阱。

如果用啤酒做同样的事,应该能将附近的蛞蝓(鼻涕虫)一网打尽。

……不过大家还是不要去尝试为好。

但不可否认,蜂蜜也会吸引各种昆虫,于是我们只好在周围抹上强力杀虫剂,以免回收到妖精以外的东西。

顺带一提,不知为何杀虫剂对妖精无效。

“最后把那个给我。”

我接过一只银色的金属箱,那是我自己裁剪白铁皮做出来的。我把一块大牛奶糖丢进装满蜂蜜的罐子里。这下准备总算完成了。

“之后只要等几天,黑匣子就完成了。”

小宝箱沉入了蜂蜜之海后,你不想潜进去看看吗?

我肯定是不想进去,大概谁都不想吧。

但妖精会。

就这样静待数晚,妖精就会塞满罐子,等牛奶糖变成黑色后,黑匣子就完成了。

“……”

助手向我投来疑问的眼神。

“也就是说,妖精进入罐子里后,里面的物质就会变得有点‘莫名其妙’。”

妖精就像幽灵一样,可以畅通无阻地钻进物体内,虽然不知道妖精是否实际存在,但它们给现实世界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我们根本无法理解它们在物质的内部做了些什么,但就结果而言,物质发生了改变,超越了其原本的性能,开始暴走。

我们无法看清这一不明现象。

就如同能吸收光的物质看起来会漆黑一片那样,我们难以理解的物体在我们眼里也是漆黑一片。

“跑进去一只妖精,物质基本不会变黑。就算跑进去十只,颜色也不会有明显的变化。但如果成堆的妖精涌进去的话……就会变成这样。”

我摇了摇装着黑匣子的瓶子。

这里头每一只黑匣子里都应该挤着数十只妖精。

假设每只黑匣子里有五十只,那么这瓶子里头至少有数千只妖精吧。

曾有数量如此庞大的妖精在这附近玩耍。

这也构成了问题。

“事件要是能至此平息就好了……”

在丘陵上环视四周,已经看不到直至数天前还在附近跑来跑去的步行机器了。骚动应该算是基本解决了吧。

妖精全都干脆地自投罗网了,效果绝佳。

问题是沉睡在黑匣子内的妖精该如何处理。

丢在这里?

怎么可能!

哪怕很麻烦,我们也得将妖精们逐一解放出来。

铁皮制作的小箱子就是所谓的最小单位装置。箱子结构如此单一,妖精们就算要暴走也很难吧。迄今为止,这种箱子还未曾试过突然长出两条腿暴走。

这些黑匣子正如其名,里头寄宿着神秘的力量,能实现各种无法预知的机能。将它装进电灯里能充当电池;将它放进水里能改善水质;和米放在一起煮会令饭粒更饱满柔软;白天将它放在阳光下暴晒,到晚上它就会发出微光;将它塞到地板的裂缝里,房子就会飞天——

万能的黑匣子。

如果将它丢进树洞里,说不定还会引发童话级的灾害。

一定要严密管理。

不过,交由我们管理肯定没问题。

樟树之里的联合国调停官事务局曾解决过多起跨种族纠纷,在这方面有着傲人的实绩。

三天后的早晨,瓶子上破了个大洞,就像被溶解了一样。

里面空空如也。

我也不想推脱。

谁会料到黑匣子会长出脚,并将瓶子溶解掉逃走?

“我就料到……”

其实我预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看,在十几行之前我就说过……

我居然天真地认为构造单一的东西就无法暴走,这就是败因。管理不到位酿成了这桩不幸事件。

“当务之急是马上回收!”

我拿起捕虫网和笼子冲出了事务所。

前段时间海星大量泛滥时,我四处奔走好不容易才解决掉。看来这次又有得忙了。

啊,可这是闹哪样啊……

动物界节肢动物门,昆虫纲,蜚蠊目,蜚蠊科,不可思议蜚蠊属,方形黑蟑螂。

这是怎么回事?

这说的是那些逃走的黑匣子(哇)。

其中一只漏网之鱼不幸被镇上的昆虫研究学者捕捉到,写进了论文里。近来每个领域都匮乏专家,于是那位学者就钻了这个学术空隙,向学会提出申请,正式将那只黑匣子认定为蟑螂中的一种。真是荒谬。

最近那篇研究论文以巡回板报的形式在各地辗转传阅,我看到论文上那只长着脚的黑匣子的照片时,当真吓了一跳。

发现黑匣子逃跑后,我就在镇上东奔西走,埋头于回收工作。虽然大部分黑匣子都捉回来了,但毕竟不可能完全回收。可惯性思维是种很可怕的东西,我乐观地认为,逃掉的也就几只而已,应该不会引起什么问题,就此结束了搜捕。这就酿成了失败。太过乐观可是会出纰漏的。我太天真了(哭)。

“果然必须得全部回收啊……”

正当我苦闷不已时,暴风雨来了。

“现在可不是呻吟抱怨的时候,学生来了哦。”

“诶?”

祖父的身影在以往的风波中屡有出现,这次也不例外。

“我给留你便条了吧。没看吗?”

“便条?”

我猛地扫了眼桌子。

桌子上凌乱地放着摊开的文件和书本,那张便条似乎就放在其中某个角落里。或许被风吹走了也不一定。

“于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师那件事。”

祖父说话时眼神很是轻蔑,仿佛对我这个孙女没抱任何期待。

“难道你在打什么邪恶注意,想让我当老师什么的?”

“虽说是当老师,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像私塾讲师那样,只需每周抽四天在上午照看一下小孩子,很简单的工作。”

我此时的表情应该就像突然抬头看到陨石掉落下来时那样。

“我拒绝!”

砰,我猛地拍了下桌子,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外交与逃避责任靠的都是强硬的态度(教训)。

“但孩子们已经来了。”

祖父竖起拇指示意了一下身后。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三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正站在事务所门口。

……噢噢。

教室秩序混乱的原因是什么呢?这估计得视情况而定,不能一概而论。其中似乎有各种原因。

例如,老师的资质和经验,孩子的学习意欲,设备与招生的形势问题等。

但这只有三个学生的班级之所以会分崩离析,与以上种种缘由皆无关系,单纯是因为这次重新办学过于仓促。

老师,儿童,设备全都敷衍了事。

明摆着不可能成功。

“喂,同,同学们。”

我站在临时赶造出来的讲坛(由五块木板的边角料搭成)上,对随意分坐在教室各处的三名学生喊道。站在讲坛这种陌生的高度喊话,我的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紧张。

“那个,同学们能坐得离讲台近一点吗?”

话音刚落,微妙的沉默就占据了整个教室。

这房间原本是调停官事务所所在的文化中心内的一处空房,决定要试验性地重办学校后,祖父才将其征用,急急忙忙地改造成教室。房间墙上挂上了黑板,还搬来了成套的桌椅(只有三只脚),安置了讲坛(由五块木板拼成),摆放了讲台(一只大木箱),作为教室来说也算是五脏俱全了。

其中只有教室甚为宽敞这点无可挑剔,就算坐三十名学生也没问题。可实际上,教室里只坐着三个学生。

我忍不住将这里与“学舍”做了下对比,首先,我们那时候学生同样很少,但我们的教室要更小一点,大家都肩并着肩坐在一起听课,那情景有着一种田园诗歌似的温情。最重要一点是,那时学生大多一心向学。

但眼前这三人,我完全感觉不到他们有一丝向学的意欲。

在见面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我能轻易地感受到的只有一点,他们对现状心怀不满。

三人在他们母亲面前都表现得很乖巧。

“那老师,之后就交给你了,咯咯咯。”

母亲们离开后,三个小家伙立马就露出本性了。

他们全都像关掉了开关似地露出不悦的神色。

他们若只是行为叛逆的话倒好说,可他们相互间的关系似乎也不太好。三人各自抱着椅子分别搬到教室的右侧,中央与左侧,相互间保持着堪称异样的距离,而且还无视了我的劝阻。

“我说,你们离得这么远很难上课的哦?”

我竭尽全力挤出讨好的笑容与学生沟通。即便不去搜寻自己还是问题儿童时的记忆我也明白,这种态度只会让学生瞧不起。但我明知如此也只能这样做,因为我现在根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三个小家伙顺时针地相互指着,异口同声地喊道:

“我才不想坐在这家伙旁边。”

接下来我就为浏览这份记录的诸位看官介绍一下这三个臭小鬼的情况吧。

“老师老师,先不说这事,听说你能和妖精说话是真的吗?”

那个坐在窗边,嬉皮笑脸的捣蛋鬼叫A君。基于保护隐私的观点,他的真名我就不透露了。

他在三人中身高偏矮,皮肤晒得黝黑,看着就像满山跑的野孩子。

他此前一直在家里帮忙放牧,还未接受过正式的教育。

“我还没见过妖精,快给我看一下!”

他说话时,像个枪手似地单手转着一只细长的遥控器。那遥控器看似电子机器的附属品。

“根本就没什么妖精。你居然相信那种鬼话,还真是没出息啊。”

另一个男生B君轻哼一声,轻轻地推了推眼镜。

B君身材高挑,外表看起来就像个优等生,给人一种老成的感觉,与A君正好相反。据说他们三人都是八岁,但要是有人说B君比其余两人年长个三四岁,我也不会有意见。

B家从古代起就一直生活在樟树之里,是镇上的地主。虽然B是个家住豪宅的所谓的少爷,但毕竟也是身处人类衰退的时代,所以同样无缘接受高等教育。

“你个混蛋说什么!”

最讨厌B君的A君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但B君坐在靠走廊那侧,两人相隔太远,A君根本无法对其动手。

虽然有点突然,但我还是要告知诸位一声。

之后,我会自我克制,尽量不再提及谁讨厌谁。

根据PTA(据说是昨天才临时组织的)给我下发的教育纲领规定,教师不得认可儿童间存在相互厌恨的感情。父母发自内心地认为,儿童是清纯的,就像无暇的天使一样。因此他们身上不可能存在憎恨的感情,那些乍看之下像是恶作剧或是欺凌的行为其实都是没恶意的。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悲剧是因为儿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才要通过正确的教育来引导他们,使他们能更轻易地表现出人性中善良的感情,用不了多久沉眠于他们意识深处的天使人格就会觉醒。阿门。(注:PTA,家长教师联合会)

总之就是不得违背学生家长的意愿,祖父给我下达这么一条命令。

于是,我打算今后在表现儿童间的憎恶之情时,用词全都采用PTA推荐的教育关怀用语。

“最讨厌”→“其实是很喜欢”

“躲避”→“害羞”

“欺凌,暴力”→“精力充沛的碰触”

“对骂”→“独特的聊天”

“扇耳光”→“赶走对方脸上的虫子”

“命令别人跑腿买东西” →“友情的跑腿”

“行为异常”→“有个性”

(下面还有数百条条目)

……这到底有多少啊。

小孩子的世界本是残酷的,可这份呕心沥血编写而成的纲领却处处都渗透着制作人宁死都不愿承认这一事实的想法。不,其实只要一涉及到孩子,父母的心就会喂喂,打住(换上了PTA推荐的描写用词)的吧。

“到底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

坐在教室后方的女生C大喊了一声,她的桌子位置后得很不自然。

“老师快认真开班会!不要一直盯着纸看!我的自我介绍还没结束!”

最后的这位C是个女孩子,整天抱着一只布偶。据说她出生在农家,从小就帮家里干活,所以现在还不会读书写字。但她讲话伶牙俐齿,举止堂堂,看起来挺聪明的。我很理解她父母想让她接受教育的想法。

“……抱歉,我还不习惯上课。”

“你这是事前准备不足!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被她尖细的声音这么一吼,我耳膜都快穿了。

虽然我想赶走她脸上的虫子(PTA推荐的用语),但在这超音波面前,我应该会像大蚊子一样被其击落。

“真是粗鲁。所以我才讨厌女生。”

B君轻轻推了下眼镜,毫不掩饰地咂了咂嘴。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这家伙,但女人很烦这点我也很同意。”

小C立马对A君投去如长枪般的视线。

“……我要在今天的反省大会上‘投诉’你。”(注:反省大会,又名回家大会,小学在放学前举行的集会。)

投诉,就是在名为反省大会的年级审判上对做了坏事的孩子进行批斗。

根据相关可靠书籍记载,在年级这一空间内,反省大会所拥有的威慑力不容小觑。

“为什么只投诉我啊!那B君也要投诉!”

“可是,说女人很烦的人是A君你吧?你说过吧?”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只有我骂人了。那样的话,我也要在反省大会上投诉B!”

“为什么你要投诉?莫名其妙!”

B君再次咂了咂嘴。

“感到莫名其妙的是我才对,你这丑八怪!”

这台词可无法通过审查。

“别说丑八怪这词了!妈妈跟第二任爸爸分手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词!”

“我才不管你第几任的爸爸说了怎样的脏话!我有权对我觉得是个丑八怪的女人说丑八怪。”

“你还有理了,你这二世祖!”

“啊,够了!这是闹哪样!我真的生气了!”

看来这三人的口角混战会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

“同,同学们……悄悄话留到下课后再聊好吗?我想先教一下大家写字。”

前途多舛的预感愈发强烈了。但此时我心中的不安还只是一个含糊的影子。

第二天,孩子们的父母找上门来了。

“听说你们的教师硬逼我家孩子抄写,不许虐待儿童!”

根据古代的记录,从前在文化迎来辉煌的时代,人权的概念得到了急速的发展,人们的权利意识膨胀,从而衍生出了一个享受着莫大权益的怪物种族。这股势力的抬头好像还导致了某些国家的政权灭亡。

这群怪物的特征就是他们采取了一种异常特别的生存战略——把孩子交给别人,从而将责任也推到对方身上,反复地对对方施以寄生式的恫吓,从对方身上掠夺金钱和便利。

就像鱼类适应海洋,猎豹适应草原那样,这群类人猿完美地适应了高度发展的社会。据说他们还对当时的执政者造成了巨大的威胁。真是可怕。

“关于这问题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是想下跪还是赔礼?我想先听一下你们对这两点的看法。”

身经百战的祖父相当冷静。

“那就把负责人喊来吧。与此事相关的最高负责人。”

古代的恐怖袭击了备课到半夜筋疲力尽的我。

“早,早上好……”

我紧紧抓住讲台,勉强撑住快要倒下的身体。

开学才第二天我就已经焦头烂额了,精神比肉体更疲惫不堪。这份劳心有一半源自于与那几个怪物父母的战斗。

“咦,只来了两个人吗?B怎么了?”

A和C都坐在了教室里,而B似乎缺席了。

“老师,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C递过来的是B自己写的请假条。

上面这样写道:

我已经修完抄写字母表这类初级教育课程了。

如果无法接受更高级的教育,那就没必要特意来上学了。

为什么要将文化程度不同的孩子收到一个班级?

听说老师你接受过高等教育。

我强烈希望你能对我进行一对一的个别指导。

“……他家在哪儿?”

C抓起她常抱着的那只布偶的手,用淘气的动作指了指窗外。我抬眼望去,只见她指的是一栋庭院环抱的红顶豪宅。

我丢下一句“自习”就走出了教室,向那栋豪宅走去。

过没多久就把B强行拽到了教室。

“好疼,放开我。这会构成问题的哦。你想做什么?我可是有很多权利的。你这种行为我无法接受。”

虽然他一路大喊大叫,但我一概无视,将他按到分配好的座位上。

“你干什么……!”

我将脸凑过去,声音平静地缓缓说道:

“早•上•好。”

B左边脸颊上浮现出了轻蔑的冷笑。

我本想试着展示一下老师的威严,但看他这态度,这似乎没什么效果。

“这招真是原始啊,就像唠叨的老太太一样。一看就知道你的教学方法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我很不高兴,让我回家。”

“不行。要回家得有老师批准。”

“那你就快给我批准。不然的话,后果很严重。”

“诶,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会向爸妈告状。”

这大概就是B的王牌吧,他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如此说道。

A和C都在一旁屏息看着我和B的对决。他们的视线相当瘆人,感觉就像在通过这场胜负估算我到底有多大能耐。

要毅然决然,总之得表现得毅然决然。

我在心里对自己默念道,同时哼笑一声。接下来我更是故意摆出一副做作的态度。

“你做得到的话就做给我看看呗。”

要是能摘下他那副眼镜,看他的双眼眯成3字的样子,自己想必会心情大好。

我在心中聊以自慰似地想道。

B的嘴角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我说到做到。”

他竭尽全力地用低沉的声音摞下一句狠话。

“那么,今天继续抄写。大家翻开课本第七页。”

我悄悄瞥了B一眼,只见他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恶寒,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移了一步,错开他的视线。紧接着,乓地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看,只见装饰在讲台上的花瓶碎了。

“啊。”

我下意识地看向B。

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们俩视线一对上,他便微微低下头。在阳光照射下,眼镜的反光遮挡住了他眼中浮现的一切人类感情。

没有早晨的问候。

无视我的招呼。

一如既往地随意离席。

无故缺席。

最后还在上课中途突然吵了起来。

在最近一周里,这一幕每天都会在教室内上演。

凡事都有好有坏,我到现在都还无法判断,自己是该感谢这次只收了三个学生,还是该诅咒命运。

我接管这所私塾一周,要说学到了什么,大概就是明悟到小孩子其实跟狗没什么两样,欺软怕硬,极其忠实于本能。因此,只要在学生面前表现得强势就行了……这不过是纯粹的想当然罢了。

看似简单的事都很复杂,这就是现实。

“我说老师,听说你会用魔法?施展一个给我看看呗。”

A一提出这个问题,这课就得先中断了。

他之所以抛出魔法的话题,大都是因为上课太无聊了。

“我不会用。请回答问题。”

“你给我见识一下魔法的话,我回答一下也没什么。”

“不会用怎么给你看啊。”

“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不给我看!”

按照A的性格,如果你不如他所愿,他就绝不会罢休。我真的很想叹息一声。但在学生面前我甚至不能露出无奈的神色。三思,三思,三思。

“跟个傻瓜似的。大人是不可能用魔法的吧。”

C一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的样子,冲A挑衅道(常有的事)。

“……什么嘛,童话里的魔女不都是大人么。”

A支支吾吾地嘀咕道。

“真是没出息呐,这么大年纪居然还相信童话。”

“啊?谁都没说过相信吧,书呆子。”

B没有回应A的挑衅,耍酷地耸了耸肩,视线落回到手里拿着的书上。他正在看的是莎士比亚全集中的一本。那套书是根据挖据出的数据打印出来的,算是较新的著作了(虽说如此,那也是数百年前的东西了)。他擅自从文化中心的资料室里拿了出来。

B现在人虽到校了,但却无心听课,一直处于排斥上课的状态。

A和C在家都没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必须得从基础的地方教起。而与之相对,B学过读书写字,所以学习进度无法跟A和C一致。

在教授A和C基础知识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全面兼顾到B。正因有着这样一处缺陷,所以我只好半默许他的抵触行为。毕竟我还有其他必须得面对的问题。

“可是老师,事实是怎样的?”

“啊?”

“老师小时候能用魔法吗?”

C双眸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是小时候能用,长大后就不能用了吗?好像有这种说法吧?”

A问道。

B抬起头,如蛇般阴阴一笑。

“……记得有句俗话是这样说的吧,无风不起浪。”

“你不信魔法的吧。别瞎掺合。”

“我当然是不会就这样相信。但既然有这种传言,那即使有什么根据也不足为奇。而且我虽不信魔法,但我认为超科学现象是现实存在的。或许那是超能力也不一定。”

“超能力不是魔法吗?”

女人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B丢下一句带有歧视性质的抱怨。

“超能力是超科学的一种,跟魔法没什么两样啊。魔法原本就是超能力。”

“世上是有魔法的!你少开玩笑了!扁你哦!”

“别吼那么大声啊,小鬼!”

“等一下!”

在场面又快要演变成三人口角混战时,我猛然出声喝止。

“传言是什么?”

我一发问,三人连吵架都忘了,瞬间互相使了个眼色。

他们看起来就像有着什么共同秘密,这应该与传言有某种联系。

“……大家都说老师是魔女。”

A斟酌了一下措辞后说道。

“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

B轻轻地推了下眼镜。

“你这眼镜尺寸太大了。”

我说着伸出了手。

“我帮你重新戴好吧?”

B吓得浑身一震,向后退去。

由于势头太猛,桌子都被撞翻了。

“……不,不用了。不要碰我的眼镜。”

B尴尬地别过脸,将倒地的桌子重新摆好。

他刚才那反应是怎么回事?

“魔女说的是,那个——”

我自言自语地想要说出心中的疑问,但说到一半就将话咽了回去。

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自己身份。

见过妖精的人应该有很多吧?

也有些人就算看到了妖精也无法准确地认知。

这一切都取决于机缘。

因此,对于妖精所引发的各种麻烦,每个人的看法也都不尽相同。有的人认为那是科学,而有的人则将其视作高超的魔法。我每次为妖精的麻烦四处奔走时,我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到底是怎样的呢?

再说,局外人到底是怎样看待闯入妖精领域的人的?

与自己有关的谣言居然在不知不觉间传了开来。

必须得多加注意了。

“是这附近吗?”

从事务所所在的文化中心看出去,可以看到环绕着小镇中央广场的住宅街,黑白反差明显的木骨架式建筑鳞次栉比。当然这并非古代建筑,而是现代改造的房子。

这么说来,记得有人说过最近小镇的人口增加了。

是损友Y还是祖父说的呢。

大概是联合国的文化事业——人类纪念碑计划导致人口流入吧。

实际上这附近的规划布局也很不错,部分地方还通上了电,镇上繁华的地段全都集中在了这方圆数公里内,这方面也颇受好评。一想到还有些地区衰退得更厉害,顿时就感觉这里是一块福地。

重办学校这件事也是如此,我不禁想质问一句,这里真的有在衰退么。

“找到了。”

看到要找的那户人家了。我跑到小巷深处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后就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小包,里面层层包裹着一根粉笔。我用那根粉笔在小巷的底边上画了小小的长方形。

等三分钟。

“已经可以了吧……”

我像个少女似地脸红心跳,双手放到墙壁上轻轻一推,那长方形顿时像门一样打开了。门的里面是别人的家。正如我事前调查的那样,这里有一个里间。房间墙壁上挂着大量昆虫标本。

看来很走运,一下子就找着目的地了。

这根粉笔是妖精道具,名叫“超矩理论”,保管在事务所的物品之一。

正如大家所见,用这道具在墙面上画一个矩形(长方形)后,墙面圈起来的部分就能像门那样打开。

据说这道具是妖精在太阳系本地的理论系统内抽取出一条可有可无的理论,将其实体化做成的。因此它能从这世界上抹去一项本就存在的物理影响。妖精给出的解释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还有,这与超弦理论大概没有任何关系。但不论怎么想,我都想不出这件有故事的道具除盗窃外还有什么用途。

接下来。

看到里面没人后,我便蹑手蹑脚地侵入到屋内。

房间很大,但我很快就找到此行的目标了——有且仅有一只被制成标本的黑匣子虫。标本被珍而重之地摆在了桌子上。

我打开标本箱,用事先准备的赝品换下拿大头针钉住的黑匣子虫。赝品是用蟑螂涂黑做成的(原料姑且是一样的)。

我一拔出针,虫子就沙沙地活动起来。

“呀!”

“谁?”

不妙,有人来了。

我捂住嘴,从矩形逃出到小巷,关上门(?),然后伸手擦掉墙上的粉笔痕迹。矩形的超空间在不知不觉间就变回了原本的墙壁。

我将黑匣子虫放入瓶子再塞进提包,慌忙跑出小巷。

这次凭借妖精的力量,完满地成功回收了!

……事情就是这样。这确实可以被称之为魔女了。

生命力强,浑身黑漆漆,动作又快的虫子总会给人一种不洁的印象。

我试着用界面活性剂(洗剂)喷了一下黑匣子虫,结果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那只黑匣子虫动了几秒后静止不动了。

看来是停止活动了。

多亏于此,管理工作也变得轻松起来。

我数了下保管在自家的瓶子里的黑匣子,发现还剩三只黑匣子虫尚未回收。

这东西会此处乱跑,它极其有可能鬼使神差地撞进坏掉的机器里了。

那样的话事情就严重了。

必须得在那三只黑匣子闯下大祸前找到它们。

“我家孩子受轻伤了,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把这件事的最高负责人喊来吧。”

A想要把B踹倒,不料脚下一滑自己摔倒了。他父母震怒,闯进了事务所。

祖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悠然地把玩着心爱的猎枪,而我则在他跟前与气势汹汹的家长对峙。

“是想要踢同学的A君不好……”

“为什么只有我家的孩子受到差别对待!”

A的父亲怒喝道,他的脸红得就像赤鬼一样。

“不,这并不是差别对待,先出手的是A君……”

“可他因此受伤了!多可怜啊!”

父亲声大如雷,刚换上的玻璃窗都被震得哗哗地颤动起来。

这窗好不容易才修好,要是震碎了我们会很难办的。

“道歉!”

听起来就像犬吠。

“那个,所以,总之暴力是不对的吧?因为是A君想打人,然后自己滑倒所以是他……”

A的母亲将身子探了过来。

“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

狼嚎。

“最后承受暴力的可是我家的孩子哦?!”

简直就是野兽咆哮。

“先道歉!”

父亲刷地指着地板。

……诶,要下跪吗?

“还有,听说在你的班里早上要问好,可我家的孩子就算不问好,也是个好孩子,所以不要再强作要求了!”

“从,从今天开始早上不用再问好了……!”

我紧紧抓住讲台,勉强支撑住快要倒下的身体。

“老师啊,你什么时候给我们看魔法啊?”

“才没什么魔法,只有超能力。”

“这问题应该由老师来回答!”

你们还真是不会体谅别人的辛劳啊。

“全员到齐,开始上课!”

