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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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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NEET轻文事务所][电击文库][物草純平][The ScrowMan & FairyLolipo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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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1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2-23 23:00 编辑

[NEET轻文事务所][电击文库][物草純平][The ScrowMan & FairyLolipops]
原帖地址:http://bbs.comicdd.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439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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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スクリューマン&フェアリーロリポップス
作者:物草純平
插画:皆村春樹
感谢轻之国度大神的图源
图源:hentai
扫图:yukira、失误小忍(彩图)
修图:速水伊织

弊组制作成员
作死:笔君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制作:
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之用
转载时请务必征得【NEET轻文事务所】认可。
翻译真的真的真的很渣很渣很渣很渣很渣,如果觉得阅读不适,绝对只是翻译君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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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crowMan & FairyLolipops

这是某个雨天的发生的事——被不可思议的幻听『螺丝的悲鸣』所恼的玖堂卓巳,得到了胸怀野心,欲求改革旧态依然的异世界“妖精乡”的美丽的“翅族”公主·洛洛特的吻。作为“改革派”的急先锋过于尖刻的洛洛特,树敌太多。于是,以与她的接吻为契机,得到操纵奇妙妖精的能力的卓巳也被“保守派”的众人盯上。强烈而危险,凶恶而调皮的妖精公主,与听到『螺丝的悲鸣』的少年掀起的,异世界改革系奇幻故事,于此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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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昨天,或许有谁把扫晴娘挂倒了。
教人思索这种不着边际的东西,全都怪那太过蛮不讲理的天气。
「……去他的天气预报」
外面拍打窗户的雨点,一刻比一刻激烈。玖堂卓巳乘上巴士后不知深深地叹了多少口气。
从中午开始急遽性情大变的天空,大概在二十分钟前,终于大动肝火。正要离开学校时,虽然还算不上瓢泼大雨,但挥洒的雨量实在不容忽视,这让卓巳下定决心,搭乘此前一直回避的巴士回家。
然而现在看来,卓巳只觉放弃信条做出不合自身作风的选择,是一个令自己痛恨的失误。
太松懈了。这因为常年以来的烦恼的种子,最近很安分。
可话虽如此,如果天气预报能稍微可靠一些的话,照理说也不会遇到这种麻烦。明明说了今天全天,全国范围都是晴空万里。真一场残忍的背叛。
「……停不下来啊,可恶」
在人挤人的巴士中,卓巳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咒骂。他并非有意识的压低音量,只是单纯因为气息奄奄,喉咙无法正常地震动。
上巴士仅仅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他的身体状况不断恶化。
这和晕交通工具不太一样。乘上巴士的确是问题的导火索,卓巳犯起头晕恶心另有原因。并且,如果这个状态一时持续下去的话,问题将愈发严重。
与其用烦恼的种子来形容,不如说这是一顽疾。与其说这是一顽疾,不如称它是坏毛病。长期蚕食着卓巳精神的不适,「还没到么」「还没到么」迫不及待地催促着『那一瞬间』。
十分钟。虽然今天好不容易坚持了十分钟,但就快无法承受了。
「库……!」
灾难的开端,是耳边微微响起的怪声。
唧唧、唧唧,某种金属物件相互摩擦的声音。
声音听上去,酷似螺丝插入角度存在偏差,然而强行拧上所发出刺耳噪音。是强行插入导致彼此的沟槽相互磨损,雄螺丝和雌螺丝发出悲叹之声。
『螺丝的悲鸣』——卓巳用这个名字称呼这个,不知从何时起在脑中忽现的幻听。
如以往一样,纵然不明正源的焦躁在心头膨胀,卓巳依旧努力对其置之不理。他忌惮着其他乘客的目光,小心不让感情露骨地浮现在脸上。不过,急遽上升的不悦指数,已经让他无力抵抗。
不只限于车,对卓巳而言,称作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形同受戮。
引擎的低吼声。摩擦路面的轮胎。咯吱作响的橡胶。粗暴排放的废气。刺眼而闪烁的各种灯光中,好似喇叭跑调的鸣笛声——
这些来自巴士的,毫无活性的气息,令卓巳倍感厌恶。
无论何时都是如此。成为人类帮手的物件们的主张,随时逼迫着卓巳,迫使脑中的螺丝发出悲鸣。
机械。
不论巴士或是交通工具,从高端产品,到原始用具。
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切冠以机械之名的物品,对于卓巳而言,都会成为幻听的导火索。在这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中,这可谓是致命的障碍。
「……、库……」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无数的无数的『螺丝的悲鸣』堆叠在一起,化作愈发无法无视强大噪音。
今天又多了一段痛苦的时光,感觉搞不好会导致神经衰弱。
一味忍受的时间不断持续,巴士总算接近了家附近的地方,卓巳忍不住按下了蜂鸣器。虽然还有离家更近的车站,但卓巳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
卓巳拖着狼狈不堪的身体下了车,背后的巴士关上车门,悠然驶离。而后,开始合唱的『螺丝的悲鸣』也夏然而止。
不过,身体状态无法立刻恢复。卓巳无可奈何地在车站的长椅上坐下,一时调整起呼吸。虽然天公不作美,然而侥幸的是,巴士站设有雨檐。
雨声会将黏在耳朵深处的悲鸣冲刷得干干净净。
卓巳虽然不喜欢被弄湿,但挺喜欢雨的。
因为雨水能将杂音从世界抹消掉,唤来平静的心情。
冷静下来之后,卓巳已有余力环顾四周,流盼之际是一派宁静的住宅街。而就在此时,视野中混入了出乎意料的异物。
车站有位先到的客人。
是个女孩。
女孩初中生体型,显眼的打扮甚至让卓巳不可思议,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她。轻飘飘的头发是蜂蜜色的,皮肤如香草冰激凌一般雪白。一眼就能看出,她不是日本人。她好像公主一样,穿着带有多重荷叶边的长裙,不知为何,背上背着一只叼着钟的大鳄鱼。不对,是鳄鱼形的背包。
女孩在卓巳身边,十分端庄地坐着,身体一动不动,凝视前方。她的侧脸如人偶般静谧,出众的容姿,却仿佛化作静景的一部分浑然天成。
似乎感受到了卓巳的视线,女孩忽然转向他。
被她水灵灵的翠绿色眼睛在近处凝视,卓巳强烈地畏缩起来。卓巳不假思索的东张西望,慌慌张张打算在长椅上移动,然而抢在他行动之前,
「Hee Haw♪」
女孩如唱歌般讲道。这句好似模仿鸟儿鸣啭的短语,卓巳不理解是何意思。大概,是某个国家的问候吧。明明不去理会就够了,可卓巳也条件反射地作出回应
「He、Hee Haw?」
「嗯,Hee Haw。真是个好天气呢」
令人吃惊,她的回答是流利的日语。卓巳抬头看看天空,不禁倾首。
「……好天气?」
「雨是恩泽之兆。必须开心才对。你,讨厌雨天么?」
「谈不上讨厌……」
卓巳畏畏缩缩地同意后,女孩「真的么?」开心地笑起来。
此前所怀的印象骤然一变,好似傲放在过季时节的向日葵一般露出笑容。随后,卓巳的心跳不明缘由地开始加速,不由自主地用手按住制服的胸口。
「诶嘿嘿,我们很合得来呢?燎可不行哦?她每次下雨就一大堆抱怨。说什么讨厌头发因为湿气变重。你觉得呢?」
她说起话来断然算不上口若悬河,然而脱节的话语一股脑地向自己扑来,卓巳免不了一时混乱起来。
「诶?那个……燎?」
「燎是我的死党。刚才去便利店买伞了,可是迟迟没有回来,正好有点无聊呢。燎路痴的本事可厉害着呢」
这个女孩之所以会独自在车站避雨,似乎是出于这样的缘由。
「这个嘛……怎么说呢。很辛苦吧?」
「嗯。不过,偶尔空等一下也不错哦。毕竟这样,还能得到奇迹般的相遇」
又是脱节的话。卓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女。
「……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台词,我觉得应该挑一下对象再讲哦」
「为什么?感受到奇迹的,难道只有我么?现在,我的心头小鹿乱撞」
「小题大做了吧。我们只是偶然坐在了一起」
「没有这种事哦。所有的相遇都是奇迹。只不过,奇迹有好坏之分」
「…………」
现在的状况很奇怪,这一点无可争议。
和刚刚遇到的,连名字都不知道女孩,为什么聊起来了呢。虽然深知自己走上了对方的步调,然而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强烈的鼓动声很烦人。世界禁锢在雨帘之中悄然沉寂,然而唯独卓巳的心脏忙不迭地敲打着闹钟。热度不知不觉间攀上脸颊,自己会不会感冒了呢?
亦或者,自己也感受到了奇迹么?
——卓巳在脑中的一隅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认定了」
在没有对话,短暂的相互凝视之后,女孩突然发言。柔美的表情骤然一变,唯有轻轻一声细语脱口而出。那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奇妙的触动了卓巳的心。
「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心情」
「???」
「心里痒痒的,不知为何,好想「哇~」地大喊飞奔出去的心情。我觉得,妈妈很早以前说过的『确信』,大概就是『这个』。嗯,一定是这样」
她依旧罗列着卓巳无法判断,意义不明的辞藻。可卓巳隐隐约约能够明白,眼前的她,刚才似乎下了个重大的决定。
「所以,我认定你了」
什么?——没有问出来。正确来说,是没有时间问出口。
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天真无邪的脸庞已经逼近卓巳的脸,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苦楚而怯懦的味道在口中弥漫。
相触的唇吹弹可破般柔软,激烈的颤抖着。
并非害怕这个行为,而是害怕不被接受——女孩子的心意,原原本本的传达了过来。
还需要什么为什么?此刻,卓巳决定要接受一切。
怀着不想让女孩受伤的坚定的心,将众多疑问和动摇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不去理解自己这轻易的容许代表什么,在无意识间做出了一个选择。
随后,眼皮之外爆发出光辉。
睁开自然闭上的眼睛,眼前展现出难以置信的幻觉。仍旧与卓巳双唇相触的女孩背上,生出了一对耀眼的光芒。
那是一对教人联想到玻璃工艺品的,嫩绿色的蝶翅。
鼓动的声音停止了。连雨声也消弭了。整个世界无限趋近于无声。
在这样的感觉中,因震惊而变得无法动弹的卓巳,
咔铃——
听到来自莫名而遥远的地方,迄今独怅悲鸣的螺丝,头一次出了美丽契合的声音。

那是奇妙的五月一日。
是被妖精掳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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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2-23 12:54 编辑

第一章 晴转雨男,局部伴有妖精


「——于是,结果就连对方的名字都没弄清楚?」
对事情的始末做完说明之后,她沉默了足足好几分钟,如此说道。
她叉着手,用的是诘问的语气,手指不耐烦地敲击自己的手臂。少女敏锐的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她总是怒气冲冲的,但从少女的经验上来说,这次的愤怒来势汹汹。而且是最高等级,换言之就是『大发雷霆』。
是这么让人生气的事情么?少女一边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一边拼命寻找借口。
「诶、诶嘿嘿……怎、怎么说呢,之后羞得要死就……」
「所以,做了之后直接脚底抹油了?」
她转过头。以非常自然,但又十分不出所料的动作。
「……令人吃惊」
「那~个,对哪方面?」
「所有啊!」
她重重地拍向桌子,继而表情颦蹙,揉搓着发红的手掌接着讲到
「……你啊。有好好认清自己的立场么?」
「嗯,姑且」
「就是姑且才伤脑经啊!来到日本之后,为什么接连不断的引发问题啊!?」
「事出意外啊。被赫尔曼发现,也未必能一口咬定全是我的错啊」
「也对。这得怪我将你独自留下。你擅自溜出宾馆也好,稀里糊涂地到处乱逛结果被保守派的家伙发现也好,因此无法在宾馆里容身,被迫在公园里露宿一宿也好,全都是我的错。虽然拜其所赐,于是你就在简陋的爱情旅馆里潜伏了,这也是我的错对吧?是,我明白」
舌锋毫不间断。少女不擅长把话说的很快,所以稍稍有些羡慕她。
「结果最后,就和陌生男人突然接吻了?你又不是新上路的过路魔!脑袋里真的在想什么啊!?那个叫做『玩过走人的关系』啊!?」
感、感觉这个发音好帅气——应该是这样的心声表现在脸上了吧。少女被恶狠狠地瞪着,连忙收起表情。真是可怕的不得了。
「……总而言之,必须找到你『确信』的对象呢。快的家伙一星期左右就会开始进阶了,得赶快呢。他的特征呢?」
「嗯~就是」
少女手指戳着下巴,回忆起白天遇到的少年的脸,立刻笑了出来。

  〇

世上没有后悔药。或者说,事后诸葛亮。
玖堂卓巳脑海中浮现这些谚语,是在第五节课的数学课上。
粉笔黑板上如滑行般跃动,教室里发出富有规则的声音。数学老师的板书,今天也工整得令人惊讶,虽然书写很流畅,但散发出说不出的神经质。
不过卓巳幸好坐在靠窗户最后的位置,遑论笔记本,就连教科书都没有打开,所以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其他的同学们基本上也是半径八两的上课态度,对老师散发着困倦气息的公式讲解充耳不闻。虽说私立叶乃宫学园姑且是升学型学校,但成为高中生才一个月,似乎没多人会从这个时期开始刻苦学习。学生生活还很长,所以重要的是拿捏好张弛的分寸。
卓巳撑着脸,呆呆地眺望天空。
黄金周刚过,五月六日星期三。天气晴。
不知是不是受到气候变暖的影响,这些天热得脱离常识。
准得不得了的天气预报,今天也主张全天放晴。可是,正因为准得不得了,所以卓巳又在心底祈求预报错误。
因为,雨是恩泽之兆。
「………………」
蠢毙了。
卓巳觉得,这一点也不像自己。可是,不管像不像自己,从五天前开始一直盘踞在内心深处的阴郁之情,无法像现在的天气一样豁然开朗。或许事情就是如此,只是无法接受。
世上没有后悔药。事后诸葛亮。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和这些有点不一样吧?
总之,真的蠢毙了。
「……玖堂同学。给」
邻桌的女生拍了下肩膀,将笔记本上撕下来揉成团的纸向卓巳递了过来。在那个方向的第三个座位上,损友伊泽启太挥挥手。卓巳打开笔记纸,
『最近,车站有奇怪的老爷爷出没哦。知道么?』
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信息。字写得很烂。
『老爷爷基本上都很怪的』
随手写上之后再次将纸揉成团,直接扔向了启太。纸团画出平缓的抛物线,命中损友的鼻子。这力道的控制,就连卓巳自己都觉得十分绝妙。众人向他投去兼有好奇与责备的目光,然而卓巳自然对此不屑一顾,视线再次放回窗外。
卓巳对奇怪的老爷也不感兴趣。
卓巳感兴趣的,只有那个五天前在车站邂逅的,奇妙的女孩。
「我说你啊,刚才究竟啥意思?」
刚一下课,启太便飞快地冲上去抱怨。大个子皮肤黝黑加上无忧无虑的表情,不由让人联想到亲切的熊。他和卓巳从小学起就结下了孽缘。
「你才是,刚才那怪模怪样的字条?」
「是羽羽根市的都市传说」
「瞎扯。我一丝风声都没听到」
「不,是真的。就在最近不久」
最近不久的事情能否称作都市传说,这个疑问先且保留。
「哼哼,你似乎不知道呢。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我心肠好吧?」
说实话,卓巳对此当真毫无兴趣,不过也深知不听启太讲的话,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无力把持的倾诉欲,正是那惹人生厌的自我彰显欲的写照。
「……好吧。我知道了。我听。于是,那个奇怪的老爷爷是什么?有多怪?如果你自曝那其实是你家爷爷的话,我会非常开心的」
「我不开心!」
「那我就更开心了。好了,继续吧」
「咦?啊、啊啊……喔。嘛,我也是道听途书,具体的不太清楚哦。据说那个老爷爷玩COSPLAY到处乱逛」
「穿的是女仆装么?」
「咋可能啊。应该像这样,Gentlemen!的感觉吧」
men是复数形式,不过嫌麻烦就没吐槽。
「具体上呢?」
「穿着无袖长外套和圆顶礼帽,似乎还戴着单片眼镜。虽然是外国人,但国语说得特别溜,初中部还有女孩被他搭过腔。我听小优说的,也和你说过么?」
「没说过。那个呆脑瓜,就算了解到什么事情,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也基本忘掉了」
叶乃宫学园的初中部在籍的妹妹,虽然很喜欢赶时髦但,但基本是三分钟热度,所以才让人伤脑筋。
「——不过,的确很异想天开呢。于是,其他显著的特征呢?」
「没了。就这么多」
「既然这样,那不过就是个服装奇葩的可怜老头吧。别管他算了」
COSPLAY一定是他晚年唯一的乐趣。虽然希望他能分分时间地点场合,但既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就不足以成为谈资。只是卓巳不禁心想,又是外国人啊。
「哇~,超冷淡。你这家伙真不来劲啊」
「陪你聊这种没营养的话题我已经够尽本分了。好了,马上就要打铃了」
「噢。——啊,对了。放学后要不要随便逛逛?去游戏中心吧」
还是饶了我。——卓巳心想。只是和启太随便逛逛倒无所谓,但游戏中心可不是个好地方。要是去了那种满是机械的场所,卓巳搞不好会晕倒。
「……不去打台球么?要不去打壁球」
你还真喜欢不带电的游戏呢。——说罢,启太回到自己的座位。也就表示OK了。启太似乎没有察觉到卓巳只能玩模拟游戏的心情。这也难怪,毕竟卓巳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原因。如果说出来的话,自己一定会被怀疑脑袋有问题。
卓巳叹了口气,在桌肚里摸索。第六节课是古文。坦白说,这是他不擅长的科目,但也是今天最后一堂课。一想到这里,卓巳便觉得轻松起来。总之眼不见,心不烦,干脆睡过去的了。卓巳不想再郁闷下去了。
他找到古文书,若无其事的抽出来。
「——!」
课本上有什么东西。
不,是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弄不明白。毕竟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不过,似乎看到有某种微小的生物从课本的封面上飞快转移,逃进了桌肚子。
是虫子么?不过感觉尺寸又太大了。大概有拇指那么大。而且,形状感觉也不像虫子。
对呀。刚才那,与其说像虫子,不如——
「……怎么会。不可能的吧」
卓巳打消愚蠢的思考,弯下腰在桌肚里子寻找。试着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后,又把空空如也的桌子里面不留死角的检查了一遍,果不其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奇怪的生物根本不存在。果然是眼花了。
卓巳放下心来,同时五味杂陈。最近,这类的幻觉很多。继持续不断的幻听之后又出现了幻视,最终连自己的感觉都变得不能相信了。
而且就在不久前,还目击到了女孩背上长出了『奇妙的东西』。虽然当时很惊讶,但最后还是把它当成了错觉。品尝到的那段超尘脱俗的时光,恍如离奇的幻想,无法联想到其他东西。
——我认定你了。
那样的一句话在脑海中重现,卓巳不知不觉地用手指轻触嘴唇,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他连忙看看周围,幸好没人察觉到自己刚才的举动。
受不了,这究竟怎么了。又不是思春期的女生。
尽管从年龄层面上无法否认,可卓巳果然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风格。总觉得在各种事情上都在空忙活。
放学后,卓巳按照预定和启太上了街。
在学校附近的拉面店轻轻松松地填饱肚子之后,又一路闲聊去往车站附近的闹市区。随着喧嚣的逼近,卓巳立刻开始厌倦。
这座从市中心乘电车出发不到一小时便能达到市内任何地方的羽羽根市,是面朝太平洋,较为广阔的沿海都市。拥有气派的港湾设施,填筑地上也正在进行新经济圈建设之称的某项大规模工程。企业来往同样目不暇接,一来到商业街,便会得到栉比鳞次的高楼群充满威慑的欢迎。大概半年以前,某会社放飞了宣传用的飞艇,甚至在学校中掀起了一些话题。总而言之,羽羽根市就是发展的如此蓬勃。
以前明明还是遍地农田,然而历经了这几年,感觉目睹闲适风景的机会已急遽减少。卓巳身为地道的羽羽根人,对此感到一抹寂寥。
卓巳一本正经地做着毫无意义的思考,走入了建在离大街不算近的杂居公寓。这里的二楼有台球店,但鲜少人知道。是个不错的好去处。所以狭窄的店内空荡荡的。
「呼呼……今天赢的一定是我!我要打败你,卓巳!」
不知来势汹汹的启太是不是进行过秘密特训,事实上相较以前的确善战不少。
然而,最终获胜的依旧是卓巳。不是卓巳自夸,他打台球确实很拿手。虽然不如妈妈直授的将棋那么厉害,但绝非随随便便的挑战就能击败的半吊子技术。
不过,从实力差距来考虑,卓巳应该赢得更无悬念才对。让对决出乎意料地陷入险境的,不是别的,正是对决中在视野中晃来晃去的『影子』。
卓巳明白那不是虫子,数量也只有一两个,算不上混乱。
虽然在启太面前故作平静,内心却依然接近恐慌。
不妙。症状在恶化。幻觉看起来竟然如此逼真,保不准已经病入膏肓了。不,自己眼中的,真的是幻觉么?话说回来,细节太过真实了。『那些家伙』究竟是什么?
「啊~,可恶。怎么都赢不了啊」
启太对汗毛倒竖的卓巳不加理会,一边收拾球杆一边轻浮地说道。
「好嘞,让我一雪前耻!下面去运动中心,打壁球吧」
「……算了。我有点不舒服……回去了」
「咦,真的么?——啊,这么一说,看你脸色确实很差啊,要不要紧?」
启太满不在乎地担心卓巳,卓巳回以生涩的笑容。仅是如此,卓巳已经竭尽全力了。在收银台付了两小时的费用后,二话不说离开了店。刚一走出杂居公寓回到大路上,街上的喧嚣便瞬间袭来。视野的一端依旧有无数的影子不时闪现,令身体状况以几何级数的速度开始逐渐恶化。看到卓巳这个样子,就算启太表情也变得严肃,少有的献上关怀,想将卓巳送到家。不过,卓巳坚持拒绝了启太的提议。情况不能言明,只能拒绝他的好意。
「……真的没问题么?」
「没问题的,别担心。我想是感冒了」
留下仿佛支离破碎的语言,就这样道别了。卓巳态度冷淡,只因他已经没有余力去照顾启太的感受。回过头去,只见启太一边纳闷一边远去。
在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时,卓巳总算解除了身体的紧张。
突然间,天旋地转,脱力感仿佛带走了脚下的落足之地,膝盖以下几欲崩落,只得以手扶壁勉强站定。
好想吐。眼睛好晕。脚下也空荡荡的。
即便如此,卓巳依旧挤出力气向前迈进。他想尽快去往安静的地方。他觉得这样一来,在视野边缘匆忙乱窜的气息也会消失。
在路上来往穿行的行人携带的手机、游戏掌机、iPod的电子音让卓巳产生无法忍受的不悦。明明是极其细微的声音,在卓巳耳中却不明原因地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走过游戏中心前面时情况最为恶劣。群聚的箱体发出巨大的声响,让脑袋产生一阵阵钝痛。换做平时,这样也并不足以令他的身体支撑不住,然而今天却是个灾难日。
然后,来势汹汹的『螺丝的悲鸣』要开始了。
唧唧、唧唧,定式的幻听。螺丝们沟槽相互磨损的悲鸣齐唱。
五天前,本以为确实听到的,那个悦耳的声音——螺丝严丝合缝地拧上的清脆声音,果然是错觉。愁苦挥之不去,卓巳终于不顾众人目光,开始咒骂。
「…………可恶」
遑论车辆,卓巳甚至无力应付任何机械。
理由就是,卓巳觉得所有机械都很粗糙。
更准确的说,是觉得恶心。为什么要做成那种无益的形态?这样的结构真的有效率么?是不是有更加合适的设计呢?——就如同看到契合龃龉的拼图一样,总是令卓巳心烦意乱。『螺丝的悲鸣』也必定是对机械的怀疑愈演愈烈所致。
这是个麻烦的体质。在当今时代,无处不充斥着机械。
卓巳讨厌在耳边躁动的『螺丝的悲鸣』,所以很少使用手机,不看电视,不用电脑,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样的生活。
卓巳无法确定这个体质是从何时开始发作的。等注意到时,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可是,促成这种结果的原因,自己大致上能够预想到。
那无疑与小时候的一段经历密不可分。
那是一段想起来就觉得心烦的讨厌记忆。
卓巳如梦游一般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意识逐渐朦胧,纵然途中撞到了某人的肩膀也无力做出任何表示。可是,麻烦来了。
「好痛啊——喂,等我慢着!」
叫骂将卓巳的意识拖回现实。卓巳转过头去,注视着发出声音的人。对方看上去似乎是个性情暴躁的家伙。染过头发,全身上下满是饰品,穿便服的三个男人,狠狠地瞪向卓巳。想必是撞上他们其中的某人了。
「……不好意思。我在发呆,是我不好」
自己也知道道歉的声音毫无起伏,缺乏诚意。可是,不曾想会遭到对方痛骂,俄然间拳脚相加。
本来走起路就摇摇晃晃,又挨上了这么一下,卓巳难看地坐倒在地。
这货真叫人火大,拿了钱走人好了——放出短路般的台词,男人们逼近过来。
卓巳打算起身逃跑,然而对方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抓住了他制服的衣领。就这样,卓巳被一路拖进了胡同里。大白天里,明明有学生即将被人施暴,却无人来救。所有人都埋头着,害怕招惹麻烦。
随着城镇的发展,不安要素也相应膨胀。人们对渐渐滋润的生活食髓知味,纵然近在咫尺,又何尝不是漠然处之。心灵贫瘠所造成的问题可大可小,然而凡事都过犹不及。
还是原来的羽羽根市好啊——卓巳事不关己一般,如此心想。

「喂,违逆长者就要受罚」
卓巳挨着拳打脚踢,被施以单纯的暴力。单方面的,而且是三人合伙。
卓巳非常讨厌打架,但矛盾的是,他擅长打架。因为他视线锐利,经常被人缠上。所以要换做平时,要揍回去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现在的时机太不凑巧了。就算没有暴力加身,身体状况已经非常糟糕,手脚无力。实在太逊了,明知不可为而欲为之。
所以,卓巳在挨揍的这段时间里,一门心思地想着快乐的事,等待暴风雨过去。
回想起来,满脑子全都是那个女孩的事情。
接着,就是愚不可及的谚语纷纷罗列。世上没有后悔药。事后诸葛亮。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闹够了没有。就那么喜欢数落自己的不是么?
事情正是如此,卓巳对此心知肚明。可是,这样的思维不是自己的作风。将区区的男女邂逅认作是『真正的奇迹』,想必是不值一提的自尊心在作祟。内心明明对此懊恼不已,却又依依不舍。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问她手机号码呢?
不,至少,为什么没有问她名字呢?
卓巳越是思考,越是陷入失败的泥沼。要是她逃跑的时候,立刻追上去就好了。在这个地广人密的城市里,不知能否在茫茫人海中再见到她。
「搞什么啊。居然这么结实,你是沙包么」
一名男人粗暴地放出话,照着匍匐在地的卓巳脑袋一脚踢飞。
既然想排解忧郁,就去演习场啊——卓巳聊表反抗,想在无所谓的地方指摘对方。不过,还是放弃了。如果继续增加脸上淤青的话,也不好对家人和老师交代。
唧唧、唧唧,『螺丝的悲鸣』一如既往的持续着。
噶叩、噶叩、某种气息,不思悔改地在视野的一角蠢蠢欲动。
这些家伙,究竟要干嘛啊。
卓巳呆呆地,只移动眼睛。至今为止一直有意识地避开视线的小影子们,第一次和卓巳对上视线。
随后,不可思议的影子们一齐弯下腰。整齐划一的动作,宛如迎接国王陛下大驾光临一般。然后影子们,眼眶湿润地问道
——可以惩罚么?
此时,卓巳的确听到了声音。
——可以惩罚这些无礼之徒么?
幻听于此刻达到极致。
卓巳知道这是幻觉,所以没有深思的必要,二话不说颔首示意。
「可以哦」
下一瞬间,嘈杂的『螺丝的悲鸣』停止了,取而代之,迸发出人的悲鸣。

卓巳蘧然清醒,抬起垂下的脸。
日常生活中能听到悲鸣的机会并不多,遑论几欲撕裂喉咙的惨叫了。卓巳好奇地寻找这罕有之事的所在。
不过,他瞬间就找到了。发出惨叫的,是对卓巳暴力相加的那三个男人。
「!?」
卓巳自己也惨叫起来。展现在眼前的情景,正是如此程度的怪异。
施暴的男人们如今和卓巳一样倒在地上,一边抓挠身体一边翻滚。裸露的皮肤到处淌着血。他们的举动就好像被什么紧紧咬住一般,不过他们似乎都没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男人们什么也看不到。
卓巳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寒窜上的背脊,不由转过头去。
看不到……?竟然、看不到?怎么可能存在如此荒唐的事情?
卓巳的肉眼,准确地捕捉到了。成百上千大拇指大小的一群影子结成一伙冲了上去,聚集、压在男人们身上。
感觉如同在钢筋水泥的密林中,突然遭遇军队蚁的大规模迁徙一般。亦或是,莫名其妙误闯小人国的可悲旅人,格列佛的心情。(注:格列佛出自《格列佛游记》,有兴趣请自查)
对,没错。
就是小人。
现在在卓巳眼前发威的,正是一群身高只有五公分的小小人偶。它们便是今天一整天令卓巳烦躁不堪的幻觉的真身。
它们是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生机的,二头身的拼装小人。大家都戴着安全帽。造型可用粗糙一言以敝,颜色只有点和线来表现,给人一种图省事的感觉。
不管怎么看,它们都是非现实的存在。如果在漫画中出现,说不定会笑出声来。
然而,在看到这些犹如开玩笑的生物激动地挥舞工具,将三名男人弄得浑身是血的光景之后,终归笑不出来了。
男人们如今化作了绚丽的肉团子,已经很难找到他们身上哪里没有被小人附着。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激烈的抽动身体,痛得嚎啕大哭。这样的结果,不知该夸奖男人们的生命力顽强,还是单纯要怪小人们的无力了。
「救、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们用被堵住而含混不清声音向卓巳求救。
感觉真不错——要说自己没有这样的感想,当然是在说谎。可是,小人们随后采取的行动,已经超出了卓巳的容忍范畴。
或许是对于无法了结对方感到急躁,几只小人爬上求饶的男人的脸,用力拉扯睫毛和眼皮,强行打开眼睛。然后,手持鹤嘴锹的小人奋力挥下武器,锹尖直指男人充血的眼球——
「住手!」
卓巳忍不住出声制止。小人们齐刷刷地停下动作,就好像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子一样耷拉着肩膀。险些失明的男人,依旧不明就里的,一直护着脸。
「开什么玩笑!什么惩罚!我想要的不是这种事!」
这样的发言十分卑鄙。卓巳不知为何能够明白,小人们没有恶意,只是对卓巳所怀的敌意做出反应,忠实地遵从命令而已。即便如此,做得还是太过火了。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卓巳强烈的愤怒,小人们放开了三名男人,随即以敏捷的动作,肉眼无法反应的速度四散消失无踪。胡同里瞬间重拾宁静。
之后剩下的,只有深陷混乱漩涡的卓巳,以及下场悲惨的男人们。
他们三人看样子没有受到攸关性命的重伤。不过,身体各处都有出血,哽咽着蜷缩身体,无法动弹。由于完全无法推测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难究竟是什么,会翻滚身体也无可厚非。
总之,不是能够置之不理的状态。说实话,卓巳自己也快撑不住了。无论肉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全都消磨殆尽,实不相瞒,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即便如此,他还是自我克制掏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壹壹九。
不对,是曾打算这么做,但没能实现。
「——停手吧,少年」
背后传来声音。那是一个略微沙哑,却十分洪亮的声音。
转过身去,只见黑暗之中,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人。
那是一名初老的男性白人。他拥有不负魁梧一词的体格,与年龄不相称的容貌,一袭无袖长外套披在壮硕的肩膀上。头上戴着圆顶礼帽,戴着单片眼镜,嘴上含着烟斗。这是最近听说过的,弄错时代的打扮。
『COSPALY的怪爷爷』——启太讲过的传闻,而其中的主人公就在这里。
老人露出柔和的笑容,如同教育僵住的卓巳一般,开口讲到
「他们是自作自受。你不需要可怜他们,这种程度伤势本就不必叫救护车。比起这种事,你是不是更应该注意会被警察询问的情况呢?」
的确如此——卓巳由吃惊转为接受。流血事件已经酿成,若是叫救护车,首先警察也会赶到。而且卓巳没有能够将这幅惨状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的信心。
「运气不好的话,你会遭到怀疑哦?不,结果无疑会是如此」
「……你,看到了么」
卓巳从老人的话锋中听出玄机,灌入双重含义地提问。换而言之,就是问他对这一幕是否只是袖手旁观,也是在问是不是看到了小人。
「从头至尾」
结果老人文雅大方地颔首,愉快地抽了口烟吐出烟雾。
「让我见识了非常有趣的稀罕之物哦。你的<IT>是独一无二的呢」
「<IT>?」
「是指你使役的那群小人。如果觉得难懂,称之为『妖精』也无妨,不过会在很多方面产生混淆。为避免冒犯尊贵之人,还是应该称之为『难以名状的不可思议之物』——<IT>吧」
冷冽的呼啸之后,老人若无其事的上前一步。卓巳被他的气势压迫,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这位老人突然出现。
而且这位神秘人物能够对方才发生的怪异现象,悉数进行说明。
「……你,都知道什么?」
「该提问的是我才对呢,少年。为何你什么都不知道?」
卓巳觉得莫名其妙,不由皱起眉头。老人对此不加理会,接着讲到
「观察你刚才一连串的言行,让人觉得你对诸多事项一无所知。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不行么?」
「没什么不行。不过,我无法理解。假使是『妖精使』,而且还是被选为亚特雷亚家千金的<比翼骑士>的光荣人类,一无所知实在有些古怪」
「……你不是有意让我混乱的吧」
「当然不会。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罢了」
他似乎是刻意使用专用术语来试探卓巳的反应。<IT>、妖精使、亚特雷亚家、<比翼骑士>。但是,卓巳对这些单词毫无印象。
「嗯?看你这样子,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老人缕着胡须,缓缓缩短距离。而老人接近多少,卓巳便后退多远。理性在告诉卓巳,应该立刻逃走。虽然知道老人精通诸多事情,然而从容不迫的语言交流让他察觉到了对方的危险。
「我追逐『妖精之环』至此,不料惊喜连连。那个野丫头公主偏偏选定了<比翼骑士>这件事叫人吃惊,而选定的对象是东洋的孩童这件事,更让人吃惊。最令人吃惊的是,身为当事者的你竟然是懵懂的外行人。这样也算是故事中的骑士么?」
「…………」
「无法回答、么。——非常遗憾。我也为你心痛哦,少年」
此时,老人的语气突然改变。
「赫尔曼」
「诶?」
「赫尔曼·雷尼德。这是我的名字。也是你最后听到的名字」
老人——赫尔曼始终面带笑容,然而如今释放着危险的气息,步步逼近。卓巳不明就里,思维无法跟上接踵而至的异常事态。
「不得不夺走一无所知的年轻人的生命,实在令人悲伤,实在教人心痛」
「什……等等!你怎么擅自决定……!」
「抱歉,恕我无法停手。虽然对你没有恨意,但你的身份是我等的眼中钉」
赫尔曼轻描淡写地举起一只手。接着,放出极为直白的台词。
「事情就是这样。对不住了,去死吧」
随后,强烈的冲击袭向卓巳。

  〇

在少女到达现场的时候,两位当事人才离开不久。
「没赶上么……!」
少女咋舌,冲向伏倒在胡同中的三个人影。一眼便能分辨男人们是被害者,伤得非常厉害。浑身是血丧失意识,但性命无忧。
接着,少女从怀中取出用花楸的枝制成的短鞭,在血迹斑驳的地面和两侧污浊的建筑墙壁上抽打了几下。而后转眼间,周围浮现出无数的几何学图案。图案看上去是一个个微小的圆环状纹章,通体发着淡淡的光。这是称作妖精之环的,<IT>的足迹。
看到数量非比寻常,少女不由咬住下唇。看来拥有着十分特殊的<IT>。而且还存在着不同与这些的,独具匠心的大号妖精之环。
「麦卡尔平的家纹……糟糕了呢。难道是赫尔曼?」
明白这里发生过战斗,少女先且用手机进行了联系。对方立刻就接了。
「——找到了。嗯,对。你中意的人。你说应该还没有走远,这就去追……哈!?不行,绝对不行!你接下来别动!」
少女明知有失体面却依旧大声通话,再次走到大路上。虽然留下受害者离去有些于心不忍,但事态刻不容缓。叫来救护车就没问题了吧。
「我是路痴,真是对不住了!因为在追妖精之环,不管怎么说也不会迷……迷路!?这是哪儿啊!?只顾着和你说话结果……咦?啊,嗯……对啊。就是这样。已经发现<IT>了。明明只过了五天就上手了,进阶速度超乎想象啊」
少女钻过人潮,快步前进,不知不觉冲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妖精之环如同在邀请少女冲出道路,直指闹市区之外。一方在追逐,另一方在逃跑。
「你的眼光的确很准。不过,不可以因此得意忘形哦?」
那我挂了——说完,少女挂断了手机。与此同时,仿佛这个时机已经瞄准好了一般,向上喷出夸张的水柱。位置在距此一百米前方的大街上。
街上喷出水柱——这是不多见的情景。不知是哪里的供水管道破裂了,但就算是任何一方的<IT>的杰作,也不会有人会察觉到异样。
情况正是如此。少女叹了口气,开始货真价实的疾跑。终点似乎近在眼前。

  〇

搞不懂。一切都搞不懂。
为什么自己要遭这种罪?
「咕——」
被吹飞,掉在地上打滚,被随意玩弄。可是卓巳这一次,硬是将涌上的疑念和剧痛按捺下来,一门心思地拼命奔跑。
背后是追捕者的身影。自称赫尔曼的老绅士悠然地在半空中滑行、逼近。
赫尔曼正以离地十米的浮空状态进行移动。
更正确的说,是骑在潇洒地驰骋在半空中的奇妙生物——不,骑在『怪物』背上。那只怪物无疑是赫尔曼提到过的<IT>。怪物就和如今依旧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将卓巳周围包围,一起奔跑的小人们相同,是超常的存在。
「怎么了,少年!你已经无路可逃了,稍稍反击一下吧!」
赫尔曼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卓巳根本不可能进行反击。事实上,卓巳和小人们前面对后方飞来的水炮弹束手无策,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击出水炮弹的自不待言,正是赫尔曼坐下的<IT>。
它鬃毛乱舞,高亢的蹄声踏破虚空,是一匹由水构成的马。
亮丽的海蓝色骏马,拖着狂涛。
下半身如两栖动物被鳞片所覆盖,尾部还长着鳍。优美的身躯不断地摇曳着,与周围同样悬浮着的大量的水半融合。
与其说水构成了马的形态,偶然在激流中奔驰的马或许形容得更为贴切。至少卓巳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没有人察觉到啊!?」
当前仍在闹市区。当然,人并不多。可是,如此怪异的东西在自己头上激烈地四处奔跑,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目。纵然青白色的马发出嘶鸣,肆无忌惮地向路面砸下水块,人们的驻足也仅维持在转瞬之间,马上又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继续行走。<IT>不只是无法目视,就连次生现象都无法被人理解,或者说无法被正确意识到。
「期待旁人的帮助是白费力气哦,少年」
骑着水马的赫尔曼从身后向卓巳用洪亮的语音呼喊
「<IT>是以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法则驱动的。常人慢说目视,甚至无法认知<IT>的『恶作剧』。既便与思考、记忆、认知存在龃龉,常人依旧会按照自己所依赖的常识进行复写,擅自使逻辑契合。很方便吧?」
恶作剧——又出现了新的词汇。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卓巳的疑问,赫尔曼进行补充
「妖精的捣蛋,过火的恶劣玩笑之意。所指<IT>具备的特殊能力。比方说我的<IT>——<泛滥的狂驹>的恶作剧,就是稍有些华丽的水艺」
就像这样——伴随这句话,卓巳背后的地面突然爆炸。不,是从下方喷发出无法抵抗的大量水柱,将柏油路面粉碎了。
高耸的水流之壁立刻下绕,直指逃跑的卓巳扑倒。
「什——!?」
无路可逃,也没有逃跑的余力。卓巳和小人们被头上倾泻而下的大瀑布所吞没,束手无策地被冲走。如同局部发生的海啸一般,无辜行人被卷了进去,不分彼此地被激流带走。
不可理喻。怎么可以这么胡来。
如果这是一场梦,真希望能快点醒来。卓巳在内心哀求,但这是现实,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被水势掀飞的卓巳被直接拍向了车道。全身骨头咯吱作响,眼睛里面洒满金星。承受这样的冲击,就算昏过去也不足为奇。
「你、这……见鬼!」
即便如此,看到遭受刚才攻击的余波而倒在四周的无辜群众后,卓巳依旧向身体灌注力量,立刻站了起来。
或许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水流让卓巳拉开了一些距离。总而言之,依旧必须与穷追不舍的赫尔曼拉开距离。如此一来,从结果上应该就能避免波及其他人了。当然,不论怀着怎样的想法,自己的生命都是最重要的。
「……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遭……这种罪,不可……?」
卓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抱怨。自己实在被逼的太紧,思考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事实上,卓巳对现在的一切一无所知。不知道那些和自己一样,像落汤鸡一样在脚下飞奔的小人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那个名叫赫尔曼的,似乎知晓一切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至于要至自己于死地的理由,感觉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自己没有对老人进行过不当对待的记忆。
就算脑袋做着没有结果的思考。脚还是不能停。
不久冲出闹市区后,卓巳逃进了附近的公园。这是个已经决定要拆除的冷清公园。其规模和人气同港湾附近的海滨公园无法比较,今天也不见任何人使用这里。
卓巳藏进人工树林中,调整呼吸。太阳早已偏斜,天空被染成暗红色。忽然向下一看,只见裸露的地面上,小人们正匍匐在周围探查情况,就好像斥候一样。话说回来,感觉他们的数量在极端的减少,其他的个体都去哪儿了?果然是难解的存在。
没过多久,赫尔曼在公园的门口现身了。
「追逐剧终于要落幕了,少年!出来!」
巨大的声音响彻四周。卓巳能够预见,就算死不出去,自己也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发现。既然没有救兵,再如何争取时间都是枉然。
结果,生路只有一条。
自己来保护自己。卓巳除了靠自己击退赫尔曼之外,没有退路。
可是对于新手来说,这个难度实在难比登天。赫尔曼操纵的<泛滥的狂驹>——那个名为<IT>的存在,不是擅长打架就能对付得了的。要说<IT>,卓巳也有,但小人根本派不上用场。在水炮弹面前,它们不堪一击,只能束手无策地被冲走。
能够相信的,果然只有自己。希望手里有什么武器。
——武器,对么?
幻听又来了。尽管觉得烦人,卓巳还是与小人们对上了视线。
——武器,需要么?
啊,没错。我需要。最好是飞行道具。可是,这里没有吧?
——制造。
没有的话就给我闭嘴…………咦?
——制造。我们很擅长制造。只要拧上螺丝就可以了。
小人们用湿润的眼睛央求地仰视着卓巳,就和减少时一样,数量突然增加。
虽然数量不及在胡同里袭击男人们的时候,但搞不好也达到了五位数,五彩缤纷小人群如同在脚下铺开了一张前卫艺术的地毯。
——螺丝。拧上。很多很多的螺丝,拧上。
——制造。我们很擅长制造。我们不是派不上用场。
小人们宣告道,立刻戏剧性地开展活动。
这幅情景,感觉就像在看建筑的建设过程的百倍速录像。
好快。总之就是好快。小人们悄无声息地四下散开,晃过神来,在下一刻纷纷带回了为数庞大的树枝、碎石、轮胎、曾用作某种机械的零件,这些只能认定是垃圾,不作他想的东西。它们利用数量优势,时而排成队接力搬运物件。然后小人们以非常厉害的势头,将不知从哪儿找到的那些东西组装起来。
它们虽说要拧螺丝,实际却并非如此。没有钉子,没有胶水,没有用绳子来捆绑,也没有用胶带来固定,只是组装起来。选择出奇迹般凹凸刚好契合的形状,就像制造原始的塑料模型一样组装起来。
实际上,整个过程不足十秒钟。
在完成的同时,咔铃——传来螺丝拧上的清脆声音。
现在,卓巳手中的这个道具明明没有使用一颗螺丝,但的的确确地发出了数不尽的大量螺丝,分毫不差地一齐拧紧的声音。
从形状上说,这是一支弩。
但投射的不是弩矢,而是碎石。所以,或许该称之为小型投石器。
不过,大致的形状果然是一支弩。T字形的骨架,绷得紧紧的弦。而且不是射一次就要重新装弹的类型,装配在本体上盒状物似乎能将弹药一并装填完毕。而且没有扳机,取而代之,包着布的手柄的正前方设置这一个操纵杆。这个设计,似乎旋转这个杆,石头就会依次发射。
在蹲坐的卓巳身旁,摆放着精心加工过的碎石子弹。子弹一个个有橡皮擦大小,全都磨成了椭圆形。
「这是……什么?」
卓巳有些失常。材料基本都是木头和石头,究竟靠着怎样的技术才能做出工艺如此精湛的道具?明明过程从头到尾看得滴水不漏,但完全产生不出现实的感觉。技艺太过精湛,这不是神技,已经到达了魔技的领域。这已经是出色的欧帕兹了。(注:欧帕兹指的是由古老底层中所掘出的,如动植物化石般的人造物品。做工甚为精湛)
——请用吧。
小人们说道,自豪地挺起胸膛,脸上开心地泛起红潮。
——请用吧。Hee Haw。
它们样子太过滑稽,令卓巳忘却了畏惧。卓巳迅速伸手,为弩装填弹药。在装满十一发弹药之后,从树丛背后瞄准赫尔曼。
虽然对出其不意的袭击有些抵触,但现在由不得他顾及这些。
「打中吧……!」
卓巳祈祷着,回转操纵杆。
随后,出乎意料的冲击让卓巳踩了个空,险些翻倒。
哈?——卓巳发出脱线的声音,连第二发弹药都忘记射出。强烈的手感,完全不像弩的后坐力。不,卓巳没有思考的余裕——
「呶!?」
赫尔曼即刻扭动身体,弹药紧贴着穿过他身旁,命中了公园门口的石墙。
轰!的一声,如同被铁球砸中一般迸发轰鸣。碎石弹化作粉末,不知为何,石墙的一部分也跟着轰然倒塌。
「…………」
卓巳无言地看着石墙。赫尔曼也哑然地凝视着破坏的痕迹。水泥制的石墙上,被开出了一个足足能穿过一个人的大洞。
这是在浑然不觉之间,被车撞过的吧。——卓巳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这怎么可能。不对,这不可能。他知道,这只是在逃避现实。
「……那件凶恶的武器是怎么回事?」
「我、我哪儿知道!」

