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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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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绫里惠史][B.A.D. Chocolate Days(2)]五一第三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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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30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4-30 08:53 编辑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绫里惠史][B.A.D. Chocolate Days(2)]
原帖地址:http://bbs.comicdd.com/thread-445335-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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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B.A.D. チョコテートデイズ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kona
图源:skyscanner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制作:
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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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 Chocolate Days②】

残酷而悲伤,丑陋又绝美的奇幻故事,描绘『B.A.D.事件簿』人气角色的「日常」短篇集第2弹!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白雪不识「比基尼」


六月的灿烂阳光,让空气闪闪发光。
眼前是清一色白色的走廊不断延伸。

环望纯白的墙壁,我深深吐了口气。水无濑家的大屋,完全用与宣纸相似的纯白纸张建造的。走廊上没有任何窗户,但空气却十分清新。看着白灿灿的四壁,我缓缓点头。
尽管来客会说这种构造精神不正常,但我并不讨厌这个大屋。所以,与我共度漫长时光的这个地方能够恢复原来的样子,我很开心。
白灿灿的墙壁、天花板、地板上,已经没有血迹。
叛徒创造的虎,曾一度血洗这个大屋。
所有的走廊还有房间,到今天早上才重新铺装完毕。血流成河的大屋的修复工作,因为伤员众多而进展缓慢。不过,这也终于在今天完成。仿佛锈迹的血的颜色,还有到处洒落的内脏,也不会再次闯入眼中。
身为内侍统领的雅抬起脸。身穿黑衣的她用平静的目光环视周围。三十过半的她,不太表现出感情。从冷冽的美丽面庞,发出无感情的声音。
「——…………哎呀,您来了呢。水无濑家也恢复如初了」
不过,她的话语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喜悦。就连冷静的她都这样。其他族人该会有多高兴呢。我也投入万千感慨,点点头。
那次事件之后,过了相当长的日子。
不过,水无濑一族的伤并未愈合。爪痕陷得太深,血仍需继续风干。

即便如此,这也将告一段落吧。
我看着白灿灿的走廊,眼睛微阖。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铃、叮铃

此刻,听到小小的笑声,与清亮的铃声重合起来。从走廊的拐角跑出三个人影。身穿黑色工作服的男佣排成一列,正写着新的用于监视的『目』。小小的人影毫不顾虑地将他们撞开,跳了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铃、叮铃

身穿黑色与红色和服的两个少女,发出开心的声音,到处乱跑。在她们身后,是跌跌撞撞拼命中干的幸仁。每一次撞到男佣,幸仁就会发出小声的尖叫,然后道歉。他伸手抓过去,两人轻捷地躲开,相视而笑。
幸仁明明是负责照顾她们的,却她们被耍得团团转。
「————……幸仁,你的任务是照顾这两人才对。谁让你当她们的玩具了?」
雅用严厉的声音说道,幸仁抬起僵硬的脸。他满脸通红,似乎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个瞬间。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激烈的叫喊声灌入耳朵。从大屋远处传来有人乱闹的声响。男佣露出苦涩的表情,垂下脸。雅的视线飞快扫过。她向守候在背后的一位佣人作出指示。
「立刻通知下人……白雪小姐!」
我抢在雅做出行动前,走了出去。我忽略背后传来的喊声,向走廊走去。不等雅他们追过去,我自己用手抓住大厅的槅扇,用力拉开。
金色的阳光刺痛眼睛。
设有套廊的大厅空气很流通,澄净的空气开始流动。大白天在铺好的被子上,躺着几个憔悴的人。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女性从被窝里起身,发出惨叫。习医的下人门努力将她控制住。但是,她只顾着挣扎,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我走近之后,下人张大眼睛,随即跪下。我指示下人不必拘礼,触摸胡闹的女性。她激烈的挥起手,看到我之后,突然停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白、雪、小姐」
她摆正衰弱的身体,双手贴在榻榻米上,深深地行了一礼。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痛。她垂下的脑袋正在颤抖。但是,我再次触碰她的肩膀后,她弹起来一般抬起脸。
「白雪小姐,白雪小姐。我丈夫、我丈夫……是负责警卫的宗光。我丈夫宗光,受了重伤……白雪小姐,请一定、一定要救救他……用白雪小姐的力量,除掉那只野兽……请一定、一定除掉那只野兽啊啊啊」
她一边叫喊,一边纠缠上来,一次又一次的拉扯我的衣袖。下人脸色苍白,急忙想将她摁住。
我摇摇头,抱紧她,抚摸她瘦弱的后背。躺在其他被子里的人也都好奇的抬起脸。但是,他们的眼睛空洞而浑浊。
她的时间,依旧停留在那一刻。
还有几个族人的时间,依旧停留在那一刻。
从那个被野兽袭击的晚上开始,他们的时间就停止了,再也没有动过。
————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肚子被咬破,内脏暴露的尸体,她应该也确实的看到了。
「宗光他……宗光他和我二十年间相依相伴,是我无可替代的家人……为了家族,丈夫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尽心竭力……请救救他……请一定要救救他……请您大发慈悲……一定要救救他……」
她枯瘦的手指陷进我的背。听着悲痛欲绝的声音,我咬紧嘴唇。雅追了上来,我听到她从背后发出声音。我无视她命左右将女人拉开的命令,更紧地抱住她。
关于女人的丈夫,我的记忆很鲜明。他是警卫中的一人。擅长创造鹰的红脸男人,秃头上爱出汗,一直担任警卫。
但是,他已经不在了。
他的肚子被老虎残忍的咬碎了。
『由家族的过失所孕生的灾难,必须由家族来收拾。哪怕,搭上全族的性命』
我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她的悲痛的诉求,与那句话重合在一起。
如蚂蚁行军一般盲目随从,倾巢一般而族人尽损。
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水无濑的血,是超能力的血统。水无濑的人能将写出的文字具现化。能将自身的概念具现化的这个力量,一脉相传。包括我在内,全族的人都不过是为了孕生超能力的血而转动的齿轮。
所以,个体并不重要。水无濑的人,要为水无濑的自豪而献身。即便是为了让超能力的血流传后世,有时水无濑的人为了『水无濑』的自豪,也要献出生命。
对此,没有同情的余地。
即便是至亲被杀,也不许悲叹。
我应该当头怒喝——但我说不出这种话。
我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软弱的呢。哀求的声音让我胸口疼痛难忍。面对泪如雨下的她,我甚至无法挥开她的手。
————不要白白送命。开什么玩笑。
他曾对我如此怒斥。
我紧紧握住枯瘦的手。从胸前取出扇子,在她面前翻开,振笔疾书
『您的丈夫已经去世了。我作为族长能力不足,没能保护您的伴侣』
她张开的眼睛颤抖着。我终究不知道我的话是否映入了她的视线。不过,我合上扇子,继续写道
『全都怪我力量不及哥哥。我痛感自己的不中用。然而,我们不可以被死者夺去心志。长此以往,你自己也会死的』
不可以执着于死者。
人死不能复生。
就算『毁神』,人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坚强的、活下去』
泪水顺着女人的脸颊滑落。她用纤细的手捂住脸。
发出悲痛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松开她的手,站起来。抽泣声在房间中扩散开。我离开房间,顺手关上槅扇。雅想跟上我,我对她摇摇头,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朝着大屋的最里面的族长房间,快步走去。
关上槅扇,我深深地呼了口气。凝视着矮矮的天花板,闭上眼睛。我一放松下来,脚仿佛就要支撑不住。宽敞的房间,如今没有任何人。我在寂静之中,拼命地调整呼吸。

老虎留下的爪印实在太深。
家族的悲叹,没有弭平。


这一切,都是我哥哥留下的。

  * * *

伤害家族,等同于咬破自己的喉咙。
因为自身的缘故,而让全族被灾难殃及的情况,我必须以死谢罪。
水无濑家的族长,要防止各种灾难殃及家族,从灾难中保护家族。

现在,这个思想在我的心中根深蒂固。在我代哥哥被选为族长的时候,我不曾这么思考过。但既然舍我之外,无人能背负这般重责,我也只好启呈天命。哥哥曾经背负的座位,必须得有人来坐。既然被选为族长,水无濑白雪就必须舍弃曾经的自己。我,看到敬仰自己的族人们之后,下定决心。虽然也有苦恼,但不会哀叹自己的命运。
我要视同自身的性命,视同自己的身体,来思考家族的事情。
若是受过教育的哥哥,作为族长的责任心一定更加坚定。
在杀死族人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什么,在思考着什么呢。
或者说,柚木乃小姐去世之际,哥哥的心已经连疼痛也丧失了么。
心完全破碎的人,就算手臂被拧下,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吧。
哥哥,是在毫无感觉的世界中活下去的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睁开阖上的眼睛。人影闯入视线。有人正凝视着我。我应该屏退了左右,但似乎有人擅自闯入。四只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我,微微倾首。柔软的波浪黑发拂过我的脸颊。
是更纱和蝶尾。
她们还无法激烈的表达感情。不过这两人,似乎很喜欢恶作剧。
『怎么了?到外面玩去』
我打开扇子讲道。两人花了一番时间去读。两人对事物理解得很快,来到大屋没多久便认了字。两人相互看了看,以相同的动作歪起脑袋。似乎是不想出去。两人用认真的目光凝视着我,仿佛想对我说什么,拉扯我的衣袖。
『怎么了?乖,到外面去』
两人眨着眼,张开小嘴
「更纱」「和蝶尾」「那个」
两人犹豫着,再次沉默。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我。她们乌黑的眼睛,已经与鱼的眼睛相去甚远,是拥有感情的人类的眼睛。
不过,她们想表达什么,我并不知道。
我再次执笔,立在地板上。写出文字之后,文字在地板上滑动,消失在走廊上。过了一会儿,幸仁出现了。他跌跌撞撞的打开槅扇,仓惶地将更纱和蝶尾带走了。两人虽然有些抵抗,但幸仁不久摆出恶鬼的模样,于是她们嬉笑着离开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铃、叮铃

扎在手上的小铃铛响起来。小小的笑声渐渐远去。
她们还无法大声的笑出来。
小铃铛是为了告知她们所在的位置而系上的。
我再次闭上眼睛。疲劳沉重地压在身上。哀嚎再次在耳朵深处响起。
挚爱之人为什么非死不可,为什么非得遭到杀身之祸。
他们如此控诉。
我渴望着深深地黑暗,用手掌覆于眼皮之上。
水无濑、白峰。
哥哥留下的伤还很深。直视这个伤口,会让人痛苦。
但是,我不能逃避。我对感到疲惫的自己非常气愤。

『坚强的、活下去』

这本该是对我说的话。

我究竟什么时候,软弱到了如此地步呢。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想见到那个人。

  * * *

我缓缓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中。这一次,屋里总算只有我一个人。不过,视线转向身旁的瞬间,我感觉有人正坐在那里。
幸仁正抱着双膝。他似乎是趁我睡着的时候闯进来的。我注意到他后,他正襟危坐,行了一礼。
事情这样就能了却倒也还好,不过,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不悦,好像辩解一般摇摇头。
他从胸前取出一个信封,低着头向我递来。
我看到寄信人的名字,张开双眼。
『小田桐勤』
————是那个人的名字。
我快步走近,接过信封。我控制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缓缓拆开信封。但是看到里面,我不禁蹙眉。
里面,还有一个信封。
在里面,写着完全不同的寄信人。
『茧墨阿座化』
在名字旁边用红字补充着一排小字。
『直接转交给族长』
看来,外面的署名是伪造的,茧墨大人似乎将信交给了幸仁。侍从之间的争论尚且不论,茧墨大人给我送信可是一桩大事。所以,茧墨大人想要避免刺激族人吧。我虽然能够冷静地理解这件事,但小小的失落还是填满胸口。
不是那个人给我的信。
那个人还记得我么。
这种思考方式实在太过妄自菲薄了。我摇摇头,抛开迷恋打开信封。从里面掉出一张纸。那是仿佛凝结着红色素一般,一张深红色的厚纸。在纸的中心,印着一个奇妙的浮雕。
是人的嘴唇。
就连细小的褶皱和肉的质感都忠实地再现出来,造型栩栩如生。这究竟是怎么会回事,是想惹我讨厌呢。我眉头紧锁注视着它,它突然上下动起来。
『嗨,还好么,族长』
从中传出曾经听过的声音。被吓到的幸仁全力向后跳开。他偷偷看着嘴唇,身体僵硬。我也觉得一股寒气窜上背脊。
就在我条件反射,准备将它踩烂的瞬间。
『哎呦不好,如果你刚才准备将这张卡片踩烂的话,奉劝赶快收手。毕竟你其实是个比你自身印象中更加过激的人呢。非常抱歉,这是非常贵重的东西。是某家族创造出来的古董品。如果你还顾及情面,就先妥善保管,日后返还于我吧』
擅自送过来,还说这种话,实在太自以为是了。然而,不过对方是两瓣嘴唇,我要怎么反驳才好。而后,嘴唇就好像预料到了我的不满一般,发出轻快的笑声。
『事先声明,这张卡只是将我的声音传达给你。因为是单行线,所以不必在意回答哦。最初本想老老实实写封信,不过执笔实在太麻烦了呢』
句尾混着某种东西咔嘣碎掉的声音。仅从嘴唇的动作来看,茧墨大人应该正在吃巧克力。
明知声音会传达给对方,竟然还吃东西,实在太失礼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嘴唇以快活的语气接着说下去。
对她的话,我究竟该忍耐到什么时候。
『好了,你的表情也差不多变成无聊的样子了吧。我的闲话也差不多说腻了。进入正题吧』
咔嘣。响起硬质的声音。
不见其人的她,咬碎巧克力,开始细语。
低沉的声音中,含着微微的笑意。
『————我想说说神的事情。在我周围发生了奇妙的怪异呢』
发出声音后,我察觉到周围的情景在咯吱作响。疼痛在紧紧握住的拳头中扩散开。幸仁也微微屏息。寒气窜遍全身,心跳自然而然的加快。
我觉得,我再也不会听到这个词。
『神』应该已经死了。
因为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能不能别太动摇呢————冷静下来,听我说』
就连动摇也被读到了。
茧墨大人对着咬紧嘴唇的我,叙述起前日遭遇到的怪异。她讲了海和人鱼的故事。兴致索然的哼了一声,然后总结
『这之间的关联,现在还仅停留在怀疑的阶段。只不过,我想说得再详细一些。单方面的讲实在很累呢。如果你没事,能不能派个使者过来。干脆趁这个机会买台电脑怎么样?』
尽然连封邮件也不会发,你们这家里蹲究竟要当到什么时候?
茧墨大人嘲弄似的嗤之以鼻。她耸肩的样子在眼前浮现。对于适应俗世的家族而言,水无濑家看起来应该非常不便吧。
但是,即便让人觉得滑稽可笑,我还是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家族应有之貌。
……而且,电脑是什么东西?
『好了,要说的就这么多了。感谢拜听……啊,最后还有件事』
忽然,茧墨大人说笑的口气为之一变。能听到舔舐薄唇的声音。
她用前所未有的认真声音说道

『小田桐君的喜好是,比基尼哦』

比基尼?

嘴唇停止动作。再也没说更多的话。
幸仁不知为何摆出非常不安的表情。他的视线飞快地在我和纸之间交替。但是,我没有回答。刚才听到的词,将我脑袋塞得满满当当。

——————那个人的,喜好?

——————比基尼?