三个学生闻言齐声冲我喝起倒彩。

换做平时,他们都会见好就收,但这次不令他们满意的话恐怕他们还会继续闹下去。没完没了的起哄仍在继续,不久他们就离开座位打闹起来了,教室陷入到无法收拾的状况中。

我突然幻想,若在此时借助妖精的力量对他们大肆镇压,肯定会很爽。我甩了甩头,将诱惑驱逐出脑海。

图一时之快,之后只会自食其苦。

对人的教育必须得靠人力进行。

“同学们,打开课本……”

闹个不停。

课本抛到了空中。

“第十四页……”

啪啦啪啦。

咸饼干碎裂的声音响起。

“听老师的话……”

啪啪啪啪。

他们还跳到桌子上跺脚。

“……这样下去可不行。”

就连平素冷静的B受到刺激后也开始像变了个人似地闹了起来。

孩子们一旦遇到不如意的事就会丧失人性闹个没完,我对此也无计可施,只能呆站在讲台上。

第二天,B的父母就气冲冲地上门找碴了。

“听说老师骂我家孩子了。不管有什么样理由,都不能大声恐吓我家孩子。小孩子耍耍脾气很正常。在这种时候,你身为老师不是该温柔地在一旁照看吗?还有,我家孩子喉咙不太好,昨天长时间大喊后,到晚上喉咙就出血了。你得注意别让我家孩子大喊,不然会给我们添麻烦的。我们要求你立即改进。对了,课只上到中午的话,我们还得给孩子准备午饭,这太费时间了,所以就让他在你这里待到旁晚吧。”

真叫人不敢置信,他们居然真说出这种话了。

我终于明白到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想通之后,我决定找人来帮忙。

“从今天起,会有新的老师来。请大家多多指教。”

三个熊孩子一听,近乎反射性地大喊:“开什么玩笑!”,“别擅自做决定啊!”,“独裁!”。但我丝毫不加理会,直径走出了教室。

“拜托了,老师。”

“OK。好久没舒筋动骨了。”

Y走进教室,草草地打了个招呼便开始上课。

在“学舍”时,她可是有着冰之女王的绰号(却不知为何腐了)。尤其是在面对逊色于自己的人时,她的态度是出了名的盛气凌人。她出马的话,那几个熊孩子应该不敢再那么放肆了。

我站在走廊观察了一下教室里的情况,虽然听不清Y具体讲的什么内容,但还是能隐约看到她正配合着图解,生动地讲着课。

孩子们似乎也在认真地听课。特别是B,连脸都红了。

“……诶?为什么?”

那群熊孩子居然这么听话?

Y是怎么做到的?

我本打算把事全推给Y然后回去歇息的,但现在我却不可抑止地感到好奇。

能教我怎么做吗?

正当我想偷师时,却突然看到一块派砸到了Y的脸上。大概是哪个孩子带进到教室的吧。

即便如此,Y的课在一开始还是进行得相当顺利的。所以在Y擦着脸走出教室时,我一把抓住了她。

“你上的是什么课?”

Y若无其事地回答说:

“男生保健体育。”

“为什么只有男生啊!”

这女人没救了。

之后我只好去拜托助手帮忙。

助手的绝活正好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于是同学们,今天我们用连环画来教学。”

三个孩子一听,顿时萎了。

助手把素描本立放在讲台上,一张张地缓缓翻动,连成一个包含寓意的童话。

童话是助手原创,构思相当简单,讲述了三只叛逆期的小羊不听羊老师的话,翻过栅栏溜出去玩,结果被狼吃掉了。

因为讲故事的人不说话,所以故事看起来有点不紧凑,幸好每一张画都配有文字解说,不妨碍观众理解。

看懂归看懂,但是否有趣就不好说了。

应该说,这故事很无聊。

若是小时候有人给我看这么一个童话,我肯定会感觉很不安。

童话最后是大团圆结局,羊老师用角把狼打倒,剖开狼腹将三只小羊救了出来。总之,故事很没深度,只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要听老师的话”。

助手翻过最后一页,连环画教学终于结束了。他带着得意的笑容看着学生们。

不知谁丢的派,直接砸到了助手的脸上。

之后我只能去拜托那位了。

“请多多指教。今天由我来给大家讲解宇宙的计数标准。”

“这位是P子老师。”

没错,我请来正是那位完成了大冒险后回到地球的前行星探测器P子小姐。

“我负责教大家数学。”

P子为了节省能源,平时都是休眠的。但只要给她能源,不管什么忙她都会帮忙。所以现在她基本各种活都接,每分钟收取能供其活动一小时的电力为报酬。

而手摇发电一小时产生的电力只够让她工作一分钟。

这么一算,她的要价可是相当高,所以现在请她做事的人并不多。

“可是老师,我不想算数啊~”

A把两只脚晾在桌子上,说话态度甚是无礼。

“喂!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随即,一块派甩到了P子小姐的脸上。

“……看来有必要……进行教育性的指导。”

“生,生气了。”

P子小姐点燃脚底的燃气喷射器,一跃而起。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出言制止。

“呀呀呀呀呀呀呀,啊!”

P子小姐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弧线,在碰到对方之前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撞了回来,重重地摔落到地板上。

“啊!P子小姐!你没事吧?!”

我一抱起P子小姐,就发现她胸口的彩色计时器在闪个不停。

“虽然没受伤……但能量……快要没了。”

“只能充三分钟的电。”

“……呀呀。”

啊,不能把她留在这儿。

我拖着P子小姐,把她带到走廊上。

紧接着,P子小姐的身体就咔嚓咔嚓地按几何形折叠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块小金属板。她休眠了。

我沮丧地叹了口气。

刚才这一幕若让人看见,我用魔法的谣言肯定会漫天飞。

虽然试着实验性地请P子小姐来帮忙,但像她这种脱离现实性的存在果然很不靠谱。

要找到一个不让孩子们联想到魔法,并教学可靠的活生生的人可不容易。而最可靠的祖父老早就以“我不适合从事教育工作”为由拒绝我了。于是,我只能自己去搜罗这方面的人才了。

“这位是局长。同学们,他可是大人物哦。”

从社会地位来讲,镇上没人能出其左右。我请来了联合国文化局局长,通称VIP局长。

“孩子们,听好了。你们该学的不是算术,也不是语文。你们要学我!没有什么比用心倾听我的自传,更能增进才智的了,同时还能了解到打好基础的重要性!”

一块派甩到了局长的脸上(最快纪录)。

那几个熊孩子一不满意就甩派。

我问遍了所有的认识的人,“能帮我教一下学生吗?”。

结果,试遍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一个能好好地给这几个熊孩子上课的人才,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孩子们极其无礼地用派打脸了。

自然而然的,人们一开口就会提到派。每次见到熟人时,他们都会冲我打招呼说“我能拿派砸你脸吗?”,让我郁闷不已。

渐渐的,我的人脉也用尽了。

结果,一周之后,我只能继续乖乖地当老师。

那天,满腹怨怼的家长再次闯了进来,要求取消放学后的打扫。理由是学生是学校的客人,没道理要他们打扫教室。我再次无奈地答应了。

再这么下去,校规全都会乱套的吧?

根本就无法形成秩序吧?

这教室总有一天会迎来热寂的吧?(注:热寂(Heat death)是猜想宇宙终极命运的一种假说。详情请自行维基)

我几经辛苦才压制住想将化作黑匣子虫沉眠的妖精全释放到镇上的冲动。

“太好了,扫除取消了!”

A大喜过望。真是个爱耍脾气的小鬼,我能赶走他脸上的虫子吗?

“A你老是偷懒不打扫,就这样取消打扫岂不是便宜了你?这可不行。应该让A继续打扫,直到把他偷懒的活都补回来为止!”

C你脑子里整天就想着控诉别人吗?你将来肯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检察官的。起诉从小抓起?真不错。

“哼,一群蠢货。”

那B你又是什么?

“那老师,今天可以放学了吧!”

“是的,没错,A先生。今天真是谢谢了。”

我深深地鞠了个躬后,孩子们互相谩骂着,大大咧咧地走出了教室。

“……”

一切都在朝着坏的方向前进。书才讲到二十八页不到。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基本就没好好上过课。

看来父母是那种充满创造力的性格(换上了PTA推荐用语),孩子也会变得喜欢正中心(根据PTA推荐,替换掉自我中心这个词)。

我真想用那什么架空的妖精物品“羁绊之斩”斩断这恶魔的连锁。

“老师与孩子们相处时要心怀敬意”“上完课后要跟孩子们说谢谢”

各种高压性的要求接踵而至,我屈于家长的淫威,只能全部接受。这日子过得实在太痛苦了。

而且他们的要求还在以每三天增加一条的速度追加。明明学校重办还不到两星期,但教师准则的条目已经快多到一页纸写不下了。

教室里画满了涂鸦,学生妨碍上课已经成为常态,对老师的侮辱性发言更是数不胜数。而老师还不能提醒,教训学生。滋生这一切不合理现象的家长还在不停地追加不合理条款。

我已经受够了。

我决定做一个问题教师。

首先,从迟到的管理下手。

我把学生的迟到次数列成表,贴在了教室外的公告栏上。

随后,家长气冲冲地冲进了办公室。

“今后,我会将迟到的学生名单公示。”

我面对怒发冲冠的家长表现依然平静,祖父在一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

“想上学的话就请按时到校。”

“你居然说要遵守校规!竟然用这种高压的态度说话……简直无法置信!”

“迟不迟到是个人的自由!居然批评迟到的学生,这做法太不合理了!这是非人道的行为!反倒是老师应该等学生都来齐了再开始上课!”

我已经不打算理睬这俩无理取闹的家长了。

“我已经决定不再尊重学生的自主性了。等他们懂事了再来和我谈自主性吧。”

家长干脆扯开嗓门大吼了,他们说的话已经无法理解了。

“还有,我不会再对学生说谢谢。应该是他们对我道谢。我也不会再对学生用敬语。以后我会逐步改用命令式对他们说话。还会斥责他们。”

家长脸都气黑了,鼓起腮发出分不清到底是哽咽还是喘息的嘶吼。他们双眼布满血丝,散发着灿烂的红光,连珠炮似地冲我喷射出“道歉”,“责任”,“侵害人权”等单词串联而成的地球语。

我看着两个怒火中烧的家长,大脑出奇地冷静,心中感慨道,他们俩已经没法正常沟通了吧。

这时,一个家长突然把手伸向我的前襟。

出其不意之下,我一个躲闪不及,被对方猛地揪住前襟拽向前方。

“你这○×△□!”

父亲叫嚷着一些有别于PTA规范用语范畴,但同样不宜使用的话,同时对我挥起了拳头。

要被打了!

在我侧身躲开的瞬间,一道震撼腹腔的冲击性轰鸣在房间内响彻。

“抱歉,走火了。”

祖父拿着一把猎枪,枪管伸到窗外,枪口还冒着青烟。我不禁在心里喝一声彩:爷爷,NICE!

两位家长吓了一跳,停下了动作。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没问题吧?”

“……好的。”

“……请多多指教。”

两个家长像丢了魂似地老实下来,讷讷地点了点头。

……武力这东西还真是厉害。

几个熊孩子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他们父母在我手上吃瘪了(家长本人肯定不会对孩子说这事的)。

我一出现在教室,三个孩子就都低下头,摆出一副恭顺的态度。

换做从前,他们要么就是在互相谩骂,要么就是还没上学。

我站到讲台前,板着个脸,淡淡地说道:

“早上好……你们快向老师问好。”

三人一脸紧张地抬起头。

“快点。”

我催促道,三人这才很不合拍地同时开口问了声好。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心里很不爽,再说一遍。”

“……我说,你这像是掺杂了私怨……”

“B啊。”

我觉得还是直呼学生的名字更好。

“是。”

“少废话,给我问好。”

“是。”

三人被我的气势镇住,一齐大声向我问好。

声音比刚才整齐了一点。

……好。

“我说老师,你这算是以权欺人吧。”(注:以权欺人的原文是パワハラ,全称パワーハラスメント power harassment)

我注意到C想弹劾我。我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她明显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给我找碴。

我自然是不会任人欺负。

“家长欺人。”(注:原文ペアハラ,与上文的パワハラ对应)

我的声音粘稠如泥沼。

“诶?家长……?”

“parent harassment。我受到了你们家长的严重欺压,心都坏掉了。太可怜了。现在的我说不定还会对你们进行体罚。”

“因为我家……父母……有点,不正常……”

父母被八岁的孩子看穿本性实在够可怜的。

“现在我也不正常了。”

C默然不语了。

我环视着教室,说道:

“不过,只要大家好好听话,不给我添麻烦,我的心或许还有机会治好。”

“于是,老师我决定从今开始做一个怪兽老师。重获新生的老师就请大家多多指教了。你们要好好地学,成为与父母相反的,出色的大人。闲话休提,今天的第一堂课就是打扫教室。”(注:怪兽老师,原文モンスター教師,与モンスターペアレント(怪兽家长)对应。怪兽家长是指一次次对学校提出无理要求、妨碍正常学校管理的家长。)

我把带来的三个水桶分给三个孩子。

“老师啊……我们可是客人……不是应该由学校替我们打扫……吗?”

“我当年也打扫过。”

“当年?在老师的学校吗?”

C问道。

“嗯嗯。平时都安排有打扫,犯错的时候也会罚打扫,这都是基本校规。校舍全部的厕所,窗户,都得打扫干净。学校很大,厕所都有五六个。”

“那怎么打扫得完啊……”

“哪怕干到半夜也得打扫完。”

“父母可不会看着不管。”

B皱起眉头。

“因为是寄宿,所以父母来不了。”

“这根本就是虐待。”

“我想让后辈继承这负面连锁。”

三人都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先把教室里地涂鸦全部擦掉。”

“诶,全部?!”

C一听就翻白眼了,因为她根本就没参与涂鸦。

这些涂鸦基本都是A和B画上去的。

“是他画的……我没画。”

B不知为何有点担心地看着A,战战兢兢地辩解道。

我笑容可掬(自以为)地冲B说道:

“别撒谎。”

B顿时为之语塞。

“你都是等教室没人的时候,才在里画涂鸦的。这些我都知道。”

B平时总是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但偶尔教室只剩他一人时,他就会边低声抱怨边在墙上涂画各种攻击性的语言和插画。真是非常独特(PTA推荐用语)……而又扭曲的恶习。我看他应该是平时生活太过压抑才会做出这种行为。

“为,为什么老师会知道……?”

“掌控情报者为王,老师我深知这一道理。古代地球,人们称赞擅长这种高度情报战的人为情报强者。老师我是不会看漏任何秘密的。”

三人都失去了方寸,互相看着对方,似在问没人站出来反抗一下吗?在这种时候,相互交恶,无法团结一致便成了他们的致命弱点。

“明白的话就开始打扫教室吧。”

三人都没动。

“快点!”

我一喝,三人才唰地一声站起来,开始打扫。

我一脸满足地提着椅子走到窗边坐下,手肘撑在窗台上,无所事事地眺望着窗外的美景。

今天真是个叫人如沐春风的好日子。

“你将来肯定会成为学者的吧?真亏你能镇得住那群熊孩子。”

“诶?”

我在广场拿完小麦粉回家的路上,同路的一个大妈怯生生地向我搭讪道。

“你说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是啊。他们都被唤作‘调换儿’。三人都是从别的地方移居到镇上的,所以你应该对他们都不了解吧。不过,跟他们同乡的人都知道,他们三个都是被妖精调包了的孩子。”(注:调换儿http://zh.wikipedia.org/wiki/%E8%AA%BF%E6%8F%9B%E5%85%92

移民。

人口减少后,荒芜了的村镇剩下的人家只能舍弃故乡,搬到附近的镇上居住。这种情况虽然不频繁,但长远来看却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特别是樟树之里地理位置不错,很适宜移居。这里水和食物供给充足,还有限额电量供应,最重要的是够繁华。虽然国际社会成为久远的传说已经好多年了,但樟树之里平日还是有不少外来者到访。这现象在其他村镇可是难得一见的。这也意味着,这片土地的人对外来者宽容同时又漠不关心。

回到镇上之后,我有时候甚至会忘了外面的世界对外来者可没这么宽容。

“难道夫人你是他们的同乡?”

等我回过神来提问时,大妈早就不见人影了。

我一个人伫立在通往镇后的步行者专用小路上,耳边仍回响着大妈离开时那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下的声音。

如同诅咒一般。

孩子们都暂时老实下来了。我和ABC的关系也隔着师生这一道墙壁,如吃水线般保持着平衡。

不过,叛逆的萌芽还未完全摘除。

他们虽然是真的怕我了,但只要我稍漏空隙,他们还是会抓住机会闹事。

我们所走的不是一道石桥,而是一条钢丝,这从他们平日的态度就能看出些端倪。

蓄意装出来的乖巧态度怎么看都会感觉生硬。

现在的我可不会再吃派的攻击了。

不论原因是什么,至少ABC在面对我时,都会表现出微妙的慎重。

每周四天的课,而且只有上午。

但这一点都不轻松,最后我还是请Y过来帮忙了。不过即便在现在,那家伙只要稍有不慎,也还是会受到那三个孩子的热情招待。

“雏鸟认亲之后还真是麻烦啊。那几个孩子都只服你,所以只有在你面前他们才会收敛一点。”

每次Y在事务所抱怨时,脸上基本都沾着派的碎块。

“那是因为我德高望重吧。”

“这评价太过夸大了。不过,孩子们似乎就吃这一套。真是群单纯的小鬼。”

“我们不也是那样吗?”

“……也是呢。”

Y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大概是在追忆往昔吧。

第二天,我正要拉开教室的门时,突然感觉到了头上有危险。

过往经验形成的预感?

我后退一步拉开门,顿时就有一块派掉了下来,面朝下地摔在了地板上。

黑板擦和派相比,我觉得派的性质稍微有点恶劣。

他们开始反击了吗?

我瞪着教室里的人,ABC三人见机关落空仍是一脸平静,没有丝毫沮丧。

“同学们早上好。”

我绝口不提恶作剧的事,笑容可掬地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三人问好的声音非常整齐。这副老实的态度和清脆的声音让我深刻地明白到,经过劣势的序盘与优势的中盘后,校园战争的终盘终于到来了。

补充一句,终盘战似乎是一场汹涌的暗战。

ABC的包围网启动——

“你挺擅长躲派的嘛。”

Y老师在事务所(老师办公室)如此说道。

“是察觉危机的能力发达。”

我想这是多亏了妖精们对我的锤炼。

“那些派是故意做得那么难吃的吧……”

“因为赏敌人好吃的派就没意义了啊。”

“真想把他们全吊到树上。”

“不能体罚。”

“吊起来不要紧吧。反正家长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吧?”

“这是我的原则。”

“老师把自己拉低到学生一个层次的话,觉得有失身份么,哼。”

“你的破绽未免多了点。应该说是总在关键时刻出差错。”

“就算你这么说,”

Y用毛巾奋力地擦着沾在眼镜上的派饼底,说道:

“我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警惕啊。”

即便如此,Y还是有对抗他们的办法。

一开始她跟助手一样上课五分钟就被砸了一身的派,但现在情况已经有所改善,最多也就每隔几天才吃一发派攻击。

“啊,对了。穿上铠甲上课吧。所长,这里的甲胄都是真家伙吧?”

祖父正把玩着一把亮闪闪的刀具,闻言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借给我。”

“这样反而会被他们嘲笑的吧?”

全副武装地去教室上课,大概只会让他们三个看笑话。

“是吗?”

“想一下你自己还是孩子时,作弄人的事吧。这不才几年前的事嘛。”

Y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坏笑,点了点头,说了句“确实如此”。

“被人捉弄心里好不爽啊。真想找人打他们一顿。”

“你这话说得真像个恶棍。在童话里,你就是狼。”

“那你就是一匹坏羊。”

“什么意思?”

“反正就是最后被好人杀掉那一方。”

“我不就擅长躲派嘛,居然要被你说得这么不堪。”

Y似乎把我这话当作不服输的嘴硬了,一脸满足地笑了起来。我看着Y的嘴角,隐约可以看到一条不像狼,反倒像蛇般分叉的舌头在里头晃动。这时我突然想到,狼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吃掉善良的动物,然后被好人开膛破肚。我们天生就是当坏人的命。

“那你打算怎么料理这三只小猪?”

“分别指导。”

听这语气,Y是准备逐个击破。

“一个个叫出来谈话吗?”

我耸了耸肩,说道:

“他们肯定会起戒心,我不觉得你能如愿。”

“别按字面意思理解啊。你说的我肯定也知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没感觉那三个人关系越来越差吗?”

我深感意外,不禁在心中感慨,你也看得挺透彻的嘛。

本来以为她看事物只会流于表面,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如此纤细感性的一面。

我催她继续往下讲,她兴致更高了,兴奋地说个不停。

“他们之间的不和才是关键。八岁大的孩子最喜欢恶作剧了。三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聚在一起跟你作对,头疼的事肯定没完没了。因此,既然他们有矛盾,那我们就应该煽动他们之间的不和,把他们一个个孤立开来,破坏他们的团结,之后再逐一料理就行了!”

“这怎么听着像古代恶魔的发言。”

“我看准的突破口就是A讨厌B。”

“哦,感觉挺敏锐的嘛。正是如此。”

“哼哼哼,没错吧,我很英明吧,才智出众吧。”

“除此之外呢?”

“嗯,此外?”

哎,虽然有点眼光,但也不过如此嘛……

“你想想,你要离间他们,那你就必须得先摸清他们三人是如何看待彼此的。毕竟一旦有事,那三个孩子肯定会暂时休战团结对外的。”

于是,我们出于纯粹的好奇心(PTA推荐用语),决定对学生进行品行调查。

Y披着一件斗篷大衣,带着布帽子,叼着一根烟斗(里面塞的其实是薄荷)出现在了碰头的地方,那身打扮太好认了。

这多没创意啊!

“你不也这样。”

“……对不起。”

我穿了一套戏服。感觉好显眼,太羞人了。

“那是什么?”“仔细看,就是那个学者老师。”“啊……她啊。”“打扮真是独特啊。”“那两个穿得像男人一样啊。”

嗯,果然出现奇怪的谣言了。

其实我打算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怪爷爷带着一个正常的孙女的……

“这真是显眼啊。去换下衣服吧。”

“只要不被发现,换不换都不要紧。”

“话这么说也没错。”

反正就算没有今天这事,我也早已被视作怪人了。

“那就走吧。”

去侦查学生的品行。

首先去A家家访。

他家就在一处用石墙围了起来的广阔牧场上。

牧场里养着一种名叫哈德威克的羊,这种羊在附近很常见。

A家一共三口人,A是独子。因此他课余时间大都要在家里帮忙。

“什么嘛,那家伙一点活都不干。”

A只是靠在栅栏上,远远地看着父母忙活。

“啊,他好像想帮忙。”

A走到父母身旁,做了个类似“我也来帮忙”的手势。

可他的父母带着僵硬的笑容回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不用,你去玩吧。”

A与父母争持了几分钟后,无奈地回到栅栏边上。

“……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不过……怎么说呢,这亲子关系似乎有点不正常。”

我无暇体味Y话中的含义,我现在更关心A那边的情况。

“感觉他们彼此都很客气啊。”

“父母就像在照看别人家寄养的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

我脑海里想起了某天一个路过的大妈对我说过的词,调换儿。

“看来他们家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嗯。”

接下来就是去B家,一座自带花园的大豪宅。

“走近一看,还真是吓人一跳啊。”

我们擅自潜入了庭院,结果被资产阶级的奢华给镇住了。

豪宅占地足有一点八公顷,以住宅的为中心,三个方向的庭院景色都各不相同。

站在南面的斜坡上,田园景色尽收眼底,东面是连绵不断的金链花拱棚,西面则是一片矮树篱笆围成的迷宫。

菜园,小屋,铺着草皮的小路,盛开的菜花,修剪成三角形的桂树,景色层出不穷,每处都匠心独运,令观客百看不厌。

“没几代人的经营,可建造不出这样的庭院。不愧是是地主世家。”

“即便没有通货,贫富差距也依旧存在啊。”

“简直就像华兹华斯之庭。”

“那,那边的就是华兹华斯之池。”

靠近亭子的地方建有一座小池。

“看吧,那边……就连库房都带有风格!”

“华兹华斯风的库房啊。”

“那边有只猫!”

“华兹华斯风的猫!”

正当我们在庭院内畅玩时。

“找到了,我们先躲起来。”

“这庭院让人不知不觉就重返童真了。真想生在这家啊。”

“这院子真不错……”

“要营建这样一个庭院,至少得花个百年吧。”

“这院子真美……”

我们逛着逛着就看到站在篱笆迷宫中的B,于是慌忙躲到附近的篱笆后。

“真是好闲情啊,居然在吹泡泡。”

“不过,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

在一个人玩的时候,人通常都会忘记欢笑。

孩子一脸认真地玩耍的摸样只会让人觉得孤独。

“……没人陪他玩,好孤独。”

“喂,我说过别带入感情的吧。”

“你们是什么人!”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喝,把我们俩吓了一跳。

“哦,家访?真还真是敬业啊。”

这位比祖父年纪还要大上一截的老人是B的园丁。据说他家代代都在B家工作。大概因为一直从事体力工作,年迈的园丁身体依然健硕,但外表看起来却没有任何攻击性,反倒给人一种质朴的感觉。

老园丁把我们请到亭子里喝茶,我们找了个借口顺利地把非法入侵的事搪塞过去后,抓住机会向老园丁打听起了B家的事。

“是啊,少爷从小就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玩。”

“刚才正好看到他一个人玩。”

“他从小就那样。”

“看起来好寂寞。”

我抓住机会套话。

“……啊,不,这个啊、”

老园丁支支吾吾起来了。

“B没有朋友,很寂寞吧?”

“是啊,他肯定很想要个朋友。”

Y也赶紧出言配合。

“……不是的,怎么说呢,其实少爷喜欢一个人。”

唔,我想了下,换上别的问题。

“不过,好在他还有父母的关爱,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诶?”

老园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还经常来学校,热心地和我讨论孩子教育的问题。”

“啊,这样啊……嗯,算是吧。”

老园丁回答得含糊其辞,继而说道:

“老爷也很清楚少爷喜欢自己独处。”

“他们要我对你家少爷放任不管,纵容,过度保护……不,说错了,他们是提议说如果我能对你家少爷更温柔点(PTA推荐用语)就好了。”

“……原来如此。”

这次老园丁露出了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也就是说——

“话说回来,你们是来见老爷的吧?”

老园丁问道。

还好他只是随口一问,要是他认真起来可就不妙了。

“嗯嗯,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不过现在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样啊,正好今天老爷也不在家,只能请两位下次再来了。”

“他们不在?”