听到赫尔曼的提问,卓巳连自己的立场都抛在脑后,吼了回去。事实上,最吃惊的是卓巳本人。
「要预先携带,是不可能的吧?要藏起来,体积也太过庞大。既然如此——是制造出来的么?就在刚才,由你的<IT>么」
赫尔曼颇有兴趣的望着卓巳手中的弩,不久开怀一笑
「哈哈,真是太独特了呢!那就是你的<IT>的恶作剧么!」
「这是,恶作剧……?」
「嗯,正是。妖精的捣蛋,就是这么荒唐无稽吧?」
这倒像个噱头。生死攸关的噱头。实在笑不出来。
「方才在目睹那些小人袭击三位年轻人的时候,感觉竟然如此费事,让我有些失望,不过——原来如此。是方向性弄错了呢」
「方向性?」
「<IT>是操纵它们的妖精使自我印象的写照。你并不愿意伤人。所以,<IT>也不擅长直接伤人。不是对人而是对物,破坏物件。不对,是分解,继而重新制造。这无疑就是你的<IT>的恶作剧」
赫尔曼涛涛不绝的说着,摊开双手,指向被粉碎的石墙。
「而且竟有如此威力。看上去,这件武器并没有使用什么了不起的材料。但是,你的<IT>似乎能将材料的潜能完全的引发出来,让单纯的理想值转换为现实。啊,实在太独特了。名字已经定下来了么?」
「……哈?名字?」
出乎意料的问题,令卓巳目瞪口呆。赫尔曼天经地义一般点点头。
「没错,名字。名字很重要哦。至少我对名字很讲究。<IT>本来就是对暧昧之物的通称。至少想给它起一个固有的名字,使它得以明确」
是么——卓巳随口应付,想了想手中的弩,又留意到赫尔曼坐下的<泛滥的狂驹>。
这件武器威力太强,不是拿来攻击人的东西。就算对方要至自己于死地,卓巳也不希望杀死对方。不过,瞄准那匹水马又如何呢?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没有决定呢。那么,我就僭越为它们命名好了。嗯,对了——好,就这么定了。叫<矮人鬼工职人团(ScrowMan Factory)>如何?」
螺丝男(ScrowMan)?确实是与卓巳相称的名字。不,单从发音上是这个含义,但正确的译释并不清楚。这些姑且不论,卓巳下定决心,再次架起弩。
「白费力气」
赫尔曼平静地给出忠告。卓巳似乎要将这个声音压过去一般,仅仅射出一发。
不过,忠告是正确的。<泛滥的狂驹>猛然嘶鸣,在闹市区展现过的那个水柱再次从地面喷发而出。如间歇泉一般从下方击出的水流阻止了碎石弹,使它轨迹偏移,继而消失在未知的方向。随后,滑滑梯的护栏深深地凹陷下去。
动摇开始侵袭卓巳,卓巳依旧连续射击。只要摇动操纵杆,弹药就会自动上弦,轻松放出连射。卓巳已经放弃只瞄准<泛滥的狂驹>。强烈的反作用力让他无法顺利瞄准,而且他非常清楚,对手本就容不得手下留情。
可是不论怎么做,都和赫尔曼所说的一样,是『白费力气』。
「——你犯下了两个失误。知道是什么么?」
卓巳没有回答,也没办法回答。他只是无力地提着弹药用尽的弩。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了所有攻击的赫尔曼,有些扫兴似的竖起食指。
「其一,最初的奇袭没能成功。那件武器的确很强大,但终归是只能直线飞行的单纯之物。只要将威力推算出来,防御的难度不值一提」
接着竖起中指。
「其二,就是你逃进了公园。考虑到你的<IT>——『矮人鬼工职人团』的恶作剧,恐怕在街上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吧。毕竟那边的金属制品取之不尽呢」
赫尔曼说的很对。不用木头和石头,而用更加坚固的材料,应该能创造出更为强大的武器。不愿连累他人而做出的选择却适得其反。
「……可恶」
用将棋的话来说就是『将死』了。大概连猴子都明白,此后再要挽回的可能性不及万分之一。
「无需消沉。你很擅长战斗。明明一无所知,却展现出了强大的应变能力」
「……讽刺我?」
「岂敢岂敢,我是说真的。以我个人的看法,可以判断你『有考虑一下的价值』」
有考虑一下的价值?考虑什么?不等卓巳反问,从<泛滥的狂驹>身体伸出一根水条,像鞭子一样弯曲,侧击卓巳。
脸部被狠狠地抽打,卓巳禁不住摔倒在地。赫尔曼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我曾说过,你的身份是我等的眼中钉。但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感觉为了这种理由而掐掉嫩芽,未免有些不解风情。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
「你、你嘴上说的……和你的行为不一样吧……!」
「哈哈,不管怎样我都必须将你逼至无法战斗的状态,这一点是不会变的。若是贪心不足而搬石砸脚的话,可就太愚昧了。这个国家有一句话叫做『穷鼠啮猫』对吧?」
老人的话十分正确。正因为句句在理,才招人讨厌。
「好了——你如何决定呢?如果能配合我的话,此时果然还是放过身为<比翼骑士>的你为上。这样一来,她也会为稍微消停一点吧」
赫尔曼吸了口气。与此同时,再次挥舞水鞭,将卓巳打飞,灌输自己的想法
「可教人头疼的是,这样在我看来并不愉快。我很苦恼呢,少年」
「——你哪里用得着苦恼?」
第三者的声音,出其不意的插了进来。
赫尔曼蘧然转身。遭受两次强烈攻击,意识开始模糊的卓巳也不由抬起脸。视线的前方,似乎有人踩住了似乎被偏开的碎石弹砸歪的攀爬架子的影子。
一个细长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伫立在公园里。

什么人……?卓巳感到惊讶,用朦胧的视线凝视着闯入者。
赫尔曼立刻收起困惑的表情,对新登场的人物会话
「……这吹的是哪儿阵风,燎·真崎。好久不见了呢。嗯,Hee Haw」
「还真是。前些天,那丫头似乎受你照顾了呢」
「我被整得好惨呢。话说回来,那时没能和你见上一面呢」
从语气的音色可以听出对方是女性。而且似乎和赫尔曼认识。乍看之下,谈话很平和,但彼此的话锋中都不自觉地带着敌意。
「不过,赫尔曼。希望你注意下喊名字的方式。这可不像你」
「嗯?」
「『入乡随俗』哦。我的名字是真崎燎。别搞错了」
她——真崎燎从游乐设施的背后缓缓走出来。因为举止十分成熟,让人误以为相当年长,但外表实际看上去,是一名与卓巳年龄相仿的少女。
长长的黑发,清冽细长的双眸,还有凛然的立姿,纵然远远看去也能知道是位美人。
可是,用『可爱』评价她会让人感觉稍微有些迟疑。眼神太过锐利了。如同将同龄的少男少女所拥有的娇气和软弱有意识地舍弃掉一般,给人很难相处的印象。
由于在女生中算高挑的,身材也出类拔萃。不同于日本人的修长手脚,让人怀疑是不是混血儿。然后用通俗的话来说,胸前的隆起也有些不寻常。毛衣搭配牛仔裤的打扮十分合身。
「哈哈。那可失礼了,真崎燎。习惯这个东西,挺难改的呢」
面对赫尔曼毫不畏惧的言行,燎吃惊似的锁紧眉头。
「……用得着一句句的都用全名么?」
「嗯,用不着。这是我个人出于敬意的表现」
「这策略真烦人」
燎留下粗暴的话,若无其事向卓巳缩短距离的身影——倏地,消失了。
卓巳不由瞪大眼睛。因为这一幕看上去就如同突然消失。可是赫尔曼将燎的身影准确地纳入视线中。察觉到他视线的方向,卓巳也连忙仰望上空。
影子在空中起舞。没过多久,某个气息轻轻地落在了卓巳身旁。
是燎。卓巳吃了片刻才意识,她没有助跑便越过了赫尔曼的头顶,一跃跨过了将近十五米的距离。自不待言,这并非常人的跳跃力。
「!?」
「用不着那么惊慌。我是你的同伴哦」
燎粗鲁地如此说道,样子和几秒钟前判若两人。
仿佛严严实实地裹住身体,一袭大衣不知何时穿上了身。下摆长得快要碰到地面的大衣,是一件到处挂满铆钉和金具的漆黑斗篷。再加上形状前卫的尖帽子,现在的她俨然就是一位经受现代风格洗礼的童话中的魔女。她的右手中,握着某种金属块。

「……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呢」
俯视着被神速变装惊呆的卓巳,燎有些诧异的低语道
「那丫头『确信』的对象,竟然是如此冷淡的家伙……究竟哪里可爱了?」
燎仿佛在表达「完全搞不懂」一般摇摇头。要论冷淡,咱们彼此彼此吧。
「你,究竟是……?」
「有话以后再说。应该说给我闭嘴,会让我分心的」
明明是自己先开的口,却厉声终止对话。燎再次转向赫尔曼。
「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吧,赫尔曼」
「当然。是想回收那边的少年吧?」
赫尔曼动了动下巴,示意还无法起身的卓巳。
「换句话说,你打算要妨碍我等。好过分啊,竟然妨碍我的个人乐趣」
「碍事的你们保守派才对吧?」
「我们意见不同呢。不,是立场不同么。可是——话虽如此,这么做还是太过分了呢,真崎燎。能否高抬贵手,成全垂垂老矣的我的好奇心呢?」
「呼……看你似乎没搞清楚,那我告诉你好了」
燎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脸。就好像要念「看不见看不见,嘿!」然后打开双手一般。然后,在接下来的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双手嗖地左右横挥。
「——你取乐的时候,基本都在给周围添麻烦」
手拿开之后,脸不复存在。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燎在用手掌遮住脸的转瞬之间,戴上了面具。
那是个南瓜面具。和万圣节的象征,将南瓜镂空做成脸型的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细节润饰得非常凶恶,营造出某种骇人的感觉。
燎右手提着的金属块,真身也已明了。
一眼便能看出它的年代久远,是一盏古旧的提灯。蜡烛灯芯点燃的火光,不是红色,而是毛骨悚然而又飘忽不定的青色。提灯中封入的是青白色的鬼火,看上去十分诡异。
「趴下。不然会被拖入死者的沼泽哦」
假面下面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用不着燎来说,不详的预感已让卓巳抱紧脑袋缩成一团。而卓巳的这个动作,仅赶在燎伸出提灯的片刻之前。
瞬间,染上夕色的天空,被涂成深深的蓝色。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灼烧皮肤的热浪。在怒涛席卷的冲击中,卓巳惨叫起来。
从提灯中飞出的鬼火,一口气膨胀起来,化作翻卷的火柱,遑论赫尔曼,就连整个公园的每一寸土地都舔舐殆尽。持续不断的爆风瞬间让攀爬架、秋千、单杠,统统化作焦炭,连根拔起。
蹂躏实际上仅仅持续了数秒,然而破坏十分彻底。
一时肆虐的鬼火,在燎再次伸出提灯后,一口气被吸进去,火势变弱,再次变回渺小的烛火。卓巳此时,感觉听到了鬼火嘎嘎嘎嘎嘎的笑声。这些暂且不管,他总算站了起来。
面对四周化作灰烬的惨景,卓巳终归闭上了张开的嘴。沙场以及几乎消失掉的石墙,作为仅存的点点残骸,主张着这里本来是一所公园。
「哎呀哎呀,威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惊人呢」
从腾起的濛濛浓烟,传来一个从容不迫的声音。
赫尔曼如同天经地义一般依旧健在。只见<泛滥的狂驹>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它化作四处张开的好几重水幕,似乎以此作为障壁保护主人。
「……能够得到你的夸奖不胜荣幸」
毫发无损还真敢说——燎的嘴唇微微动起来。面具已经消失了。
「不必自谦。不过,你那<喜爱糖果的诱火>果然有些欠缺品位呢。虽然单纯即强大,但缺乏相应程度的趣味」
「天性使然啊。我就是个无聊的女人,真是对不起呢」
「关于这一点,那位少年的<IT>很有意思哦。非常独特」
燎的视线稍稍落在卓巳身上,接着表现出若有所思的举动,
「那就退下吧。如果此时放过他,往后或许能成长得更加独特哦」
「嚯?有何根据?」
「因为他被那丫头授吻不过是在五天之前——其中含义,用不着明说吧?」
赫尔曼脸色大变。卓巳也惊得肩膀一颤。
吻。五天前。令人在意的关键词。不如说,能够猜测道的场景只有一个。
「五天前?已经进阶第二阶位了?……匪夷所思的速度」
赫尔曼向被排除在话题之外的卓巳投去充满热度的视线。
「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呢,少年。太有延期的价值了」
「……你果然在玩呢」
稍稍想象便能明白。赫尔曼如果真心要杀自己的话,机会有的是。
「我说过吧?我很痛心。果然天下间没有事事如意的情况呢」
这可不是名言呢——赫尔曼叹了口气,骑上再次变成马形的<泛滥的狂驹>背上,一口气冲上天,中途一时停下高声喊道
「好吧,少年!你的处置暂且保留!权当是先期投资!」
先期投资。他究竟对自己怀着怎样的期待呢。
「不过,我们马上还会再会的!待到那时之前,勤加练习<IT>的使用方法吧!自主学习所得到的东西,将会成为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财富!」
最后脱下圆顶礼帽简单的道了声别,赫尔曼头也不回的在空中驰骋而去。
公园重回寂静。不,周边分外喧闹。是因为刚才的爆炸声吧。感觉人正在聚集过来。或许刚才的动静被当做了燃气爆炸。
「总之,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呢」
燎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淡然地说道。卓巳也赞成她的意见。
「……能把所有事情给我解释一下么?」
卓巳回眸今天发生的一切,再瞟一眼脚下的小人们,向站在身旁的少女提问。
「哎呀,置身此等状况还不拔腿就跑,令人佩服。你的所有问题我都会回答。不过,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哦。还得去接那丫头呢」
「……我说,你刚才一直在说的『那丫头』,莫非——」
卓巳放出直捣核心的问题,而就在此时。
「找到了!」
第三者插嘴的声音,依旧来的那么突然。
刚以为减少了一个人,结果又多了一个。真是个讨厌的怪圈。卓巳内心盼望着不要再出现麻烦的家伙了,一边粗暴地将视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
随后,他不禁屏气慑息。今天公园的第四位来访者,让他目不转睛。
「洛洛!?你怎么在这里!?」
在赫尔曼面前毫不退让的燎,突然间乱了方寸。如此一来,成熟的印象消失,看上去与年龄完全相应。可是,卓巳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燎的身影。
「等太久了,我都腻了」
「这算哪门子的理由!直到刚才为止,赫尔曼一直都在这里啊!」
「真是毫厘之差呢。本想打声招呼的,可赫尔曼那家伙,还是老样子性急呢」
燎无言以对。轻快对答的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卓巳面前。长裙犹如鲜嫩的花朵绽开。
她蹲下来,与卓巳视线相接,露出耀眼的笑容,说
「Hee Haw♪ 又见面了呢,我的骑士」
然后,极为自然的将唇贴了上去。就如同五天前,在雨幕下的车站里一样。
但稍稍有所不同,此时感受不到她的惧色。
卓巳已经不想理会任何东西。卓巳怀着或许一辈子再无相见之日觉悟,但在这出乎意料的地方,而且超乎想象的,轻而易举的再会了。就连感动都被带到九霄云外。
「——所有的相遇都是奇迹。只不过,奇迹有好坏之分」
因为是奇迹,两人的再会是天经地义。因为是奇迹,亲吻也是天经地义。女孩悄悄地移开唇,仿佛看透一般说道,透露出微妙的神韵。
「与你的邂逅,对我来说是最棒的奇迹呢」
诶嘿嘿。少女害羞地笑起来。燎不忍看到这一幕,垂下通红的脸。
卓巳觉得,烦恼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傻瓜,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
不知是不是心中的牵挂终于落地,与此同时,绷紧的弦也断掉了。一度松开的螺丝,很难再次拧上。力量从身体里去急遽散去。
「啊咧?困了么?」
「啊……有点累……」
「让我给你唱首摇篮曲么?」
「睡着了就听不见了啊」
「边睡边听咯」
「你真怪」
「你也一样」
此时,能感到女孩微倾着小小的脑袋。沙沙的声音从蜂蜜色的发丝间零落。
「说起来,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我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数到三就一起说,好么?」
「…………嗯」
「一、二——」

「玖、堂……卓巳…………」
「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

卓巳用即将消失的意识之末感觉到
——螺丝,一定再也不会发出悲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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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2-23 12:56 编辑

第二章 算是阴云笼罩吧


赫尔曼被冰冷的声音叫住,是在穿过宾馆大厅的时候。
「我听说了哦,赫尔曼·雷尼德。你好像失手了?」
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人影伫立在走廊的拐角旁。是一位穿着紧身西装的妙龄女性。
尽管外表看上去很漂亮,但是一位浑身散发出不愿积极接近的严厉气场的女性。她戴着扁框眼镜,黑发向脑后拢起。用毫无修饰感来形容也毫无问题,左眼下方的美人痣可谓是她唯一漂亮的装饰品。事实上,赫尔曼深知她对打扮和虚荣不屑一顾。
「——对别人的失败,耳朵还是一如既往灵敏呢。这两天太守规矩了啊」
女性不知从哪儿听来到风声,向赫尔曼兴师问罪。赫尔曼为难地回以挖苦。可是她装模作样的表情纹丝不动,安之若泰地接着说道
「报告书我也拜读过了。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特找到了<比翼骑士>这件事令人吃惊。然而顺利发现了目标,为何没能排除掉?」
「单纯的失手罢了。那位少年不容等闲视之呢。而且被旁人横插一脚,令人头痛」
对赫尔曼的辩解,女性仅仅付之一笑
「虽说并非完全志同道合,但你是现在保守派中最强战力之一。赫赫有名的赫尔曼·雷尼德,岂会被成为妖精使时日尚浅的孩童摆上一道?这种蹩脚的谎言还是免了吧」
「我终归不过是陈述事实。你这道听途说乱加猜疑的陋习,难道出于门家系的关系?」
女性的眉头不悦地挤在一起。然而,这也不过持续了眨眼的功夫。
「……我对你无法信任。没有发自内心赞同保守派理念的你,终归不过是一介凡俗。不过仗着大人物的赏识而已,还望别太自以为是」
「哈哈,不错不错。越来越不客气了呢。要是扔掉那徒具形式的敬语就更棒了」
赫尔曼畅快地笑起来。经过短暂的沉默,女性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想法」
「嚯?你有何打算?这次的作战的主导权,应该全权交付于我了呢」
「纵使无法出动正式成员,出动私人兵力就不成问题了。不对么?」
「私人兵力……?你借护卫的名号带来的,那些雏鸟么?」
「虽然阶位尚低,但他们的信念不容置疑。消灭一个刚刚成为妖精使不久的人应该不在话下吧。就让我来给你擦屁股好了」
女性将要说的话全部说完,最后朝赫尔曼尖锐地瞥了一眼,一声「告辞」后旋踝离去。虽然从始至终都贯彻着恭敬的态度,离去的背影却透露着坚定。
顽固不化的女人,就是这么令人头疼。——赫尔曼暗自叹息。
「话虽如此,情况的确变得有趣了呢。那个少年的前路会变得更加困难呢」
困难是一堵墙。是用来跨越的。并且,跨越之后的成就感就在墙后翘首以待。所以赫尔曼喜欢困难,认为这是过上充实的人生所不可或缺的要素。那位中意的少年被母狐狸灵敏的鼻子嗅到,又何尝不痛快。
「全力抗争吧,少年。困难是助你成长的良药」
所以虽然多少有些苦,还需要忍耐。赫尔曼高喊之后,再次迈出轻快地脚步。

  〇

五月七日。天气晴。气温延续昨天的高温。
从傍晚开始,天气情况似乎有些失调,但已经无需等待恩泽之兆。不如说,不希望被淋湿,感觉果然希望天气预报失准。就是这样的星期四。
玖堂卓巳这一天,一大早起就心神不宁。
早餐的面包上涂上了不爱吃的橘皮果酱,刷牙时挤的是洗面奶,不断闹出滑稽的失误。遑论父母,就连妹妹都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身体,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昨天也是,就好像郊游前夜的小孩子一样,躺在床上就是无法入眠。顺带一提,卓巳不曾有过任何对郊游迫不及待的经历。他曾是个在郊游的前一天问小学老师「明天可以休息么?」的孩子。不过,和那种感受应该相差无几。
心情兴奋,注意力散漫是不争的事实。
上学也是,上课的时候望着天空,虽然姑且装作认真听讲,但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任谁都看在眼里。
原因有很多。制服皱皱巴巴也好,浑身上下都痛也好,脸上贴满了冷敷贴和创可贴让人心烦也好,绝大多数都是相减的因素。
对老师和同学们带刺一般的视线也觉得无以为然,至于一见面就连喊「不良」的伊泽启太则直接随他去了。
没错,原因有很多。可是,让卓巳魂不守舍的本质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除此之外都是可以无视的鸡毛蒜皮。
于是结果,卓巳完全没尽学生的本分,放学前的班会便结束了。
本以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会被班主任叫过去,结果只是杞人忧天。正因为是升学型的学校,所以只要成绩好,其他方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冷漠的处置也并不坏。
卓巳拿起书包,快步离开教室。途中被启太叫住,但
「喂~,不良。今天去打场壁球再——」
「免了」
「好快!你答得太快了吧!给我犹豫一下啊!」
拒绝反射性的破口而出。感觉的确有些过分,但如今也懒得再停下,于是脚下不停地扭头进行补充
「对不住了。今天有要紧的事。下次再补偿你吧」
「啥?难道有妹子么?」
明明不经大脑,直觉却那么敏锐。卓巳耸耸肩,将启太的追问随便敷衍过去,离开了教室。
在楼梯口一边换上室外鞋,以便确认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充裕。既然如此,先回家一趟换身衣服也能够轻松赶上。要不然,路上坐巴士好了。如今的自己,已经拥有如此选择的自由。
从昨晚开始不再响起的『螺丝的悲鸣』,无疑是正面的因素。可是,这种事如今怎样都好。就连几年来的烦恼得以解决也不过如此。虽然有时会有小小的影子在脚下转来转去,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笑一笑就过去了。
卓巳感觉,眼前的一切相比曾经增添了丰富的色彩。
然后这份心情,在回家换上便装,来到碰头的地方——那个车站的时候,更加明确了。
女孩和第一次相遇时一样,坐在长椅上。
她直勾勾地凝视前方的姿势也和那时一样。时不时应着节拍摇晃肩膀的举止,也和那时一样。只是,衣服不一样。她身上不是轻飘飘的长裙,而是更寻常的打扮。
色调极具特征的头发塞进了硕大的鸭舌帽中,身上是有着十分精致的刺绣的可爱罩衫。下面穿着迷你裙,脚上穿着有些宽松过头的靴子。另外,从后面望去,依旧一瞬间以为鳄鱼正从她背后袭击一般。
将车站指定为碰头地点的不是卓巳,而是女孩。卓巳不是不明白她的感受,所以这次自发地先打起招呼。
「He、Hee Haw」
女孩转过身来。闪亮的眼睛确认到卓巳,变得更加灿烂。与所想的一样,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比起雨,更适合太阳。
「Hee Haw♪ 好快呀。换上便服了也就是说,回家一趟了?」
「啊,对。是这样没错……抱歉。难道久等了?」

「完全没有。我也刚到」
洛洛特率直地摇摇头,接着心痒似的眯起眼。
「呵呵,约会的时候真的会进行这样对话呢。有些新鲜呢」
约会——听到这个令自己不知所措的词汇,卓巳不自觉地脸红起来。
「总、总觉得有些奇妙。……我的打扮,是不是很怪?」
「啊咧?这个可以问约会的对象么?我要是回答很怪的话,感觉卓巳一定会伤脑筋的吧?嗯,好想看看卓巳伤脑筋的样子啊。我可以撒谎么?」
洛洛特乐呵呵地笑起来。经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我的打扮怎么样?是燎帮我挑的,可爱么?」
「这种问题问约会对象也没用吧?」
「因为无法给出辛辣的评价呢,我是带着这种腹黑的算计才提问的」
真狡猾。约会之中的男生,确实不可能说女生的装束不好,
「很……很合身哦。非常合身」
虽然这肯定是不容其他回答的状况,但脱口而出的就是自己的真心实意。
「哼哼~,我也觉得挺不错呢~」
「……知道还说?」
「就算知道,女孩子还是对赞美缺乏抵抗力哦」
「那么,我再多捧捧你吧」
「啊,感情不投入可是要扣分的哦?」
说着,洛洛特有些强势地从长椅上站起来。裙摆很短的迷你裙大胆的翻起来,吓人一跳。鳄鱼背包的尾巴神采奕奕地摇摆起来。
「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洛洛特向卓巳伸出手。这是迎面而来的考验。卓巳在裤子上擦掉手心渗出的汗,战战兢兢地执起对方的手。不知是不是紧张感让自己的手犹如火烧,传来的触感有些冰凉。
「感觉正好呢?」
「……似乎是的」
彼此的混度相互溶合,变成合适的温度。
相性刚刚好呢——洛洛特微笑起来。
「卓巳的手太大了呢。这是病么?」
「好没礼貌。是你的手太小了啦」
你一言我一语走了出去。约会并没有制定特别的计划,不过两人意见一致,决定先看电影。说到约会,就是电影。这是规定节目,这样就好。
卓巳松了口气。好久没有看电影了。小时候对从没听说过的放映机的声音感兴而趣去看电影,结果在观看途中响起『螺丝的悲鸣』,于是就再也没有看过。
洛洛特似乎也头一次体会看电影。昨天听她说,她一次也没看过。
电影这个东西,原本就不存在于她的故乡——『妖精乡』。

  〇

「有个叫做妖精乡的地方哦」
昨天在公园里昏迷过去的卓巳,醒来的时候在一间市内的小型商务宾馆的房间里。在那里,接受了洛洛特简单的情况说明。
「总之就是『异世界』呢。存在于人类居住的世界的另一侧的,妖精们的世界。啊,说到妖精,和<IT>是不同的哦。只有接受『真正的妖精』的吻成为妖精使之后才能发现的,一种……嗯~,怎么说呢?使魔?反正是类似的玩意。太麻烦了,总之『真正的妖精』基本用『翅族(Fairy)』或是『Elf』来称呼呢。——嗯,没错。我就是那个翅族哦。诶嘿嘿」
洛洛特的说明,就算恭维也很难算得上清楚。尽管为卓巳包扎伤口的真崎燎想要伸出援手,但每次都被自称·妖精「我来说就可以了!」拒绝掉。
「妖精呢,在神话呀童话什么的里面出现过很多种吧?不过那些都是假的。我们翅族只有一种。我看上去和普通人差不多是因为……嗯,本来就长得差不多就是了,不过我现在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制约呢。咦?啊、不是的不是的!并没有受罚,只是因为有这样的规定。那~个……我从妖精乡的国家『阿瓦隆』,穿过位于英国的格拉斯顿伯里的『门』来到了这边的世界,但穿过门时为了抑制力量而在身体上施加了特殊的刻印。当然不只是对我啦,从妖精乡来到这边的翅族都要施加刻印。基本上,我们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是秘密哦」
好无聊啊——那时洛洛特表情变得有些阴郁。这一点给卓巳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所以卓巳当时没想慌慌张张地转变话题。
「什么?刻印?……想看么?…………怎么办。施加的地方有点怪怪的啊……真、真的想看么?……既、既然卓巳无论如何都想看的话——痛痛痛!好痛啊,燎!干嘛打我!?」
洛洛特撅起屁股掀起裙子,结果被燎狠狠地揍了。
「呜呜……太过分了。啊,顺便说一下,燎不是翅族哦。虽然住在阿瓦隆,但却是普通的人类。成为妖精使之后担任我的护卫。燎的家族呢,祖祖辈辈都是侍奉亚特雷亚家的哦」
「拜其所赐,我被折腾得团团转呢……」
燎眼色阴沉,碎碎念道。想必是积压了相当多的忧愤。
「先补充一下,亚特雷亚家是贵族家系。而且还是被称作『圆桌十三翅族』的大贵族。是王族的血脉呢。虽然没有爵位,但拥有王位继承权——」
「喂、燎,别插嘴!现在是我在和卓巳聊天!」
「可你从刚才开始就光脱线吧」
为卓巳包扎完毕的燎,麻利地收拾好急救箱,接着说道
「妖精乡是上时代风格的世界,阿瓦隆也仍在坚持着封建制度。最关键之的是,步这边世界的后尘无疑是错误的。最为简单易懂的就是国主的决定法案。我们采用的是扭曲的世袭制度,主要从十三翅族中通过选举选出拥有能力胜任国王的人。投票权只有伯爵及以上的爵位的贵族才有。另外,现在基本上是由女性统治国家。所以十三翅族的族长也全都是女性。详细说明就省略了,我只是事先解说一下,曾经有个荒谬绝伦的国王,事情是因那个国王是男人而起的」
流畅地宣讲长篇大论之后,燎稍稍歇了歇。
「于是,说到为何要对你讲这些事,因为洛洛与这一代的女王关系非同一般。得到洛洛授吻的你,有必要事先认清这个情况。——没错。现任女王是亚特雷亚家的族长,换言之,就是洛洛的母王」
「母王明明就是相当懒散的人,竟然能当女王。这世界也完蛋了呢」
工作被抢走的洛洛特,非常怄气地泼起冷水
「母王也能当的话,下任女王非我莫属了呢」
「虽然不知道你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种话,不过……就算全体贵族都发了疯投你,到那时我也会全力阻止的哦」
「库库,实乃鼠目寸光。平素轻举妄动之吾,乃欺世之伪装……」
「能明白自己轻举妄动倒值得表扬」
燎对洛洛特冷言相告,再次转向卓巳。
「……对吧?一点都不像,对吧?可令人头疼的是,这丫头是如假包换的阿瓦隆第一王女哦。至少现在是呢」
之后的一段时间,燎负责讲解。听着毫无现实感觉的故事,卓巳不知该笑还是该吃惊,只顾默不作声的倾听。
说实话,卓巳感觉很累。一次灌输了过多的见闻,脑袋转不过来了。
于是在讲到<比翼骑士>的时候,洛洛特终于爆发了。
「受不了了!就只有燎和卓巳说话!」
「我只是想尽可能简洁的交代完哦。交给你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那种事务性的谈话,卓巳都腻了——对了!」
洛洛特的表情焕发出光辉。感觉她又要说出出人意料的话来了。
「卓巳!找个没有碍事鬼的地方,我来给你说明吧!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卓巳也一定累坏了,先过了今晚,明天再来!」
诶嘿嘿。洛洛露出令人心醉神迷的笑容,将脸凑近卓巳,轻声细语
「明天和我约会吧♪」
事情的开端,就是这么回事。

  〇

公主大人呢。——卓巳用疑惑的眼神凝视着坐在对面的洛洛特。
地点在卓巳经常光顾的咖啡厅。店内少有客人出入,今天也不算繁盛。即便如此,泡出来的咖啡还是一如既往的香醇,店长的待客态度也十分礼貌,感觉很亲近。生意不旺纯属选址问题吧。就和那家台球店一样,正是所谓的好去处。
窗外已经暗了下来,而且还下着雨。离开电影院不久后,天空便开始嚎啕大哭。能够如此以毫厘之差躲进室内避难,全靠了最初选在这里休息的计划。看来选择离这家店近的迷你剧场是选对了。
「——话说,最后相扑选手的那个太厉害了!」
「是啊,那种神展开太棒了,完全猜不透」
「地幔龟裂掌哦!?太强了!日本真是个可怕的国家呢……」
细节的内容姑且不论,时隔已久再看电影,非常开心。由于和设想的一样,『螺丝的悲鸣』也没有响起,直到最后都能集中精力关注故事。洛洛特似乎也一样,从刚才开始就手舞足蹈,满心欢喜的发表感想。
这样的洛洛特果然正如燎说的那样,完全不像个公主。
她的日常举止透露出气质,能够看出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过能不能搭上公主这个词就很难说了。在卓巳的印象中,公主是更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更加虚幻缥缈的类型。
洛洛特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公主。给人一种提着裙裾,甩下身后追赶的臣子,在城堡中到处乱跑的印象。试着问她「平时最喜欢做什么?」,结果间不容发地得到了「骑马!」这个回答。让卓巳觉得,活泼才是最好的。
根据洛洛特的自我描述,她已经快十四岁了,和卓巳的妹妹一样大。不过,因为她那不知该用天真烂漫还是精力过剩来形容的言行举止十分的孩子气,看上去更加年幼。个子娇小,应该也是产生这一印象的主要因素之一。她的五官细致得令人震惊,的的确确的散发出贵族的气场。可是,她那率真的表情,果然又背叛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总而言之,怎么看她都是一个普通的(尽管会存在不同意见)女孩子。
感觉不到她是公主,更无法相信她是被称作翅族的异世界的居民。如果没有昨天那场骚动,以及如今也在桌子上到处乱跑的小人们,卓巳大概会完全对那段故事一笑置之吧。
「哇,卓巳的<IT>好可爱。名字叫<矮人鬼工职人团>来着?」
洛洛特指着身穿五彩缤纷的工作服的小人们说道。
「不过起名字的是那个不找边际的老爷爷呢。毕竟也想不出其他像样的名字了」
「这些小家伙,和卓巳有点像呢。瞧,比如说脸」
「这个意见容我严正否定……可是这帮家伙,为什么会天经地义一般擅自冒出来呢?<IT>不是使魔么?」
明明赫尔曼就能自由收放自己的<IT>。
「没错。<IT>是汲取妖精使的自我印象从而诞生的使魔。用这个世界的说法,就是顺从的仆人。它们会擅自跑出来,我觉得是因为卓巳操纵得还不够熟练,不过……那些小家伙的自我意识比较强吧?」
洛洛特一边说着,一边从糖壶中取出一块方糖,递给小人们,似乎是想喂它们。话说,<IT>能吃东西么?
「分离型的<IT>能通过强大的自我思考进行行动。当然,行为沿袭的是主人的意愿。相反,同化型则只会等待命令,几乎没有自主行动能力」
「啊~……那个分离型,可以解释成与妖精使呈不同个体出现的<IT>么?就像我和赫尔曼这样的。既然如此,同化型就是真——燎么?」
刚准备说出真崎的时候,卓巳连忙改口。昨天燎对他交代过,希望不要用姓氏来喊她。
「嗯。是成为服装饰品,或者与妖精使直接融合的类型。另外,虽说也有集两者所长的类型,但有点不伦不类」
「为什么<IT>会像这样被分类呢?」
「谁知道呢?好像和妖精使的内在有关系吧?其实我不太懂」
卓巳姑且能够领会。再看看桌子,小人们正对方糖又堆又磨,不久便建成了一座城堡。似乎没有去吃。
「……它们是自我印象的写照,却为何是『妖精』的形象?」
这个提问的意思是,为什么不是翅族,而是以虚假的妖精的姿态出现。尽管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提问,可想知道的东西依旧堆积如山。
「这个嘛,顺序弄反了吧」
「反了?」
「<IT>不是像妖精,原本<IT>和妖精就是相同的东西。流传于世界各地的民间传说中的妖精、精灵、幽灵、幻兽——在日本所谓的妖怪,全都是过去翅族授吻而妖精使化的人类的<IT>哦」
原来如此,这样就完全明白了,于是此时才察觉到一件事。
「话说,你能看到<IT>?」
「我是翅族啦」
这个能算理由么?卓巳无法判断。
「……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看到你的背上就像这样——怎么说能,感觉你的背上长着翅膀一样的东西,那是什么?是我的幻觉么?」
「第一次?接吻那次?」
这让卓巳噎住了,险些将喝到嘴里的咖啡喷出来。姑且不论突然袭击的第二次,一想起来气氛使然的第一次,卓巳就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虽然不曾后悔,但相会短短几分钟就接吻,实在有些太热烈了。
对面的洛洛特可能也受到卓巳的影响也害羞起来,脸颊染成绯红。卓巳就像拂去这越来越甜腻的气氛一般,用力点点头。
「没、没错!就是那次,嗯」
「那、那就不是幻觉哦。那是我真正的姿态……」
真正的?这么说来,在妖精乡,一直是背上长有翅膀的状态么。
「可是你说过,被那什么刻印抑制了力量对吧?」
「嗯,那倒是没错……不过,那个放在卓巳的情况就没用了呢。不如说,看不见才有问题呢。无法确认自己的翅膀,这种事很奇怪吧?」
莫名其妙。卓巳又没长什么翅膀,而且说的是洛洛特。
「这次可以换我提问了么?」
「?这倒无所谓,可我有让你感兴趣的东西么?」
「好多好多的!平时的生活啦,喜欢吃的东西啦,兴趣啦,偏好之类的!」
「……这些,全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吧?」
「想要了解彼此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感觉,不觉得很幸福么?」
她的话还是那么不可思议。卓巳虽然有些困惑,但毕竟刚才只有自己的提问攻势如潮,就暂时回答洛洛特质朴的疑问吧。

  〇

「太粘人了吧,那丫头……」
在咖啡厅正对面的杂居公寓楼上,燎不由仰天长叹。
雨令人心烦。虽然打了伞,但不能说绝对不会被弄湿。头发吸收了湿气变重也是一个方面,甚至让她产生干脆剪掉的自暴自弃的想法。
在双筒望远镜的圆形的小世界中,洛洛特表现出就连长年跟随左右的自己都没见过的兴奋,弄得监视的一方都不好意思了。就燎所知,洛洛特至今从未对异性表现出兴趣,这的确是一种改变。
换而言之,这就是所谓的得到『确信』吧。
身为超自然的存在,翅族有时会感知因果之线。可以说这是某种预知。在本人也无法明确的领域,确实存在触动心灵的瞬间。
翅族无法无视这份感觉。因为对翅族而言,『确信』即是『应当遵从的洪流』。纵然听上去多么没有道理,也会将它完全接纳。
不逆潮流,委身——翅族将之视为幸福,人类只认为是随波逐流。燎觉得,这基本不是自己能够理解的感情。
「受不了……那种冷淡的家伙,究竟哪里好?」
脸长得的确不差,在洛洛特面前时目光会微微放松,这一点可以加分。可是,综合情况就不及格了。看上去也不是善解人意的类型,而且他一个普通的学生在能力上应该谈不上优异。终归不觉得是配得上洛洛特的对象。
要说玖堂卓巳唯一明确的优点,就是作为妖精使的素养。短短五天就能到达第二阶位的成长速度,果然非比寻常。
将来必定能成长为第四阶位,说不定还能进阶为占妖精使整体不足百分之五的,实质上最高位的第五阶位。这一点可以承认。
但是,要说只凭这个优点能否胜任<比翼骑士>,燎还是将信将疑。
只有圆桌十三翅族能够创造的,特殊的妖精使——<比翼骑士>。
果然,全都是洛洛特弄错了么。
她所怀的会不会并非『确信』,而是更加自然的感情呢?
不,拥有这种感情本身并不坏。豆蔻之年的女孩任谁都想体验一次。可是,如果理由只是这样,应该没有必要非把卓巳变成<比翼骑士>不可。想要留在身边的话,只用变成单纯的妖精使就可以了。这么做的弊端实在太多。
究竟在想什么啊,受不了——燎透过双筒望远镜,无言地询问自己的主人。就在此时。
「!」
突然,牛仔裤的口袋震了起来。
燎急忙在口袋中翻找,取出几枚硬币。这些古老的银币,不知这是哪国的货币,甚至大小不一。放在手掌上,两枚小幅地震动着。
用名为『妖精银』的特殊金属制造的硬币,是妖精乡中被发掘的远古翅族文明的遗产,俗称<妖精的失落物>的物品之一。虽然品级是最低的,但硬币具有对妖精之环产生反应相互共振的奇特性质,所以通过特定的位置设置能够活用作索敌装置。这也就表示,敌人来了。
「……不出所料呢。卓巳无法消除<IT>的气息,果然会被发现么」
燎自言自语之后,迅速联系洛洛特

  〇

「好厉害!卓巳的妈妈居然是西洋棋选手!?」
对面的洛洛特发出格外嘹亮的声音。卓巳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那是过去式了。她结婚之后就隐退了,现在在当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哦」
卓巳将第二杯咖啡送到嘴边,微微湿润嘴唇后进行更正。
「另外,不是西洋棋,是将棋,不是选手,是棋士」
「棋士?和Knight的骑士是不同的词么?」
「嗯。解释起来有些麻烦,虽然发音相同但文字不一样。当然意思也不一样」
「嗯嗯,日语很复杂呢……嗯,不过很帅气,所以OK!」
竖起大拇指如此讲到的洛洛特,从刚才开始一直就是这个状态。每当卓巳对她的提问进行回答,她都会不厌其烦地做出大惊小怪的反应。如果有其他客人在的话或许会责备她,然而在这家门可罗雀的咖啡厅里则无需担心。卓巳好想一直看着好动的她那古灵精怪的表情。
「卓巳也会那个叫『将棋』的游戏么?」
「算是吧。虽然这话自己来说有些不合适,但我的水平相当厉害哦?毕竟是直授真传呢」
云女流四段,而且在名人位战上拥有好几次优胜经历——妈妈动不动就喜欢这么自夸。由于从小就在接受母亲的熏陶,不知不觉间,卓巳的棋艺也到达了非同寻常的水准。自负自己的技术如果对上低段者,能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妈妈说这是精神修行的一环。让我和她对局对得都烦死了。托她的福,锻炼出了胆识和洞察力,也因此被启太叫做『铁人』呢」
「啊,又出现了。启太先生,卓巳的死党。可是,铁人是什么?」
「褒义上是『坚定的人』,贬义上一定是『冷血症』呢」
感觉说得真妙。另外,自己和启太的关系不是死党,而是孽缘。
「诶,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坚定我懂,可是……」
「是么?别人经常说我『没什么表情变化』来着……」
「可是卓巳在我面前经常笑啊?」
因为对象是你啊——这样的话终归没有勇气说出口。
为了掩饰害羞,卓巳又啜了口咖啡。视线若无其事地落在桌上后,小人们举起一个写着『因为是你啊』的标语牌。别做多余的事就好了。
「算了。比起这个,能不能换我提问了?」
「嗯,明白。那就换我来回答咯」
好、来吧——洛洛特正襟危坐。好奇的事情有很多,不过卓巳怕洛洛特装傻,试着直接问道
「——<比翼骑士>是什么?」
「服务生小姐~!加点一份千层派~!」
「要不要这么露骨的岔开话题!?」
明明问得那么认真,太伤人了。
洛洛特真的对到来的服务生加点东西之后,诶嘿嘿地笑起来
「开玩笑的啦」
「你呀」
卓巳疲惫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接着问
「怎么?有这么难以启齿么?」
<比翼骑士>是相当特殊的存在,这一点的确从昨天赫尔曼的台词中可窥一斑。见他没有对燎如此称呼,似乎并非单纯指洛洛特授吻的妖精使。可是,重要的部分依旧是空白。
「连自己的事情都不了解,这让我冷静不下来啊。既然下不定决心,只捡重点说就行了。可以告诉我么?」
「唔、唔唔~」
洛洛特低吟着,就像生气的小孩子一样。不,就算低吟也没用吧。
可是,她似乎立刻明白无法推脱,不久放弃似的开口说
「……说起<比翼骑士>,就是变革的象征哦」
「变革?」
突然冒出的词汇,让卓巳不由眨了眨眼。洛洛特徐徐颔首。
「很久以前呢,有一群想要改变世界体系的厉害翅族。是曾经的阿瓦隆的国王们——也就是十三翅族的祖先哦。他们期盼妖精乡的变革,改善不正思想根深蒂固的翅族社会」
「不、等等。我不太明白。<比翼骑士>为什么和这些联系起来了?」
「可能因为,<比翼骑士>是本来不可能诞生的妖精使吧?」
「不可能诞生……?」
这句话是矛盾的。毕竟卓巳就是有力的反证。
「没错,不可能诞生的妖精使。不能诞生的禁忌之子。可是,十三翅族的祖先们找出了使『不可能诞生的存在』诞生的方法,设计出了超越始祖王奥伯龙留在翅族之血中的『某个诅咒』的术式」
说到这里,洛洛特不知怎的转头看向身后。
不对,是确认自己背后?
「——那个称作<口授的果实>,是特殊的翅族之吻。现在只有十三翅族才能进行的秘仪。是在那个车站,我对你施的术哦」
「………………」
洛洛特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说两句就要小歇一下。她讲得似乎很困难,果然还是不愿意吧。卓巳趁着这段时间,对已经获得情报进行整理。
始祖王留下的诅咒。为了打破诅咒而设计出的秘仪<口授的果实>。然后,藉此诞生的<比翼骑士>是改变翅族社会的象征。
话说的太夸张了。虽然不好形容,但给人这种感觉。
可是,卓巳尝试如此接触事情的一部分,首先注意到的是,自己想知道的并非<比翼骑士>的存在意义,而是其他的部分。
「洛洛特,我说……」
卓巳不由自主地沙哑起来。「嗯?」洛洛特心不在焉地随口回应,用餐刀刺向送来的糕点,似乎思考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好想问。可是,又不想问。两种相悖的感性在内心深处萌发。
「在你心中,我——」
视线碰撞在一起。或许这个举动让洛洛特察觉到卓巳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她发出木讷的声音。可是没关系。卓巳下定决心,准备继续说下去。
但就在此时。
突然,店内响起轻快的旋律。
声音的源头是搁在桌子一头的洛洛特的手机。连完全不听音乐的卓巳都听过的这首曲子,是很久以前流行的国外的有名流行乐。

时机怎么这么差……!
对不合时宜的打扰,卓巳不禁咬牙切齿。然而与此同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的自己事实上已然无力再次发起行动。
相对的,洛洛特也对扫兴之极的情况无所适从,眼神微微变得险峻。接着她拿起手机,刚刚查看邮件内容,
「——走了,卓巳」
突然说出这种话。可外面还下着雨。
「接下来会来一帮超~不解风情的人哦。在此之前,我们得离开这里」
「不解风情?」
「没错。打扰人家的第一次约会,不看气氛的一群家伙」
卓巳恍然大悟。不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怎么说也能明白。
「……是赫尔曼么?」
卓巳询问,也效仿洛洛特起身离席,决定将直至手机响起的前一刻自己胸口萌生出的不悦,先搁起来。
「是燎发来的,说不是本人。不过,人数似乎不止一两个」
「话说回来,赫尔曼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发动组织盯上你们,这些问题我都完全没问呢。一边转移一边告诉我吧」
「咦?啊,嗯……这是自然……不过卓巳,你真的好冷静啊」
这是当然。卓巳为了看上去如此正拼命掩饰着。尽管实际上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动摇,但敌不过在女孩面前爱充面子的男人天性。
「其实我想过情况会不会发展成这样,做了些心理准备」
被赫尔曼袭击就在昨天。而且能够预想到,「你的身份是眼中钉」的原因如果和洛洛特有关,说不定还会遭遇相同的危险。
「然而,卓巳还是来陪我约会了吧?诶嘿嘿,虽然有些轻率,但我能感到开心么?」
卓巳对笑逐颜开的洛洛特应了声「请随意」,在收银台支付了两人的费用。而后,亲切的店长借给了卓巳两把伞。本打算雨不停的话就去便利店买的,于是卓巳坦率地接受了店长的厚意,道谢之后走出店外。
「虽说很快就会停……可天气预报总是在不好的方向失准呢」
雨势更强了。果然天气预报最重要的就是准确性。仰望天空,只见在几欲压下来的云层的映衬下,飞艇悠然地飘在空中。虽然高速似乎比平时下降了,但怎么看都很危险。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有必要强行放飞么?
洛洛特撑开伞走了出去。卓巳也紧随其后,红色与黑色的伞并立在道路上。
「怎么办?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头过去?」
「不,藏起来也无济于事。卓巳的<IT>的足迹会被找到的」
卓巳不由看向脚下的小人们。洛洛特所说的足迹,大概是指的妖精之环。
「那么,你还是离开我比较好吧?」
「啊,卓巳在替我担心?可是,我没事的。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呢」
洛洛特的翅族之力应该被封印了才对,可还是一副好胜的样子。
「卓巳不用自责哦。吻上来的是我啦」
「……甘之如饴的,是我才对啊」
没错,觉得被吻也没关系的,是自己。这一点毋庸置疑。
「嗯!所以不要一个人难过,两人一起难过吧!」
「这样就解决了吗!?」
「不过,至少心情快乐了,不是么?」
或许如此。至少现在被骗一骗自己吧。
「于是,怎么办呢?」
「就这么逃下去。在这段时间里,就祈祷燎把敌人解决掉吧」
一般,人们把这个叫作没头没脑,但事实上也别无他法。既然<IT>的身姿和恶作剧不会被旁人看到,敌人也不会挑选地点下手。更何况小人们简直和路标一样,只能不断转移。
当然,也有战斗的选项。不过,这个选项在最开始便被排除了。从对话中可以看出追捕者是和赫尔曼一样的妖精使,而且似乎人数众多。没有取胜的可能。
「赫尔曼那帮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盯上你和燎?」
「唔~……简单地说,这是阿瓦隆的政治纠纷哦。改革派和保守派这两个派阀的斗争。与我来到这边世界的理由也有联系」
说着,走在前面的洛洛特,脚步就好像确定了目标一般毫无迷茫。虽说是逃跑,但逃跑路线或许已经预先决定好了。
「改革派和、保守派?」
「对,我的身份是改革派的急先锋,赫尔曼他们是保守派」
急先锋,又冒出了一个不搭调的词汇。不过,洛洛特的为人如何姑且不论,第一王女这个头衔似乎具备强大的影响力。
「……原来如此。这就和刚才提到的<比翼骑士>是变革的象征联系上了。那么,你们想要改变的,而赫尔曼他们打算固守的,是什么?」
卓巳明白,十三翅族的祖先曾经为了改变扭曲的翅族社会而战斗过。从话锋中能够预想到,洛洛特的目的也和这件事相类似。可关键是否是『扭曲的翅族社会』尚不明确。
对卓巳的提问,洛洛特嘴上挂满笑容,如此回答
「总之就是『大家能别再闷家里了?』之类的」
「???抱歉,我听——」
正要将后面的「不太明白」说出来,可抢在前面,
「快跑,卓巳!」
洛洛特突然叫喊,然后在路上冲了起来。没头没脑地跟着洛洛特跑起来的卓巳也立刻察觉到。从背后路的阴影中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向自己投来锐利的视线。服装很普通,但体格相当不错。而且表情太过严肃了。
「被发现了么!」
「似乎是的!卓巳,你对奔跑可有自信!?」
「马马虎虎吧!你呢!?」
「我很擅长骑马哦!」
也就是不行么。的确用看的也能明白。虽然动作十分敏捷,但步幅却拉不开,铁定跑过不过两个大男人。
然而,卓巳立刻做出决断,指示洛洛特「把伞收起来!」,洛洛特毫无怨言地照做之后,卓巳立刻将她娇小的身体抱了起来。和想象中一样轻。
虽然身体还是小孩子一样,但手中传来某种女性特有的柔软触感。卓巳全然不顾情况危急,害羞起来。视线突然变高的洛洛特,眼睛睁得滚圆。
「哇,是公主抱」
「因为您是公主呢!」
洛洛特露出近似「话是没错啦」的表情后,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接着,露出清冽的表情,优雅地指向前方。
「那么骑士大人,请往那个方向去」