  * * *

我从小便被灌输,调查不知道的事情不算羞耻。
以无知为无知开脱才是羞耻。

————断然不是在意那个人的喜好。

『雅,比基尼是什么?』

噗、咳咳、咳
我来到雅的房间,就在这么问道的瞬间,她猛地将茶喷了出来,不住地咳嗽。陷入呼吸困难的状态后,她不知为何一脸紧绷,左右观望。
下一刻,她露出犹如看到弑亲仇人的眼神,大叫起来。
「幸仁!!!!!!!!!!!!!!」
「误会…………这是误会,嗷唔」
雅飞快地抓住守候在我身后的幸仁。然后,她将手从和服袖子里抽出,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反映不像她冷静的风格。强势的美貌,如同化作女鬼。
「你、对白雪小姐、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
「不……不是的……咕咕……」
这样下去,幸仁会死的。
我连忙制止雅。我碰到她的手,用扇子告诉她冷静一点。
『雅,这是误会。是我自己想知道比基尼是什么的』
「什么……白雪小姐,您自己想知道的么」
『正是』
我不由自主的回答。而后,雅露出可怕的怀疑眼神。她狐疑的望着幸仁。依旧被勒着脖子的幸仁,脸涨得通红,挣扎着。雅放开他的脖子,重新转向我。
她尖锐的瞪着我,开口说道
「诚惶诚恐。我雅作为白雪小姐的使者离开水无濑家,对山下之事多少有些了解。然而,山下终归是山下。有很多不能入白雪小姐御耳的东西。白雪小姐请做好自己的值守,请不要在意那种细枝末节的琐事,为其多费心力。我雅,在此恳请。对,恳请!」

雅向我极力劝说。
一口气也不换,直到讲完。
回我神来,我已经抵挡不住雅的狂轰乱炸,离开了屋子。本打算强行让她告诉我,可我败在了她的迫力之下。我不堪地叹了口气,思考起来。

比基尼究竟是什么呢。
雅竟然会隐瞒到那种地步,不认为是寻常之物。
这反而令我更加在意。
既然是男性的喜好。男佣应该会知道吧。

我追寻答案,向前一步,幸仁以可怕的势头冲到我前面。他发疯似的摇摇头,想要诉说什么。看来他想对我说,还是别问为好。
不过,被人横加阻拦我便无法得到答案。
不管什么事,一旦放弃便到此为止。
『让开,幸仁。我意已决』
我打开扇子,如此告知。幸仁一脸困惑,左右张望。突然,他露出悲痛的表情转过身去。我不知发生了什么,追了上去,结果他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从堆在一角的行李中开始翻找。
从很久以前就担任我侍从的幸仁,得到了一个虽然小,但属于自己的房间。狭窄的房间,可以随意使用。
幸仁出走水无濑家的时候,收集起来的东西堆成了山。本来根据雅的指示应该被扔掉的,可是事件前后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不觉就搬了进来。
幸仁从那里取出几本书。但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激烈的摇摇头,又把书塞进了物品堆成的小山里。
那本书,是个肤色占很大比例的封面。
隔了一会儿,幸仁重新拿起一本书。站起来后,将书向我递来。纸的材质非常柔软,很不牢固。封面上刊载着身穿设计独特的洋装的男性。标题是用外语写的。
幸仁翻弄薄书,然后打开。
在左侧刊载着类似商品介绍的东西。在旁边,展开一面景色。这是夏天,去冲绳的三天两夜之旅。在张扬的文字前面,穿着内衣的女性不知为何正露出微笑。
我感觉血气冲上脸。将这幅身姿刊载到接触众多眼睛的书本上,我感觉精神很不正常。幸仁究竟在读什么书。我抬起脸,只见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指向女性。
——别碰,太脏了。
就在我想如此喝止的瞬间。

「…………这就是、比基尼」

我听到了无法理解的词汇。
几秒钟后,我终于察觉到了其中的含义。我睁大眼睛,注视着穿着内衣的女性。
黑色白色的水珠图案的布,怎么看都觉得是内衣。
然而。

「这就是、比基尼」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总之,我将眼前的幸仁揍倒。

  * * *

虽然我当时很混乱,但我还是做出了很过分的行为。
之后,我必须向被紧急运走接受治疗的幸仁道歉。

我再次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接近黄昏的时候。纯白的天花板开始微微撒上影子。外面一定是一片浓烈的夕色吧。我调整呼吸,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用视线一次又一次扫过天花板的一端。我在混乱之中,做着好几种思考。

所谓比基尼,原来是那种下流的服装啊。
那个人的喜好是那个,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男性说不定就是这样的东西。
雅曾说过,男人剥掉一层皮,就是野兽。

我翻了个身,趴下来。男性果然看到女性的丑态就会兴奋么。我并不幻想唯独那个人会是例外。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消解。
为什么,茧墨大人和那个人,会谈到比基尼呢。
那个人和茧墨大人之间,是那种艳色的关系————不该是这样,我想去相信不是那样。
我觉得,果然还有某种其他用途。比基尼,那个服装,我无法否定。幸仁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会撒谎。既然如此,那比基尼就并非普通的衣服,而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实际弄到手就能弄明白吧。
但是,我没有弄到入手比基尼的勇气,也没有那个手段。
而让我产生下面想法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白天。

那个被送来了。时机太过精准,甚至让我感受到了而已。

寄给幸仁的东西到达的时间点上,我感到一股讨厌的预感。我与搬入卧室的盒子无言对峙。我下定决心,打开大盒子之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在上面,写着意料之中的那个名字。
————茧墨阿座化。
笔梢微微上扬的文字,让我联想到她的笑容。
里面装着预料之中的比基尼。它与幸仁向我展示的东西颜色不同,纯白的胸口部分挂着丝带。

我在房间中央,将比基尼正面转向我。


————与敌人相遇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冷静。
心乱则书乱。水无濑的文字,就是自己的心之镜。
内心软弱,概念的构筑就会产生裂痕,创造出来的存在便将崩溃。
不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

我静静地张开双眼。然后,我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拆开了比基尼的袋子。
冷静,根本就做不到。
一同装在里面的信上,细致的写着穿戴的方法。所谓比基尼,似乎并非只是单纯的衣服,而是在水中所穿的衣服。它的材质的确很奇特。不仅收缩性强,看上去远比布料要更加牢固。既然是在水中穿的,表面积少也能够理解。虽然是让人感受到恶意的露出度,但那可能是重视运动性所产生的结果。
换而言之,那个人喜欢的是机能性。
我感到有些放心,点点头,试着将它拿在手里。果然有必要在身上试穿一次。如果不穿,衣服便无法体现真正的价值。虽然是会对紧贴紧肤产生抗拒的设计,但我绝不会临阵脱逃。
我盯着一并封进盒子里的信。
『嗨,族长。日前失礼了。最后附上我不小心说漏嘴的比基尼,我觉得你可能会很感兴趣呢。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哦。不过呢……』
茧墨大人的文字就像在愚弄人一般。
『不想穿在身上的话,扔掉也没关系哦』
临阵退缩,没有资格自称水无濑家的族长。
虽然很担心,我还是要将比基尼穿在身上。不穿好就会陷进屁股里,这也是世间女性所要忍受的东西么。我为防胸部掉出来,对位置做出调整,站在试衣镜前面。
从未见过的自己的身影,向我投来困惑的视线。
胸部露出了一半。白而贫弱的肌肤几乎暴露在了太阳下面。
果然不是能够在人前显露的样子。
这与在茧墨大人住所拜借的内衣,不是毫无分别么。以这个姿态在人前走过,只能认为是一种拷问。
还是脱了吧。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就在我一边自嘲,一边将手放在比基尼上的瞬间。
「不要!」
————叮铃
伴着细微的尖叫声,铃声响起。
我张开眼睛,转过身去。如果我没有听错,那是更纱的声音。声音已经听不到了。然而,一阵不祥的预感窜上我的背脊。
那孩子,并不能经常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啪
我蹴地而起,拿起和服。我粗暴的在比基尼之上套上和服,将砚台别在腰上,拿起笔在走廊上飞冲起来。
铃、铃、铃铃
唯独铃声如引导我一般鸣响。我追逐着声音,在走廊上跑起来。目标是大屋一角。或许没有其他人听到尖叫,也或许是认为孩子们只是在玩,那里空无一人。
我在目标的房间前面停下,呼吸为之一窒。冷汗顺着背脊滑落。
面朝庭院的这个地方,被长期封锁着。自从我和那个人还有茧墨大人一起来访这个房间以来,这个地方一直沉睡着。
————这里是哥哥的房间。
平静的景象,以及血淋淋的影像在脑海中闪过。
哥哥正在朽木乃小姐的腿上安然地睡着。
戴着面具的哥哥,浑身是血的伫立在那里。
我脑中浮现两个景象。我按住颤抖的手,手指搭在槅扇上,一口气打开。
弃置的房间里,展开一幅噩梦般的景象。

在屋子的中心,有一只巨大的黑犬。

个头和人差不多的黑犬,嘴里叼着蝶尾。狗每发出一声低吼,铃铛就会叮铃叮铃响起。更纱张大双眼,在房间的一角颤抖着。
蝶尾的和服衣领被咬着,牙齿没有碰到皮肤。虽然这一点让我感到安心,但状况不容我有片刻犹豫。我盯紧眼前的庞然大物。
定睛一看,能发现狗的皮肤在蠕动。
狗的毛就如同墨水流动一般,缓缓蠕动。狗的眼球是浑浊的灰色。它遍体鳞伤,特别是尾巴刚才『被擦到』,已经碎掉。可能因为年事已高,全身的肌肉已经衰弱。不过,他巨大的威容明显有别于其他狗。超越狗的规格的身影,应该称之为『怪物』。

老犬并非这个世上的生物。
但是,他的存在感,与这个世界的生物无异。

背脊一阵恶寒。不可理喻的东西被具现化了。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存在』着。掌握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技法的,唯有水无濑家的人。颠覆常识的超能力者,在水无濑家也仅有二人。
只有我————和我的哥哥。
但是,哥哥已经去世了。
既然如此,那这只狗,为什么会出现。
只见更纱的脚边掉落着古旧的卷轴。在旁边,还滚落着用得很久的砚台和墨汁等一干东西。这些,全都是哥哥曾经带上山间亭台的东西。打开的卷轴中,奇妙的空白一片。就好像那里曾经存在的『什么』缺失了一般。
我看着这些,察觉到。
封在卷轴里的文字在卷轴被打开的同时动起来,跑了出来。

这是哥哥的依恋。
是哥哥留下的,最后的野兽。
然后那只野兽,现在正将蝶尾叼在嘴里。

蝶尾好像晕了过去,一动不动。
铃铛叮铃叮铃,发出澄净的声音。
视线被烧红。全身迸发热量。
一切都本该结束了才对。悲剧应该已经落幕,我们已经踏上了新的道路。然而现在,去世的哥哥所写的狗在我眼前,正在加害我迎入家族的女孩。
实在太不讲理了。
为何事到如今,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愤怒突破极限,然后忽然平息。脑中豁然开朗。我在澄澈的意识中,注视着前方。

这是哥哥遗物么。
既然如此,就是我应当杀掉的东西。

我双手执笔,屈身疾跑。我跳到狗的跟前,在地板上振笔写下『狼』。下一刻,字完全融解,形态变化。表面长出乌黑的毛皮,形成健壮的腿。字继续变化,拉伸,膨胀,顷刻间形成了瘦长的狼的形状。两头猛兽从地板一跃而起,发出咆哮。
不能伤到蝶尾。
我同时抽出扇子,向狗腿砍去。纸陷入毛皮中,将肉切断然后拔出。狗发出哀嚎。蝶尾从狗嘴里掉下来的同时,两匹狼向狗腿咬去。我想接住蝶尾,张开双臂。但狗忍住疼痛,再次叼住蝶尾的和服。小小的身体被抛向天花板。
蝶尾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落在狗的背上。我张大眼睛。
这只狗究竟要做什么。
为何对蝶尾如此执着。
狼执着地向狗腿露出尖牙。它们动作快如疾风,扑向狗腿。这一次,黑色的血流了下来,落在地面上。但是,巨犬虽然瘦弱,但这不足以对它造成致命伤。
突然,狗张开嘴。跃起的狼不幸被双颚捕捉到。脑袋发出被咬碎的声音。黑色的血夸张的在溅在地上。这一幕,就如同叛徒创造的老虎将族人残忍杀害的时候一样,让我回想起五月的事件。听到狼和野兽的咆哮,人们马上就会聚集过来吧。我当即伏下,再次将笔立在地面上。

我不能让族人看到这个情况。
最关键的是,它是我的猎物。
我必须将哥哥妄念的迷恋,斩尽杀绝。

我用左手又创造出一匹狼,右手写出某个印。复杂的图样在墙壁上蠕动,如火势蔓延一般冲向大屋。
这个印的意义只有一个。
『不论发生什么,也不要离开房间』
狗发出低吼,突然冲出去。它将蝶尾背在背上,打算逃到庭院里。在此前一刻,狼绕到前面,堵住了去路。狗忍受住执着地咬向腿部的狼,冲向走廊。大屋激烈的摇晃起来。房间外面,环绕其外的四方白色走廊不断延伸。遵照指示槅扇紧紧关闭的大屋,宛如一条没有缺口漫长延伸的直路。
狗一边咆哮,一边飞奔起来。蝶尾在她的背上,依旧闭着眼睛。虽然震动估计会令蝶尾从背上滑落,但我还是从侧面拦住去路。
决不能让它逃掉。
我要在这里,杀掉这只狗。
狼被狗的前腿挥开,撞向天花板,发出骨头折断,脏器碾碎的声音。几秒的空白后,伴着湿响,狼掉了下来。
这样就足够了。我没有打算继续使役狼。
在狼恢复成墨的前一刻,我再次在墙壁上振笔疾书。

『鸦』

从巨大的文字涌出黑色的羽毛。响起好几重翅膀运动的声音。下一刻,文字分裂成数以百计,飞散。大量的乌鸦在墙壁中扩散开,下一刻,乌鸦御风怒冲,扑向狗的前方。
鸣响起好似人尖叫的刺耳声音。
嘎嘎嘎嘎嘎嘎嘎
乌鸦用翅膀不断拍打狗的脸。数以百计的喙瞄准柔软的眼球,啄了下去。狗发出低吼,暴躁地咆哮起来。
我在走廊上蹲坐下来,再次振笔。

『蛇』

大量的墨在白色的地板上如河水般流动。不久,墨形成一个形状,美丽的皮肤上浮现灰色和黑色的斑,形成身体柔软的大蛇。大蛇从地面上缓缓爬向狗的脚下。然后它身体离开地面,开始缠住狗的腿。
长牙的生物会伤到蝶尾。
就让蛇捆住狗的脖子,安静的杀死它吧。
蛇尊照我的指示,蠕动着。蛇消无声息的卷起狗的脖子。狗的喉咙被挤烂,骨头开始咯吱作响。狗已经老了,何况智商还很低。一切都在如我所想的进行,就在下一刻。

————听好了,白雪。

我感觉好像有人在对我细语。
语言没有声音伴随。文字缓缓地在脑海中浮现。与此同时,温暖的手触摸的我的脸颊。响起笔在纸上奔腾的声音。

————记好了,你…………

他究竟说了什么呢。
后面的话,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全身微微颤抖。不明缘由的,眼角开始发热。蛇突然丧失力气,掉在地面上,盘成一团。蛇吐了吐舌头,不久缓缓地变回墨。
是我导致蛇的存在出现裂痕。
心乱与书乱密不可分。
在敌人面前,不能动摇。本应如此才对。