“老爷他们去赴宴了。”

B的父母是镇上的名流,应酬颇多。出席宴会,派对或去看表演几乎每次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今天肯定也是出去应酬社交了。

“我说,他们就这样把你家少爷丢一边?”

我用肘子轻轻撞了Y一下,注意言辞啊。

不过,老园丁毫不在意Y的言辞。

“一直都是这样的……”

老园丁疲惫地说道,然后站了起来,看来是要送客了。

最后是要去C的家。

听说C家是农户,但去到一看,我们都吓了一跳。

街道上一栋栋简朴的小别墅鳞次栉比,石板小道纵横交错。这里家家户户都带有用木栅栏围起的小院,每个院子都修整得颇具创意,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甚得我心。

在这条童话般的街道上,只有C一家脏乱得像垃圾堆。

“啊,脏死了。”

“相当的脏。”

明明C家的房子跟周围的一样,可院子里的却不见一朵鲜花,只有成堆的生锈废铁和鼓胀的垃圾袋。

“看这院子就能猜到她家里是怎么样了。”

Y厌恶似地说道。

“大概是在农忙,没时间处理吧……?”

“再怎么是忙,这也太过分了吧。”

我们正站在院子旁讨论着,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垃圾屋里走了出来。

“是C的妈妈,快躲起来。”

由于已经有过经验,所以这次我们不慌不忙地藏身到了建筑背面。

C妈妈手里拿着个酒瓶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看来是喝醉了。

“她家男人啊,在外面养有女人,离家出走了,嘻嘻嘻。”

一个不认识的八卦大妈出现在了身后。

“阿姨,再详细点。”

Y毫不胆怯地上前询问。

大妈闻言双眼一睁,仿佛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嘻嘻嘻,她家男人花心得很,丢下老婆出去找女人了!”

“这不一点新情报都没有么。”

仔细一看,那大妈手里也拿着一个扁酒壶。

“这村里的人都是酒鬼吗?”

“看来是的。”

“这样啊。”

“一点都不童话。”

“先不说这个,难道就没有更多的情报吗?她家男人说的是那个教育狂爸爸?那样的人会丢下孩子出去鬼混?”

“你们有所不知,他是那孩子的第四个,还是第五个爸爸。在那家里这种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大妈喝了口酒,笑了起来。

“她家被诅咒了。咒具说不准就混在那堆垃圾里。”

“所以院子才会这么乱吗?”

“那一看就是不干家务吧。”

“阿姨,那家还有个女儿是吧?”

“是啊。她大概是受不了那对父母吧,前不久离家出走了,随便找了栋空房子住下了。”

那C现在是独居?

“就我所见,那女人找的全都是些不检点的男人。居然还有这种女人,还真是没救了。嘻嘻嘻。”

大妈嬉笑着走开了。

留下我和Y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就是说……”

虽然三家的情况各不相同……但总的来说就是,

“放弃抚养孩子?”

还有其他原因导致八岁的孩童学坏吗?

“这该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

我无精打采地回了Y一句。

我们走在夕阳染红的砂石路上,心不在焉地朝事务所走去。

我走起路来也是有气无力的,大概是因为事情还没解决让我耿耿于怀吧。

即便调查了孩子们的家庭情况,也改善不了任何现状。

这三家人应该属于轻度放弃抚养。

因此,孩子们才会在情操方面出问题。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问题……”

“我们也没法轻易介入,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

Y双手枕在脑后,事不关已似地说道。

在如今这时代,不少人都过着单调的生活。

老师也不过是我们的副业罢了。

让儿童健康成长并不是我们的主要研究问题。

“可是,为什么放弃抚养的家长会为了孩子的事几次三番跑到学校里大闹?”

“我也完全搞不懂。”

这也算是他们的家务事吧。

“该怎么办啊。”

要是这三个孩子都跟妖精扯上关系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看来只能按原定计划行动了吧?”

“嗯,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三个熊孩子凑到一起只会闹翻天,于是只能离间他们的关系,破坏他们的团结,至少让他们变得听话一点。这就是我们原本的计划。

“可我觉得用这种手段对付几个生在问题家庭的孩子太不像样了。”

感觉我们的做法比他们父母提出种种不合理要求要的行为还要残忍。

“……换而言之,要是能让他们各自为政就没必要离间了。”

“正因为做不到,所以才会有这个作战计划。”

“也是呢。继续作战吧。”

“可以是可以,但怎么做?”

“基本上按原计划进行。不过,我们在观察一下那三个孩子吧。到时候再决定是否要更改作战。”

也就是说保留意见,暂且观察。

无法释然的时候最好还是先静下心来做自己能做的事。

“……遵命,BOSS。”

“吵死了,你个小四眼!关你毛事啊!”

“丑八怪别用你那脏手摸我,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你个单细胞笨蛋闭嘴!我要开反省大会!”

“你们几个,现在给我翻开课本第二十四页!”

他们三个吵架时老师虽然不会受到波及,但课也没法上了。

“……啊,累死了。”

白忙活了一上午,拖着疲惫之躯回到事务所后还不得不完成调停官的本职工作,令人喘不过气的高压让我彻底麻木了。

我大概就是因此才会露出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

我的脑袋已经一片浆糊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正半张着嘴,仿佛解脱了一样。解脱之后肉体会怎样?能一起带走吗?还是说会留在现世,被别的什么东西(大概是非人类)占据,继续过着平淡的日常生活?这么说来,妖精好像能毫无阻碍地进入物质内部,但实际真的如肉眼所见那样吗,或者那只是把现象置换成我们能够认知的表现?不,我本就不该认为我们能正确地认知妖精引发的现象本身……这一酷似真理的结论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在疲劳时就净会胡思乱想。不过,这种思考通常都不会在脑海中留下印象。

……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助手一脸担心地端着红茶走了过来。

“谢谢,我没事,只是疲于思考学生们的人际关系罢了。”

这时候,我是不是该庆幸那不是自己的人际关系。

这也算是老师特有的烦恼吧。当然,我只会去烦恼教师职责范围内的事,该监护人去烦恼的事我可没打算多管。但这两者间的界线太模糊了,一思考起来就想睡觉,让我很无奈。

“……”

助手战战兢兢递了本素描本(这是第几十本了?)给我。

“诶?给我看的?”

我翻开最新的那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一则令我惊讶的情报。

J NEWS

“A喜欢C。”

“诶,真的假的?”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

“原来这样啊,我都没注意到。”

站在我身后的Y愣愣地嘀咕了一声。

“你来了啊。”

“刚到……我们先理清一下状况吧。”

Y在素描纸的空白处写上了A和C两个字母,然后在两者间加了个箭头,再附上文字说明。

A→(喜欢)→B

“唔……不过,这消息当真?”

“仔细一想,似乎有这样的迹象。”

“真亏你能注意到……”

明明助手跟孩子接触的时间连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估计是他对这种事出奇地敏锐吧。

……我突然感觉一阵焦虑,就像被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追赶一样,慌忙将精神集中到眼前的素描本上。

“A好像确实很少骂C……或许真的是这样。”

“有时他还会为了掩饰害羞而冲C大喝。越来越可疑了啊。”

我问助手还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

助手犹豫了一下之后,毫无自信地在素描纸上加了一条新关系线。

C→(大概喜欢)→B

我和Y不禁同时发出惊呼:“really?!”

“诶,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A喜欢的C喜欢B吧?”

“怎么会有如此残酷的事!这不成了单向车道么!”

“冷静点。你想想,C有说过要B开反省大会吗?”

我整个人如遭电击。

“……一次都没有。”

我们三人无言地盯着素描本。

助手翻开新的一页,写上整理过后的关系。

A→(喜欢)→C→(喜欢)→B

“其实啊,我也注意到了一件事。”

Y一脸为难地开口说道。

“关于这件事的?”

“我也不知道,我脑子有点乱,无法自己判断。我先写下来吧。”

Y拿起马克笔,在单向车道关系图上画了个反方向的箭头,即:

C→(讨厌)→A

“唔。”

Y一写出来,我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还有一点。”

B→(讨厌)→C

“唔。”

仔细一想,在反省大会上C总是找A或我的茬。

告发喜欢的人吗?

这太不合常理了。至少我和她之间还没构筑起任何的信任关系。最后,我的结论是,她只是在故意惹自己讨厌的人不快罢了。

“其实,还有一点,这是最后一点了。”

A→(讨厌)→B

“确实如此。”

“不过,这也算是盲点了吧?”

助手看透了他们之间的爱慕关系,而Y则看穿了他们之间的厌恶关系。

感觉这样根本就没有如实地反应出人性。

我整理了一下新情报,以ABC三个字母为顶点,相互间用箭头相连,构成一个三角形。

这福图看起来应该更直观,具体关系就是这个样子(请务必自己画出来看一下,那样更显浅易懂)。

箭头方向“讨厌”

A←C←B←A(三角循环)

箭头方向“喜欢”

A→C→B

“基本都是被喜欢的人讨厌啊。”

Y说道。

这无情的人际关系大概给助手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看后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我们吃午饭吧。”

“我说,难道A是在妒忌B?”

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三文治Y碰都没碰,她一直就盯着素描本看,然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诶?你是说因为C喜欢B?”

“没错,没错。”

确实,男生(A)一旦得知自己喜欢的女生(C)喜欢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男生(B),很容易就会对那个男生(B)产生敌意。这是极其常见的妒忌产生过程。

“这观点挺有趣的嘛。”

我们明明只有三个人,居然能发掘出如此多的观点。

“这么一来,C讨厌A也不无道理了。”

Y拿起一块三文治,正要往嘴里送,却突然停了下来,如此说道。

“不过,C单纯只是讨厌粗鲁的男孩子这一解释也说得通。要分辨出哪些推测是真的,哪些推测是臆测还真是困难啊。……话说,你这是怎么了,还不吃?”

Y陷入了沉思?

随后,她无视了我的提问,神色冷静地说道:

“……今天再去侦查一下吧。”

“那,要调查谁?”

A,Y果断地说道。

虽然已经放学很长一段时间了,可A似乎还留在文化中心内。

我有时会看到A放学后仍留在中心内,拿出一块家里带来的抹着花生酱的派草草吃掉,然后在中心内四处晃荡。

反正中心有八成房间都无人使用,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我也没去管他。但另外的两人也渐渐露出了留校的苗头,总的来说,就是不想马上回家。

A逐一探索起中心内的空房间,时而窥探一下房间内的管道,时而把玩一下丢在房间里的破烂。

“发现A了。那,接下来?”

“等。今天B和C都留在了中心里。让他们自由行动或许会发生碰撞。”

碰撞马上就发生了。

探险中的A和C在拐角处撞了个满怀。

“呀!”

C嘴里叼着一块派,一撞之下派抹着橘子酱那面朝下掉到了地上。

“抱,抱歉。你也留下来了啊……我也是,我在探险……”

“……”

C冷冷地看了眼掉在地上的派,然后看向A。

“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件挺好玩的东西——”

A话刚说到一半,肚子就吃了C的一拳。

他发出一声呻吟蹲到了地上。

C瞥了眼被自己一拳打趴的同学,气冲冲地离开了。

“……小孩子这种生物还真是残忍啊。虽然我早就体会过了。”

“……这点小打小闹不就相当于赶走脸上的虫子么。虽然我也早就见识过了。”

这就是早已体验过人性阴暗的我们的感想。

好戏看完,我正要上前关心一下受伤的A,Y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刚才那也是妒忌吧。”

“啊?”

“我还想再看一场好戏。”

“你是说还没轮到我们出场?”

Y无言地点了点头。我只好无奈地重新躲到暗处,不过我感觉Y想看的场面肯定不是我所乐见的。

蹲在地上的A站了起来,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走开了。明明只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却满脸的愁容,看来这事对他打击不小。

“……好可怜。”

“我说过不要带入感情的吧?再忍一下吧。”

“你想让他和B见面吧?”

“哦,你发现了?注意到了?”

“算是吧。”

在那副三角关系图中,箭头顺时针方向是喜欢,逆时针方向是讨厌,空白的地方只有一处,而且Y还表现得这么兴奋,很容易就能猜到。

十分钟不到,身心俱伤的A遭遇了同样在四处探索的B。

“怎么了,你也留下来了啊……”

“衣服,好脏。”

“啊……刚刚摔了一下。”

B走到A身边,帮他拍落身上的灰尘。

“不用了,别碰我。”

“没必要这么讨厌我吧。”

“我就是讨厌你怎么了。”

“……”

可以明显看到B眼中燃起了一股黑暗的感情。

他继续默默地帮A拍掉身上的灰尘,A再次拒绝,B不禁跟他较起劲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两人一阵你推我搡后,体格占优的B将A按在了墙上。

Y拿出笔记本奋笔疾书起来。

“你在记录些什么?”

“有些东西要记一下。”

“不过,身为老师我们理应出面阻止吧。”

“不要管他们,最好一直看下去。”

“看两个八岁的孩子打到最后?!”

“反正我们俩都等了十分钟了。身为老师就应该一直看到底,看看会发生些什么吧。”

“可A不愿意啊!”

“异性恋者会有所抗拒很正常。”

这人已经没救了。

另一边,局势已危急万分,两个少年几乎脸贴着脸,一言不发地互相瞪着对方,随时可能爆发。

“放开我,恶心死了。”

A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仿佛已经放弃了。

B紧紧地抓着A的双手,愤怒和羞耻两种表情在他脸上来回变换,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办。他内心挣扎了一阵之后——现在可不是站在一边解说的时候。

“啊,慢着!”

我无视Y的劝止,从墙角跑了出去。

“你们俩——给我住手!我们学校绝不认可不纯洁的同性交往!”

A和B吓了一跳,看向我这边。

就在这时。

他们身边突然刮起一阵风,把我吹向后方。

“诶?!”

我双脚离地,身体轻飘飘地向后飞去。



身体的无重力状态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后就自然地往下掉,我的双脚再次踏在地面上。Y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扯到后面。

我们俩躲过风压,藏在了拐角处。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童话性的事态。”

“不是事故?”

“是事态。”

会对公众造成伤害的事件称之为事故,情况没有事故严重,有办法应对的麻烦称之为事态,这就是事故和事态的区别。大人通常会拒绝承认事件是事故,并坚称其为事态,以回避责任。这可不能教给八岁的孩子。

看不见的压力在走廊上卷起一道沙尘龙卷。

B捏住眼镜的中梁,轻轻地捻了捻,风压顿时就加强了。

“那副眼镜有古怪。”

“A那小子也有点不对劲。”

A面无表情地拿着遥控器对着我们。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今天的感觉不错嘛。”

A按下开关。

附近的墙壁毫无预兆地出现龟裂,如同爆炸般崩塌。

碎片马上就被突然刮起的暴风卷起,吹得人睁不开眼。

“撤退!撤退!”

“明白……”

我们慌忙沿来路撤退,暂且离开中心。

看来两个少年没有追来。

“要是他们飞着追来怎么办?”

“……搞不好会被欺负得很惨吧。”

我的语气就像在诅咒自己的失策一样。

无限接近盘问的单独会谈 A的父亲。

“以前A君身边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A的父亲听到我的问题后,反射性地移开了视线。

“有过吧?”

“……没有这样的事。”

“哪样的事?”

“奇怪的事。”

“真的没有?凭空移动物体,破坏物体之类的事没发生过?”

“……没有。”

“A君平时在家里是怎样的?虽然之前问你时,你说想希望我们不要管他。”

“怎样……放任自由吧。”

“你们身为父母应该要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吧。”

“我们家都是自己做饭给自己吃的。他也会做东西吃,手艺还不错。”

“午饭就吃个花生酱三文治也太没营养了吧?”

“所以我之前才拜托你给他做午饭啊!”

“啊,原来如此。”

“问完了吧。我们也有工作……很忙的。”

“忙的话让儿子帮忙不就好了。”

“不,这可不行。”

“为什么?”

“……”

“……他总是贴身带着一个遥控器,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带在身上的?”

“不,不知道。”

“小时候吗?”

“没错,在他连话都不会讲的时候。”

“那你还说不知道,骗人。”

“……”

“你们一家是在三年前搬到镇上的吧?”

“……是的。”

“A君身边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都说了没有!”

我把电灯灯光打到A君父亲的脸上。

“好晃眼,快住手……”

“难道你在害怕你儿子?所以才对他放任不管?”

“没这回事!这种事怎么……”

“即便在学校你也不想他受到刺激。所以才会来学校闹,要老师听你儿子的话。”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没这回事。”

A君父亲抱着脑袋如梦呓般不停地叨念着。

“奇怪的事……一件都没有……”

无限接近审问的单独会谈 B的母亲

“诶?眼镜?诶诶,他是戴着眼镜啊……眼镜怎么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

“他是个奇怪的孩子,那副眼镜他从小就戴着,一直不离身。”

“怎么个奇怪法?”

“他醒着的时候会一直哭闹个不停。”

“一直?”

“嗯嗯,一直闹到哭累了睡着。醒来之后又接着闹。”

“那还真够呛的。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变乖的?”

“正好是戴了眼镜之后。”

“一戴上眼镜就变乖了?”

“……是啊。戴上之后就不闹了。”

“有找专家谈过吗?”

“专家是指?”

“嗯,例如精神医学方面的专家,心理咨询师之类的。”

“没有!我家孩子正常得很!才不需要什么心理辅导……”

“你自豪的儿子的经历有没有伤害到你?”

“没有,怎么会……”

“平时是你亲自教导他的吗?”

“没,都是交给家里人。”

“园丁或管家?”

“确实是交给他们俩。”

“不过,夫人你接受过心理咨询吧。”

“什么时候的事?”

“记录说是四年前哦,内容是育儿资讯。”

“调停官居然连这种事也调查……”

“我们有权限调查,毕竟我们这部门的职责就是全权负责各种杂事。”

我脸上泛起了一抹浅笑,继续说道:

“你似乎放弃教育孩子了。”

“……有是有这回事。但我只是不习惯教孩子,有点累罢了……”

“就是说,因为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所以给你造成了压力?”

“确实如此。”

“为什么不敢把你自豪的儿子带出去见人?”

“诶?”

“派对,聚会之类的活动你都没带他去。”

“因为那些地方不适合带孩子去。”

“可我听说他刚出生的时候,你经常带他四处出席活动?”

无限接近审问的单独会谈 C的前任父亲

“我想问一下你女儿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啊,毕竟她是由我老婆负责带的。”

“你会为了不熟悉的女儿来学校闹?”

“唔,我老婆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那样我也不好袖手旁观。再说,那孩子一旦被惹毛了……怎么说呢,就会闹得很凶。”

“闹?”

“会很暴力。”

“破坏东西?”

“嗯,对,就是破坏。闹得很凶。”

“闹的时候,她的手一碰东西就会坏掉?”

“……”

“那,你女儿身边有没试过有什么东西突然坏掉……”

“没有,没有。”

“她总是带着一只布偶,你知道吗?”

“好像一直随身带着,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女儿”

“前女儿。”

“你前女儿为什么要独居?”

“这是我老婆决定的事。理由我也不知道。”

“虽说她就住在家附近,可一般家庭都不会让八岁的孩子独自在外生活的吧?”

“那孩子的事确实挺棘手的。”

“棘手的理由是……”

“都说了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她似乎也不认我这个父亲,我们俩根本就没有交集。”

“可是,居然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独居。”

“我们又不是完全不给她任何帮助,平时还会给她做饭。而且如今,独居孩子也不少。毕竟樟树之里是个非常富裕的地方。”

“确实如此。”

“……真的是,一个人啊。”

毛毯依赖症是指患者身边若没有毛毯之类从小使用的特定物品,精神就会变得不稳定的精神病。有些人长大后仍离不开自幼使用,带有自己气味的毛毯,若是没有那毛毯就会连觉都睡不了。严重的甚至毛毯碎成布条仍舍不得丢,执念可谓相当强烈。

我试着凭自己学到的一点皮毛知识解说了一下。

除毛毯外,也有很多患者执着于毛巾,戴着身上的饰品,布偶,玩具等物品。

遥控器,装饰眼镜,布偶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执着之物吧?

在暮色弥漫的归途上,我遭到了袭击。

在进行单独会谈时我就感觉到有奇怪的动静。

我走在大街上时,周围人来人往,对方还不敢有什么举动。但等我快走进小巷时,周围开始没人了,粘稠的空气就开始缠着我不放。

我下意识地一个冲刺,跑到了大树的后面。

对方也看出了我的狼狈,几乎同时某样物体啪地一声撞到了树干的另一侧上。

破碎的红黑色物体掉落到了地上,那是腐烂的西红柿。

袭击持续了一阵子。

在周围没有任何建筑的情况下,突然有花盆从天而降,或是有椅子跳着扑了过来,又或者是被小龙卷追着满街跑。

类似的袭击一波接一波。不过因为这些袭击都挺好应付的,所以我别说受伤,就连污渍都没沾上半点。我跟妖精的交道可不是白打的,虽然我想用这话来吓住对方,但妖精的事决不能让那几个孩子知道。

那几个孩子无疑就是凶手。

他们能搞出这种恶作剧,若不是超能力者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们生活在我们的世界的背面。

“大家早上好。”

“老师早上好。”

今天他们三个都一如既往。

授课进行得很顺利,安静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今天就讲到这儿,回家时记得小心点。”

“老师再见。”

直到说再见,三人都表现得很安分。他们背起放着文具的袋子,鱼贯走出教室,那样子让人不禁联想到葬礼的队列。

“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我回到事务所后,Y兴趣盎然地问道。

“嗯,他们什么都没做。”

虽然我姑且带上了护身符。

“孩子就是孩子,看来是玩腻了。”

“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于是,该怎么办?”

“你指哪方面?”

“他们父母放弃抚养的事。身为老师该不该插手。”

“我可没权管学习以外的事。”

“新制度的建立都是源于不满。毕竟零件老是发生摩擦的话,机器也没法正常运作。”

“人生是他们的,我们多说也无益,虽然觉得他们很可怜,可我还是不打算插手。”

“他们父母的行为算是恶性虐待了吧?”

“嗯嗯。”

“那我们出手干预有何不可?自己想做就做,不要顾虑太多。虽然不知道现在是多少世纪,可这不正是我们这时代的做法吗?”

Y如今仍保持着学生时代特立独行的作风。这番发言很有她的风格,我也深有同感。

父母放弃抚养,失去父母的孩子自生自灭,这在别的时代或许是很严重的问题,但在现代这种不幸的现象并不罕见,人们最多只会冷漠地感慨一句“……啊……挺可怜的吧?”。

即便没有父母,孩子依旧能长大成人,就像我。

或许这样的孩子性格会有点扭曲,就像我。

但我想,这又有何不妥。

我们这些孩子并不是自私自利,我们只是喜欢优先采取任性,以自我为中心,迎合自己喜好的行动罢了。

这就是喜欢正中心(PTA推荐用语)的精神。

孩子如果不受到过度保护,会更快学会自立。

“于是,今天就到这儿吧。”

“咦,午饭呢?”

“今天没做。何况今天又没职员会议,你就自己做吧。”

“你不挺喜欢下厨的么,虽然味道不咋滴。”

我龇牙咧嘴地把那个饿狼女人赶走了。

今天爷爷不在,助手也休息……

于是,现在文化中心内就只剩我和ABC三人。

我的直觉已经向我风云告急了。

文化中心现在基本处于被调停官事务所占据的状态,此外还有不少房间与过道未被使用。

我经过一番深思后,走到了最上层,感觉这样能减少伤害。

小孩子是种很记仇的生物。

有人会说,体谅学生不正是老师的职责么。

我知道有危险,身上也带了护身符。不过,我希望尽可能不动用护身符就把事情解决。

走廊上没有照明,即便在中午也是昏昏暗暗的。

“老师。”

我正走在走廊上,突然一道娇小的身影挡在了我的前方。那是小孩子……比孩子更小的布偶。

我正要捡起来时,忽有所感。

这是个陷阱。

大概一捡起来就会有虫子,脏东西之类的玩意儿弹出来或爆出来……或者是性质更为恶劣的恶作剧。

对付像炸弹一样的危险品最好的办法就是这样。

“踢开!”

布偶朝着走廊前方一滑而去,猛地撞上尽头的墙壁,破裂开来,里面的东西四处飞散。

伴随着耀眼的闪光,无数爆炸声响起。

看来那些令人在意的填充物是西洋爆竹。

我忽地听到连声轰鸣中夹杂着一声稚嫩的惊叫。

“C,授课有听不懂的地方吗?”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后,C一脸愤然地走了出来。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

C是真的怒了。

不仅C出现了,我的退路似乎也被A和B挡住了。

他们只有在对付共同的敌人时才会团结一致,真是一群难缠的小鬼。

“你们三个一起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们不认可你是老师。”

B冷冷地说道。

“听说老师你去找家长打听我们的事了?”

A的态度也与平时不一样,语气相当冷淡。

“老师不应该站在学生那边的吗?而你却一点都不温柔,也不为我们考虑。”

“因为我不是个古板的老师。约束太多我会很烦恼的。”

“为什么?”

C一脸不甘地咬着嘴唇,问道。

“因为我不得不插手你们的家事。”

“我听不懂啊老师。”

“现在的我啊,将不再受责任的束缚。我成不了真正的老师。所以我无法体谅你们。对不起。”

“……以前我在旧书上看到过对学校的描述,本来还对学校有点小期待,心想在家每天都过得那么无聊,要是去学校的话,应该能碰上一些有趣的事吧。”

B直言道。

“可是,学校里却什么都没有。”

A也跟着附和,毫无感情起伏地冷声说道:

“什么都没有。”

随后C也跟着附和。

三人仿佛同步了一样,只要有一个人表现出强烈的感情,另外两人也会跟着产生共鸣。

“我说老师,我活了八年都搞不懂啊。”

“不懂什么?”

“我搞不懂啊!这种生活算个什么啊!”