  〇

耀眼的青焰扩散开,填满视野,一口气将袭击者们吞噬。
但燎不去确认自己的战果,黑色披风随风飞舞,在建筑物的屋顶上跳跃移动。面覆南瓜面具,头戴尖帽子,手持提灯。装备同化型<IT><喜爱糖果的诱火>后的运动能力,已非常人所能比拟。
面对从地面跃上数十米高度的新手,果然只凭迎头一击便能收拾掉。燎从穿在身上的法衣判断出对方多半和自己是相同类型的妖精使,姑且没下杀手,但<喜爱糖果的诱火>的威力依旧很难把持。或许刚才有些烧过头了,不过事已至此,没有担心的敌人的余力,
「……果然有蹊跷呢」
燎不由自言自语。实际上,保守派的行为的确很奇怪。
联络了洛洛特之后,燎也立刻遭受了攻击,尽管在大街上演变成战斗,但敌人实在过于脆弱。袭击过来的全都是充其量只有第二阶位的家伙,没有任何能和在此之上的阶位——第四阶位的自己相抗衡的对手。对方至少应该把己方的战斗力调查清楚了才对,为什么净派菜鸟来凑数。
然而,他们的团队协作性很高,没有多余动作,迅速制造出包围网,发动波状攻击。然而,他们的行为无异于埋头猛冲。实在太胡闹了。
燎尤其看不顺眼的,是对方的表情。同伴被干掉却不慌不乱,如同天经地义一般,重复着无谓的攻击。虽然方才又收拾掉了一个,但在身后追赶的敌人果然毫不动摇。
看到这里,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是牵制我呢。真正的目标是洛洛他们么……」
正确的说,目标只有卓巳一人吧。基本上,妖精使不允许对翅族直接出手。毕竟受过熏陶之人,不能做出对授业的一方犬齿相向之类的不义之举。特别是保守派,那样的教育应该相当彻底。不过,这当然要添上『表面上』这个注释。
和妖精乡有瓜葛的人类,几乎都将翅族尊崇为高贵的存在。正因忠诚的背后是更为低俗念头卷起的泞淖涡流,所以不会轻易作出违逆翅族的举动。何况洛洛现在是第一王女。更不可能加害于她。
但正因如此,洛洛特创造<比翼骑士>的事实是可耻之举,如果被对方从这方面突破,损害绝对不轻。如果现在让卓巳殒命,原本政治立场就很微妙的洛洛特,无疑会丧权。
不,毕竟比这更加棘手的是——
「……嘁、别碍事!」
想到这里思考中断。华丽的鬼火在黑夜中绽放,又毙一敌。
然而,在燎的心中并没有萌生昂扬,唯独焦躁不断聚集。事已至此,明明应该尽早和洛洛特汇合,然而口袋中的硬币却向自己告知敌人援军来势更凶。敌人似乎蜂拥而至,向自己身边聚集过来。
「这帮家伙,究竟什么来头啊!?」
连燎也控制不住,发出近乎尖叫的声音。

  〇

卓巳遵照洛洛特的指示,来到了去年刚开张的巨大的购物中心。由于客层挤满了家庭和情侣,比车站周围的闹市区还要漂亮绚丽,有许多品牌店入驻。今天也热闹非凡。
「喂,真的要逃进这里么?」
卓巳穿过感应门,如此询问后,怀中的洛洛特似乎很开心,笑容满面地点点头。
「嗯。外面在下雨,而且我想来这一看看」
「……等等。难道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此话怎讲?」
不行了。没头没脑的程度超乎想象。
「奇怪,感觉卓巳好像很受打击?没关系的哦,不用担心啦」
无凭无据地说完后,洛洛特抚摸卓巳的脑袋安慰他。虽然没有感觉不舒服,但非常害羞。由于周围全是目光,总之先把她放了下来。
「这里比外面更好逃走么」
「嗯。虽然因为有妖精之环,不能对效果太过期待就是了呢」
卓巳凭借着强大的环境熟悉度,中途甩掉了那两个男人。可是,他们必定很快就会追上,不能一直呆在开放性场所,的确有必要进入建筑物内。只不过,感觉这里的人稍稍有些多。
「搞不好会牵连他们呢……虽然现在不是能顾及这个的状况」
卓巳侧眼扫过两侧并立的各色店铺,询问洛洛特
「洛洛特。假设你是公主……」
「啊,好过分!什么叫假设,我是如假包换的公主啊!」
「那么,那帮家伙为什么会若无其事的袭击你呢?」
在身旁奔跑的洛洛特微微拉下鸭舌帽的帽檐,打诨一般笑起来
「因为我是问题很多的公主呢。树敌很多哦。而且这里不是阿瓦隆,十三翅族的权威也形同浮云。在人类世界就算有什么三长两短,也基本能够当做意外掩盖过去」
「既然这样,就借助他人的帮助吧。比方说同为改革派的人」
明明是要员,洛洛特的贴身护卫却极为缺失。就卓巳所见,感觉除了燎之外再无他人作伴。虽不知洛洛特出于何种目的来到人类社会,但一国公主连同本人在内只有两人踏足异乡,通常怎么想都不可能。
「我不是说过么?我是改革派的急先锋,基本没有同伴」
「为什么?」
「告诉你急先锋的别称吧。是『被疏远的人』哦。指做法太过超前,在同伴之间也受排挤的人。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同伴,但我不希望突然就被身边的人莫名其妙的暗杀掉,所以就和燎两个人来到这边的世界了」
虽然说得若无其事,但言语中流露出强烈的孤独。换而言之,洛洛特能够发自内心感到信任并留在身边的,只有真崎燎一个人。
「……不能拜托母亲么?她是阿瓦隆的现任女王吧?」
「正因为是女王所以才不行哦。母王必须以国为重而人轻」
「于是无可奈何,就只有两个女流之辈强行军么。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乱来了啊」
「现在变成三个人了,所以没关系!——要是这么说的话,会不会太自己为是了?」
这很难说。现阶段说什么也无济于事。虽然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卷入了事态的漩涡中,不过倘若知道有回头路,内心或许还是会被轻易动摇。毕竟赌注是自己的生命,与天平另一侧的,对洛洛特怀有的复杂感情的重量比起来不会逊色。不是能够轻易决断事情。
而且最关键的是,卓巳心中存有迷茫。卓巳虽然明白,从在咖啡厅的交流中萌生的东西是极为卑屈的感情,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
「……我也觉得三角形更加稳定呢」
结果,卓巳破口而出的,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只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让他莫名地产生出一股难耐的懊悔,感觉背叛了自己的心。
「唔咕咕……难道我的魅力不奏效么……!」
洛洛特抱起脑袋,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很奏效哦。就是因为奏效,所以胸口才会痛——卓巳在内心如此回应。
乘自动扶梯登上二楼,在错综复杂的道路上左弯右拐。不知是不是摸索经营者的思路与置店企业们的愿望之间的折衷点的结果,购物中心的构造极为复杂。一般来玩的话或许会感到烦躁,而如今却再好不过。
「这样一来,应该能争取时间等到燎赶过来」
卓巳不由漏出乐观的看法。然而洛洛特回应的声音却很僵硬。
「……似乎不行呢」
诶?——不等卓巳反问,突然爆发的轰鸣震撼整座购物中心。
卓巳连忙转身,这次又响起玻璃碎掉的声音。身后长约十米的首饰店的橱窗被打碎,同时巨大的影子从通道跃出。
直白的说,那是一只巨人。
一只身高应该不下四米,土色外皮的巨人。
身上只有一件腰蓑衣,手中握着尺寸荒谬的棍棒。与其体格相比,头部略小,没有一根头发。论脸,可用丑陋一言以蔽之。一副单纯浓缩了肮脏与野蛮,好似粘土捏成的相貌。
这样子,就如同幻想系电影中出现的极为老套的巨人画面具现而出,不过它的威容力压一切,非CG或布偶之流所能及。
「那个,应该是……<IT>……吧……?」
周围的客人们产生反应,但全都发生了意识错误。看上去,没有任何人看到巨人,无法正确的认知状况,只是茫然地望着破碎的橱窗。
「……嗯。巨人系挺流行的呢。是巨魔(Troll)吧?」
卓巳和洛洛特流着油汗相互私语,频频后退。不知智商是不是和它的外表相同,巨人的视线在周围扫过,却还没有注意到这边。
可是,首饰店中出现的亚系人矮个子男子,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卓巳他们的存在。
根根倒竖的黑发,鄙夷的三白眼。然后从右眉斜下纵贯的尖锐伤痕。错不了,他是曾在街上摆脱掉的二人组的其中之一。从年龄装扮就像在日本留学的大学生,不过

「动手,<仰赖臂力的怠惰者>!只把男的碾烂!」
听到指向卓巳的喊声,巨人的敌意霎时明显增强,转向卓巳和洛洛特,迸发出雄壮的咆哮。那人果然是妖精使,是巨人的主人。
「快逃,卓巳!」
洛洛特拉着卓巳的手,飞快地冲了出去。与此同时,背后响起炮击似的脚步声,客人们的尖叫和怒号相互交织,正如同凄惨哀嚎的坩埚。
巨人追了上来。所以必须逃走。卓巳明白。被洛洛特拉着手,脚步却显得犹豫不决。男人放出的台词,占领了整个脑袋。
「喂!那家伙刚才好像说,目标只有我啊!」
「嗯,似乎是这样呢!」
尽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洛洛特的回答却显得若无其事。
「刚才讲的故事有部分是我瞎说的,基本上,翅族是难以下手的对象哦!我认为比起我,他们会更花心思对付<比翼骑士>的卓巳!」
「笨、笨蛋!这种事早说啊!」
关于<比翼骑士>还有很多未解的地方。但从对话中可以判断出,那是对洛洛特的进退至关重要的角色。所以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的。保守派盯上了卓巳,想要从政治层面抹杀改革派的急先锋。
「可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离开我吧!」
正是担心洛洛特的安危,卓巳的声音才不经意地粗暴起来。可是,感觉此时多少包含些虚荣心的成分。被如此告知的当事人却只是「是么?」悠然一笑。
转过身去,只见巨人伴着雄吼威猛地奔驰在通道上。虽然速度不及气势,但突进能力却令人惊讶。即便在拐角处控制不当撞到墙壁,依旧连同墙角一并破坏,穷追不舍。看来最初的轰鸣应该是那头巨人撞坏某处墙壁的声音。
客人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这让卓巳感到不可思议。他们充其量只是被巨人冲开就结束了。或许客人们就算在认知受阻的状态下也能察觉到危险,主动为巨人让路。
「……看那个大块头。明显脑袋很迟钝的样子。就算接到只冲我来的命令,也不知道究竟能理解多少。这样下去,你也会有危险啊」
不管怎么想,兵分两路才是明智之举。如此一来,最不济能让洛洛特得救。或许身为<比翼骑士>的卓巳被击杀会导致洛洛特立场不保,但总比丧命要强。
可是,洛洛特以平静而坚定的口气说道
「不~成~。我们已经是生死与共的一对了,一起逃吧」
「我说啊!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么!?」
卓巳不由丧失冷静。知道敌人盯上的是自己,刚才考虑过的『要是有回头路』的假设猛然变得更加鲜明的现在,能将洛洛特放在优于自身生命的位置上,应该值得自豪了。然而,卓巳却涌现出类似焦躁不安的感情。
「这种时候,就别管什么政治生命了啊!现在真正的生命更——」
「不只是政治生命哦。如果卓巳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失去很多东西的」
洛洛特看着卓巳。真挚的眼睛里,却含着些许的愤怒。
她表露出的,是没头没脑就被当成被保护的一方的,愉快的愤怒。
「思想,梦想,信念——身为翅族的证明,我都会失去」
「………………」
「所以不行」
卓巳被洛洛特的气势压倒。这幅抛弃一切花招和狡辩的高尚姿态,令卓巳难以冷静。她澄澈的眼神,仿佛将卓巳的迷茫悉数揭穿一般。
而且事实上,洛洛特也没有片刻停歇,接着如此讲到
「对不起,卓巳」
「啊、咦……?」
「指刚才咖啡厅的事」
卓巳身体一颤。果然洛洛特已经知道卓巳想说什么。明白之后,后悔与羞耻油然而生。
「那样的说明是不行的,任谁都会觉得讨厌呢。我不擅长按顺序去讲事情,只顾着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卓巳的感受。真的,对不起」
「没、没有……我……」
「可~是!卓巳也有错哦!」
不等卓巳拼命寻找托辞,洛洛特就像闹别扭的猫咪一样,高傲地扬起下巴。
「就算我的说明之所以那么烂,因为变成了乱了套的刻板的说法啊。再相信我一些就好了。……卓巳笨蛋」
受到好似撒娇的责备,卓巳无言以对。正因为知道洛洛特并不是真心责备自己,卓巳才更加难为情。
没错。卓巳曾怀疑过。怀疑的不是别的,正是洛洛特那好意的含义。
「卓巳想过,我所需要的,或许终归只是『变革的象徵』这个宣传。对吧?」
「……」
「想过改革派的我为了宣传而寻求<比翼骑士>。所以,其实接吻对象是谁都无所谓,所以感到害怕。对吧?」
这正是卓巳纠葛的本源。对洛洛特所怀有的疑惑,突然如鬼迷心窍一般。
太丢人了。因为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怀疑洛洛特对自己的感情。正因为不敢挺起胸膛,宣言这就是玖堂卓巳,所以才会担心自己配不上洛洛特。
可是,不安一旦产生,之后就算试图否定却依旧无法从心中拂去。正因为卓巳自己也开始感觉到与洛洛特的邂逅是特别的,所以才不敢相信她常常挂在嘴边的『奇迹』所指的并非是徒具形式的联系。
「…………抱歉,我……」
「不,没关系。我们都有错啦。说实话,我挺开心的呢」
开心?卓巳不知不觉垂下的脑袋,被出乎意料的回答拉起来。不知怎的,抡着小小的拳头拼命奔跑的洛洛特,害羞似的笑起来。
「因为,卓巳一直在为我的事而苦恼,对吧?非常非常的迷茫,对吧?所以,这是『真心』的证据哦」
真心。迷茫是真心的证据?卓巳反刍刚才的话。
「今天约会的时候也一直是这样。卓巳你呀,脑子里一刻不停只想着我……我感觉,好想好想马上就扑进这个男孩的怀里,尽情的抱紧。叫我怎么可能不开心啊」
「可、可是!这个和那个是两码……」
「没关系啦。听我说,卓巳」
洛洛特换了张表情,反复确认身后追来的巨人。
「现在没有具体去说的余力,不过——我是有目的的。不,是野心。宏大的野心」
野心?卓巳鹦鹉学舌,洛洛特接着说道
「我为了实现我的野心而来到了人类世界。然后,我遇到了卓巳。可是,直到那一刻,直到身处那个地方,直到与卓巳相识,我都不曾有意创造<比翼骑士>哦」
「!?等等,这……」
「在见到卓巳的脸的那一刻,『确信』涌上我的心头。我想,大概正因为是卓巳,我才会怀有这样的感情。所以,我对卓巳施了<口授的果实>」
说到这里,洛洛特的眼睛变得柔和起来。露出与之前所不同的,成熟的笑容。
「其实呢,妖精的吻,是亲在手背之类不会产生抗拒的地方的。亲吻嘴唇,是想让对方成为<比翼骑士>时才会做的哦?」
而且——洛洛特吸了口气。有些自豪地接着说道
「我,绝不会把初吻献给无所谓的人」
这句话,已然毋庸置疑。接受洛洛特灌注『真心』的思念,卓巳的胸口开始急速高鸣。与此同时,强烈的悔恨麇集蜂萃。
卓巳对自己的懦弱感到厌恶。太过畏惧最后会变成一厢情愿,不肯直面最根本的冲动,不敢深入——于是,自己究竟渴望什么。
还有许多未解之事?那又如何。疑问放在以后消除就可以了。又回头路的话呢?蠢死了。明哲保身这种事,长大以后可以体验个够。
不用讲道理,而是靠着更加单纯的东西。像小孩子一样,埋头向前冲就够了。
明知有危险,今天为什么还要去约会?回想起来。自己的『真心』所寻求东西,不是用大脑,而是用心去掌握。
「……怎么样?误会解开了?」
在身边奔跑的洛洛特带着央求的眼神询问。过了一会儿,卓巳的脸缓和下来。
「认定了」
「咦?」
或许想起这句台词似曾听过,洛洛特的双眼惊异地眨了眨。
「我认定你了」
又重复一次。这一次,卓巳注入了坚如磐石的意志。
洛洛特的表情转眼间变得柔和,诶嘿嘿~地,比平时更加懒散地笑起来
「被认定咯♪」
「啊,认定了。做好觉悟哦?三人组从今天起就结成了呢」
卓巳如此宣告,点点头。于是,自己心中的诞生了一根指针。虽然不可能让一切纠葛烟消云散,但如今至少明确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已经不再迷惘。
接着,卓巳向身后转过头去,只见巨人似乎在拐角处转弯失败,摔倒在地。
「姑且再问一次,真不打算兵分两路么?」
「免谈!你就干干脆脆地放弃,然后和我一起,一边嘻嘻哈哈地聊天,一边四下逃窜吧!」
得到洛洛特打趣的回答,卓巳只好苦笑。看来只能下定决心了。
「……我明白了。我放弃。你是个笨蛋呢」
「嗯嗯,卓巳是个机灵鬼呢」
「可是,这样一味的逃跑也不是办法,趁这段时间——」
此时,视线突然变得开阔,令卓巳不禁噤口。
是楼梯井。天花板垂着豪华的枝形吊灯,从扶手向下俯览,可以看到一楼的喷水池。然后在相隔楼梯井对侧过道上,站着一个人。
是追兵二人组的另一个。他是个身躯高大壮硕的白人,果然是学生装扮。短寸金发,尖锐的鹰钩鼻。散发出某种老江湖味道的风貌。脖子上挂着几枚军牌,要说把那些当做饰品未免有些粗野。而且在男人两侧,天经地义一般守候着超越常识的存在。
最初以为是狗,但是不对。虽然脸确实让人联想到犬科动物,身体也被硬毛所覆盖,但脖子以下是人类的身体,稳稳地用双脚站立。
应该可以称之为兽人吧。略小的身躯穿着皮甲,腰上挂着一柄长剑。两只兽人,如同等待主人命令的家犬,伫立在那里。
「……那个我也能懂。是狼人吧?」
「卟卟~,猜错了。大概是地精(Kobold)哦?」
虽想事先确认一下,但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现在的问题是,逃跑的计划也在敌人的算计之中。
白人男子从容不迫地将手高举,倏地挥下。
「将男的和女的分开,<放养的猛犬们>!」
接到期待已久的出动信号,两只兽人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时而只用两只脚,时而四脚并用改变奔跑方式,遵循本能以最快速度追了上来。
楼梯井是圆形构造,通道周边有饰边一样的东西。狗脸兽人们左右分开,以夹击之势逼近卓巳和洛洛特。可就算折返,巨人就在身后,已经没有任何前进的空间。最糟糕的情况终于来临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能往下跳了。虽然距离一楼高度相当之大,但运气好只会摔个骨折就能了事。虽然搞不好会丧命,但若是这样下去,自己和洛洛特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未来。
如果有绳子就好了——卓巳如此想到。可是,这无异于强求无中生有。
——来制造吧?
此时,有个声音回应了卓巳无理的要求。
向脚下看去,此时与小人们期待着什么的浑圆眼睛相接。他们明明是卓巳和洛洛特现在唯一的贵重战斗力,却因为接踵而至的吃惊让卓巳将它们完全抛在了脑后。
——需要绳子的话,来制造吧?
卓巳的<IT>,<矮人鬼工职人员>再次提问。自不待言,回答只有一个。
「轮到你们出场了!工作吧,小人们!」
接到命令后,反应依旧戏剧性地迅速。霎时间海量增值的小人们瞬间从视野中消失,片刻间便带回来大量的材料。
然后是制造。专心地制造。纯手工作业,然而以机械都望尘莫及精确度与速度,专注地制造。遵照以工作之名的恶作剧——不,遵照其存在意义。
似乎从购物中心的服饰店中擅自拜借来的大量衣物,转瞬便被分解成原本的工业纤维。随后编成了的绳状物的一端配备着钩子,另一端配备着自动安全防护装置和与地面测定距离的传感器,直接装备在了卓巳的腰上。更加注重缓和冲击的,富有伸缩性的带子将身体与绳索固定,作业便如此轻而易举地完成。
最后——咔铃,与上次一样,响起无数螺丝一齐拧紧的声音。
从开始仅仅只用了五秒,一根具备高度控制机构的结实绳索便完成了。简直荒唐无稽。这技艺,就算神,就算恶魔也望尘莫及,纵然是妖精,玩笑也开得太离谱了。
面对超越人类动态视力极限的职人艺术,洛洛特也少有的呆住了,表情僵硬。从仿佛在颤抖的双唇间编织出的,是单纯的一句话。
「好厉害……!」
可卓巳就连倾听一句话的时间也腾不出来,将目光呆滞的洛洛特抱在腋下,确认钩子挂在了扶手上后,毫不犹豫地纵身投入半空中。
一瞬间的浮游感过后,开始急遽下落。

与此同时,从背后逼近的巨人失去目标,以冲来的势头飞出了楼梯井。被猎物逃走的两只兽人,而从正面重重地相互撞在一起。
卓巳抱着洛洛特悄无声息地在一楼着地,巨人勾勒出夸张的弧线掉进喷水池,因脑震荡倒伏在通向二楼的走道上——这一切也都发生在同一时刻。
于是情形骤然一变,现场如风浪过后的水面重拾宁静。
客人们困惑遁逃的喧闹,感觉好远。洛洛特两眼放光,享受着这样的事态。俯视着卓巳的白人,眼中充满了恐惧。
「你这家伙……真的是、第二阶位么……?」
卓巳不知道什么阶位。可是,的确能够感受到奇妙的感觉。在如此危急的状况中,内心却不可思议地平静,感觉现在的话,不管多胡闹都不在话下。直至此前还在敌人的<IT>面前畏缩的身体,此时轻盈得令人惊讶。
当然,这一定是错觉。可是,至少自己并非脆弱无力。无论什么谁来做对手都能与之交锋。想到自己拥有这份力量,有些开心起来。
可以用自己的手保护洛洛特。
「卓巳,看!大块头起来了!」
怀中的洛洛特督促卓巳提高警惕。视线移过去,只见巨人从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喷泉的瓦砾之山中,缓慢地站了起来。能感觉到二楼的过道上,相同的两只兽人也站了起来。或许该说理所当然,对方似乎并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
卓巳从腰部解开绳索,再次在过道上奔驰。
「怎么办?果然就这样逃下去?」
「不,反击吧。如果只有两个家伙,我觉得应该有办法对付」
「哇,好自信啊。可是,真的没问题么?」
「别这么说。其实我害怕得不得了啊」
「那么,我就提个建议好了。如果想制造什么东西,就连同道具的细节也想象出来。有余力的话,扯开嗓子发出声音应该会更好」
原来如此。卓巳立刻领会了其中意思。分离型<IT>能够汲取主人的意志,某种程度上做到自主行动。但是给出明确指示,应该能让精度更上一层楼。
卓巳抱着洛洛特箭步不停,对成群结队的小人们下达新的命令。
「工作吧,小人们!要制造的是——」
卓巳一边堆叠语言,一边将脑海中尽可能细化地描写自己寻求的道具。
随后,小人们和刚才一样——不,以更胜刚才的俊敏开始作业。

  〇

白人男子——马特雷感到焦虑。
虽然目标同样是第二阶位,但成为妖精使时日尚浅。马特雷认为收拾掉目标易如反掌,然而风向变得太过诡异。
『喂,那家伙真的是第二阶位?』
戴在耳朵上的无线耳机中,传来了同伴亚系人——布鲁特的声音。由于自己的<IT>有些迟钝笨重,先行的马特雷不久应该会追上来才对。
「啊,这一点毫无疑问。你也确认过他的妖精之环吧?」
虽然如此告知对方,可马特雷自己一时间也很难相信。
『那么,刚才的那个是怎么回事?我和你都被他给耍了啊』
「是感觉的差距吧。正因同为第二阶位,才能的差距才会如实地体现出来」
『可恶,开什么玩笑。一个没受过训练的小鬼,竟然比我们强?』
循着通道地面上满布的妖精之环,马特雷在购物中心奔跑。作为保险,让<放养的猛犬们>坚守身旁两侧,寻找敌人的气味。
『抱着被嘲笑的觉悟,赶快向其他人求援如何?』
「不行。当前战线已经全面崩溃了」
考虑到收拾目标卓巳·玖堂手到擒来,部队的大部分去牵制燎·真崎,然而最终失败。刚才目标展现了<IT>的驾驭力之后,自己和布鲁特也有些心里没底。
『嘁、没办法了。喂,既然这样,就用枪吧?』
「……别胡来。这个国家是有法律的。别以身试法」
在最大限度地动用<IT>的情况下,妖精使的姿态不会被人类正确的认知到。这一点对记录影像也不成问题,比方说对设置在这所购物中心的监控摄像头录下的画面同样适用。但开枪的话可就麻烦了。空弹壳和弹痕会留下明确的物证。
『别担心。区区一个小鬼,一发就收拾了』
「就算一发也有问题。你是不知道日本对枪支管制有多洁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在这个国家,就算是警察,只要没有遇到特殊情况都不允许开枪哦?」
『那么,就去堂堂正正的交锋么?任务失败的话更糟糕吧』
任务失败,这个词重重的压在马特雷的肩膀上。如果无颜面对自己的恩主又是指挥官的『她』,在某种意义上比死还难过。
「……我知道了。但要消灭证据。尸体、子弹、弹壳,全部都要弄干净」
『先不提尸体和弹壳,子弹该怎么办?』
「找不到的话,就用我的<放养的猛犬们>循着火药的味道找出来!陷进墙壁的话,到时就用你的<仰赖臂力的怠惰者>把弄出来!知道了么!?」
嘿嘿,明白~——布鲁特随口回应之后不再说话。真是个随便的家伙,受不了他。
没过多久,马特雷的脚步稍稍放缓。妖精之环通向了紧急出口。对方或许想要逃到屋顶上。想到这里,虽然心情迫切,但这一带是遮蔽物很少的一条窄路。考虑到或许会被对方埋伏,不得已只能谨慎前进。
马特雷站在拐角前,站在通向紧急出口的最后且唯一的路线跟前,停下脚步。
「查探情况,<放养的猛犬们>」
首先让兽人们先行,判断没有问题后,自己在转过拐角。
没有发现目标的身影。空间似乎也不足以将人隐藏起来。既然如此,果然是逃向外面了么。马特雷准备向紧急出口的门走去——忽然察觉到。
地面上,没有妖精之环。妖精之环恰好在通道的拐角处,突然中断了。仿佛目标在此处突然蒸发一般。
难道是作战前在眼皮上涂抹的,能让妖精之环视觉化的秘药效果用尽了?
不,这不可能。之前留下的妖精之环,如今依旧清晰地映入眼中。
「究竟怎么搞的——…………?」
马特雷顿感不对劲。眼前的墙壁总让人很不舒服。最开始并不清楚哪里奇怪,可用手一摸便感觉到十分明显。
触感轻得不正常。仿佛贴着墙面质感完美的纸。摸上去就像泡沫聚苯乙烯的质感。
难道——马特雷顿时战栗起来,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墙壁突然被冲破,从另一侧袭来猛烈地冲击。
「噶……!」
不足片刻,马特雷和他的兽人们一齐被打倒,拍在地板上。虽然靠着意志力勉强维系着意识,身体却动弹不得。这种效应并非来自伤害,而是某种钢丝编织的强韧网状物,将自己和<IT>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马特雷认识到自己已经被完全捆住。原本认定是唯一通道的拐角,其实是条丁字路。只不过,由于连接紧急出口的左侧通道以及对侧的右侧通道被以假乱真的纸墙封上,所以产生了错误的认识。看不到妖精之环也属自然。毕竟敌人就藏在临时制造的墙壁后面。
「——比想象中的还要能干呢」
好似障子的薄墙上裂开一个大洞。目标少年从洞里钻出现身。手中拿着好似榴弹发射器的道具。应该是射出网子的装置吧。
「照这个样子,还剩一个么。真是可怕的天分啊」
马特雷说着,少年随意地抬起脚。
少年做对自己如此夸张的手笔,既不兴奋也无感触。
意识被夺去的前一刻,马特雷发自内心对他极为自然的言行惊叹不已。

  〇

「马特雷!喂、马特雷!……畜生,怎么搞的啊!?」
布鲁特愤然粗语,砸向身旁的墙壁。从刚才开始,对方便对呼叫全无回应。那个一板一眼的马特雷会切断无线电,必定是陷入了难以脱身的状况,要不然就是本人已经被干掉了。
布鲁特以走在身旁的巨人为盾牌,从枪套中取出自动式手枪。
「见鬼,真他妈见鬼!那个小鬼,把马特雷干掉了么!」
妖精之环在两个方向分开了。一边通向了紧急出口,但已经陈旧。新的足迹从楼梯去往了地下停车场。布鲁特毫不犹豫的走下楼梯。
随后到达的停车场,被幽深的黑暗所笼罩。理由很简单,灯光被一点不剩的熄掉了。当然,这并非电力系统的故障,是逃入这里的某人有意图的破坏。虽然希望快点有人来修好,但这种发展不值得期待。如果这样的熄灯是藉由恶作剧促成的话,不能指望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应急灯那不可靠的灯光视线在唯一的光源。不,脚下微明的妖精之环也或许也可以利用。或许是敌人想到的扰乱战术,让<IT>到处乱跑,妖精之环的轨迹没有一致性。所以不可能确认对方的所在位置。
将不乏障碍物的停车场作为战场,也就表示黑暗之中明显布有陷阱。
「藏起来是白费力气的!耍小聪明是没用的,赶快给我滚出来!」
就算放声威吓,自然也没有回应。刚才只要能逮到畏惧之气的尾巴就赚到了,然而效果不彰。虽然十分恼火,但不得不承认。
虽说是个小鬼,但绝不是能够轻视的对象。前且不论他作为妖精使的才能云云,胆识就非外行人所能及。强大到能够布下陷阱,诱敌深入,伺机待发,最后出其不意。马特雷也有些大意,果然是被这家伙给干掉的。
但自己不一样,不会踩进撂倒搭档的同一个坑里。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立即射杀。不能再管什么消灭证据了。布鲁特慎之又慎,同巨人一起在停车场中前进。
此时,某处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布鲁特条件反射地将枪口指向那边,却当即瞠目。因为他看到半空中漂浮着某种东西。那东西勾勒出松弛的抛物线,是个拳头大小的铁块。
难道是,手榴弹?那家伙的<IT>,连这种东西都能制造么?
是一般的炸弹么,还是镇压用的闪光爆音弹呢。不,无论是什么,应对方式都只有一个。布鲁特飞快地躲到巨人身后,当即蹲下护住脑袋。
爆炸的气浪会当即肆虐。虽然无法阻断光线和声音,但只要能免于直击,此后应该总有办法应对。不过自己射击的精度,恐怕多少会有些失准——
太天真了。布鲁特的判断失误立刻得到证明。
突然,高压电火花在黑暗中狂舞。
「吓……!」
布鲁特吃了出乎意料的一击,就连惨叫都没能正确发出来。
他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勉强能够理解的,只有谜样的投掷物在空中爆散火花的瞬间,全身上下都遭受了强烈无比的冲击。
布鲁特喘不过气,四下打量之后,意识才终于跟上。对方投掷的的确是非杀伤性武器,但散射出来的既不是光也不是声音。
是电击。那颗手榴弹,产生了难以想象的放电现象。
而且电压就连受过高度训练的自己都能够一击无力化。虽然逃过了昏厥的命运,但非接触型电击武器便能产生此等威力,已经脱离常轨。而况距离还有十米。
用了这种东西,对方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或者,对方制造了某种绝缘性的防护服么?不,难道是指向性的电击……?不可能。这不现实。
「见鬼……去他妈的……!」
思维纷乱如麻。即便如此,布鲁特依旧勉强抬头举起枪。可是视线和准心都无法瞄准。他用摇晃的视野,捕捉到汽车后面飞出的人影。
是目标少年。他猛烈地挥起手,摆出过肩投球的姿势。
他想将刚才一样的像手榴弹的东西再扔一次。如果吃下那个,必将意识不保。然而明知如此,手却使不上力,也想不出应对的策略。
不行了。无计可施。要被干掉了——
正当如此心想的瞬间,少年的姿势遽然崩溃。不,是放弃了投掷。
在此等关键时刻,为什么要犹豫?不对,并非如此。布鲁特的直觉告诉自己,对方恐怕出了什么岔子。
既然如此,不可能放过这天赐良机。
「……蹂躏吧!<仰赖臂力的怠惰者>!」

  〇

在卓巳即将放出巩固战果的一击时,意外发生了。
最初感觉到的是微小的破碎声。在这种声音连续几次之后,手中的手榴弹立刻不留原形地支离破碎了。
不是分解,是破坏——不对,是自毁了。构成手榴弹的所有零件,仿佛像松开的绳结一般兀自解开,粉碎至无法再次利用。
这个意外,连卓巳自己都始料未及。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令他一瞬间六神无主。
然而趁着这个空隙,对方发动反击。似乎不受电击太大影响的巨人发出雄吼,同时开始突进。回过神来的卓巳,即刻调转方向。
在他逃进车辆缝隙间的时候,脑中只有一件事。手榴弹为何会突然坏掉。
是单纯的工作失败么?是自己的印象不足,或者是小人们的恶作剧没能正确发动呢?这些猜测到的原因都有可能。
可是,无论属于哪种情况,都留有无法释然的疑窦。明明第一颗运作顺利,第二颗就连哑弹都算不上,直接自毁了,这种事让卓巳无法接受。既然如此——
「难道……这就是燎昨天所说的『制约』么?」
听说<IT>的恶作剧越是万能,使用况请就越不稳定。具体来说,会附带很多必须恪守的规则,或是必须必须达成的条件。
卓巳的<矮人鬼工职人团>的确具备某种万能性。在短时间内可以制造出出色的高完成度的道具的创造系恶作剧,如果使用无误,应该能够应对任何情况。可是正因如此,就算某种地方存在巨大的缺陷也不足为奇。
从情况推测,大概是时间限制吧。
小人们制造的道具,恐怕无关乎使用或未使用,一定时间过后都会坏掉。现象的发生或许会根据制造出的道具而不同,但至少手榴弹从制成之后差不多五分钟就会散架。
五分钟——时间设定有够苛刻。这恐怕是相当棘手的限制。
想要实现制造道具以调整时间会因时限造成阻碍,可遇敌之后再进行作业风险又太高。无论小人们动作如何迅速,指示、工作、完成、使用,要满足这些最低限度的必要动作,必定要花费相应的功夫。比如现在面对持枪的敌人,哪怕短短数秒时滞都足以致命。
此时,从背后传来咯吱咯吱的,某种不祥的倾轧声。
卓巳一边奔跑一边向后望去,只见巨人双手轻而易举地举着一辆车。
「不会吧……!?」
卓巳不由发出呻吟。没有思考的时间,刚刚向侧面飞扑,近乎水平扔过来的法拉利便擦过卓巳的鞋尖,一路侧翻,波及其他汽车。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包括法拉利在内的几台车,从引擎室喷发出猛烈的火焰。眼前被火墙所阻绝,卓巳脱身乏术。
「……工作吧,小人们!」
卓巳反射性地命令<IT>,然而还没决定要制造什么的时候,
「别让他得逞,<仰赖臂力的怠惰者>!」
从巨人的后方嘴上来的亚系男子发出怒气表露无遗的嘶吼。正确的说,虽然步履有些蹒跚,但已经从电击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了。
巨人的目标既不是卓巳也并非小人们——而是停车场本身。
攥紧的拳头砸向脚下,藉此让剧烈的震动在地下飞速扩散。
破坏力荒谬绝伦。水泥地面被击穿,形成巨大的火山口,冲击甚至令周围停靠的车辆在转瞬间飘在空中。就连卓巳也失去平衡,单膝贴地。身体轻盈的小人们只能像玩具一样被弹得到处乱滚。
「就这样不断击打地面,限制那家伙的<IT>的活动!」
接下来的指示也非常正确。巨人交替挥拳,开始不间断地让立足点摇晃。每震荡一次,小人们就会很好玩一般摔倒,飘向空中,然后行动被打断。
「哈!形势逆转了,臭小鬼!你以为我会让你小子肆意妄为么!」
男人用英语滔滔不绝地放出不雅的词汇。然而他的行动与言语截然相反,十分慎重。不急于求胜,缓缓地架起枪,靠近过来。
「……完蛋了呢」
死局了。基本已经穷途末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仿佛如今才对没有正确掌握恶作剧的缺点感到懊悔。
无路可逃。无法使用<IT>。卓巳藏在车辆后面,但如今连脸都无法露出。与男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被缩短至十米。在这个距离上,无法想象稳重的射击会打偏。不能指望轻而易举就能逆转。
话虽如此——
卓巳也不会轻言放弃,坐以待毙。
姑且还有最后一个策略。不,与其说策略,更像是罐破摔的方法。只不过,这要求相当冒险,关键是距离和时间。
想要尽可能的接近,但如此一来,中弹的可能会更高。必须打对方措手不及。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的布局虽与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但已经实施完成。剩下的,只能祈祷她能察觉卓巳的窘境,配合卓巳。
于是,这一瞬间平淡无奇地降临了。
「住手!如果对我(ぼ)……我(わたし)的骑士出手,无论何人我都不能原谅!」
明亮的声音响彻停车场。将这不合拍的台词说出口的,自然是洛洛特。她拿着两把伞,伫立在男人身后二十米之外的立柱后面。(注:洛洛特的管用第一人称为ぼく,此时改口为わたし)
指示让洛洛特找地方藏起来的是卓巳。他沉痛地告诉洛洛特「如果有闪失,就帮我吸引对方注意」。本来只是以这样的名目暂且让她远离危险,可没想到在最后竟然成了杀手锏。
「什——!?」
男僵硬地转向身后,可发觉对方是第一王女之后,马上松了口气。
果然无法开枪。洛洛特不是对方的目标,而且最关键是的,对方认为就算放任不管也不会造成阻碍。世事难料,卓巳此时已经纵身跃出了车辆背后。
彼此之间的距离大约七米。这不是能够近身的距离,也不可能够仅凭瞬间的空隙缩短。可是,就算人类无法做到,<IT>又如何呢。
卓巳一边奔跑,一边将放在掌中的小人们瞄准男人全力扔了过去。
目标是手枪,任务只有一个。
「分解!」
飞翔在半空中的小人对粗暴的待遇没有表现出一丝厌恶,忽然抱住手枪。
男人察觉到气息,视线转回卓巳身上。他的样子,仿佛看到了愚蠢的猎物出现在眼前,嘴角狰狞地上扬,接着豪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可是,子弹没有发射出来。
在这不足一眨眼的时间里,小人们已经出色地完成了工作。
手枪在男人手中被分解了。滑膛被剥离,弹匣被拔出,主要零件被去除,就连已经装填完毕的第一发子弹都被夺走。剩下的只有枪柄和最低限度的枪架。扳机照原样留了下来,感觉有些讽刺。
男人对此并不知晓,再次扣动扳机。可是手枪没有反应。他只是焦躁地一次又一次动着手指,但子弹就是出不来。男人的双眼的焦点聚合在枪上。或许他终于明白了情况,表情哑然而抽搐。但为时已晚,这已经留足了时间近身。
「该死——!」
卓巳向前猛冲,以临空抽射的要领,鞋底陷入男人的面部。卓巳没有与职业人士互殴的打算。他利用体格差距,将全身的重量施加在奋力一踢上。
男人被猛地轰飞。接着,卓巳也没有完成受身,直接摔在了地面上。
「卓巳!」
洛洛特一脸担心地跑过来。背部着地的卓巳不住的咳嗽,连忙挥手制止洛洛特——不过马上察觉到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男人已经完全昏迷了。不知何时,用拳头震撼停车场的巨人也消失无踪。伴随着主人无力战斗,<IT>也无法维持实体。
「结束、了么……?」
看来是赢了。理解胜利之后,脚立刻开始颤抖。之前冷静战斗的自己,就像假的一样。事到如今,还是对诸多事情感到难以置信。
「好厉害啊,卓巳!以弱胜强!」
洛洛特露出难以抑制兴奋的样子,尽情地称赞卓巳。
卓巳心想,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拼命也值得了。

闹出了相当大的动静。既然无法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敌人,就不能继续留在购物中心。做出这样的判断,卓巳和洛洛特再次向外面走去。
「燎怎么了?」
卓巳向走在身旁的洛洛特询问。和燎取得联络的她一边收好手机,一边回答
「她说那边似乎收拾完了。正向我们赶过来」
「是么。那么,总算告一段落了呢」
「燎夸奖了卓巳哦。说卓巳明明只有第二阶位,却相当能干呢」
「是、是么?……总觉得难以想象呢,那个人竟然也会夸奖别人」
卓巳挠着脸穿过大厅,准备从来时不同的出口离开。天空依旧乌云密布,好似要将世间的一切污秽冲刷干净一般,让雨露充满这个世界。
卓巳一边心中咒骂着天气预报,一边撑开高中生拿在手里显得过于难堪的印花黑伞。
「——伞,逃跑的时候也老老实实地带着啊」
「那当然咯,借人家的当然得好好还回去哦?」
这的确是天经地义的。虽然历经生死考验还能实践这种天经地义,恐怕并不寻常就是了。卓巳耸耸肩,接着问出很好奇的问题
「从昨天开始就频繁的听到,刚才说的那个『阶位』是什么?」
「是表示妖精使力量的定位标准——大致就是等级哦。通过妖精之环的形状来分辨的」
「妖精之环的形状?不都一样么?」
卓巳连自己的<IT>的妖精之环都没有确认过,所以还很不开窍。
「不对哦。妖精之环的颜色和形状会因为授吻翅族的血脉而不同。强大的贵族会用家纹原原本本的形成妖精之环。然后,围绕纹样的外圈部分会显示阶位。所以,只要使用将妖精之环可视化的道具,就能瞬间分辨出对方的实力」
不过只是反应大致的情况啦——洛洛特先做了个铺垫,又接着说道
「第一阶位的仅限于辨识所以排除,第二阶位可以勉强使用<IT>。于是,从能够完全控制<IT>的第三阶位开始,终于才算得上是合格的妖精使了。后面就是菁英了呢。第四阶位是能够暂时将<IT>的能力发挥至极限放出大招的阶位,然后到达第五阶位就是英雄层级了」
「换句话说,总共就是五个阶位么」
不知为何,洛洛特只是「嗯……姑且吧」回答得有些勉强。感觉说话方式有些牵强。
「话说回来,英雄这个说法很厉害啊。是不是有点吹过头了?」
「完全没有。就是字面的意思哦。第五阶位非比寻常哦,是真的」
洛洛特表情变得认真,极力主张。
「现在在整个阿瓦隆,第五阶位的人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不过我和其中一位关系很铁,让他给我见识过使用全力的样子哦。那简直是天变地异呢」
呵呵——卓巳出声附和。不过觉得天变地异这个说法,实在有些可疑就是了。
「顺便问一下,那是怎样的人?……是男人?」
毫无意义的提问。而且最后一个词明显是多余的。果不其然,洛洛的脸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辉。可是,在她开口之前,
「是我哦,少年」
外人给出了答案。
卓巳一惊停下脚步。此刻,呼吸也中断了,连心脏也冻结了。
「与美丽的公主殿下交好的第五阶位,就是我。所以无需燃起嫉妒之心。对如此年迈的对象显露敌意,可是会令女士失望的哦?」
声音的主人饶有兴致地接着说道。洛洛特代替动弹不得卓巳,满不在乎地出生回应。
「男孩子吃醋,我觉得很可爱哦」
「哎呀,不愧是公主。说出害臊的话轻松得就像呼吸一样呢」
对方也愉快对答。对方的距离出乎意料的近,已经到达了危险的程度。为什么直到刚才都没察觉到第三者的存在?
这是必然的。因为那个男人伫立在雨中。
在这暴雨中伞也不撑,任由无袖长外套和圆顶礼帽被淋湿,叼在嘴里的烟斗悠然地冒出紫烟,诚如赫尔曼·雷尼德——雨男之名。(注:赫尔曼·雷尼德为Herman Rainned)
实在与雨太过合拍,站立的身姿甚至觉得在装腔作势。与最初和洛洛特邂逅之时的那种风景的协调比起来,浸透出别样的一体感。
「Hee Haw。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洛洛特公主。还有少年也是」
「嗯。Hee Haw。感觉今天比起平日更开心呢,赫尔曼」
「啊,确实很有开心。精彩好戏,看得我紧张得捏出汗来了呢。有些兴奋起来了」
看着亲切交谈的两人,卓巳凑近洛洛特耳边悄声询问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赫尔曼呢,是我的前家庭教师哦。除了礼仪作法和功课,还教会了我骑马和人类世界的很多很多东西哦。另外,直到最近还是燎<IT>的启蒙老师」
洛洛特说得若无其事,令卓巳混乱不已。
「那么……为什么如今要敌对?」
「原因都是凡俗小事啊,少年」
不知是不是被听到了,赫尔曼伴着苦笑讲述
「我辞去教师一职后,她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加入了改革派,然后我回归了原本的保守派。仅此而已」
「这是能够淡然处之的问题么?根据情况,甚至会演变成你死我活的境地啊」
「无法理解么?经过了方才的战斗,你恐怕是比自己想象中,更能轻易地涉足『这边』的种类哦?至少我如此觉得」
「你看到了啊。不过,我们明明在室内,究竟怎么——」
赫尔曼的手从容地一挥。不对,是展示手中的东西。那件酷似带着柄的双筒望远镜的道具,是支年代久远的观剧望远镜。难道具备透视功能?
「承蒙拜见。虽说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但他们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优秀呢。虽然中途掏出不雅的凶器得扣分,但若是脚踏实地多加积累,定能进阶第三阶位吧。不过,与这样的两人做对手,你也取得了漂亮的胜利」
「凑巧罢了。毕竟豁出命来了呢」
卓巳粗鲁地回应。他为了随时能够采取行动压低重心,专注着对方的举手投足。当然,也不忘保护身后的洛洛特。
可是,被戒备的赫尔曼举止落落大方,削减了卓巳的气势。
「今天只是打声招呼。无意继续追逼你」
「相当从容呢」
「谁让我是绅士呢。不过,如果无论如何也要一试的话,我也并非不能应战」
卓巳的衣服下摆被轻轻拉扯。是洛洛特。他明白她有话想说。
「……不必客气。虽然不喜欢被淋湿,可我很喜欢雨哦」
噪音从世界中消失了。最重要的是,和洛洛特邂逅的日子,也是这样的雨天里。
「然而,如果现在和你交手,我想今后,这一辈子,我都会讨厌雨的」
「能够明白这种天气对<泛滥的狂驹>有利么。呵呵,没错」
赫尔曼单片眼镜之下的眼睛眯起来,接着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不过我对你多少进行了一些调查哦。名字叫卓巳·玖堂——不,这样又会被真崎燎斥责的呢。是玖堂卓巳,发音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过……这突然是干什么?」
「昨天我也讲过,我有拘泥命名的习惯。从我这样的感性出发,你的名字令我深感兴趣。倒不如说,从<IT>来思考,目标是『驱动』和『匠』并不为过。令尊的直觉一定很不错吧」(注:日文中『驱动』与『玖堂』,『匠』与『卓巳』同音)
最后的「令尊」的部分,被特别地强调了。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卓巳的意识无意间快要沸腾。背后的洛洛特被怒气冲到,脖子害怕地抖了下。
赫尔曼笑意更深。想必见卓巳的反应获得了确信。
「你的<IT>非常独特。<矮人鬼工职人团>。我能感受创造出它们的你的内在所受到的巨大牵引力,不过——着眼点果然是那个么」
「你这家伙……!」
「啊,且慢且慢。不要误会哦?我没有任何冒犯你令尊的意思。这是当然的。我可以发誓。刚才仅仅是确认一下,别无他意」
面对满不在乎的赫尔曼,卓巳散去歹意,钳口不语。卓巳感觉到,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他微微地察觉到,对方就是如此的一个人。
「于是,借着确认姑且问一问——令尊想把你栽培成技术人士?」
「……怎么会。老爸才不会想得那么深。名字只是随便起的吧」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我就更感兴趣了呢,玖堂卓巳」
卓巳似乎从『少年』的称呼正式毕业,换成了全名。燎说的没错,他确实很烦人。
「从公主口中听过了<比翼骑士>的事情么?」
赫尔曼突然转变话题。不对,或许其中存在着联系。赫尔曼向洛洛特使了个眼色,然而由于她没有任何回答,卓巳代为点点头。
「姑且是吧。是只能由圆桌十三翅族创造出来的,变革的象征对吧?」
尽管抱着确认的心情试着询问,得到回应却实在不尽人意。
「怎么这样。还只有这种程度么。与一无所知无异」
赫尔曼不满地低吼起来,然而马上又变回了生性的自信家做派,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就赶快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吧。否则,能够开始的也无从开始」
「开始?……谁?开始什么?」
说罢,赫尔曼走了出去。没有选择乘上<泛滥的狂驹>大摇大摆的退场,只是缓缓享受雨露一般踏着步子,对卓巳展现着自己的背影。
「我对你的观察,差不多也开始动真格了。下次再会之时,让我更加雀跃吧。这便是对我昨日放你一马的,唯一的谢礼」
赫尔曼挥挥手,别有深意地相告——下次决战不会再手下留情。
「然后,给你最后的忠告」
「?」
「当心你要保护的公主。她可是稀世的恶党哦?对不肯追随自己的人们绝不撒手,也绝不冷处理,而是一个不留用火点他们屁股——就是这种类型的恶党。和她在一起可要做好觉悟哦?」
卓巳被赫尔曼的话所吸引,转向身后。身后的洛洛特露出复杂的笑容。
在卓巳偏开视线的时候,赫尔曼起步离去。留下的伴手礼竟然是超乎意料的炸弹。
世界重归宁静。大颗的雨滴毫不间断地拍打着依偎在一起的红与黑的伞面。
虽然挺喜欢雨的,但现在真希望能够放晴啊。卓巳如此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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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2-23 18:55 编辑