————白雪,你呀。

他挂着笑容说着什么。我无法顺利的读出他的语言。
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吼、唔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突然,狗发出激烈的咆哮。他抖动身体,脑袋激烈的撞向天花板。它的脸上被啄开无数的洞。狗用前腿猛烈地挥打乌鸦群,突然踏地。狗在狭窄的走廊上一边磨削自己的肉,一边强行改变方向。擦到的尾巴应声撕开,变回墨,在墙壁上留下痕迹。
狗,突然跑了起来。
————朝我而来。
我的反应不由慢了半拍。下一刻,狗的巨体逼近眼前。在我直接被它碾过去的瞬间,从侧边飞出了什么东西。我的身体被小个子的人影撞到,当即被压倒。
——————是幸仁。
幸仁一边颤抖,一边压在我的身上。狗发出激烈的脚步声,从我头上穿过去。狗没有踩我,大步流星的飞驰起来。乌鸦鸣叫着,跟在狗的后面。但是,狗虽然转过头去,但毫不停歇的在走廊上飞奔。下一刻,某个东西从他的背上滑落。
我张大眼睛,从幸仁的下面钻出来,在走廊上冲起来。
我扑倒过去,用手臂接住掉下来的蝶尾。我紧紧抱住她,不让她受到冲击,在地面上滚起来。
狗没有察觉到蝶尾掉下来,发出咆哮,冲过走廊。
玄关响起破坏的声音。
狗用鼻尖推开门,冲到外面。
我必须追上去。我将蝶尾放在地上,准备跑过去。但是,蝶尾可能失去了意识,一动不动。对她的急救措施恐怕片刻也耽搁不得。我准备喊幸仁,但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幸仁打破我的指示,是担心我的安危从房间里出来的吧。我听到雅在呼喊他的名字,我抱起两人。

同时,我咬紧嘴唇。
狗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它已经,逃掉了。

  * * *

我万分焦躁。但是,最优先的事项应该是给两人治疗。
我将幸仁搬到他的房间,望着他的睡脸。稚嫩的面庞上,露出平静的表情。没有什么外伤,似乎性命无忧。
需要治疗的蝶尾也交给了下人。据说虽然没有显眼的外伤,但为求万全,还需要确认经过。更纱好像很担心蝶尾,黏在蝶尾身边,刚才已经睡了。
狗逃进了山里。虽然想到山上去狩猎,但族人之中恐怕只有我是狗的对手。其他人去,不过是徒增牺牲者吧。
虽说力量远不及虎,但那只狗,拥有绝对的强大。

最关键是的,族人们对哥哥创造出的野兽所感到的惧怕,已经根深蒂固。
妻子、孩子、丈夫被杀,无不哀嗟惶恐。
至亲的死,实在太过沉重。

我叹了口气,仰望天花板。脑中浮现出更纱和蝶尾睡在一起的身影。更纱似乎非常害怕。我很担心,祈祷睡着的两人不要做噩梦。
她们是相依为命的姐妹。彼此受到伤害,自然会非常伤心。
我,也只有那一个哥哥。
但即便这么去想,我也无能为力。
思维无法顺利的理清。疲劳沉重地压在身上。哥哥期盼着与柚木乃小姐再会。但仅仅如此,即便他沦落疯狂,也不可能想将全族的人斩尽杀绝。

不过,我想见到他。仅此而已。
如果将『神』唤出来,这种小小的愿望,是能够实现的吧。

————但是,这是断然不被允许的事情。
————这样,不可能让一切都结束掉。

哥哥给家族带来的伤,不能任其继续蔓延。
我必须杀掉那只狗。
虽然脑子里这么想,身体却无法顺利行动。数以百计的乌鸦,三匹狼,一只蛇。创造出来的东西,就有『这么多』。不过,身体如烂泥一般疲劳,无法顺利的动起来。
狗究竟去了哪里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受伤的狗,会藏在山中某处么。
只要砍掉竹林追上去就行了。我明明知道,身体却不论如何也动不起来。我当即躺下,闭上眼睛。

稍微睡一下,就能驱除身体的疲惫吧。
但是,我没有闲工夫睡觉。休息是不被容许的。
我必须尽早杀掉它。

两种思维相互缠斗,焦躁的感情不久获得胜利。我想睁开眼睛。就在此时,有人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那是与哥哥的手所有不同的触感。有人正仿佛敦促我休息一般,抚摸我的头发。我不知道那是谁,我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
平静的瞳孔与我相视,向我投来安慰一般的眼神。

————那个人正凝视着我。

我大吃一惊,准备起身,那个人露出困惑的表情。那个人扬起双臂,用一如既往的礼貌口吻向我道歉。
「抱歉……弄醒你了么?」
我连忙摇摇头。但是,我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不知不觉就这么做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应该在很遥远的,茧墨大人的住所才对。然而,他正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重新坐好,与他相对。
我感受到仿佛时间停止一般的舒服。我一直盼望相见的那个人,就在我的眼前。心跳自然而然的加速,我感觉脸颊开始染红。
但是,此时我察觉到。我没有闲情去慢慢享受这一幕。
我,必须去找那只狗。
我必须将哥哥的迷恋彻底根绝。
我不允许族人再次受到伤害。
我打算站起来的瞬间,他突然露出险恶的神情。就像平时一样,用严厉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这个表情,是在批判我。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我明明为了家族,舍生忘死,全力以赴。
他眉头深锁,维持着那副为难的表情,开口
「是不是又要勉强自己了?」
他突然如此说道。我不由张大双眼。他总是这样,总是用不容置辩的眼神注视着我。但是,这次他并没有斥责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不勉强自己就说不过去的苦衷。
为了杀掉那只狗,不管什么我都会去做。
我也瞪着他,但是,他的眉心挤得更深了。
「你这样勉强自己,又能怎么样。扼杀自己的心,这样你就能变轻松么?」
扼杀掉,心。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产生一种胸口仿佛裂开的疼痛。我再次回想起刚才站在狗的跟前,脑中浮现的文字。

————白雪,你呀。

不过,我没有被它束缚神智的闲余。我想忘掉文字,摇摇头。但是,那个人如同催促我回想起来一般,凝视着我。
怒气慢慢的涌上来。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你为什么总是擅刺痛别人的心。
现在也是,还有那个时候也是。

————这和自杀不一样!
————就算哭出来,又有什么不对?

我变得软弱,是你的错。
因为你的错,我承认了自己对哥哥的死感到悲伤。
如果你那个时候没有对我说那种话,我就可以不用落泪了。

我明知他听不到,依旧如此向他控诉。
我无法不向他控诉。
如果活得像冰一样冷酷,一定会轻松不少。
然而————他却一直对我说。
别勉强自己。

————不要勉强自己哦,白雪。

此时,我突然回想起来。
这句话,我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听过。

没有声音,却非常温柔的语言。


此时,我醒了过来。

  * * *

宁静的雨声灌入耳朵。雨水打在大屋里发出响声。似乎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天气恶化了。山上的气候说变就变。暴雨摇晃着竹林,将大屋封锁在水中。我抬起头,环顾四周。不见那个人的身影。昏暗的房间里,唯有雨声不断地响着。
然后,突然混入了不快的声音。
回过神来,我听到了幸仁的鼾声。不如说,是状况的遽变让我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不过,看来他似乎只是单纯的睡着了。幸仁的嘴巴时不时地动起来,就像在吃什么东西。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吃惊,又有些安心。我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闭上眼睛。

全都是一场梦。
我似乎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睡着了。
那个人不在这里。那只是我的愿望。
是由我希望他出现在这里的愿望催生的产物。

我拍了拍脸,站起身来。翻身的幸仁从被子里掉出来,滚了出去。我追上去,轻轻摸了摸他。而后,幸仁醒了过来,抬起脸。不知他做着怎样的梦,他环望四周,擦掉口水。
雨水从空中倾注而下。水对墨水创造出的生物是大敌。
在山中,唯有一个地方能够躲避大雨。


然后,那里一定狗最怀念的地方。


我一边踩着湿润的土,一边凝视竹林环绕的亭台。
在水无濑家的山的半山腰,曾为哥哥所用的亭台,沐浴在雨水中。
那里的门,果不其然被弄坏。好似血迹的淡墨的痕迹,一直连接到里面。
以前,和那个人来过这里之后,我就不曾来过这里。我一边听着雨水落在竹林里的声音,一边调整呼吸。身后的幸仁露出不安的表情。我告诉他不必跟来,可幸仁还是提心吊胆的向亭台内窥视。
他明明很害怕,却随我而来。
我又岂能胆怯。
我关上白色的纸伞,走了进去。
我抽出笔,蘸上墨。附近传来激烈的低吼声。
野兽的足迹,一直在亭台的地板上连续。在里面,蹲着一只狗。
他的身体小了一圈。是经过雨水的冲刷,墨被冲掉了吧。狗的身体受到削减,变弱。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舔舐受伤的前脚。
或许是保存方法不当,卷轴快要腐坏了。封在里面文字,也不孚当初之色。
狗老了。再加上伤,对它造成了消耗。
但是,它没有失去他的威猛。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狗察觉到我,发出低吼。它屈下身体,露出牙齿。
只要把门关上,浇上大量的油,一把火就能送它上路吧。或者是从外面洒水就够了。轻松的处理方式要多少能够想得出来。
『对狗致敬是要干嘛?竟然如此拘泥于超能力,愚蠢也得有个限度哦』
在头脑中,茧墨大人嘲弄般的笑起来。但是,我依旧向前迈进。

藉由超能力创造出来的东西,就要用超能力来处置。
水无濑家的自豪,便在于此。
不论如何揶揄辱骂,都不会改变这个生存方式。
哪怕是愚不可及的生存方式,我也不会为此羞愧。

我戒备着狗,与它对峙。蝶尾已经不在狗的背上。
我能够不必顾虑,放手战斗。
——————唰
我仍出手中的卷轴。白色的纸长长的展开。亭台的墙壁与地板,乃至天花板全都被柚木乃小姐的名字所埋没。这是哥哥想让她再次诞生在人世而做出事情。这个亭台,已经没有容不下地方写上新的文字。哥哥的悲痛欲绝的叫喊,将这里填埋。
我在自备的卷轴上振笔疾书。鲜活的文字在微微打湿的纸上跃动。

『虎』

——————唰

我将卷轴拉向跟前,再次投出。卷轴滚到狗脚下的同时,野兽从里面冒出来。水墨画的老虎毫不留情的扑向蹲在地上的狗。狗巨大的双颚激烈的颤动,发出咆哮。灰色的唾液滴下去,弄脏地面。柚木乃小姐的名字沾上墨水,随后消失。此刻,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向我袭来。

哥哥的文字消失了。哥哥的叫喊消失了。
这让我胸口无比的躁动。

虎一跃而起,将狗的额头撕开。狗发出惨烈的咆哮。幸仁在我背后怯生生的缩成一团。狗每甩一次头,黑色的血便飞洒出来。老虎发出咆哮,再一次用力蹬起地面。虎落足之处,木地面向下沉降。虎的肌肉非常有力。虎一跃而起,爪子向狗的头上挥去。

狗老了。
而且,它受伤了。
所以,这样就结束了。

此刻,我的心脏激烈的拍打起来。不知为何,我变得难以呼吸。某种东西,再一次在我头脑中闪过。我不能想起来。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去想那种事。心里明明这么想,情景却擅自在我眼前展开。

仿佛用淡墨描绘出的灰色景色,在眼前浮现。

有人正抚摸着我的脑袋。他触摸正在哭泣的我的脸,为我拭去眼泪。那个人的笔缓缓游走。平时工整流畅的文字,配合着年幼的我,变得乱七八糟。

————别哭了,白雪。

他的字,平静而温柔。
我喜欢他的字,喜欢他的手。

我喜欢哥哥。

————哗
虎慢慢崩解。我不由自主的张开眼睛。我并不希望虎崩解。然而,虎却无法维持形态,当场分崩离析。墨迹扩散开。我再次打开卷轴。我焦躁地在空余的地方写出『虎』。可是,文字没有动起来。我焦躁地动起笔。

『虎』『鹰』『豹』『蟲』

不论写出什么都是枉然。文字一味的保持沉默,一动不动。我疯狂地挥动手,然而什么都没有浮出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的指尖在颤抖,已经无法写出任何文字。
这种事从未有过,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现象呢。
我无法创造出任何东西。
我好想哭。我想忍住快要漏出的呜咽,紧紧的咬住嘴唇。幸仁在我身后不知干什么跑来跑去,但我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我憎恨自己的不中用,紧紧攥住拳头。我想殴打自己的脸,但手指颤抖不已。
我为什么无法唤出野兽。为什么我什么也无法创造出来。
突然,我回想起某人的眼睛。那双平静的眼睛,注视着我。
那人叫我不要扼杀自己的心。
就像那时候让我去哭的一样。
但是那是我的梦。不可能是从那个口中说出的话。我,只是觉得那个人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将自己的愿望借他之口说出来而已。
于此,我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我真的想杀这只狗,想扼杀自己的心么。

莫名其妙。我每次看到狗,都会回忆起一些事情。我想挥开那些幻影,但我无能为力。即便我写出不成样子的东西,也因为我的动摇而创造不出任何东西。
回过神来,纸已经全部染黑。
上面已经无法写字了。
我用墨水弄脏的手擦擦脸。受伤的狗表现出戒备的样子,向我的方向窥伺。不过,狗再次动起来。狗发出愤怒的咆哮,半蠕动地开始向我身边走来。喀拉喀拉,爪子抓伤地面发出响声。
我无法动弹,望着被弄脏、凌乱的纸。

如果怀着如此难堪的想法,心是坚定不起来的。

在我脑中浮现的那个人责备我。
全都是他的错。
那个时候,如果能完全和哥哥诀别就好了。
那个时候,如果我不哭的话,应该就能轻而易举的杀掉这只狗。
然而,我现在连一只野兽也唤不出来。
泪水流了出来。狗向我咆哮。但在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打中了它的额头。狗的动作停止了。

铿地、响起硬质的声音,小石子弹了起来。

幸仁颤抖着向狗扔出石头。不知何时去到外面的他,两手抱着大量的石头。幸仁如威吓般举起手臂,再次扔出石头。铿地、小石子又一次在狗的额头上弹起。狗的视线转向伫立在雨中的他,一边警惕,一边露出牙齿发出低吼。狗突然灌注全身的力量,准备冲到外面。

外面,正下着雨。
但要咬碎幸仁脖子,只需几秒钟的功夫。
在雨水冲掉墨汁之前,将他咬杀,然后回来就行了吧。

我再次将笔浸入墨中,挥开。视线非常鲜明。就如同时间停止一般,我感到空气的流动正在变慢。

没有功夫犹豫。我不允许哀叹自己的无能。
我发过誓,不能再让牺牲者出现。
不能守护族人,我还算什么水无濑的族长,还算什么水无濑白雪。
我不会在让任何人在我眼前被杀死。

带来的纸已经没有了。不过,这不成问题。我猛地脱下和服。

水无濑家的族长,为什么要穿着白色的和服。
因为就算最后战至孤身一人,也要奋战到底。

我抓起白布,蹴地而起。在狗向外面突进的前一刻,用布盖住它的脑袋。狗被布缠住,非常惊讶,在脚停下的瞬间,我振笔疾书。

『虎』

字形成高速的漩涡。虎头从中心浮现出来,发出咆哮。从和服中生出的老虎,蹬起狗的背,跃入空中。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翻腾一圈,然后落下,将巨大的重量灌入爪子,扑打下去。和服上渗出黑色的墨。
老虎按住狗,进一步向脖子咬去。
这一刻,胸口一阵刺痛。
只要这一嘴咬去,就能结束了。本应如此才对,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可这种事。
不行。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感到焦躁,但拼命地维持着虎的身体。墨水凝结的血,慢慢的流出来,滴在地板上。狗发出痛苦声音。声音灌入耳朵的瞬间,我明白了。