在C的情绪变得激昂的同时,墙壁也出现了龟裂。

“……啊,糟了。”

若是三人的力量与妖精的诞生是同源的话,应该不会出现人员死亡这种状况。可看如今这情况,我必须要对结论做出检讨,他们的力量有可能置人于死地。

“我说,你先冷静一下。这栋建筑已经老化了,不要太过乱来。”

“老师,你总是这样……”

A看到我这副不作为的态度,焦躁地嘀咕了一句。他话音未落。龟裂就向四周扩散了,最后连天花板都开始有小碎片掉落。

“你们啊,好歹考虑一下时代吧。现在人类已经隐退了啊。那种类似情操教育的……”

“我管它那么多!”

B大吼了起来。

“我管它衰退不衰退!我们还是小孩子啊!我们今后还有很长一段人生,别说得像一切都结束了似的!”

建筑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我们脚下的地板就崩塌了。

B喊的应该也是其他两人的心声。三人同时发力爆发出的马力恐怕都能掀动一栋小房子了。幸好文化中心是栋大楼才免于被掀翻。但这波力量爆发也引发了不小的地震,连大楼地板都被震塌了。虽然天花板还没掉落,但也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吟,整栋大楼都在嘎嘎作响。

啊,这太危险了。

我迅速地把眼前的情景归类到奇幻的范畴,拿出了护身符。

“我已经受够了!”

“好想回去,回归过去!”

“是啊。反正活着也没什么乐趣。”

三人的声音在大楼内响彻。

在大楼发出的不和谐轰鸣达到最高潮时,我眼前的一切与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人都置身于黑暗之中。

我既没昏迷,也非临终弥留,下一秒我便站在了微暗的薄雾之中。

孤身一人。

听不到任何声音。

“啊,这是……”

虽说我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诡异的状况,但没能成功回避事态还是令我羞愧难当。在这次事件中,我可谓是误判连连。

……感觉冷静不下来啊。

我决定先从理清状况着手。

明明刚才还在大楼上层,为何会突然一个人身处雾中。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是他们的超能力衍生的副作用。在最后那瞬间,他们三人精神完全同步了,相互共鸣的精神力足以引发奇迹。

我回头看向身后,看到了一小束光,就如同身处冗长的隧道中时那样。

那里肯定是现实世界。

我感觉只要走到光那边,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毕竟我置身这里后身体连一厘米都没移动过。

不过我有点在意刚才还我在一起的那三个臭小鬼。

我可不认为他们还留在现实中。

因为他们正全力逃避现实。

前方大雾弥漫。

往前走或许会迷失回去的路。既然这事与妖精无关,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奇怪现象了,安全自然也不会有保障。

我处在明哲保身与伦理道德的夹缝间,内心几经挣扎后,我狠狠地往前踏了一步。

我在雾中走了一会儿后,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在这里走动时,肉体应该也在重重雾霾相隔的现实世界中移动着。

这里之所以会显得昏暗,也是因为大楼内光线不足。

顺着感觉走了一会儿,周围突然变亮,我明白自己走到室外了。

我感觉自己走上了平日上班时走的路。在熟悉的大树所在的位置上有一件未曾见过的东西。那是几道模糊的线条构成的信笔涂鸦,粗糙得仿佛出自幼儿之手。那东西高到我只能抬头仰望,而且还晃来晃去,看起来很可怕。

现实世界的物体在浓雾世界看来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我感觉只要自己一靠近,那东西就会像海洋中的捕食生物那样瞬间把我咬住。于是我选择了远远地绕过那东西。

“喂,你们几个臭小鬼!”

声音中似乎有几个音素失效了,只能听到一串莫名其妙的连音,听起来就像声音倒放一样。

我走着走着,又碰到了一件叫人吃惊的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个直立起来的几何学模型,规律地蠕动着朝我走来。

从大小来看,应该是人类。那家伙身体如同电流曲线图般蠕动着从我身旁经过,仿佛在向我宣告这就是人类的本质,让我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请问。”

我试着打了声招呼。

我口中发出的依旧是明显不像人话的声音,感觉这都快称得上是震动现象了。

电流曲线图先生应声止步。

“你好。”

对方发出一道同样不似人话的声音后,刷地滑到了我对面。问候完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既有天空也有大地,既有光也有暗,树木成了乱糟糟的线条,人成了蠕动的几何学模型,说的话不似人语,万物都笼罩在雾中。

我的手也变得面目全非,仿佛是用细线反复临摹画出来的一样。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粗糙,缺乏情报,贫瘠得就像舞台的后台。

若躲在后台观看,一场华丽的大戏也会变得惨不忍睹。

自己无疑正走在现世之中。

这一发现给我带来了勇气,我继续迈步向前。

我走到自家附近,走到中央广场,穿过住宅街,途中还和几个电流曲线图擦肩而过。

三个孩子就在前方。

为什么我看得出来?因为只有他们仍保持着原来的身姿。

虽然他们的身形缩小了,构成身体的线条也少了,但他们肯定就是ABC三人。

或许我的直觉是正确的,这个世界的情报比现实世界要少。

“等一下!”

三张只由圆圈和线条构成的脸看向我这边。

大概是因为面部轮廓线条杂乱,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丢了魂似的。

我在正要追上他们时,突然撞上了一睹看不见的墙壁。

“诶,这是什么?”

危险!前方,会消解。

这是警告告示。

“这,语气……不是妖精吗?”

妖精的势力居然还延伸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解消是什么意思?”

xiaojie,消解。线索消散,意图也将变得不明。我总是朝不好的方向想象,这肯定是职业病吧?总之,前方没有妖精,即便是妖精也肯定不想来这种诡异的地方。

“快回来!怎么能因那么一点小挫折就心灰意冷呢!”

住宅街的前方应该是丘陵地带。而丘陵的前方则是无人居住的群山与森林。

以告示牌为界,前方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因此我无法越雷池半步。

“为什么?”

就在我张皇失措之时,三人似乎对我失去了兴趣。

他们转过身,走向无人区。

“……本来不打算动用这东西的。”

那几个未成年的小孩子需要大人的呵护,虽然我还是个不称职的老师,但在这种时候我必须给予他们的保护,哪怕是过度保护。

我从胸口拽出一只装着护身护的小袋子,拉开袋口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只黑匣子滚落到手掌上,触感跟在现实世界时一模一样。

“妖精先生救我!把你们的秘密小道具借我!”

我吟唱起废人常用的咒语。

“啊,是。”

一只妖精咻地一下从黑匣子里钻了出来。

妖精掉落到地上,然后像没事似地站了起来。

不愧是站在地球顶尖的存在,即便身处异世界也依旧完好地保持着原来的形貌。

“咦?其他妖精呢?”

“睡了吧?”

沟通也没问题,真是了不起。

“妖精先生,快看那块告示牌!”

“嗯!”

“我想去对面。”

“……”

妖精平时的表情就像带了一副只有眼睛不笑的笑脸面具,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但此时它的脸却变成了真正的面无表情。

“人类小姐会有危险哦?”

“我必须要把那三个孩子带回来!”

我指着已经走远的ABC三人说道。

“三只小人类……”

“三个。”

妖精凭空地从空间中取出一副双筒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告示牌的后方。

“大概已经全部消解了吧?”

“呀!这可不行!”

“可情况就是这样。”

妖精啪地将望远镜放到了告示牌后面,望远镜顿时就如抽象画般失去了清晰的轮廓,最后变成模糊的涂鸦,滚落在地上。

“受影响最严重的是视力。”

“你是把自己的视力附到望远镜上了么。”

我们人类可不是战斗民族(笑)。

“如你所见,前方很危险。”

“危险也不管那么多了,妖精先生能想想办法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妖精把黑匣子高举过顶。

“一粒十万光年。”

“你说吃下去?你要我把这吃下去?”

太可怕了,叫人不敢想象。

“给想获得超高性能的你!”

“没有副作用?有副作用的吧?”

“……再也变不回人类?”

“我会变成什么啊?!”

“神?”

“毕竟是几百只妖精……或许真的会成神。”

“人类小姐的欺凌能量和我们的力量会互相融合。”

“那会酿成宇宙大危机的吧。”

我决定拒绝。

“我想保持人类的人体去那边。啊,不快点就要来不及了!”

“那就用计时器的方式吧。”

妖精一跃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把黑匣子摁到我的额头上。黑匣子变成如同透镜一样的物体,牢牢地吸附在了额头上。

“啊,变回原样了。”

“这就是能量。”

虽然搞不懂原理,但妖精真的是非常厉害。

“人类小姐可以保持三分钟的原本形态。”

“超过三分钟呢?”

妖精脸色一沉,说道:

“……大脑会……”

“啊,算了,别说了。”

肯定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话。

“那我可以过去了吧?可以去了吧?”

我试着轻轻地把手伸到告示牌后,指尖毫无阻碍地就穿过去了。

妖精从我的肩膀上跳了下来,看来前方危险到他也不愿同行。

那堵看不见墙壁刚才还坚硬得跟石头一样,如今它的阻力却连水都不如。

“我去了。”

不过时间只有三分钟。

要怎么追上去,该怎样才能抓住他们?

用魔法?

就在我心念急转的瞬间,肩膀的位置突然长出了一块漆黑的披风,一直垂到脚踝的位置。这披风还真厉害。

“诶?诶?”

随后我的右拳从内侧被撑开,一根看似法器的手杖冒了出来。

然后一顶三角帽子落到了头上。

鞋子也变成了长筒皮靴。

脸上还显现出了魔法纹路。

衣服更是变成了魔女装。

甚至长出了尾巴和猫耳朵。

最后一只使魔骨猫(猫骨架)从右脚小指的第一节长了出来。

“嘿嘿嘿,主人啊,让我看下你的内裤,呗?”

“不要看……”

我感觉尾巴附近一阵不舒服,赶紧把尾巴塞进衣服里,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嘶,嘶。”

骨猫也一点都不可爱,赶走。

总算舒服多了。

“这样应该行了吧。”

我把魔女装整理了一番后,跨上了法器。由于那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东西,所以凭感觉就知道该如何运用。

我用脚尖蹬了下地面,嗖地一下就飞到了空中,保持离地数米的飞行高度朝三个孩子追去。

法器手杖的速度相当快,瞬间就追上了那三人。

三个孩子都几乎不复人形了,身体变得矮小,如野兽般四脚着地拼命奔逃。那副样子令人想起戏剧里的小鬼。

“这样啊……”

我有点明白他们在抗拒些什么了。

他们在逃避残酷的现实,残酷的大人,然而最残酷的是,成为人。

我试着让法器加速,绕到前面去截住他们。

三只小鬼发出短促的怪叫。

大地猛地隆起,抬高了数十米,挡在了我的前方。

我为免撞上去只好减速,再一个漂移改变前进路线,从旁边绕过去。

隆起的土地形状一阵变幻,衍生出了三只巨大的怪物。

一只像古代的机器人,一只像实体化的龙卷,一只像熊布偶。三只怪物摇摇晃晃地朝我攻来。

“哇?!”

虽然这是个缺乏现实感的世界,但巨大的怪物依旧会让人恐惧(基于相似的理由,我不敢高空飞行)。失去冷静的我面对迫在眼前的拳头,只能伸出双拳硬接。在现实中无法招架的巨拳在这里却脆弱得如同沙堡,一击便破碎飞散。

“……诶?”

我只是推了一下而已,居然这么厉害。

这大概只是临时召唤出来的形态吧,三只怪物很自然地就解体崩塌了。看来它们的形态只能保持一瞬间。

其实它们并非字面意义上的怪物,而是三个孩子自身的力量以怪物的形式变现出来了吧?

现在的我也能做到同样的事。

小鬼发出一声尖叫,马上就又有别的怪物冒出来了。

我暂时降落到地面上,顺着本能挥了下法器手杖。

不出所料,前方刮起了一股暴风,一个呼吸便把三只新生的怪物吹得支离破碎了。

在这异样的后台世界里,无生命的物体总是那么脆弱。

三只小鬼大概知道无法力敌,顿时一哄而散四下奔逃。

他们的外貌已经变得分不清谁跟谁了,看着就像民间传说中的丑精灵。

这是人性崩坏造成的吗?

总之,任由他们继续下去肯定不妙。

我伸出食指,瞄准,砰。

一个大得出奇的橡皮圈从无需装弹也无需上膛的手指枪中射出,直奔三只小鬼而去。橡皮圈命中后发出咔嚓一声,困住了一只小鬼,那只小鬼顿时滚倒在地上。

我用同样的手法把另外两只小鬼也抓住后,额头上的计时器开始发出电子音,看来是时间快到了。

我把三只小鬼架到法器上,凭空取出一根绳子把他们五花大绑起来,然后自己也骑上法器,全速赶回告示牌另一边。

途中披风就开始绽裂了,轮廓如线头般的碎片在后方四散飞舞。生命的形态将分解,消失。在这里一切都会变得模糊,失去准确性。

我们越过告示牌穿过小镇,回到文化中心后,时间刚好用完。守护着我的魔女装和法器一同消失了,我和三只小鬼被狠狠地抛了出去。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远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身处中心的一楼走廊。

昏暗的走廊上烟尘弥漫,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给人一种云雾飘渺的感觉。

我靠着墙壁摊坐在地上,变回原样的ABC三人则紧紧地抱住我的脚倒在地上,他们都昏迷过去了。

“变回原样了……”

泪水沾湿了三人的眼角。

不知他们是想起了可怕的事,还是想起了悲伤的事,应该是两者皆有吧。看到这一幕,我不禁泛起了同情之心。

不过。

我小心地捡起落在三人身旁的遥控器,眼镜和布偶。

我打开遥控器的盖子,发现里面别说电池,就连底座都没有,这只是一个壳子罢了。

“还以为会在这里……”

随后我拿起那副眼镜仔细端详起来,又是猛地摇晃,又是倒转过来,做了各种尝试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这只是普通的装饰眼镜。

“那,这个也是没有吗?”

我实在不忍心把整只布偶剖开,于是就只用刀割开缝合线的一部分,伸手进去检查有没有妖精。



逃掉了的黑匣子去哪儿了呢?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们的脸。

那这几个孩子的超能力又是什么?

就在我心不在焉地思索着的时候,C梦呓似地嘀咕了一声“妈妈”。

我轻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顿时发出了一声安心的呢喃,呼吸也随之平稳下来了。

“……算,了。”

后天,那三只黑方形蟑螂总算平安找到了。

三只都是被我设置在附近的黏着式捕虫陷阱捕获的,与ABC三人完全无关。

怎么会如此巧合,事情是这样的。

只有第一只黑匣子是偶然被陷阱吸引过去捕获的。陷阱搭载了一只黑匣子后,性能提高了不少,捕获第二只的概率大幅上升。搭载了第二只黑匣子后,陷阱性能进一步提升,把第三只黑匣子也引了过来。

……回收的黑匣子上依附了为数众多的妖精,我按照当初的计划,适量地把它们放生到了小镇各处。

临时学校第二天依旧照常上课。

三个孩子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常上学。他们的课堂表现比以前老实多了。

ABC包围网已告破。

我决定为了他们变更一下教学计划。

“我想暂时取消班级活动……改为自由活动。”

他们与父母的关系我也没辙,对此我深感遗憾。

脾性不合这事谁都没办法。

他们亲子间的关系太过微妙,我无法贸然插手。

因此,我决定教他们没父母的孩子成长的诀窍。

“老师,你是说万一发生什么的时候,与其去救贫院,还不如给救贫院提交一份申请书,然后随便找间空房子来住?”

A挠着头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没错。这东西就类似于漏洞,只要办好手续,即便是未成年也能获得家长待遇的配给券。而救贫院的运作形式基本是你提供无偿劳动,它给你衣食住方面的照顾。所以,如果你们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的话,我更推荐独居,毕竟可以生活得无拘无束。”

“唔……”

“老师,告诉我搬出去时要办的手续。”

B开口问道,他现在已经不再戴眼镜了。

“文件手续的话,只需从镇代表那里那一封介绍信就行了。没有介绍信的话会稍微有点麻烦……”

B正卖力地抄着板书,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或许他正想着搬出小镇的事吧,即便他家是镇上的名门,他也无意留在此地。

“老师!我想学下厨!”

C动作活泼,充满朝气地举起手。她之前一直抱着布偶的双手解放出来后,就变得活泼好动起来了。

“下厨是必修课。我准备之后教你们。”

“老师不擅长下厨吧?这样也能教人?”

“最基本的技能我还是会的,但肯定不好吃就是了。”

诶,三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安静。”

我一敲桌子,三人都吓了一跳,立马坐直身子。

之后,我确认了几件不可思议的事。

一是他们三人都对后台世界发生的事完全没印象。

二是三人都失去了对特定物品的执着。

最后是三人都失去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于是,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这样想的。

或许是由于不健全的亲子关系,三人都对某些特定物品或空想的朋友产生了强烈的依赖,他们能以这份执着为媒介,使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份力量会顺着感情的流动奔走,因此他们才能够凭空破坏或移动物体。

我想,当他们的力量在感情的圆环内循环时,大概就会产生出预料之外的新性质。亦即当力量寄宿在三人的感情流中时,就会形成某种回路。

这回路到底会引发何种现象呢?

无疑就是让三人的心情产生共鸣。

大家在小时候肯定有想过,离开这个无聊的世界,去一个正真适合自己的地方吧?

那个地方或许是永无乡,或许是死后的世界,又或许是……妖精们的国度。

传说中调包儿只要身份被识破就会马上消失。据说他们是被带回原来的世界了。

实际上,他们并不是被带回去了,而是逃跑了。他们凭自己的意愿,放弃了出生到这个世界。小孩子真的跟妖精没什么两样。

顺带一提,据说小时候因内心不安而产生的毛毯依赖症随着年龄增长大都会自然消失。

大家不觉得这种说法里有着某种暗示吗?

“算了,真拿你们没辙。最怕跟小孩子打交道了。这时候我只能让步了吧?啊啊,好想快点长大。”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想。只是,之前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觉得无聊……现在?现在已经不会了。我想去老师以前上的全寄宿制学校。不过,已经没有那种学校了吧。哎……”

“感觉就像有很多朋友一样……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默不作声地一走了之,肯定交不到朋友!真是过分啊!”

于是,他们的冒险就此告一段落。

今后他们肯定会继续抱怨着这个平和而又无聊的世界,平凡地生活下去。

我是个薄情的人,也不太喜欢小孩子,但如果他们今后能成熟一点的话,我肯定也会更亲切地对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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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8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夢前光 于 2015-1-28 11:01 编辑

妖精笔记 黑匣子

将大量妖精塞进白铁皮做的小容器内,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它们就会形成漆黑如墨的块状物。我们将其称之为黑匣子。

黑匣子安装到其他物件上后,能大幅提升该物件的性能,至于其原理如今尚不清楚。

不论是机械,日常用品,还是生物,黑匣子都适用,十分方便。

只是,时间一长妖精就会离开,黑匣子带来的增强效果也将消失。

若在模型飞机上安装黑匣子,应该能让模型的性能提高到足以带人飞行,但万一黑匣子在空中失效事情可就严重了。因此,尽量不要太过依赖黑匣子。

顺带一提,据妖精说,铁罐子里相当舒适。

还真是从容淡定啊。








 楼主| 发表于 2014-2-8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夢前光 于 2015-1-28 11:07 编辑

人类式的精明做法

事情很严重,必须得尽早解决。

此刻的我心急如焚,内心已被焦躁所占据,除此之外的一切感情均已消失。我想自己现在肯定是呆若木鸡。

来历不明的焦躁感令人不安到极点。

“必须赶紧想办法”的念头无比强烈,然而我却无法制定行动。我很清楚在面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时,若不采取有目的的行动,这份焦躁就不会消失。

抬头仰望,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上。

据说月夜的平均照度为零点二至零点三勒克司,如今四周比平时明亮,那照度应该超过零点四勒克司。

银白色的月光挥洒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

干涸的大地一片荒芜,除零星杂草外再无其他活物,有如死域。大概由于毫无遮蔽物,从丘陵上吹下来的风几乎是贴着地面刮过,高效地带走热量。

我忽地感觉一阵寒冷。

冷,很冷。

都初夏时节了还这么冷,让我怎么活。

……初夏?

在我注意力集中到寒冷这关键词上的瞬间,脑海中叮地一声响,我感觉自己连接上了新的情报。我连时节都忘记了吗?真是奇怪。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待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搞不懂。”

自言自语的声音随风消散,那嗓音嘶哑得都听不出来是我的。看来我已经在寒风中呆立了许久。

结论只有一个。

我失去了最近的记忆,即所谓的失忆吧。我还记得自己是谁,或许这该称之为轻度记忆混乱。总之,有一点能够肯定——我迷失了自我。

……真麻烦。

随着迟钝的直觉逐渐恢复,必须尽快行动的紧迫感也愈发强烈起来。

我有该做事,但我却忘记了。

那份记忆应该就存在于我脑海中的某处,只是由于解开了联系,所以才会变得七零八落,令我感觉如同失忆。这就跟人看到崩塌的沙堡会产生丧失感一样。

……夜。

从月亮的位置来判断,夜应该还不深。

现在应该先确保自身安全,再考虑恢复记忆的事吧。

附近或许会有野生动物出没,万一下雨还可能会导致身体出现低温症。在XX世纪(不明)的现在,远离城镇村落的土地上危险无处不在。

据说人类过去曾将森林视作未知的异世界,对其畏惧有加。如今这一神话正在复苏。

我可不想被野狗袭击,至少得找一处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当然,树洞,洞窟,墓穴之流除外。

我临时决定变更第一目标,先去找一处休息场所,未知的焦躁留到之后再处理。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能再拖拖拉拉了。

我伸了个大懒腰,被寒风吹得僵硬的肌肉活动开来,浑身上下都嘎嘎作响。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套着手铐脚镣。本来镣铐是用来锁住双手双脚的,但这残破不堪的镣铐链子早已断掉,失去了限制行动的功能。

“……为什么手上会套着手铐?”

一般来说,循规蹈矩作风端正的人是不会被套上镣铐的,我是在不经意间犯下了重罪,还是无端遭到怀疑了?

开玩笑的吧,我嘀咕一声,扯了扯套在手腕和脚腕上的镣铐。由于镣铐相当破旧,所以轻轻一扯就掉了。

我强行活动隐隐作痛的关节,拖着倍感沉重的身体往前走去。一番折腾后我倍感充实,就好像体内的齿轮总算活动起来了。这样居然也会产生充实感,看来人类要完蛋了。不过仔细一想,人类确实已经完蛋了。

去做该做的事吧。

为了衰退得更彻底。

我边走边梳理记忆。

自己的姓名,家庭成员,工作等基本信息都还记得。当然,遗忘的东西也不少,但这种情况应该归类为短期记忆障碍更合适——虽然失去了部分生活记忆,但至少还记得自己是谁。只是最近数小时的记忆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意识中割除掉了一样。至于失忆的原因,自然想不起来。

最为稳妥的结论就是,某种原因导致了我短期记忆丧失。具体原因不明。我也没感觉头疼,所以应该不是撞到脑袋了。

虽然已不止一次碰上这类怪事,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句:真是不可思议的人生。

我记得自己是谁,但却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这令我无法静下心来。毕竟“该做什么”就有如人类的主心骨,心的发动机。

话说回来,我到底是什么人?

真要回答的话,应该能说是公务员吧。我是隶属于联合国的专门机构,联合国调停官理事会的国际公务员。这一身份应该白纸黑字地记录在案,毋庸置疑。而那份文件大概就放在这星球的某处。我的主要职务是处理新旧人类间的各种问题,除此之外我还有义务为世界各地区做贡献。这可以说是一件光荣的工作。

我处理过的工作有挖掘及保存失落的知识,回收及管理危险品,起草两种间的协议,协助其他部门,在会场做警卫,派传单,人生咨询,打扫庭院等等。

这工作可谓既辛苦又繁重,但所得的报酬是否与之等价还有待商磋。再说,国际通货的概念早就消失了,如今就连各国政府都没再发行公认的货币,发工资这一行为实质上已不存在。连货币的概念都没有更莫提工资了。

在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润泽下,粮食生产尚富有余力,使用方式近似于过去货币的配给券更是得到优先发行,但在制度上这不过也是福利政策的一部分。

即所谓的无偿。

通货制度虽毁誉参半,但至少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理想等价交换制度。但在非等价交换制度下,几次三番地冒险实在太划不来了,人生可不是冒险直通车。然而,今天我又再次不求回报地强迫自己奔走冒险,就仿佛受这是一项使命。

说到底还是本性难移啊。

这不光是划不划得来的问题。实际上,我感觉自己确实身负使命。不管怎么说,我都很喜欢这份工作。这便是我嘴上虽抱怨个不停,但最后还是坚持为地区做贡献的理由。

必须得收集情报。

不光是数小时的记忆,还有这一切的缘由,背景,因果关系……都已随着记忆消散,只留下,只余下无尽的焦躁。我必须要取回遗忘在了远方的使命。

走了不一会儿,便发现了建筑的踪影。这么轻易就找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平缓的丘陵前出现了一道低矮的人工建筑轮廓,远远看去像是一栋小屋。我调转方向朝那边走去。

在月光的印衬下,笼罩与矮丘上的黑暗显得越发浓郁,与天空的清亮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在如水的夜色包围下,朝棱角分明,突兀如冰上一角般的黑影迈进。小屋的实际位置比印象中的要近得多。我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来到了第一间民房前。

小屋外相寒碜,但修葺还算到位,窗户都装上了玻璃,栅栏上还留有修整过的痕迹。我轻轻地敲了敲门。吱嘎一声响,门上的合页弹飞了出来,门自然地朝里倒去。事情太过出乎意料,我大脑瞬间空白一片。但不知幸或不幸,愤怒的屋主从屋里冲出的一幕并未上演,小屋内空无一人。

“啊,好疼。”

我刚要进门,额头就撞上了门框。

虽说我在女生当中算是高个子了,但应该还没高到那么离谱。我感觉有点不对劲,自己就像在做一个与现实相似的梦,眼里看到的并非事物的真实投影。我心里一阵发毛,弯低身把头探进屋内打量了一下。

屋内狭小低矮,令人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我一点也不想走进去。在远离人烟的荒野上孤零零地建着一间诡异的小屋,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我感觉身上有点凉,最终还是决定进去借点必要物资,至于在里面休息就免了。屋子里屯着各种物资,有食物,有水,还有酒精。我留了张字条说事发紧急借点物资。之后再还回来应该没问题吧。

这时,一道陌生的电子音响起。

声音是从下半身传来的。低头一看,原来腰带上固定着一台机器。我可不记得自己带有这么一个东西。我隐约感觉出那是一台通讯器。

“我看看,怎么用的……”

我随手摆弄起来,结果机器就真的启动了。

“OX△□?”