第三章 注意强风,有大暴恶


漫长的沉默最后发出的第一声,是对犹如虫豸的眼前之人的不满。
『——真丢人啊』
但是,这直白的恶评却微微缓解身体的紧张。因为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等待对象发言的她,如今得到允许微微抬起头。
「……非常抱歉」
『你认为,我想要的是谢罪么?』
增添了几分险恶的壮年男性的声音,在昏暗的空间中伴着微微的杂音响起。
这里是市内某高层公寓的一个房间,是为事务在身时所准备的一处隐蔽所。
房间里除了她再无别人。取而代之,房间中央设置着一个台座,上面托着一颗一搂大的水晶球。无形的男人声音,正是从这个好似粗劣的占卜小道具的水晶球中发出的。
『本想将合适的工作托付于你。然而放出豪言,要将在人类世界中只顾沉迷玩乐的王女「引入正道」的人,究竟是谁?』
「……非常抱歉」
『啰嗦。收起你的死心眼,不要重复相同的台词』
伴着尊大的口吻淡淡发光的水晶球,换言之是高级远距离通信装置。它是能够让声音和影像跨越不同世界间的障壁传递给其他人的,归属D级的<妖精的失落物>。不过现在对方不愿以正面目示人,所以根据对方的意愿,限制只有声音传递过来。
『你的失败让我感到诸多不安。那件事真的确保万无一失么?』
「是,在下不敢怠慢。已完全按照尊下的意思,拂晓便可完成对目标设施的压制」
『如果办不到就伤脑筋了。我的计划不容有任何闪失』
她继续叩头。就算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但对方应该在一览无遗地观察这边的情况。考虑到贵贱有别,对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不容犹豫。
『可是,也有出人意料的收获、么。——哼,偏偏是<比翼骑士>呢。简直太不像话了。我等敬爱的王女殿下,怎可如此疯癫』
「具体情况不明。根据事先调查,应该没有发现导致此等行动的征兆」
『区区一时兴起,无需惊慌。那个会打破规矩只是迟早的事』
尤其这次要严正的批判呢——男人的声音中混着淡淡的喜色。尽管出言不逊用「那个」称呼第一王女实在不禁令她蹙眉,但她勉强忍耐过去维持着扑克脸。
『话虽如此,这样有关王女的障碍大致也消除了。是她自己招来的炸弹,岂有不加利用之理。喜悦吧,给你一个晚会的机会』
「那么,果然要把<比翼骑士>抹消掉?」
尽管除此之外不作他想,但姑且再确认一下。联络完全只能等待对方发起,正因为事先被叮嘱,昨天才动用部下擅自行动,但既已演变成失态,之后就应该慎重行事。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是,与她的预想相反,男人故意摆出深思的样子。
『……唔,这个嘛』
「?请问怎么了?」
『不,无碍。——话说,你对<比翼骑士>了解多少?』
「哈?不,对此知之甚浅。毕竟是传说中的禁忌的存在。如我凡俗之身,对圆桌十三翅族的奥秘,纵然片鳞半爪也实难触及……」
『呵,相当谦逊呢。不过,也确实如此。否则,很难想象你会先行盯上<比翼骑士>。果然一切皆因无知而起么』
男人独白一般呢喃着,伴着哄笑,语调忽然转变。
『渴望得到「奇迹」么?』
「……」
她虽然觉得可耻,却依旧经不住诱惑。奇迹——那是魔法的词汇。
受到诱惑的最后,一切思虑从她的内心丧失掉。面对眼前露骨的诱饵,她依旧无力抗拒那份魅力。不,原本就不会抗拒。
『既然想要,就要为我效劳,赌上性命。辛劳必定会得到回报』
必定,这是许诺。
或许这个词让她充满了希望,突然斗志昂扬。她下定决心,再次点头。随后,她将手伸向前方随后握紧,放在胸前。这一套动作是组织的标志性敬礼方式。
仿佛,从高高的树上摘下新鲜的苹果一般。
「——将鲜红的果实握于手中」
『嗯。将鲜红的果实握于手中』

  〇

五月八日。天气晴。
昨日反复无常的大雨,结果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今天是全国范围的大晴天,天气预报也在地图上挂满了太阳的符号,然而终究不可完全置信。
天气一如既往的热,注意力一如既往的无法集中在课堂上,是个一如既往的星期五。
第六节课是日本史,内容不知不觉的从奈良时代穿越到了战国时代。这大概是老师的兴趣。说实话,即便老师热衷讲述信长的年少时期,卓巳对此却不太感兴趣。于是,卓巳依旧不思悔改地依旧眺望着窗外,等待时光流逝。尽管理性告诉他,至少应该把笔记本拿出来,但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本日的课程就在浑浑噩噩之中完全结束了。喜欢信长的日本是老师走了,片刻之后,班主任出现在了教室里。回家前的晚班会顺利的进行,没过多久便挨到了充满解放感的放学后。
卓巳收拾好东西刚从座位上起身,伊泽启太便过来了。
「喂~,今天一定要——」
「免了」
「好快!虽然预感到了,但你拒绝得果然好快!」
天钝(天生迟钝的人)。同样的桥段已经是第二次了,感觉大概怎么也能猜到下次结果也是一样。
「对不住了。我今天也有事。作为补偿,下次让你请我好了,就原谅我吧」
「作为补偿,下次让我请你……这算哪门子的奴隶根性啊」
真是无聊的对话。不过一直都是这样。
在启太一脸不满的目送中,卓巳离开了教室。有事的确是事实,但今天不太着急。所以,他悠闲地在走廊上前进。
在楼梯口换好鞋子,离开校舍。混在回家的其他学生们之中,不一会便穿过大门。而就在此时,卓巳被身后的什么人叫住了。
「脚步真慢呢。看着就叫人心烦,能够走快点么」
不,与其说被叫住,不如说被刁难更加贴切。卓巳循着冷冰冰的声音转过身去,只见在令人退缩的距离上,一位美若冰霜的女孩面对着自己。
是真崎燎。她双手交叉在胸前,靠着门柱一般伫立着。可能是对过往学生们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显得泰然自若。

打扮是和昨天差不多的简约的条纹衫和长裤,然而只是稀松平常的站着便出奇地有模有样。大概因为高挑纤细的缘故,穿什么感觉都合身。而且,唯独被交叉的手臂托起来的某膨胀部分充满奇妙的肉感。
「——毫不客气的盯着别人胸部呢。真够清爽啊」
视线似乎不知不觉间被吸引了过去。卓巳犹如被痛殴一般猛地别开脸。
「抱、抱歉。不经意就……」
「没事。都习惯了。我不会告诉洛洛的」
燎不苟言笑地讲到,背从门柱上离开。然后,对卓巳不理不睬地走了出去。跟不上展开而杵在原地的卓巳也连忙跟在她身后。
「等、等一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明知故问呢。当然是来接你啊」
「不、接我是……我昨天不是说过,我认识地方么?」
「你是说过。不过洛洛一大早就嚷着要来接你,烦死了啊」
燎格外的男孩子气,以麻利的动作走在路上,说
「又不能让那丫头一个人外出乱跑,而且两个人一起来不是很蠢么?所以我就代她来了。这劳师动众的,都是为了你呢」
「是、是么……劳烦照顾了」
「真是的。我又不知道放学时间,等了很久啊」
大致上——不、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错。何况也没有拜托她们来接,而且事先发封邮件应该就万事大吉,不如说过错都在燎身上。
然而不知为何,她却无端的释放出必须向她道歉不可的气场。真是蛮不讲理。
「呃……那个……是、是我不好」
「哎呀,真是驴唇不对马嘴。我又没生气」
燎如此说着向卓巳一撇,伶俐的视线不由令卓巳背脊一颤。一举一动都带着刺,感觉就像对付刺猬一般。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好相处,如今这种印象更加牢固。
「……你、你是走来的么?」
即便如此,卓巳还是毫不畏惧地试着交谈,感觉自己还是相对比较和善的。
「不,坐计程车过来的」
「计程车?不是巴士?」
这话充满了财主的味道。明明距离不算很远。
「因为坐巴士的话或许会下错站。我对这一带还不熟哦」
「哈?可你不是来到这座城市之后,找过我一段时间么?」
卓巳接受洛洛特的吻是在五月一日。和燎在儿童公园里邂逅,是在五月六日的傍晚。换句话说,燎为了寻找卓巳来到这座城市经历了五天时间。卓巳穿着的制服,以及与洛洛特相遇的车站,应该能够大幅缩小搜索范围。以这一带为重点四处走上五天,结果却「不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什么啊」
似乎感觉到了卓巳的疑问,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想说我是路痴么?」
「没、没有没有没有……这种事我一丁点都没想过」
虽然嘴上否定,心中所想却让舌头打起架来。燎太敏锐了。
「奇耻大辱。我竟然会被你小看」
「不,都说没有了吧」
「也罢。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吧」
燎完全听不进去,散发出某种赴死的气息接着说道
「本想回去的时候也搭计程车的,既然如此就用走的好了。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方向感有多么优秀吧。跟上」
伴随着夸张的宣言,燎的肩头散发着怒气,走了出去。看到她顽固的样子,卓巳心中产生出非常不好的预感。而且事实上,在走不到五十米的时候,
「这、喂!为什么第一个拐角就走反了!?」
卓巳便迫不得已对突然搞错方向开始猛冲的燎大声制止。

这所无人的宅邸虽然感觉很常见,但附近的居民都叫它『幽灵大屋』。
地点位于住宅区的中心——话虽如此,却是与卓巳家不同的住宅区。穿过车站之后,在靠近郊外森林的一角,那里的小山之上建立着一片古式洋房。
羽羽根市是港湾都市。所以曾经有许多外来旅客。这一带曾经是乘船来到日本,并直接定居在羽羽根市的外国人所居住的地方。当然,现在普通的民宅占了绝大多数,而且洋房大约一半被拆除了,也有日本人收购入住的。
话虽如此,然而那所幽灵大屋,孤零零地伫立在这片住宅区的正中央,犹如彰显与周围的民宅的年代差异,又犹如在时间洪流中留下的残骸。
洋房本身建造的十分厚实,换做以前一定会给人气派的感觉,而如今却只给人一种老旧的印象。宽敞的庭院中,杂草比着个子肆意疯长,牢固的铁栅栏锈迹斑驳歪歪扭扭。虽然大门关着,但栏杆某处应该开着一个大洞。实际上,卓巳小时候和启太还有妹妹一起溜进过这所大屋。
「……依旧是这幅惨状呢。真怀念啊」
幽灵大屋这个命名尽管有些别扭,但除此之外,的确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方式。没想到会收购这幢长期闲置的大屋,很吃惊。
「真的是这里么?」
卓巳出声询问,身旁不悦地叉着手的燎轻轻点头。
「为什么偏偏要买这种破房子?」
「因为价格超低。构造也不坏。虽然确实多少需要翻新,但也是好不容易捡到的便宜。为什么就这么便宜呢?」
那当然是有讲究的啊。不如说,听到幽灵大屋这个俗称之后,任谁都能察觉个大概吧。这所这幢的阴森之处,可不仅限于外观。
「搬过来的人纷纷全家自杀,准备拆除这里的业者全都遭受了不解的悲剧之类的……关于这幢大屋的逸闻,要说少有多少哦。想听么?」
「啊,是那种事啊。全都蠢死了呢。竟然被这种不科学的谣言耍得团团转」
这话或许在理,可出自妖精使之口会不会不太合适——卓巳半眼盯着燎。
「总之进去吧。洛洛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让洛洛特等得不耐烦,究竟怪谁?」
太阳已经大幅西斜。逢魔之时的幽灵大屋,这种场景的确很有感觉,但并非看上了这点。一切都是燎那可怕的迷路情节干的好事。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这也没办法吧,我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不熟」
「我知道。所以我才多次告诉你怎么走吧」
可是燎听不进忠告,『不,这边更近』『也对。不过我会走左边』这般固执地的拖着卓巳到处乱闯。
「最后还是在半路上迷路了。还以为一辈子都到不了了呢」
「迷路!?我!?说什么傻话,是你迷路了吧!」
燎火冒三丈地反驳,意外的孩子气。卓巳感觉不知不觉就惹她生气了,不禁叹了口气。责任归咎于谁,已经无所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就当是这样吧。好了,走吧」
「……无法接受。你那通情达理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燎满腔的愤怒无处撒,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将手放在门上。
就在踏入随意荒废的庭院的前一刻,
「欢迎,卓巳!Hee Haw!」
从天上降下欢迎的问候。只见洛洛特从大屋二楼的窗户探出身子,向这边招手。她今天穿着春天色彩的长裙,轻柔的头发上扎着一条上好的蕾丝丝带。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来客(卓巳),进行了十分精心的打扮。
蜂蜜色的头发随风飘舞,沐浴在夕阳中微笑的样子,远远看去如画中一般。
「Hee Haw。叨扰了」
「嗯。进来进来!欢迎来到我的新居!」

大屋之内收拾得相对整洁。虽然只针对显眼的地方,但燎姑且打扫过了。卓巳以前所使用的入侵路径也已经被封上。虽说一楼碎掉的窗户也用胶带和瓦楞纸进行了加固,但做的非常敷衍。
「话虽如此,果然还是伤痕累累呢」
或许是地基很扎实,结构没有出现问题。想必多亏了每次入住的人都有打理。然而纵观现在的状况,这里不是能让人舒舒服服入住的地方。
「要搬过来的话,还是应该翻新一下吧?」
走上明明没铺莺声地板却偶尔有小鸟鸣唱的走廊,卓巳向燎询问。
「也对呢。不过,终究无法在商务宾馆再住下去了」
「为什么?如果是因为一个地方不能久留的话,这里也是一样吧?」
「看你似乎忘了,所以再告诉你一遍。洛洛终归还是第一王女哦?」
也就是说,环境太差了呢。不,这幢大屋的状况也十分糟糕,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应该是体面的问题。只不过,就算出于这样的原因,随随便便就买下一幢房子,果然是财主作风。听说预定要长期停留在这个城市,虽然这幢洋房的确很价格低廉,但也太远离尘世了。
「客厅还无法使用,所以洛洛在二楼的起居室里。一个人没问题吧?」
「哈?你上哪儿去?」
「我去沏茶。你姑且是客人呢」
「……不要迷路哦」
「…………再不闭嘴,小心我把你活着塞进墙里,让你成为大屋新的怪谈」
燎吐出危险的台词离开了。仿佛表现她的愤怒程度,发出粗鲁的脚步声。为了避免亲身遭遇猎奇小说中的情节,今后开玩笑还得注意。
卓巳叹着气,走上二楼。二楼和一楼一样,走廊的地板上铺着红地毯,两侧并立着成排的门。哪一间是洛洛特的房间呢?
苦恼之时,影子忽然穿过脚下。小人们如同每次一样忽然出现。穿着色彩丰富的作业服的小个头<IT>们,就像果冻豆组合起来的人偶。十余只小人飞快地向走廊蹿去,立刻集中在一扇门前。
——是这里。这个房间里有人的气息。
——很陶醉。美丽的歌喉。Hee Haw。
「虽然对自己的<IT>说有点那个,不过……你们还真有点方便过头了呢」
卓巳一半木讷,一半佩服地嘀咕着。小人们或许认为被夸奖了,一齐高举双手。
走到它们指示的门前,的确能听到屋内传来的歌声。

  从前有位小姑娘
  额头中间是可爱的卷发
  乖的时候很乖巧
  坏的时候糟透了

这是意大利的传统童谣,鹅妈妈童谣。看来今天的公主大人非常开心。卓巳刚一敲门,立刻得到回应。
「——接头暗号呢?」
只不过,感觉偏离预想的程度在提升。如此离奇玩法,也只能用名不虚传来形容了。
「那、那个……医、医生!有急患!」
「这可不得了!得赶快动手术才行,快,进来吧!」
这是唱的哪出——卓巳苦笑着打开门。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七上八下,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除了进过妹妹的房间,进入女孩子的房间这种事,还是人生中头一次体验。
然而,房间里面的样子深深地背叛了卓巳的期待,非常空荡。
除了崭新的床和橱柜之外,没有任何像样的东西。当前只有必须的家具基本置备齐全,很煞风景。虽然并没有特别期待奇幻的情景,但致至少觉得东西太少了点。
「什么也没有,吓到你了?」
听她的声音似乎对卓巳的反应乐在其中。抛出问题的洛洛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身边还摆着和椅子配套的桌子。不知为何,唯独那张桌子好像是旧东西。
「毕竟刚刚搬过来吧。没有从本家带什么东西么?」
「嗯,没有。因为很远啊。很费事哦」
「所以必需品就在当地置办么。不过,这很花钱吧?」
「没关系。我是公主殿下,有的是钱。没有面包,去买就行了」
是这个道理。卓巳感觉恍然大悟。
卓巳继而走到洛洛特身边,感觉新鲜地望着她的马尾辫。
「这个发型很合适你哦。不外出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扎着么?」
「不,不同的日子都在换。今天的这个,是为了最大限度活用女性的武器而钻研出来的」
女性的武器?——卓巳刚一反问,洛洛特便乐呵呵地笑着低下头,偏起脖子,
「——怎么样、卓巳?我的脖子,够魅力么?震撼到了么?」
从容地扬起用丝带扎成一束的头发。平时没有照射到阳光,脖子到肩胛骨雪白得难以想象。卓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头晕目眩。
「诶嘿嘿,这表情看来是有效果咯?瞧,其实这件衣服也是为了『卓巳笼络作战』买的。衣襟敞的很开,所以不只是后背,锁骨看上去也感觉很好哦?」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所以别扯衣襟了!」
由于从站立的角度看着坐着的洛洛特,从角度上遑论锁骨,就连含蓄的胸部也偷看到了,这让卓巳惊慌失措。卓巳完全没注意到,公主殿下竟然毫无防备。
「我的胸部没有燎那样挺呢。所以就想办法主张别的魅力咯」
「……不,不用主张也没关系。笼络作战已经大获成功了」
卓巳脱力地说道,感觉话题要偏向奇怪的方向了,于是四下看了看。而后,眼睛立刻停在了那张桌子上。刚才就有些好奇,这似乎是一件年代久远的物品。卓巳用手轻轻触碰它的表面。
「话说,这张桌子挺旧的呢。难道是以前的主人遗漏的?」
「似乎是的。不过,我觉得是有心留下的」
洛洛特招手。卓巳将脸凑近一看,发现桌子的一角雕刻着什么东西。是日期和人名。而且不止一个。有七个人的名字,按年代顺序排列着。
「这张桌子,一定和这大屋一起,被各种各样的人珍惜地使用过呢」
「也就是说,这上面写着的名字,是历代家主的名字么。哇,好厉害。第一个日期是明治哦?果然最初的所有者是外国人呢」
只有最上面是用手写体写下的英文名字,后面全都是日本人的名字。
「总觉得好温暖。我喜欢上这个大屋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你曾经不是住在阿瓦隆的城堡里么?从这一点考虑,这大屋不会逼仄不便么?」
「没有这种事。宽敞过头反而叫人伤脑筋」
真是奢侈的烦恼。不过,对于身边缺少能够推心置腹的同伴的洛洛特来说,这或许是非常实际的烦恼。毕竟她是王族,而且现在是第一王女。在权谋术数纠缠不清的宽阔宫中几乎没有自己人,这的确很让人孤独吧。
「卓巳,怎么了?表情有些阴沉哦?」
「……不,什么也没有。比起这个,你知道么?这幢大屋似乎有幽灵出没哦?」
「诶、真的?好厉害!我还没见过幽灵呢!」
所以说,和<IT>大同小异吧。不过,反正轻轻松松就能糊弄过去就是了。
「你们似乎很开心呢」
传来一个声音。燎不知不觉的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卓巳和洛洛特。
「热闹是好事,但门户大开可不敢佩服呢」
「啊,门么……抱歉,我忘关了」
「真没规矩。扣一分哦。扣足十分,我就以亚特雷亚家的家法对你施以惩戒」
真会乱说。——卓巳用视线向洛洛特提问,随后,
「是真的哦。燎走在路上总之随身带着鞭子,然后打屁股」
「洛洛的屁股很可爱,不过你的看起来很硬的样子,如果情况允许,真不想动手」
「那就别动手。哪有鞭笞客人的警卫啊」
无视卓巳的反驳,燎走进房间。手中端着一个圆圆的托盘。餐具似乎还没置办齐全,托盘上放着似乎是便利店卖的白色纸杯。
「洛洛,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你招卓巳来,不是为了聊天吧?」
燎将腾着热气的纸杯放在桌上,明确叮嘱。没错,卓巳今天专程来到洛洛特的新居,是有正式原因的。
「嗯……关于<比翼骑士>的事,对吧」
洛洛特叹息似的嘟嚷着。声音散发出踌躇的感觉。

燎离开房间后,洛洛特一时一语不发。
讲解人是这样的状态,卓巳也必然的默不作声等待洛洛特开口。这段时间里,虽然卓巳也喝了一点燎泡的格雷伯爵,但实在品不出味道,感觉是受到了洛洛特那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的感染。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在阿瓦隆的古老传说中呢,有这样一段」
洛洛特变成截然不同以往的讷讷语调,开始讲述
「『其为<比翼骑士>。非生之矛盾,禁忌之寄翅。授之以智慧之实食之,遂成贵种之比肩者』」
「……禁忌、么。话说,昨天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嗯。<比翼骑士>对于翅族社会而言,其存在本身便是错误哦。因为我是个怪胎所以完全不当回事,不过一般的翅族对<比翼骑士>……一定感到非常惧怕。所以奥伯龙王也不得不留下『诅咒』吧」
奥伯龙,这个名字记得听过。记得应该是阿瓦隆的始祖王,对翅族这一种族投下『诅咒』的实施者。创造<比翼骑士>的<口授的果实>也是为了打破这个『诅咒』而开发出来的。
卓巳确认之后,洛洛特轻轻颔首表示肯定。
「<口授的果实>是自奥伯龙王在世的时代过去很久之后,圆桌式十三翅族的先祖们千辛万苦完成的术式。为了改变妖精乡的存在状态,先祖们无论如何也想得到变革的象徵<比翼骑士>」
这些事昨天已经过听过。但这个阶段不过是赫尔曼所指摘的「与一无所知无异」。卓巳对洛洛特只讲表面部分的心情有所曲解,他的小肚鸡肠即便是经过一天的现在,仍在不停地刺痛着自己的胸口。
正因如此,卓巳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抱着觉悟踏入深潭。
「那么,那个『诅咒』具体是指什么?」
「语气变得好糟糕啊……应该是让翅族只能创造出劣化过的妖精使的措施……之类的诅咒吧。所有翅族的血液中,都被施了这种恶趣味的机关哦」
卓巳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瞠目结舌,洛洛接着对他问道
「卓巳,你认为妖精使为什么会存在阶位呢?」
「咦?为什么……因为能够用眼睛度量实力比较放心吧?昨天不是说过么」
「嗯,没错。现在这也是主要的原因。我觉得只要认真想想就能明白,不过阶位的『阶』原本代表着什么呢?」
阶——不断向上升的路。如果阶位代表着妖精使所攀登的路,那么在顶点等待的究竟是什么呢?
「妖精使的成长,通常情况下无论多么努力都只能止步于第五阶位。由于翅族身上埋下的『诅咒』,诞生的妖精使预先便被摘取了可能性的芽。……可是,其实不是的。后面的路依旧存在着。唯独<比翼骑士>能够达到的,在历史上也唯独少数人类登上的,梦幻的最高阶位」
洛洛特接着说道。没有停顿,用沙哑的声音,仿佛在坦白罪业一般。
「那便是第六阶位——人类成为翅族的席位」
「!?」
一瞬间,卓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单纯的听错了?不然就是某种比喻?卓巳紧紧盯着洛洛特的脸,仿佛要盯出窟窿来,而她没有以往那般付之一笑。
「说到妖精使,本来就是这样的。得到翅族分与的奇迹,渴望成为翅族的存在。尽管真相已经石沉大海,但也有人提出过,我们翅族原本也全都是人类的说法」
的确。与其说长出翅膀的人类是最初便已存在的生命体,或许翅族是由人类后天转变而来的考量更为自然。
「可是,这也是遥远过去的事情了。为妖精乡带来变革的<比翼骑士>,如今已经成为神话中的登场人物。<口授的果实>是古老的罪业,已经几乎没有十三翅族会去施展它。至少最近,我也没有听说除我之外的其他十三翅族有人创造<比翼骑士>」
既然如此,在车站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洛洛特是怀着怎样的决意向卓巳施<口授的果实>的呢?她讲过,直到那么做的前一刻都不曾想过创造<比翼骑士>,突然将鲜有先例的秘术付诸实践,应该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废除<比翼骑士>的理由有很多。可是,最大的有两个。其一虽然是奥伯龙王对翅族降下『诅咒』的关系……但这也是出于某种种族优越感哦。似乎认定自己是特别的呢。虽然我很瞧不顺眼,但这也是现在阿瓦隆整体的主流思想」
「……保守派么?」
「没错。翅族是只顾闷在妖精乡里空自豪,而被翅族启用的妖精使也喜欢把普通人当做无能之辈鄙视。……其实妖精使几乎只是翅族拿来充军而创造出来的,妖精使之中也有明白实情,反过来利用翅族的人。无论哪个都对特权这个词两眼放光哦」
这是简单易懂的关系图。彼此表面配合却暗藏锋镝,相互试探——这不仅仅在妖精乡,是随处可见的关系。
保守派想要维护,改革派想要改变。翅族社会的问题,卓巳并不明白。
「原来如此呢。翅族决不允许人类与自己比肩。所以<比翼骑士>被视为忌讳,只能任由它在岁月的冲刷中风化……」
如果洛洛特刚才所说的『原本翅族也是人类』这个说法是真的,翅族就更加不会容忍<比翼骑士>了吧。自己是比人类更加优秀的种族这种思想,会从根本上瓦解。<比翼骑士>会被当做变革的象征的理由,大概便在这里。
「赫尔曼曾说过的『我的身份是眼中钉』的意思,总算理解了」
「……嗯。不过就算是<比翼骑士>,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到达第六阶位的呢」
的确如此,不然也不会被扣上『梦幻的最高阶位』这种夸张的称呼了。
「顺带问一下,至今到达第六阶位的人类,究竟有多少?」
「据说,历史上只有两个」
卓巳更加吃惊了。虽然觉得会很少,但没想到竟然如此罕有。龙门难登也总得有个限度吧。于此,果然只能得到人类无法成为翅族的结论了。
「然后,就是<比翼骑士>被废除的第二个理由……无关乎几乎没有人能达到达第六阶位,进行<口授的果实>的十三翅族,无一例外的要背上风险」
「……感觉你很不镇定啊。究竟是什么风险?」
在卓巳的催促下,洛洛特露出以往所没有奇特表情点点头。
「<比翼骑士>在十三翅族的一生中,只能创造一个。论原因,因为当事人之间将发生『翅的共有』哦」
「翅的,共有……?」
卓巳不禁呻吟,没弄明白其中含义。
「虽然现在看不到,但我的背上的确有翅膀。这对翅膀是种族的证明,同时也是我们翅族力量的源泉。然后,<口授的果实>是将翅膀的大半力量交给第一次见到的对方,以突破妖精使成长的死胡同,即突破第五阶位的屏障」
洛洛特将手绕到背后,抚摸着自己的肩胛骨说道
「我的翅膀,现在也是卓巳的翅膀哦」
卓巳也跟学着洛洛特,将手绕到自己背后。
在肩胛骨附近摸索,但果然什么也没有。
卓巳混乱了。洛洛特的翅膀也是自己翅膀,这样的道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那么,风险就是……」
「翅膀会消失」
回答得斩钉截铁。至少表面上如此。
「更正确的说,如果卓巳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不再是翅族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哦?因为翅膀的力量,现在绝大部分都放在卓巳身上了哦。卓巳所受的伤害,会通过<口授的果实>所创造的联系,原原本本的化为我翅膀的伤害」
「……这就是,<比翼骑士>仅限一个人的理由、么」
「嗯。就算是翅族,拿翅膀的数量也束手无策呢」
卓巳没有继续说下去。思维犹如水中捞月,不得要领。
自己似乎在浑然不觉的时候,背上了沉重的东西。说实话,卓巳退却了。虽然是懵懂的感想,但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语言。
卓巳毋宁在意的,是洛洛特的心意。
将自己的存在意义,托付给刚刚见到的人的,这份感性。
坦率的说,难以想象。虽然已经明白洛洛特只凭着「因为是卓巳」这个理由需要自己,但这次对她『真心』的方向微妙地难以判断。自己对洛洛特的价值,足以让她下定决心做出这赌上一生的冒险么。
卓巳想要确认。因为他觉得,如果像昨天那样留着芥蒂继续前进的话,一定会踏错重要的一步。所以要在这里,明确地相确认彼此的答案。
为什么,是自己?
为什么,要选择玖堂卓巳?
就算觉得彼此是特别的,卓巳所怀的『真心』与洛洛特所怀的『真心』,这两者倘若——
「相同的哦」
突然,洛洛特说道。如同看穿了自己内心的动摇一般,完美地抢先作答。卓巳的嘴只得维持着准备发问的形状,凝结住。
「我的心意,和卓巳一样哦」
洛洛特重复着。缓缓地,仿佛将胸口的锁缓缓地,一把一把打开一般。
「想和你在一起。想牵起你的手。想要紧紧抱住你。想和你再去约会,看电影。虽然有些难为情……还想更多的,亲吻你」
有些轻快又十分恳切的讲述着,洛洛特羞涩起来。
「——对吧?一样的吧?」
一样的。真的,这就像奇迹一样。
「非卓巳不可,不是卓巳我不要。不然,我在今后的前进道路上,就连『一起走』都无法期盼」
温暖的东西,在胸口下面一点点的慢慢扩散开。察觉到洛洛特的眼睛正微微摇曳后,温暖仿佛沁入更深的地方。
无论直觉如何优异,她的心也不可能与卓巳同样怀揣的那份「渴望如此」的不安绝缘。就如同最初接吻的那一天,害怕被卓巳拒绝一般,洛洛特也理所当然的拥有少女情怀,惶恐错失的脆弱。
是翅族又怎样,她不可能看透一切。如此天经地义之事,事到如今才察觉到。自己究竟从何时起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她的呢?
「……卓巳,生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吧?」
「嗯,可是……就算是一样,果然也有无法原谅的事情吧。我一直把<比翼骑士>的事瞒着卓巳,一直逃避话题」
也对呢——卓巳附和。如果立场颠倒,卓巳恐怕也会难以启齿吧。
「——被吓到了啊。我只是想,不管什么都往我这一介学生身上推呢。不过,我却不可思议的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这样还合情合理」
似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话中的含义,洛洛特重复昨天的对话一般,说
「突然吻上来的,是我哦?」
「……不过,觉得甘之如饴的,是我啊」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答案早在五月一日的那一刻已经给出。只不过,由于直接跳过过程忽然得到结论,被自身的心境变化狠狠地愚弄了一番。按理说,本来就没有烦恼的必要。
因为,两人的心意是相同的。就像卓巳并非『因为是翅族的公主』而迷上洛洛特,洛洛特也并非『因为能产生价值』而选择卓巳。最重要的只有这一点,<比翼骑士>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正因如此,兴许这是一个更加单纯的故事——全世界俯拾即是,稀松平常的『奇迹的邂逅』的故事。
「啊,唯独一件事我得对你说」
「什、什么?」
「——关于第六阶位,可别抱太大期待哦。就算让我成为史上第三个稀有事例,也只能让我伤脑筋哦」
洛洛特终于露出笑容。用「像花一样」来形容太过直白,太过炫目,是王女所不该有的,好似赤道直下的笑容。
卓巳的表情也放松下来。这仿佛是笨拙的求婚。虽说有必要将意思明确地表达出来,但重新宣言又有些不好意思。
「诶嘿嘿,这是拐弯抹角的誓言咯?」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好好传达出来了吧?」
玖堂卓巳,宣誓成为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的<比翼骑士>。
要说磨蹭也的确有些磨蹭,然而断然是不容掺假的,最初的一步。

  〇

「哎~干不下去了干不下去了。真是的,开什么玩笑」
从前不久开始,搭档的抱怨就不曾停过。在距离大屋三公里的高层公寓屋顶上,负责监视任务的马特雷,无可奈何的将眼睛从小型望远镜中移开。
「……很烦啊,布鲁特。改变下心态吧」
「哪儿该得了啊。我们可是被派来干这种无聊的任务啊」
布鲁特烦躁地粗声说道。无事可做的原因,在于监视对象的距离是在太远,常规装备派不上用场,说白了就是无所事事。因此,马特雷如今架着的那只好似古董的望远镜——向部队配给的少数无品级<妖精的失落物>之一——供两人轮流监视大屋。
「不管内容是什么,任务就是任务。是应当全力以赴的义务」
「嘅、所以两个拥有战斗系<IT>的妖精使就要友好的当偷窥狂么。蠢死了」
「……这得怪昨天的失手呢。就算被看扁也不能有怨言」
被刚刚成为妖精使的小孩子打败,还被放过一马,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没有辩驳的余地。可是,布鲁特似乎无法接受,颇有微词。
「既然搞砸的只有我们,应该就跟去真崎那边的没关系了。可是,小队的大伙几乎都跟着受折腾,这算什么意思?被那个第四阶位的巨乳烤得半熟的家伙不是很好的完成了任务么」
布鲁特说的很对。在昨天的任务中,与燎·真崎交战的成员差强人意地达成了牵制她的目的,而且全员平安生还。然而无关乎他们的功劳和苦劳,其他人现在也和马特雷他们一样,分别被差遣去做无关紧要的小事。
「要说是连带责任也就算了,关键是整个部队都被排挤了啊」
搭档生气的起因,马特雷其实也很清楚。
「……果然觉得那个绝密作战是无理取闹么?」
「还能有什么?真是,决定来日本之后,大姐的情绪就异常的高,虽然预感到会闹出乱子……但没想到是阿尔马其顿(世界末日)级的。战前报告也是草草了事,根本是怀着去野餐的兴致决定去压制设施的啊」
马特雷和布鲁特两人没有参加『似乎』在今天拂晓执行的这次作战。所属部队的大半成员在完事之后,将打着『绝密』的满是虫蛀的作战资料随手扔了过来。
「然而,压制闪电般的完成了。连称得上战斗的战斗都没有、么……」
鉴于那个设施的重要性和防卫,可见手法出奇的高。根据加入实战部队的少数同伴坦白交代,似乎是有不知底细的人从中做内应。
「反正是『Mr.X』唆使的吧。在历代的Mr.X之中,还数那混蛋最狠」
Mr.X是马特雷等人在队内对指挥官『她』频繁更换的雇主所使用的称呼。她对雇佣关系的一切内容均不公开。
「不管怎样,再过几个小时,我们也会被调往设施那边。到了那时,虽然无法弄清Mr.X的真身,但她会讲出计划的全部内容」
「所以让我忍一时之气?还真是慢条斯理」
马特雷明白布鲁特的担忧。如果是极力将自己一行排除在计划之外,把她当做旁系来使唤的Mr.X,『挑明一切的阶段』很可能即是指『计划已经不会再节外生枝的局面』。搭档想说的应该是,要行动的话,只能趁现在。
「为了满足那个白痴的贪欲,大姐搞不好会把自己卖了给那货数钱哦?既然当局者迷,就得让清醒的旁观者来指出来呢」
「……即便如此,只凭我们又能做什——!?」
突然,马特雷被人从背后拍了肩膀,大吃一惊。他即刻将手伸向腰后的枪套,转过身去,而后马上松了口气。出现在那里的,是自己的同伴。
他是一个有着乱蓬蓬的金发和雀斑,表情很无力的,富有特征的十岁男孩。一副童子军的行头,不知为何很珍视似的抱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毛毯。
「莱、莱纳斯、你丫的!不是总告诉你,不要一声不吭的冒出来啊!」
即便同样肝胆发寒的布鲁特唾沫横飞地叫唤起来,莱纳斯依旧不以为然。根据这位最年少的队友所持的<IT>的特性,只要满足条件,他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是你的错。松懈可不好哦,要警惕」
语气尖刻,音色感情淡薄。还是老样子,读不出心里想着什么。
「怎么了,定时联络还早着呢。离开她身边没问题么?」
「火药味倍增,所以我溜出来了,想加入你们的谈话」
马特雷和布鲁特交换锐利的视线。莱纳斯从年龄看算是很机敏。但是很少自发的采取行动。既然他要加入交谈,一定事关重大。
「……发生什么了?」
马特雷一边催促,一边本着与生俱来的忠诚心继续监视,而就在此时,大屋的阳台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〇

话题告一段落之后,卓巳和洛洛暂时换了个地方。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随着感觉而已。
虽说是换地方,但没有离开大屋。只是转移到了同在二楼的谈话室的阳台上。这段时间里,燎送来了第二杯红茶,但她今天似乎决定将说明完全交给洛洛特,又立刻离开了。
「唔呀~,好温暖的风!完全感觉不到是五月!」
在夕阳下,洛洛特欢闹起来。她几乎将一半身子搭在栏杆上,向阳台外的景色放眼望去。站在她身旁的卓巳也同样向外远眺。
荒芜的庭院,街道,一切的一切被染成红色。迟迟不肯退场的夕阳已有半边沉入远方,飞艇仿佛要从即将造访的黑夜身边逃跑一般,滑过开始隐约变暗的天之裙裾。感觉时间在平静之中流逝。
「——我来到这座城市的理由,还没有告诉你呢」
洛洛特忽然开口。话题的切入还是一如既往的唐突。卓巳对此早已习惯,也马上对她点点头。
大致上应该猜到了——卓巳做了铺垫之后,
「只是来观光的吧?你这野丫头」
「才不是!竟然使坏,待会儿让燎来收拾你哦!」
洛洛特鼓起脸。卓巳心想,打屁股还是饶了我吧。
「开玩笑的。——既然预定长期停留,也就表示羽羽根里果然有什么东西么?」
「嗯,回答正确。其实这个城市啊,和阿瓦隆的王都是姐妹都市的关系哦」
「……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所以说,是姐妹都市」
存在于异世界的国度,阿瓦隆。与阿瓦隆互为姐妹都市的城市,羽羽根。
这种异文化交流实在太过新颖。这开的究竟是哪门子的玩笑?
「啊,超怀疑的眼神呢。我说的是真的啦」
「我从生下来就一直住在羽羽根,不过……这也太突然了吧」
「这也不能怪卓巳。因为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能公开的关系,一般不能叫做姐妹都市。可是,洛洛特似乎不在意这一点,整理思考一般用手指扶着额头,继续讲道
「那个——成为姐妹都市大概是五年前吧?你瞧,在这座城市现在利用填拓地,正朝着建设海洋都市进发,对吧?卓巳知道的吧?」
知道。不如说,住在这个城市的人应该无人不知。
尽管卓巳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但现在羽羽根市的填拓地上正在进行大规模经济区的建设。记得大牌国企打出的口号是『亚洲圈的崭新玄关口』。日本原本就被各国所关注,又多亏了这句口号的出现,所以只是一个地方城市的羽羽根市才能看到今天的发展。
「……说起来,主题建设大概也是在五年前开始的呢」
因为事情来得突然,所以记得当时非常惊讶。从出席解说会的父母那里听到这些事,连尚且年幼的自己都觉得「在这不景气的大气候下能这么干,真有一套」有些吃惊。
「可是,按刚才的说法,该不会——?」
「正是如此。倒是只要想想建设中的都市名称,一下子就明白了吧?」
名称?什么来着?至今一直因为『螺丝的悲鸣』的关系,只通过报纸这种传媒来接触信息,所以卓巳对世界的情况特别生疏。他苦思冥想,搜索记忆,没过多久便想了起来。
「……啊,『FairyGarden』」
「一模一样,对吧?」
洛洛特笑起来。不知为何,表情显得得意洋洋。
「FairyGarden Project——简称FGP。阿瓦隆是这个计划的最大投资者,同时也是发起人。当然,这件事没有被公开」
「也就是说,是阿瓦隆向日本提出的计划?可是,为什么要这么……不,在此之前,是如何说服政府的?」
「不仅限于阿瓦隆,虽然只是间接的,但妖精乡有很多形式可与人类社会产生联系,所以知晓我们翅族存在的人也非常明白哦。与日本的交涉,在计划投资以及大量的稀有金属的推搡下,进行的十分顺利。记得母王说过,换算成日本货币的话,差不多给了日本五兆日元吧?」
魂魄差点从嘴里飞出去。不,或许已经飞出去了不少。
「这、兆?不是亿,是兆?你确定日语没搞错?」
就算弄错位数也得讲究讲究吧。倒是哪儿来的那么多稀有金属?
「因为,阿瓦隆是矿物的资源库。而且在炼金术的领域,而且拥有恶作剧在这方面很突出的<IT>的妖精使。没有黄金,制造出来就可以了」
这是幻想的理论。卓巳恍然大悟。
说起来,从小时的觉得「在这不景气的大气候下能这么干,真有一套」有些吃惊的那时候开始,经济气候便突然扶摇直上,日本也在经济上得到恢复。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么?
「从刚才开始话题就在其他的意义上越来越夸张,我,感觉要倒了……」
「深入去想你就输了。好了,无视掉无视掉」
「怎么可能无视的了啊。你说的可是姐妹都市哦?」
「嗯。不过这也没办法。从FGP的目的考虑,阿瓦隆和羽羽根市的协作是必须的。虽然我还没见过,不过这里是市长小姐似乎也是阿瓦隆派来的翅族呢。听传闻,好像是个相当高贵的贵族」
又曝出令人震惊的新真相。高高在上的人,可能就藏在身边。
「腿脚懒的翅族竟然在人类的城市当市长,所以才显示出阿瓦隆是动真格的哦」
「那、那么……那个『FGP的目的』是?」
「首脑会议」
「诶?」
「所以说,是首脑会议。妖精乡的主要国首脑会议,会在FairyGarden召开」
卓巳吃惊得下巴掉了下来。感觉,事情终于夸张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首脑会议?在羽羽根近在咫尺的地方,召开妖精乡的首脑会议?」
「混账,去他的国际社会!——这样大叫也没关系哦?」
洛洛特显得很愉快。卓巳的动摇似乎连十分之一都没传染给她。
「召开日期都已经决定好了。在现在算起的两年之后,也就是FairyGarden建成后不久。主要议题是『论妖精乡与人类世界今后的关系』」
「慢、慢着。这种事不奇怪么?因为,翅族基本上,不是对外面不感兴趣么?然而,竟然要在人类世界开首脑会议……」
「你想想议题啦。讨论与人类关系的会议,却寸步不离妖精乡也太那个了,无视当事者的意见怎么能行?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当事者的意见……难道说,那个首脑会议,人类也要参加?」
「会召集当权者参加呢。合众国的大总统也会来哦」
「……抱歉,我要晕倒了」
「诶嘿嘿。摇篮曲和膝枕,卓巳喜欢哪个?」
最好两种一起享受——不过这种话自然说不出口。
「而且,首脑会议本身也非常重要哦。毕竟是阔别数十载重新召开的重要会议。可谓是人类与翅族,两种族的历史的接触点哦」
所以,也就是不允许半吊子的行为么。不过,阔别数十载?
「长期终止的首脑会议,为什么现在又要召开了?」
「不只是阿瓦隆,妖精乡的国家都很内向,但最近风向有所改变呢。认为就这么下去也没问题的翅族也在一点一点的增多。……话虽如此,不过大部分只是消极的赞成改革派的意见就是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股风潮?」
「没错。目标主要是摸索改革派与保守派相互妥协的平衡点哦。阿瓦隆着手FGP的构想,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无论翅族要坚持此前的隐居,还是积极与人类产生联系,首先都需要一个踏板」
原来如此。FairyGarden当初是被视为通往人类世界的桥头堡啊。
「只不过在七年前,决定在人类世界召开首脑会议的时候,FGP被赋予了更重大的意义。阿瓦隆打算主导首脑会议,于是以『提供理想的会议地点』为名目,向各国推荐FairyGarden哦」
是想取得国际政治的领导权呢——洛洛特苦笑。
「毕竟是翅族。对人间世界一无所知,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于是首选尽可能安全,让同族合意的地点」
「那么,为什么要选羽羽根——不,为什么是日本呢?」
「为了符合阿瓦隆的要求打下基础,必须具备两个条件」
说着,洛洛特倏地做了个V字手势。
「第一,得是亚洲的先进国家。第二,得是妖精乡的其他国家没有涉足的国家。——第一个条件很简单。主要是希望在亚洲圈设立据点。因为阿瓦隆只涉足了欧洲,想要稍微开阔一下势力圈。于是,第二个条件也很简单。要筑巢的地方,肯定希望没有虫子来骚扰对吧?」
洛洛特流畅的继续讲解。她昨天虽然说过「不擅长按顺序去讲事情」,但今天巧舌如簧。难道因为她专攻的是政治么?
「——呼。那么,翅族直到最近都没有接触过日本么」
「和日本颇有渊源的『秀真』因为事故与日本已经维持断交状态三十年了。他们因为愧疚而没有出手,所以阿瓦隆便趁此机会先拔头筹」
秀真,这是妖精乡的国家么?阿瓦隆之外的国名还是头一次出现。
「另外,我也向母王委~婉地推过日本,这里就明说了」
呵呵~——洛洛特发出含蓄的笑声。
「燎以前经常和我说起日本。之后,我就一直憧憬着这里。是怎样的国家?榻榻米是什么样的?寿司~、天妇罗~、相扑~,都是些什么?」
「……总觉得,是不是有很多东西弄错了?」
「嗯,寿司在英国也有呢。另外,相扑果然太强了」
不是说这个。话说,知识太偏了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存在我心中的『确信』。啊,我必须去日本。不然,我会让重要的命运溜走——就是这种感觉哦」
「虽然不太明白……但这能算根据么?」
「能算哦。因为,我来到这个城市,马上就遇到了卓巳哦」
洛洛特就像在炫耀秘藏的宝物一般,童颜之上猛烈的泛起红潮。
卓巳只觉炫目,仿佛只是看着她这样的笑脸便会失神一般。
「那、那个……」
卓巳好几次深呼吸之后,让情绪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让脑袋冒热气的时候。
「——于是,你的个人目的究竟上哪儿去了?」
「嗯?我的个人目的?」
「是指你来这座城市的本质的动机哦。FGP还有首脑会议的事情我明白了,不过只有这些应该不足以构成迫使你和燎两个人冒险来到羽羽根市的理由吧?」
洛洛特如此说过,她是有野心的。而且方才她也说过,举办首脑会谈的主要着眼点是两大派阀相互妥协的平衡点。既然如此,洛洛特身为甚至被保守派盯上的过激改革派,她的目的应该更加远大。
面对卓巳的质问,洛洛特「真敏锐呢」地微笑起来。接着「嗯~」地伸了个懒腰,
「——阿瓦隆,是个和平的国度哦」
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卓巳觉得莫名其妙,不禁蹙眉。
「真的是个非常和平的国度哦。几乎没有饥饿与贫穷,虽然近乎是封建制度,但人民的权利得到了充分的保障,而且由于在妖精乡里也是屈指可数的强国,已有十几年没有经受过战乱。翅族和人类的关系也没有不和到不容无视的程度,内战也在遥远的过去根绝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可是洛洛特的口气,听起来不像那么回事。
「嗯,没错。应该真是好事。阿瓦隆的本质,正是理想乡。大家的论调满口一致。我也这么觉得。那里,就如同『梦之国』」
不过呢——洛洛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梦终归是梦。只要将目光放长远便能明白,长此以往,有朝一日必定会厌倦」
「………………」
「阿瓦隆里,没有热情」
「……热情?」
「大家一直都在梦中打盹哦。因为眼下是这么的舒服,所以希望让一切都停止在此刻。没有创造新事物的意欲,也没有改变的意志。所以没有任何人狂热,没有任何人拼命。没有发自内心的愤怒,也没有悲伤。要说开心,大概是在撒谎。在天经地义的幸福中,没有任何感动,只是漫不经心地度日。虽然首脑会议的确能够成为一个契机,但借此是否能将翅族们从摇篮中放飞,其实非常令人怀疑」
夕阳艳红的光,直直地照在脸上。于是垂着头,犹如洪水决堤一般编织话语的洛洛特脸上浮出的表情,如今难以判断。
「……无法满足于和平的我,或许只是自命不凡。在那些养尊处优的人们眼中,我或许不过是个纨绔子弟」
句尾变得沙哑。洛洛特抓住阳台扶手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可是,我无法忍受啊。无论别人对我说什么,讨厌的就是讨厌。我对现在的阿瓦隆,妖精乡,翅族的理想状态……恨得牙痒」
皮肤感受到强烈的热气。卓巳被洛洛特的气势所压倒,无法动弹。从洛洛特娇小的身体中散发出的戾气,出奇地诉说着她自己是『游离翅族之人』,不作他想。
「所以我来到了这座城市。为了将FairyGarden,正确地筑虹于翅族与人类之间。为了让首脑会议,在真正意义上成为打破两个世界之间横垣的契机」
这便是她的野心。是她梦想的,变革的形式。
「——我要拍醒那些懒虫们,让任何人都无法重回摇篮之中」
洛洛特慷慨激昂地讲出自私自利的道理。
在无声燃烧的世界中心,洛洛特缓缓抬起脸。
她笑了。
笑得非常愉快,愉快得不得了,呵呵地。
举止分明如此稚嫩,给人的印象却与通常的天真相去甚远,就连笑的方式都充满诱惑。

卓巳突然想起。刚才洛洛特唱出的,童谣的歌词。

  乖的时候很乖巧
  坏的时候糟透了

真是这样。现在的她,的确美得令人窒息。
「卓巳,赫尔曼也说过的吧?」
非人的翅族公主,亮出了自己的本性。
非常开心,但又神情寂寞,如唱歌一般。
「我骨子里就是个恶党哦?」
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不断把卓巳耍得团团转的她,或许追寻的是无懈可击的共犯关系吧。那对绽放出灿烂光辉的碧眼,最后无言地诉说着。
为了更加深刻地引诱亲爱的骑士,递出注满蜜的毒苹果。
——和我一起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吧,好不好?
外表看上去,咬上去非常甜美。