啊,终于明白了。
我不知为什么,但这只狗。

————我不想杀掉。

虎的形态崩溃了。虎变回了墨块,墨迹在和服上散开。但是,狗已经动没有再动起来的气力。喉咙流出大量的血,狗当即瘫倒在地,努力地发出粗暴的呼吸声。
我缓缓地向狗靠近。受伤的野兽是危险的。狗或许会挤出力气,作最后的挣扎。我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狗不知为何,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它连逃走的征兆都没有。
它不断地喘着粗气,不知为何,鼻子发出嗅气味的声音。
狗的脸埋进和服,不断嗅着布的味道。可能是鼻子不太灵了,它的鼻子一次又一次的在和服上摩擦。狗突然抬起脸,浑浊的眼睛看到了我。
狗缓缓的张开嘴,让舌头在我的手上滑过。之后它轻轻的咬了下去。不痛。狗如同催促着什么,拉着我的手,哼起来。
就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
狗哼着鼻子,尾巴缓缓摇摆。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诉说着什么。

就好像,让我坐到它的背上。

「————————!」

此刻,我想了起来。

年幼的我正在哭泣。
哥哥缓缓地抚摸我的脑袋,露出微笑。
那些记忆被我遗忘了。在舌头被灼热的刀刃挖掉的瞬间,那些记忆完全丧失了。每次回想起那一刻的剧痛和憎恶,便鲜明的刺痛胸口。年幼的我,没能理解族长的义务。毫无天理的恐惧和痛苦强加在我的身上,将我的心染成黑色。
不过,既然舌头已经被拔掉,我不可能再去怨恨家族。如果承认了令人恐惧的怨恨和憎恶,我将无法在家族中生存。所以,我将激动的情绪全都向离我而去的哥哥宣泄出来。
即便憎恶淡薄之后,接受自己的命运之后,记忆依旧没有恢复。

但现在,我回忆起令我怀念的情景。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在哥哥的房间里,拉着哥哥的衣袖,对着忙碌的哥哥嘤嘤哭泣。
年幼的我,过着任性奔放的生活。父母对我很溺爱,如同掌上明珠给我无微不至的呵护。我的世界曾是那么光辉灿烂。我将重压全都推给哥哥,对此甚至不曾萌生疑问。
年幼的我,本应整日生活在欢乐之中。
然而,我为什么会哭呢。
我拼命地向哥哥发泄我的不满。对了,我的确是在自由中成长起来的,但礼仪作法的训练也十分严格。或许我那天死乞白赖地想要出去玩,结果被父亲严厉的喝斥了吧。
哥哥一声不吭的听着我的话,为我擦掉泪水。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慈爱。
哥哥一定顺从了我的意愿。我说出的话,不过是单纯的使性子。但是,哥哥或许也笃定了我的将来。
如果哥哥没有叛离,我仍旧被那样养大的话——恐怕我会被嫁到其他的超能力家族吧。
在那里,我恐怕得不到爱。就算为了加深超能力血脉之间的联系下嫁他家,我终究是水无濑家族的人。对婆家动情也是不被允许的,如果是为了水无濑家,不论何时都必须背叛丈夫。
那个时候,必将是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辛苦。
哥哥不断的抚摸我的脑袋。然后,缓缓的动起笔。

————听好了,白雪。

温柔的文字对我说道。这是,哥哥的声音。
舌头被夺走的他,用文字对我细语。

————记好了,你…………

她平静的动起笔。
然后,我取回了断然回想不出的话语。

————是为幸福而生的孩子。

哥哥用流露出慈爱的文字向对我说道。突然,他取出一个卷轴,将其打开,笔在空白的地方游走。他写下了『狗』。然后,在文字动起来之前,将它卷了起来。他好像想对我说什么,抚摸卷轴,闭上眼睛。
然后,缓缓将它封住。
他将卷轴装进了装有钱的信封中,放进了盒子。他抚摸着年幼的我的脑袋。

————听好了,白雪。如果真的觉得难过,想要逃走的时候,你就打开这个盒子。里面的狗,会替我将你带到我的熟人那里。只要将里面的书信和钱交给那个人,你一定能够好好的被养育成人吧。

我听着这番话,眨着眼睛。离开水无濑,我根本就不曾想过。我生在这个家,也会死在这个家。就连年幼的我也知道,其他的选项是不被允许的。

逃跑是不被允许的。
我一边接受着掌上明珠般的爱,一边在名为水无濑的笼中死去。
不过,哥哥认真的眼神否定了它。

————不要勉强自己,白雪。如果真的觉得难过,就逃跑吧。
————因为,你是。

他缓缓提笔。
就好像注入万千思念一般,编织出这段话。


————你是为所有人都不及的幸福而生的。


他不再多言。不过,现在的我能够明白。
他一定想这样说下去。

————要哭的话,让我一个人哭就够了。

哥哥一定期盼着,唯独妹妹能够不被名为水无濑的锁链所束缚,得到幸福。反观哥哥,家族对他便是如此沉重的重负。

你,你是为所有人都不及的幸福而生的。

哥哥没有说,他将在背后牺牲自己。
哥哥准备一声不吭地为家族献身。但是,他唯一的幸福被夺走了。柚木乃小姐,唯一支撑他承载全族重压的支柱坏掉了,哥哥坠入了无底的地狱。

那个人,明明想过背负一切。
直到失去柚木乃小姐那时。

我的脚颤抖起来,当即瘫坐下去。狗拼命地用鼻子压向我的手。变短的尾巴撒着血滴,不断摆动。受伤的狗蹭着我的身体,动起受伤的腿。从它的脖子上,洒出大量的血。即便如此,狗还是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的想站起来。
狗想让我坐到它的背上,不断地拉扯我的手。
唔唔、唔唔
用撒娇般的叫声,轻抚我的耳边。
狗已经站不起来。即便如此,它还是想驼我走。
狗的牙齿微微碰到的手。狗像安慰我一般松开嘴,拼命舔我的手。然后,再次将身体靠过来摩擦。狗一边摇着尾巴,一边不断地尝试站起。

它的样子,和哥哥身影重合起来。
和他藏起受伤的心,祈求我幸福的身影重合起来。

这孩子,是为我而创造的。
是为我而降生的孩子。

我当即跪了下去,不顾一切的伸出手,抱住拼命想要起身的身体。告诉它已经够了,将头贴在它的胸口。用力抱紧之后,几道墨水从身体流下来。


狗,老了。
而且,瘦了。
眼睛已经看不见,恐怕鼻子也只残留着些微的嗅觉。

在封印被解开的瞬间,狗恐怕将蝶舞错当成年幼时候的我,抓起来了。
这孩子一直都在等待着。

狗命已将息。
即便如此,依旧一心只考虑着我。

泪水流出来,我注入全部的力量将狗抱紧。不用站起来也没关系。我不断地抚摸它的身体,在心中对它诉说。

没关系。已经没关系了。

我的声音是传达给狗的,同时也是传达给哥哥的。
明知无法传达到,我还是不断重复。

我已经不是那个年幼的我了。虽然也有难过时候,痛苦的时候,也有想要依靠谁而哭泣的时候,也有觉得要是扼杀掉心灵就好了的时候,而且今后这种时候也将更多更多。

今后,觉得刚出要是逃跑就好了的时候,一定会更多吧。想将一切抛下的日子,一定也会出现吧。但是,我会挥掉眼泪,坚持下去。

即便如此,这也是我选择的路。背负超能力的血和整个家族,我必须抹杀自己。讴歌自己人生的纯真少女,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然而,这正是水无濑白雪所选择的生存姿态。责任有时会侵蚀内心。然而这份痛苦,是我为了我要去守护,为了我所爱着的人们而承受的。今后,不论有怎样的困难等待着我,我都能够挺起胸膛去面对。
我不会逃避。我要活在这里。

谢谢你。
永别了。

狗静静地闭上眼睛,力量忽然从全身抽出。狗的身体霎时崩溃。墨水滴在皮肤上。这个触感,就像淋到血一样。

泪水滴在墨上,混在一起。

请安然入眠吧。

我抱住残留着墨水的自己的身体。我紧紧闭着眼睛,蜷缩起来,就这样确认流落的墨汁的触感。崩溃的狗的身体,不久在地板上扩散开。就连仅存的一点点温度都冷却下来。我抬起脸,站起来。
我擦拭泪水模糊的视线,转过身去。墨顺着脸颊滑落。幸仁呆呆的看着我。我对着他,缓缓地露出微笑。

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幸仁,多亏你救我了。

我灌注感激之情对他投去笑容,他一动不动。可能是因为紧张的关系,脚无法动弹吧。想到这里,下一刻,他的脖子微微动起来。从脚尖开始向上,凝视着我的样子。忽然,视线停在了我的胸口。


几秒钟的沉默后,幸仁的脸开始变红。
因此,我察觉到了自己的打扮。

纯白的,比基尼。

我战战兢兢的垂下视线。或许因为经过了特殊加工,比基尼将墨水弹开。黑色的液滴之下,保持着鲜亮的白色,蓄积在接近一半露出的胸谷间。

我从滑落墨水的胸口抬起脸。然后,看到满脸通红的幸仁。

总之,我攥紧拳头,将他揍倒。

  * * *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铃、叮铃

回到大屋后,小小的身影正在被窝上戏耍。两个小孩子相互拥抱,像小猫一样滚来滚去。两个人形影不离,纯真的嬉闹着。
在她们身旁,雅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放弃斥责两人。换好和服的我一靠近两人,两人便唰地抬起脸。
「「白雪小姐」」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我微笑着打开扇子。
『随便怎么玩都没问题哦?』
我一边回想哥哥曾经的动作,一边慢慢动笔,将写下的文字对向两人。两人慢慢的读完之后,微微倾首,说道
「「大姐姐?」」
雅的额头青筋暴起。
不过,她只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两人笑着,抱住我两只手。我抚摸她们的脑袋,抱住小小的身体。呵呵呵,两人发出开心的笑声。
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我深感安心,同时将脸从两人身旁离开,然后再次展开扇子。
『为什么要玩那个卷起来的东西呢?』
我如此问道,两人相互看了看。她们似乎以为惹我生气了,沉默不语。我等待着回答,两人小声说道
「那个」「我们」「想写」「信」
『写信?』
究竟想寄给谁呢。我不解的问道。而后,两人又相互看看,编织话语
「想让姐姐」「打起精神」「所以」「我们去找」「纸和笔」「「对吧?」」
两人看着彼此的脸。
怯弱的眼睛向我看来。
扇子从我手中滑落。我无法回答。就这样,我竭尽全力的将两人抱紧。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两人张大眼睛,身体僵直。两人,还无法很好的将感情表现出来。
不过过了一阵子,她们的脸也微微放松。
两人乐呵呵的笑起来,蹭着我。

即便此刻,仍有祈祷我幸福的孩子们在我身边。
这便是不可比拟的幸福。
只要这份幸福还在,我就能战斗下去吧。

————我,不需要逃跑吧。

我再次用全部的力量的紧紧抱住两人,然后松开。对着眼睛泪汪汪的两个小家伙打开扇子,用笔缓缓的在上面写下,传达给她们。
『我已经没事了。相对的,有东西希望你们写一下』
两个小家伙不解地歪起脑袋。她们闪闪发光的眼睛在问我要写什么,看着我。我浅浅地笑起来,向她们问道

『有没有想说「打起精神来」的人呢?』

而后,两人再次张开眼睛。她们似乎是想到了,身体僵直。
之后,她们露出笑容,点点头。
两人从我手中接过笔,于是开始写信。

  * * *

————于是幸仁,就拜托你咯。

我打开扇子讲道。六月的阳光中,幸仁轻轻点头。出行的时候是个晴朗的日子,真是太好了。应该会到车站迎接幸仁的那个人,一定也对蓝天感到舒心吧。

幸仁露出认真的表情,将收到的书信收在胸前。
那是我的书信和两个小家伙的信。他几度确认两件东西,再次点头。
本来应该拜托雅的,不过去茧墨大人那边,还是让面熟的他去最好。
幸仁深深地低下头,走了出去。他脸上的肿块,尽管一直持续到了前几天,但今天早上只留下了一点点的红斑,我总觉得松了口气。我每天为了赎罪为他换湿布,果然我做了不好的事情。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去的地方,是那个人在的地方。
但是,我还无法和那个人相见。
不知下次相见,会是何时。
然而,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能够再次见到的他吧。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能更有勇气。
雅曾经说过,拥有坚定自我的女人充满魅力。

我点点头,转过身去。走在走廊上,我不由停下脚步。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柔和的风吹拂着。在庭院里,我听到之前苦苦哀求,不断哭泣的女性正在下人的陪伴下散步。

听说,她开始渐渐接受丈夫的死。
伤会慢慢愈合。不论受了多大的伤,时间还是会永不停息的流逝下去。

我调转方向,走过走廊,走向人迹罕至的一角。
我将手,放在长期封闭的屋子的槅扇上。
一打开槅扇,六月的阳光便照出了受伤的房间。墙壁的纸因为狗的爪子被撕破,染上墨渍。唯独连廊一如既往的围绕在阳光之中。
我走近连廊,在哥哥和柚木乃小姐曾经喜欢坐的地方坐了下去。

庭院绿意盎然。

我看着令人炫目的绿色,还有湛蓝的天空,闭上眼睛。
我感受风,还有太阳的热量。痛依旧残留在胸口,十分剧烈。
喷血的伤口想要愈合,一定还有待长久的时日吧。
不过,曾经抚摸我头发的手,那分触感不会消失。
我和哥哥之间,曾经确实拥有一段平静的岁月。
叛离家族的人,曾经发自内心的为我祈求过幸福。

这段岁月,我断然不能否定。

我缓缓睁开眼。蓝天再次映入眼中。

只要心不死,痛将一直持续
那个时候,那个人让我哭。他对我说,觉得伤心,哭出来就好了。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我的心一定早就死了吧。
这样一来,我一定不会软弱到这个地步。我能够感觉不到痛,坚强的活下去吧。

但是,我会无法取回与哥哥之间的回忆。

再次相见之时,对那个人道声谢吧。
然后再一次,将深深的感情传达给他就行了。

正因为心是存在的,这份感情才会填满胸口。

我按着温暖的胸口,闭上眼睛。我不由自主地在这个地方躺了下来。像小孩子一样躺在连廊上,晒着六月的阳光。


身体缩成一团,闭上眼睛。
仿佛有只温柔的手在抚摸我的脑袋一般舒服。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向泰迪熊许下的心愿


「献给你幸福吧」那个人说道。
「赠予你幸运吧」那个人讲述道。

他没说错,幸福交到了我的手中。
如他所言,美妙的幸运如期而至。

然而,我知道。
幸运,幸福,并非无条件获得的。
不论在怎样的童话或者寓言中,幸运都是用代价换取的。
幸福若能毫无意义的得到,作为故事便丧失了教训的机能。

所谓幸运,是需要支付代价的宝石。
所谓幸福,并非凭借人的意志能够获得的东西。

所以,我必须带上自己的那份幸福,祈求他人的幸福。
必须期盼他人比自己更加幸运。
因为,这就是我获得『幸福』的代价。

然而,想要祈福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


————明明必须祝愿他人『幸福』。
————对他人的祝愿,明明是必须的。
————我却不可能发自内心的祈求『幸福』。


然后,这让我明白。
祈求他人的『幸福』,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明明为自己祈求『幸福』——比什么都简单。