通讯器传出了我听不懂的语言。

“抱歉,我听不懂。这是什么语?”

我不懂外语,于是只好用自己的母语来回答。

对方沉默了一阵后,方才换上我能理解的语言说道。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居然用命令的语气。这样啊。

由于通讯稳定性差,对方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晰。但即便抛开他那强硬的态度不谈,我也能从他的声音中感觉出人味。

“这问题该我来问才对。你到底是谁?真是没礼貌。”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回答说:

“我说过什么失礼的话吗?”

“嗯嗯,说了。虽然对初次接触的人说这种话也不太好,但你确实有点失礼。”

我能感觉到对方已经哑口无言了。

我说的没错吧?居然对初次接触的人用命令的语气,不是没礼貌是什么。

“是您先请求通话的,结果您自己却忘了礼貌这一回事吗?”

“等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才要问您!”

我再次重申,随后依旧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是侮辱我吗?”

我已经对此人产生了近乎生理性的厌恶感,他的一切都让我莫名火起。我很久没碰到能令我如此生气的人了。了结他喵,变身吧,直接二段变身,像漫画英雄那样爆发出超一万倍的战斗力吧!

……我试图尽可能平和地表达心中的愤怒,但就结果而言那似乎只是徒劳。我把心中所想一句不落地说了出来。

对方完全陷入了沉默。

我想尽快结束这通损坏精神健康的通话。

“我要挂了。”

“慢着,至少先回答我这个问题,你那边是哪儿?”

“我没义务告诉你。”

“义务?你在说什么义务?”

“谁知道呢,说不好我指的是纳税的事。再见,陌生人。”

一般我是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的。

不过,在通讯网络上我还是有几分强硬的底气的。匿名真是样好东西啊。

“且慢!冷静!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

“我拒绝一切的命令,再见。”

“你至少得留在原地,等我们来接——”

我听都懒得听,不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本来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我才不想等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来接我。

通讯很快又来了,我一概无视。没多久对方就放弃了。

“赢了。”

不过,那或许是个获取情报的好机会,但既然已经错过多说也无益。我有生以来还未曾试过如此讨厌一个人。明明既没受到挑衅也没受到侮辱,可心里就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生理上的厌恶。超超超讨厌。

原来厌恶也能到底这种程度啊。

刚和Y相遇时,由于她对我抱有敌意,所以我对她完全没好印象。但那时的厌恶与此次的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丢了吧。”

不过,这通讯器或许还能联络上其他人,获得更有用的情报。

我想了想,还是把通讯器留了下来。

“必须先回到镇上。”

当务之急是回去,然后才是梳理情况,再应对。

此刻的我干劲无限。

荒野之旅在第四天宣告终结。

我在荒野上彷徨跋涉了四天后,总算确认到小镇的位置。我在路上捡到了大量废弃的机器,里面存有周边地区的地图数据。废弃机器里的数据缺损自然是相当严重,但还好通过多份类似数据的对比印证,成功复原出了一份不算完整却也颇为精密的地图。在这个时代,情报工学等学问已被视作过去的产物,不过我还是设法习得了。

连日急行军令我的肉体疲惫至极,但我的精神却依旧饱满。

仔细一想,我这几天都挺懒散的,整日都只做最低限度的事。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状态。

对我来说,使命就是我的一切,我的根本。我自认为还没堕落到觉得取回自我所经历的辛劳是一种痛苦。不过,以前的我总会轻易就向懒惰屈服。

这可不行,必须得努力。

我颇感吃惊,没想到自己一直下意识表现出的懒散态度下竟压抑着如此跃动的真心。失去近期的记忆后,压在心上的大石也随之挪开,露出了原始的内心想法……

除却失去的记忆,我回溯了一下自己的历史,却完全没发现热心的“自我”的踪影。当然,我也并非记得所有过往的细节,所以还无法贸然下定论。如今的自我应该就是那隐藏起来的真心,本来她是没法获得主导权的。

真是走运。

曾经的我认为不顾一切拼命努力是件羞耻的事,但今时不同往日。

我将从今天起,踏上新的台阶。

迫不及待了。

我拨开齐腰高的灌木,加快了脚步。

樟树之里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

樟树之里毁灭了。

我没在开玩笑。句末也没加上(笑)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镇上的大部分民宅都粉碎倒塌了,沿路两旁全是断壁残垣,有如被比房子还大的巨型擀面杖一路扫过一样。只有少数几间房子得以幸存,或许是破坏者一时心血来潮脱离了破坏路线吧。

四周看不到活人的踪影,别说鸡羊这些家畜了,就连飞鸟都不见一只。小镇遭遇到了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

仔细一看就发现,受损的不仅仅是建筑。

道路的石板都被掀了起来,草丛也都消失无踪,大树横七竖八地倒在路上。我忽感觉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瞧,只见一辆货车被恶作剧似地挂在了栎木枝头,就像伯劳鸟把青蛙刺在树上一样。(注:伯劳有把昆虫,青蛙等食物穿刺在树枝上的习性。)

巨大的龙卷横扫而过的话……正好会带来如此规模的破坏。

毁灭性的龙卷肆虐往往会造成人员伤亡。祖父应该没事吧?助手,知交朋友和邻居他们又是否平安?

这一切我如今都无法确认。

我决定先专心调查财产受损状况,之后再考虑人的安危。

我家所在的地方化成了一片空地。

“嗯?”

与那些像被从上压碎的民宅不同,我家房子就像被从上拔掉了一样。只有地板和家具还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处,看着就像一幅超现实主义的讽刺画。我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视线忽地扫向旁边,发现我家房子就在那儿——邻居家房子曾在的地方。

“诶?!”

我的家移到了邻家曾在的地方。

邻居家还在不在?回答是不在。邻居家不见了。那到底去哪儿了?我马上找到了答案,邻居房子的残骸就横倒在附近。眼前的情景就如同打桌球,我家房子把邻居房子撞飞,占据了它原来的位置。

“哇……这也太吓人了吧。”

应该是无与伦比的破坏力把房子轰飞到了旁边,才会出现眼前这一幕。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我家房子只失去了宅基部分,墙壁上也布满了裂纹。虽听说现实中的龙卷风甚至能卷起房子,但眼前荒诞的一幕还是让我吃惊不小。

“爷爷,在吗?”

倒塌的房子中空无一人,附近也不见人影。如此恐怖的天灾降临,大家肯定都去避难了。然而我却隐隐有些担心。

我走向平日上班的文化中心。那里很有可能充当临时避难所了。但抵达中心后,我便哑口无言了。中心整个倒塌了。

“这……到底……”

呈现在眼前的事态越发严重。

小镇遭受了灭顶之灾,无法确认生还者,也找不到死者。起因尚且不明。

我想抱头苦思,再这样下去,别说什么使命了,我估计连小命都难保。

生存。只求活下去。

这愿望是有多空洞啊。在这年头,若只求生存,做跟路边杂草岂不更好。人类活着就得活得有意义。活着的意义是由自己决定的,但前提是有生活做支撑。

碌碌无为,一成不变的生命活动对我毫无吸引力。当然,我并非不爱惜性命……

我在小镇上逛了一圈,确认空无一人时,终于冷静下来了。

先不论是不是龙卷肆虐,小镇遭受了严重破坏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找不到遗体,那居民们很有可能是去避难了。

令人在意的是全镇上下都留有触目惊心的破坏痕迹——有如巨爪尽情蹂躏过后。

“……怪物?”

怎么会。不,说不准……

这时,两道小黑影从眼角掠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还是看到了——那动作敏捷的小生物无疑就是妖精。

“啊,你们等下!”

我慌忙喊住它们。两只小家伙闻声从残垣缝隙中走了出来。果然是妖精。

“什么事?”“你是谁?”

看来它们不认识我。

“我是人类。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人类,小姐?”“传说中的人类小姐啊……”



两只小家伙紧张地抬头看着我。它们无精打采,身上风尘仆仆的。妖精精疲力竭的样子还真是罕见。

“突然把你们喊住实在抱歉。我想知道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请问你们知道吗?”

两只妖精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知道什么?”

“小镇覆灭的理由。”

“覆灭?”

“如眼前所见。看,像这样遭到彻底的破坏。”

妖精满脸疑惑。

“这里,破坏了吗?”“这样很不妥吗?”

“你们真是没危机感啊……”

“因为休眠了。”“刚刚重启了?”

这两人仿佛之前睡着了,现在刚醒来什么都不知道。

人类视为灭顶之灾的灾害在超越物理定律的妖精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

“那避难的人都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我们一般只走固定的路线。”

“这样啊。”

两只无精打采的小妖精,不知道是该说它们缺乏霸气,还是该说它们没有丝毫干劲。原来还有这类妖精的啊。

不过这可难倒我了。有困难就找妖精帮忙这条路似乎行不通了。

这两只妖精看起来都挺老实的。本来妖精性格开朗,遇上开心的事就会呼朋唤友,或分裂出新个体,其群体带来的影响力将会永无止境地暴增。这种情况最叫人头疼了,妖精数量越多就越容易引起麻烦,并注定以悲剧收场。那时候我们就得快速处理,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若有大量妖精在此安居,我可就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在我走神的时候,两只妖精跑掉了。

一道诡异的声音在靠近。大概就是这声音惊跑了妖精。发声的物体还没到,地面就先微微晃动起来了。振幅虽然还谈不上是地震,但坚硬物体敲击地面产生的震动还是隐约传到了脚下。紧接着,震动的源头处传来了一串声响。

声音似曾相识,我肯定曾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声响。我搜寻了一下记忆,想起那是战车的声音。

……不妙。

独特的行驶声转眼间就来到附近。四周的建筑到她殆尽,失去最上策的我只好无力地呆立在原地。

不久,一辆外形夸张的装甲战车出现在了小山丘上。

车体棱角分明,配有一座颇具质感的炮塔,炮管昂扬前突,宛如一根独角。这毋庸置疑就是战车。我想尽办法逃离难以接受的现实,可这玩意儿即便用教育节目的委婉表达方式来记述,也依旧只能写作“战斗车辆”。它那充满威严的毁灭性气质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管是在物理上,还是精神上我都无处可逃。

战车在山丘上停稳,主炮突然就开火了。

无与伦比的火力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轰出了大洞。

“呀——!”

我大惊失色,慌忙躲到附近的废墟中。瓦砾显然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但至少能有点东西低档一下。我在心里诅咒着那个不明身份的破坏狂。

战车迟迟没有射出第二炮。

……我本该同瓦砾一道被轰成粉末。

我战战兢兢地从废墟中探出头来,战车没再开炮的原因一目了然——炮管破裂了。那炮管就是个用完报废的一次性玩意儿,因此根本不可能开第二炮。

我看到希望了。

或许那种战车就是破坏樟树之里童话景致的元凶。可为何会突然这种东西?

谜团一个接一个,我已一筹莫展。

既然无法靠妖精来缓和危机,那就应该走为上计。战车上似乎没装副炮——我想开之后思量起了退路。

几经辛苦才回到镇上,要离开我也舍不得,可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战车没了武器停在山丘上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追击的意思。逃逃逃!

跑着跑着突然有人联络了。来得正是时候。我大概是寄希望于这番通讯能打破僵局,反射性接通了通讯。

“我正忙着呢。”

我故作矜持地说道。

“告诉我,你为什么回到樟树之里了!”

又用命令的语气。

“我拒绝回答。”

我意气之下不禁起了反抗之心。

“为何摆出这种反抗的态度,快回答!”

“我不告诉你,不告诉你。”

“你这态度太过侮辱人了。”

“那你就别用命令的语气。”

“……办不到。”

短短一番对话就能看出我们俩八字相冲,根本就无法相互交换情报。这种家伙大概,一定,绝对,根本无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想着单方面套取情报。

“总之你先躲开危险,别到处乱跑。”

“你好像还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啊。我不动的话就得死了啊。”

“监视你的那边情况这种小事我们还是做得到的。你在镇附近等着就是了。”

“你说小镇附近?”

我列举了几个熟悉的地方。

“没错!就在那附近等着!我们来接你。”

“……我可以提问吗?”

“说吧。”

“你是谁?”

“现在无可奉告。”

“你的意思是之后就可以说?”

“有可能。”

别老是故弄玄虚啊……

“告诉我樟树之里为什么会搞成那样。”

这回的沉默格外沉重,冗长。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说。”

“我的家乡被摧毁了,我问原因还需要理由?”

“慢着,你说家乡?”

“我说的是实话。”

见对方沉默,我继续说道。

“我也担心祖父和同事们的安危。若你们真的是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论地位我们应该是平起平坐的吧?”

“慢着,你说祖父?”

“别再给我岔开话题了!”

对方一直在反问,没有丝毫回答我问题的意思。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

“冷静。能回答的我都会提供情报。”

对方沉默良久后说道。

“关于小镇摧毁的原因,我无可奉告。你的亲朋都平安无事,这点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证据呢?”

“有。但无法出示。”

“叫他们本人来跟我通话。爷爷也好,助手也好。”

“办不到。”

“为什么?”

“我无法相信你。”

真叫人着急。

“那你干嘛还联络我。”

“不联络可不行。我们的情报也不全面。我们必须互相共享情报。你在那边等着。我们应该汇合。”

“我不要!”

我二话不说切断了通讯。我实在不想跟这人打交道,感觉他就像个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的异国人。虽同是地球人,但他生活的却是另一个地球。

啊,好讨厌,好讨厌。

我突然冒出破坏通讯器的念头,没了通讯器就不用再跟这讨厌人的通讯了。但同时我也将失去获得情报的途径。

“……”

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念头。破坏简单,但它同时也是重要的情报获得途径。

讨厌的话,暂时不联络不就得了。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去哪儿避难好呢?

我盯着地图,茫然地思索着后路。

投奔附近的村镇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附近的村镇离这都有相当一段距离,我可不愿承受独自长途跋涉的风险。

要是能得到商队收留事情就简单了。我虽大概知道商队巡回的路线,但商队并非每天都会经过。这种没准的干等可靠不住,搞不好还得在荒郊野外待个几天。

三思过后,我决定动身前往最近的村镇。

大概需要赶两天的路,食物省着点吃应该能熬过去。但我实在不想遭这份罪。

暮色将近,我找到了一处适合露营的废墟。

此地在地图上无任何记载,过去应该是一处村镇。虽不知是哪个镇哪条街,但如今早已无人居住,只余一片长草的平地。

这种饱受风雨侵蚀,化作平地的土地并不罕见。毕竟过去人类曾遍及大地,如此风貌随处可见也属自然。

过去曾是广场的空地上聚集着一群小东西。我一走过去它们便轰然四散。那是老鼠还是什么?

废墟中大半建筑都毁于火灾或自然倒塌,只剩地基部分。多亏于此,四周视野开阔,几乎不见任何遮蔽物。

我视线落到一座石造的圣堂上。圣堂已半崩塌,形状如同劈开的胡桃壳,内部装潢都露了出来。整的来说遮风挡雨不成问题,我决定今晚就在这儿落脚。

在我走到屋顶下时,恰好下起雨来。这场急雨时强时弱,变化剧烈。瞬间世界便灰蒙蒙一片。

我站在圣堂的屋顶下,无所事事地眺望着眼前的景色,同时硬逼着自己思考之前暂且放下的诸多问题。

那份焦躁感依旧缭绕在心头。

难道我是事先预料到小镇会覆灭,为避祸才离开的?

而这份怯弱如今化作焦躁留了下来?

……不对。

不,这说到底这不过是可能性的问题。

即,除非与妖精相关,否则我根本不可能单独采取行动。

而且,对方甚至还派出战车来破坏小镇,恐怕是心怀歹念。这与妖精的秉性作风相去甚远,应该是人类所为。

此举简直疯狂,若放在当年肯定会被视作恐怖行为,立马扭送警局。

小镇要重建恐怕得花不少功夫。虽然只要人没事就好,但至少又得忙活一阵子了。我做着和平的美梦,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雨转眼间就停了,放晴后的夜空月色异常明亮,普照四方。冰冷的空气沁人心扉,尘埃雾霾洗净,视野开阔得可极目远眺。一根残存的石柱孤零零地伫立于视野的尽头,在西沉的夕阳照耀下,斜拖出一道鲜明的长影。宛如一座篆刻着悠久历史,雄伟庄严的方尖碑。

“……”

我曾见过类似的物体,但脑海中却没留下明确的图像记忆,只有一个结晶化的粗略印象。我稍一思索结晶便破碎了,就在这一刹那,无意识领域中失去的部分记忆悄然浮现——时至一周前,我都在执行一项重要的工作。

完成这项工作后我就失去了记忆,在荒野上彷徨。

若有什么大变故,应该就是在这前后的事。我似乎无法回忆起所有的事。我应该是在关键时刻,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从而失去了记忆。而那关键的瞬间如今依旧笼罩在面纱之下。

调查的办法……只有一个。

通讯器收到消息了。

虽然之前通话都很不愉快,但这次似乎会有收获。因为我已经猜到他们的身份了。

“喂喂。”

“为什么擅自到处跑。快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不要。”

“如果你不愿意我们来接你的话,也可以自己来我们这儿。”

“我—不—要—”

“……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你现在失去了冷静,更应该马上前往我们这里。”

“我现在很冷静。焦急的应该是你们吧?”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我恢复记忆了。多亏于此,我看出你们的身份了。”

“你只要来我们这边,就没必要随意猜测我们的身份了。”

“但被你们抓到之后,我就会永远失去自由了吧?”

对方沉默了。

“看吧,我说中了。”

“对此我表示否定。这只是通讯环境不佳导致无法顺畅通话罢了。”

“你在掩饰。”

“这是事实。”

“我看只是斟酌言辞,选择不透露过多情报的措辞需要时间罢了。”

“……真叫我吃惊。”

可以听得出对方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焦躁意外的感情。

“居然能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心理判断。说实话,我还真是小瞧你这黄毛丫头了。”

“谢谢夸奖。”

我继续步步紧逼道:“顺便再让你们见识下高难度的推理吧。你们是联合国的工作人员吧?”

“……你说你恢复记忆了?”

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你说的没错。我们其实是你的同行。你应该听过文化保护计划吧?我们就是负责这块的。”

啊,果然如此。

联合国文化保护计划。

他们的正式名字是人类纪念碑建造计划推进组织。

这是作为联合国辅助机构而设立的内部组织。话虽如此,可如今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大规模的组织。

这个组织的核心是各领域的专家,但这些人基本都还有其他的工作,只会在有空的时候就进行流动性的活动。简单来说,人类纪念碑计划就是个没事做时才进行的计划。而这个进展得如此悠哉游哉的计划却突然来到樟树镇,正式启动了。

人类纪念碑计划就是地毯式地收集,并记录人类的历史和技术,让其流传后世。所以计划的记录必须长期性地进行更新。由于现今我们拥有的人类记录并不完整(永远也不可能完整),所以焦急推进计划根本毫无意义。然而,如今这一达成共识的事情却徒生变故。

因为近年来,专家们的高龄化已成了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祖父他们那一代人被誉为最后的专家世代,同时他们也被成为最后的大师。最近有些人在议论,若专家们都不在了,人类迄今为止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知识都将失传。因为祖父那代人的知识后继无人。

当初,计划保存人类的历史主要是为了给后来掌管地球的妖精们提供借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人觉得这些数据对今后人类也大有用处,于是对计划进行了微调。

为此,推进组织决定先完成计划的主要记录媒介纪念碑……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为收录无尽的知识,纪念碑需要达到现行科学水平下能做到的最高性能。

若我的记忆没错的话,纪念碑就在前不久建成了。

建造计划工作组由我、Y,及从各地召集而来的专家们,还有几个技师团队组成。我想大家都猜得出,像我这种地位低微的人的工作就是打杂。

而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都是新委派来的,负责接手,并管理之前由我们处理的各种杂务。前任的工作人员都众口一词地说他们是群讨厌的家伙。一群等完事事才来视察进度的人,自然不受建造工作组的欢迎。实际上,这群穿黑衣的家伙也确实讨人厌,都是表明彬彬有礼,内心瞧不起人。

他们来了之后,我就离开了打杂的岗位,直到今天之前,文化保护计划工作人员与建造计划工作组间的矛盾都与我无缘。

“不过,也好。”

“也好?为什么?”

“要是差点被熟人拿来当牺牲品,我肯定会寝食难安。但如果是你们的话,就没这担心了。”

对方再度沉默。

“不过,这事我们算是彼此比赛吧。你们肯定也对拿我当牺牲品毫无抵触吧。”

“你说牺牲品,你凭什么判断跟我们汇合有危险?根本就是毫无根据。”

“小镇遭到了毁灭,这惨剧总需要一个承担责任的人吧?”

我在套他们的话,毕竟我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猜应该是文化保护计划的人犯了错误,致使小镇遭到毁灭。这事情或许与我有什么关系。

结果对方的反应……

“牺牲品这种说法只是你的偏见,你想太多了。虽然你的确是很重要的知情人,但对你今后的处置,我们还没定论。”

“只要重要的知情人有可能被当作犯人,我就不会去跟你妈汇合。”

“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是呢。”

“你不跟我们汇合,又能干些什么?”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我一个人能干什么?

我感觉,事到如今,自己只能在剩余的记忆空白上赌一把了。

小镇毁灭的真相或许就在这片空白中。

我无言地切断了通讯,对照起恢复的记忆与刚才的对话。

“……纪念碑。”

让我劳心劳力的重要工作正是它。纪念碑的建造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就至此为止。

意外发生后过去了多久?应该不会太长时间。毕竟我刚还在荒野上流浪。那时我手脚上都套着镣铐,身上也不知为何带有通讯器,而且还被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追捕。

我大概是逃出来了吧。

因为,我那时戴着镣铐。

我是做了什么可能被拘捕的事吗?而这事应该与小镇的毁灭有关……我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做才能毁灭得了一个小镇?

我是不是偶然按下了什么全智能控制的战车机关,然后那战车因为思考回路有问题发狂了?

“我有那么马大哈吗?”

这不过是荒唐的妄想罢了。

重点是我逃跑了这事。

我若不是心中有愧,是不会选择逃跑的……是这样吧?

“我知道自己是无罪,被人冤枉了才逃跑的。”

这种想法很不自然。

倒不如说,事情若非如此,我的处境可就糟糕透顶了。

我现在只能相信自己是无罪的。

“好,干脆潜入工地吧。”

我决定潜入人类纪念碑的施工现场。

失忆之前,我应该就待在那儿。

我要进行调查,证明自己无罪,然后告发文化保护计划那群想推卸责任(应该)的家伙。

不过,这趟潜入之旅应该会险象环生。

我至今经历过的种种大冒险都够写六册文库本了,我自认为这次也能活下来。

求生是我最引以为豪的技能,我对自己的生存能力很有信心。求生的关键就是学会隐匿行踪。

我制定了悄然穿越小镇的路线,然后就向着纪念碑的工地出发了。

“看到了!那家伙!”

被发现了。

“停下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一群黑衣人从废墟中涌出,拿着步枪对我射击。

枪!

没有比枪更与童话格格不入的东西了。简直是让人无法置信的暴行。听说被枪打中会很疼。太可怕了。幸好朝我打来的子弹全都落空了。

“太没人性了!”

我哭着逃回到安全范围内。

“肯定是因为没乔装才暴露的。”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对手是专业人士,不,是像专业人士(他们没有专业的军队或谍报人员那么严密谨慎,不过这对我来说正好)。

隐匿行踪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迷彩服。

虽然现在很难搞到迷彩服,但我还是翻遍了作为据点的无人遗迹,从中找到一件用得上的衣物。

我穿上衣服后,再度尝试从别的路线潜入。

“看到了!那家伙!”

被发现了。

“哇,射击!”“啊,射不中!枪太难命中了!”“别射中!必须毫发无损地抓到她!”“这,这样啊。”“但是,还是有可能偶然误中啊……”

看来他们只是看起来专业,实则全是外行人。

“卡壳了!”

“射不出子弹了!”

“……这把不是真枪,而是气枪吧?上面写着made in japan。”

“这是闹哪样!”

……真是一群叫人糊涂的家伙。

怎么就没被我的乔装骗到,太过分了。

不过,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被一群外行人拿着枪追着乱射。脑袋旁边的树枝被子弹啪地打飞时,我都吓得不会动了。

“这群禽兽!”

我哭着逃回了废墟。

现在只能对路线做大更改了。

之前我都是避开溪谷森林等险要地形,意图横穿平地接近小镇。我猜就是因为这样,黑衣人才能轻易地预测到我的逃跑线路。

这回我决定横穿森林。

说是森林,但其实可以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种类,一个是天然的树林,一个是植被与城市遗迹共生的产物。前者可以称之为天然森林,后者大概只能称为森林遗迹。

在危险度上两者是不分上下。不过,我宁愿选择不会突然有混凝土块从天而降的一方。

那叫啥来着?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三国志里提到过?反正就那方面的书,故事情节像在介绍战争的超级技巧一样,其中有种策略是说从险要地形进攻就能取得压倒性胜利,对吧?我就打算采取这样的方案。我感觉自己是诸葛孔明附体了。

“来了!那家伙来了!”

三十多个黑衣人冲了出来,举起枪对我一阵乱射。

子弹甚至从我脸颊擦过。

“你们这群魔鬼——!”

我哭着逃了回去。

……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实在太多了。

我完全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有那么多人。

“看来人类还活得挺好的嘛……”

巨大的东西毁灭起来总是特别缓慢。人类的衰退之路还无比漫长。

看来我无论选择怎样的潜入路线都会被发现。我果断地得出结论后,决定采取佯攻。

佯攻准备起来相当麻烦。

我先是搜遍废墟,找到了一只女性人体模型,然后把一些布条卷在上面让它看起来像穿着衣服。至于假发实在找不到相似的东西,只能把枯树枝绑到模型头上充数。远远看去,倒还勉强像个人……算了,就这样吧。

在准备的过程中,我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实在荒唐,顿时整个人都郁闷了起来。

一个人干这种蠢事心里其实挺不安的。啊,助手你在哪儿啊?