卓巳一时无言以对。
说实话,他被气势所压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乍看之下犹如轻率写照的洛洛特,内心暗藏着可怕的热量。充满背德感的告白与诱惑,强烈地麻痹大脑,就连基本的判断力仿佛都已远去。
可是,卓巳大概就这样僵硬了大概一分钟吧。嫣然微笑的洛洛特,表情忽然变得附体的恶灵散去了一般,微微倾首,低语
「啊咧?反应好平淡啊……奇怪啊。刚才明明是决胜台词啊」
继而无力地垂下肩。卓巳被傻里傻气的发言,不由分说的拖回现实。虽不欲言,却如梦一场。
「你……真的全部都算计好了?」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提问,洛洛特嘴角绽放
「谁知道呢。卓巳觉得呢?」
不知道。感觉被玩弄于鼓掌之中,又感觉洛洛是走一步算一步。平时天真烂漫的样子,方才可窥一斑的奸诈而妖媚的风格,感觉都是她的『真实』。可是,这种事可能存在么?不管怎样想,这都是相互矛盾的因素。亦或者,翅族就是连这种矛盾都可以毫无芥蒂地全盘吸收的存在么。
「……办不到。完全弄不明白」
女人是魔物。卓巳经常听到这种形容,而感觉洛洛特尤其如此。在这种方面完全没有经验的卓巳,完全在洛洛特的掌中起舞。
可是相反,洛洛特笑得比平时更天真,央求的凝视着自己。
「难道说,破灭了?」
「不,并没有」
「啊,答得毫不犹豫哦?那么,是再次迷上我了呢」
败给你了啊——洛洛特害羞起来。卓巳已经懒得吐槽这种强词夺理的二选一了。
「没事的哦,卓巳。不明白也关系。因为这样才普通嘛」
「心情,明明是一样的?」
「这有这部分是大前提。只要它不动摇就没有问题哦。基本上,不管什么都一样的话很无聊嘛。如果让喜欢的男孩子感到厌倦的话,女孩子会死掉的哦?」
真拿她没办法。究竟该如何对待这位公主殿下才好。
卓巳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发自肺腑地想要笑出来了。
「于是!为了加深相互理解,这次换卓巳回答我的问题!」
「又这么突然……话说,大致的东西昨天在咖啡厅都讲过了吧?」
血型什么的生日什么的,问的基本上净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话说回来,『螺丝的悲鸣』的事情也姑且说过么。反正自己也不是翅族第一王女那种背景很深的人,答得上来的东西终归十分有限。
可是,她委婉地摇摇头。
「不,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哦。虽然我没办法判断该不该问……嗯,是重要的事情」
洛洛特说起话来很不干脆。就和对<比翼骑士>进行说明时一样,有些犹豫不决。果然洛洛特的这个方面,不全像演技。
「什么问题?用不着顾忌」
「嗯……其实,赫尔曼昨天和卓巳提过的吧?那个……」
洛洛特一时合上嘴,心惊胆战的继续讲道。她在提到赫尔曼的名字时,卓巳就已经大致猜到了。
「就是……卓巳父亲的事情」
卓巳能够理解。既然讲得那么故弄玄虚,自然会让人好奇吧。
卓巳释然地叉起手,思考着该从哪里讲起才是。

「——没想到呢」
在回家的路上,燎突然想到一般,低语起来。
那是离开大屋之后,还正在走下住宅区的缓坡的时候。走在多亏路灯和民宅的灯光扫去漆黑的夜路上,卓巳挑起只眉。
「什么?」
「是指你啊。明明都听洛洛说过了,你却能如此轻易地接受那丫头」
走在身边的燎,一眼也不瞧卓巳。冰冷的侧脸,冰冷的动作,冰冷的话语。她对待卓巳的态度,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一贯如此。正因如此,从那湿润的好似乌鸦羽毛的光艳黑发中不时散发出的香味,让卓巳有些不自在。
「说得就好像不可能会接受一样」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通常应该更加犹豫吧?」
或许如此。但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而且,卓巳决断得也没有燎说得那么干脆。虽然迷茫的时间很短暂,但还是耗费了相当大的精神力。
「或者,你只是单纯缺乏想象力?要是这样,我就笑了」
「……要不要事事都编排我啊。话说这是怎么回事?专程过来总不至于就是为说这些事情吧?」
说到和燎像这样同行,起因是卓巳在离开大屋之际,她突然提出送行。因为觉得自己十分招燎讨厌,所以燎提出送行的时候稍稍有些吃惊,但如此看来,忠告才是目的所在。
「对哦。要不然,谁要和一起走」
说得这么坚决,反倒教人佩服。对自己的感情完全不加掩饰,这也能算是一种心直口快。这不由让卓巳怀疑,她不愿和自己加深关系,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不肯呢。
于是想到这里,卓巳突然察觉到。
「你……该不会是吃醋了?」
燎停了下来,就好像脚被钉子钉住一样。
卓巳无奈,也停了下来。她看着卓巳,不知为何挂着微笑。这澄澈的笑容,让卓巳不由看入了迷。然后,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尺寸很短的鞭子。
「好了,把屁股伸出来」
「才不要!」
为什么用这种表情提出那样的要求,难以置信。
「因为无论如何也要制止你那胡说八道的坏毛病呢」
燎笑着收起鞭子,再次迈开脚步。卓巳也提心吊胆的紧随其后。
「——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觉悟」
冷飕飕的悦耳声音传入耳朵。燎背对着卓巳,继续说道
「不过,此前一直过着正常生活的人的『觉悟』究竟有多么坚定就不得而知了。就算在紧要关头轻易反水也不足为奇」
「……完全不相信我啊。不过这也没办法」
卓巳明白燎想说的话。觉悟固然可贵,但也是风中的墙头草。想给人类世界和妖精乡双方同时带来巨大变革洛洛特,要做的绝不是半吊子的事情。燎担心的是,卓巳会在关键时刻变节。
「这种情况,『没关系』『包在我身上』这种话同样苍白无力呢」
「没错。挺明白的嘛」
可是,最后燎又停了下来。她摆着有些吃惊的神情,扭头注视着背后的卓巳。偶尔展现出来的率直表情,稚嫩得令人大吃一惊。
「……没想到呢」
「又说这个么。看来我是个充满意外性的男人呢」
「是呀,一点不错。我原以为你是那种更加……利己主义的类型。知道我怀疑你之后,就只会埋头掩饰」
太受打击了。看来之前自己在她心中都是这样过分的印象。
「难道说,你和洛洛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这个问题太抽象了,令卓巳眉心挤到一起。
「一样的?」
「是『确信』哦」
确信?然而,为什么是看到?
可是燎仿佛拒绝追问一般「……算了。忘掉吧」撤回前言。
「好好加油吧。我也会不抱期待地等着你的」
燎再次走了出去。言行还是一如既往的过分,但不可思议的没有反感。大概是因为她在声音中下意识透露出的柔情吧。
就这样,卓巳一边享受着略带紧张感的对话一边前进,不久来到了车站。环顾因为下班人群而变得混杂的周围,卓巳「到这里就够了」让燎不必再送。
「已经没有特别要说的了吧?那就回去担当洛洛特的护卫吧」
「哎呀,真从容啊。你大可不必客气,让我送你到家哦?虽然非常不情愿就是了」
「那就别说啊……把那家伙长时间放置不管,会出乱子的吧?」
「也对呢。不过要论处境,你远比洛洛危险」
因为保守派想要置于死地的人首先是卓巳,燎所言在理。
「你既然是洛洛的<比翼骑士>,为了十全的保护洛洛,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这种事,你能充分理解么?」
「我知道啊。但不管怎么说,这两天不会被袭击的」
「这是连续两天遭受袭击的人该说的话么」
燎半眯着眼,之后抱着手臂,不满地噘着嘴。
「……话说,为什么这么想送我回去?」
明明讨厌卓巳,却唯独这种时候闹起别扭,太耍赖了。由于手臂托在下面,那对残暴的隆起更加丰满,在各种层面上让卓巳经受着强烈罪恶感的折磨。
对洛洛特的执着也好,其实意外是个怕寂寞的人吧?或者是不习惯被别人可怜么……?不,这不可能。妄想也得点到为止。
「再说,你不知道我家的位置吧?搞不好……会那个哦」
说不定会迷路——这句无心之言果然还是只能藏在了心里。但不管怎么说,意图似乎已经完美的传达给燎了。果不其然,她的眼中浮现出倔强之色。
「——务必让我送你」
「啊,可恶。何其好懂的反应……够了,回去吧!」
「难道要拒绝人家的一片厚意!?真差劲!废话少说,让我送你回家!」
「我很感激啊!趁现在还来得及,三思——」
「这边走!」
「你往哪边!?」
明明连方向都搞不懂,为什么能够若无其事的领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才能。
承受着来往的行人投来「开始夫妻吵架了?」的臆测视线,卓巳按捺住羞耻心,急忙从身后追上燎。明明是个路痴,唯独脚程十分神速,背影瞬间便脱离了可视范围。这样下去,难免会变成白天那样。
「够了啊!为什么就是不停下!?」
卓巳在人群的另一边,发出有些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〇

目标大屋里没有内线电话。
虽然觉得有失礼数,但还是未经同意便打开门踏入院内,用玄关门上的叩门金具敲了敲门。木制的大门奏响悦耳的声音,但令人担心,敲门的声音是否能让居住在如此宽敞的大屋中的居住者听到。不过,门的另一侧立刻传来了脚步声,看来这份担心是杞人忧天。
「来了,请问哪位?」
听到天真无邪的询问声,女性露出一抹艳丽的微笑。
「——贵方翅族的,真正的仆从」
相隔短暂的沉默,门战战兢兢地打开,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现身了。鉴于她的身份,她身上那些下贱之人的衣服,称之为简慢也绝不过分。
岂有此理——她感到痛心,眉头深锁。
「哇,这又是大队人马?」
第一王女所说的,是女性身后将近二十名妖精使。
他们是女性的直属部下。女性收留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居住在妖精乡的孩子们,把他们抚养成人,然后作为私兵差使。虽然对命令很忠实,但队员毕竟都很年轻,阶位也很低。本来要带上雇主借与的士兵前来,但由于人数很少,不可能将他们抽离以致疏忽置于压制下的设施的警备。
「请无需介怀。他们是我的护卫」
「咦?只是护卫么?有点太兴师动众了吧……」
洛洛特看起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在危险之下,反问的样子有些木讷。
「也罢。请先报上名来吧」
「无礼之处还望海涵。我乃此次配属于日本的阿瓦隆外务书记官,缪妮西娅·马克里尼。Hee Haw,王女殿下」
缪妮西娅毫不怠慢地鞠上一躬后,洛洛特也爽朗的应了声「Hee Haw♪」
「太客气了。于是,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我等前来,乃为招待殿下参加派对」
「哎~……果然唱的这出啊。这也就是说,缪妮西娅小姐是保守派——从刚才的口气来看,莫非是翅族信奉者的人?」
是——缪妮西娅充满自信的作出回答。她期盼着自己的存在,能够稍许留在全世界最高贵的血统的末裔的记忆中。
「虽然只是我等私下开办小小派对,但一定能让殿下满意」
「呼……现在这所大屋里只有我一个人,然而缪妮西娅在这种时机来访,不会是偶然吧?也带上卓巳和燎如何?」
「当然。然而,没有必要等待那两位。我等会做安排,稍后便会让那两位移步我处」
「那么,若我拒绝出席呢?」
「虽然实非本意,但到那时,我等只有使用略微粗暴的方式劳驾殿下了。我的部下行为多少会有失礼数,还请宽恕」
「……明明早怀鬼胎,却如此设防,这才是无礼之极哦」
洛洛特神色冷静,叹了口气。缪妮西娅毕恭毕敬地又行一礼。
「非常抱歉。然而,这全是为殿下着想。还望理解」
「啊、竟然以恩人自居!我才没有拜托你们做这种事!」
「我等不敢欺骗殿下。殿下若是误入歧途,纵然没有任何人相求,我等也会自发行动,指引殿下走上正确的方向」
「……真会强词夺理。你们这些信奉者真是奇怪呢」
这句『奇怪』对于缪妮西娅来说是可赞的『奇怪』。就算一味计较得失恬不知耻地针对上层翅族阿谀献媚,无论何时也无法贯彻真正的忠义。
「殿下,请自重。您的玉体并非属于您自己一人的」
与志得意满的缪妮西娅相反,洛洛特露出畏缩的神情。

  〇

「畜生!有没有搞错,可恶!」
布鲁特在高层公寓的屋顶上架着望远镜,不由自主地吼起来。想必是早知大致情况会是这样,身旁的马特雷表情绷得比平时更紧了。
「……和莱纳斯说的一样么?」
「啊!大姐那家伙,真的去抓公主了!」
毫无遗漏看完刚才在大屋上演的绑架剧的布鲁特,任凭愤怒宣泄将望远镜砸在了水泥地上。无视已经接到的临时本部发来的返回指示继续监视,的确有价值。然后,这样的展开终究无法苟同。
「我也觉得要是哪里搞错就好了。但没有搞错。真遗憾」
用平坦的声音如此说道的,是伫立在身后的莱纳斯。月光之下,手中握着毛毯傻站着的同僚,正是告知布鲁特等人王女要遭绑架的报信人。
「——你确定么?莱纳斯」
马特雷扭过头,用强有力的声音向他问道。
「囚禁王女……之后她说的『要做的事』呢?」
「应该是。我清楚地听到和缪妮西娅大人说话的那帮黑衣怪人是这么说的」
「……嘁,袭击设施事出现的那家伙,结果是雇主(Mr.X)那边的内应么」
布鲁特犹如嚼烂黄莲。真是的,开什么玩笑。此刻事态已经不容悠哉,然而如果莱纳斯所言不虚,此后将会更加恶劣。自己的主人——缪妮西娅·马克里尼可能将会渐渐丧失判断力。
「我差不多得回去了。因为我必须带缪妮西娅大人和王女到设施去。两位也是,如果继续无视返回命令会起疑的」
莱纳斯负责的是部队的输送。他拥有的<IT>可以一瞬间将人员及物资运往远处。想必是按照计划,他要和绑架王女的缪妮西娅一行汇合。再过差不多三小时,布鲁特和马特雷也要和其他同伴到达同处,借莱纳斯之力被送到设施去。的确已经没有时间留给自己去钜细靡遗的思考。
「——你丫来决定吧,马特雷。现在是个分岔路。行动还是不行动」
布鲁特将决定权交给了搭档。不管怎么做,自己的能力有限,一个人也闹不出什么名堂。那个顽固的家伙如果不能首先扛起重担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
马特雷死死地闭着眼,手不断的摆弄胸前的军牌。布鲁特知道,多达数十枚的军牌,现在是已亡故的曾今的战友们的认证书。
「作为士兵就该闭嘴服从命令——这曾是我自己的理论」
「见鬼去吧。这是优等生大爷的台词。和我这种无赖可不相称」
换做平时,听到这种腔调,马特雷立刻就会长篇大论的进行反驳。可是,唯独现在他没有唱反调。他的手指悄悄的离开军牌,
「……也对呢。不分情况的同流合污,不是忠诚」
「哈,挺明白的嘛。我们就稍微给大姐降降温吧?」
马特雷歪着嘴刚刚说出这句话,搭档也少有的用男子汉的笑容回应。莱纳斯虽然面无表情,但看上去也有些开心。他那稀稀拉拉的掌声,实在不敢恭维。
「最关键的是方针确定下来了。男人的友情真美妙。不过,具体怎么做?」
「总之你先回去。后面的三个小时乖乖的呆着。只不过——」
「我明白了。眼睛不要离开那些黑家伙。另外,部队的大伙呢?要不要打声招呼?」
「……不,虽然还想拉几个人一起,但毕竟是这种事情,募集赞同者还得慎重。现在暂时等着。这段时间里,我去带帮手来」
「昂?帮手?」
有这种人么?——布鲁特有些纳闷。倒是有呢——马特雷晃晃肩。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如我们所愿的展开行动。但毕竟是张鬼牌。只要投入,至少也可以单方面的阻止游戏进行。——不过,后面就看运气了」

  〇

燎打来电话,是在吃完晚饭后不久。
卓巳回到二楼起居室正拿上换洗衣服准备洗澡,在离开房间的前一刻,被来电声抢占了先机。看了看在桌上闹起来的手机的屏幕,转瞬间萌生起不好的预感。这也难怪,毕竟对方就是那种人。
卓巳拿起电话的开口第一句话便如此问道
「迷路了?」
『我烧了你!』
被对方回以之直截了当的痛骂,卓巳有些吃惊,也能感觉到对方十分焦急。
「听我说,我知道你的心灵很脆弱,但是不要慌。首先深呼吸。然后去找派出所。实在不行,我去接你吧?」
『都说不是了!我已经到大屋了!我有好好的一个人回来!』
感觉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不过,如果是这样,那又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惊慌。
卓巳带着头上冒出的问号,摆出悠然的态度,然而
『……洛洛,被保守派抓走了』
但接下来话,令他大惊失色。
『我回来之后,玄关留着一张字条哦。说洛洛的人他们代为保管了』
「…………喂」
声音发硬,「所以叫你不要扔下她一个人」的责难卡在喉咙没有出来。卓巳只能忍住,因为根本的原因在于自己。燎把洛洛特留在大屋,是为了保护身为<比翼骑士>的卓巳,不得已做出的判断。拖后腿的自己没有责怪她的权利。她一个人所能做到的,终归有限。
只不过,这样的发展实在太过迅速。只要不出大的岔子,按理说不会累及洛洛特本人才对,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管怎样,这种时候就算胡乱琢磨也无济于事。总之现在得先和燎再次汇合,问到更具体的情况。
「——我现在立刻以超特快速度到你那边,等我一下」
卓巳挂断手机,这次总算离开房间。

因为十万火急,苦苦恳求妹妹借给了自己自行车。
这辆平淡无奇的女式自行车,在玖堂家主要是给妹妹上学和妈妈购物使用的。姑且算妹妹的私有物,但为了全家人都能骑,爸爸作为生日礼物给她买了个相对大号的。所以,虽然多少有点勉强,但卓巳也不是不能骑。
「要爱惜使用哦?要敢擦坏一点点,从明天开始就在哥哥的便当里加纳豆哦」
好过分的妹妹。虽然喜欢吃纳豆,但不希望加在便当里。
话虽如此,但现在不能将安全驾驶放在第一位。卓巳怀着根据情况,明天可能要吃充满恶臭的便当的觉悟,一门心思的蹬着自行车的脚踏板。
或许是觉悟的力量,创造出了奇迹般的耗时。从自家到亚特雷亚宅,仅仅用了二十分钟。
将自行车停在围栏前,走进门。燎正蹲在玄关前。
「……真的很快呢」
可能是用这二十分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燎的声音压得很低。只不过,这次欠缺霸气。一眼就能看出她很消沉。
「发生什么了?」
简单的问过之后,燎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来。居然是羊皮纸。这估计就是保守派留下的字条吧。只不过,文章全是英文。虽然不是读不懂,但眼下时间宝贵。卓巳放弃努力,拜托燎翻译。
「『第一王女参加我方举办的派对,先行到达会场。派对开始时间为明日正午。请随同的两位务必出席』——就这么多」
「派对?绑架犯真会装腔作势」
总之,他们想以洛洛特为饵,诱自己出来吧。明天中午十二点到指定地点,就是这个意思。简直太蠢了。
「……小瞧他们了。没想到对方竟会做出这种极端的行为」
燎不解地嘟嚷着,但在卓巳看来,她的话更加难以理解。
「本觉得敌人会展现出绅士风度,但结果只是一场幻想。在人类世界就算有什么三长两短,也基本能够当做意外掩盖过去,洛洛特曾经这么说过吧」
「洛洛?这的确着戳中的部分事实……但是,这是极端伦啊。虽说都叫保守派,但也有形形色色人。这次对方显然是阿瓦隆的正规部队,说到那个赫尔曼,表面上的职务也是军事顾问。应该不会着急犯错才对啊。本来的话呢」
哈?卓巳非常吃惊。因为他感觉到,燎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
「那些家伙的目标,不是为了让改革派的洛洛特失势么?」
「这也是一个方面。不过,他们有明确的其他任务。那帮家伙正式接受王命,在FairyGarden完成前进入这个城市,阻止或排除打算妨碍计划的别国工作人员。所以贸然行动的话,搞不好自己的脑袋都要搬家」
那么为什么?——卓巳呻吟。燎「不知道」摇摇头。
「这绝对很奇怪啊。就算再如何不愿直接加害洛洛,但绑架也绝非寻常。且不论保守派中强大的贵族手下雇佣的兵士,正规部队应该不会过这根独木桥才对……然而,总感觉和赫尔曼的做法不一样」
关于这一点,卓巳看法相同。趁燎和自己不在的时候闯入大屋,还将洛洛特抓做人质,实在太阴险。不管怎么说,赫尔曼的举动应该是坦坦荡荡的。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泰然安坐,不会有丝毫愧疚。
「昨天袭击我们的家伙……虽然训练有素,但所有人的阶位都低得离奇呢」
燎自言自语般嘀咕着。这件事卓巳也已经听过,所以马上明白了其中含义。
「也就是说,正规部队中可能混入了不干净的人?然后那些人抓走了洛洛特?」
「对,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不过,果然很奇怪」
「为什么?」
「因为指定的场所,为什么是阿瓦隆的大使馆?」
是么。将地点选在老巢的确有些大胆。可是换种思路,
「总而言之,我要去救洛洛特。敌人的所在之处已经知道了。不去管什么开办派对的时间直接闯进去就行了。换句话说,就是出其不意」
「……没错呢。前提是如果能顺利到达大使馆呢」
卓巳很明白。既然叫做大使馆,必定有庞大的警备力量。而我方的战斗力只有两个人,也无法指望援军,事情不可能顺利进行。
可是,卓巳的担心,和燎感受到的困难不一样。
「不是的。我说的是物理上的难以到达」
「物理上的……?等等。那个大使馆,究竟在哪儿?」
燎缓缓地举起手,倏地竖起食指,指向正上方。
卓巳也抬起头。自不待言,那里是天空。尽管今晚云很少,能够清楚的看到星星,但仅此而已。西外除了半轮月亮,哪儿也看不到大使馆。
「喂,在耍我么?」
「……天色很暗所以看不清呢。和白天就不同,不需要充当广告塔,所以提升了相当的高度吧」
广告塔。提升高度。这些词汇,让卓巳「难道」表情绷紧。
卓巳再次向头上望去,定睛注视,不一会儿便看到了漂浮在夜空中的几个红点,正缓缓移动。卓巳自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夜间飞行的识别灯。
「飞艇……?」
卓巳近乎茫然自失地呻吟。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犯规了。
「不被世界所认知的国家力量,哪怕位于它的顶点,也不知在人类社会中能通用到何种程度对吧?所以,阿瓦隆挂着大使馆或领事馆之类名字的隐蔽设施,现在在日本象山一样多哦」
燎淡然解说。她的视线和卓巳相反,投注在地面上。
「阿瓦隆第三大使馆『RoyalHunt号』——虽说是大使馆,实则是保守派监视这座城市的空中要塞哦。当然,归属企业是挂名的」
从垂下来的黑长发的缝隙中,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怎么?洛洛现在没有翅膀,却在天上哦」
「……太扯了吧,这种事……」
正如字面意思的天上人。因此无法出手。
「既、既然这样!那就看准那艘飞艇降落的时候吧!洛洛特被他们抓走应该没过多久!为了把她带到飞艇上,必定会在某处——」
「不行哦。那艘飞艇是不会在地面上降落的」
怎么可能。卓巳的记忆没如果有错,那艘飞艇应该是半年前左右在羽羽根市升空的。这么长的时间里,难道一直都飘在空中么?
「所谓的空中要塞,要在空中才有意义。在地上的话,就是一堆废铁。这种致命性的弱点,你觉得保守派会不明白么?」
卓巳明白燎想说的话。可是燃料怎么办?乘员们要在住在飞艇上?如果不间断的工作,燃料马上就会烧光——不,等等。是这样么。
「是<IT>么!」
「没错。人员和燃料都能通过特定坐标自由传送,完美防止物品劣化——只要存在<IT>能够发挥这种效果的恶作剧,诸多问题基本都能解决。拥有这类<IT>的妖精使,是那种移动设施所必备的哦」
卓巳抱头苦思。糟透了,这样一来,真的束手无策么。
卓巳愤恨地向自己身后看去。
那里没有翅膀。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卓巳不是翅族。
就算是<比翼骑士>,现在也只是个单纯的人类。
从洛洛特口中听到第六阶位的事情时,卓巳想象着生出翅膀的自己,内心有些发笑。因为那个状态实在太滑稽了。可是,现在他发自内心的想要翅膀。
为了飞向空中拯救洛洛特,他渴望翅族的『翅膀(力量)』。
可是,正因如此,
——翅膀,需要么?
突然听到脚下传来这样的声音时,卓巳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笑出来。
真是的,怎么能这样。在渴望未知的翅族力量之前,首先应该正确掌握自己的能力所及才对吧。
「我要去救洛洛特」
卓巳向燎说道。她突然充满活力的看着卓巳,惊异地挑起眉。
「怎么救?」
「飞上天」
「所以说,要怎么飞?」
「用翅膀」
「人类是没有翅膀的啊」
对,人类自己的背上没有翅膀,但是想要飞上天。既然如此,玖堂卓巳的结论只有一个。
「——从现在开始制造」
呼应卓巳的台词,聚集在脚下的小人们一齐放声呐喊。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2-23 22:01 编辑

第四章 外出时,请别忘记带上翅膀


卓巳的爸爸,是个纯粹的技术人。
现在和同伴们搞的会社算是壮大起来了,可曾经在小型的镇工厂里一直赚不到钱,每天汗出浃背的工作。
长这么大了再要坦白多少需要些勇气,不过卓巳从骨子里就是爸爸的孩子。小时候非常爱撒娇,总粘着爸爸。
特别是,喜欢爸爸的手。
粗糙的皮肤非常结实,到处都是油渍浸染的黑斑,是一双粗糙的职人的手。
一放假一定会开始工作,进行好似魔法的细致活计。
要拧好螺丝其实是需要技巧的——爸爸如此说着,手中熟练地操纵工具。
非常喜欢。
可是,正因如此——
在爸爸永远失去职人之手的时候,卓巳感觉被深深地背叛。

爸爸的手被机器搅了进去。
在偶尔被带到工厂参观的卓巳面前,爸爸作为技术人的手,无情地被发生动作不良的工作机械——本应是同伴的机械给搅坏了。
这是背叛。毫无道理的背叛。
是绝对不可饶恕的,背信弃义的行为。
因为,事实如此。
对于年幼的卓巳而言,不需爸爸言明也能明白,机械正所谓是技师的搭档。这种突然倒戈加害的事态,不可能存在。
在医院的病床上,父亲曾懦弱的说,幸好只丢了一只手。
是自己不小心。应该更加注意。——一边用剩下的右手抚摸卓巳的脑袋,一边说出仿佛为机械辩护的话。
卓巳无法接受。沸腾的怒火无如论如何也无法平息。
所以那天夜里,卓巳偷偷潜入了发生事故的那个工厂。
然后,将沉默的背叛者们的电源全部打开,伫立在嗡嗡作响的疯狂低吼声的中央,一边望着黏在地上血迹,一整晚一会儿也没睡,一直思考。
那是将机械视为『物』的必要行为。
不是同伴,不是敌人,也不该怀有期待,单纯的物。
无论使用者多么优秀,是否进行定期检查,该坏的时候就会坏,该仇恨人类的时候就会仇恨人类。它们就是被如此设计,被如此制造出来,无血无泪的,单纯的物。
有必要让自己承认,机械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存在。
萦绕在心头的愤怒消失了。憎恨也丧失了。
只不过,唯独对机械的不信任深深扎根,犹如通红的炭火留了下来。

从此以后,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
『螺丝的悲鸣』毫无缘由的,突然开始了。
唧唧、唧唧、唧唧……极端令人不快的那个声音。
往日爸爸拧动的螺丝,总是发出好似开心的欢声。可是,在卓巳的幻听开始之时,卓巳已然忘却了拧螺丝的方法。
爸爸明明难得教过自己的诀窍,就这样忘了。
卓巳曾觉得,这也无可奈何。
因为机械只要进入卓巳眼中,无论怎么都是缺陷品。
什么人类智慧的结晶,可笑。只不过是时不时会伤人的,单纯的拙劣之『物』。
爸爸有时会非常难过地注视着无缘无故讨厌机械的儿子,但他知道,卓巳内心的螺丝,已经一辈子都无法拧上了。
在爸爸失去那只手的时候,就连玖堂卓巳这个人,也产生了致命性的扭曲。
扭曲的机械的螺丝,自然无法正确的拧上。
缺陷品无法使用。会产生动作不良的机械,完全不值得信任。
这是卓巳学到的真理————不,卓巳遵循施加给自己的这项法则,放弃了内心某些东西。
虽然理性呼喊着这是错误的,但感情绝对无法宽恕背叛。面对一度牢固成型的思维,自己也已经奈何不了。
此后,卓巳的螺丝不断地发出悲鸣。
就如同,向某人求救一般。

有人向他伸出援手,已经是在此之后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让卓巳回想起了拧螺丝的方法。

  〇

睁开眼睛,首先是熟悉的天花板映入视线。
「……唔」
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洛洛特从床上起身。因为洛洛特从以前就没有伴随起床的难受症状,最初浑浊的思维,也在几次眨眼之间变得鲜明。
她做了个梦。
梦到了卓巳的小时候。
更正确的说,梦到了昨天在大屋阳台上听到的,卓巳曾经的故事——此后洛洛特无意识之中联想到的当时的情景,在梦中栩栩如生展现出来。
明明只是单纯的影像,却是个十分写实的梦。成群的机械高奏驱动声,临场感十足,独自伫立在中心,年幼的卓巳直勾勾地俯视着血迹的样子,流露出无以言表的哀伤。一经想起,胸口就像被勒紧一般作痛。
好想见到卓巳。可是洛洛特非常明白,现状不容许她实现这个愿望。流盼之余,窗外展现出一派蓝色的光景。
洛洛特明白,这里是空中。
在漂浮在羽羽根市一千五百米高空的,巨大飞艇中。
昨晚,洛洛特被闯入大屋的缪妮西娅所率领的一众绑架,直接通过<IT>恶作剧的瞬间移动被带到了这艘RoyalHunt号中。之后虽然被缪妮西娅「请暂且在此处歇息」带到一间客房,但完没有没看出任何开展娱乐活动的征兆。实在太无聊了,厌倦之后就赌气睡觉了。
「唔~……我脸皮厚得连自己的都吓一跳呢」
洛洛特独白之后环顾四周。房间可能是供贵客使用的,室内建造的非常奢华。感觉在空间有限的飞艇内设置着这种上等房间也没什么用。VIP不可能如此平凡的移步空中,身为王女的自己被拐至此,应该属于例外。
「既然是绑架犯办事的飞艇,就另当别论了呢」
姑且不论这些,洛洛站起身来。她靠近房间的门,试着拧动把手。果不其然上了锁。从探视孔向走道确认,甚至还能看到有人监视。两个冷面男人,手中难着短机关枪站在那里。感觉就算抱怨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然后试着调查窗户。不过,窗户本来就是无法打开的构造。不,就算能够打开,自己现在没有翅膀,也只会掉下去。果然无法从这里逃脱。
这样一来,完全束手无策了。就算再次确认,也只能得到不可能逃走这一难以行动的事实。毕竟昨天也已经彻底调查过这个房间了,所以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接下来怎么办呢——洛洛特叉起手,沉浸在思忖中时,门突然打开了。
「Hee Haw,王女殿下。昨晚休息得可好?」
说完进入房间的是缪妮西娅。与最后见到的时候并无二致,无懈可击的女式西装身姿,全身笼罩着完完全全的官僚之气。
「嗯,Hee Haw。睡得相当好呢」
洛洛特回答的十分流畅。缪妮西娅「那就再好不过了」微笑起来。
「然而实在闲得无聊啊。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景色不合殿下心意么?我觉得风光很明媚呢」
回答得不找边际。洛洛特不由苦笑起来。
无论多么美妙的景色,如果一尘不变,总会看腻的。缪妮西娅那种只要美丽即可的思维,是不折不扣的翅族信奉者思维。被不受条理约束的奇迹之力所魅惑,深入骨髓地桎梏于妖精乡的种族思想。虽然绝大多数的人类都会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行动,但也催生出少数对翅族疯狂憧憬的人。
一尘不变的事物——这对洛洛特来说是一种拷问。
可是,就算将这个理由讲出来,恐怕缪妮西娅也无法理解吧。正因为昨天从本人口听到了她的『目的』,所以在才会觉得她无法理解那种思维。
「昨天晚上,缪妮西娅小姐说过的话……果然全都是认真的吧?」
就算经过一晚,还是微妙地感到无法完全相信,不经意地重新确认。
「当然。专程劳驾殿下光临,全都是为了让陛下正确理解我等的计划,并赐予我等助力」
「嗯,我很清楚的理解了。可是呢……」
可是忙的话,感觉有点帮不了。毕竟缪妮西娅的目标,可谓是保守思想之极的,冥顽不灵的东西。无论如何不可能帮她。
「最近的翅族信奉者的人啊,都在思考那种痴心妄想的东西呢。我都不知道哦」
「纵然是信者,但其他教团恐怕是无能为力的吧。可是,我等不同」
「啊,缪妮西娅小姐果然也加入了什么教团么?」
教团,指的是各翅族信奉者团体擅自创设的互助会。现在遍布妖精乡各地,为数众多,大多是无害的零散组织,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中也有认真从事秘密结社活动的组织。这样的教团,甚至偶尔会在阿瓦隆引发事件。
「可是,这么做未免有些太过火了哦。你们的教团有这么厉害么?」
「现在恕我无法作答。在这次的作战成功之际,请务必同我等一起移步教团本部,殿下。这样一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免了,普通的NO ThankYou。就算去了也很无聊。
洛洛特将真心话藏在心里,调整心态改变话题
「也罢。比起这件事,派对什么时候开始?」
「还请宁耐。预定在正午开始」
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背负着相互超越与被超越的宿命的兄弟针,指向了六点半。虽然在这个时间访问别人的房间显得太早了点,不过从缪妮西娅出现的时机来看,或许房间内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卓巳他们要如何来到这艘船?」
「我方在地上有迎接的使者,会火速担任那两位的护卫」
那个所谓的使者,大概就是用瞬间移动将洛洛特带上飞艇的那个妖精使吧。记得缪妮西娅说过,似乎叫莱纳斯。是个还很年少的男孩子。
「缪妮西娅小姐的护卫,都是些很年轻的人呢」
「大家原本都是孤儿。因为某种缘由成为妖精使后无路可走,是阿瓦隆的累赘。我不忍看到他们悲惨的境遇,于是收留了他们,现在为我所用」
语言中的微妙差异,一下次就能分辨出来。她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
「……真可悲」
「是啊,真是一帮可怜人」
不,是你哦。
虽然这么心想,但果然无法说出口。
「说到年轻,殿下的护卫也相当年轻呢」
「嗯。不过,燎是我的青梅竹马啦」
洛洛特隐晦地告诉缪妮西娅「她不仅仅是护卫」,缪妮西娅微微蹙眉,
「那么,卓巳·玖堂呢?」
「诶?」
「他在殿下心中又是什么?只是<比翼骑士>么?」
洛洛特领会到提问的意图,扬起嘴角,努力做出富有挑衅意味的态度。
「不是哦。卓巳是无可取代的人。毕竟是我的另一片翅膀呢」
洛洛特自然而然的绽放笑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连自己也渐渐害羞起来。
相反,缪妮西娅的表情变得非常不悦。虽然她在洛洛特跟前似乎留意着不要表现得太过露骨,但柳眉颦蹙到了极限。
「……恕我失礼,刚才殿下的言谈让我觉得殿下受人类社会的荼毒太深了些」
「是么?」
「恐怕是受到了殿下幼年时期的教育负责人,那个赫尔曼·雷尼德的恶劣影响」
「哎~,赫尔曼的影响是很大呢。如果让缪妮西娅小姐来当老师,我现在是不是会走上『不得不正确的错误道路』呢?」
是——缪妮西娅扼杀感情回答道。洛洛特爽快地笑起来。
「要真那样,可真是一条荆棘之路呢」
这种事十分明白。自己那粗暴有效的做法,断然不会得到妖精乡的认同。身为翅族信奉者的缪妮西娅也是如此,所以之后等待自己的只有更强烈的反感。
正因如此,洛洛特保持一如既往的腔调,发出诶嘿嘿的笑声
「很有前进的价值的哦。和重要的人一起走上的路,前方是无与伦比的波澜万丈,感觉不像电影里面那种令人热血沸腾的场景么?」
缪妮西娅哑口无言。即便颤抖的嘴唇想要编织某些词汇,却找不到适合的语气的样子。与是洛洛特乘胜追击,继续说道
「派对开始的时刻,是不是提早一些更好呢?」
「……哈?」
话题突然转变,令缪妮西娅不知道所措。然而,洛洛特对此不加理会。
「燎这个人啊,其实相当的性急呢……大概卓巳也不遑多让吧。毕竟那两人,是能奉陪我这种一马当先而又马失前蹄的第一王女的人啊」
所以啊——洛洛特接着说道。摆起恶党的桀骜不驯,怀着宣战一般的心情
「——劝你还是提早做好觉悟哦?」
——卓巳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在洛洛特心中不是相信,不是期盼,只是当作单纯的事实。

  〇

五月九日星期六。天气晴。头上是美丽的碧空。
时间是上午六时许。仰望着空中的一点,仿佛滴落在蓝色的床单上的污迹一般漂浮的飞艇,卓巳确认好时间后将手机塞进口袋。
周围不顾一大清早就喧闹起来。好几辆运输型的大型卡车来往穿行,运货的身穿作业服的男人们在周围忙碌地来回奔跑。画有好几条行车线的道路两侧,仓库密密麻麻地并立着,远处还有几台威容不负长颈龙的起重机耸立着。
这里是仓库区。港湾设施的一头,与工业区相接的地方。在连通城市中心区的路上有海滨公园,朝码头走大概就能看到正在建设的FairyGarden吧。
卓巳现在伫立在相互推挤的其中一间活动仓库的屋顶部分。
此前抱起卓巳一跃跳上这个高度的燎守候在背后。她已经将自己<IT><喜爱糖果的诱火>附着在身,进入临战状态。
想必她很焦虑。卓巳明白她的心情。如果在视线不好的夜里起事,可能反倒会搬石砸脚——就算如此提议将时间延后的卓巳自己,忍耐也已濒临极限。天已经完全亮了,应该是时候动手了。
卓巳转过身去用眼神向燎示意之后,南瓜假面微微颔首。
「随时都可以。既然夸下海口,就给我好好干」
她那不加修饰的言语,唯独这种时候显得很可靠。
卓巳也点点头。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手臂前伸,严肃的宣告
「——工作吧,小人们」
随后,仓库的屋顶掀起波涛。不,是脚下毫无征兆瞬间增值的小人们遵从命令,迅速开展活动。
卓巳的<IT>,<矮人鬼工职人团>。具备的恶作剧是『工作』。
将脑中勾勒出的道具完美的制造出来,神出鬼没的活工具。
这些小人会沉睡在卓巳的精神中,恐怕是一种必然。对于因为爸爸的事故为诱因不再相信机械的自己,如此相称的<IT>应该别无他物。
发动恶作剧的地点选择在仓库区,是因为这里的钢铁材料俯拾即是。之后考虑到要制造的东西,大而坚固的材料无论需要多少都不在话下。
于是,意图似乎是达到了。小人们以目不暇接的速度飞驰穿行,不用一会儿功夫便带回来了大量的材料。
制造在取得地理条件的基础上,由于要制造的道具很显眼,对于最初的实际工作有些担忧,不过至此为止的发展都如期待一致。不,工作状态和平时没有差别。
可是,问题发生在之后。
「……喂,怎么了?振作一点!」
突然,小人们的动作眼看着开始变迟钝。
与其说缺乏精神,不如说感到困惑。换做平时,搬来用作零件的材料之后,马上就会动工,可如今大部分的小人都只是拿着螺钉和钢架,无所适从的在周围徘徊。
卓巳想象出来了完成品,也知道制造和运行的流程。只不过,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技术严重不足——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
试着就这样等待了一分钟,状况却完全没有变化。鉴于以前总是能在十秒前后就能完成作业的小人们的手艺,这是异常事态。卓巳忍不住吼起来
「可恶,为什么!?」
「……办不到哦。这大概就是你现在的极限了呢」
背后的燎如此说道。衣服摩擦的声音,大概是她摇头所发出来的。
「虽然将来不知怎样,至少现阶段的你无法如愿制造出大而复杂的道具。不通过大量的修炼累积,提升阶位的话……」
「别说傻话了!现在哪儿有那个时间!?」
卓巳转过身去,对语气中散发着断念之息的燎怒吼起来。但是唯独视线不曾片刻从一筹莫展地仰望着自己的小人们身上离开。
卓巳向双眼中注入力量。慢慢讲述。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所以向与自己相同的灵魂的分身们,一个劲的送去话语
「拜托了……拜托了啊。正是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或许我的要求很乱来,但即便如此,我也想拯救洛洛特啊」
洛洛特。现在身在遥不可及之地的女孩。
她想为卓巳带来改变。
她用出其不意的吻破坏掉卓巳一直以来犹如承担义务般不断经受『螺丝的哀鸣』的价值观,强行将他从过去的心灵创伤中拉出来,一起向前。
对一尘不变的事物,对索然无味的事物,对死抓着现在不放的可悲之人的方便,全都不屑一顾——对,就如同如此宣讲一般。
实在太过傲慢,都要笑出来了。真佩服她,不愧是公主殿下呢。
卓巳一直觉得『改变』是罪。认为所谓的遗忘只是单纯的惰性。能够宽恕机械的背叛,感觉下次就能背叛爸爸以及自己曾经的心意,如论如何也无法掌控变化的方向。
不过,这些似乎已经无所谓了。
『螺丝的悲鸣』什么的,其实只要想让它停下,随时能能让它停下。不过,有这么一个给他改变的人。
所以,或许改变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也能够遗忘,能够宽恕。
在夜晚的工厂中,在机械的包围中哭泣的年幼自己也是,就算只剩一只手的现在依旧时不时开心地摆弄机械的爸爸也是,大概都希望如此。
所以,卓巳开口了
「——喜欢」
怀着充满冲动,但决不掺假的感情。
「我喜欢洛洛特」
思念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仿佛棉花糖溶化在舌尖上。可是,这个味道断然没有消失。溶化,扩散到全身,化作明确的实感,唤醒卓巳。
「我想救她。可是,为了实现这个心愿,我无论如何也需要翅膀。所以……拜托了。让翅膀运转起来。让我再次听到欢声吧」
卓巳已经无法回忆起巧妙拧紧螺丝的诀窍了。可是,小人们——从卓巳内心深处冒出来的小小职人们,应该能够好好沿袭并实践爸爸的教导。
最后,仰望着卓巳的小人们眼睛里,开始缓缓地,重新焕发出力量。
——Hee Haw。
首先是一个声音回应。接着两个、三个、声音陆续增加。
——Hee Haw。我们尽力。
——Hee Haw。试试看。回应期待。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不,一定能成功。让我们做出来给你瞧!
——没问题的!拧上螺丝!Hee Haw、Hee Haw!
高昂的士气,犹如海啸。卓巳的思念,正确的转达给了小人们。
最初感觉只是坦诚的面对自己。感觉长眠于深海底端停止呼吸,犹如意识具合块的玖堂卓巳,终于浮上了表层。
刷新之后内心深处,饱饱地吸入空气。混着工业区飘散出的油味的空气,是那么的怀念。卓巳有力地笑起来,再次下达命令
「来吧,工作吧!小人们!」
兴奋犹未冷却的小人们,再次开始作业。
最初手法非常拙劣。和平时的工作状态相比,犹如天壤之别。不过速速慢慢开始提升,作业效率着实在不断上升。仿佛取回了平时的感觉——不,就像一边工作一边渴望提升自我的职人一般。
在屋顶上,卓巳脑中描绘出的『翅膀』,正确无比的渐渐成型。
「怎么会、骗人的吧……?妖精之环的形状竟然变了……」
循着好似战栗的呢喃转过身去,只见燎面露怯色,凝视着小人们。正确来说,她的视线并非对着小人们,而是它们脚下。
「这不可能!竟然仅仅一周时间就达到了第三阶位,怎么可能……!」
卓巳仅从这只言片语之中,大致理解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这是可能的」
卓巳充满信心地断言。犹如和不在此处的少女相互颔首一般。
「我和洛洛特,自相遇之时便是奇迹。既然如此,奇迹此后也会继续下去,不断发生。这种小事,是可能的」
这是强词夺理。然而世界应该能够允许并宽恕这种程度的『稀松平常的奇迹』。至少洛洛特会这么说。
小人们的作业,不停的继续着。机械的翅膀,慢慢的显露全貌。
不久,咔铃——大量螺丝一齐拧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和爸爸手持工具时奏响的声音如出一辙,是悦耳的『螺丝的欢声』。
卓巳发出孩子似的笑声。大功告成的小人们也齐刷刷起绽放笑颜。得到解放的心、思念,化作满溢的吼声飞出口。
「我好想现在就去见洛洛特!」
翅膀到手了。好了,去接公主殿下吧。

  〇

『真敢干呢,缪妮西娅小姐。漂亮的欺骗了我呢』
这是男人的第一句话。
虽说被推下了坑,但言辞中没有责备之意。不如说,声音表现出对现状的期待,富有质地。虽然透过无线电的对话无法确认对方的表情,但男人定如以往一样正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接到部下传来的收到通信的报告后,缪妮西娅来到RoyalHunt号的舰桥,听取对方装腔作势的言辞,表情颦蹙。
「……还是一如既往的悠哉呢,赫尔曼·雷尼德。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装模作样?不甘心的话,就老老实实说出来如何」
虽说言语中透露出些微的优越感,但也看不出似乎从地面某处发来通信的赫尔曼任何按捺的样子。依旧飘飘然地回答
『绅士无论何时都不会惊慌失措。不过因为没能看出部下造反这一点,被认为是装模作样也无可奈何』
「造反?荒谬之极。我等才是真正的爱国者」
『呵呵,真像翅族信奉者的理论』
还有脸说。分明是自己的部队混进了信奉者都毫不察觉的无能之辈。
虽然这么想,但赫尔曼似乎读出了缪妮西娅的思考,继续说道
『我也对你可能是信奉者有所怀疑哦。你或许没有听说过,其实你的事在本国宪兵团里有记录。这个情报,我也早已预先得到了』
的确没有听过。可是,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翅族信奉者年年都在增加,只要是大教团必定有信者打入政府内侧的时代。宪兵团会精神过敏也无可厚非。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是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放任我自由的么?」
『虽然不曾想过会引发如此严重的事态呢。脱离本队独断专行,绑架第一王女——不仅如此,甚至还占领大使馆』
「希望别用那种不中听的说法。我等——」
『啊,随你去说。我们是没有交点平行线。纵然吹得天花乱坠,依旧改变不了你们动用武力镇压RoyalHunt号的事实。从舆论的通常认识来考虑,这类人叫做恐怖分子哦』
恐怖分子。竟然把怀着崇高目的的自己,说成是恐怖分子?
『送来的声明书我已经过目了。怎么说呢,都是些陈腔滥调……主要内容只有一个。你们对首脑会议的召开看不顺眼』
「那当然。竟然让妖精乡和人类世界打交道,这种愚蠢的行径岂能容忍」
翅族是地位远远高于人类的存在。能与他们偕行的,只有一小部分遴选之人就足够了。无法想象妖精乡和劣等种族及其文明相互联手。
「假定翅族和人类之间产生巨大的交集,那也应该是遵循高低贵贱的关系」
『换言之就是由翅族来支配人类,对么?在保守派中也有极右思想呢』
「并非支配而是庇护。卑贱之人受到翅族的保护与管理,有什么不合理?」
赫尔曼在无线电的另一侧笑了起来。就如同得到稀奇的回答不禁失笑。
『——我实话实说。你们的声明书还没有通报到阿瓦隆哦。因为会弄脏陛下的耳朵呢。所以我凭一己之见把它拦下了』
咯吱、臼齿发出响声。竟然以个人主张左右国家级问题,简直荒谬绝伦。
「胆大包天……难道你没有理解现状么?」
『非也非也,我早已了然于胸。你们的要求是终止首脑会议。如不听从,你们便让RoyalHunt号在FairyGarden坠落——是吧?』
与道出内容的重大程度截然相反,赫尔曼的口气非常轻慢。
『如果大国阿瓦隆的大使馆被占领,最后还栽进地里,的确能让妖精乡各国对来访人类世界不得不感到踌躇。而且还让第一王女也随飞艇共命运,此事一经发生,首脑会议的召开毫无疑问会变得岌岌可危』
「……你说,我等会牺牲王女殿下?」
有错么?——被赫尔曼反问,缪妮西娅不禁无言以对。然而,她立刻出言否认。装出气势凌人的样子,对方不着边际的见解嘲笑起来
「怎么可能。我等只不过想让陛下成为我们的旗帜。为了在误入歧途的妖精乡的现状下掀起风浪,我们需要一面醒目的旗帜」
『哼哼,说得冠冕堂皇,终究还是恐怖分子。这只不过是主张吧』
可能出于强者的骄傲,赫尔曼的从容毫不动摇。实在可恨。
『不管怎么说,事态正是如此严重。难以想象你的背后单纯只是一个教团。恐怕黑幕是贵族,抑或与之相当的大人物吧。而且既然是翅族自身率领的信奉者组织,恐怕棘手程度相当罕有。虽然从声明书的署名之类猜不出来,但若是能从你口中问出具体内容,必定会是对阿瓦隆有益的情报』
「……真会绕弯子。你想说什么?」
『若是现在投降,对你可以从轻发落。正如刚才所说的一样,因为你们的声明还没有通报到本国呢』
一时沉默下来。在舰桥看守被俘船员工作的部下们,全都停止动作看了过来。
他们同样年岁的脸上,浮现出仿佛期待着什么的表情。充满不安与困惑的成群视线窥探自己的脸色。缪妮西娅的烦躁感进一步攀升。
雇主借与的兵士现在不在这里。引导压制大使馆的他们,身份比起部下,更接近监视者。总是让他们呆在身边会很烦,于是以俘虏中存在多名妖精使为由,让他们进行去监视了。不过,或许这是失策。如果他们在这舰桥上,一定不会扰乱统率,一瞪就会静下来。
「……投降?不可能。我等可有任何一件事做错?」
这话仿佛在说给动摇的部下们。赫尔曼『很好』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做出相应的处置好了。实话实说,我也觉得没有任何激情的兵不血刃有些扫兴。能够迎来施展身手的机会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愧是自信家。有本事到这天上来么?」
『对于年迈之人有些严酷了。但并非去不了——只不过,或许有其他人会引导你。我对此也很看好哦』
莫名其妙。——缪妮西娅条件反射地准备反问,
「!?」
可是抢在前面,异变发生了。
激烈的摇晃突然向RoyalHunt号袭来。最初以为是强风吹动船体,然而摇晃断断续续的持续着,每一次都会响起类似爆炸的声响。就好像遭到了来自某处的炮击一般。缪妮西娅尖锐地质问部下
「发生什么了!?敌袭!?」
「不、不知道!雷达刚才……」
「那么步哨呢!?那帮家伙在做什么!?别告诉我在打瞌睡!」
舰桥俄然骚动起来。在此期间,唯独从仍在通信中的无线电中传出的赫尔曼的声音,不分场合的爽朗。
『哦呀,是号炮。派对开始的信号么?似乎按照预定上演了呢』
赫尔曼以仿佛最初便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的口气,继续讲道
『缪妮西娅君。这个号炮在我听来,是你的破灭之声哦』