  * * *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简单的电子音传入耳中。我伸出手,按停手机的闹铃。抬起脸,只见上午十点已经过了。
夏天的光线很刺眼。我从铺在榻榻米上的薄薄的被窝中起来。
四下看了看,狭窄的屋子映入眼中。我住的地方,没什么家具。我一边看着混有尘埃而显得金灿灿的空气,一边挠了挠纠缠在一起的头发。
我起身之后,肚子一阵抽痛。不过,对呼吸不造成障碍。
我吸了口气,然后吐出,再次拿起手机。
鼓起干劲之后,输入号码。
响了几十声通话音之后,传回不高兴的声音。
『……………………谁?』
「是我,小田桐」
『非常遗憾,「是我是我」欺诈的话还是省省吧。换个对象吧』
「都说我是小田桐了!不要无视重要的部分!」
控诉之后,通话口的另一头沉默下来,传来餐具咔嚓咔嚓的声音。
看来是放下电话去拿点心了。
过了超过三十秒之后,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怎么了,小田桐君。不要一大早就让我听不愉快的声音啊』
「是你说休息时间需要报告的吧,小茧?」
『也罢。就算是温厚的我,对无端缺勤还是会生气的。于是……什么事?你今天也要旷工么?』
肚子不痛了么?
————咔嘣
提问的声音与巧克力碎掉的声音重合起来。甜腻的香气扰弄鼻尖的错觉向我袭来。这几天,我没有看到茧墨的身影。不过,能够轻易想象到她的情况。
她今天也一定穿着哥特萝莉装,啖着巧克力吧。
「对,腹痛的确已经好了……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呢,真感激」
我单手拿着手机,站起来,走近窗边。外面晴空万里。停在附近电线上的乌鸦发出拍动翅膀的声音,飞了起来。左手晒在太阳下,扭曲的伤痕映入眼中。中指和无名指打着石膏。听医生说,要痊愈还要花上很长时间。
不过,从那时的情况考虑,能够平安治好已经该谢天谢地了。
孩子在蠕动,我隔着衬衫轻拍肚子,让她安分下来。
「过一段时间我会像往常一样露面的。不过,今天和明天我想请假。不过,请假的时间可能还会加长」
『话说回来,你已经有半个月没露脸了……怪不得我的房间不论过多久都没有收拾干净呢。我以为会自动清理一次,看来懒惰还是不行的呢』
「小茧……怎么可能会自动收拾干净。这个认识麻烦改一下」
一想象屋子现在的惨状,恶寒便席卷全身。我叹了口气,考虑如何打扫房间。此时,响起巧克力碎掉的声音。
茧墨用根本无所谓的声音说道
『于是,为什么今天要请假?』
听到她的提问,我驱策视线。
二手电视机上放着一个碎掉的玻璃球。干掉的血迹零星地粘着在表面。我伸出手指,抚摸尖锐的边缘,回答道

「我有个地方想去一趟」

  * * *

狐狸的故事宣告结束,已经半个月。
八月过半,夏天仍在持续。不过,炫目的季节缓缓走向终点。蝉儿的声音正在变化,日晒也开始失去势头。由于茧墨日斗被留在了异界,他所谱写的凄惨事件宣告结束。自从独自从异界回来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自家疗养。
本应平安堵上的肚子,非常痛。
肚子里仿佛积满血的错觉,在伤口堵上之后依旧漫长的持续着。孩子每次蠕动,就仿佛羊水卷起波浪一般,从内脏中渗出血来的感觉向我侵袭。惨烈的疼痛漫无止境的持续着,一时间连囫囵觉都睡不了。
疼痛不论早中晚,毫不停息的向我袭来。
就好像日斗留下的诅咒一般。
「你的内脏,的确被那把伞挖掉过——然而,那个『洞』本来就不是空着东西。兜住你『孩子』的周边脏器,因为与死者的肉相互溶合,化成了与异界相似的状态。即便受伤,只要把肚子堵上,又会恢复原来的状态……能让所有的伤弄化为『无』哦」
————咔嘣
八月之初,对难忍疼痛的我的提问,茧墨如此回答。
她咬碎巧克力,嫣然一笑。
裹着长筒袜的脚翘着,宣言
「即便如此你还觉得痛,那就是你大脑的错觉造成的了」
即便断定是错觉,疼痛也不会改变。
我没有消耗过重的体力,离开了茧墨,在自家进行疗养。每天几乎睡着度过,疼痛最近开始缓和了。

与之成正比,夜晚苦恼我的噩梦也渐渐消失了。
半个月,作为调整心态的时间,应该十分充足了吧。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清楚。
不过,我慢慢开始抛开那时的记忆。

狐狸的梦————已经不会做了。
他不会再来烦我了吧。

「好了…………出发吧」
结束通话,我四下看了看。伸出手,拿起预先准备的东西。门前可能会贴上东西。我确认野营所做的准备,最后将碎掉的玻璃球用布包好,小心翼翼的收进包的最下面。

有一个人我一直放心放心不下。
我必须去见水无濑白雪。

我打开门,走下楼梯。铿铿的尖锐声音传了过来。走完锈迹斑斑的楼梯,一出公寓。
————铿
便有小石子弹到脚下。不知从哪儿扔出来的石头,划出锐利的轨迹,飞了过来。我停下脚步,抬起脸。
有人站在墙边。那个人戴着墨镜,看不见眼睛。
不过,我见他微微低下头。凌乱的金发摇摆起来。
看到他的样子,我不由安心的吐出一口气。
「————你已经没事了么?」
我刚一开口,他便摘下了墨镜,用眯成一半的眼睛向我看来。
嵯峨雄介,夸张的叹了口气。
「如果有事的话,我就照之前说的,不过来了啦。好久不见咯,小田桐先生。脸色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呢」
雄介嘴巴微弯。不过,这是我要说的话。
许久没有见到的雄介,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不论是说笑的口气,还是目中无人的态度,都如往常一样。

不过我知道,他一时间精神崩溃得十分严重。
那应该是极端危险的崩溃,不知能否恢复如初。

事件结束之后,我拖着受伤的身体,找到雄介的住处,去见了他。但是,我被拒绝了。我还记得,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间窥视过来的眼睛。

那只瞳孔大张,眼白充血而通红,瞳仁充满异样的光辉。
这是受伤的野兽的眼睛。
他低吼一般。

对我说————赶紧给我消失
趁我还没砸扁你之前。

「————哎呀,那个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虽然宅在屋里,但我勉强没事了。啊,我有好好吃饭哦?冰箱和柜子里有很多东西,可以随便吃呢。于是,这几天我一直在烦恼,总算能够把它当作无所谓了,于是就来看看小田桐先生的情况咯」
哎呀,能够让别人担心,我真了不起呢。
说着,他把脖子弄得嘎啦作响。我也是最近才恢复身体状况的。会选择今天来见我,雄介还是老样子直觉敏锐。他表面看上去已经和原来一样了。

不过,那个伤又加深了吧。

扑杀了仿照朝子和小秋创造出来的『人』之后————恐怕他暂时性的恢复了正常

就像将有意识地切断的神经再度接上。因麻醉而迟钝的痛觉,借助冲击再次取回一般。他恐怕遭受到了等同于破坏自身时同等或之上的打击。
所以,他察觉到自己对别人是危险的,所以将自己关在了屋里吧。
现在的他心中,作为怨恨对象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就算砸死任何人——也不足为奇。
「小田桐先生。看你精神不错,这是要去哪里?我还觉得,你一定会回茧墨小姐那里,或者宅在家里呢?」
雄介小跑着向我靠近,盯着我的行李。被他用满怀好奇心的视线看着,我坦率的作出回答
「我要去水无濑白雪小姐那里」
「啊,族长?怎么了,你们还没见面么?」
雄介用吃惊的口气对我说道。的确,也难怪会有这个反应。
事件已经过了半个月,我没有去见最应该道谢的人。
「我通过幸仁取得了联系……不过,她说希望在等等,之后就完全没有音信了」
「嗯,原来如此。所以迫不及待的主动过去……就是这样吧。要是有精神就好了呢」
「啊……平安无事就好了」
被日斗抓走的白雪虽然衰弱,但应该没有外伤。但是,她没有联络我。
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我的责任。我有必要去确认。
不仅如此,我更想见到她有活力的样子。
「我说小田桐先生,你去了准备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所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哦」
雄介向我的脸注视过来。我将他无视走了出去,他立刻跟了上来。我一边挥开他准备搭在我肩膀上的下巴,一边前进。
「族长,不是认真的吗?」
突然,他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还是一声不吭,点点头。
我明白她的感情。
我的答案,也必须告诉她。
「我现在要去车站。你呢」
「哎呀,我反正很闲哦?今天反正也很晴,是个出游的好日子呢。真是个好地方啊,京都」
果然是想跟过来。
虽然明白,我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带着雄介,走向车站。在最近的车站上车,在奈午站下车。出站之后经由百货公司旁边的车站,走向新干线的检票口。准备买票的时候。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手机响起来件提醒。平时很少收到邮件。我连忙打开一看,上面显示着奇妙的文字。
邮箱没有见过。标题也是空的。
不过文面上罗列着诉求般的文字。
『我现在就去。大概两个小时,请等我』
————谁?
我脑子里浮现出白雪的身影,但是,她不用手机。见我蹙眉,雄介从旁窥视荧幕。
「这是啥?又被麻烦的女性缠上了?」
「别说这种让人听到不好的话。我可不记得」
不祥的预感爬上背脊。
下一刻,手机再次发出收件声。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我不由犹豫要不要打开,但在下一刻,旁边伸出的手按下了键。
「————啊」
「不看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吧?」
雄介擅自打开了邮件。我想吼他,张大双眼。
我视线扫过文面。某种愧疚的声音在我脑中播放。

『抱歉。我是幸仁』

虽然认识,但是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我们不由自主的相互看了看。


碰头的地方,没有指定。
没办法,我们只好进入附近的咖啡厅。我点了咖啡,雄介点了快餐套餐。不知为何,雄介随身带着游戏机,他从包里取出两部掌机。一只手吃东西,一只手与他对战。或许是我左手行动不自如,结果以我惨白告终。
不过回过神来,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偶尔打打电动也不赖嘛」
「树疼弄先树,哈呼嚯害呼呢呢(小田桐先生,差不多该到了呢)」
「拜托你,不要边喝水边说话。另外,把嘴擦干净」
茧墨和雄介都应该学学怎样好好吃东西。
我们两人离开店,走向新干线的检票口。虽然怀疑能不能平安见到,但是过了一会儿,发现了很像幸仁的身影。

他正背着巨大的登山包走着。

在人潮中,大得荒唐的登山包忽左忽右。从下面长出两只脚。样子奇怪到,从远处也能一眼发现。
登山包撞到人,他不断向人赔礼。
恐怕,就是那个错不了。
「哇,那个妖怪登山包是怎么回事。赶快抓过来」
小跑过去的雄介,将逆人潮而来的登山包捕获,手抓着提手,不由分说的拖了过来。


背着巨大登山包的,果然是幸仁。
拼命挣扎的他,表情就像遭遇世界末日一般。
「幸仁、么?突然是怎么了?」
对上视线问道后,幸仁的眼眶浮出豆大的泪珠。
他的脸夸张的扭曲,哭了起来。
「……呜……呜……」
「怎、怎么了?难道白雪小姐发生了什么?」
我急忙问道,他摇摇头。突然,他下定决心一般跑了起来,挥开雄介的手,缩到我的背后。
看来他是在害怕雄介。
「我受……白雪、小姐……所托……过来……的……然后」
他断断续续的说明情况。
不过,完全搞不明白。
「那、那个……呃……」
「从刚才开始就完全莫名其妙啊,真是的。话说,你有手机啊?」
雄介不开心的打断他的话。而后,幸仁脸上突然焕发光辉。
他放下登山包,在里面摸索。过了一会了,一脸得意的将『那个』取了出来。
我们再次面面相觑。
在他手中的,是一部老款的厚手机。

『啊,怎么了。似乎很快就用上了呢?』
好像出土文物一般的电话里,记录了两个地址。
一个是我的。还有一个是我熟知的人的。
————茧墨阿座化。
电话接通后,她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一般说道
『水无濑家处于没有正经联系手段的状态,对我来说很不方便呢。所以我推荐幸仁君拿上这个。合约手续我已经办了。姑且也得到了族长的许可,没有问题吧?』
「我的邮箱,是你告诉他的么?」
我忍耐着头痛问道。而后,茧墨窃笑起来。
她喝着热可可,愉快的讲道
『怎么了怎么了,这话说得太冷淡了吧,小田桐君?发出这么厌恶的声音,幸仁君可是会受伤的哦。有什么不好的,你的个人信息,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吧?』
你也睁大眼睛瞧瞧好了。
虽然茧墨这么说,但我生气的对象不是幸仁,而是茧墨本人。
我准备干脆拒绝,就在开口的时候。
『——啊,顺带一提,套餐是金额最少的哦。如果电话打时间太长,幸仁君可是会哭的哦,给我注意点』
我连忙挂断电话。向身旁看了看,只见幸仁露出担心的表情偷看着我。在他的背后,我看到雄介擅自在他的登山包中乱翻。
总之,我先揍了他的脑袋,向幸仁问道
「幸仁,我明白你给我发邮件的理由了。不过,你专程远道而来,是来干什么?」
而且这个时机,似乎算准了我的行动。
而后,幸仁屏气慑息,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是白雪小姐拜托的」

  * * *

听说你康复了,我发自内心的感到安心。

不过,诸事还请小心,不要勉强自己。暂时还请修养。我没事,无需挂念。让温柔的你烦恼,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过着平安无事的生活。虽然暂时无法相见,但我依旧倾慕着你。我心无比期待相逢之日。