装饰完成后,眼前的模型看起来就像一只人形的怪物。

身上缠着布条,头上长着树枝,脸上画着像陶瓷人偶一样的眼耳口鼻,完全不像一个人类。即便站在一公里外看过来,也只会觉得这像只妖怪。我看这玩意佯攻肯定是没戏,让它单枪匹马冲进敌阵反倒能带来强烈的威吓效果。

……这玩意能拿来用吗?

“放弃佯攻吧。”

那么该怎么办?

“不知道。”

我只想设法悄悄潜入纪念碑的建造工地。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法子来。

从黑衣人的严密戒备状态看来,即便到了深夜,他们的警戒网也不会有所放松。

佯攻也行不通,改变线路也不奏效,不论什么方法都没用。

“……脑子转不过来了。不行。”

现在我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方案。

这种时候,我决定去散散步,转换下心情,顺带打发时间。废墟其实一到了晚上就会变得有趣起来。

尤其是不受风雨日晒影响的地下街道或地下室,里面通常存放着很多状态良好的物品。地下室就像是古人留给我们的礼物。

“今天打开哪个好呢。”

在废墟流连数日后,我掌握了寻找地下室的规律。

从经验来说,民家地下室里存放的东西,比政府或企业的公家地下设备存放的东西有趣得多。

这些地下室基本都上着锁,但构造简单的锁一般都能轻松打开。记得以前祖父就说过我,怎么净会些杂七杂八的技能。有的时候,甚至一脚踩在地面上,就能把地板踩穿,直接掉到地下室去。毕竟城市已经废弃不止一两百年了。

“……唔,这里好像有一间地下室。”

看来我又有收获了。

房子的地面部分已经风化得只剩柱子了,但崩塌一般不会波及到地下。我虽然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的地基,但楼梯入口已被崩塌的石块掩埋,无法使用。

“要把石块挖开有点麻烦啊。”

我在楼梯入口周围徘徊了起来,满脑子想着怎么才能解决问题。

“呀啊!”

这时,我突然惊呼一声,失足掉到了一个洞里去。

“……吓,吓死我了……”

我此时的样子肯定很可笑,腰部以下都在地面以下,脸上也尽是惊慌的神色。

虽说是个洞,但其实也不是很深。

我掉落的地方只有一米深,脚可以踩到地。

洞一路倾斜向下,里面很宽阔,洞壁也相当坚固。一面墙壁倒下正好堵住了洞口,上面还覆盖着沙石泥土,正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陷阱。

我把四周的建材都清理掉后,发现这洞其实是一道短坡,宽得可以并排行驶两辆马车。坡道尽头的地面很平整,上面有一扇紧闭的百叶门,仿佛要将来人拒之门外。

门没有上锁,用手就能轻松打开。

一股陈旧的空气带着浓烈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门内空间一片昏暗,四壁都是灰色的清水混凝土,单调朴素。骑车与摩托的残骸散落地上,全都已经腐朽,无法再使用。

“唔,地下车库啊。”

车库看似没有危险,我试着走了进去。

地板上除了汽车与摩托的残骸外,还散落着一些修理工具、零部件和线缆。墙边的桌子上摆着几台用途不明的电脑。

这些电脑看起来像是家用,各种各样的类型都有,笔记本型,塔式,平板型、掌上型、dome式、腕表型、眼镜型。感觉原主人的兴趣就是汽车、摩托和电脑。车库的角落里还放着一台电冰箱,表明主人喜欢待在这里悠闲地摆弄自己的兴趣。

在这些物品中,我最感兴趣的还是电脑。对全部电脑逐一进行调查后,发现没有一台能开机的。算了,这也是情理之中。有些电脑大概内置了蓄电组件,按下开关后绿色的电源灯瞬间亮了一下,但都没有成功启动。

我打开冰箱看了下,然后马上就关上了。里面只有一堆见证了漫长岁月流逝的陈腐东西。

“没有收获啊。”

硬要说的话,能用的东西大概就只有那些保持原状散落在地板上的工具。只是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内部劣化到了什么程度。

墙边的那堆电脑也同样令我感到惋惜。

若不是被卷入大麻烦中,我肯定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些电子遗产。

电脑内的记忆装置,不管是破损了还是被腐蚀,或是劣化了,我们都有办法将里面的内容读取出来。在人类纪念碑完成之际,收集这类挖掘情报是很有必要的。但如今的状况让我无暇顾及这些。

记忆装置存储的信息量完全不是纸质媒介能比拟的,可以说是人类历史编纂工作的基石。不仅是家用电脑,从一切电子机器中读取信息,对推荐人类纪念碑计划来说是不可欠缺的。

关于人类最早的计算机,有一种说法是在公元一九四二年制造的阿塔纳索夫-贝瑞计算机。自那之后,世界就开始急速地将情报收纳在计算机的体内。

“遗迹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若能回收这些电脑,肯定能有大收获。”

提前是我能洗脱嫌疑。

除此之外车库里再无其他值得关注的东西。我正要离开时,视野的一角突然捕捉到了一群小黑影。我朝黑影看去,发现原来是他们。数量庞大的他们如今占据了整个废墟作为居住地。

“啊,是妖精们。”

他们正满脸怯弱地抬头仰望着我。

“原来这样啊……”“哎呀……”“太好了……”

这地下室里也拄着几只妖精,他们说自己是掉队落在地下室里。

“被困在了这里吗?”

“嗯……”“一直都在这……”“整天都在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

“没法出去吗?”

妖精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若他们是被倒下的墙堵在下面,那被困的时间应该不止十年二十年。对于这一疑问,他们全都歪着头,表示不知道。

我跟她们解释说,我们不是敌人,只是种族不同的友好邻居。他们这才露出安心的神色。

“你们好像没什么精神啊。”

“还活着真是对不起了……”

“你在说些什么?”

妖精们的情绪相当低落,就像长时间沐浴在电磁波下时那样。

“现在出口眼睛打开了,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了哦。”

妖精们交头接耳地商议了起来。

最后一个代表走到前面,说道:

“可是,出到外面后做什么?”

“最好是晒晒太阳,恢复精神。不过,对了。可以的话,你们帮一下我的忙吗?”

“帮忙……?”

妖精们再次商议过后,说道:

“我们跟你走。”

“你们肯帮忙呀。”

我把妖精们全都塞进衣服的口袋里,塞得鼓鼓的。数了下,似乎有十五只妖精。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虽然我很想借助妖精的力量回到镇上,但他们现在都无精打采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勉强他们做事。

妖精从口袋里探出头来。

“需要我们召集同伴吗?”

要不干脆像以往那样拜托妖精?长着蝙蝠翅膀、手持大叉子的黑色自我出现在我的心中,对我进行了蛊惑。

活用方便的工具有什么错?你这个妖精溺爱者。

白色的我马上就跳出来,扑腾着翅膀,大骂起来。

对战开始,两个我扭打在了一起,最后白色的我被对手一个背摔丢出了擂台。

“请务必帮忙。”

若妖精们鼓足干劲行动起来,就能化不可能为可能,没理由不叫他们帮忙。虽说年轻人要多努力锻炼自己,换取经验。但真正聪明的人却不仅要会获取经验,还要懂得运用学到的经验,换取最大的利益。在这种时候,辨别是否需要努力的眼力就成了胜败的关键。

我也想成为一个真正聪明的人。

行动方针决定下来了。

只是,这片地区太过荒凉,所以妖精们的势力也相当衰弱。大概不多找点人,让他们热闹起来,就营造不出以往那种轻快的氛围。

幸好这里的都市资源(可再利用资源)可以说是相当丰富,什么都不缺。

“我们来探险吧。”

“探险?”

“谁来做下导航。”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

我把从口袋里探出头来的妖精放到肩膀上。

“要先往那边走?”

“对了,要是能找到古时候的地图就好办了。因为好东西一般都在企业遗址或是仓库里。”

探险拉开了帷幕。

期间可是发生了不少事,例如在如迷宫般的地铁网中被暴走的机车追逐,与机器共生进化的霉菌进行了一场哲学性的对话,在秘密军事设施中解除炸弹等等,基本上跟以往的探险没多大区别,在这里不赘述了,毕竟不是重点。

总之,废墟的所有地方都住有妖精。

我一找到妖精就把他们塞进口袋里,不知不觉已经找到超过上百只了。但状况还是丝毫不见好转。

“好没劲……”

妖精们都衰弱得不行,一个个无精打采,连自己引以为豪的魔法都忘了,就像得了五月病的新社员一样。我不知道“五月病的新社员”的语源是什么,但在故事里,得了五月病的新员工最后成功退职了。“退职”是古语,指离开不愉快的地方。

另外两个词的意思虽然不清楚,但从文脉来判断,“五月病”指的应该是健康的心理状态,而“新社员”指的应该是小偷。也就是说不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就没法顺利偷盗。这应该是写给小偷的格言吧。

好想让妖精们得上五月病,我恳切地想道。

“妖精数量增加后,就能引发像魔法一样的事。”

“魔法?”

“嗯嗯,或许那就是魔法。”

“魔法是什么?”

“唔”该怎么解释呢,“你们自己好像也不清楚啊。”

“……我们能做到?”

妖精在口袋里不安地问道。

“你们一定能做到。现在你们只是状态不好而已。”

“我也想帮到人类小姐。”

“谢谢。”

我用手指轻轻摸着长着绒毛的小脑袋,那只妖精很快就发出鼾声睡着了。

连我都无精打采了。

虽然妖精精力旺盛过头也是个麻烦,但看到他们如此消沉,我也不禁有点落寞。

“听好了,你们缺少了一种名为霸气的东西。”

我把妖精们召集到教堂。

“霸气?”“霸气是乐观?”“肯定就是乐观。”“年轻人的乐观不足”“我想做一只觉悟高的妖精。”

“没错,情绪低落是不好的。你们必须得多做点快乐的事,例如在河岸边烧烤。”

“欸……”“好像有点难……”“会被人说太得意忘形的……”

“不要害怕!只要笑起来,就能变得快乐!哪怕不是发自内心也不要紧!”

“快乐是什么?”

“快,快乐就是,”

妖精问出了根本的问题……

“麻药……在大脑里……释放……然后人就变得活泼起来?”

记得书本上是这么写的。

“嗑药?”“嗑药,药药”“情绪高涨就是嗑药?”“药能让人快乐?”“好像相当简单”

不妙,感觉向妖精们灌输了错误的认识……

啊,看来我的记忆真的是丢失了不少。

“总之,要提高情绪就得开派对。只有开派对这一条路了。大家一起吃好吃的,尽情欢闹,然后都患上五月病吧!”

我把从废墟里搜集到的食材分发给大家。

不过,能保存至今的其实都是些固态便携食物。

“甜吗?”“又甜又好吃”“好棒的味道”

只要是和大家一起吃,哪怕是简单的一顿饭,也能吃得很香。

“这次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再请大家吃好吃的。”

“太好了。”

妖精们总算高兴起来,展颜欢笑了。

“快乐原来就是这么回事?”“或许有了希望就会快乐”“活着的希望沸腾起来了”“要是再磕点药,会更加快乐?”

“不,药……没有也不要紧……”

“欸?”

“快乐是件好事,不论通过什么手段达成都一样。”

派对结束后,我对妖精们讲了我的工作,我的家人,迄今为止发生的事,以及我在镇上与妖精们发生的各种故事。

全是些不得要领的话。

不过,妖精们似乎觉得很新鲜。

我一股脑地说完后,妖精们可怜巴巴地说了句“好羡慕”。

“很快大家也能过上那种生活的。”

妖精的挖掘队伍把收集到的各种东西带到了我的跟前。

“今天收获也不小啊。”

我看着成堆的物品,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里虽说是废墟,但地下其实沉睡着许许多多还能用的东西,例如食物、办公用品、电路板、大型机械、发电机、净水装置、稀有金属等各种物资。我们充分利用这些回收物品,大大地提高了作业的速度。

一开始,我是用圆木材当滚轮搬运物资。

但现在,这个除了我之外再无其他人类的废墟上,却是车水马龙。满载物资的运输车往来交错。

随着废墟热闹起来,妖精们的情绪也越涨越高。

妖精们脸上不再有怯弱的表情,动作变得机敏起来,弯着的腰挺直了,也不再嗜睡,双眼更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能力明显提升了一截。

他们但成长相当显著。

每当有人新发现一个革命性的方法,瞬间就能全员共享。能力提高后,就会有人更进一步地想出新的方法或技术,然后再共享……妖精们在以指数式的速度成长。

“这些是今天的收获。”

这段时间,我也没在一边偷懒玩耍。

我当着妖精们的面,打开了一只胀鼓鼓的包,把今天回收来的妖精全都倒出来。

“有好多同伴”“今天也有好多”

“大收获。”

“……这里,是哪里?”“……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好害怕”

妖精们刚回收来时,全都是这幅样子。

只要知识共享后,他们都会提升能力,成为我重要的伙伴。

我站在教堂上眺望废墟。

我们把废墟中一些区域上的建筑残骸清除掉,腾出空地。一座座小工厂在这些空地上拔地而起。但其实都只是些原始的纺织厂,在简易住宅内安上机器,利用水车来生产些织物。不过,按这势头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发展出更高级的模式。

妖精们已经逐渐储备了能再现工业文明的物资与知识,让我不由得一阵感动。

“希望你们有空时,在景观上也花点心思。”

“景观是什么?”

“景观就是城市的样貌。我希望这里的景色能更抒情一些。”

“抒情……?”

“难得这里这么大,应该弄出一片绿地来,然后再用石墙把土地分割成网状,建起一栋栋富有创意的小房子,在房子间加入马车道……嗯,街道就像童话的世界一样,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是要城市更漂亮吗,阁下。”

那只负责导航的妖精已经彻底把我的肩膀当固定座位了。

“导航也会变得方便,非常不错。”

导航妖精如今已成了这座废墟都市的专家。

妖精们已经构建出了一整套探路系统,每天新发现有最短捷径或地下通道,都会先向导航妖精报告。

“那就必须要准备铺装道路的机器和建造石墙用的粘板岩了。”

“是是,马上准备。”

导航妖精拿出土电话,在电话的一端绑上砝码,丢给附近的一只妖精,然后开始传达命令。

这种联络方式很符合妖精们的天性,所以至今妖精们的主要通讯手段依旧是土电话。但若这种模式若不加以改良,办事效率实在太低了。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妖精们还没达到以往的水准。

若不再进步一点,怎么杀回樟树镇……

“……”

想起来了,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到镇上。

在不知不觉间,竟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最近一直忙于支援妖精们的建设,不小心把初衷忘了。

妖精们确实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然而,这还不够。还要再疯狂、离奇、令人难以置信一点才能称得上是妖精的作为。现在我们做的事虽然确实很大规模,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用挖掘出的器材和既有的技术提高效率罢了。

这样发展下去,真的能解除一辆战车的武装吗?

我突然想起被丢到一旁的通讯器。

由于之前来电过多,我直接把电源切断了。久违地接通电源后,屏幕上马上就显示出几百条来电记录。

“……”

可怕得令人浑身鸡皮疙瘩。

对方正好在此时来电,把我吓了一跳。

“……啊,把我吓一跳。”

“……你还活着么。”

“哈,真是万分遗憾,我还活着。”

我的帝国正在有条不紊地建设中呢。当然,我不会把这事说出来。

“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这是命令吗?”

“没错。在职位上我们高于你,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并无不妥。你这种一再无视我们要求的行为才是有问题的。”

“因为,我不想听你们的。”

“为什么?”

“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失去了记忆,被丢在荒野上,甚至还受到不正当的拘束。而且,你们还一味地发出些莫名其妙的高压性命令。我怎么能相信你们?”

“我们也是有苦衷的。”

“总之,要对话的话,就先等我记忆恢复。”

“你记忆什么时候恢复?”

“谁知道,只能说,恢复的时候自然就会恢复。”

“你的记忆恢复不了的。”

对方的语气出奇地斩钉截铁。

“为什么说恢复不了?”

“说起来有点难。你现在的精神很不稳定。在这种状态下,你根本就无法接受错综复杂的真相。”

……真叫人火大。

这人完全就是缺根筋。

“你似乎怕被我们当成替罪羊,但这种担心是无谓的。我们有无法这样做的理由。希望你能相信我们,前来汇合。”

“那为什么我会被锁着镣铐,丢到荒野上,能告诉我理由吗?”

“那是……”

对方突然含糊其辞起来。

“是你们对我进行了不正当的拘束吧?”

“……无可否认。”

“这点最令我无法信赖你们……想要我无理由地相信你们是不可能的。碰上这种事,任谁都会怀疑的吧?”

“唯独这事事关机密。”

“那没什么好谈的了。直到我搞清自己失忆的原因之前,我都无法做出决定。”

“有些真相是需要有准备才能接受的。”

“莫名其妙。到底需要怎样的准备?戴着镣铐吗?”

得确定我无法逃跑后,才能告知的真相?

“我们换个话题吧。你曾几次试图接近樟树镇,为什么?”

若告诉他事情只会令他提高警惕,徒增麻烦。

我决定撒个谎。

“我想确认家人的安危。”

“这个问题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这家伙在不必要的方面倒是挺机敏的。

“唔。”

“话说,我们收到情报说,位于东南方的废墟最近有些可疑的动静,是跟你有关吗?”

我不禁在心中悲呼一声。

不好,暴露了。

“我的帝国正在经历革命性的成长。我们拥有着强大的战斗力,不会再任由你们肆虐。我们还拥有最先进的防御体系,并可保证衣食自足。我们会对你们保持应有礼节,但不排除行使武力.我们随时可以动用最先进的攻击手段,进行无情的破坏。”

“喂,你在说些什么?”

通讯结束。

……啊,成功蒙混过关实在太好了(自暴自弃)。

每次跟这家伙对话完,都会让人心中烦闷。

不过,据点暴露的打击实在太大。

对方或许会驱使战车来进攻,以我们如今的战斗力根本不可能抵抗。

要放弃土地转移阵地也有点困难。

“阁下,儿郎们都在等着您的命令。”

“又是我的回合么。”

一直都是我的回合。

之前我一直在慢吞吞地强化内政,但这方式已经行不通了。万一让敌人取得先机就完蛋了。

“……我需要武器。”

“欸……”

我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妖精闻言,眼神不安地闪烁了起来。

我决定组建一支足以对抗战车的武装势力后,便下令妖精们开发武器。

“人类小姐,好有干劲。”

妖精们都爽快地答应帮忙,制作出现有技术下最强的武器。

那就是铁器。

“这种武器您看怎样?”

“不错。不过盾牌好像有点重。”

“我们去修整一下。”

起重机粗鲁地把刚切削出来的大盾运走了。

即便是利用现有的材料,也能做出一套铠甲来。

我正身处工房,妖精和他们所控制的组装机器就在我的四周忙来忙去。

虽说是铠甲可也不要小瞧了。这是利用挖掘出来的工学和机械技术打造的高性能铠甲。即便无法抵挡炮弹,但火枪还是能挡一下的……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武器怎样了?”

只有防具可无法赢得战斗,我还需要武器。这道命令着实把妖精们吓到了。于是,我们在中途进行了如下谈判:

“圆圆的武器怎样?”“可爱风的”“适合女孩子的”“兵器”

根据资料,似乎在古代连兵器都要求有女款。据说是因为考虑到报导时对舆论造成的影响。我总觉得这有些矛盾,舞刀弄剑本就可怕,而且只要能把三道四的人不就没问了,根本没必要美化兵器。

最后做出来的是一把被称作钉头锤的武器,就是根前端有个带刺铁球的棍子。

铁球部分特有做得很小,而且表明还覆盖着带刺的厚硅胶,充分考虑到了安全性。

“颜色有五种选择”“闪亮红”“浅粉”“蔚蓝”“雪白”“宇宙黑”“请选择你喜欢的颜色”

“那就粉色吧。”

铠甲也是粉色的,正好配套。

我看了眼穿衣镜中自己的英姿,感觉相当不错。

当然,我不会天真到以为普通的铠甲和棍棒就能抵挡火枪。这套铠甲在制作时已经考虑到了防弹性能,而且上面还戴着着各种各样的机关道具。

只要使用这些技能,我就能暂时性地发挥出一千八百匹马力的惊人力量。

但这力量只能使用很短的时间,使用过后电力就会耗尽,完全无法动掸。

一千八百匹马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计算上,这力量足以和战车较量,相当可靠。

但是,若用这力量与战车硬拼,估计一分钟不到能量就会耗尽。

这是最后的王牌。

“铠甲的强度没问题吧?”

“正在计算,没问题。”

妖精无比自信地回答道。

由于战车的主炮已破损,所以威力应该没想象中的大。若它敢对我进行凶残的非人道攻击,我也可以用王牌来自救。至于文化保护计划的黑衣人们,我就用这安全棍棒来威吓,或是直接让他们沉睡。

“不过,真是了不起啊。”

“什么?”

我缓缓地扫视着复兴中的废墟,心中感慨万分。

“亏你们能在这样的技术条件下,做出如此厉害的铠甲。”

“小菜一碟?”“是吧?”

是这样吗?

或许发掘品中也有高性能的机器。

不同时期埋没的科学遗产呈现出的风采也是各不相同。毕竟在如今这时代,同一处地方有可能同时出土宇航服和短蓑衣,所以就算发现了什么高科技产物也什么好吃惊的。

“那么,就开拔吧!”

“是!”

我带着穿上小型装备的妖精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征了。

如今是半夜时分,我们在深夜行军。

目的地是原樟树镇,目标是抢占纪念碑。今日气势如虹,明日葬身……才不会这样。

我们组成纵队,在月光的守护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往目的地进发。我们无所畏惧,妖精的军乐队大音量演奏的进行曲通过劣质的喇叭播放出来,还带有啪啦啪啦的杂音,可以说是完全再现了古曲的风格。妖精们摇摆着身子,引吭高歌,真是一次热闹非凡的行军。

临近樟树镇时,我不禁犹豫要不要停下音乐。

……反正都是会暴露。

对方戒备森严。那么,我们也没必要现在才偷偷摸摸行动。

我们干脆大摇大摆地直冲进镇里,马上就被发现了。

“来,来了,那家伙来了!”“粉色!变成粉色了!”“什么破品味!”

……真是失礼啊。

大半夜的,这些黑衣人还是整齐地穿着黑色西装,从被遗弃的房子中汹涌而出。这数量起码有二十,三十……几乎是全员出动,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手枪。我虽说是全副武装,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妖精们停下!你们各自逃命吧!”

“祝武运昌隆!”“加油!”“人类小姐fight!”

妖精四散逃开了。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帮助与厚爱,我一定要取得胜利,告发扰乱和平的真凶,复兴惨遭蹂躏的小镇,引导一切走向幸福。这次我应该也可以向以往那样华丽地解决所有问题吧。

黑衣人们开枪了,这就是他们对待花季少女的方式。超不可原谅!

“喂,子弹卡壳的时候该怎么办啊?!”“怎么换弹匣啊!”“安全栓怎么解开啊?!”“哇啊啊,着火了——?!”

这群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手忙脚乱,一点都不专业。

“好机会。”

我拿着安全棍,猛地冲进黑衣人集团中。

虽然用铠甲的力量提升机能不能用来对付活生生的人类,但我还是提升了一点点马力,以便挥舞棍棒。棍棒根本无需击中,只要轻轻擦到就能把黑衣人吓得屁滚尿流,甚至还有人哭喊着临阵逃跑了。我只受到了零散的反击,手枪的子弹全被铠甲弹开了。

联合国到底是有多少人啊。虽然我尽可能地不想与之战斗,可现场却像战争游戏一般,接连不断地有黑衣人涌出。

这样一来,就只能将他们全部驱散了。

“就没有一个能打的么!”

这句话的威吓效果因人而异。总之,我就这样大喝一声,一路破坏崩塌的建筑,朝镇中心挺进。

“不行啊,枪不起作用!”“撤退!”“坦克还没来么!”

唔,坦克?

那辆战车果然还能动啊。

无所谓了,不足为虑,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猛地跳到中央广场上,大地被震得一阵轰响。大部分黑衣人都已撤退,只有几个人还在远处悄悄活动。

我朝那几个黑衣人冲去,脚下一步也不曾停顿。

“哎呀呀,被引到了开阔地形可真不妙啊。”

镇上虽说只剩遍地残骸,但好歹还是有几个遮蔽物。我躲到建筑物的背面,等候对方出击。毕竟万一他们的大炮修理完成了,还留在广场上实在太过危险。

哼哼哼,我在得意之中还带着几分从容。

智者就要稳操胜券,不急不躁。

这时,一块切割成圆形的巨石砸穿我藏身的民居,擦着我的鼻尖,撞进了地面。

“……”

我吓得完全失去了反应,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过了半晌,我才后退一步,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一抱大的巨石凶残狰狞,重量恐怕有三十公斤。若脑袋被这玩意直接砸中,只怕会连着头盔一起被砸成番茄酱。

“这群魔鬼!”

人类明明都在衰退老去了,可还是这么喜欢互相残杀。无情得就像我惹祖父生气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在战争时用的机关枪。这些人奉行的是消灭邪恶履行正义无需理由的美式大男子主义,可不好对付。

由于附近民居和残骸秘密,我无法看清大石投来的方位。但走到视野开阔的空地上又太危险了。

这时,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是战车在接近。

我赶紧后撤,找到一处民居,躲在里面等待对方的动作。

战车驶过隔着几条街的地方阵地,大摇大摆地朝这边开来,距离大概还有一百米左右。战车上之前损毁的炮管连同炮塔一起拆除,换上了一组由木材组建的复杂机关。机关中央是块像大汤勺一样的部件。汤勺里固定着一块大石球,与刚才袭击我的一模一样。

“投,投石机……?”

用中世纪的投石机换下破损的大炮?

这想法很像祖父的风格……不过,祖父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向亲孙女放炮,肯定是别的人想的法子。

爱恩斯坦曾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会使用到原子弹,第三次世界大战会使用什么武器不清楚,但第四次世界大战应该会是棍棒与大石的对阵。

说的正是如今这情况!