  〇

震破RoyalHunt号的震动与爆炸声,传到了洛洛特所在的客房。
发生了什么。错不了。洛洛特迫不及待的冲到窗边。此时,她只觉得因为缪妮西娅推荐而穿上的豪华的纯白礼服妨碍行动,连有监视摄像头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大胆的掀起了裙裾。
从窗户看去,依然只有那片天空。由于飞艇提升了高度,从角度上无法俯视到地面,相反抬头会被吊着吊篮的巨大气囊阻碍视线。虽说风光明媚,但果然是一幅过于缺乏变化的风景。
可是在下一刻,仿佛装点这毫无变化的天空一般,几团爆炎在飞艇周围绽开。
「……啊!」
洛洛特不禁惊呼,凝目而视。由于距离很长很难分辨,但有什么东西正电光火石地在空中飞来飞去。爆炎是从那架谜样机体发射出来的圆筒状物体——拖着白烟的尾巴好像导弹的东西每次击中飞艇所产生的。
是战斗机么?远远看去的确能够确认到翅膀一样的东西。可话说回来,尺寸果然很小。感觉只有小汽车的一半大。而且机体的形状也有些奇怪。最关键的是它难以置信的速度。
「难道说,是UFO!?」
好厉害。如果是这样,那可是大发现。嗯,大概不是的。
就在这段时间里,谜样机体描绘出复杂的轨迹,缓缓向这边靠近。随着距离的接近,它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
直白的表述,那是一架可以称作是『带着两片翅膀和尾翼的水上摩托』的东西。
勾勒出锐利曲线的机身,就像一只箭头。可能是出于保护色的目的,漆装是天蓝色。机身后面有类似喷射器的东西,后面分发出燃势凶猛的青白色火焰。没有座舱,取而代之是座位和操纵杆,然后正面有块敷衍了事的防风玻璃。搭乘者必然变成了几乎暴露在外的状态。
然后,对于洛洛特来说,那位搭乘者才是最重要的。
「卓巳!」
因为有窗户,所以她的声音传不过去。但是她非常开心,不经意就叫了出来。
坐在拟摩托上的,是卓巳。在座位后面是手挽着卓巳腰部,面色有些发青的燎。
拟摩托遽然放慢速度,和飞艇的吊舱并驾齐驱地飞翔,卓巳倏地向这边招了招手。这是让自己下来的信号。洛洛特退后之后,拟摩托的侧面放射出了数枚某种东西,将阻隔他与她的碍事窗户和墙面轰飞。
随后,爆发出轰然呼啸的强风。强烈的寒气灌入房间内,让洛洛特不由搂住肩膀,但内心依旧非常火热。洛洛不输给风声,叫喊起来
「Hee Haw!像骑兵队一样冲过来我很开心,不过有点太慢了!」
控制着拟摩托操纵杆的卓巳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别认定救你就像弹指一挥一样简单啊!多少着急一下啊!另外,这种时候应该说『像白马王子一样』!」
感觉他好像情绪很高昂。连洛洛特也兴奋起来。
「诶嘿嘿。我有好好打扮,等待你的到来哦?王子殿下」
「啊,那件礼服很合身哦!像公主一样!」
「卟!我就是公主啦!」
卓巳笑了。洛洛特也笑出声来。燎不知怎的显得兴趣索然。
接着拟摩托一口气将机体接近极限地靠过来。卓巳朝着裙摆随风飞舞的洛洛特,以不稳定的姿势奋不顾身地伸出手。
「过来,洛洛特!」

洛洛特自当没有犹豫的理由。虽然搞不好反倒会直接掉向地面,但自己的翅膀现在确实地就在这里。就算掉下去,卓巳也会接住自己。
所以洛洛特抓住了伸来的手,向前跨出一步——
「闪开,卓巳!」
紧迫的声音发出警告。是燎。
洛洛特转身的同时,男人们踹破房间的门闯了进来,用手中的枪支瞄准卓巳他们。
「——不可以!」
瞬间,洛洛特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弹道。
男人们扣扳机的手微微踌躇。趁此机会,卓巳所乘坐的拟摩托翻转机翼飞上高空退避。机身藏到气囊后面之后,立刻不见踪影。
洛洛特松了口气。男人们咋舌,冲向墙壁上破开的大洞追击逃跑的敌影。最后,缪妮西娅踏着优雅的脚步走进屋内。
「这可不行,殿下。怎么能上那种贼船,擅自离舰」
面对恬不知耻的她,洛洛特头一次萌生出强烈的愤怒。
「贼?谁才是贼?」
洛洛特恶语相向。如此不悦的声音,感觉好久没有过了。
「不论怎么说,突然开枪是不是太过分了?缪妮西娅小姐」
「……斥责的话,等事情过后随您高兴。现在要转移了。这里很危险」
我带您去舰桥——如此告知之后,缪妮西娅转过身去。虽然洛洛特感觉还完全没有说够,但由于她的部下就守在身后,无可奈何只好移步。
此时,洛洛特害怕流失掉一般,感受着微微残留在指尖上的,与卓巳相互触摸之际的触感。

  〇

虽然看到洛洛特很精神的时候在内心喝彩,但事情果然无法尽如人意。卓巳叹了口气,一口气打开节流阀。
「哎呀哎呀……要重整旗鼓么」
借助<矮人鬼工职人团>的恶作剧制造的飞机迅速提升速度。下面是大得仿佛会扰乱距离感的巨大飞艇,犹如一只遨游在天空中的鲸鱼。
「不要松懈!那帮家伙要攻过来了!」
跨在座位后面的燎尖锐的叫起来。这架水上摩托型飞机由于使用<喜爱点心的诱火>的鬼火作为推进力,在飞行的时候燎无法参加战斗。由于按照以往的作法,能够承载两人的重量并让机体高速飞行的话,无论如何也需要庞大的热能,因此必须戒备敌人的诱导兵器,所以只能采用这种方式。若是藉由<IT>的恶作剧所产生的能量,应该能够骗过热敏元件。
换而言之,想办法解决眼下问题变成了卓巳的任务。
「要飞了!抓紧!」
回以怒吼之后,为了让机体水平侧滑,朝着飞艇直线俯冲。肆虐的烈风拍打着耳朵,机体的翅膀撕裂云霞,犹如迅雷急速下降。
随后,无数火线朝飞机迸发出来。从飞艇各处,不知从何时伸出粗野的枪身。就算一般用挂牌企业的宣传来伪装,但原本的用途是翅族监视城市的空中要塞。果然和平的非武装只是空想。
卓巳目不暇接地控制操纵杆,躲开机枪的瞄准。虽然考虑从上方发动攻击比较安全,但飞艇的气囊部分早已设置了枪座,没有死角。从常识考虑,此时一边躲开枪林弹雨,一边靠近就好。可是——
「你要干嘛!?时限要到了哦!?」
燎嫌烦一般用手拨开随风摆弄的黑色长发,担心着时间。
没错,卓巳的<矮人鬼工职人团>存在着『创造的一切道具五分钟就会破坏』的棘手限制。的确由不得他太犹豫。
「和当初预定的一样!直接闯进去,救出洛洛特!」
「能赶得上么!?我可不愿意冲进去之前就在空中分解!」
「总有办法的!所以,要稍微强行突破了!」
说完,在短暂思考之时,卓巳如此补充
「另外!你别贴得那么紧!」
「什——!?什么意思!让我抓紧的是你吧!?」
「并不是讨厌的意思!只是,那个……从状况上看感觉很糟糕啊,各种事!」
燎似乎没懂,歪着脑袋。真希望她能意识到贴在自己背后那两个隆起。集中力都被扰乱了。
「啊,受够了!别说些不清不楚的话了,给我快想办法!不如说,不管哪里都行,赶快降落吧!」
燎格外迫切的控诉起来。说起来,她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很让人担心,难道说——卓巳心想。
「你……不仅是路痴,还有恐高症么……?」
「才、才不是!可是,事情总得有个限度吧!?这太高了啊!」
浅显易懂的反应。卓巳清楚的理解。无论是这架飞机还是燎都快撑不住了。
卓巳进一步打开节流阀。身后的燎东拉西扯地再次戴上面具,向设置在飞机尾部的装置——插进那里的提灯伸出手。一旦她全力发动<喜爱点心的诱火>,喷射器喷出的苍炎就会更加猛烈。
于是,开始爆发性的加速。卓巳和燎所乘的飞机,渐渐踏入危险的速度领域。极力控制回旋和减速,朝着眼睛下方的RoyalHunt号直线俯冲。
「不、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是办不到的啊……!」
不知原因是否在于承载在身体上激烈的重力加速度,燎的尖叫犹如被扯烂一般变得沙哑。
但卓巳顾不了那么多。时间紧迫,最关键的这是双人(前后)座。既然没办法玩出杂技飞行的动作,就只能以速度制胜。而且机枪如今也在持续扫射,不管怎样,在这里停下来只会变成蜂窝。由于这架飞机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尽可能小型轻量化,所以非常脆弱。搞不好中一发子弹就会升天。
「话虽如此,果然只有乱来了!应该添加发烟装置的么!」
「你、你……你就不怕么!?」
或许已经失去了保持冷彻表情的余裕,燎用哭声发问。
说实话,卓巳并不那么怕。明明身陷险境,却几乎感觉不到恐惧。或许是面对太过失度的状况,相反内心被麻痹了吧?
不,并非如此。只是耳边传来了『螺丝的欢声』。自己内心的螺丝正持续地正确拧紧。而且,要去的地方有洛洛特等待着自己。仅此而已。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害怕的理由,压根就找不出来。
子弹在装甲的表面粗暴的抚过。机体在临近自毁之前发出不祥的倾轧声。视野溶化了,时间的流逝发生扭曲。即便如此,卓巳依旧没有放慢速度。
然后,最终逼近了敌人的根据地。
卓巳瞬间打满操纵杆,为了从气囊旁边挤进去,冲出船体的正下方。目标是吊舱的尾部,向机舱相连的舱口。
卓巳一边让机体笔直冲向机舱,一边拉动操纵杆跟前的控制杆。随后,从机体前端射出形状和大小酷似橄榄球的铁球。铁球的势头没有那么强,当然,也没有能够贯穿厚厚舱门的威力。可是,那颗铁球在将要击中之前从中间分成两部分,塞在中间的东西——小人们被放了出来。
「动手!」
卓巳简洁的下令。凭着惯性在空中飞舞的小人们,按目标爬上了舱门。
卓巳在这段时间里依旧没有减速。虽然背后的燎大声叫唤着意义不明的东西,但卓巳只留下一句「要冲进去了!」,随后无视。
卓巳和燎所乘的飞机准备飞进机舱的时候,和小人们对电子系统做完手脚打开舱门,几乎在同一时刻。
在舱门完全打开之前,机体几乎强行地从缝隙中钻了进去。由于是左右打开的类型,冲入的时候双翼被折断了,但卓巳已经不放在心上。卓巳将手从操纵杆上撒开,转过身去,压在燎的身上缩成一团,用身体来保护她。
随后,爆发出强烈的冲击。
在胴体着陆的瞬间,座位下内藏的气囊将卓巳和燎吞进去一般展开。然而,这种程度的防护仍旧无法完全缓和袭来的冲击。机体在地板上好几次猛烈地弹起来,铜与铜之间相互摩擦的讨厌声音,响彻整个机库。
时间恍如隔世地停止了。这段时间,卓巳一直紧紧的抱住燎,委身于极度的紧张感之下。在近距离感受到死亡,难免被吓的魂飞魄散。
不久,摇晃慢慢减弱,机体总算停下。
「……………………?」
卓巳战战兢兢地抬起脸。
还活着。全身上下都在痛,但是没受明显的伤。燎也平安无事。尽管还蹲在座位上瑟瑟发抖,但那单纯只是恐惧残留的余音吧。
接着四下张望。眼前只一个相当宽阔的空间。视线的一端,确认到了集装箱以及应急用的水上飞机。这里就是机库,应该错不了。
着舰似乎没出大的问题——明白之后,大量的冷汗一并从全身渗出。
真是的,太疯狂了。飞行期间什么也没感觉到,可冷静下来一回想,却发现做了不得了的事情。卓巳发自肺腑地觉得,真亏自己没死。
此时,燎也终于抬起脸。
「……不可思议。我竟然还活着」
不愧是燎。历经了那种惊心动魄的冒险,却立刻就恢复了常态。虽然眼角还残留微微的泪痕,但为了对她的高洁表示敬意,卓巳也就装作没有在意。
「变成了一场出乎意料的粗暴飞行呢。我道歉」
「完全感受不到歉意呢。这要是放在航空会社,负责索赔的部门会被抗议电话打到神经衰弱呢」
「都说了是我不好啦。下次我会努力提供舒适的空中之旅的啊」
「说什么蠢话。还有下次么」
之后也唠唠叨叨的发了一通牢骚之后,燎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我说——你小子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经她这么一说才察觉到,卓巳连忙把手从她的腰上拿开。
「抱、抱歉。不经意就……」
「不经意?是一直才对吧。要是觉得抱着舒服就老实坦白吧?你这没节操的」
「别开这种玩笑了……是真的。我也不好处理啊」
卓巳为了隐藏泛起红潮脸别过头去,相反燎露出慈母般的笑容。
「呵呵。刚才,我头一次觉得你『可爱』呢」
「……啊,是么。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不可爱』哦」
是么?——燎变回了往常的冰冷语气佯装不知,从破破烂烂的飞机座位上敏捷的跳下来。卓巳也效仿她,静静地踩在机库的地面上。
就在此时,从通道那边传来几个脚步声。似乎是来排除入侵者的。燎从飞机中取出提灯然后高举,双眼聚满危险之色。
「来得正好。拜某人粗暴驾驶所赐,我正一肚子火呢」
燎吐出极为可怕的话。话说,女孩子最好还是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才是。
卓巳想象着那群可怜羔羊的末路,暗自念起记不大清的般若心经。

  〇

「你说让敌势力入侵了!?如此失态,你们竟然还心安理得!」
缪妮西娅把安装在通道上的舰内电话的受话器重重地拍了回去,烦躁地乱挠头发。看着这个情况的洛洛特也不由可怜起她来,不是出于挖苦,而是发自真心的如此说道
「投降吧,缪妮西娅小姐。怕是没戏了呢」
初看之下,她的部下大部分集中在第二层,剩下的第三层的妖精使也是零零散散。飞艇的优越性,也在敌人至入侵之际化为乌有。然后,且不论卓巳,在封闭空间同燎的<喜爱糖果的诱火>为敌等于自取灭亡。无论凑集再多的人,只靠低阶位妖精使也无法处理这种状况吧。
然而,缪妮西娅就如同硬撑着不肯接受败北,转过头去。
「还没有……还没有。还没有结束。这点小事怎么能输……!」
接着,她仿佛要砍上去一般紧紧盯着一名部下,
「他们呢?和H小队取得联系了!?我应该让他们看管俘虏的吧!」
「这、这个……让其他小队去确认过了,但他们不在岗……」
「那就给我立刻找到他们!只要他们在,总有办法对付入侵者!」
看到如此拼命的对答,深思着的洛洛特表情颦蹙。原来如此,判断大局已定似乎还为时尚早。既然能与燎一战,他们有第四阶位的妖精使么。
真不想他们负隅顽抗啊。——虽然如此心想,姑且还是先把话对缪妮西娅挑明。
「如果有必要,拿我当盾牌如何?虽然觉得大概是没用的」
她的陡然停下动作。转过头后,直勾勾的盯着洛洛特。
「……那两人会舍弃殿下?」
「我的意思是这样只是火上浇油。卓巳和燎绝对会来救我的」
大概是单纯当成了故弄玄虚吧。缪妮西娅露出狐疑的表情。可是,洛洛特说的一直是心里话。因为真正的信赖,就是这种东西。
「……总之先向舰桥转移。还请您同行」
明明没有过问的意思,却刻板地维持礼节。缪妮西娅走了出去。洛洛特也勉为其难的跟在后面。后面还带上了大队的武装过的年轻人。
前进了一段时间后,来到了一扇格外巨大的门前。那边大概就是舰桥了。
缪妮西娅刚一靠近,门便无声地打开了。看来是扇感应门。不知该说不愧是阿瓦隆的大使馆,还是该说他们在无谓的地方也爱花钱。
不过,穿过门之后,缪妮西娅的身体立刻抽筋似的颤抖了。因为她停得太突然,差点没让洛洛特撞到她。
洛洛特诧异地仰视着缪妮西娅的后背。虽然分辨不出表情,但她的背影就是她在战栗的最有力的写照。
怎么了?洛洛特刚想问,就在此时。
「呀,缪妮西娅君,打扰了」
从房间里响起一个特别装腔作势的声音。
是个熟悉的声音。于是洛洛特也察觉了大致的情况,从如石头一般僵住的缪妮西娅身边向舰桥内侧瞟去。
被大排的控制台挤得慢慢的房间内,那个人物对船员们难以形容的表情不予理睬地笑着,悠然地等候着洛洛特等人。
「Hee Haw。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呢,小姐们。真令人忧郁呢。烟雨迷蒙的侠客,在这种日子游览飞行,实在不够洒脱。小姐们不这样觉得么?」
肩膀上随意地披着无袖长外套。头上戴着圆顶礼帽。让嘴中叼着的烟斗弥漫紫烟,只是伫立在这里便散发出压倒性存在感的男人——
「不过之后会降下血雨,或许能稍稍消解愁苦呢」
赫尔曼·雷尼德登场了。

  〇

缪妮西娅的混乱到达了顶点。本来就被那两个妖精使闹得不可开交,精神上已经被逼到极限,此时绝不能正面对峙的男人又出现了。而且还毫无征兆,犹如突然降临的灾难一般。
「这样可不行哦,赫尔曼」
代替经受不住向后退去的缪妮西娅,洛洛特走上前去。
「血雨什么的……说出那种话让女士害怕,可不是绅士所为哦」
赫尔曼的话其实并不可怕。被洛洛把某处偏差指了出来,可赫尔曼笑得十分开心。
「呵呵,遇上公主我也颜面尽失了呢。难得周到地准备好了舞台,没想到突然就被点破了。——啊,失敬。公主言之有理。女性是必须尊重的,无论对方是怎样的人」
赫尔曼若无其事向缪妮西娅看去。虽然没有特别瞪着,目光中却能嗅到潜藏着的强烈的某种味道,缪妮西娅心惊胆战。
「为、为什么……会到这里……?」
「不对啊,缪妮西娅君。问题提错了哦?要问就该问『怎么』」
对。正是如此。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赫尔曼要来这艘RoyalHunt号。但是,他应该无计可施才对。
赫尔曼的<泛滥的狂驹>虽然能够在空中飞驰,但高度比较有限,不具备飞行能力。而且,利用直升机和飞机这类常轨移动手段,也需要花去很长时间才能确保使用。就在几分钟前进行无线电交谈的时候,信号的的确确是从地面发射的。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登上RoyalHunt号,实质上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应该考虑借助其他拥有瞬间移动恶作剧的<IT>之力的情况么?
不,即便如此也无法释怀。通常这类<IT>在移动前都要施标记作为参照物。如若不然,则会『无法跳跃』到目的地。能从自由坐标向坐标移动的,仅限于高位的精灵使。可是现在屯驻在日本的阿瓦隆正规部队应该没有这类稀有人才。
「你到底使了什么魔法?」
「很简单哦。总之有『已经标记了这艘船的妖精使』就够了吧?」
赫尔曼竖起食指咕噜咕噜地转着,朴实无华地揭开真相
「是你的部下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呢」
「什……!?」
「喏,就是他。这位少年。记得说过,叫莱纳斯君吧?」
怎么可能。莱纳斯背叛了?部队中最年少的那个孩子?
缪妮西娅想从感情上否定——可是,她在此之前更快地察觉到了。因为视野之中,混进了两名并非负责舰桥的部下。
「……马特雷。布鲁特」
缪妮西娅用颤抖的声音喊出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前天的作战中,负责铲除玖堂卓巳的两个人。虽然任务失败了,但他们在部下之中也是对缪妮西娅分外忠诚的年轻人。
然而,他们如今为何没有前去迎击入侵者,却在这里。
「你们背叛了么……?和莱纳斯一起,背叛我?你们忘记我的收留之恩了么?」
马特雷和布鲁特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尴尬的注视着脚下。
代替两人回答的,是赫尔曼。
「你误解了,缪妮西娅君。无论他们还是莱纳斯君,都不是背叛。虽然与我共谋的人另外还有很多,但全都是怀着为你着想的心情展开行动的哦」
「真亏你能如此厚颜无耻……!你是怎样驯服我的手下的!」
「所以才说这是误解。他们是为了阻止你愚蠢的行为才和我做了交易。为捉拿你提供协助,取而代之希望能减轻你的罪」
愚蠢的行为?减罪?开什么玩笑。——缪妮西娅不甘心,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但赫尔曼从容的接下了缪妮西娅的怒气,轻快地对身旁的二人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
「顺带一提,你的救命稻草已经被彻底斩断。期待援军只是白费力气」
「你说什么……!?」
看吧——配合他的台词,马特雷等人从控制台的阴影下拖出了什么东西。看到那个,缪妮西娅的喉咙下面发出小声的悲鸣。因为一名身穿黑衣仿佛圣职者的男人,正翻着白眼无力地躺在那里。
这是不明去向的H小队的成员。是本应派去监视俘虏的,教团派来的人。他的手脚都上了镣铐,脖子上戴着封印<IT>的特殊器具。
「难道你以为我会只身登上这艘船?」
对着哑口无言的缪妮西娅,赫尔曼毫不炫耀自己的高明,用冷冰冰的表情讲道
「我曾说过预备队中有高价位的妖精使在待命吧。几位老道之人早已先行一步被派上船,迅速完成了压制。自晕厥的这位以下七人,全员既已拘束完毕。直至此刻本想一直暗中行事,所以不得已要将营救人质推迟,不过莱纳斯君一行人干得很不错呢」
「哇。赫尔曼真厉害。卓巳他们来砸场子,结果被你当成佯攻来利用么?」
洛洛特噘起嘴,指出赫尔曼的算计。赫尔曼「如您所知,公主」微笑着,接着一边仔细端详倒在脚下的黑衣男子,一边独白
「话虽如此,我也曾以为会有些棘手。根据部下的报告,他们似乎是帮相当厉害的家伙,不过……呵,不过如此么。有些失望呢」
这是我的台词。——缪妮西娅心想。明明听说他们是在教团经受过严酷修炼的对妖精使战斗专家,但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缪妮西娅感觉洛洛特、赫尔曼、马特雷和布鲁特、其他众部下——所有人全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自己。缪妮西娅的鼻筋刻上深深地皱痕,奋然胡乱叫唤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明明我所做的才是正确的!」
「我说过吧?这只是主张。你的确是翅族信奉者,或许对与人类世界结交的妖精乡的未来感到担忧,然而干出此等暴举,应该出于与这种主张和理想截然不同的动机,只是单纯的『泄愤』哦?」
缪妮西娅被完全看穿了。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她几欲跪倒在地。
无论如何忍耐,脚下依旧不稳。视野摇摇欲坠。赫尔曼的话,就是如此正确地刺中了缪妮西娅的痛处。
「虽然不知道你的雇主是谁,但那个人不是看透你的脾气,利用了你么?」
「……怎么回事?赫尔曼」
身旁的洛洛特询问。对她来说应该是根本无所谓的事情,但声音十分严肃。
「正如听到的一样。是泄愤哦。换成刻薄的话来说,只不过是彰显不幸罢了」
「不、不对!我……!」
「别在假托『正确』了,真让人看不下去。——公主,她呢,只是对无论历经多久都不肯让自己成为妖精使的翅族们,单纯的胡乱宣泄不满哦」
洛洛特吃惊地望着缪妮西娅。缪妮西娅低下头,下唇咬得渗出血来。
「马克里尼家原本是侍奉非常强大的翅族贵族的名门家系。然而,曾经破坏了本应尊崇的主从关系,在她父亲那一代,马克里尼家便被利用完就舍弃了。可是,她即便如此也没有彻底放弃,为寻新主人而一直侍奉翅族。被舍弃了,再换别的主人。她如此这般,只要是翅族,不论对谁都会摇尾乞怜。她无论如何也想成为『遴选之人』」
遴选之人。得到翅族宠爱的人。奇迹的承继者。妖精使。
「但是,没有出现对她授吻的翅族。无论任何人,都将她视作用完就扔的棋子。——结果就成了现在的状况,公主。她想大声叫喊,喊出自己的价值哦」
「所以,是这样……?」
洛洛特低语。一切连上之后,她的眼中寄宿起理解之色。
翅族的王女,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殿下,究竟『理解』自己什么呢?
「所以,缪妮西娅小姐就把部下们当做道具来使么?」
没错。有什么不对?他们虽然是孤儿,却是妖精使。是将缪妮西娅憧憬得不得了的身份,毫不费力握于手中之人。明明和自己一样是被翅族舍弃的人,却远远不及自己对翅族的献身精神。只是收留他们,他们就应该感恩戴德。
「哼。于是就把部下当成了自己不断积累的忧愤的排泄口。使唤起来相当粗暴呢」
「……无法理解哦。大家都对缪妮西娅小姐心存感激。这份心意千真万确。我认为他们真的想成为你的力量。这种事情,明明就连局外人的我都看得出来……」
缪妮西娅冷笑。她只能冷笑,除了冷笑什么也做不到。
「现在的我,就和将我舍弃的翅族一样——你是想这么说么?」
似乎一语中的。洛洛特钳口。可是,她马上又张开那楚楚可怜的嘴唇,
「你就那么想成为妖精使么?这种事,就那么重要么?」
这一刻,缪妮西娅对眼前的第一王女涌上近乎疯狂的杀意。
因为这是她的忌语。在对翅族真正的忠诚——这种欺瞒之下隐藏的黑色感情,如今明确地表露出来。
现在仍有能够做到的事。那就是将现实的严酷,告诉这位爱做梦的小丫头。
于是缪妮西娅从怀中掏出手枪,将枪口按在了洛洛特的脖子上。
「!」
洛洛特身体一竦。感觉真不错。虽然没有扣下扳机,但她害怕的样子对于缪妮西娅荒芜的心是些许的慰藉。赫尔曼息事宁人地摇摇头。
「哎~,这话让我说未免有些不好。但我也觉得刚才是公主不好哦?」
「……我知道。这不是身为翅族的我可以随口说的」
「给我闭嘴!」
缪妮西娅粗声一喝,然后迅速将洛洛拉向身边,一边用她的身体当做盾牌,一边后退,朝刚才进来的门移动。守候着的部下们上前,与后退的缪妮西娅交换位置。没错,这才是道具应有的样子。
「闹够了没有,你们这帮混蛋!明白现在的状况么!?」
出错的道具在叫喊着什么。是布鲁特。接着就连马特雷也露出很懂的表情放出话
「你们不要执迷不悟了。扔下枪,抓住缪妮西娅大人」
「闭嘴,不知羞耻的东西!就算天塌地陷也要追随她的誓言,难道忘了么!」
「……怎么可能忘得了。但是,这样会让她永远都得不到救赎」
笑了。不经意间,道具们擅自开始窝里斗了。感觉恨不得杀掉对方。
多亏部下们上前,忽然筑起了一堵人墙。如今赫尔曼的视线被挡住了。或许能趁此机会逃掉。缪妮西娅继续向后退。
然而又没能走上几步,脚又突然停下。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爆炸声。与此同时,地板传来微微的震动。与刚才飞艇遭受袭击时不同,这次的爆炸明显是内部发生的。
因为爆炸和震动正缓缓靠近,舰桥里的所有人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久,开始听到枪声和怒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偏向了同一个方向。是连接左舷通道的一扇小门。
唯独赫尔曼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很愉快似的。
「哼哼。看来迟到的派对参加者,终于要到场了?」
装腔作势的台词。就在准备迎合他的时间点上,突然,门被轰然掀飞。
爆炎舔舐缪妮西娅的视野。
是幽邃、恍燃的,青色鬼火。
这藉由恶作剧催生的火焰,若不是以前饮下了消除认知滤镜的秘药,身为常人的缪妮西娅是无法看到的吧。
乘着描绘出逆弧的猛火之浪,似乎在通道内战斗过的几名部下被拍到了舰桥的墙壁上。于是片刻之后,响起男女之间有些脱线的对话。
「好烫、好烫烫烫!——喂!稍微控制一下啊!」
「我在控制。可是,我感觉不到烫的」
「我很烫啊!」
缪妮西娅嘴角扭曲起来。不顺眼的家伙源源不断地来到这里。
虽然与自己同样出身于侍奉翅族的家族,却被主人当做『青梅竹马』的少女。分明是第一王女心血来潮所选择的<比翼骑士>,然而作为妖精使却才华横溢的少年。
在缪妮西娅眼中,这两人在某种意义上是最难以容忍的种类。
「卓巳!燎!」
洛洛特仿佛要撕裂喉咙一般呼喊两人的名字。
仿佛回应她的声音,两人的身影立刻出现在舰桥。
「Hee Haw,绑架犯们。感谢今天招待我们参加派对」
首先玖堂卓巳踊挑衅的眼神睨视众人。
「然而,却不见美味佳肴呢。是让我把这里的所有人全部吃光么?」
接着是尖帽和斗篷的真崎燎,她用手消去南瓜面具,悲怆地笑起来。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的接着说道
「「——这场架,我们接了」」
演员到齐了。

  〇

卓巳的视线迅速扫遍房间内。
洛洛特。拿洛洛特当盾牌的西装女。赫尔曼。在赫尔曼身旁僵住的,在购物中心袭击自己的二人组。成为俘虏的艇组人员。另外,还有挺着枪的乌合之众。
「——感觉情况变得复杂了呢。谁是敌人,谁是同伴?」
「怎么可能有人站我们这边。除了洛洛,都是敌人」
卓巳对燎粗暴的说法点点头。的确如此。
接着,卓巳对聚集在此处的众人,不加区分的喊道
「我们不太清楚状况,有没有哪位好心人讲解一下?」
「好,交给我吧!」
「嗯,你先安静下好么?——于是,有没有哪位好心人讲解一下?」
要不要这么过分!?——如此叫喊的,自然是洛洛特。她就算被枪指着却依旧欢快得没头没脑,但她其实并非完全没事。她紧张得瑟瑟发抖肩膀,就是证据。
卓巳也想尽早将她救下,但还是用扑克脸将急躁的心情掩盖下来。
「呀,欢迎参加派对。玖堂卓巳、真崎燎。我对你们的出席,由衷的表示欢迎」
搭腔的是赫尔曼。主办者明明不是他,还是老样子喜欢装模作样。只不过,这个男人爱出风头的毛病唯独现在来得正好。卓巳转身面对他。
「赫尔曼,你说好了。麻烦说简单点」
「哼,真拿你没辙。——拿公主当盾牌的这位是缪妮西娅·马克里尼。是这些拿枪的年轻人的头目。原本作为我的部下来到日本,但发动叛乱占领了这艘RoyalHunt号。她要求终止阿瓦隆首脑会议,以不从则将飞艇坠入FairyGarden相威胁。这边的两位是为了阻止主人的愚行敢于违逆主人的好汉」
终止首脑会议?让飞艇坠落!?虽然非常震惊,卓巳但动摇依旧不形于色。
「……这可真是危险呢。也就是说,她就是这次骚乱的元凶么?」
「怎么会。缪妮西娅君虽为实行犯,但终归不过是一只傀儡。循着提线向上摸,可以找到更加庞大的影子。我本来的目的,就是钓他们上钩呢」
赫尔曼随着话语,从容地加入了奇怪的动作。张开的手伸向前方后作拳,然后收回胸前——就如同从树上摘下新鲜的果实一般。
「然后,记得是这么唱的么?将鲜红的果实握于手中」
「怎么会……!?」
众人全都一副纳闷的样子,唯一表现出戏剧性反应的,是之前开始成为抨击对象的那个女人,缪妮西娅。卓巳皱起眉头,继续向赫尔曼提问
「……这是阿瓦隆流行的什么咒语么?」
「非也。是某翅族信奉者教团使用的,类似所谓暗号的东西」
赫尔曼视线飘然侧移。不知为何,那里倒着一名打扮好像神父的男子。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呢。这群在妖精乡全域作乱的不逞之徒,是连组织名称都说不出来的麻烦害虫哦。说起得到的情报,充其量只有他们隶属某教团,以及刚才说过的组织内部暗号——另外,本部似乎设在阿瓦隆。就只有这些」
「为什么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缪妮西娅头发乱摆,叫喊起来。口气就像毫无道理的例外被摆在了面前。可是,赫尔曼对她不屑一顾,给出了简单至极的答案
「这是我主人的功劳。她真是年纪越长耳朵越灵呢」
「?伊古兰西娅婆婆?」「……伊古兰西娅大人?」
洛洛特和燎同时呢喃起来。看来这两人似乎认识那位伊古兰西娅。赫尔曼的主人,这也就表示,那是对他授吻的翅族吧。
也罢。对于自己只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总而言之,事情大致的脉络已经弄清了。而且,专程拖延对话的目的——争取时间也差不多够了。
「那么,首先是马克里尼小姐。立刻放开洛洛特。虽然我们已经怒气冲天了,但还是希望尽可能避免发生争端。现在的话,稍稍给你点教训就饶了你」
燎嚯地睁大眼睛。她对卓巳大胆逆拂对方逆鳞的言语倒抽一口凉气。无论在谁眼中都很明白,拿枪指着洛洛特的女人,目前出于随时爆发都不足为奇的精神状态。而且实际上,
「来人……!」
缪尼西亚激动起来。不知为何,就好像面对弑亲仇人一样瞪着卓巳,接着朝自己的部下们「楞着干嘛!?快开枪!」大吼起来。
因为三方相互牵制的状态而摇摆不定的男人们,听到叫喊声总算取回平静。半数人戒备着赫尔曼和二人组,其余半数人将枪口对准卓巳和燎。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卓巳已然完成了自己应做之事。
强硬的发言终归只是吸引对方注意的虚张声势。趁此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展开的<矮人鬼工职人团>迅速缠上摆好射击姿势的男人们手中的枪械。
根据燎的说明,卓巳使役的小人们似乎比其他<IT>都要特别,而且擅长隐蔽行动。所以即便同样是妖精使,只要注意力不集中,很容易将它们看漏。结果,他们直至自己手中所握的机关枪以及插在腰间的手枪被彻底分解都没有察觉异常。
「「「「「————!?」」」」」
手中只剩枪柄和最低限度的枪架,男人们果然对即便扣下扳机也无法射出子弹的现象感到惊愕。或许没能立刻掌握武器的状态,他们脸上仿佛写满了「怎么了,故障么!?一起出故障!?」。
当然,缪妮西娅的手枪也已支离破碎。卓巳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上前夺回洛洛特——然而有人抢在他前面率先行动起来。
「动手,<放养的猛犬们>!」
「砸烂吧,<仰赖臂力的怠惰者>!」
是守候在赫尔曼身旁的那对二人组。一边是高个子,另一边是矮个子,似乎该称之为反差组合。他们的<IT>,两头兽人和面目丑恶的巨人迅速显现,袭向失去武器而惊慌失措的男人们。
「马特雷,布鲁特……!区区道具,究竟要忤逆我到什么时候才甘心!」
「……直到您回心转意」
面对现出懦弱的缪妮西娅,高个子的马特雷静静回答。小个子的布鲁特随声附和
「大姐也知道的吧,我们的品行很糟的呢!就算是道具也是残次品!」
听到这句的马特雷「……我的品行可不坏」表情有些尴尬,但也表示无所谓。缪妮西娅咬牙切齿,朝着在兽人和巨人的摆弄下溃不成军的部下们大喊
「在我逃跑之前,你们给我争取时间!」
真是个恶劣的命令。可是她的部下们似乎打算遵从她的命令,开始纷纷放出<IT>,应战马特雷与布鲁特。此前使用枪支,只是单纯从排除敌人的观点所得到的结论,因为那样更有效率。但是奈何不了恶作剧的常规武器,反倒让卓巳捡了便宜。所以卓巳的想法是首先夺走武器,然后一口气解决,然而——
「可恶!那对反差组合,净做些多余的事!这岂不是变成乱斗了啊!」
或许因为是同吃一锅饭的同伴而感到气愤,但不管怎么想都太碍事了。因为他们展开战斗的位置,刚好将卓巳他们与缪妮西娅分断了,无法贸然出手。卓巳没法立刻想出能够打破这种状况的道具,燎也因为<IT>的力量太强而无法行动。贸然放出鬼火,搞不好会误伤洛洛特。
「缪妮西娅小姐,停手吧!这样只会更加难过!」
从人墙另一边,传来洛洛特劝说缪妮西娅的声音。
「不,没有这回事。如今暂时要让王女殿下陪我跳支舞了」
两人的声音听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远,这令卓巳追悔莫及。距离已经拉得很开了。缪妮西娅开始带着洛洛特返回对侧的通道。
「赫尔曼!一一直傻站着干什么!快去阻止那女的啊!」
在焦躁的驱使下,燎谴责赫尔曼。如果用他的<泛滥的狂驹>应该能不造成任何牺牲就能平息事态吧。可是,赫尔曼从方才开始便坚决贯彻事不关己的态度。
「你刚才自己不是说过,没有人是你们的同伴么,真崎燎」
「那女的是你的部下吧!?自己闯的祸自己不来收拾么!?」
「呼,言之有理。我最初也是这么打算的呢」
可是——赫尔曼举止文雅地摇摇头。
「果然不行呢。我最关心的东西就在这里。虽然对不起公主,但缪妮西娅君的事已经无所谓了。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
果然是这样么——卓巳不禁咋舌。
事情很明白。卓巳与赫尔曼在购物中心立过『约定』,最关键的是,在卓巳到达舰桥之后,他的眼中似乎便只有卓巳。
「别开玩笑了!让你率领阿瓦隆正规部队是干嘛用的……!」
「说了也没用的,燎。马克里尼对他大概已经没用了」
赫尔曼的真正目如果是缪妮西娅背后的组织,很可能是把她当做诱饵放任她胡作非为。若是这样,在拥有更有利的情报源——如今躺在舰桥上的黑衣男子上钩的那一刻,缪妮西娅便应该失去了价值。
卓巳制止燎并刚上前一步,赫尔曼便用洪亮的嗓音呼喊
「下次见面之时,我会开始动真的观察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玖堂卓巳」
「……啊。虽然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够忘掉」
卓巳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虽然觉得只是白费心机,但还是先且尝试提出方案
「只不过,毕竟现在是这样的状况。能否留在等我救出洛洛特之后呢?」
「非常遗憾,我没这个耐性呢。而且犹豫的空间,我应该给过你一次才对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自己去洛洛特身边了。明白这一点,卓巳不得已只好下定决心。接着,用尽可能从容的动作拍了下燎的肩膀,
「你去追洛洛特。距离也已经拉开了,现在就算放出少量的火焰也没问题了」
「喂!难道你打算一个人和赫尔曼打!?」
「我知道很乱来,但我也没办法」
毕竟要报答他最初相见之时的饶命之恩。不轨,本来就是赫尔曼突然袭击过来,所以这种逻辑很奇怪。总而言之,这就是再次相见的时候,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愉悦的『约定』。约定必须遵守。
「说真心话,我很想逃走。不过,我也是有骨气的」
「骨气?」
「那家伙称洛洛特是恶党,还问过我的觉悟呢」
既然以后要和洛洛特一同前进,恐怕要面临许许多多的考验。于是赫尔曼,大概就是最初的试炼。既然如此,果然不可能临阵脱逃。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公主殿下就交给你了」
燎的表情陇上阴云。可是,或许她判断出现在没有犹豫的时间,最后妥协。
「……我明白了。但我要给你个忠告。听好咯?绝对不可以正面战斗哦?赫尔曼是真正的怪物。正面对拼,就算你我加在一起斗不过他呢」
这番话实在是消减斗志。姑且不论自己单枪匹马,和燎并肩作战也毫无胜算,赫尔曼有那么强么。但既然是曾经的弟子所说的话,果然具有相应的分量。
「另外,如果你敢让洛洛伤心,就算你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会去烧了你哦?」
死了还要被火葬还是算了吧。所以卓巳「……我铭记于心」给出老实的回答。
「——好了,作战会议结束了么?」
在卓巳和燎对话的期间内,耐心等待的赫尔曼一边转动肩膀,一边说道
「差不多要用恢复童真的心情,感受这热血沸腾的展开呢」
「真会说。分明一直都为老不尊」
燎当做最后的抵抗出言顶撞,随后重新转向仍处于乱斗状态的男人们。
「那边的反差组合!不想死的话就闪开!」
「啊!?谁他妈反差啊,臭婆娘!你丫身体有凸有凹才超反差啊!」
布鲁特的揶揄,让燎两眼冒火。察觉到这件事的马特雷连忙抓起搭档的后颈退避。随后,重新戴上面具的燎在危急时刻放出鬼火。
轰鸣爆发。姑且打偏了,但泄愤意味十足的炎弹将敌对的男人们像树叶一样吹飞。受到波及的马特雷和布鲁特也一起飞上了天。濛濛的白烟腾起,周围变得安静。此时,传来某人微弱的声音。
「……你、你想杀了我们么……?」
「嘁、命真硬」
似乎是马特雷。冷酷的呢喃,令他噤若寒蝉。
接着,燎确认敌人通通晕倒后,拨开腾起的烟雾,向和睦地缩在房间一角的马特雷与布鲁特靠过去。
「回答我。你们的同伴中,有使用转移型<IT>的妖精使么?」
「谁、谁会告诉你……喂、好烫!烫死了啊!」
「闭嘴,臭小鬼。我问话的时候,回答要是『Yes Mum』」
「Y……Yes Mum!有!只有一个!叫莱纳斯!」
应该燎成功灌输了恐惧。马特雷站起身来,以直立不动的姿势喊道。
「那么,你们就和那家伙一起,立刻开始准备离舰。让这艘飞艇上的所有人逃走。明白了么?」
「啊?这算什么——Y、Yes Mun!请问此话怎讲!」
就连布鲁特也陷落了。真是催人泪下的情景。虽然卓巳只是隔岸观火。
「废话少说。好好听着,之后这艘飞艇上会展开战斗。其中还有第五阶位的妖精使,就是以麻烦制造者广为人知的,那个『暴风雨』」
两人一语不发。看上去就像面对燎时所不同的战栗,冲击他们的全身。
「——这艘船已经撑不住了。马上就会坠落。所以,如果想救同伴的话,现在就照我说的去做。好了,快去!」

燎和无关人士一起离开舰桥。马特雷和布鲁特自不用说,包括失去意识的男人们以及艇组人员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带走。剩下的只有卓巳和赫尔曼。
「忽然静下来了呢。一位观众都没有,感觉有些寂寞」
赫尔曼说道。虽然觉得他大概是出自真心,可卓巳的嘴巴扭成へ字。
「你这好出众的浑球。被冷水泼一身吧。索性被马踢死才好」
「呵呵,我成了妨碍你恋爱的不解风情的人么。不过非常遗憾,冷水和马都是我的领域」
不知从哪儿生成了大量的水,在赫尔曼身边迅速形成一匹马。那是一匹拥有水栖生物特征的异形骏马。自不待言,正是赫尔曼的<泛滥的狂驹>
「这样真的好么?你要把后面的事情全都会扔给部下么,虽然我无所谓」
卓巳擦亮眼睛注视对方的一举一动,出声询问,赫尔曼「当然」点点头
「无论怎样,现在的状况对我来说是个无与伦比的良机呢」
回答不出所料。果然与卓巳设想的一样,这个男人的目标是一箭双雕。
对于保守派的赫尔曼来说,存在着有别于正规的军事行动的『让洛洛特失权』的第二目的。正因他是难以大张起舞与王女为敌的立场,所以他打算竭力利用现在这个恐怖主义的漩涡中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的状况。
不过,如果演变成洛洛特在恐怖事件中直接遇害的事态,难免会成为阿瓦隆的面子问题——但不论怎样,趁乱消灭『比翼骑士』的判断应该十分妥当。换做平时,必须怀着某种程度的觉悟才能封杀来自周围的批判,所以这样也和赫尔曼那麻烦制造者的情趣十分一致。
「……换句话说,马克里尼的叛乱,对你而言在多种意义上都很方便呢」
「正是如此。多亏缪妮西娅君准备了豪华的舞台,我也能如此与登上第三阶位的你以拳相交了。很感谢她呢」
接着,赫尔曼望着屯集在卓巳脚下的<矮人鬼工职人团>,开心地说道
「我应该说,这么短的时间内干的真不错呢。我就觉得,你有可能打破妖精使阶位提升的纪录哦。不过,要加上『第三阶位为止』的条件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这也能证明洛洛特的先见之明呢」
「那我问你——你想成为第六阶位么?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翅族?」
对赫尔曼的提问,卓巳耸耸肩,如实陈述
「谁知道呢。关于这件事我没法说清楚。说实在的,我完全没有信心」
「但是,无论怎么想你的存在都是威胁,旁人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成长速度超出常理的妖精使,而且还是<比翼骑士>的话,必然会催生眼红之辈」
赫尔曼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般接着说道
「话说回来,日本有一句话叫做『爱情会蒙蔽人的眼睛』」
卓巳瞬间便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下意识盯紧他。
「你对公主的心是货真价实的。然而可悲的是,万物流转。人的感情也不例外。一切东西都必然会迎来褪色的那一天。爱能拯救世界么?或许能吧。但无法保证也能拯救两位当事者哦?」
「……你想说,我一时意乱情迷,所以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么?」
「我承认在与我相遇的那一刻已经成为<比翼骑士>的你没有多少选择。不过,这并不代表追随公主之外的道路全都封上了。如果你从现在起悬崖勒马,我也可以为你在保守派的要人们面前说说好话,告诉他们,时隔已久再次诞生的<比翼骑士>并非徒然渴望变革的人」
赫尔曼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卓巳。真是个喜欢说教的老头。事已至此,甚至还为卓巳提供了退路。明明卓巳要是在此点头,他绝对会失望。
「不过我感觉你反倒是肯定『改变』的类型呢」
「的确,我也对现在的妖精乡的存在形式怀有极大不满。可即使如此,我也不会赞同公主的做法。改变是需要时间的。不能无视大多数人的意见」
「所以就加入了保守派么。明明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性子还真慢呢」
卓巳叹了口气。一时思考起来,然后询问
「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当然有过。我曾经也有过宛如煎熬的恋爱」
真难为情。宛如煎熬,真希望他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那么,那时的你有在意过旁人的目光,动不动就停下脚步么?」
赫尔曼笑得更深了。因为,这就是卓巳的答案。
「——你会后悔的哦?」
结果,后悔究竟在指谁呢。
「不会的。我和你不一样」
「为何如此断言?未来之事,谁也说不清」
「是螺丝哦,赫尔曼」
卓巳从容的用手指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赫尔曼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的脑中,螺丝正在发出欢声。用此前未有过的嘹亮声音,好开心好开心的大叫,自从遇到洛洛特之后一直如此」
不知对自己的话作何看法,赫尔曼认真倾听着。
卓巳继续开口。这种逻辑在对方看来似乎是破绽百出,但他毫不在意。
「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切。主要就是设计思想哦。玖堂卓巳,就是如此创造出来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无怨无悔」
赫尔曼再次向卓巳投去试探的眼神。可是,这也没有持续多久。
「哎呀哎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干不来呢。难得如此苦口婆心的我,真像个傻瓜。你似乎远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肤浅,更加不知死活」
「这是年轻人的特权。当然,算是夸奖哦?」
卓巳一边镇定下来一边抛出问题,赫尔曼也摆开架势「也对呢」耸耸肩。
对话不知不觉中断,两人默然从正面相互睨视。
问答环节结束。之后只等战斗都拉开帷幕。随时开始都不足为奇的死斗所带来的火辣感觉,刺激着卓巳的皮肤。仿佛有好几只铁锤砸进心窝。
可是,卓巳内心没有任何退缩,装作灵光乍现一般讲到
「对了。可以最后提个问题么?」
「干嘛这么突然,之后要还这样,岂不是没完没了」
「不,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卓巳自然对答——突然上前。
出其不意。这种形式遵从了燎「不要正面交战」的忠告。不过,卓巳明白这种程度的小伎俩对赫尔曼无法奏效。不对,反倒激他浑身释放出怒,
「鲁莽之极!得意忘形了么!」
雄浑的咆哮,正面扑向以卵击石的卓巳。赫尔曼眼角上挑,唇齿间充满激愤。虽然赫尔曼对卓巳有所期待,但不对路子也会禁不住失望吧。然而,卓巳根本不管这些。
赫尔曼挥开手。<泛滥的狂驹>激烈地让身体翻腾。然后下一瞬间,创造出了阻挡卓巳前进的巨大水块。是想作为墙壁么,亦或者要将自己溺死么——无所谓。不管对方是何意图,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卓巳一边奔跑,一边将手绕到腰后,然后将夹在裤子上的真空包装的东西抽了出来。这是预想到要与赫尔曼对决,便在途径飞艇一楼医务室前方时,预先入手的东西。撕开封装扔进水块后,红色液体唰地从内部扩散开来。
效果十分可观。此前维持形状的水块,立刻崩解四散。
「竟然是输血袋!?」
赫尔曼瞠目。卓巳得意地笑起来。
果然赫尔曼能够操控的只有水——氢元素和氧元素的化合物。或许不需要是纯水,但血液实在不是能够操纵的对象,于是破坏了恶作剧的控制。
卓巳从遽然形成的水之拱门中穿过,冲入赫尔曼怀中,然后举起拳头,以飞奔之势挥出一击。面部遭受强烈打击的赫尔曼向后仰去,膝盖贴地。
脸皮怎么那么硬,感觉揍他的手都要扭到了。卓巳表情颦蹙,即便如此还是将该说的话先挑明
「要论得意忘形,咱们彼此彼此呢,赫尔曼。虽然我不懂什么绅士,不过你究竟打算在身为敌人的我面前自曝到什么时候?」
卓巳可没有放开让别人小看的度量。这个男人居高临下的视线,实在令他烦躁不堪。
「承认吧。洛洛特的<比翼骑士>确实对你造成威胁了哦」
逢场作戏的对话瞬间逆转。被卓巳投以利刃般的台词,赫尔曼茫然地向上仰视。从捂住鼻子的指缝中,垂下几柱血滴。
「哈——」
赫尔曼笑了。他放开手,染成鲜红的下半张脸因喜悦而扭曲。
「独特……!是在是太独特了,玖堂卓巳!」
全身汗毛倒竖。这种不怀丝毫形似愤怒与憎恨的负面感情,唯独用欢喜构筑成的肉食野兽般的笑,卓巳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独特无比的男人!」
「……你那语癖我差不多听腻了呢」
卓巳疲惫似的摇摇头,随后再次突然冲了出去。只不过,这次不是朝着赫尔曼,相反——冲向了自己来舰桥时的左舷通道。
「!?这次又打逃跑的算盘么!」
对着眼睛瞪得快掉出来的赫尔曼,卓巳嗤之以鼻「聪明吧?」随后回应
「来追我啊,赫尔曼!如果你想和我玩下去的话呢!」