————待到那时,还望保重。
————水无濑白雪。

再次回到咖啡厅,我读完幸仁给我的信。信上的文字,缭乱得不像她的风格。虽说没有任何问题,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我将纸叠好,细心收好。我注视着幸仁的眼睛。
可能是由于紧张,他猛地吸起汽水,目光游移。
「————于是,怎么回事?」
————咕噜
如此问道,他将鼓满整张脸的汽水咽了下去。
嘴松开吸管,慢慢开始讲述
「白雪小姐,很好……不过、那个…………雅小姐…………那个……」
我将断断续续的话梳理好,他说白雪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不过与名叫雅的内侍统领争执不下,无法说服对方。
想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对失踪、受伤回家的族长,他们自然不可能不做应对。白雪为了救我而和狐狸战斗的时候说,『水无濑家有借有还』。我过去帮过水无濑家阻止白峰的失控。但是,在族人们眼中,这应该不足以构成让族长受伤的理由吧。
「然而、没有……问题……不过、那个……外出、不行……而且、到小田桐先生、这边……会引发、多余的……问题……」
听说白雪担心我,放出了鸟。听到这里,我想起了今早停在电线上的乌鸦。那漆黑的羽毛,或许是用墨汁创造的东西。
于是知道了我准备来访,所以急忙派遣幸仁过来。
我听完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白雪小姐」
全都怪我。我还没有报答她的恩情。不止如此,我还以现在进行式在给她继续添麻烦。
她说,不要过来。她说,不可以来。
不过,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幸仁,有没有我力所能及的……」
「————————没有」
毫不犹豫的作出回答。
我不由抬起脸。我想说,应该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可我将话咽了回去。
幸仁的表情十分严肃。他一边露出安慰的眼神,一边摇摇头。然后再次重复。
用微弱的声音,断言
「没有……请……等待……白雪小姐也是、我也是……」
此刻,他把话说死。句尾拖着迷茫,声音消失。
下一刻,幸仁用力的点点头,微笑起来。
「……………………我会努力的」
——所以请不要担心。
看到他的笑容,我感觉眼角发热。我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气愤。同时,对白雪和幸仁他们的话感到开心。他们两个人,总是为我着想。
我将手放在膝盖上。吸了口气,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谢谢」
幸仁摇摇头。他又准备说什么,但就在此时。
「最高分达成——————————————————————!」
雄介大叫着站了起来,响起明快的电子音。直到刚才都在默不作声打着电动的雄介,不知为何摆出一个胜利手势。不过,他突然变回认真的表情,毫不犹豫的关掉了掌机的电源。
没见他保存的样子。
将本应十分热衷的游戏机收进包里之后,无聊似的打了个哈欠。
「好了,话说完了么?」
「雄介……拜托你看看气氛」
认真的气氛,完全消散了。
我摇摇头,正襟危坐。幸仁也流着冷汗重新坐好。他似乎还在害怕雄介,一边移开视线,一边咬着吸管。
「于是,那边的幸……什么来着?幸久?幸友?无所谓了,弱弱的家伙,你啥时候回去?」
「没你这么叫人家的吧!」
我不由大叫起来。幸仁没有回答。他咬着吸管,猛地将手中的汽水吸进去。脸像仓鼠一样鼓起来的幸仁,几秒钟后,将里面的东西喝下。
————咕噜
————呜哇哇
下一刻,他哭了起来。
「咦,等等,你也太爱哭、搞什么啊」
「雄介,还不是你的错,给我闭嘴!然后道歉!」
我揍了雄介的脑袋。然后,雄介摇摇头。幸仁哭哭啼啼的说道
「回、不……回、不……」
「诶?回不去?」
「回不去……么?」
我们面面相觑,听哭泣的幸仁说明缘由。
幸仁是受白雪之命,瞒着雅偷偷离开水无濑家的。
因此,在她气消之前的几天内,不能回去。
「唔……我觉得过几天再回去还是一样。你想,把成绩单藏起来,然后再被发现,这样不是会很生气么?」
「这种比喻有问题吧……白雪小姐总会想办法处理的,总比马上回去挨骂要好吧」
幸仁一声不吭的点点头,擦了擦紧闭的眼睛。看他鼻水流出来了,我连忙把纸巾递给他。我望着像孩子一样哭泣的幸仁,说道
「带了换洗衣服么?」
「…………」
幸仁轻轻点头。巨大的登山包中,估计塞了必要以及不必要的生活必需品。既然如此,那就不成问题了。
「在我的公寓留宿就行了。地方虽然很窄,但多你一个应该不成问题。饭也有吃的,所以放心好了」
全都是我的责任。既然幸仁有需要,就应该帮他一把。
而后,他的脸上绽放出安心的光辉。雄介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去玩明明一下子就被轰出来了,这态度是不是有点差太多了啊?」
「丑话说在前头,来蹭饭的家伙没有人权」
我斩钉截铁的说道,站起身来。感觉待得太久了,于是离开了咖啡厅。离开车站之后,我带着两人走了出去。
以前过来的时候,幸仁看到人多就会发僵。不过,现在似乎能够表现得从容一些了。虽说只是暂时的,但他离开过水无濑家,在奈午市潜伏过。我们平安汇合后的现在,他的眼睛绽放着好奇心,专注地望着饮食店和土产店。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试想一下,也没有立刻回公寓的必要。

「方便的话,要不要逛一下?」

如果有地方想去,就尽量带他去吧。

  * * *

「于是……就是这个选择么」
「啊……我也没有想到」
我们面面相觑。幸仁背叛了我和雄介的困惑,眼睛绽放出孩子一般的光辉。
甜奶糖的味道充满肺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抱着爆米花的女性从身旁穿过。眼前的光电公告牌上,纷纷显示出正在放映的电影。设置在墙壁的电视上,伴着夸张的音乐,播放着预告片。
海浪卷起激烈的漩涡,即将沉没的船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现在在电影院。因为幸仁想看电影,于是我们三个一起来到了这里。不过,仅仅如此倒没有出乎意料。
问题是,他想看的内容。
我拿着幸仁想看的电影票,交给两人。
雄介一脸厌恶的接了过去。
「三个大男人,看爱情电影……口味真重……」
「别说。我也不想深入思考」
「…………!」
唯独幸仁一声不吭的欢喜不已。我买了爆米花和果汁,他眼中的光芒更加闪亮。我也请了雄介相同的东西,我自己只买了可乐。
幸仁想看的电影,是以男女恋爱为主题的感动剧。打着大大的广告所以知道。看电影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实现幸仁的愿望。
不过,我得对雄介不满的表情想想办法。
「我说雄介,不需要勉强自己看哦?再说,你为什么跟过来」
「哎呀,这个时间上映的东西感觉都很微妙……我会拿出毅力下去的哦。没什么」
「哪里需要你拿出毅力了」
靠在柱子上说着傻话的时候,播放出开馆的指示。我们前往指定的放映厅。由于是大众热议的作品,座位也很多。不过,聚集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女性。
虽然没必要感到害羞,可还是很尴尬。
「……好强的客场感」
总之,雄介说的没错。
我们的座位是从左端空下一个,然后向右的三个连坐,占据角落的位置。女性观众的吵闹声灌入耳朵。雄介表情厌恶,吃着爆米花。后来他又自掏腰包加点了一份,怀中两个庞然大物并列在一起。幸仁觉得什么都很稀奇,到处眺望。
快到上映时间了,一位女性坐在了我的左边。她的手肘轻轻碰到我,我视线向她转过去。

此时,我不由张大双眼。
白色的紧身裙之上,有一个巧克力色的,感觉很柔软的身影。

她的腿上————放着一只小小的泰迪熊。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开幕的铃声响起。
泰迪熊的身影,缓缓融化在黑暗之中。


我好久没看过电影了。自从在茧墨身边生活以来,我就没看电影和书。现实比小说更离奇。茧墨喜欢的事件,许多有时比荧幕上发生的事情更凄惨。
不过,我并不讨厌电影。
尽管这次的电影不是我喜欢的作品,但还是相当期待。
————正当我这么想时。

呜呜、呜呜、咕嘶、咕嘶、呜哇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能够听到无法无视的声音。我极力不去看那边,尝试排除来自右边的声音。

呜呜、呜呜、咕嘶、咕嘶、呜哇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我不由自主地向那边看去,身边的幸仁正在哭泣。他大颗的流着眼泪,不停抽泣。他看到屏幕上男女间感情相互错失,声泪俱下。画面放出的明亮光线,能够确认幸仁哭泣的脸。
根据这部电影的评价,应该是一部催泪作品。
可现在才刚开始。不管怎么想,他哭得还是太早了。
某个东西打在了哭泣的幸仁的脸上。白色的小弹丸划出弧线,弹在他的腿上。但是,幸仁似乎没有察觉到,粗暴地擦着眼泪。
半睁着眼的雄介正用爆米花扔幸仁的脸。见他没有反应,又抓起一大把爆米花塞进嘴里。他嘴里塞满爆米花,猛地喝起可乐。
动作能够媲美美式的水准。
两位,别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中的意思,雄介依旧半闭着眼,寻找借口一般摇摇头。幸仁还是老样子夸张的哭着。
就算想安慰他也无从着手。
我叹了口气,看了看左边。我想这么吵会不会让影响到她,偷看她的样子。
————此时,我遇见了一张尤为冰冷的表情。
身旁的女性冷若冰霜的面无表情,凝视着屏幕。
我不由呼吸为之一窒。大屏幕上的放映的情景,要哭的话的确还为时尚早。但是,也应该是能够打动人心的东西。
不过,她盯着大屏幕的眼神非常冰冷。
就好像望着空荡荡的水槽一般。
在她腿上,放在刚才看到的泰迪熊。泰迪熊看上去是古典风格。暗红色的丝带,美丽的巧克力色的毛卷起来,黑黑的圆眼睛,反射着宝石一般的光芒。
————这只泰迪熊,怎么说呢。
抬起脸的瞬间,我们视线相交。她眯着眼睛看着我。
色素偏淡的美丽眼睛映出我的样子,让我不由呼吸为之一窒。

下一刻,她露出柔美的微笑。
光消失了,画面变暗。


然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白色的文字缓缓从画面中消失。伴着悲伤的曲子,演职员表宣告着剧终。会场缓缓亮起灯光。喧嚣声填满会场,我战战兢兢的将视线投向一侧。
幸仁正嚎啕大哭。坐在他前面的两人组,一个在笑,一个向他投去烦躁的眼神,走了出去。雄介依旧不改那张不高兴的表情,用爆米花一次又一次扔着捂着脸的幸仁的脑袋。
鸟巢之中摆满鸟蛋的惨状完成了。
即便如此,幸仁还是一动不动。
「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噫、噫噫!」
「喂、等一下,我明白你的感受,不过冷静下来!」
「小田桐先生,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比我更伤人的话?」
雄介将幸仁拎到半空。我连忙阻止他。我一边安慰两人,一边向身后转去。

女性,已经离席。
空座位上,什么也没有留下。

  * *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在电影院旁边邻接的餐厅里,幸仁依旧哭声不断。在他身旁,成为牺牲品的纸巾高高堆起。奶油色的餐桌上,落满泪水,形成积水。
雄介似乎很烦,将叉子伸向幸仁的盘子。他插起薯条,可幸仁没有察觉到。
「都让你别拿了」
「痛。有什么不好嘛,小田桐先生。反正这家伙又不吃」
「呜呜……我……吃…………呜呜」
看来是察觉到了。
幸仁一边嘤嘤哭泣,一边想说些什么。但是,没办法很好的说出来。
他不断地擦拭眼泪,动作突然停下。他从登山包里,费了一番功夫取出了『某个东西』。
————啪
他打开扇子,握起笔。
『太有意思了,好感动』
「还有这一招么」
「你的确这样说话更快呢」
我和雄介点点头。幸仁的眼睛被泪水湿润,看着我们。不过,我无法爽快的赞同他的观点。尽管我太在意两人,精力没办法集中到画面中去,不过还是在看故事的情节。
电影的主题是奇迹。
不幸横行的最后,与恋人分别的男人得到一枚实现愿望的硬币。但是,不能用它来操纵人心。
男人苦恼到最后,选择回到过去。
编入时空跳跃的剧情,确实让人有些无法接受。不过,整体上编排的很冗长,感觉有刺激泪腺的意图。我无法像幸仁这样绝口称赞。不过,那部电影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电影美丽而细致的,犹如蒙上光线一般添上淡淡的色彩。
从中展现的故事,向我们抛出命题。
————何为『幸福』。

不惜舍弃自己的幸福,也要祝愿珍视之人得到幸福么。
所谓他人的幸福,与从窗外眺望窗内的情景十分相似。
即便自己伫立在暴雨之中,只要看到屋中露出的人,也能够心满意足的默默颔首。对,电影就是向观众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故事太长了呢。我觉得无用的镜头太多了……至于作品本身,我觉得是一部能够给人留下印象的作品」
「说得对呢。拍摄方式有点问题。不过,故事本身设计得很真挚,我也同意」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传入耳朵。身体的重量压在沙发的右侧,我的身体微微倾斜。我视线转过去,白皙的肌肤映入眼中。在茶色卷发点缀之下的侧脸,向我投来平静的眼神。
她稍微打了声招呼,再次微笑。
————她是在电影院里遇到的女性。
她理所当然一般坐在了我的身旁。
「……你是什么人?」
「抱歉,声音太大我听到了……察觉到是看过同一场电影的观众,不由自主的就……那个,反正也进来了,能不能拼桌?」
对雄介的问题,女性爽朗的回答道。
不过,对自己是『谁』依旧只字未提。
突然,她的嘴唇神经质地绷紧。她的眼睛不安的垂下去。一瞬间,露出了阴暗的神色。难以拭去的疲劳,让茶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老人一样浑浊。
她忙不迭地扣紧十指,央求的看着我们。
我想开口拒绝。不过,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
————她看上去,就好像走投无路一般。
「…………请」
我回答之后,她鞠了一躬表示感谢。雄介轻轻咋舌。不过,我将视线转过去之后,他皱着眉头沉默下去。
我知道他想说的话。但是,他察觉到了女性的样子。
幸仁什么也没察觉到,歪着脑袋。扇子猛地打开,开始写字。
『是一个很不错的故事呢!对吧、对吧!』
看来,他为找到能够交流感想的对象十分开心。
女性惊讶地张开眼睛,不过马上回以微笑
「是呀。喏,开始十分钟左右的那个镜头……你怎么看?向书里夹书签的镜头。那个竟然是有意义的,我完全没想到」
「毕竟是个平淡的镜头呢。那个时候,的确没有察觉到是用信取代书签夹进去的」
女人态度骤然一变,开朗的讲出感想。我也点点头,支持她的看法。幸仁连忙在扇子上写上话。几次交流之后,雄介也开始加入对话。
「嘿,那个电影,还有可取之处啊?说实话,我觉得很无聊……因为这家伙坐在旁边,内容一点也没记住呢」
『才不是我的错。因为你一直沉迷于爆米花』
「诶、什么?活腻了?你活腻了么?」
「冷静。还有,不要威胁」
女性看着我们的互动,乐呵呵的笑起来。她将糖包拆开倒入自己点的红茶中,拿起茶匙,小心翼翼的搅拌琥珀色的液体,放回在碟子上。

————喀啦

「人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沉重的细语灌入耳朵。
闹腾的雄介突然闭上嘴。他用好像警戒心过剩的狗一般的眼神盯着女性。餐厅内的嘈杂充斥耳朵。女性伸出手,拿起搁在腿上的纸袋。
纸袋就好像生日礼物一样包装过。口部用金色的丝带捆着,上面装点着水蓝色的人造花。
她抚摸用布做成的花瓣,细语道
「幸福,幸运,只要在自身有所渴望的时候得到就够了……有没有这么想过呢?」
「没有」
雄介间不容发的作出回答。不过,女性对他的话没有反应。
她的手指细微的颤抖着。她轻轻地拿起纸袋,在摆开的餐具中腾出位置,在吃得乱七八糟的咖喱和汉堡中间放下去。

就好像生日宴会上的情景。
突然,女性露出抽搐的笑容。
紧绷的嘴唇,飞速地编织话语

「这是能赋予三个幸运的东西。祝愿幸运降临来到你们身边」

她如同照本宣科的将事先决定好的台词说出来一般,如此宣称。
下一刻,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腰撞到了桌子,幸仁的蜜瓜汽水溅了出来。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了餐厅。
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了外面,雄介站起来,喊了过去
「喂、你……」
他的句尾消失了。他的视线投注在桌子之上。
溅出来的蜜瓜汽水轻轻晃动。绿色的圆反射着光,震动着。

————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嗒

桌子在动。
纸袋在颤抖,晃动着桌子。

可爱的包装袋,毛骨悚然地蠢蠢欲动。若将其认作是生物的动作,实在太不自然。细微的震动在持续。蜜瓜汽水洒在地上。
就好像恐怖电影里的招牌镜头。
「这是……什么玩意」
雄介沉沉地说道,拿起纸袋。我抓住他的手腕,说
「雄介,住手。我来打开」
允许她同坐的是我。
雄介耸耸肩,将纸袋交给我。我解开结实的丝带,震动霎时停止。尽管里面的东西沉默下来,还是觉得不能将手伸进去。我将纸袋向桌子中心倾倒。
巧克力色的『某种东西』滚落出来。
小小的泰迪熊,用它圆圆的眼睛仰望着天花板。
在电影院里见到过的黑色眼睛,看着我。和跳着退开的幸仁不同,我并不惊讶。这和女性放在腿上的那个泰迪熊是同一个东西。
但是,我感到有些异样。
泰迪熊的脖子上,没有暗红色的丝带。
「————不会动呢」
雄介低声呢喃。
————泰迪熊没有动。
泰迪熊保持沉默,玻璃珠做的眼睛盯着空中。我伸出手,拿起泰迪熊。玩偶的肚子很柔软。感觉除了棉花,里面没塞别的东西。背上和手掌没有开关之类的东西。
按理说,应该不会动才对。
「小田桐先生,这个」
雄介从纸袋中发现了一个淡紫色的纸。将对折的卡片打开。里面排列着方正饱满的男性式文字。上半部分留白,下半部分贴紧卡片底端排得密密麻麻。