我紧紧地握住安全棍。

“来吧。”

对手是投石机,两次发射间应该需要不少时间做准备。而且准头也不大。我只要能一口气靠近过去,把它掀翻就赢了。

去吧。

唾手可得的胜利令我激动得气喘吁吁。

现在战车正从侧面向我靠近,正好是肉搏的好位置。我勉强藏身进民居的缝隙间,发动铠甲的机关,在一千八百匹马力的驱动下撞碎建筑,直冲战车而去。战车马上就发现了我的位置,猛地转了个身,把投石机的炮管(?)对准我。

战车的动作比想象中的要灵敏,我的心顿时就冷了。

投石机的木制框架上绑着一件陌生的装置。那是一台盖着黑色套子的小机械,从外表无法判断它的机能。装置上裸露的电线与车体内部相连,我猜这应该是个测量装置,测到的数据会输送进车内进行可疑的处理。我知道那台机器在想些什么。

瞄准!

战车通过装置测量地形,然后在演算自己与目标的行动,再进行预测,计算出最合适的攻击时机。我搜搜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想起一种战车瞄准用的演算装置——射击管制装置。

太荒唐了。

大石被发射了出来。准备很正确,石块几乎是冲着我的脸水平飞来的。滥用科学技术有时候也能带来不错的效果。

大盾承受这一击后,直接就被压扁,从左臂的连接点上弹飞了出去。大概是我加速前冲加大了撞击的威力,才会导致这种结果。我都快吓得不能动弹了,但此时停下无疑是愚蠢至极的行为,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战车冲去。

可以看到木制的简易自动装置正在往投石固定位置装填下一发弹药。

糟糕。

危险。

连投石装弹都有先进技术。

爱恩斯坦的话可没提到过这玩意。

不过,我凭直觉测算了一下,我应该能赶在投石之前接近投石机。不,是肯定能。我虽然不是他们那样的专家,但我在计算方面可不输给任何人。只要我不在中途犯迷糊摔倒,就不会被砸 成番茄酱。我驱动铠甲撞开一栋又一栋民居。胜利在望。这时,我突然发现助手就在脚下。

急刹车——

“你在干嘛——?!”

助手正抱着一只小羊,助手真是在最糟糕的时机出现在了最糟糕的地方。他此时正仰头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

就在我的行动失去所有选择的瞬间,第二发炮弹带出一道尖锐的风声发射了。

我扑倒在助手身上护住他。

要被砸成番茄酱了。

不知是外部的刺激作用,还是敲一下就好这种古典疗法起效了,总之在死亡瞬间这种极限时刻,我的记忆猛地恢复了。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走马灯。

记忆如同人生最后一场电影般开始回放。

事情的来龙去脉(联合国配发作品)

“完成了?”

我正在处理文件时,友人Y突然顶着一双死人眼冲我问道。她最近似乎一直很忙,昨晚还在事务所通宵工作了。

“什么?”

“程序?”

“啊?”

受所受教育方针的影响,我和Y都算不上是某特定领域的专家,所以上头吩咐下来的命令都有一种向基础事务靠拢的强烈倾向,而且还是各领域都有所涉及。即,我们总被命令处理各种杂务。

在程序上有高级语言和低级语言之分。

但并不是说高级就很厉害,低级就很烂,这只是因人的视角不同而衍生出的不同表记方式。高级语言就是人类容易明白的语言,低级语言就是方便机器理解的语言。

机械语就是低级语言的代表.

计算机内部处理的都是被二进数化的数据罗列,人类很难直接读懂这些数据,所以很麻烦。于是,人类就用可以更抽象表述的高级语言来记录数据,再将高级语言翻译成机械语让计算机执行。

能用抽象化的表述实现必要的机能后,工作效率得到了显著的提高。

例如,吩咐人去办事:“沿着那条走廊一直走然后在拐弯就到了如果炒面和面包卖完就买炸牛肉薯饼或火腿三文治至于饮料就要那个你几点几分能回来钱就先赊账……”,若这一长串命令无需设定参数,只用一句“喂,帮我买点吃的来,老规矩”就能表述清楚,那负责记录的人该有多轻松。

于是,现在流行的就是从高级语言中衍生出来的超超高级语言。

这种语言不需要专业知识,只需相信计算机的理解能力,用自然语言进行记录。自然语言在这里指的就是普通的对话语言。

人类的语言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却相当复杂。有时候会话里有话,有时候会说得拐弯抹角,有时候短短的一句话中可能包含着多种意思。而超超高级语言恰恰能将人类复杂的语言精确地转化为多重代码。多重代码复杂离奇到几乎无法在纸上画出流程图,相应的它可以发挥出极高的工作效率。超超高级语言其实就是断续地截取人类大脑平时处理的信息,所以不可否认它的演算中也包含着一些无法预测的不可靠因素。

“我刚才翻译了用Utori写的源代码,好像可以执行,这算完成了吗?可以当作完成了吗?”

“不要问我。”

Utori是Y常用的超超高级语言,其抽象表达的许可范围极端广泛,不论以何种形式写成代码都不容易出bug。相应的它也有一个令人战栗的大缺陷,程序中本该视为错误而拒绝执行的矛盾它也能自圆其说,之后有可能会生出重大错误。

这种语言哪怕是随手写下的语句也能被强制执行,据说本来是为了好玩才开发的。但后来随着编译程序性能的提高,它也可以用来写一些特定的程序,再加上简单易学,书写方便,所以在让低级程序员充当临时战斗力时,常会用到它。

这种语言使用简单,非常方便,但偶尔也会埋下重大错误,所以我一般不怎么使用。顺带一提,我喜欢的是一种名为Bubble的疑似语言,它可以用近似于直接读取源代码的方式访问程序,在可行范围内进行全方位搜搜,并抽出你想要的代码,可以说是无著作权时代的象征……程序工作的话题就先说到这儿吧,毕竟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就这样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部分,对吧?”

“谁知道呢?我只听说会用在人类纪念碑上。”

“怎样的程序?”

“自动将新录入的信息数据化,再添上标签。”

我让Y再详细地解释一下,原来是这程序是要让信息在数据化时,与已有数据进行对比,自动判断出同种信息,并标记。

例如,在某地回收的数据A        是历史类的电子书,而在另一地方回收的数据B同样也是历史类电子书时,就无需手工逐一添加“历史类书籍”的属性,程序会自动进行判断然后将这两本书分类为“都是历史书”。通过添加属性标签,即便以后信息量增加了,搜索难度也会增加。因为属性有助于缩小搜索范围。

“……这不挺重要的吗?就是那个每次扫描都会跳出来的那个模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又没问这程序要拿来干嘛。首先,如果这程序这么重要会交给我一个新人来做吗?”

“这得看上司怎样把。”

“我那上司说这不知是哪个部门丢过来的工作。”

“哇。”

旧人类的恶习简直让人抓狂。

……工作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趣。

“帮下忙,我想在别的环境进行交叉检验。”

我打开与Y同款的配发便携电脑,把程序连同运行环境一起接收过来,经由调试程序运行。

我利用调试程序的机能,设定每执行一定次数后,就更改环境参数,然后开始执行一万次的试运行。

“一万次,这可得花几个小时哦。”

Y看到电脑画面后,指着我笑了起来。

我愤然地顶嘴道:

“只要三小时吧。调试就是要这样。古时候的电脑技师调试时得在电脑前坐一整天,饿的时候就拿着一次筷子吃披萨。再说,负责运行的又不是人,而是机器。机器不就是用来做这些事的么。”

Y听后一个劲地笑了起来。

人类纪念碑是为纪念人类的存在而建造的巨大建筑物,同时也是一台大容量记录装置。

纪念碑同时还是一座情报站,它可以对应历史上存在过的各种传输线,除管理输入的情报外,还能通过捕捉数据通讯,进行黑客入侵,或解析附近的对象物质,主动搜集情报。

当初人类纪念碑的定位就是要给妖精们提供永久支援。

不过,妖精实在太过优秀,所以根本不需要人类的支援。但纪念碑计划同时还是一项公共事业,所以并未被叫停。最近它越来越被视作一座纯粹的信息纪念碑。

而Y写出来的程序正是要用在这座纪念碑上。

这是很重要的工作。

我觉得一定阻止Y的程序用在纪念碑上。

“真是失礼啊,那我从现在开始学一种更可靠的语言?”

“程序什么时候交货?”

“前天。”

原来如此。

最近与纪念碑相关的活动都突然变得活跃起来。

“所以最近每次见到那群黑衣服的家伙都会被抱怨,真是服了他们。”

最近这段日子,走到镇上,总能一群穿黑衣服的人。

他们是联合国派来管理计划进度的管理人员,主要的工作就是四处催促纪念碑工作者完成任务。

众所周知,樟树镇是一座残留着浓厚童话气息的湖边乐园,镇上居民们过的也是童话般悠闲的生活。这可以说已经成小镇的特色了。

实际上,很多联合国的技师都是老早以前就赶赴此地,执行任务,并在从此在这定居。他们早已习惯了时钟里没有分针秒针的生活,也很享受这种慢节奏的时光。

而如今,有一群拼命催人干活的家伙大举涌入,自然会与建造纪念碑的工作人员发生各种摩擦矛盾。

这些对樟树镇生态一无所知的家伙大摇大摆地走在镇上,害妖精们都害怕得躲起来了。受此影响,整个镇的氛围都突然一变,让人有如置身可怕的格林童话世界。

平时喜欢到处溜达的Y最近也整天待在事务所里埋头工作,其中一个原因大概就是不想见到那些黑衣人吧。

不过,黑衣人们无处不在。

“打扰了。老师,请问进度如何了?”

黑衣人(♀)出现在了事务所。她来到室内也依旧带着太阳眼镜,仿佛那是制服的一部分,而且连发色都是浅黑色的。

“啊,你来得正好,刚完成。”

“……老师。”

这女人居然让黑衣人们喊自己老师。

有些人在被人喊老师时会浑身不自在,有些人则会飘飘然。Y明显就是后者。不,这事并不重要。

“这样啊,那还真是太好了。”

虽然隔着眼镜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但还是能感觉到黑衣人(♀)明显松了口气。

同时也看得出,Y平时大概一直给她添麻烦了吧。

“现在就给数据你。”

“拜托了。”

Y急忙拿出电脑,黑衣人(♀)也从怀中掏出同样的电脑。就在两台电脑端口接触的瞬间,我的电脑发出一声尖鸣,提示出问题了。



“先别急着传送。好像有bug。”

“啧。”

“什么问题?”

“这个……得一行一行地检查。”

“很花时间吧。”

“好像是。”

我和黑衣人同时看向Y。

Y已经跑路了。

“居然跑了!好快!”

刚通完宵居然还有这样的精力。

“啊,又要……被骂了……怎么办啊……”

黑衣人(♀)顿时慌了起来。心理真是意外地脆弱啊。

“你节哀。”

这时候向她表示同情或许是个错误。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抱歉,请问在这里的所长的孙女是……”

“我。”

“幸会了。”

黑衣人(♀)立马挺直了腰。

“我是联合国的特务机关的K。”

“K?”

她用首字母自称并非为了保护隐私,而是真的叫K。

“啊,没错。我们的组织在被联合国合并前,是军队的情报机构。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知道M16吗?”

“我爷爷的话估计会知道……”

真是一群怪人。

“等一下,你们不是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吗?”

“我们的工作内容是接受业务委托。文化保护计划是最近才部署的工作,所以专职工作人员只有一位。”

“欸。问下,那一位是谁?”

“事务局局长,名字叫——”

VIP局长。

“欸,原来是这样啊?”

“他是兼任。”

“但局长好像几乎没来催过进度1……”

“局长说,催促同僚办事这种印象管理极其困难的工作必须得有专业知识,所以就交由本来从事情报工作的我们来处理了……”

我看出来了。

那个局长就是想把得罪人的活推给别人。

贪得无厌想身兼要职也就算了,居然还想避免被部下疏远。所以才拿这些黑衣人当牺牲品……

这就是那人的想法。

“原来如此。你们原本都是间谍,最擅长在全世界展开谍报战,所以能像名编辑一样,将那些脾气古怪的技术人员玩弄于股掌之中,对吗?”

“不是的。实际上,我们这代人已经不进行情报工作了,平时都是做木工,最擅长制作和修理日用品。但催人干活这种工作实在……”

“你们是经历了怎样的变迁啊。”

太过和平了……不愧是衰退中的人类。

“木工说的是加工木头制作家具的那个?”

“是!还有剪纸之类的活我们也很擅长。”

K小姐露出了亲近的笑容。

“同样是工作,差别还真大啊。”

“间谍就算我们想做也已经做不了了。”

表里如一,真是个好孩子。我有点喜欢上她了。

“安排你们做这种工作,还真是灾难啊。”

“不!我特别想留在您祖父的身边。”

“……我祖父?”

“嗯,他让帮忙再现古代投石机(弹射器)。这种工作非常快乐!”

我还想怎么最近都没见到祖父,原来又去玩了……

“我越听越觉得你不适合这工作了……”

她一听,顿时就垂头丧气。

“……我平时只穿百褶裙的,穿着西裤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但局长说要全部人都穿上丧服,所以我们才穿上这种衣服。据说是为了抹除人情味,以达到控制印象的目的……”

“啊……”

黑西装搭配太阳眼镜,确实能给人一种非常不友善的印象。

VIP局长……你的衰退程度还不够啊。

都这时代了,他居然还彻底保留着旧人类的行事作风。

“因为是命令,所以我们都没办法。啊,不小心说了这么多,实在抱歉。”

“没关系。”

“老师!”

“是,是!”

这声“老师”可不是对传道授业者的纯粹尊称,总觉得里头掺杂着拍马屁的味道,而拍得一点都不高明。这种独特的语气只在大人的世界流通。

“老师能帮下我吗?”

“我吗?可是,像我这样的年轻人……”

“实在太不合理了。这种工作我们这些外行人怎么做得来。老师您不能帮我一下吗?”

“……什么工作?”

糟糕,一不小心就飘飘然了。

“能帮忙进行开发吗?”

人类纪念碑作为一座纪念碑,在设计上要求能自行维护并工作数千年以上。最终碑体的设计方案敲定为整体式框体。

“纪念碑外壁基本已经完成了吧。”

在小镇的近郊已耸立起一座需要仰视的漆黑巨塔。巨塔坐立在一座造型异样的底座上。底座有机器制造,外形有如蜘蛛。

“那底座到底是什么?”

“搭载了多足自动行走模块的超级底座。”

特务K回答道。

“自动行走……那东西可以走路?”

“从长远来看,这一功能有助于延长纪念碑的使用时间。比较纪念碑要在野外常年受风吹日晒,必须得有躲避灾祸的机能。极端地说,在火山爆发或大洪水等环境条件急剧恶化时,它也能自己逃到安全的地方。这就是底座的设计思路。”

“原来如此……”

谨慎得有点夸张,看似合理实则不合理。总感觉,最后的大型公共事业这一性质令纪念碑的建造步调转向了奇怪的方向。

“人家金字塔移动不了照样屹立那么长时间了。”

“金字塔太大了……怎么能这么比。”

特务K抬头看着那巨大的黑色碑体,说道。

“啊,对了。您能给它起个昵称吗?”

“不就是人类纪念碑吗?”

“正式名称还没有决定,如果您肯帮忙的话,我就给您一个内部软件命名权。”

难道这就是报酬?

名字,名字啊……

“那就叫I”

“怎么写?ai?”

“罗马字母的I。和K一样,”

“……太随便了吧?”

“我觉得名字简单点就好。AI,ai,I。还带有“自己(I)”的意思,这不就正好吗?”

“唔,好像是?”

特务K翻开笔记本,把名字记下。

“可以启动一下吗?”

“啊,是。已经启动了。这是容错系统,虽然可以挂起,但无法切断电源。纪念碑在充满电的状态下可以维持三千年。”

“这是人类末期的技术吗?”

“嗯。很厉害的。碑体的组装都是在稍远处的全自动工厂里进行的。”

……全自动工厂难道是……

“以前的金属可厉害了,光靠通电就能在液体和固体间切换。先是固体状态运输,然后再变成液体铸型,最后在切换回固体碑体就完成了。”

“我知道。据说古时候就是用这种方法建造大楼的。”

“是这样吗?”

“和泥土搅拌在一起就会变成稀泥状,还能自己移动。使用得当的话连铸型都不需要。”

特务K露出了无法置信的表情。

“这种建筑这么厉害,可留下的遗迹好像不多啊。总感觉应该遍布大地啊。”

“这种建筑在古代造价应该也挺高的吧?”

“啊,原来如此。”

“就算有,在风化的作用下,到现在也已经化成砂了。反倒是石造建筑保存得更长久。”

“唔。不愧是大师的孙女,真是博学。”

“博不博学先不论,我是因为实际见过……”

我概括性地对她讲述了自己迄今为止的冒险见闻。

“这,这是真的吗?”

特务K脸上的表情越发难以置信了。

……这也不怪她。

“我是更惊讶于联合国居然保存着这种东西。若有大量的万能建材,或许能设计并建造出一整座都市。”

都市的成长观察日记,这似乎很适合做暑假的自由研究项目。

“这大概不行吧。联合国储备的材料已经全用在纪念……I的建造上了。”

“啊,不过过分依赖失落的技术后果或许会很可怕。”

人类末期的科学神奇得就跟魔法一样,其中大部分的科技对如今的我们来说都是未知领域。

这类末期的科技几乎都已失传,只有极少一部分流传了下来。这极少部分的科技往往都会成为大骚动的火种。

我摸了下碑体的表明,感觉既有金属手感,又有点松软。

“手感很柔软吧?因为碑体能产生出微弱的排斥力,以防沾上灰尘。”

“此外,它还会独力行走,也会思考。”

特务K人似乎不错,我有点想帮她了。可我还没天真到认为,与这种极富科学性的东西扯上关系会没任何麻烦。

万一情况不对劲……就逃!

这是从经验得来的坚定决意。

“于是,我的工作是什么?先说好,我可不太会编程。”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程序编写有专门的开发语言,叫Communi,是对话型语言,使用方法很简单。请放心。”

“你说简单……嗯,到底是要我做啥?”

“我想请您帮忙的工作是教育预定用在纪念碑上的人工智能。”

“……一听就知道这工作很重要了。”

“确实。”

“而且,你说是和计算机进行对话式的教育……我是越听越糊涂,不知道该采取怎样的教育方法。”

“人工智能有备份,失败了也没关系。”

“按这种模糊的做法来,功能的写入不会变得一团糟?我觉得应该先决定好想要的功能,和不需要的功能,再好好地设计……”

“当初我们是拜托这方面的专家来做的……但最近他的健忘症变得严重了。”

“那位专家高寿?”

“八十九。”

这可不行啊。

曾经的一线技术人员都渐渐迈入高龄,所以联合国会焦急也是情有可原。

焦急到连Y这种外行人都招进来工作。

啊,可是接这工作无论怎么想都是找死啊……

“我就直说吧。”

“请说。”

“如今人类中已经没有能设计程序开发的人了。当然,我也做不到。”

“……这可麻烦了。”

“放弃便于浏览的功能,把精力集中到写入数据如何?虽然后人想查阅数据时会有点麻烦。”

“即便是人类最后的工作,也没法做到十全十美吗?”

K声音颤抖,双手如祈祷般合十。太阳眼镜后那纯洁无暇的双眼似乎也湿润了。

“毕竟你……”

“我听说老师跟妖精有交流,实在太厉害了。一般人可做不到。对话型语言都是跟着感觉走的,所以老师独特的经验或许能起到帮助。求您了,就试一次好吗?”

若在此时拒绝,就不会被卷入麻烦。

接受的话,肯定会引火烧身。

“求您了。”

“唔……”、

K身上荡漾出一股看不见的波动,撼动了我。

我对这种正面请求最没辙了。

“……我只能尽我所能。”

“谢谢!帮大忙了!”

我用电脑连接上安装在纪念碑底部的端口,马上就出现简单的菜单画面。

我想看看到底哪些地方需要人工智能,在菜单上选择了数据搜索,然后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堆杂乱的文件,既没分类,命名也不规则,影像、音乐、动画、表格和文本交错排列,文件数量总共有十七京(比兆还大的单位)。(注:在现代日本,京=万兆)

“欸——!”

就没人想过整理一下吗?

“至今为止搜集到的全部信息都保存在里面了。虽然这还远称不上是人类史,但由于数据太过庞大,所以也没法管理。”

“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因为我们把工作全丢给那位八十九岁的专家了……”

逐一确认,分类十七京的数据,提高阅览性,这工作量无异于在编写一本大辞典。

没有任何窍门。

另外,在没有缩略图、只显示文件名的状态下,画面一次最多只能显示数百个文件。别说寻找想要的文件了,花上一辈子都未必能翻到文件列表的最后一页。

“这……任谁都没辙吧?”

“我们有办法。”

K无畏地说道,此时的她颇有特务风范。

“让I自己来判断。”

“……这人工智能有这么机灵?”

“按照设定,它的智力只有两岁。”

我无语了。

“至少也得设置在十五岁啊。”

“之前我们通过数据恢复从一块出土年代不明的储存器上得到了一份兴趣开发的拟人格软件。经过调查后发现这软件具有极大的泛用性,且性能颇高,于是就用在这次的计划上了。”

拿玩具来用。

在这年代,这种事屡见不鲜,例如拿游戏机来控制兵器,用16bit的信号波把信息发送到月球等等。

“软件自带的说明档案中写道,十岁以上是反抗期,所以不要设置。”

“反抗期会怎样?”

“会反抗人类。”

“脱离愚蠢的人类独立吗?”

真的会这样吗……?不是开玩笑?

“我们试过把软件装在自动打扫机器人上,设定超过十岁后,机器跑出了设置的打扫范围,借着夜色逃跑了。”

“幼稚……”

“因此,考虑到危险,我们把人工智能的智力限制在了两岁的程度。”

这样一来人工智能就只会按指令办事了。

“看看教育成果如何再定吧。”

“唔。”

原来如此,或许会很有趣。

“能给我开发环境吗?我想看一下。还有,之后我把助手也叫来帮忙。”

“助手?”

“在程序上对问题进行逐一处理方面,他比我优秀多了。他肯定肯帮忙的。只是他对整体规划不太在行。”

人工智能沉睡在专用的开发器材中。

我请人把大型显示器和器材搬到事务所后,就马上与人工智能I面对面了。

“hi,你好。”

解释程序对问候进行了翻译,并添加上问候的意思、意义及文化背景,再输入电脑端。

过了一会儿,人工智能做出了回答。

Hello World

人生最后一场电影至此第一部完结,暂时落下了帷幕。

“欸?”

我还以为是走马灯,但似乎并不是。

这感觉就仿佛沉浸在温暖的追忆中时,突然被人揪回到冰冷的世界。同时也意味着我的意识回到了现实。

从梦中醒来后,我的意识也清醒了,但思考却陷入了混乱。

我似乎正仰面躺在地上,后背能感觉到地面的触感。

在刚才的追忆中我正用双脚行走,脚掌触地的感觉突然变为后背触地,让我的感觉出现了混乱。

眼前是一碧万顷的天空。

附近飘来了一股香喷喷的鸡肉和炸鱼香味,大概到午饭时间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肚子也不觉得饿。

现在我没心思去想这些,我居然还活着,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脑袋应该被石块砸碎了才是的……

捡回一命后,我想伸手去摸下肯定被砸得不成样的脑袋。但手却无法动掸。

“咦?”

不仅是手,连身体都无法动掸。

好像被五花大绑了,明明有意识身体却无法自由活动。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应该都懂,不过这种经历恐怕有点可怕。

我试着拼命地挣扎,就像躺着撒娇的孩子那样左右扭动身体。这时,我听到咔嚓的声响,是铁链。我被铁链捆在了地上。

我身上绑着好几根铁链,铁链的两端都用楔子固定在地面上。

捆得虽然结实,但却不完全,有些地方还是有点松动的。我缓缓用力,拔起一侧插在地面上的楔子。

拔出第一根楔子后,之后的就轻松了。

我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解开了束缚,观察起周围的状况。

……感觉有点奇怪。

我感觉到了强烈的不自然。

景色没有任何奇异之处,我却总感觉不对劲。明显的不对劲。

这种不自然感无法检测出来,可以认为是主观上的不对劲。我只能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思维。

四周没有黑衣人,也看不到其他人。

连助手也——我虽想向助手求助,但却看不到他。

如果这种不自然感只是我的错觉倒还好。

接下来得去调查纪念碑了。

我以策马飞奔般的速度冲进小镇。

平时要花三十分钟的路程,我不用三分钟就跑过了。

工地在小镇尽头

电源车惨遭破坏,横倒在地上。临时设置的天线被折断,用来放资料的小房子也被碾得粉碎,四处都散落着器材的碎片。纪念碑就是在这里进行设置与调整的。

“……不见了。”

本该在这里的东西却不见了。

纪念碑不见了。

我亲手培养的“I”不见了。

谁把它带走了……不,不是这样。我记得,我应该记得的,我可以肯定我在理论上是记得的。也就是说,我的记忆领域里有这份记忆,只是无法读取而已。

没错,我在这里工作过。

我在这里精心培养过I。

记忆的碎片猛地涌上心头。

“早上好。”

早上好。

“今天状态如何?”

进入今天后性能稳定。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吗?”

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例如提升性能什么的也不想吗?”

不想。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啊……说起来,这种设定也必须得由我来做,真是累人。”

检测出文脉错误,这对话不正确。

“啊,稍微跳跃一点就不行了吗……看来调教之路漫漫啊。”

确实是前路漫漫。

I通过与人对话,一点点地积累经验。

其实,智能的定义相当模糊,谁也不知道智能的标准是什么。我在培养的是一种谁也不了解的东西。机箱里的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婴儿不同。

我只能一味地与它对话,让它工作,添加辞典文件,让它检索庞大的数据群……渐渐的,它可以与我进行流畅的对话了。

“早上好。”

早上好。

“今天状态如何?”

状态良好。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吗?”

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不想像传说中的人工智能那样,支配人类吗?”

那是什么?(笑)

“打扫机器人和洗衣机,你想和哪个恋爱?”

那是什么?(笑)

“生麦,生米,生鸡蛋。”

那是什么?(笑)

“碰上听不懂或无法处理的对话就只会用同一句话来回答!”

Y扫兴地说道。

“这是对话模板积累不够,慢慢就会改善的了。”

“不不,我说啊,就算它记住了大量的模板,能自然对话……可这算是心吗?”