  〇

地板时断时续地摇晃着。看来激战正不断扩大,遍及了船内的每个角落。赫尔曼和燎这样的高价位妖精使们,似乎终于动真格的开始胡闹了。
已经不容片刻的犹豫。演变成这样,君临羽羽根市上空的空中要塞已命不久矣。现在应该不择手段,立刻让飞艇降落。
「……然而,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缪妮西娅在通道上飞奔着,自嘲的笑起来。不知为何,实在忍不住觉得可笑。
「之后该要怎么办?缪妮西娅小姐」
如此询问的,是洛洛特。被缪妮西娅拉着一路小跑的她,出乎意料的顺从,完全没有表现出先前那般打算逃走的举动。虽然缪妮西娅得到了新的手枪,但洛洛特也没有对凶器表现出应有的害怕。她有作为人质的自知之明么?
「那么对于下面该怎么办,殿下有何愿望?」
缪妮西娅用开玩笑的语气回应。在飞艇的通道中前进的,现在只有缪妮西娅和洛洛特了。其余的部下全都投入到叛乱分子和入侵者的镇压中去了。
「……你真的以为逃得了么?」
「怎么会。就算逃了,我也没有任何归宿」
没错,缪妮西娅的破灭已成定局。无论如何挣扎,她都已经结束了。既然如此,就是如何破灭的问题了。
「索性就这样拉殿下一起下地狱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这是全世界最奢侈的陪葬了。缪妮西娅觉得,带上翅族的王女上路是充满魅力的点子。
「我可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呢」
「哎呀,好过分。没有说不希望我死呢」
「我这人可没那么善良。那种自暴自弃的思维,我可不奉陪」
洛洛特语气平静,却又十分明确,表达着『要死自己去死吧』。
缪妮西娅停下脚步。必然的,洛洛特也停了下来。
「那么——殿下愿意奉陪什么呢?能够恳请殿下授我以吻么?」
说着,枪口指了过去。洛洛特的肩膀仅仅瞬间抖了一下。可是,仰视着缪妮西娅的双眸纹丝不动。这个问题的答案,缪妮西娅不问自己也知道。
「抱歉。这可办不到。我,已经决定创造的妖精使只有卓巳和燎了。而且,我对缪妮西娅小姐实在喜欢不起来」
自己的生杀大权被握于他手的情况下,说得如此不留余地。实在胆识过人。
「如果我能为缪妮西娅小姐效劳,能成为缪妮西娅小姐再一次试着努力的助力么?」
「努力?我?……哈、说什么傻话」
要说努力,此前自己一直都在努力。即便如此,那些翅族还是没有认同自己。然而,自己还要继续那种没有回报的侍奉?
「偏偏是为了自己起劲而将同胞逼入窘境,欲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您愿意成为我的『助力』么。不愧是王女殿下,太温柔了」
「如果缪妮西娅小姐真心实意的渴望那种东西的话,我也不会说三道四哦。不过,不是这样的吧。我觉得,缪妮西娅小姐其实并不想向翅族泄愤」
枪口紧紧地压在洛洛特的额头上。缪妮西娅的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可是,洛洛特果然没有胆怯,无比真挚地,凝视着缪妮西娅。
「……有何根据?」
「因为缪妮西娅小姐看起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点也不开心」
被出乎意料的点破,缪妮西娅的眉宇紧紧贴在了一起。开心?莫名其妙。
可是,在就质问洛洛特这个问题之前,飞艇又开始猛烈地摇晃。这次非常剧烈。而且,甚至似乎听到来从某处传来尖锐的空气撕裂声。
「哇哇,刚才怎么回事?」
在洛洛特眼睛瞪得滚圆呢喃着的时候,不明的声音还在持续。撕裂空气的声音来自天花板的后面——就在刚刚下来的,舰桥所在的上面一层。
缪妮西娅感到一种不详的预感,放下枪,抓住洛洛特的手腕,再一次在通道中奔跑起来。事已至此,第一王女是能让自己得到自由的唯一道具。虽说将她当做人质也无法打破局面,但唯独不能容忍她被其他人夺走。
「这边!快进去!」
好不容易到达目标房间,打开门把洛洛特推进去。这是缪妮西娅的个人房间。房间的中央,设置着一个台座,上面放着一颗大水晶球。
「……通信水晶球?不,大了点呢。难道是<妖精的失落物>?」
无视惊讶的洛洛特,缪妮西娅关上门,走进屋内之后,迅速靠近水晶球。相当于D级的<妖精的失落物>——劣化复制而成的名为通信水晶球的装置,由于现在作为妖精乡的通信手段而得到普及,基本上二者都用相同的名字来称呼。
「和妖精乡的人说话用的?难道说……是缪妮西娅小姐现在的主人?」
缪妮西娅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咏唱起简短的咒文,启动通信水晶球。
「……放弃吧。不从妖精乡出来的人,不可能来救你」
「也对呢。可是最后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想预先确认」
想要预先确认的事?——洛洛特重复着,手指放在两侧太阳穴上,
「话说那位翅族是什么来头?是阿瓦隆的贵族吧?」
「不知道,我也不太清楚呢」
「受不了了!你还要帮那种只会优哉游哉的暗地里看戏的薄情之人么?」
想必她觉得缪妮西娅是出于情义而佯装不知,所以才会有些生气的说出这种话吧。
缪妮西娅不禁失笑。让她产生误会的最大原因,是自己的荒谬滑稽。
「不,只是单纯的不知道」
「咦?」
「无论对方的脸还有名字,我都不知道哦。毕竟连直接会面都不曾有过呢」
洛洛特这次哑口无言。她理解到缪妮西娅话中的含义,被这份扭曲的关系所震慑,表情完完全全的僵硬了。竟然有听信陌生之人的甜言蜜语,贪恋妖精使之身到如此地步的荒谬之人,翅族的公主殿下一定无法想象。
「可是……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对这样的翅族抱有期待了啊」
「我不会对任何人怀有期待。正如刚才所说,我只是要从本人口中确认。再重复一次吧,不论如何,我对救赎已经——」
此时,缪妮西娅噤口。台上的水晶球突然嚯地放出磷光。
洛洛特也一样屏气慑息。没过多久,屋内响起了无情的壮汉的声音。流出来的声音,果然如同舍弃一切一般,由这样一句开场
『——真丢人啊,马克里尼』

  〇

逼仄的左舷通道的墙壁被完全打坏,两名妖精使一边强行拓开战斗空间,一边激烈交锋。周围交织乱飞的大量水炮弹,如今化为骤雨。
没错,是交织乱飞。殊不知,水炮弹是从两个方向产生的。
「哈哈,非常好!想法相当出色呢!」
赫尔曼笑了。他一边笑一边对<泛滥的狂驹>下令,将创造出的水化作炮弹纷纷向对方猛轰,但与此同时,对方也毫不犹豫的展开射击。聚成一块的水不间断地向赫尔曼逼近,一经得手就能挫伤打算缩短距离的赫尔曼的锐气。
水的猛攻,就如同<泛滥的狂驹>的专长被夺走一般。敌人将此等攻击化为可能的原理,赫尔曼也大致猜到了。因为方才玖堂卓巳从遮蔽物后面隐约露出的手中,握着某种长而大类似来复枪的东西。那把来复枪的弹匣部分紧紧连接着一根软管,这自然没有逃过赫尔曼的眼睛。
赫尔曼客观的觉得,这真是巧妙地应用方式。
卓巳避免接近操纵庞大水量的<泛滥的狂驹>,尽可能贯彻打一枪换一地的战术。而且由于常规枪械每当弹药用尽就必须重新精制子弹,连射必然会中断。所以卓巳将赫尔曼的攻击化为己用,实现了无间断的攻击。毕竟<泛滥的狂驹>的水源源不绝,通道一带已经完全浸入水中。若能用水取代子弹,拉开弹幕也将轻而易举。
卓巳现在所使用的,可能与应用于消火活动时救援队所使用的特殊装备相同。那并非单纯用来放水的消防水管,而是通过加压让水块高速射出,藉此将火乃至碍事的家具与瓦砾统统踢开的装备。当然,这种东西本来不具备这样的威力,而且理应无法实现连射,然而若是凭借<IT>的恶作剧创造出来的道具,也能够理解其性能会脱离常识。<矮人鬼工职人团>的能力被充分发挥出来。
「——话虽如此,但持续这种没完没了的对攻不大像他的作风。他应该会更加孤注一掷地前来取我要害才对」
卓巳采取这种做法,要说完全依赖远距离战感觉有些不严谨。而且卓巳不可能认为用榴弹能对赫尔曼造成致命一击。
他有什么目的么?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倒很难想象他是无头苍蝇。
赫尔曼对卓巳接下来会出什么招并很感兴趣。可是,大方的摆出姿态而陷于被动就不好玩了。差不多该亮出真本事了么。
想着这些的赫尔曼,一时停止攻击,
「听着,玖堂卓巳!」
提丹田之气大喊起来。由于水雾无法确认卓巳正确的位置,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声音应该传达到了。赫尔曼用水壁防御来自对方的射击,继续讲道
「我将在此解放自己的戒!做好觉悟吧!」
「……戒?」
射击突然停止。不久,水雾散开,在通道一角只露出半张脸的卓巳映入视线。行事多么的谨慎啊。——赫尔曼笑起来,为了让对方能够轻松看到,将手高举。
「正是这个」
说罢,赫尔曼缓缓将戴在手上的手套取下。卓巳的眉心微微挤拢。应该是察觉到赫尔曼的手背上画着的,酷似妖精之环独具匠心的复杂纹样。
「此乃翅族的技术之一,刻印。见你的表情,看来是知道呢?」
「等等。记得那是抑制翅族之力的枷锁吧?」
「正是。所以我的刻印是精密的另一种东西。只施加于来到人类世界的第四阶位以上的妖精使身上的术,等同没有实质上的拘束力。拥有过强力量之人,断然不可懈怠自戒——就是这个意思。故,解除也依各自的判断」
想必是正确理解了赫尔曼的话。卓巳的表情更加严肃。
「喂、难道说……这是……」
「你可以感到自豪」
打断卓巳好似战栗的台词,赫尔曼严肃地宣告。他用另一只手描摹刻在手背上的纹样的一部分,只见纹样被抹去。
「因为,你让我赫尔曼·雷尼德决心使用第四阶位的力量」
「————!」
卓巳反应迅速。他扔下武器,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想必是察觉到自己的战力分析存在巨大偏差,判断此时只能暂且退避。
可是,赫尔曼不会让他得逞。司掌第四阶位力量的刻印从手背上完全祛除之后,命令<泛滥的狂驹>在头上创造出巨大的水球。
「好好躲开吧。这家伙只是擦到也会要你小命哦」
赫尔曼向远去的背影嘱托一声,将拳头紧紧握于胸前。仿佛被这个动作带动一般,浮上天花板附近的水球,瞬间缩小为棒球大小。
赫尔曼借助语言的力量,放出必杀之名。
「【水马(Each Uisge)的洸剑】」
瞬间,闪光充斥通道。

  〇

『——真丢人啊,马克里尼』
仅凭这句完全丧失热度的一句话,洛洛特便明白了对方是典型的保守派翅族。虽然通信水晶球中没有映出他的脸,但很容易想象的到他露出的表情。一定是她在妖精乡已经受够了的,仿佛藐视一切的,那张颦蹙的脸。
『成事不足的废犬,如今找我何事』
缪妮西娅用她微微颤抖的嘴,对不加掩饰侮辱性腔调作出回答
「……尊下,一切都知道了吧」
『一名教团成员刚才发来联络,说赫尔曼的部卒入侵,计划不可能继续下去。虽然随后中断了通讯,但后面的情况就算不愿意也能够猜测到。——于是呢?没能完成任务的你要厚着脸皮向我抱怨么?』
「……不。我已无意继续侍奉你了。就算会回应通信我都没有想过。只是尝试一下而已」
『哼。作为原饲主,我对犯下过错的宠物最后会吠些什么稍微有些好奇。可是,不是渴求怜悯的,你又找我何事』
对方一贯高压的言辞中,包含着已与缪妮西娅分道扬镳的冷淡语气。既然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失误,缪妮西娅深知自己会被舍弃。
取而代之,她说出了别的话。似乎压抑着什么,一直屏气慑息,然后,
「一个问题——」
『?』
「没错,一个问题就够了。请回答我。……您,究竟从何时起决定将我『舍弃』的?」
『……什么意思?』
可能问题完全出乎意料。男子在通信水晶球另一侧的困惑传来过了。
「是在知道计划会化作泡影的时候么?还是说,从一开始就将我当成弃子?辛劳必定会得到回报……那句话也是假的么?」
缪妮西娅的语调乏味枯燥,洛洛特对此无能为力。就好像被独自留在极寒之地的救难者一般,散发出走投无路的绝望气息。
可是,振奋沉痛的诉请,没有持续到最后。因为,通信水晶球的另一边突然掀起迸开似的哄笑。与此同时,传来咯吱咯吱的,某种细微的声音。
『库库,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为了问这种愚不可及的问题和我发起通信!?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余兴节目啊!你就这么希望发生奇迹么!梦都破灭了还要刨根问底才肯罢休,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啊!』
洛洛特明白。这声大笑是远胜千言万语的明快的解答,缪妮西娅心中最后的『某种东西』粉碎了。
什么都没懂。缪妮西娅对翅族的献身精神从何而来也好,她所追寻的奇迹实为何物也好,男人根本就不懂。
明明很简单。就连只是从旁听着的自己都能立刻明白。
缪妮西娅,大概并非渴望成为妖精使。
不,虽然她应该渴望成为妖精使,虽然她现在可能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这个愿望中去了,但那并非是她真正的愿望。因为心灵长期漂泊,虽然在自己都不知不觉的时候,过程与结果南辕北辙,但缪妮西娅根本上追求的,应该是别的东西。
所以,洛洛特代替她将她真正的愿望说出来。向通信水晶前面上前一步,
「——不明白么?马克里尼小姐,想和翅族做朋友哦」
笑个不停的贵族和大受打击的缪妮西娅,双双为止一窒。恐怕前者是因为通信水晶球映出的房间角度的关系,没有察觉到洛洛特的存在吧。然后后者的表情,就像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被一把攥住一般。
但是,不等洛洛特继续说下去,
「「!?」」
方才听到的那个撕裂空气的声音,在前所未有的近处鸣响起来。与此同时,某种东西从洛洛特和缪妮西娅中间,笔直冲过。
飞沫夸张的洒在脸上。不等理解状况,转瞬之后,站在对面的缪妮西娅的身姿——咕铿,随着激烈的摇晃向上偏移。
不,是洛洛特的位置在下降。洛洛特所站的房间地板的部分,似乎正完完整整地向下层倾斜。洛洛特连忙环视四周,房间内的墙壁和天花板被完整地刻上了一道切痕。仿佛类似强力热线的什么东西,将房间整个切开了。位于上层的赫尔曼开始做出不得了的举动——在稍迟理解这样的情况之时,空气撕裂的声音再次到来。正源不明的攻击,无规律地将房间切割开。
缪妮西娅瞬间退到墙根。洛洛特也连忙抱紧通信水晶球。可是,都是枉然。虽然天花板勉强保住了,但立足的地板没能坚持住。
地板翘被打穿了。就好像拼图的脆片一样变得七零八落。
「呀——!?」
就连尖叫个够的时间都没有。缪妮西娅哑然的脸远去,内脏被向上提的感觉侵袭身体。最后,洛洛特无处可逃,以倒坠的姿势成为了重力的俘虏。

  〇

解开第四阶位封印的赫尔曼注入绝大自信放出一击。因此遭受无妄之灾的,何止洛洛特与缪妮西娅。
「!什么声音!?」
正在寻找自己的青梅竹马正在飞艇内奔跑的燎,听到背后突然传来的空气撕裂声与轰鸣,反射性的停下脚步。向来时的路转过身去,只见天花板的一部分夸张的崩落,瓦砾完全堵住了通道。落下的构造物非常巨大,但没有感觉到东西因为冲击而碎掉。暴露出来的所有切口都锐利异常。
破坏的痕迹非比寻常。可是,燎对这些破坏的痕迹历历在目。让她回想起来的,是一段时期担任自己<IT>控制方法老师的男人那张自信心过剩的嘴脸。
「赫尔曼那家伙……拿出真本事为所欲为了么!?别给我添乱啊!」
就在燎粗声抱怨的时候,不断发出的撕裂空气生呼啸着,天花板的其他部分开始纷纷崩落。在下落的钢材之雨中,燎咂舌之后,立刻重新跑起来。
碎片如散弹一般弹飞,在裸露的双臂与大腿上留下浅浅的伤口。可是,燎对此不屑一顾。就连用披风(<IT>)对自己护身的功夫,现在也没空去挤。
鲜血飞洒。皮肤作痛。最令她难耐的,是炙烤胸口的焦躁。
所以燎一门心思的奔跑,哪怕一刻也要尽早找到那个让人操心的主人。
「好人不长命,歹人活千年。你是个混世魔王,所以要好好地祸害这个世界哦,洛洛……!」

  〇

在连续不断的剧烈摇晃下,船体发出咿咿呀呀的倾轧声。周围被愁苦与不安的声音所充斥。
从飞艇内各处开始战斗,还没有经过很长的时间。可是,为看守俘虏而充当牢房的瞭望室,已经呈现出凄惨的状况。
「喂,伤员增加了!」
为受伤的队员包扎的马特雷应着粗暴的声音转过头去。搭档布鲁特正好冲进瞭望室。在他身旁,还有不分敌友地扛着大批伤者的<仰赖臂力的怠惰者>的巨体。抱怨不由破口而出
「还有!?源源不断么!」
「昂?这可是战场的风景诗吧!不是我们早就习惯的景象么!」
瞭望室现在没有俘虏的身影。他们已经被莱纳斯带到地面上去了。但相对的,现在战场上受伤的兵士们——主要是缪妮西娅一方的——躺满了整个房间。说实话,没有死人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丑话说在前头,还会继续增加啊!那个装绅士的似乎开始了呢!」
「嘁……燎·真崎担心的一点不错!战况如何!?」
「追随大姐的家伙出人意料的善战!那帮家伙非常顽强!」
虽然没有对吼的必要,但精神上的紧迫令二人自然而然的放大了音量。
「那群混账……!现在是胡闹的时候么!」
马特雷担心缪妮西娅的安危。马特雷和赫尔曼的约定,终归是『减轻她的罪』,没有明确约定要保障她的人身安全。马特雷深信,就算不用强调这一点,赫尔曼等人也会生擒作为重要知情者的缪妮西娅,但事情发生了根本性的错误。在得知她对赫尔曼等人并不重要的现在,能够放心的要素已经荡然无存。
「——伤员又增加了」
此时从身旁传来声音。马特雷一边包扎一边看过去,只见一位手握毛毯的金发男孩,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总是少不了突然性的莱纳斯出现了。
「大家似乎很辛苦呢。不过,我也差不多。说实话,太吃力了……」
看上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实际上,莱纳斯的疲劳程度也相当严重。身为部队中唯一一位转移型<IT>的所有者,他从刚才起就几次往返于飞艇与地面没有歇过。
「我的<胆小鬼的最终手段>没办法一次性运送大量的人。希望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别消沉二等兵!拿出毅力来!难道不想晋升么!?」
「我们部队才没有军阶。所以,怎么努力也晋升不了呢」
「那就作为犒劳,之后请你吃东西吧!总之现在行动起来,莱纳斯!」
三人三种声音,躁动着瞭望室。事态正以瞬息为单位不断恶化。

  〇

嗡、嗡、震动下腹的沉重声音,挤压着一切空间。传来的震动,和刺鼻的油味,都在告诉自己这里是接近飞艇的动力室的位置。
「……哇,吓死我了。虽然平日里坏事做尽,不过要运气的时候还是会时来运转呢」
洛洛特躺着嘟嚷起来,注视着自己刚才掉下来的天花板巨大的开口部分。
缪妮西娅不知因为什么曾经说过,记得RoyalHunt号的吊舱应该是四层的构造。然后通常考虑,最尾部的最下层会用作作业区域。换句话说,自己一口气掉了两层楼的距离。真亏自己能活下来呢。
洛洛特扭动脑袋探视周围,到处都是管道和线缆露出的昏暗通道里,散落各处的瓦砾堆成一堆。不知为何,洛洛特躺在一张如推走这座瓦砾之山一般,坐镇于地板上的大床上。
这张特大号的床,无疑是缪妮西娅房间里的东西。看来是率先掉落的床取代了安全气垫,让自己奇迹般的安然无恙。
「唔、怎么说来着?记得日本有句谚语叫做『歪打正着』呢」
洛洛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很吃力的准备起身。但是在此之前,洛洛特突然竖起眉毛。因为附近传来了人的声音。
洛洛特猛地从床上起身。不用她寻找,声源便滚到了她的身边。
是通信水晶球。应该是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在旁边,还有被压瘪的台座。大概是抗冲击材料发挥了作用,从下落的冲击中保护了水晶球。
『……克里尼……听到了么……回答,缪妮西娅·马克……』
通信回路似乎保持着打开的状态,通信水晶球发出淡淡的光芒,洒在通道上。于是洛洛特兴冲冲地一下子在地板上摆起鸭子坐,面对说话的水晶球。
「不哦,很遗憾猜错了。对不起咯?不是缪妮西娅小姐」
话音刚落,对面的声音夏然而止。通信水晶球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影像,但这边的情况似乎会传到对面去。烦躁的气息明确的传了过来。
『……这样啊,果然是第一王女啊。本以为刚才看错了,不过……嘁、那条母狗。竟然把我和王女凑到一块,到底要多丢人才满意』
男性碎碎念道,抱怨着什么。发声时的脱音方式有些特别。
「Hee Haw,闹乱子的黑幕先生。似乎不用我做自我介绍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还是,果然要保密?」
对方犹豫了一会儿。回答的语气果然一转,变成了殷勤的态度。
『Hee Haw,王女殿下。能够拜会尊容,实在三生有幸。不过,关于我的身份还请恕罪。我等卑贱之容,实在不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显然是有意隐藏。只是躲在暗处太久了,不敢出来见人罢了。
「不过啊,隐瞒真身到这种地步有意义么?你马上就会用到缪妮西娅小姐的吧,教团的人已经全被抓起来了哦?」
『殿下,恕我直言,就算再怎么问那些家伙也是枉然。马克里尼自当不论,就算是教团的手下我也没给予过任何与我相联系的情报』
想必男性自负自己的立场坚如磐石,非常招人讨厌。这也如缪妮西娅说的一样,这个男人在决定利用的对象面前,是不会露出真面目的。
『对,说到马克里尼——您刚才说出了很有意思的话呢?那条丢人的母狗,竟然想与我缔结友谊?』
「嗯,我说过呢。我本想为缪妮西娅小姐的感受代辩的」
『喔喔,殿下。那种荒谬的事情,岂有存在的可能。人类竟然要和翅族成为朋友,会让旁人笑掉大牙了哦?在地上匍匐的肮脏「无翅」,只用仰望遨游于遥不可及的天际的我们就够了。马克里尼也应该非常明白』
可能是只有贬损他人才会投入热情的性格使然,男人窃笑起来。
将肮脏的工作推给别人,自己在安全区里摆架子装清高——分明这种生存方式才更加肮脏。
『如果那家伙自不量力,真的存有如殿下所言的那种想法,实在令人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快』
这样总计就第四次了。洛洛特在脑海中数数。同时,又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用自己的感觉捕捉到。可是,心的大部分将意识放飞到了别的方向。
洛洛特心想,缪妮西娅不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如果她在场,一定会被再一次深深伤害。
「…………这样啊。这就是你的主张啊」
腹底如岩浆一般沸腾着。
他是敌人。
安稳的闷在早已成型的世界中,只会盲信自己的价值观,若无其事地践踏蹂躏人类。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是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的敌人。——洛洛特认定。
「呵呵」
洛洛特笑了,无所图求而壮怀激烈,将自己内心狂涌肆虐的激情,怜悯地。
「人类是『匍匐在地』的,所以翅族是『遥不可及』的么。嗯,挺能说的呢。一点不错。不对上视线,的确不像话呢」
『能够理解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愧是殿下,聪慧过人——』
「嗯,所以我觉得,我觉得首先『像话』是很重要的呢」
『……哈?』
道理很单纯。如果视线高度对不上,只要任何一方配合对方就行了呢。既然对方是无心配合的傲慢之徒,就用蛮力把对方拽下来好了。
「你们这些家伙永无止境地沉溺于翅族至上的妄想中,就像死乞白赖的孩子一样不想改变不想改变的叫唤,我真恨不得把你们的翅膀给拔了」
是你们。现在对峙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而是居住在妖精乡的大多数翅族。
『……说得就好像您自己不是翅族一样呢』
在接下来通信水晶球传来回答之时,男人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冻结住了。洛洛特知道,自己满含攻击性的台词,精准地挠到了他的逆鳞。
「不对哦」
可是洛洛特充满自信的摇摇头。
「我是翅族哦」
没错,远比任何翅族都更有的翅族样子,大概想否认都不行。
「也就是说,你才是冒牌货。真正的翅族,才不会像你这样丢人」
时而夸耀身负烫手罪业的自己,敢于沉稳地编织话语。心情宛如挥洒剧毒鳞粉的妖蝶。男人克制愤怒的口袋越绷越裂,遽然狂吼
『你这厮……!大放厥词,竟然说我不是翅族!?竟然说受人尊崇的我不是翅族!?诋毁妖精乡历史文化的黄毛丫头,竟敢妄自代表翅族!』
「怎么会呢。在如今的翅族社会中,我可是异端之人。——但正因如此,我才能轻而易举的污毁保守派那些人当成命根子的『漂亮东西』」
诶嘿嘿——洛洛特自觉重拾了平时的欢笑,
「把翅膀洗干净等着哦♪ 马上就让你发出可爱的惨叫哦」
马上这个词断然不算强硬。不过,此刻或许没有脱口而出的必要。不论怎样,对方能不能听洛洛特的话都是未知数。
『杀了你……杀了你这翅族的耻辱!果然只消灭<比翼骑士>让你堕落为人类之身太便宜你了!我一定要砍下你的脑袋,以儆愚众!』
骂得不是一点重。看来自己被彻底讨厌了。
不过就在此时,冷不防地从背后传来了人的声音。
「…………堕落为、人类之身……?」
洛洛特吃惊地转过身去,只见缪妮西娅呆呆的站在那里。
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呢?不知道。可是,丧失理智的男人,果然对突然出现的她不抱任何疑问,
『你这厮究竟要天真到什么地步!<比翼骑士>和十三翅族是同生共死的关系!<比翼骑士>若是死了,翅族也会失去翅膀,堕落为下贱的人类之身!你曾要亲手毁掉你所执着的那个黄毛丫头!』
这是没有对她讲出过的真相。
一切表情从缪妮西娅脸上剥离。洛洛特明白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悄悄地离开了通信水晶球。几乎同时,她无言地举起手中的枪。
肤浅的主从关系的终结,尤为悲伤的响起。

  〇

那宛如由侧方倾注的流星雨,抑或光芒的洪水。
「可恶!再怎么说也太作弊了吧!」
终归只是嘴上叫唤,脚步没有停下。卓巳尽可能的压低身体,全速冲过通道。
转过头去,只见与赫尔曼已经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然而如今的距离毫无意义。遑论防御,就连回避都不可能。
「!」
光芒紧贴身体擦过在旁边一闪,跟前的墙壁被毫不费力的撕开。断面说笑似的平滑。赫尔曼从后方放出的神秘攻击并未一击停止,更有第二击第三击接踵而至。七弯八拐的通道瞬间被切开。
切割力非比寻常的光芒,真身是高压水流。
是在钻石切割中同样用到的,不会卷刃的水制宝刀。
只不过,赫尔曼使出的技法无论在速度与威力都不是卓巳所知的机械所能比拟的。
自发射至命中太过迅速,意识只能将它视作光线,将本应十分坚固的飞艇墙壁与通道像黄油一样轻松切断。而且一秒内甚至能够连射十余发,按理足以归类为光学兵器的范畴。拜其所赐,卓巳这边变成了单纯的防御战。
「小看对手的,其实是我么……!」
失算了。虽然早就知道赫尔曼没有拿出真本事,但不想他迄今一直只用第三阶位的力量在战斗。而且他所保存的实力远远不止这样,如今的自己已经无法动他分毫,需要大幅修正计划。
后方的赫尔曼骑在<泛滥的狂驹>上,不急不躁,优雅的追赶上来。而这期间,水之连射也没有一刻停歇。
「哈哈哈,你逃我追!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呢!」
「烦死了!说的就像那段回忆很美好似的!」
卓巳头也不回的怒吼回去。对卓巳而言,这不过是噩梦再临。
「我说,你没疯吧!?用这种东西乱打一气,这艘飞艇一下子就会坠落的哦!?」
「这叫『顺其自然』,玖堂卓巳!你很不乐观呢!」
竟然说这只是单纯的乐观心态。这个男人以前真是当家庭教师的么。
「不过你不用担心!刚才叨扰舰桥的时候,已经趁缪妮西娅君不在的时候悄悄改变了航线!所以不会给地上添麻烦的!只要不在FairyGarden坠落,阿瓦隆的面子就能挂住吧!充其量不过是这艘飞艇和来不及逃跑的老鼠会成为大海的藻屑罢了!」
「是么……!计划周密真不错!」
卓巳一边叫喊,一边向脚下的小人们送去信号。
要制造的是墙壁。从周围的构造物中选取相对牢固的钛材,在通道上堵上厚厚的五层墙壁。可能因为卓巳到达了第三阶位,小人们似乎能够完成远远超过以往的高难度工作。这样一来,应该可以暂时性地防止高压水流的贯穿。虽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应该能趁此机会来开距离——
『【水马(Ech Uskya)的穿滴】』
争取时间的意图,果然还是太天真了。赫尔曼静静地放出一语,某种东西以凶猛之势,开始源源不断的拍打在刚刚造好的墙壁上。
卓巳明白墙对侧的赫尔曼正在做的事。可是,攻击似乎与方才为止的高压水流不同。听上去从未中断,完美连成一线的攻势,超过了每秒数百发。
「怎么可能……水箭就像机关枪扫射一样,将整面墙掀飞……?」
糟了。这可糟了。卓巳制造的墙壁终究只是应对高压水流的防御策略。拥有防御贯穿性攻击的高硬度,但并不兼备缓和分散冲击的柔软性。延展性不足的金属不断承受冲击,必然会迎来末路。
「——结果,无论时间或是距离你都没能有效争取到」
从须臾间破碎的积层障壁的另一侧,水伴随赫尔曼的台词以爆发性的势头推挤过来。不,是海。只能称之为触目惊心的大海啸。
万马奔腾这个词不由分说地掠过脑海。
若问为何,因为这片海是由大量的马所构成的。数百匹水马相互交融,随时重复着生成与消灭,化作一股巨大的波涛。宛如地震的蹄声雄壮地充斥整个通道,正所谓无所遁形。
恍如古代的战争,与大量水马并驾齐驱断然向卓巳发动突袭的赫尔曼,骑在前面最大的水马上,就如同炫耀自己是军队的大将一般,以烟斗代剑高举而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骑马乃骑士的夙愿!不过,乘浪乃是男人的浪漫!两者兼具,即为绅士的爱好!你也享受一下冲浪的滋味吧,玖堂卓巳!」
「开、什……」
么玩笑!——连叫骂的时间都没有,卓巳连忙飞冲出去。
但是,已经太迟了。到达卓巳背后的狂涛,不容抗争地将他一口吞下。

  〇

仅仅一枪,水晶球轻而易举的碎散了。就如同自己追寻的梦。
将腾起游丝般硝烟的手枪,接着再次对准洛洛特,缪妮西娅向她走近。嗡、嗡、只有飞艇的引擎一如既往的吵闹着。
「……您察觉到了么?我只是个被完全蒙在鼓里,被人利用的傀儡」
提问的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洛洛特表现出些微的踌躇,
「嗯,感觉得出来呢。把你对我的钦慕,以及对卓巳欲除之而后快的感情比较一下就知道了。有教团做靠山,就算知道也不足为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觉得有些奇怪呢」
「……您没觉得我的钦慕是假的呢」
「没觉得。因为缪妮西娅小姐,超喜欢我对吧?」
缪妮西娅一步一步缩短距离。洛洛特的礼服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破破烂烂。恐怕是掉下去的时候挂到了什么地方了吧。本应遥不可及的少女,如今和自己站在了同一个地方。这令缪妮西娅非常愉快。
「我刚才可是被王女殿下说过『喜欢不起来』这种过分的话呢」
「啊、啊咧?稍微撤回前言。加上『刚才还』可以么?我对缪妮西娅小姐似乎有些误会呢」
不久,缪妮西娅走到了洛洛特身边。如同在楼上时那样,将枪口抵在她的额头上。
「误会?」
「因为,我已经充分明白缪妮西娅小姐真正追求的东西了」
可是,洛洛特没有停止她的戏言。也并非轻视缪妮西娅不敢开枪。
「不~过~啊,不能做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哦?你得珍惜那些部下,不能盲目的选择翅族,败给保守派灌输种族思想更是不行中的不行。所以是『刚才还』哦。要快点变成我喜欢的缪妮西娅小姐哦?」
如此一来,我就做你的朋友——洛洛接着说。
然而,为什么?——想哭的冲动无缘无故地侵袭缪妮西娅。已经无法回头的思想占据整个大脑,愈演愈烈。
「你瞧你瞧,又露出这种无聊的表情了。眉毛挤到一块去了哦?」
「……无聊的表情,么」
自己的声音非常遥远。嗡、嗡。一定是因为引擎的声音吧。
「话说回来,您刚才也说过类似的话呢。说我看起来并不开心——所以,我并不是真心要向翅族泄愤」
「因为,就是那样吧。如果做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一定更加开心才对。就算是毫无建设性毫无意义的复仇,如果不是开开心心的去实行,一定就是假的哦」
旷世的恶党讲述着『恶』。这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奇特的理论。
「我对自己要走的路不会迷茫。那些要闷在妖精乡的同胞们什么心情什么看法,与我何干。虽然翅族的存在暴露出来,必定会对人类社会造成混乱,可我倒是没抱什么强烈的罪恶感。我觉得,不管什么东西,先毁掉再整平就行了。否则,翅族和人类的和睦将永远无法达成呢」
「……您是明白这个过程中会流多少血才这么说的么?」
那还用说——洛洛特毫不顾忌地笑起来。
「但正因如此,催生出的感情是激烈的。愤怒也好,悲伤也好,憎恨也好,喜悦也好——最初的感情都会是货真价实的。妖精乡会恢复曾经丧失的热情。任何人都无法轻易作壁上观。所有人都会飞出摇篮。我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哦」
能够理解。这个小丫头的确是『真正』的。不是装饰门面或异想天开才当改革派的急先锋。没有任何欺瞒与虚荣,欲向妖精乡与人类世界双双带来变革。没有不考虑损害的愚蠢,没有被疯狂所支配。只是在辨明一切之后,想要无所顾忌的跨过那条线。
握在手中的枪震动起来。随后,洛洛特敏感的察觉到了缪妮西娅的畏惧,接着说道
「对吧?这才是真正非人之所在。不,是美学么?恶的美学」
「…………」
「缪妮西娅小姐正在做的事情无论正确还是错误都不是问题。先不管我个人的好恶呢。只不过,要做的事情如果不能开开心心的去做,就是假的哦?我觉得,不分巨细什么都带着『为什么?』怀疑自己的人,大概是不行的呢」
——不行。我是不行的。究竟,为什么说我不行呢。
「缪妮西娅小姐,一定是做不了『坏事』的人哦」
所以别闹什么伪恶了。现在的你真让人看不下去——缪妮西娅明白洛洛特在对自己如此暗示。
啊——缪妮西娅不明缘由地叹了口气。
悠长而沉重,仿佛连同自己的肺部冻结起来。
然后,在着这个感觉结束之时,缪妮西娅简单得令人吃惊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杀了这丫头吧。
在这里果断、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吧。
缪妮西娅就连最后的依托——憎恶也当做『假的』割舍掉,化作无可救药的恶性之人。哪怕留她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缪妮西娅无言地重新握好手枪,洛洛特死心一般阖上眼。到了这种时候依旧坐怀不乱,就连往常的颤抖都平复了,只留下刚毅的微笑。
真是个彻头彻尾,让人不爽的丫头。不过,现在就连烦恼也平复了。所以,来吧——
「去死吧」
扳机,非常的轻。

  〇

燎的鬼火一击将墙壁打破,这与缪妮西娅开枪几乎同时。
听到洛洛特她们的声音,掌握状况的燎迅速决定抄近路。虽然没管三七二十一就冲到了对面的通道上,不过看来这么做是值得的。
爆炸的冲击和不速之客的突然闯入,让缪妮西娅的手大幅横摆。因此,枪口也偏离了,子弹击穿洛洛特背后的墙壁留在了里面。时间可谓仅一纸之隔。
缪妮西娅噤若寒蝉地望着燎。她的表情仿佛在说,竟然还有这样的奇迹。燎隔着面具与洛洛特四目相接。可是洛洛特一瞬间绽放出灿烂的表情后,马上又泄了气一般耷拉下肩膀,
「什么嘛~,只有燎啊~……」
「抱歉呢,只有我一个!什么啊,你那期待落空的表情!?」
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么?——燎心想,完事之后就用卓巳的腚排解忧郁吧。
「啊,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能来真是太好了,燎!真是太可靠了!」
干嘛这么开心。燎只觉得正经八百的和她交流很麻烦,所以无视之后又转向缪妮西娅。似乎受了伤的她杵在那里,不思悔改地打算再举起枪。
「真是不死心呢。还是放弃吧,你已经输了」
「……输?现在还提那个做什么」
我很早以前就是败者了——缪妮西娅露出仿佛消磨殆尽的笑。
「输赢都无所谓了。我只不过要告诉殿下什么才是现实。告诉殿下现实有时是残酷的,会平等的降临在任何人身上」
「……是么。这就是惹出这场闹剧的动机么」
无聊。真是无聊透顶。虽然不知事情的始末,但燎能明白,她被自己所坚信的什么残忍的背叛了。然后现在,她想将这份挫折强加给洛洛特。
「不会让你得逞的」
「怎么做?你的<IT>的恶作剧过于强大了吧?这个距离可会伤及你珍爱的殿下的玉体哦?」
面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还沾沾自喜的缪妮西娅,燎没有丝毫动摇,淡然回应
「你知道我的异名么?」
十多岁便到达第四阶位的燎,在阿瓦隆中赫赫有名。可是,缪妮西娅虽然诧异,但没有回答问题的打算。应该是猜到了燎真正的意图。
所以燎亲自宣告。一边宣告,一边从上面按顺序解下衣服(<IT>)的纽扣。
「『烧执狂』『火炙的魔女』『人肉喷火器』『蓝色火炬』——虽然有很多,但最有名的是这个呢。『魂魄的火葬者』。其意义,现在铭刻在你的身体上吧」
乳沟深深地露出来,左侧的乳房上边刻着复杂的纹样。那是抑制妖精使力量的刻印。由于一旦使用,将不由分说的至对象于死地,所以被洛洛特所严令禁止——但现在顾不上这些了。现在就将第四阶位的封印解除。
「怎么会……!?」「燎、不可以!」
缪妮西娅面色铁青。洛洛特大叫起来。不过,为时已晚。
燎一抹将刻印消除,就久违的单词肃然编织于口中
「【死亡(Samhain)的魂篝】」
缪妮西娅连忙将枪口重新指向洛洛特。这次她是真打算开枪吧。可是,她没能扣下扳机。而原因自不待言。她遑论手指,就连眼珠都动弹不得。将枪口指过去,可谓是最后的抵抗。
不知何时,视线所及的范围的地面变成了污泥。
是沼泽。放出奇妙光泽的沼泽吞没整个地面。
沼泽的粘性很高,表面却异常的澄净,仿佛水镜一般将周围的风景吸了进去。宛如水银的沼泽地。然后,实像的世界中不应存在的青色鬼火,在映出的虚像世界中漂浮起数百数千之多。这并非这个世界的光景。
为了阻止缪妮西娅的暴举,燎创造出了虚像的世界。
沼泽中映出的燎的倒影——从倒影手中高举的提灯,黑色的手臂沙沙作响地伸出来,钻入同样在沼泽映出的缪妮西娅的倒影的胸口。
——Hee Haw!Trick or treat!(不给糖果就捣蛋哦)
不知从哪儿传来嘈杂的笑声。
以这个声音为信号,黑色手臂缓缓从缪妮西娅的影子抽出。在徐徐露出的手掌中,握着与周围浮动的影子相同的,燃烧的青色鬼火。
燎以冷酷的眼神地俯视着在虚像的世界中展开的单方面的暴虐,开口
「这才是我的<喜爱糖果的诱火>的真面目。将人的本质——叫做灵魂的概念掠夺并烧却。平时使用的强力之焰,终归不过是这个恶作剧的附属品」
即便进行解说,缪妮西娅也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吧。枪从她手中滑落,身体发生非比寻常的痉挛,几乎瘫软在化为沼泽地地面上。她的表情并不痛苦。只不过,好像发呆一样,渐渐丧失表情。瞳孔逐渐昏聩浑浊。
「常人的话会变成废人。然后妖精使的话,同时作为自身分御灵的<IT>也会被完全破坏。我的<喜爱糖果的诱火>呢,是非常稀有的『<IT>杀手』哦」
当然,由于是极端异质的恶作剧,所以制约也很多。对方若是妖精使难度就会突然上升,而且对阶位超过燎的妖精使几乎无效,这也是致命缺点。
「不过,既然对手是单纯的人类,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说着,燎心里觉得,已经够了。
已经让她尝到焦急的滋味了,也赐予了她恐惧。是时候超渡这个可悲的女人到彼岸去了。
「——一边后悔将枪口指向洛洛,一边沉沦于死者之沼吧」
露出冷笑的燎,微微的将提灯拉向跟前。而后,映入沼泽中的燎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从提灯中生出的黑色手臂,从缪妮西娅的倒影中完全将手拔出。
不,是准备拔出来。可是,在此前一刻,
「好了,SOTP!到此为止!」
洛洛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拼命地按住燎的手。
「……干嘛?」
「这是我的台词!燎才是要干嘛啊!」
虽然口气就像开玩笑一样,但按住手臂的力量是认真的。燎无法接受。
「这样的女人……有什么理由饶她性命?」
「我才不管什么理由啊。只不过,我不希望燎杀死缪妮西娅小姐」
「为什么?你该不会要做出『她也是牺牲者』这种伪善的发言吧?」
「不,我就是要说!没错,缪妮西娅小姐也是牺牲者!」
就像向法官申诉被告人无罪的律师一样叫喊之后,洛洛特稍稍降低音量。
「而且,她不是单纯的牺牲者。她是阿瓦隆的——翅族社会的牺牲者哦」
我的意思,你懂的吧?——被洛洛特用眼神逼问,燎露出为难的表情。
意思当然懂。但若是情况允许,真不想懂。饶过缪妮西娅一命,只怕会留下后患。这里应该斩草除根才是。
可是,燎的青梅竹马不希望这样。对于以翅族社会的改革为目标的洛洛特而言,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此无视价值被否定的缪妮西娅。
「哎~,受不了你……这结果真不痛快!」
燎一边抱怨一边解除恶作剧。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拗不过洛洛特的。将地面完全吞噬的沼泽遽然消去,缪妮西娅的脸上恢复血色。
确认了这个情况后,燎的愤怒烧得更旺了,向洛洛特激昂地诉说
「你总是这样!对自己的主张不肯退让,所以最后让步的肯定是我!干不下去了,真干不下去了!好了,有什么要说的么!?」
「嗯,谢谢你!燎,最喜欢你了!」
洛洛特灿烂的笑起来。这里没有说「对不起」,果然是洛洛特的风格。仅仅如此便轻易地收起愤怒的自己,或许果然有些天真。
接着,洛洛特跑到伏卧不动的缪妮西娅身边。
「缪妮西娅小姐,还醒着么?」
怎么可能醒着——虽然这样想,
「……王、女……殿下……」
令人吃惊的是,缪妮西娅还保有意识。承受燎的【死亡的魂篝】的,是强大的精神力。支撑她的或许是憎恶,亦或是别的东西。
「诶嘿嘿,失败了吧?缪妮西娅小姐果然当不了反派角色呢。这就是惩罚,所以以后不可以怀着半吊子的感情去做坏事哦?」
缪妮西娅没有回答。不,她似乎像在说什么发出呢喃,但反正没有什么意义。可是,洛洛特即便如此也毫不在意。
「我啊,可以给你介绍几个认识的翅族哦。不过是我为数很少的朋友,所以全都是顽固而偏执的怪胎翅族就是了,不过不会因为你是人类就搞些奇怪的差别。缪妮西娅小姐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才更开心吧?」
所以啊——洛洛特细语。用令听者的心弦不得不为之触动的,尤为温柔的声音
「——再一次,努力一下试试吧?」
此时此刻,缪妮西娅在空间内回荡起的呓语,因哽咽而湿润。
她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见鬼、见鬼地连连发泄怨恨。即便如此,这个声音听上去,依旧回荡着某种被救赎的感觉。
燎心想,凭着不怀善意的自己解放他人心灵的洛洛特,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党。