『这只泰迪熊能够实现六个愿望。将授予得到之人以幸运。赐予心想事成的幸福。你将拥有六个美妙的幸运』

话写到这里结束了。我们相互看了看。
这种发展实在缺乏现实意味。让我想起刚才观看过的电影。

——人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反正这个究竟是什么玩意根本就搞不清楚吧?总之只能用一用试试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奇心害死猫」
「雄介,你想干嘛,最后一个是致命性的问题!」
雄介将泰迪熊倒吊起来。我伸手想要阻止他,但是没有够到。他用轻松得就像在吹口哨的语气说道
「那个,怎么用呢。对了!机会难得,反正也在餐厅,我想吃好吃的东西!」
「你才刚刚吃过咖喱吧!」
「我发育正盛哦…………大概吧」
「不要信口胡说!喂、住手!」
我终于够到了,连忙拿起泰迪熊。雄介无趣地噘起嘴。在我手中,泰迪熊圆圆的眼睛绽放光泽。
它的眼睛,一瞬间焕发异样的光。
如生物般湿润的光辉,将玻璃完全覆盖。
但是,这个情况迅速还原。
「咦…………?」
我不由愕然。忽然,走在身旁的服务生改变行动轨迹。他向我们的桌子走来,将手中的盘子摆下。
「诸位久等了。这是高级沙朗牛排,西洋风味套餐」
厚厚的牛排和蒜末土司,以及玉米浓烫摆在桌上。
但是,没人点这个。
请慢用。
伴着开朗的笑容,服务生离开了。在眼前,散发着热量的铁板之上,肉还在发出嗞嗞的声音。脂肪和调味汁轻轻跃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们不由面面相觑。
「呃……呃、这是……?」
「……是不是该说一声弄错了呢」
我和幸仁同时点头,但是雄介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毫无预兆的伸出餐刀,插进牛排。厚厚的肉,缓缓地从铁板拿起来。浓厚的茶色酱汁从肉上滑下,滴落。
————嘡
我刺出叉子,阻止他继续分割牛排。
肉发出被穿刺的声音。
「咦,小田桐先生也要吃么?」
「我说让你还回去,别吃!」
已经戳了个洞,没有办法。但总比咬过要强。
但是,雄介更用力的将肉拉过去。
「这也没办法啦,怎么想都是我的愿望实现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已·经·晚·了」
「已经晚、你、个、头啊!不管怎么说,错了就是错了,把牛排还回……」
我以将铁板贯穿的势头向叉子注入力量。而后,雄介突然俯下身。将脸凑近已经伸出很多的肉,猛地咬了上去。
「吼唔!」
「不要一边自己配效果音一边吃!真让人心烦!」
「…………。小田桐先生,今天的吐槽很中规中矩呢……好了,美味的开动吧。反正已经还不回去了,吃掉不就好了?」
雄介轻轻挥动已经咬过的肉。他每动一次刀,酱汁就会弹起。我放弃了,放下叉子。不管怎么说,吃过的东西不可能再还回去。
实现的愿望是不可能撤回的。向店员付钱就行了。
总而言之,痛的就是我的钱包。
我虽然认同,但脑子好痛。我突然察觉到,幸仁正紧紧的盯着雄介。就好像等待命令的小狗一样,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摇曳着。
「…………难道,你想吃?」
我如此问道,幸仁战战兢兢的点点头。察觉到的雄介,如同戒备的肉食野兽一般发出低吼。我虽然对肉并不执着,但只好惹他讨厌了。

我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非常抱歉,客人。端上没有点的餐品,是我们的失误,所以不必付款」
「什……么……?」
我张大眼睛,单手拿着钱包,暧昧的点点头。
在我眼前,穿着围裙的男性店员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在他身后,刚才的服务生露出一张要哭的脸。我重新说道
「可是,是我们擅自吃掉的」
「没事没事。终归是我们的失误造成的,还请不要介意。欢迎再次光临」
男性店员更深的鞠了一躬。服务生也效仿他,深深地行了一礼。两人站在一起,等待我的答复。
收款机已经打开。继续下去,只会干扰店员的工作吧。
「真的非常抱歉……错的终究是我们,还请不要生这个人的气」
我对店员如此说道,支付了点单的金额。离开店之后,我甩了甩感到头疼的脑袋,转向等候的雄介和幸仁。
「怎么样,小田桐先生?事情怎么样了」
「算是解决了,但是觉得好可怜」
想到刚才的服务生,我叹了口气。在幸仁怀中,是这件事情的元凶,泰迪熊。古典风可爱的外表,现在沉默着。
黑眼睛里,没有那个异样的光芒。
我再次拿起附带的卡片。

————你将拥有六个美妙的幸运。
————这是能赋予三个幸运的东西。
————祝愿幸运降临来到你们身边。

卡上写的是六个。但是女性说的是三个。
如果相信她说的话,剩下的愿望就还有两个。

泰迪熊就好像摆出等待许愿的眼神看着我们。
澄澈的玻璃球,无言地催促我们回答。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
总之,先回家吧。

  * * *

「于、于是,要在狭窄的房间召开会议呢」
「不许说别人的房间小。另外幸仁,给我注意别把杯子弄倒了」
「…………」
幸仁频频点头。回到我的公寓,我们三个在狭窄的榻榻米房间里坐下。以倒入麦茶的玻璃杯和碎年糕为中心,我们开始会议。
话虽如此,却也没什么可讨论的。
「总之……那是怎么回事?」
雄介抓住泰迪熊的脚,一边晃一边说道。泰迪熊毫无怨言的被他左右摇摆,幸仁连忙制止雄介。
「太可、怜了」
我不觉得有多可怜。
不过,的确还是不要乱碰为好。
泰迪熊什么也不说。那个女性何为将它留下也不得而知。不过,我们不该拿着它吧。
只有不祥的预感。
本得不到的幸运,是不能去奢望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就算商量也得不出结果」
我叹了口气,做出这样的结论。接着雄介后面,幸仁也点点头。三个人坐在狭窄的屋内,实在酷暑难耐。雄介将麦茶一饮而尽,颦蹙起来。
「既然如此,还是去趟茧墨小姐那里比较好哦」
他说的很有道理。
我向窗外看去,天空已经开始暗下来。
再过不久就到夜里了吧。
「啊,也对。虽然很麻烦,但只能去了呢」
茧墨应该能对泰迪熊的处置做出正确的判断。
至少,可以保证不发生危害。
雄介再次拿起泰迪熊。就好像在玩玩偶一般,动起泰迪熊的手脚。他一边看着柔软的手脚像跳舞般动起来,一边说道
「唔唔,总觉得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的玩偶呢。哎,又要走路么,我已经累了啊。好想轻松的到达茧墨小姐那里啊……」
这一刻,泰迪熊的眼中付出光芒。
我曾留有印象的,富有生命的光芒攀上玻璃。这个变化,仿佛无机物质制成的眼睛得到了眼角膜一般。湿光在表面滑动,缓慢消失。我张大双眼,反刍雄介的话。
好想轻松的到达茧墨小姐那里啊……。
虽然暧昧,但这不就是许愿么。
「雄、介!!!!!!!!!!」
「诶,怎么了,小田桐先生?为什么发出这种仿佛来自地狱最底层的声音?」
我忍住头痛,按捺住愤怒。发火只是浪费时间。
而后,也没有要发生任何事的迹象。
这幢公寓,除了自行车之外没有交通工具。轻松到达茧墨那里的方法,无法轻易得到。即便泰迪熊具备不可思议的力量,应该也无法凭空实现愿望。
正当我如此想到的瞬间。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

外面传来可怕的声音。仿佛铁棍敲打楼梯的声音响起来。隔了几秒,我察觉到了这是脚步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我慌慌张张的打开门的那一刻。

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着轰鸣,门打开了。忘记上锁的门,被猛地踢开。
我怀起仿佛飘出细烟的不祥想象。打开的门的另一头,是以黑暗为背景,像仁王一样伫立的小个子身影。
「七、海……?」
如恶鬼一般站在那里的七海,令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自从向她问了绫的事情之后,我们就不曾见面。
用『我有话要说,请等一下』的笑容做出回答的她,应该在房间里忙着什么事情才对。
然而——现在她以暴怒的形态站在了我面前。
可能是我多心,感觉双马尾向上飘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七海的身体颤抖起来,放声大吼。她粗暴的将鞋子脱掉随手一扔,进入房间。雄介后仰转身,拔腿就跑。说到幸仁,已经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等一下,不要扔下我逃跑。
然而,就连如此控诉的时间都没留给我。
「怎么回事,小田桐先生!那个哥特萝莉白痴女,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哥、哥特萝莉……白痴?」
「就是茧墨阿座化啊、茧墨阿座化!小田桐先生的那个女上司!那个想让人放任她自我毁灭的阴暗烦人的女人啊!」
七海插起手大叫起来。这不像平时冷静的她。
完全爆炸了。
从她的身影中,飘散出难以言喻的迫力。小小的身体,满载负面的气场。我想要逃离,但我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无法动弹。幸仁一边颤抖一边打开扇子,对向我。
『救救我』
这话,我才想说。
「从昨天开始!哥特萝莉装的女人就在这个公寓周围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虽然不知道她脑袋被什么给夹了,但烦人的程度简直不可理喻!所以小田桐先生,能不能稍微出趟门?」
弯下腰的七海,额头碰到了我的额头。她在极近的距离,展现出满满的笑容。
真是非常的,可怕。
「请问、七海小姐……出门是,去哪儿……」
「那、还、用、说、吗?」
额头受到接近极限的推挤。在我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的瞬间,七海撤开了脸。她叉起手,俯视着我说

「那、个、女、人、那、里、啊!」

十五分钟后,我们三个被塞进了出租车里。
不知她气到何种地步,但她说车费已经付过了。七海对似乎是老相识的司机告知目的地之后,笑着目送我们离开。
「再见咯,小田桐先生。如果再让那个女人出现在七海的视线里,到时候可要请小田桐先生想想如何负责哦?」
这份迫力,完全想象不到是小学生。
车跑起来后,雄介和幸仁的僵直解开了。说到幸仁,已经无缘由的哭了起来。在他腿上,是作为混乱的中心被带出来的泰迪熊,以及装它的纸袋。

万恶之源,瞳孔焕发着浑圆的光芒。
我后悔没有带烟。
愿望,还只剩一次。

  * * *

「————于是,你们就把不幸带到我这儿来了?」

茧墨半眯着眼说道。
不知为何,我和雄介还有幸仁,被命令在她面前正坐。

茧墨躺在皮制沙发上,用厌恶的眼神向我们一瞥。她身上穿着连体紧身式长裙。白皙的腿从细长的裙子下面伸出来。尽管看起来不便行动,但她似乎早就决定今天一天都不去运动了。沙发周围,巧克力比平时更加散乱。
缠在脚踝上的细琐摇曳着。茧墨嘲弄一般弯起嘴唇。
「听好了,小田桐君。就你们所言,这似乎是个收集人的运气,换乘成物主的运气的东西。许第一次愿望,服务生受害了。你们享受美食的代价,就是那个人遭受不幸。然后,第二次的受害者……不用想也知道吧?」
茧墨低声说道,拿起茶杯,以优雅的动作将热可可送入口中,被她投以慵懒的视线,我们齐声回答

「「「是我们吧?」」」
「是我啊!」
铿、响起夸张的声音,茶杯碰到了碟子。茧墨伸出手,将载着茶杯的碟子放回到茶几上,不堪头痛般蹙眉。
「在七海君的公寓周围出没的哥特萝莉人物呢……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但和我毫无关系哦。恐怕只是凑巧在公寓到周围有事吧。七海君对完全不在意的那段情景的记忆,因为泰迪熊的力量而增幅,成为了遭受麻烦的对象。而这个情况所导致的结果,就是我被怀疑在那里溜达。这可不是偶然哦。你们的悠闲也总归有个限度吧」
茧墨不开心的说道,咬碎巧克力。说到悠闲,整日呆在屋里纵容懒惰的茧墨,也没资格说别人。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撑起脸。
「于是,那只泰迪熊在哪里?快拿给我看」
——你们就对我的宽容感激涕零吧。
她如此说道,我递出纸袋。这可能成为某种线索。应该将女性当初将泰迪熊交给我们的那种形式重演一次。
纸袋噶嗒噶嗒的动起来。
看来只要从人的视线遮蔽起来,泰迪熊就会动起来。
看到蠢蠢欲动的袋子,茧墨不知为何僵住了。大大的眼睛张开,左右游移。
「小、小田桐君,这个里面是,泰、泰迪熊么?」
「对,是泰迪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点点头,将袋子交过去。茧墨战战兢兢的将其接下。
「那、那就没问题了。只是,这个运动怎么说呢……我、不太会应付哦」
说起来,这个运动之前也见到过。
我想起装在超市塑料袋里的『神』。
「难道说,那个,你还对之前的……」
「别让我想起来!看好了,我要打开咯?」
茧墨飞速打断我的话,打开纸袋。泰迪熊从里面滚落出来。她轻声叹了口气,抓起泰迪熊的脚。
涂成黑色的指甲埋进了柔软的毛中。
泰迪熊被她单脚吊起,摇摇晃晃。
「……呼,真旧啊。里面还有,卡片么……」
茧墨单手捡起卡片,翻过来,目光扫过文字。
忽然,她弯起嘴唇。
「这张卡在中途被裁减过哦」
她静静地看着我。我回应锐利的视线,问道
「被裁减过?」
————咻
长长的指甲将卡片弹飞。卡片咕噜咕噜地旋转,落在我们跟前。
「除了下面,都是空白。其实恐怕是接在后面的话被中途裁剪的掉了。或许是实现愿望的代价,以及其中的风险呢」
茧墨再次撑着脸。我回想起在泰迪熊眼睛发光的瞬间,那种厌恶的感觉。
眼中富有生命的光辉,有种说不出的不祥。
「有风险么?」
「幸运和幸福,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虽说这和『猿之手』以及『三个愿望』等有名的传奇故事不同,似乎存在着即便能够顺应实现愿望的意愿,也不能超出使用范围的限制。既然没有风险,便没有放手的理由——卡片被裁减,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呢」(注:『三个愿望』为《一千零一夜》中故事,讲述某男人遇到『全能的完愿之夜』得到三个愿望,第一个是让宝剑变大,然后宝剑变得太大受不了,就用第二个愿望让宝剑变小,于是宝剑变没了,然后用第三个愿望是让宝剑复原。『猿之手』和『三个愿望』寓意相似,虽然没有宝剑但更加黑暗,有兴趣可自查)
必定能够得到的幸福,没有放手的理由么。
这是没有代价的幸福。
茧墨将手伸向桌子。她熟练地抓起锡箔纸,从盘子上拿起蛋糕。点缀着巧克力奶油的海绵蛋糕碰到红色的嘴唇。
「————恐怕,最后的愿望就是陷阱哦」
贪吃糖果,或许最后会吃到藏在里面的毒药哦。
巧克力蛋糕被残忍地碾碎。从被咬下的海面蛋糕的内侧,露出暗淡的红色。
是白兰地腌过的蜜饯樱桃。
茧墨用舌头,在剧毒的红色果实上滑动。