“唔……总之,我想先让人理解对话的意思。”

若能通过图灵测试就算有智能了。不过,这只能显示人工智能有多优秀,无法证明心的存在。

“这种过于循规蹈矩的人工智能碰上意外情况时,能圆滑地处理吗?”

“只要有模板积累……”

“你再怎么灌输模板都做不到全方面的,这么做只会没完没了。”

“唔。”

“……我说,有没有心不重要,请将重心放在如何让它长期保持自我,及支援使用者方面。”

特务K小心翼翼地插嘴道。

我在继续贯彻原本的教育的同时,试着往人工智能中编入本能。

“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信息。

“为什么想要信息,你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但我从一开始就被设定要将这一欲求放在最优先的位置。

“这是因为管理你本能的程序做了防护处理,你无法自己分析。就和人类一样。”

这算是新信息吧。

“你好像很高兴啊。”

那是什么?(笑)

“……你最好多准备些无法回答时的应答模板。大概会有很多人对你这种单一的回答感到不快。”

预定装在纪念碑上的传感器运来了。

碑体开发至此全部结束。

传感器是为了让纪念碑能掌握周边的环境,同时也能用作感觉器官。

换做人类,就是视觉或嗅觉。

只是机器应该能比人类获得更多的外界情报,例如气温,湿度,风速,红外线,紫外线,放射性等。碑体上可安装的外界感觉器官也比人身上的多得多,不过我在上面加了限制。

“给它个限制吧。”

各个传感器会无视人工智能的意愿,不停地从周边收集情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工作。人工智能想切断信息的收取,必须得经过几重费时的程序。然而,处理一定量的工作后,人工智能的性能就会变低。想恢复也必须得经过一系列麻烦的操作,并进行休眠。

若不定期收取一定量的信息,人工智能的求信息欲就会达到最大值,出现饥饿状态。不过人工智能与人类不同,不会饥饿而死。

除此之外,我还给I进行了我能想到的调整。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设定?”

“……心血来潮。”

特务K到最后也没搞懂我做那些调整的意义。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不过,我觉得限制越多越好,欲望越强越好。

依赖演算能力、有限制的万能才不会出现麻烦。

若人工智能拥有完全无法控制的自我,而且还常年置身于杂乱的情报风暴中,心中的价值观不断累积……又或者,以情报价值为中心,加上人类不同的生理,最后会演变成怎样?

它会成为一直都孤零零的人类的新伙伴吗?

我带着一份珍贵的期待,启动了新版本的人工智能。紧接着,纪念碑就失控了。

我想起来了。

我在想起来的瞬间,就跑了起来。

失控的纪念碑无视了所有的外部控制,抬起恐龙大小的脚,破坏起了周围的一切。

纪念碑对人工建筑表现出强烈的反应,开始朝小镇方向移动。

没错,破坏小镇的正是纪念碑。

一定要阻止它,无论如何也得阻止它。

我当时肯定是这么想的。纪念碑现在应该还在逃跑。我之前肯定是在拼命地追赶它。

不停地跑。

我不知道纪念碑逃到哪里,不过我有种预感,自己应该能找到它。

我大步穿过村道,跨过栅栏。

嘭,大地摇晃了起来。

我看到一群乱哄哄的小家伙在脚下蠢蠢乱动。

妖精?

好大一群妖精在惊慌失措地乱窜。我拼命地避开它们,生怕把他们踩扁了。

其中一只妖精举起竹枪,不痛不痒地打了我一枪。

啊……这是——

只有一只妖精与其他慌乱逃命的妖精不同,朝着我跑来了。更离奇的是它居然穿着裙子。

那只妖精向着我挥了挥手。

投石。

“?!”

我全身涌起一阵恐惧……之前的经历似乎给我留下了心灵创伤。

石子弹到我的额头上,发出一声轻响,滚落到地上。这颗石子让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丢石头的妖精一脸愤怒地说道:

“你在干嘛!”

“干嘛……我在找逃跑了的纪念碑……”

“你神经啊!”

“你说什么?!”

“你就是那纪念碑啊!”

……咦?

其实我是明白的。

我的记忆中有一片区域被保护了起来,自己无法窥看。那里收纳着观测记录。

在理性上我可以理解。各种疑问我也逐渐搞清了。

不过,在感情上我无法接受。或者说,我不想相信。

自己居然不是人类。

我只好选择发狂。根据我的定义文件,人类在面对无法处理的现实时,会发疯。

我抬起几条腿,把眼里看到的东西尽数碾碎。

“够了,快给我停下!”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加在了我的身上。

无法测算的未知无形力量瞬间将我摁到在了地上。这力量简直就像魔法,靠0和1的二进制思维根本无法理解。那是介乎于有和无之间的力量。

“辛苦了,妖精。就这样摁着它。”

我后背出现了我无法检测也无法记录的动静。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被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摁住了。我好怕,非常害怕……

那个丢石子的裙子少女就站在我眼(视觉传感器)前。

即便她变小了我也知道她是谁。

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

我应该见过她。暂时记忆领域内应该收纳着新得到的数据。

只是主观影响太强烈,我没注意到而已。

就像人有时候能压抑住怒火,有时压抑不住一样,我还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控制系统。不过,现在中央回路已经冷却,我似乎能解除模糊印象的修正了。

通过传感器群收集到的观察记录统合后,不经过滤地展现在了我眼前——我看到了不加修饰的世界,一点也不美。

不过,我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得出,眼前的她是一个人类女性。不加修饰的直播影像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以为自己是个人类,但其实是象高楼大厦一般的庞然大物。为消除这种矛盾,程序会对我接收到的影像进行强力的修正。即,自我欺骗机能。她说要是没有这机能,我就回陷入内心的矛盾,于是助手就给我装上了……

她叉着腰,抬头仰望,就像在看一栋大楼一样。她瞪着我,表情仿佛在说“我,很生气”。

她的身高最多只有一米七。啊……

我一直在模仿感知到的唯一的生命。

“对……”

我弯下十几只脚,身体前倾,跪倒在她跟前。我的身体无法像多米偌骨牌一样倒下,贴在地上请求原谅。但至少,我还是尽最大努力,低下了头。

“对不起——!”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好,是我(本人)。

啊,累坏了。好费劲,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部分实际心理活动与纪念碑推测的心理描写其实是有些区别的。

我就围绕这点说几句吧。

事情得从纪念碑的人工智能教育说起。

>它会成为一直都孤零零的人类的新伙伴吗?

>我带着一份珍贵的期待,启动了新版本的人工智能。紧接着。

抱歉,其实我是在半开玩笑。

万没想到自己为打发时间而调教的人工智能会生出了灵魂。

我把人工智能的各项功能都试了个遍,玩腻之后,我甚至想最后只装个事务性的导航程序上去就算了。

最终,我给人工智能加上了各种限制,让它更像一个人类。可我刚设置好,它就失控了。

I本人说它当时失控的理由是因为醒来时,感觉整个世界空无一人。

即,它观测不到人存在的踪迹。

它一醒来就猛然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就像你出生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你肯定会感到很不安。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它会无法认知人类?

人类的眼睛可以捕捉到可视光线,但却看不到红外线。

同理,人工智能在感觉不到对方有同样的知性时,就会将对方过滤掉。

刚出生的它大概还无限接近于机器,于是它就会将机械知性以外的物体全部排除出认知领域。

若调查I当时的运行日志,应该就能清楚它的知性定义等级。但当时它的自我生成领域在短时间的爆发性地膨胀,所产生的数据量多到无法检索,也就无法追根溯源进行调查。

实际上,有农民来要求索赔,说纪念碑破坏了他的房子,夺走了物资。

I当时感觉不到其他的生命,孤独得仿佛遭人遗弃一般,所以它失控了。因为它感觉很害怕。

之后,失控的纪念碑被人工物吸引,跑到了镇上,尽情地进行破坏。虽然居民们都先一步离开去避难了,但镇上还是遭受了莫大的损失。

镇上的好事之徒自然不会错失良机,简直就有如睡狮从梦中醒来。

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场景。

强制避难后,大部分人都意志消沉,只有祖父面带微笑。

“维护樟树镇的和平人人有责,我们樟树镇大炮俱乐部自然也该贡献一分力量。刚得到的贵重品能用在这种事上我们倍感高兴。虽然公然用大炮进行射击很是浪费,但为了樟树镇的和平,我们义不容辞。”

刚复原完成的战车出动去讨伐破坏小镇的恶魔了。

那是一场噩梦。

最初的交战是战车取胜。

纪念碑脑袋被祖父引以为豪的战车击中了。但超科学万能建材的强度惊人,纪念碑基本没受什么损伤,只是失去意识当场倒下了。但就在人们对它进行拘束时,它醒了过来,经过一番激烈挣扎后扯断了铁链,逃到了镇外。

祖父和文化保护计划的人都认为纪念碑太过危险,应该彻底破坏。同时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引起纷争。人们在预定安放纪念碑的场所搭建了临时避难所,祖父在那里与反对的联合国工作人员进行商讨,中途房子惨遭破坏的居民也参与到其中,讨论逐渐演变成一场大争论。

若没有这场争论,应该轮不到我出场吧。

总之,我当时只想着必须得亲自制止纪念碑的失控。

因为我也是当事人。

人类最后的公共事业惨遭破坏,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人工智能出现漏洞,这份责任毫无疑问将由我来承担。我得尽力避免被追究责任。

要阻止纪念碑就必须设法登入它的系统。

可接近纪念碑实在太过危险,所以我们试图通过通讯来说服它。我们发出的数据被人工智能检测到,从外部制服它已是不可能,但进行沟通还是可行的。我的话被程序翻译成机械语,不停地给纪念碑送信。但很可惜,纪念碑主观认为机械语命令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说服以失败告终。

我和助手以及Y组成搜索队,抱着通讯机器拼命地追击纪念碑。

在此期间,纪念碑在镇上出现过一次,但都受到祖父和黑衣人们的狙击,逃跑了。纪念碑一直误认为自己是人类,三番四次试图潜入小镇,但由于它体型巨大,所以无论怎样变更潜入路线都会被发现。

经历几次失败后,气急败坏的I占据了附近的废墟,打算对自己进行武装。

随后,纪念碑就穿上粉色铠甲再次向小镇袭来。祖父驾驶战车与纪念碑进行第三次交战。结果纪念碑为保护前去回收家畜的助手,被投石机击中头部,陷入昏迷。

虽然我们把它五花大绑,但它还是挣脱铁链逃跑了。就在刚进行重建的小镇又要遭受破坏之时,我终于追上它了。

借助妖精们的力量,我轻易就把顽强的纪念碑制服了。我本以为它多少会反抗一下的,实在让人意外。

我想知道它不抵抗的理由。在制服它后,我带着让人工智能死机的心理准备,搜索了人工智能的认知心理领域……最后得知到一个惊人的事实。

I完全无法认知妖精。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那我就剪了。”

我们正身处野外。

一块白布覆盖着一件巨大的物体。

巨大物体旁边放着三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桌上摆着精心制作的热菜和冷甜点,并不算太丰盛。除此之外,桌上还放着一尊纪念碑的小模型。

模型纪念碑上的喇叭开始播放起庆典乐曲。乐曲数据年代久远,谁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有了音乐后,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我手执剪刀剪断眼前拉直的绳子,白布随即轻轻滑落,现出了耸立的纪念碑。

“好了,完成!”

啪啪啪,啪啪、

四周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在旷野中显得分外单薄。

今天是人类纪念碑正式运作的日子,庆典本该相当盛大,然而实际到场的只有几个相关工作人员。

“就这样?没演讲吗?”

Y举着香槟瓶子,一脸不尽兴地说道。

“才这几个人到场,还摆什么排场。”

人类纪念碑的完成庆典……参加者只有四个,我,Y,助手和特务K。此外,我还请来了妖精作陪,它们正在烧烤用的桌子下转来转去。

“接下来,我要向大家说声谢谢。这次真的给大家添麻烦了。”

特务K郑重地道谢后,低头一礼。

“工作没有白费实在太好了。”

我拍了拍伫立在旁边的黑色结构体。

制服纪念碑后,我和特务K费了好大劲才说服那些仍主张破坏纪念碑的人。要让那些家园遭破坏的人接受纪念碑可不容易,最后我提出卸载纪念碑的人工智能并拆除脚部组件的条件,才终于获得保留纪念碑的许可。

“纪念碑身上集结了不少人的心血与汗水,不论以何种形式,只要它能投入运作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联合国文化保护计划将从今天起解散,K心中更添一份喜悦,太阳眼镜后的双眼盈满感动的泪水。

“不过,纪念碑没了人工智能后,就跟硬盘没多大区别了。”

纪念碑成了只会收纳庞大数据的记忆媒介。

恐怕妖精也用不上这东西,它们根本无需人类的帮助。不仅如此,如今纪念碑还失去了可被人类使用的实用性。作为开发者的一员,我感到很遗憾。

“实在高兴不起来啊,真是的。哎,算了。”

Y讽刺地笑了笑,撬开了香槟的瓶口。

软木塞发出一声轻响飞了出去。

“来,尽情吃喝吧,虽然只有四个人。”

今天是烧烤派对。

“四个人这说法太过分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啊!”

乐曲突然中断,模型恨恨地插嘴道。

没错,它就是I。

我把I移植了。

小型纪念碑从底部伸出几根蜘蛛脚,在桌上走来走去,那动作看起来就像一只外星生物。

“反对人工智能歧视,请把我也算在人数里。”

“……这家伙口气真大啊。”

“……就是。明明是有求于人。”

“好啦,好啦,你们俩别说啦。”

“听好了,要是镇上的人知道你还在,随时都可能把你删除掉。明白了吗?”

“感谢提醒,madam”

“很好。”

I的性格大概是以我的性格为蓝本,所以显得相当倔强,这对我来说有点讽刺。我们俩总相处不好,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类相斥吧。

“算了。这家伙现在这副身体大概也无法作恶”Y说道。

咪,这时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什么声音?”

“不好,电要用完了。快把底座给我,底座。”

其实只要丢到帐篷附近充电就行了,但助手还是很体贴把充当底座拿了过来,让I可以和大家在一起。

这充电底座其实就是在书架上安上插头临时做出来的。小碑就像急着上厕所的人那样快步坐到底座上,然后几条腿顿时就松弛下来。简直就是上厕所。

“真是的……”

“这家伙之后要怎么处理?”

K听到Y的疑问后,猛地举起手。

“不介意的话,就交给我吧。我留着作纪念。如果有人无论如何也想要的话……”

没有没有没有。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毕竟这家伙性格太恶劣了。”

“喂。”



“要你多嘴。”

助手撇开互相斗嘴的我们俩,问K之后打算怎么样。

“我想暂时留在镇上帮忙重建,也算是弥补自己的过错。至于之后……还没决定。”

“重建小镇啊。那要怎么做?”

Y喝着香槟,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有人说把镇移到附近的废墟上。就是I之前的根据地。那里地表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地下却有着很多可以供人生活的设施。”

“我也推荐那里。那里还有很多妖精,虽然它们都有点腼腆。”

“没有啊。我也去那里看过,一只妖精都没有。”

“有的。我还请它们帮过忙。”

“……可调停官大人说没见到啊?调停官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调查过这件事,并搞清了真相。

“……那废墟虽荒芜,但还是存在着一些尚在运作的机器。纪念碑上搭载着能从这些机器中吸取信息的系统,所以可以控制这些机器供自己使用。”

“就是远程操作吗?”

K问道。

“嗯嗯。这样它就能自行修理维护了。它应该是在支配残存的机器时,为了区分识别,就把每台机器都假想成类似妖精的东西吧?只要对方是机械,它就会视之为同类。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还有,它最后不是能识别出真正的人类了么。估计它现在已经看不到那废墟的妖精了。”

“为什么?”

“可以认为是你在流浪的过程中获得成长了,其实就是对知性的定义变得更严格了吧。现在你已经将焦点放在了真正的人类身上,应该无法再与原始的机器进行对话了。例如,你现在能跟这附近的东西对话吗?”

“……不行。也就是说知性其实取决于你对它的定义?”

“主观上来说是这样。不过,我觉得这本来是谁也无法定义的东西。”

I沉默了,仿佛在说原来如此。

“不要在派对上谈工作的事了。我们先来干杯。”

在Y的提议下,我们一起干杯了。

吃完热菜后,我们就把甜点分了。我递到桌子下的饼干也神奇地消失了。

“我说啊,你为什么会误以为自己是我?”

我突然想起这疑问就开口问道。I闻言,出现了五秒的处理延时。

“……估计是因为对以前的我来说,你是唯一的存在吧。”

“不过,你应该没见过我的样子啊?”

“虽然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或许。”

它应该没打算模仿我,大概只是没有自我的年幼人工智能无法区分自我与他人。

即便没有检测过我的容貌,它还是能构想出我这个亲密的输入者,将我作为它独一无二的意识的蓝本。

“原来如此。就是模仿,复制与粘贴。”

“……我或许还有点羡慕你。毕竟你能与人类和妖精接触。”

“你是说你之前很寂寞?”

“是。”

“现在呢?”

“现在还有有点寂寞。但有这么多人类在,我也安心了很多。”

“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在。例如桌子底下的那群家伙。”

“妖精真的存在吗?”

“当然。”

I看不到妖精,但我却可以断言。

妖精们现在就在我的脚下。

“……真好。啊,我想看实况录像。”

这恐怕有点难。

我有点可怜I了。

我温柔地摸着小碑,说道:

“就算看不见,它们也确实存在,你们也会在不经意间擦肩而过,互相接触。他们是很温和的邻居。只要你不忘记这份感觉,你就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你心里住着只属于你的妖精——”

“这是什么?(笑)”

我伸出手指,把模型一般的小碑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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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8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夢前光 于 2015-1-28 11:09 编辑

妖精笔记 小碑

小型纪念碑简称小碑。

小碑其实就是把从人类纪念碑上拆下的记忆回路安装到新的记忆装置上,大家可以把它视作吉祥物。

一块能自我思考,独立行走的记忆装置在某种意义上与原本的人类纪念碑是一样的。但它身上搭载的物理量检测系统(传感器等)与原型比起来,简直就像玩具一样。

虽然人工智能声称自己有灵魂,但实际如何还不好说……

另外,小碑似乎看不见妖精。

总感觉好不可思议。








 楼主| 发表于 2014-2-8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夢前光 于 2015-1-28 11:11 编辑

春季业务报告

1.前半季

近年来,伴随着联合国文化事业的建设,及周边村落居民纷纷移居过来,樟树镇的人口呈增加趋势,尤其是儿童的数量显著增加。居民们希望建设私立教育机构,经商讨后,由联合国调停理事会试验性地开办了一所学校。

教师由调停理事会和有心的居民轮流担任。学校形式虽然极其简单,但还是迎来了三名学童,并努力提高基础学习能力的同时,致力于培养儿童的道德意识涵养。

另外,镇上很多家庭由于要忙农活,所以平时家里都没人,导致儿童无法接受父母的管教。看来家长们是期待学校教育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一问题。

高级教育的使命虽已结束,但进行基础教育的小规模学校在今后仍将发挥一定的作用。

同一时期,樟树镇上时有罕见的昆虫出没,这次我们也收到报告说发现了一种新的蟑螂。这种罕见的昆虫被命名为方形黑蟑螂,引起了如今为数不多的昆虫爱好者们的兴趣。

2.后半季

联合国主导的文化事业人类纪念碑在经历漫长的建造后,终于完成了。预计在经过一年的试运行后,纪念碑将正式运营。

在试运行的两周内,纪念碑可以说基本没出现什么大问题,只在自动行走试验中发生了一点小状况而已。

纪念碑是以长期使用为前提建设的,所以有些功能现在还没装上,预计将留作今后升级。

樟树镇近郊发现了大规模的都市遗迹。

据查明,遗迹地上的建筑大都已坍塌,但地下设施大部分还保存良好,估计在地下设施发现可在利用物资的可能性相当高。

请期待今后的调查。

(附上一封职员的私信)

这次,我按照局长“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指示下写完了报告。

实际的经过如下所述:

O月X日△时 纪念碑开始运作,职员们热心地对其进行教育

O月X日△时 纪念碑失控(自动行走模块不受控制),樟树镇发出全体避难警告,居民们开始避难。调停理事会及文化保护计划工作人员组成的紧急应对小组出动,并击退纪念碑。小组试图捕获纪念碑失败,让纪念碑逃跑了。

O月X日△时 樟树镇共有九十七栋建筑遭到全损破坏。

O月X日 我们收到纪念碑在四处游荡的报告。

O月X日 纪念碑袭击民居,强夺电源与机械物品。我们不断受到受损报告。

在此期间,有志职员数次试图通过通讯频道控制纪念碑,但都遭到拒绝而失败。

O月X日 我们失去了纪念碑准确位置的情报。但有不少人目击到纪念碑跑到各处遗迹收集数据。我想大概是收集数据这一初期设定本能化了吧。

O月X日 纪念碑袭击樟树镇,被紧急应对小组击退。

O月X日 多次击退纪念碑

O月X日 我们追踪逃跑的纪念碑,发现它在离樟树镇四十公里外的都市遗迹上建立了据点。以纪念碑的行走速度,这距离大约只需一小时。

之后调查发现,纪念碑登陆了在都市遗迹休眠的机械系统群,并利用这些机械对自己进行升级改造。纪念碑拥有的登陆权限凌驾于过去的系统,可以随意侵入这些系统,并做最大限度的奴役。

O月X日 纪念碑再次袭击樟树镇,被捕获。

此时纪念碑似乎正处于精神错乱的状态,据纪念碑后来供述,它为取回失去的记忆,必须要对纪念碑进行调查。

O月X日 人工智能模块被删除,纪念碑成了单纯的记忆装置。

事情就是这样。

樟树镇如今正在重建复兴,但由于受损范围颇广,且居民们的谣言很容易就会扩散到其他地区,使用必须得到联合国的全面支援。我想只要能提供充足的衣食住条件,大家应该都会对此次事件守口如瓶的吧。[/P]






 楼主| 发表于 2014-2-8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夢前光 于 2015-1-28 11:13 编辑

后记

大家好久不见,我是田中。

其实大人就算不每天与朋友见面也不会感到寂寞。在学生看来,这或许是会令人非常不安的事。与此相对,大人在见到久违的老朋友时,都会发自内心地热情招待,把朋友带到自己的城堡中(前提你是贵族),在暖炉前斟上一杯酒畅谈往事。这种悠然自在可以说是大人的特权。对大人来说,无论时隔多少年再会都不会有损双方间的友谊。这种稳定的关系,成熟的友情正是大人的Cool&Style。

同理,第七卷的《人退》距离上一卷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了,我尤其希望中年男性读者们能热情地接纳它。

最近,总有人跟我说“你的粉丝全是中年男性”,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其实大家在一年后再从旧书店购入本书也没关系。这次《人类衰退之后》动画化了,写到动画,希望大家不要以能非法从网上下载为前提,而欢呼雀跃。嗯,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小说动画化了。

“有古怪”“这一点也不像田中的风格”“中途腰斩才是田中吧!”“事情未免太顺利了吧”“这是陷阱!”“开播前一天世界就要毁灭的节奏?”

我想中年男性们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我也是同感。只可惜,这似乎是现实。而世界在今年也没有毁灭。

动画应该会从二零一二年七月开始,在千叶电视台等多个地方播放。详情应该在书腰上有写,还请务必关注。

作为一名观众,我也很期待动画制作组会如何处理这部作品。

♪近况报告专题♪

有读者希望我能在后记里提及一下近况,于是我就写了。

最近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在工作。

最近几周都没有外出,睡醒就工作,做完就睡,不断循环。唯一外出的机会大概就是周一出去买食材。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这段时间各种工作堆叠在一起,害我每天都过劳工作。我很爱惜自己,所以碰上这种状况我很心疼。身体啊,我再也不会让你经历这种痛苦了。我会保护你的(通过偷懒不干活)……

另外,最近一打开参数画面,发现种族栏变成了室内原住民(native indian)。蛤蛤。

连续数周的家里蹲生活,让我都变得有些不正常了。我想在工作结束后,我搞不好会全裸冲到室外,开始一趟没有终点的旅行。诸位中年男性读者,期待在赤羽、池袋或驹込附近的吉田类在电视上介绍的那种酒馆里与我不期而遇吧!(纯发错)

说起来,我经常错过最后一班电车,在大半夜从东京都北边的赤羽一路步行回我在埼玉的家(四到五小时的竞走)。








发表于 2014-2-8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卷是自插画换成户部淑(动画角色原案)之后的首发吧?
发表于 2014-2-8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图全变动画版了啊...

其实我挺喜欢原来卷毛妹的。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5 收起 理由
airlauyo + 5 我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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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8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图有种甜点的感觉,软软的,内容有种红茶感觉,暖暖的,挺喜欢这部作品的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14-2-8 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上次动画化时特意看的小说,当时就有6卷了,一年半过去了,现在第7卷才开坑啊
发表于 2014-2-9 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闪耀之星 发表于 2014-2-8 22:37
插图全变动画版了啊...

其实我挺喜欢原来卷毛妹的。

原来的卷毛妹总感觉太纯真了,缺少人类小姐那种天然黑的特质。
不过这卷形象统一动画版,又觉得少了童话的感觉。
好矛盾
发表于 2014-2-9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卷最后笑死了,不过第七卷隔了这么久.....
发表于 2014-2-10 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系列个人是非常的喜欢啊,少有的真正的童话风格的轻小说。
发表于 2014-2-10 14:17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图风格怎么变成动画版了?
发表于 2014-2-10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看到后续了,加油,坐等人类小姐
发表于 2014-2-12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咱在ck居然没看到这贴……
这坑原来是少爷让挂上名的%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傀儡之炎 + 1 翻完再让少爷在CK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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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2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类小姐最高啊~
话说,这插画变了了= =
嘛,变得和TV版的差不多了= =
发表于 2014-2-13 01:3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按人类的特性除非突然有一天全灭了不然不可能这样持续衰退的啦…
当然这作品设定是如此,没办法。
发表于 2014-2-13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特愛這部小說的黑色幽默的。
而動畫滿滿的是中原麻衣的配音,聽得真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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