  〇

卓巳和赫尔曼的激战,局势终于开始大幅偏斜。
「可恶……你闹过头了吧!」
不知多少次被轰飞,不知多少次被拍打,不知多少次被卷进漩涡。但即便如此,卓巳依旧没有放弃,一直果敢地寻找着起死回生的机会。时而逃跑埋伏,或者不断地在小手段上面再加小手段,为了找到胜利的突破口,穷尽一切手段。可是——
「……工作吧,小人们!」
一边屈身躲过横削过来的高压水流,一边制造出两颗手榴弹。用上些微的时间差,向通道后面投掷出去。随后,产生了激烈的火花以及贯穿性的高音。
这是在购物中心对付那对反差组合其中之一时用过的,会散射出电击的镇压兵器,以及利用超声波的音响兵器。特别是后者非常猛烈,在极近距离挨上那个,对象的鼓膜会被震裂,拥有一击使对方晕厥的威力。可是,这种东西对对方并不奏效。
「哼哼,太天真了。差不多见底了吧?」
乘着水马的赫尔曼,乐呵呵地大叫,毫发无损地猛追而来。电击被纯水作为绝缘体防御住,超声波也被好几重水所编织的纱幕屏蔽掉。
既然赫尔曼观察过地下停车场那场战斗,对雷暴弹有所对应在意料之中。可是,正因如此才用了双重攻击,用一方削减对方的警惕,然而仍不奏效。
<泛滥的狂驹>的恶作剧非常单纯,能在近乎瞬间精制海量的水。卓巳的<矮人鬼工职人团>无论是物理突破还是科学分解都难以奏效。就算小人的动作速度,创造出的道具都是卓巳来使用,何况飞艇内原本材料有限,所有方面都已濒临极限。最关键的是,行使力量的规模差太多了。
「这就是第三阶位和第四阶位的差距么……!」
「非也,不可如此一概而论哦?」
赫尔曼在<泛滥的狂驹>背上驰骋,悠然讲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很大程度上抑制着力量。即便是第四阶位的状态,区区飞艇,有心的话还是瞬间摧垮的。只不过,原因并非只是阶位的差距」
卓巳在通道上后退,表情不由颦蹙起来。将如此巨大的飞艇,瞬间摧垮?
「记好了,玖堂卓巳。<IT>的性能虽然会从各个观点获得评价,其中高危险度的恶作剧会被习惯算进俗称<黑榜>的范畴。真崎燎的<<IT>杀手>和我的<普遍物>正是如此」
水的猛射不曾中断的持续着。卓巳将造好的道具依次使用然后弃置。
「<普遍物>是构成世界的要素,即司掌一切情况下普遍存在的自然现象本身。因此,具有使用起来效果夸张的特征呢」
赫尔曼的力量是天变地异——在购物中心听洛洛特讲过,当时怀疑是在吹牛的话在脑海中复苏。谁又能想到,这话竟然真如字面意思一般。
「……究竟要怎么对付啊,这种东西」
卓巳在疲劳和剧痛的压迫下喘着气,以近乎半笑的状态呻吟起来。同时,仍留有冷静的思考的一部分,在某种意义上最残酷的判断向自己逼近——终于到要用『杀手锏』的时候了。
但在随后,卓巳察觉到了某个异变,蘧然呆立不动。赫尔曼利用不断放出的攻击,不知何时创造水雾将周围封闭起来。
不,不止如此。后方赫尔曼的身影,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糟了……!?」
意识变钝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在不良的视线中,看漏敌人的所在——这实在危险性太大,于是首先想到转移而跑了出去,
「你上哪儿去?我在这儿哦?」
犹如严阵以待,从近在咫尺的身边传来声音。水雾的薄纱被肩膀撕裂,无袖长外套随风舞动,赫尔曼的巨体霍然出现。距离出乎意料的近。而且不知为何,他从<泛滥的狂驹>之上下来了。
卓巳一瞬间迷失了判断。干什么?为什么要舍弃有利的距离,刻意接近?
「话说回来,玖堂卓巳。你喜欢拳击么?」
这犹豫的瞬间是致命的。从容摆开拳击姿势的赫尔曼,以可怕的敏捷动作逼近卓巳面前,随后挥出气贯长虹的右直拳。
卓巳实实的吃下了这一击,还以为脖子以上的部分被华丽的打飞了。
卓巳一脚踩空,无可奈何向后退去。赫尔曼继续上前。
「妖精使的阶位并非仅仅显示力量,也会表现出妖精使内心的成长。故而,若能到达第五阶位,不论性格倾向是好是坏,都将会是鹤立鸡群的怪人。你以为仅凭合理的判断,就能度量我这个人么?」
说着,赫尔曼又以迅雷之势的左刺拳。虽然勉强格挡开,但应对的非常不彻底。即便想创造什么新道具,但每承受一次重击,思考便会被打乱。
既然对方用拳击,那自己就用踢的如何——卓巳做出这种思考后胡乱的放出侧踢,但没有奏效。踢出的脚被刺拳迎击,对方趁着自己中心上浮打出右勾拳。
卓巳实实的吃下了这一击。卓巳不由觉得,脖子以上的部分已经舍弃身体逃走了。
「所以,我如此展开接近战,绝非为了在舰桥被你漂亮的来了一下而讨回来。一切都是为了教训你。亏你让我喷出鼻血来了啊,你这混蛋——这之类气量狭小的话我是绝没有要说意思。不,是真的哦?」
赫尔曼正说着什么。可卓巳听不见。非但耳鸣非常严重,下肢就像魔芋一样无力。即便如此,卓巳依旧果敢的挥拳,但力量和速度都很不够。反击披头而来。接近两米的身高在利用充满绝望的高度差放出右砸拳。
卓巳实实的吃下了这一击。这次头绝对没了。感觉这一下能够媲美必杀技。
身体被打翻倒地,眼睛里盛大的放起爆竹。可是,卓巳凭着意志力,唯独意识没有放走。不知何时爬到卓巳肩膀上的几只小人,手中拿着工具不断使劲击打卓巳的侧脑。
——对不起。可是,状况好像很危急,所以。
啊,我知道。真是漂亮的支援。就是很痛。
卓巳在内心回应畏缩的小人们后,赫尔曼突然发出打趣的笑声。
「库库,还从没听过有为主人打气的<IT>」
赫尔曼已然放下架势。卓巳也站起来,想要简短的回应一下,但没法顺利说出话。他总算察觉到,口腔内全都是血,流了出来。
「嘴里破了么。一段时间吃饭很会很难受的样子呢」
「…………这都、怪谁……」
将蓄积的血吐出来,勉强能够恶声反驳。可是赫尔曼似乎并不在意,
「看吧,玖堂卓巳。那正是建造于现世中的翅族的箱庭,FairyGarden」
说完,赫尔曼忽然高举右手。卓巳被吸引着转了过去,面对填满视野的天空和大海的强烈的蓝色反差,不由畏缩。精神过于集中于战斗,完没有注意到大窗就在身边。
正如赫尔曼刚才所说,飞艇的确冲了出去。视线扫过,能够捕捉到好像模型一样小的海港。飞艇似乎下降了高度,在相同的空域中打转。
FairyGarden也立刻映入眼帘。
只不过,如赫尔曼所说的那种夸张的印象,在那里完全没有体现出来。只是一片平淡无奇的,刚刚填拓完成的建设中的街道孤零零的浮在海面上罢了。
「……明明就住在附近,然而像这样直接看到,还是头一次。真是个小得可怜啊」
无论『亚洲圈的崭新玄关口』这则表层标语,还是『预定召开妖精乡首脑会议的,翅族跨越人类世界的踏板』的里层含义,感觉都非常不搭调。
只是漠然的感觉它好狭小。仅此而已。
「感觉它小得可怜,只因为你是公主的<比翼骑士>。有时改革派会将FairyGarden叫做『翅族解放区』,不过在公主看来,差不多就是个做工还算不错的安乐椅。毕竟公主把整个妖精乡都视作渺小的摇篮呢」
说得好。洛洛特渴望翅族这个种族完全的走上表面舞台。要当做对象的,是整个人类世界。一小块限定区域的解放,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
「洛洛特的衡量标准真的很大啊。拜她所赐,就连我的感觉都不正常了」
在如此与赫尔曼对话之中,卓巳也在拼命调整呼吸。同时也在无力逃走也无力躲藏的距离中,向对方投去利箭一般的视线,虎视眈眈地寻找机会。
「这是不屈的眼神呢,玖堂卓巳。事已至此,你还有何打算?」
赫尔曼用怀有期待的口吻说道。他果然有所察觉。
「……然而,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我,你可真是个自信家啊」
赫尔曼很强。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胜不过他。在至今为止的战斗,已经惨痛地理解了这个事实。可是,在这大前提的基础上,卓巳还留有逆转的一招。那一招绝情而危险,如果可以绝对不想使用,是等同于赌博的绝招。
「我真不希望这么做呢。不过,都怪你干劲太足了,我准备的其他策略都被挨个瓦解了。我已经没有其他手牌了」
「换而言之,接下来是最后的垂死挣扎么。有意思。尽管试试吧」
用不着他说,卓巳也是这么打算的。卓巳已经接到了小人们已经万全准备完毕的报告。闯入这艘飞艇之后,踏踏实实地配置在各个地方的<矮人鬼工职人团>的精锐们,现在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剩下的,就只有卓巳的决断了。
要死一起死——这句话在脑海中浮现。这是句讨厌的话。可是,卓巳仍旧下定决心,抬起手臂。随后是一声令下,这次将猛然会下去,
「不可以,卓巳!」
就在此时,传来了此处不允许听到的声音。
卓巳愣愣地转过头去。只见身后十余米的通道拐角处,伫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美丽的蜂蜜色头发被弄得一团糟,明明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为何却摆出威严的站姿。
「你打算突然抛下我一个人么!?我可不接受!」
「洛、洛洛特!?」
是洛洛特。卓巳怀疑自己在做梦,眨了眨眼睛。大概赫尔曼也同样大吃一惊,嘴里的烟斗掉在了地上,奏响硬质的声音。
不看气氛也得有个限度吧。还以为她一定会和燎一起逃走了的。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卓巳不由分说的问过去,洛洛的双手插腰,挺起胸膛,豪迈地断言道
「那还用说!因为我是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
好强的说服力。卓巳和赫尔曼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在放走时机之前先说好了,我也在的哦?」
接着,燎出现了在了拐角。卓巳无可奈何,只能极力劝说对方。
「为什么带洛洛特来这里!?你快逃啊!」
「我也不想啊。但是洛洛吵着闹着要想尽早和你亲热啊」
燎不以为然地回答道。不管哪个都是一肚子歪理,这能说得过去么?
「事情就是这样,卓巳。请问,您要来一份胜利女神的碍手碍脚么?」
「欸,你这拖油瓶!过来一下!我要紧紧的抱住你!」
哇~,洛洛特飞身扑去,卓巳如前言所述,牢牢抱住了她娇小的身体。然后,两人就这样一时紧紧相拥。啊,这样一来,自己也加入到笨蛋的行列中了呢。
「你、你们太热烈了呢……最近的年轻人,都这样么?」

赫尔曼少有地不知所措。燎也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捂住眼睛。卓巳和洛洛特趁此将嘴唇凑到彼此的耳边,巧妙地达成密谈。
「……燎已经摆平马克里尼小姐了,她和她的部下们在刚才下船了。所以,现在留在飞艇上的,已经只有这里的我们四个了」
「……是么。那我就能了无牵挂了」
「……嗯。了无牵挂倒没问题,但把我忘了可不干哦?」
的确。虽然一瞬间想着要死一起死,但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想法。
卓巳深深的点点头,再次将手高举。已经预先听过『底牌』概要的燎自当不论,赫尔曼也对卓巳的行动做出反应,警惕起来。
「受不了……你们真可怕。今后要向世界招来混乱的大恶党,难道只图自己幸福么?以为这种方便主义能够说得过去么?既然打算住在子虚乌有的乐园中,就趁早改变认识吧」
听到赫尔曼充满讽刺意味的忠告,洛洛特只是装作糊涂摇摇头。
「你老了啊,赫尔曼。从刚才开始就光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
「嚯?」
「以他人的不幸为食量,只让自己得到欢喜结局——这才是真正的恶党吧?方便主义什么的,和我没关系。乐园云云更是张冠李戴。赫尔曼应该明白的吧?」
洛洛特放出傲岸的笑声。她一边笑,一边张开双臂,仿佛向全世界宣言一般
「我,要按自己的意思创造乐园!」
真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台词。自己选择了破坏美梦的道路,不愿再次茧居于世界——能够如此坦荡地放出豪言的她,卓巳率直的觉得好帅气。
「真是的,你是小飞侠(Peter Pan)啊」
「诶嘿嘿,这里没说我是小仙子(Tinker Bell),算是卓巳的品位呢」
心头『螺丝的欢声』越来越热烈。想站在洛洛特的身边,想成为与她对等的存在,独占她的一切。这样的想法无止境地加速。
所以,卓巳此次自然而然的做出了决断。没有悲壮,不被自暴自弃所驱使,只是为了与洛洛特一起,然后改变。卓巳灌注裂帛的气势,挥下手臂。
「关键时刻到了!工作吧,小人们——!」
身旁的大窗随着哐啷哐啷的震动发出咆哮。然而与此前不同,反应并没有立刻出现。赫尔曼看向身后露出吃惊的表情,燎也担心失败皱紧眉头。
然而,可是——
「…………?怎么回事……?」
赫尔曼呻吟。因为不知为何,应着刚才卓巳的声音震动起来的窗户,完全没有静下来的征兆。不,岂止如此,震动越来越大,就连窗户玻璃也粉碎四散。然后就在此时,这异变明显到所有人都能看出。
最初只是轻微震动。可是这一秒的摇晃总是比上一秒更加剧烈,不知不觉的间,攀升到了难以保持平衡的程度。并非外部遭受炮击或者内部发生爆炸这种局部的现象,而是飞艇整体不留死角地被摇晃所侵袭。
吊舱咯吱作响。尘埃不断从天花板落下。裂纹在地面上随处布开。
在将卓巳等人和赫尔曼正好隔开的位置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这时异常已经化作明确的危险浮上表面。此前维持水平的通道,随着裂缝的扩张渐渐开始向船首侧与船尾侧倾斜。卓巳等三人朝着船尾,赫尔曼朝着船首以分别不同的角度几欲沿着通道滑落。恍若曾经消失在北大西洋的泰坦尼克号一般,如今空中的豪华客轮将从中间折成两半。
RoyalHunt号的崩溃不容置疑的摆在面前,即便是赫尔曼也变了脸色。
「难道、你……打算将这艘飞艇整个分解掉么!?你疯了么!?」
就等你这句话。卓巳打肿脸充胖子地绷紧脸,将准备好的台词原封不动的奉还给了赫尔曼。
「这叫『顺其自然』!」

  〇

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是个非常严肃的声音。
听这个声音就能非常明白,这个人在担心自己。缪妮西娅感觉到不能一直睡下去,轻轻地睁开眼睛。
「马特、雷……」
眼前是相貌粗鲁的部下。是马特雷。扭头望去,周围还有布鲁特和莱纳斯,以及其他部下们的身影。虽然大家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但似乎并无大碍,也没有看到有人缺席。大家都是同一张担心的表情,注视着自己。
状况不太明白。自己睡着的地方,应该是某处的海港马头,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脑袋非常朦胧,无法顺利进行思考。
不论怎样,先起来吧——缪妮西娅如此思考,向身体里注入力量,而抱着缪妮西娅肩膀的马特雷慌了。缪妮西娅温和地用手制止了爱操心的他。
「不……我没事。谢谢」
说完,不知为何,马特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其他的所有人,也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相似的表情。真是难以理解的反应。不过,现在应该优先确认现状。
「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您被燎·真崎无力化之后昏迷过去,和我们一起下了飞艇。借助莱纳斯的<IT>转移到海港之后,并没有过多久」
听取了简单的说明,随后唤醒了一连串的记忆。事态的推移大概能够理解。
「那么……殿下和他们还在飞艇上……?」
「不用担心,我想马上就会下来的。啊,不对……是坠落才对吧?」
做出回答的,是望着遥远天空的布鲁特。缪妮西娅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不安,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事实太令人惊讶,差点让她又晕过去。
只见RoyalHunt号——那艘超弩级规模的阿瓦隆第三大使馆,如今胴体发出凄惨的哀嚎,伴随着沉重的轰鸣即将坠入海中。
一想到那四个人还留在上面,缪妮西娅便几近崩溃。这番绝景就是不禁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他们平安无事么?
「王女他们也好,赫尔曼·雷尼德也好,依然健在。看到那个了么?」
想必是心情不由自主地破口而出。马特雷指向上空。
在飞艇略下方的位置,有什么东西仿佛穿插于倾泻而下的残骸的缝隙中在空中往返飞行。虽然形状很奇怪,但应该是一架飞机。附近的海面上卷起莫大的水,就好像高塔一般耸立,顶端可以确认到身披无袖长外套的魁梧男性。
战斗还在继续。缪妮西娅伴着战栗接受了这个事实。

  〇

发出临死哀嚎的RoyalHunt号缓缓从眼前坠落。潜藏在巨大船体的阴影下,卓巳推动新制造的飞机的操纵杆。
「这、这种方法……真、真真、真的是、最好的么!?」
用颤抖的声音叫喊着的,是燎。抱着洛洛特坐在后排座位的她,不出所料的脸色铁青。和来时不同,这次重视安全方面对机库里的那架水上飞机进行了改造,虽然有座舱,但害怕的还是害怕。
「啊!赫尔曼的<IT>,水准真的和你说过的一样么!」
「不会错的!<泛滥的狂驹>的升空高度,充其量两百米就到极限了!」
代替微妙的不可靠的燎,洛洛特叫喊起来。卓巳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因为接下来要展开激烈的空战而兴奋起来,脸颊泛红。
「那么,我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值得专程报废那艘飞艇呢!」
现在的高度差不多八百米。卓巳等人趁着坠落,在舰内抛下赫尔曼,拜借了水上飞机,不过——原来如此,的确如洛洛所言。似乎等待着卓巳等人先行离开飞艇的赫尔曼,没有像平时一样骑上<泛滥的狂驹>,而是提起数万吨的好水作为立足点,勉强完成悬停空中的状态。
不愧是<普遍物>,拥有了不起的力量。只要有心瞬间便能击毁飞艇,看来绝对不是吹牛。但反过来也代表,赫尔曼为了悬停在一定高度的空中,需要大规模的运作。
赫尔曼在空中的机动力低下,已经十分显现。在立体自由度上,卓巳遥遥领先。将对方拽入这种状况,正是卓巳准备的底牌。
「有一套啊,玖堂卓巳!想要利用地利来填补实力的差距么!」
伫立在屹立着的水塔之上,赫尔曼双眼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大声叫喊。明明看穿了卓巳的目的却完全没有对不利感到厌恶。他的脸上焕发出对斗争的喜悦。
赫尔曼的确温存着第五阶位的力量。能够领会他的这份从容。
「喂、燎!倒是振作点啊!要做的事情知道吧!?」
「那……那还用说!你在对谁说话啊!」
燎虽然在发抖,但回答的十分坚毅。要的就是这样。既然还这么有精神,应该没问题吧。
卓巳等人现在所乘的飞机,使用的是加工到极限的往复式引擎。由于不需要戒备敌人的诱导兵器,使用常规动力也没问题。这次燎也可以参加攻击,所以要是拿不出毅力和气势可就伤脑筋了。
「卓巳!赫尔曼他——」
洛洛特突然插嘴进来。与赫尔曼身旁作为立足点的海水半同化的<泛滥的狂驹>突然发出冲天的嘶鸣。只见水塔的一部分在侧旁膨大。面对让人联想到即将爆裂的气球的这个样子,卓巳连忙打满操纵杆。
「这场豪华的盛宴!接受吧!」
呼应赫尔曼的叫喊,猛涨的水急遽收缩。随后,伴随着爆破声破裂。
散射出来的大量的水,转瞬间化作激光与机关枪扫射的洗礼袭向卓巳等人。这是在方才的战斗中展现过的【水马的洸剑】以及【水马的穿滴】。
「果然来这一手么……!」
都是高性能的飞行道具,并用也在预料范围之中。机动力低下的赫尔曼会用数量来取胜的发展也在算计之内。卓巳一边用前进线路上正在下落的飞艇残骸作遮蔽,一边时常驱使机体占据赫尔曼头上。
性能赶得上老款喷气机的水上飞机,以不输给本职的杂技飞行躲开弹幕的风暴。操纵起来不可思力不费力气。座舱内部从各种仪器到座位的位置全都翻新成了卓巳便于操纵的模式。
道具如果不能使用便失去了意义。所以小人们必定会制造出来操纵范畴在卓巳理解范围内的东西。就算不用一件事一件事的去命令,唯独这一点一定会实现,从当初到现在一贯如此。
「这就是第二次了吧!你们果然太优秀啊!」
某种意义上,这是自卖自夸。被夸奖的小人们,在座舱内哇地沸腾起来。
在这个时候,赫尔曼发动的攻击也从未中断。凌驾于近代兵器威力之上的水之爪牙肆虐狂袭,将空中飞舞的残骸群尽数撕裂。
可是,卓巳操纵的飞机总能以一纸之隔凌驾其上。
躲避。一门心思的躲避。回旋,翻转,时而交叉急转,时而旋转俯冲——机械的翅膀自由在空中纵横飞翔,以咫尺只差将水的猛攻完全躲开。
「这架飞机的性能……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么!?」
赫尔曼对自己的攻击一直没有成效咬牙切齿一般大喊起来
「曾经世界大战中,英国空军内相继发生的战斗机坠机事故!而引发这起事故的,是所谓的神秘小型生物群!冠以妖精学者格林之名,微小空中霸者——小精灵(Gremlin)!你的<矮人鬼工职人团>,是与此系谱相连的<IT>!」
在这种情况也不忘卖弄学问,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教师的典范。卓巳嘲笑般回应他
「真兴奋啊,赫尔曼!除了这种话,你就没别的要说么!」
「就是!我是翅族,卓巳是我的<比翼骑士>哦!」
以心传心么,后排座位的洛洛特接过卓巳的话
「翅膀可是凑集两枚了哦!怎么可能飞不起来啊!」
没错,不可能飞不了。如今卓巳明确的感受这件事。
就算不回头也能明白。如同最初相遇的那一天,在雨帘中的车站接吻的那一刻——洛洛背上,生出了一对耀眼的光芒。
嫩绿色的蝴蝶翅膀。这既是翅族的证明,同时也是将卓巳与洛洛特连接在一起的羁绊的形体。断然不会映入他人目中,只有两位当事者能够看到的,奇迹的具现。
肩胛骨一带在痛。在那里,的确寄宿着洛洛特引以为豪的『确信』。
所以卓巳飞了起来。为了与终于开始大发雷霆的赫尔曼,完成最后的交错。
「最后一幕了!要开始咯,燎!」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为了之后的大招正不断的磨砺精神。
看着以之字形飞行逼近的卓巳等人,赫尔曼的嘴凄绝地扭曲起来。在购物中心观战过的他,果然明白<矮人鬼工职人团>的恶作剧存在时间限制,似乎在等待卓巳等人迫不得已而赌博的时候。当然,反击还是会小心翼翼的排除掉,不过——即便如此,赫尔曼现在确实还是大意了。
根据很单纯。从之前的战斗中,赫尔曼已经察觉到了卓巳驾驶的飞机是没有武装的,将神经集中在以极强火力著称的燎身上。可是与此同时,如果是直到最近和赫尔曼依旧是师徒关系的她,赫尔曼一定会觉得燎藏了多少箱底都逃不过自己的法眼。
不然,他应该不会严阵以待,为了在极近距离施加设想中的一击,敢于将卓巳等人招来身边。可是,这样的思维正是致命的陷阱。
燎站起身来,高举手中的提灯。随后,机体周围跃起无数的鬼火。
「胜负常取决于第一认识——这是你教过我的哦,赫尔曼!来吧,到披露的时候了!」
光辉璀璨地摇曳着的青炎群,不久开始形成某种形状。
赫尔曼在领悟形状酷似蚁蛉的昆虫姿态的时候,燎的力量已经应声解放。
「【那由他的阳炎】」(注:1那由他=10^60)
随后,化作羽虫之态的无数人类魂魄如决堤一般一齐奔向目标。
每一只都蕴含着惊天热能的数百只蚁蛉,酷似巡航导弹的乱轰。由于威力过于巨大而禁止在地面使用的燎的绝技,以呵责之青渲染苍穹。余波的射线灼落上层大气,燎却的云彩片缕不存。
赫尔曼在紧要关头做出应对。放出高压水流激光和水滴扫射迎击,更是动员所有力量,近乎转瞬间铸成了巨大的水之障壁。不过,如今这些不过是单纯的垂死挣扎。
赫尔曼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失误。哪怕是效果不彰,他也应该戒骄戒躁,稳扎稳打的持续进行远距离射击。这样一来,燎那个飞行距离和灵活性差的绝招就无法放出,他就可以消磨卓巳有限的时间稳稳攥住胜利吧。
基本无法活动的赫尔曼,如果和燎正面上演大招对轰的话,无论如何只有失败。作为立足点要腾起八百米的海水,所以灌注于攻击中的力量相较平时将逊色不少。且不论解除第五阶位刻印的情况,在相同第四阶位的对决中,这可谓是极大的不利。不管是多么擅长大规模攻击的<普遍物>,在如此动弹不得的状况下也不可能打破这个布局。
「噢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
赫尔曼咆哮起来。既已明白自己的失态,他仍凭着执念想要颠覆自己的败北。
可是,拖着苍炎之尾飞去的蚁蛉群绝大部分无视迎击蜂拥而至。挡在前方的水之障壁在业火炸裂的同时,体积急遽减少,瞬间转变成庞大的水蒸气。从超规格的热能与水之间的强烈冲突飞撒而出的蒸气,依然伴随物理性的冲击化作气化炸弹。赫尔曼无处可逃。
「你……你们,竟然如此……!」
一瞬间与赫尔曼视线相接。趁着些微的空隙,卓巳迅速调转机头。
「你还是敌不过一个老字呢,赫尔曼!上了岁数的人,就是喜欢寻求安宁呢!」
卓巳一边全速远离危险空域,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
「既然那么害怕『改变』,就含着手指看着吧!我们今后将拧动世界的螺丝!世界将变得无上的完美,完美得让你羡慕呢!」
卓巳他们不会止步。在不知前方究竟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的变革之路上,一路冲刺。
不久,均衡崩溃了。水幕被弹飞,爆烟猛然从内测流出。空气发出沉闷地鸣动,可怕的冲击波从背后推压而来,追逐着逃跑的飞机尾翼。
洛洛特和燎尖叫起来。卓巳也不寒而栗,专注机体的控制。
在后方,出现了云的怪物。
内部卷起焦热的地狱,无止境的巨大云烟。
留在中心的赫尔曼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不过,握住操纵杆拼命打算摆正机体的卓巳,感觉确实在混乱的漩涡中听到了。
——混杂着轰鸣,从某处响起的,赫尔曼爽快的笑声。

在下降高度返回地面的途中,洛洛发现了海中漂浮着的什么东西。
卓巳降下机体的速度,放出收纳在胴体内的浮筒降落在海面上。从座舱探出身来,漂浮在波涛间的那个,真身一目了然。
「……真是个逍遥自在的淹死鬼啊。话说,为什么你没事啊?」
手指扣在身体前面,悠然躺在大海上的赫尔曼,意外地挑起眉毛。
「什么叫没事啊。我可是全身严重烧杀,还从那种高度砸进了海面哦?」
说得真过分——尽管赫尔曼这么嘟嚷着,但他的样子出卖了他口中的话,全身零件都牢牢的接在身上。怎么想都觉得还能维持人形才让人奇怪,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赫尔曼,你好像挺开心的样子呢」
对着不拘于败北表现得心满意足的赫尔曼,洛洛特开心地说道
「啊,公主说的对。真是一场甜美的败北啊。这样的败北,已经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口气不像是惋惜失败呢。不过挺像你的」
燎此言一出,赫尔曼果然如同惯例一般大叫了一句「因为我是绅士」。
「不管如何掩饰,输了就是输了。尽管高唱凯歌吧,不守规矩的王女一行。击败我赫尔曼·雷尼德的你们,是不折不扣的妖精乡的先驱者」
听到这句话,卓巳微笑起来,从容的转向身后,向后排座的两人伸出手。可能迅速察觉到了卓巳的意图,洛洛特欢闹起来,燎有些害羞地,纷纷高举手掌。
然后彼此合拍地相互进行胜利的击掌。
「「「Hee Haw!」」」
三人讴歌胜利的此刻,事件落下了帷幕。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2-23 22:40 编辑




躁动的脚步声如雪崩般涌入宅邸内之时,正值三更半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到底在吵什么——!?」
在睡衣之上披上长袍,一边痛骂东跑西窜的下人们,一边到达大厅的男人,面对出乎意料的情景瞬间惊呆了。
骑士们呈长排并立着。数量大概有三十余名。
这便是不速之客的真面目。
骑士们身披的铠甲,印有阿瓦隆的国章,是正规货。男人从装备一眼便能看出他们是宪兵团。换言之,所有人都是妖精使,而且都是高价位的菁英。
为什么,宪兵团会……?——他感觉到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面前,骑士们的队列突然左右分开。
由那一侧出现的人物,让男人内心更加惊愕——非也,是战栗。
「Hee Haw,侯爵。大半夜里拉开这么大阵仗,失礼了」
设有通风井的大厅内,响起平稳的声音。潇洒的礼服下摆摇曳着,一位举止柔美的初老女性拄着原色木杖向前走来。女性在戒备森严的骑士们中间简直就像弄错地方一样,向男人投去稳重的笑容。
「麦……麦卡尔……平卿……?」
伊古兰西娅·珍芘斯·麦卡尔平。圆桌十三翅族,麦卡尔平家的前任族长,曾经作为阿瓦隆宪兵团团长,拥有『纲纪肃正之鬼』之称的大贵族。有人评价她隐遁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变得温和了,但与此同时,也讹传这是让对方大意的扮猪食虎的演技,是个危险人物。
男人的喉咙瞬间干涸,油汗从全身的毛孔喷出。
难以置信的绝望感一点一点的从脚下向上爬。总之必须开口说些什么,然而不等他这么做,
「我访问府上的理由,不用解释吧?」
眯成弓形的碧眼,将他击穿。他感觉力量从全身被抽走。
「心中有数吧?欸,没错。我此行是为『这个』哦」
「怎、怎么会……为何、不……可是!」
「也难怪你会如此惊慌。实际上,你做的很出色。虽说宪兵团方面有所疏忽,但你能引发如此恶劣的事件却不被抓住尾巴,就连我的骑士也感叹『询问众实行犯依旧无果』哦」
「……赫尔曼·雷尼德」
「对。虽然明知危险却放任缪妮西娅·马克里尼,布下天罗地网却毫无成效……我也上岁数了呢。险些晚节不保呢」
「那么,为什么……不,是怎么查到是我的……?」
「关于解说,有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就让那丫头跟你说吧」
那丫头?在他反问之前,守候在伊古兰西娅身后的几名宪兵将一辆台车推上前来。台车之上放着似乎是<妖精的失落物>级的通信水晶球。在他好奇的守望下,通信水晶球不久发出模糊的光芒。
随后,从中放出的威风凛凛的声音,将夜晚的寂静与他的疑问统统吹飞。
『——Hee Haw!扎卡莱亚·库诺瓦丝侯爵!翅膀洗干净了么?』
水晶球里映出的,是他早这个世上最讨厌的少女的灿烂笑容。

  〇

扎卡莱亚·库诺瓦丝侯爵。阿瓦隆的财务大臣。
这是现在伊古兰西娅面前的老人的名字和职务。
伊古兰西娅心想,还真是捞到了超乎想象的大家伙。他虽然对保守性活动异常热衷,此外本人还是主宰许多保守派贵族俱乐部的人物,但此前的调查不曾在黑名单中举出过他的名字。就算是这次的大使馆占领事件——不,已经应该称之为坠毁事件——相关人士也没有任何人提供或浮现出库诺瓦丝的线索。说实话,如果没有王女的助言,如此追查下去一定没有收效吧。
这些暂且不提,表演的主角放出的一句话,总算让库诺瓦丝回过神来。
「不……」
『不可能什么的还是别说了。为什么会知道!?这种机械性回答也免了。那时候说了那么多话,能得到的东西还是挺多的哦?』
可是,洛洛特没有允许对方开口。哼哼,得意地挺起胸膛,
『因为你的说话方式很有特点,仅凭声音就能瞬间明白了。你说话的语气有点怪毛病哦,库诺瓦丝侯爵。虽然一般只听的话是分辨不出来的,不过实际上发声前的脱音方式有些结巴。而且兴奋的时候,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难听。啊咧,是在抓挠什么东西么?虽然平时经常摆弄胸前的勋章,但那时应该是桌子或者茶杯的边缘吧?侯爵心情好的时候,手上总有那些毛病呢。不过最有决定性的,果然还要数那个『丢人』。虽然是无意识间冒出来的,但对话的时候说了四次,有点太多了哦』
缓慢而涛涛不绝的话语堆叠起来,库诺瓦丝再一次噤若寒蝉。不过,这次他立刻试图反驳,
「那又……」
『那又如何?这种东西,岂能作为证据?』
洛洛特又把库诺瓦丝的话抢走了。
『将错就错也太迟了哦,侯爵。既然那么轻松就能猜到,剩下的只用在你那儿随便翻翻就能水落石出了。既然搞出占领大使馆这么重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吧?在你犯下失误,将怀疑的目光引向自己的那一刻起,你已经给自己打上三个×了哦』
没错,要在沙漠中找到一粒沙金十分困难,但如果已经确定搜寻地点就另当别论了。相信洛洛特的话,并重点重新调查库诺瓦丝最近的行为,最终,伊古兰西娅已经掌握了几个无法推翻的铁证。
『哎~。大意了呢。你在仪式和舞会上见过我几次,所以必须更加小心哦。我虽然脑袋不怎么好使,但对记忆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哦?』
听到她的台词,伊古兰西娅不禁苦笑。虽然和自己的孙女同岁,从前就是个野丫头不怎么放在眼里,但的确不容小觑。该看到地方她会去看,该听的地方她会去听。
『要说在飞艇上为什么没有立刻指认你,当然是怕侯爵你溜之大吉呢。还是玩阴的更有效果吧?另外,我将侯爵的情报交给婆婆,也是想和婆婆做笔交易呢。——婆婆,会好好信守承诺吧?』
「我知道。是缪妮西娅·马克里尼及其部下们的处置对吧?……真服了你这个小丫头。竟然让我把他们全部无罪释放,实在太乱来了啊」
『把罪全推到侯爵身上就行了,有什么不好嘛』
正因为她说得不以为然,所以才受不了她。虽然在立场上,伊古兰西娅是严禁支持身为改革派的洛洛特的,但她还是喜欢她的这种地方。
『——于是,还有什么想说的么,侯爵?趁现在抱怨几句,我还是会听的』
此前一直钳口的库诺瓦丝,瞬间迸发出可怕的绝叫。
接着,装饰在大厅里的花瓶和绘画,一个不剩地成为了他的发泄对象。他已经几近疯癫。伴着喧杂的声音,伊古兰西娅不由叹息。
在阿瓦隆也算一号人物的男人,地位和名誉这些权威性的要素被连根铲除,沦落为一介只能哀叹自身破灭的老人。平时作为财务大臣站在公众场合是的面影,已荡然无存,这里只剩一个难看得可悲的俗物。
『嗯,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果然像侯爵这样的小恶党,最后的举止才叫「难看」呢』
洛洛特库嘶库嘶地,事不关己一般发出妖媚的邪笑。彻底的天真无邪,而又令人炫目的邪恶而可爱。就好像用舌尖摆弄有价值吮食的糖果一样。
『怎么样,抓狂么?不过,缪妮西娅小姐比你更痛苦哦?』
「你这……该死的妮恩蒂(来历不明之人)!肮脏的妖精!」
库诺瓦丝用刺耳的声音吐出她的中名。
这个时候,伊古兰西娅实在忍不住皱起眉头。对于翅族来说,那是具有特别意义的名字。当然,是不好的意义上。
「你果然在没出生的时候,『里面就被掉包了』!不管有人怎么说,像你这样真正的『调换儿』就该尽早杀掉!」(注:调换儿通指妖怪的后代幻化为人类的婴儿被抚养的情况)
『——啊,是么。虽然我知道侯爵内心讨厌我,但「那个」传闻才是原因么?所以才打算将我绑架,连同飞艇一起消灭掉?』
如果洛洛特只是个眼中钉的话,只用干掉<比翼骑士>夺走她的翅膀就够了。可是,只是这样仍旧无法满足,想必也包含私人感情在内吧。
『可是非常不巧。那种无凭无据……虽然也不是,果然那只是单纯的谣传哦。我就是我。只是喜欢给周围添麻烦的,喜欢得意忘形的洛洛特。仅此而已』
在她如此说道的这段时间里,库诺瓦丝的肝火越烧越旺。伊古兰西娅判断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已经够了吧」插嘴进来
「您也玩够了吧?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嗯,也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太欺负他也怪可怜的』
「已经为时已晚了吧。还是老样子毫不留情呢」
『诶嘿嘿。那么,马克里尼小姐的事就多有劳烦了哦?』
嘱托之后,通信结束了——本以为如此的这个时候。
她和方才判若两人,露出恍若夜晚水面般平静的笑容,看着仍在不停叫唤的库诺瓦丝,
『拜拜,库诺瓦丝侯爵』
用尤为透明的音色,干脆地说出了道别的问候。

通信水晶球再度沉默,嘶吼了一阵的库诺瓦丝也总算静了下来。
只不过,他和几分钟前仿佛判若两人。短短的时间便让他颓丧殆尽,好似死人一样失去一切希望的空虚眼睛,呆呆地在半空中彷徨。即便如此,伊古兰西娅仍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向他说道
「赫尔曼说过」
「…………?」
「他说,实行计划所动用的教团成员们非常脆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心成就大事。我和他的感觉一样。我不清楚你的为人,但占领大使馆事件,至少对于在你身后撑腰的那些人来说,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活动吧。此前完全摸不着端倪的神秘教团,竟然有终止首脑会议召开的企图,而且还发出声明书,这实在是很不对劲呢。结果,你真的是经过了教团的同意才行动的么?」
他什么也不说。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答不上来。
从异样感考虑有几种可能性。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大使馆占领事件不过是个障眼法,教团其实另有所图。另一类便是,这一切都是库诺瓦丝的独断专行。
而两者的共通点是,都能掐住这个男人,得出有价值的情报。闹出天大的乱子,最后终于确保到了有价值的情报源。感觉所做的一切,并非竹篮打水。
「这些姑且不论,今后将会是与优雅相去甚远的生活等待着你呢,侯爵」
「……」
「请不要期待我会给你留情面。我和那丫头不一样,是立于法则一侧的人。在正义之名下,我会贯彻到底」
库诺瓦丝空虚的眼睛里聚集起微微的恐惧。就这样,他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当场瘫软在地。既不是悲叹的话语也不是呜咽,只是像掉落的果实被砸烂一般,轰然跪下。伊古兰西娅不以为然,令骑士们将他带走。
库诺瓦丝和骑士们从宅邸内消失后,只剩下一个人的伊古兰西娅呢喃起来
「将鲜红的果实握于手中、么」
伊古兰西娅回味着为数不多的情报,库诺瓦丝在教团内使用的暗号。
真是句荒谬透顶的话。即便是讽刺也太过火了吧。
「……如果以为能得到苹果王国(阿瓦隆)可就大错特错了哦,水果小偷」
说罢,伊古兰西娅拄着拐杖走了出去。对屋主不在的大屋,已经没有任何眷恋。

  〇

『——所以,「PixieIndustry」社事先强调飞艇的整备整备状态完全,坠毁的原因依旧不明。对此,曾经以「儿童市长」之名风靡一时的羽羽根市市长佐伯奈拉氏为防此类事件再度——』
从刚才开始,设置在车站大楼墙壁上的等离子大屏幕上报导着昨日事件的概要。现在一个只有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子出来,正叽里咕噜地表示遗憾。
那是谁?——虽然有些吃惊,但并不是真感兴趣。
只是像个看客一样随便听着新闻的卓巳,不久便厌倦了,像平时一样仰望天空。看到明媚的阳光和高通透度的蓝天中,自然而然的笑了出来。
五月十日星期日。天气晴。久违的有了春天的朝气。
不太热也不太冷。直到昨天的气候异常,就好像假的一样一去不返。
就好像要耍什么阴谋一直误报的天气预报,也终于挽回了名誉。今天的播报员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大叔,但似乎相当能干。因为是双休日,车站附近相对拥挤,因此体感温度所有上升,但效果甚微。反倒让人觉得,或许该再穿多点就好了。今天也正如所思所想的凉爽。
说到卓巳,他坐在车站附近广场的一把长椅上,心神不宁地等着人。看看时间,已经快到约定的十一点了。差不多也该来了,不过——
「Hee Haw!大哥哥,难道是一个人?」
从背后传来声音。转过身去,只见那里有一位背着鳄鱼的小飞侠。
「好寂寞的样子呢~。如果方便,要不要和我喝杯茶?」
「……这种遇难的闹法,你这是要当原始人么?」
你说什么——发起火来的洛洛特今天也非常漂亮。漆皮的无袖夹克搭配花格裙子。头上戴着一顶骷髅图案的绒线帽。这种打法,太过突出她的鳄鱼背包,所以让卓巳对她一直被在背后的那个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十分在意。
洛洛特将鼓起的脸放松下来,露出向日葵一般的笑容。
「玩笑就开到这里吧——久等了么?卓巳」
「嗯,等了很久」
卓巳如实回答。当然,这得怪提前一小时到场的自己。
「真是的!这种时候应该说『我刚来』才对,这是约会的定则吧!」
「这个不是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玩过了?所以这次是变化球」
「嚯嚯,换句话说,就是惊喜咯?挺会临场发挥的嘛,卓巳!」
「我可不想被好像吓人盒的公主这么说呢」
两人相互闲扯,相互欢笑。不久,不约而同的迈出脚步。
「接~下~来,今天去哪儿呢?其实我没有计划哦」
毕竟提出约会邀请是在不久的两小时之前。由于没想到这两天会被她提出出去玩,所以电话打来的时候有些慌张。
由于浑身都是撞伤和擦伤很痛,卓巳本来打算今天一天都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不过,既然是公主的邀请,自然不可能回绝。
「噢噢,真够散漫呢。——总之,先吃东西吧?我肚子饿了」
「是这样啊。时间也正好。要进哪里吃?」
「不,机会难得,边走边吃就可以了。这也是约会的固定节目!」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有情侣的样子。而且和接吻比起来,难度要低很多。
「啊,对了。有捎给卓巳的口信」
「口信?谁的?」
「有很多。燎说『如果敢对洛洛做奇怪的时,就算是约会中我也烧了你哦?』。赫尔曼说『我暂时会留在这座城市。不日再战吧』之类的」
卓巳顿感疲惫。虽说赫尔曼说再战什么的也让人吃不消,不过燎的发言感觉很古怪。难道她在什么地方监视着我们么——卓巳到处张望。
「话说回来,赫尔曼那家伙……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完全不思悔改呢」
「是呀。谁让他是赫尔曼呢?」
不过多亏部队里有医疗型的妖精使,无论多重的伤都能很快治好。
「还有哦?另外马克里尼小姐说『给你添麻烦了』,她部下那对反差组合说『向你道谢』『不过给我记住!』,都想让我给卓巳捎口信呢」
且不论那对二人组的败走台词,缪妮西娅的话让卓巳感到意外。听说她在今天之内预定会被送还阿瓦隆本国,昨晚也听洛洛特解释过用某种方法消除了她的罪,不过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被她恨之入骨才对。
「在改变哦,卓巳」
洛洛特突然呢喃起来。在吹拂的凉风中,舒服地眯起眼睛。
「大家都在改变。不论是好是坏,全都包括在内」
哎,卓巳叹了口气,想着,一定没有任何事比一直呆在这丫头身边更难的了。
「呐、卓巳,跑起来吧?」
卓巳毫不犹豫的抓住了洛洛特伸出的手。
「为了不被抛下,加油吧」
一定正确的传达过去了吧。诶嘿嘿——洛洛特笑逐颜开,跑了起来。
对着她的背影,卓巳只觉耀眼,但又确实的盯着她,跟在她的身后。
洛洛特向这样的卓巳问道
「卓巳!此刻,感受到奇迹了——!?」
当然——卓巳的回答早已决定。

  <Fin>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2-28 14:03 编辑

后记

我家的淘气公主,感觉如何?
被折腾得够呛么。若是如此,作为我自己也感慨无量。
于是就是这样,Hee Haw,我是物草纯平。实不相瞒,正是作者。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不成熟的我是初出茅庐。换而言之,我是新人作家。
——新人作家!
噢噢,好甜美的音色。有点发颤了呢,刚才。
写下的故事变成了一本书,感觉像做梦一样,于是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前面冒出「怎、怎么可能!」的感觉,不过能够写到后记,感觉就像真的一样。凝结的名为恶作剧的线依旧没法完全割舍,感觉好棒,所以还想暂时就这样陷在这样的恶作剧之中。
对,说到恶作剧,本书主题的『妖精』也是恶作剧的专家。
『妖精』明明性情恶劣,以坑害善良的人们取乐,却因为看起来很可爱不由得就能得到原谅,是狡猾的生物。于是为了冲击一下时下这种『长得漂亮就一切都好』的风潮而写下了本作。……抱歉,刚才是骗人的。本想强行将话题连接起来,看来是不行的呢。不过你瞧,这种放烟幕弹也有恶作剧的意思。
我想写女主角洛洛特是千真万确的。我把复杂的设定和故事搁在一边,首先被脑子里迷离地浮现出来的,将这怪兽一样的公主殿下释放出来的冲动所驱策,这大概应该是最直接的原因。
你喜欢特设么?对,能量满载的她,一定会破坏东京都厅,还会毁了大阪城吧。让自卫队出动,可能还要和光之巨人战斗【笔:凹凸曼惹你了么】。最后连世界的女主角像也破坏掉【笔:其实是女英雄像,毕竟是自由女神呢,你也是多灾多难呢】,然后诶嘿嘿地笑着搪塞过去的可能性也很大。不过,公主殿下破坏东西,应该会在大家心中创造出无可取代的东西。在这里事先先像这样讲这些东西的话,我相信在书店里试读这篇后记的你也会对本篇提起兴趣。好了,下一环节。

就是那么回事还是哪么回事,接下来是谢辞。
捡起我这个怪胎的责编清濑老师,我要跟随您的脚步再也不睡觉了(万分感谢您的栽培)。然而最近我都是站着睡觉。插画皆村春树老师。洛洛特被塑造出来的野蛮实在太令人震惊了。超能力者嫌疑越来越深了。GO SIGN的ASCII Media Works大人。我心怀深深的惶恐,泪迷眼不见前方。各种辛苦的家人主要是妈妈。只吃零食对身体不好所以别再那样了。给不懂电脑的我多次提供帮助的朋友Y·K。话说,把钱还给我好么。
最后是将本书拿在手上的各位读者。
谢谢,真的非常谢谢。
有人读自己的文章,对于写手是无上的喜悦。
只不过,如果能够允许我再多一点点奢望的话,请大家能够暂时留住洛洛特他们。再允许我多一点点奢望的话,但愿「希望再读他们吵吵闹闹的故事!」。再更加更加允许我多一点点奢望的话,还请写信到编辑部来。
我等着。
带着「说真的,这是闹哪样?」这种程度粘着性的等待来信。
祈祷着下一次再会,差不多该道别了。
祝与大家相遇的这份奇迹——
全力以赴的Hee Haw!

    二零一二年 五月某日  物草纯平



译者后记

我只说一句话。物草纯平老师……您和飞艇有仇么?

发表于 2014-2-22 02:54 | 显示全部楼层
设定很特异啊,感觉这种设定虽然也可以彻底倒向萌系后宫喜剧,不过看简介那么强调“革命”,似乎也能黑化呢。作者和荒虫园是同一个吧,这部完结了?
发表于 2014-2-22 05:3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已经12念的书,妖精的故事么
期待下一作的翻译。
发表于 2014-2-22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插图风格暖暖的,软软的,内容也不错挺喜欢这种风格,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14-2-22 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開坑了
去年去啃掃圖的時候因為頁碼有問題 所以沒辦法繼續看下去
聽說劇情很精采 女主角的性格也很獨特
可惜這本書似乎只出兩卷就沒後續了...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yukira + 1 已经更新过扫图了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4-2-23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勉强看过了日文版,但果然还是翻译的好看啊!翻译君请加油!
发表于 2014-2-24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zu 于 2014-2-24 13:22 编辑

文中說現在就是三個人及三角形比較穩定這幾句時,總有未來三角關析伏筆的感覺.....
发表于 2014-2-24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妖精与人类的邂逅吗,这类型的故事总是让我涌起一股忧伤的感觉啊。这设定又让人有我家魔女和八音盒的感觉,揪心
发表于 2014-2-24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是一卷完嗎?
這次好像沒改標題呢
剛點進來才發現轉載完成了
发表于 2014-2-25 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觉得这书非常好看啊 怎么人气那么低。。。。。。。。纯爱(?)小说最近很少见啊
发表于 2014-2-25 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哈,竟然真的翻完了……这书明明有着相当鬼畜的难度和字数_(:з」∠)_……

这书第一卷有着超出一般新人作品的完成度,看起来天真烂漫,其实内里腹黑傲气的女主角简直不能更赞……个人觉得单单为了ロロット都是值得买书来看的作品~
可惜的是人物和剧情超出了作者的驾驭能力……第二卷明显没有发挥出ロロット那种“魔女”般的魅力,而且战斗部分逻辑还是不太好,看点就只剩下男女主角两情相悦的成分了~没有第三卷也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
发表于 2014-2-26 0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yukira 于 2014-2-26 02:59 编辑

最近忙于扫图和填坑的地狱中无暇顾及……完坑感谢,之后再补感想吧
其实会扫这本书完全因为六子的推荐,要说的基本在楼上也说完了,我个人的感想……仍然稍后吧_(:3

勇者弾劾裁判那书……并不在初期计划之内,暂时也想等等新的扫图君接坑。可能的话避免包揽过多的系列,除了自己合眼缘而又没别人会干的就包下来之外,尽量避开热门系列,以免因事需要拖欠扫图时影响过大,这就是现在的想法吧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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