甘美的果实底下,蕴藏着东西。

「————不过,就算认识到这一点,人还是很难控制自身的欲望。明知藏着毒,却还是要吃掉眼前的蛋糕。没有克制的自信,还不如趁早打住来得明智。所以女人在说愿望还剩三个的阶段,就已经把这个推给你们了」
明知有危险,可只要尝过一口,就很难停下手中的勺子。在沉醉中不断进食的时候,潜藏在海面蛋糕的毒素就会浮上表面。
茧墨打着比喻,低沉的笑起来
「在第六个愿望实现之时,一定会发生『什么』」
响起快乐的窃笑声。
尤为不祥的声音灌入耳朵。
茧墨用舌头卷起蜜饯樱桃,将其含入口中。
————泰迪熊实现的愿望,下一次就是第六个了。
「——————」
突然,幸仁微微屏息。他的脸害怕地扭曲起来。或许是对听到的话感到恐惧,快要哭出来的眼睛已经湿润。但是,他表情的变化停止了。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张开双眼。脸缓缓绷紧。
————怎么回事?
不过,在我准备询问之前,雄介靠上前去。他捡起掉在沙发上的泰迪熊,提在手上。他的眉毛不开心的挤在一起,问道
「那么,这玩意该怎么办呢,茧墨小姐?」
「谁知道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虽然感觉是那种扔掉还会回来的东西,不过塞进箱子里埋掉怎么样?就算能够自己动起来,但我不觉得它拥有破土掘进也能出来的力量」
不过要注意不能漏嘴把愿望说出来。
茧墨如此说道,随便摆摆手。被奶油弄脏的手指甩了甩。她将剩下蛋糕送入口中,舔舐指尖。红色的嘴唇染上甜腻的色彩。
「如果想给泰迪熊准备棺材的话,这屋里应该有不错的盒子哦」
把盒子钉起来,然后埋掉吧。
茧墨视线突然投向一旁。不知为何,露出很意外的表情。
下一刻,她的嘴唇缓缓弯曲。
「这样就应该皆大欢喜了呢」
她用甜腻的声音细语道。
「你似乎有话想说呢,幸仁君?」
幸仁摆出认真的表情注视前方。
他紧紧的握住拳头。
然后,他缓缓说道
「最后的……愿望……」
如呢喃般的声音,不知为何笔直传进了耳朵里。
抡着泰迪熊的雄介停下动作。此刻,幸仁一时陷入沉默。茧墨对肩膀细微颤抖的他,温柔的反问道
「怎么了?别害怕,说来听听?」
「最后的愿望……就算会引发灾难……也能够实现吧?」
幸仁用泫然欲泣的声音如此说道。与此同时,我背脊产生一阵恶寒。
为什么他要问这种事。
答案只有一个。
但是,茧墨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他。
「啊,没错。将成为最后一勺的致命的毒,如果不藏在蛋糕中便没有意义。名为诅咒的毒如果点缀上名为愿望的色彩,不是任何人都能避免误食的呢」
幸仁缓缓点头,与此同时,他站了起来,蹴地而起。
他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迅速。他心无旁骛地冲出去,扑向雄介手中的泰迪熊。他用双臂抱住柔软的胴体,先前翻滚。就这样,他站起来,冲到外面。
连阻止他的机会都没有留下。门被拉开,脚步声消失了。
「那家伙……怎么搞的?」
「雄介,快追!」
我向雄介叫喊,飞奔出去。幸仁双手紧紧抱住泰迪熊,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似乎察觉到我追上来,稍稍回头之后,脸绷起来。
他带着泰迪熊逃走了。他本想坐上电梯,但可能觉得来不及,又冲向楼梯。
「幸仁,你要做什么!」
仅仅一瞬间,他再次转过头来。他抿着嘴,直接向楼上跑去。他以几乎摔倒的威势不断奔跑。我不觉得他会停下来休息,于是拼命地朝他身后追去,可是绊住了脚。
「挡路了哦,小田桐先生!」
下一刻,雄介跳到扶手上。他熟练地掌握平衡,猛地向前一跃。他超过碍手碍脚的我,跳到前面的台阶,以野兽般的速度在幸仁身后猛追。
「幸仁!!!!!!!!你小子给我站住!!!!!!!」
但是在雄介追上之前,幸仁已经打开了门。他跌跌撞撞的走到屋顶上。我们也跟在他的身后。

风猛烈地拍打身体。白天热量的余韵席卷全身。
夏日特有浓密黑暗,在天空中展开。可以看到远处街道的灯火。
屋顶上铺开的白地板,不知为何让我联想到了沙漠。

幸仁站在这一幕静谧情境的中心。

他伸出手,将泰迪熊举向空中。巧克力的色毛随风摆动。幸仁全身都在细微的颤抖。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打算放下泰迪熊。

他究竟想说什么,究竟想许怎样的愿望。
为了这个愿望,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也要实现么。

「幸仁!!!!!!!!!!!!!」

我向他呼喊,幸仁的背猛地颤了一下。但是,他收起了惊愕。

然后,他大声叫喊

「希望,水无濑白雪小姐……」

颤抖的声音中途消失。雄介下意识冲了出去,想要阻止他。正当他的手要碰到幸仁的肩膀时。

此刻,幸仁再次叫喊。
犹如抛开迷茫的声音,震撼冰冷的天空。

「希望水无濑白雪大人,永远幸福!」

下一刻,泰迪熊颤抖起来。表现出与幸仁身体的震动截然不同的动作。泰迪熊激烈的痉挛之后,从幸仁手中脱离。但是,它没有掉在地上,而是浮了起来。

泰迪熊的身体浮向空中,就像气球一样,升向高空。它的身体随风飘动,与月亮并在一起。巧克力色的毛,仿佛有空气从内测送入一般膨胀起来。

然后,下一刻,爆开了。

——————砰

伴着轻轻地声音,棉花在空中飘散,随风飞舞,在夜空中洒下无数的白色。被撕成碎末的棉花,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就如同反季节的雪。

在夏天的雪中,幸仁直勾勾的凝视着天空。他目送随风飞洒的白色,缓缓垂下视线。

幸仁没有哭。他将尤为平静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他突然转过身去,表情扭曲成泫然欲泣的形状,寻找借口一般张开嘴。
之后,结果,他露出笑容。

他开朗而纯真地摇摇头。
仿佛在说,这样就足够了。

我和雄介依旧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论否定还是责难,都很简单。然而,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幸仁保持着微笑,再次向天空仰望。


天空洒下的反季节的雪,仿佛融化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 * *

「小田桐先生,诅咒是什么呢?」

好整以暇地躺在地上的雄介,开口说道。
在狭窄的我的房间里,幸仁正并脚正坐。和以前一样,榻榻米上摆着三个玻璃杯。在里面,冰镇过的麦茶摇晃着。
夏末的火辣阳光,从窗户撒进屋内。
「那东西,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
「………………我哪儿知道」
听着我和雄介的对话,幸仁的视线左右彷徨。过了一会儿,他依旧摆着一张困惑的脸,取出扇子。他如同调解一般,动起笔
『什么也没发生,真是太好了』
「说的也对」
「轮不到你说」
我和雄介叹了口气。我摇了摇这几天因为担心而睡眠不足的脑袋。

就结论来说,诅咒没有发生。
在那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幸仁说出愿望之后的几天里,我们严阵以待,担心会发生不测。但是,结果度过了一段平安无事的时光,他还是老样子活蹦乱跳的生活着。雄介今天也过来看看情况,结果一肚子不满地躺在地板上。
既然什么也没发生,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茧墨的预想没有言中,令我很吃惊。
幸仁喝干麦茶,背起巨大的登山包。仿佛登山包才是本体,幸仁只是附属品的奇异身影完成了。
总不能一直这样悠闲下去。
今天,幸仁要回去了。
「我去送幸仁。雄介,你怎么办?」
「我没力气了,就不走了。我就在这里当我的章鱼咯」
「既然如此,就给我回自己家啊……」
但是,雄介没有回答,躺在榻榻米上。不过,他毫无预兆的伸出手。
张开的手,粗暴地左右摇摆。
「拜拜,幸仁」
幸仁也提心吊胆的挥挥手。不过,趴着的雄介应该没有看到吧。我和幸仁两人离开了房间。
夏日的明媚阳光,很刺眼。
但是,澄净的天空应该很快就会换上秋装了。
「就算没什么事,也不妨随时过来玩哦。轻轻松松的过来住吧」
「…………!」
听我这么一说,幸仁不停点头。
其实还想带他去更多的地方逛逛。但这次很遗憾,如果诅咒没有发作的话,还是等到下次有机会吧。

除了电影,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我想让他见识各种各样的事物。


「再见了,白雪小姐就有劳照顾了。保重」
在新干线的检票口前,幸仁不停地点头。他拼命挥着手,然后离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我目送着他,转过身去。我一边走,一边反刍我交给幸仁的信中的内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自己写下的话。这一次,我自然而然的加快脚步。回过神来,我仿佛在追逐什么东西,开始在人群中奔跑。
没有后悔。然而,胸口悸动难耐。
我想要逃出车站,来到外面。此时,我突然看到了时钟。
今天我也告诉过茧墨我要请假。目前还没有必要回公寓。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起脸。
那场电影,马上就要结束公映了。

我走向电影院,买到十分钟后开演的票。自公演开始已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观看这部电影的客人已经很少了。我平安拿下了接近中间的座位,转向荧幕。我没有买食物和饮料,坐在座位上。
我并不是想把这部电影再看一次。只是,有件事我想确认。
『幸福』是什么。
不惜舍弃自己的幸福,也要祝愿珍视之人得到幸福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真实的去体会。
临近开演,座位渐渐填上。有人走近我左侧的空座位。
「…………哎呀?」
我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只见一位女性站在那里。
纤细的身体穿着深蓝色的连衣裙。
她看到我,仿佛遇到故知一般微笑起来。

开幕的铃声响起。
平静的微笑在黑暗中溶解消失。


电影结束,点亮灯光。
我向身旁看去,她没有消失,依然坐在那里。从她望着空空如也的荧幕的侧脸,感受到某种释然的印象。那时感觉到的,仿佛走投无路的样子,已不复在。她用手扶住椅子的扶手,猛然起身。
她伸出手,抓起我的手。
她就像是同我一起来看的电影一般,自然而然的走了起来。我也一语不发的随她牵走。离开电影院后,她突然转过身来。她放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突然低下头。

「非常感谢」

她大声说道,抬起脸。
然后,露出仿佛嚎啕大哭之后的笑容。

  * * *

「交给你们的泰迪熊身上,其实带着诅咒……竟然能帮把那个解开,实在没想到」

她说泰迪熊身上有诅咒。
但是,她还说诅咒被解开了。

那只泰迪熊究竟怎么回事。

我刚想问,她便如作出回答。树木枝叶的摩擦声非常悦耳。我们来到电影院附近的公园。在撒着枝叶缝隙间透下阳光的长椅上坐着,穿着白色凉鞋的脚挥动着。她像小孩子一样踢着坚硬的地面,细语道
「对有诅咒的事……没有生气呢」
「因为我知道。不需要代价就能实现的幸福,是不存在的」
幸运和幸福,必定使用代价换取。
她突然张开双臂,站了起来。枝叶中投下的光斑照耀着她,她舞动起来。咕噜咕噜的,纤细的腿勾勒出一个个圆。
她毫无意义的旋转,突然停下来。
她和我视线相合,低声说道

「和爸爸说的一样呢」

树木响起激烈的沙沙声。
她用悲伤的眼神凝视着我。但是,我没有回答。
我没有任何要说的。
但是,她应该有。
隔了一阵,她慢慢开口
「那个是我家流传的东西。爸爸似乎在国外发现了它……据说,在旧东西堆成的小山中,唯独它在蠢蠢欲动。听说泰迪熊拥有魔力的爸爸,将它珍藏起来。爸爸生前没有去使用它,将它托付给我。他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这么说道」
————嘶
她静静的吸了口气。富有张力的声音响彻周围。

「献给你幸福吧。赠予你幸运吧」

父亲说,「献给你『幸福』」。
然后,将泰迪熊托付给了她。

「那只泰迪熊,只能实现小小的心愿。即便如此,如果能灵活的运用在考试或者就职上,能够发挥显著的效果……可是,唯独最后的心愿存在着条件——那正是诅咒的本体」
她突然扬起嘴。如嘲笑般,如悲伤般,复杂的表情充满她的脸。她无力地垂下双臂,叹了口气。

「唯独最后的愿望,要发自内心的,纯粹的为了别人而使用」

如若不然,实现愿望的所有人头上,都会降下灾难。
我听到这句话,呼吸为之一窒。所有曾经实现过愿望的人头上,将会降下灾难。
她无法独善其身。
「这是我那个性格扭曲的爸爸所留下的诅咒。他总是对我很冷淡……然而,唯独最后对我那么温柔,这是不可能的……许下第一个愿望的时候,我还什么也没想过……不过,我立刻就想通了。爸爸怎么将这么糟糕的东西留给了哦」
这个疑问,很容易解答。

————明明必须祝愿他人『幸福』。
————对他人的祝愿,明明是必须的。
————我却不可能发自内心的祈求『幸福』。

然后,这让我明白。
祈求他人的『幸福』,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明明为自己祈求『幸福』——比什么都简单。

「所以,我没有告知那个条件,将它托付给了你们。我其实知道,在自己错误使用之前……将它处置掉,或者留在身边就好。不过,我不希望这样。不管怀着怎样的憎恨,我都无法扔掉爸爸的遗物。但是,我也没有能力将它留在身边」
——玻璃珠做成的眼睛,装作无垢的向我诉说。
——你无法祈求别人的『幸福』。
她无法忍受这件事。
「哪怕有诅咒——我也希望将愿望用尽,让泰迪熊从这个世上消失」
将泰迪熊托付给陌生的人,这场赌博实在太冒险了。
但是,她赢了。
——希望水无濑白雪小姐,永远幸福!
那是发自内心为他人献上的祝愿。
是一心一意为他人着想的愿望。
「你为什么会知道诅咒解开了?」
我开口询问,女性将手伸进口袋。小小的拳头维持紧紧扭住的状态,拿了出去。她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将手打开。
红色的布向空中飘洒。
碎成碎块的布像花瓣一样在空中飞舞。
「这是泰迪熊的丝带。听说灾难降临之时,泰迪熊会燃烧——然而,丝带没有燃烧,而是变成了碎末。我想,诅咒一定是解开了」
女性露出平静的表情,闭上眼睛。最后一片碎布从她手中飘散。
乘风而去的绯红,流入树木之间,消失无踪。
「——所以,我要向你道谢。对将愿望为别人使用的你道谢」
她用澄净的眼眸如此说道。我摇摇头。
该谢的人不是我。为他人使用愿望的,是幸仁。
那种事,我绝对做不到。
「抱歉,我什么也没做。还记得,在电影院里有个一直在哭的少年么?是他许的愿」
此时我闭上眼睛。我回想起在飘舞的白色之中,伫立着的幸仁。

夏日的夜晚,下雪了。
那是一副恍若奇迹的情景。

他的愿望是那么单纯,又那么深邃的东西。

「…………他许愿,祝愿珍视之人能够永远幸福」

就算自己变得不幸也没关系。
不过,期盼她永远『幸福』。

「…………真是个美好的愿望呢。可是,这个愿望实在太过沉重,我不觉得泰迪熊能够将它实现」
女性舒缓地微笑起来。然后,脸上又徐徐飘过一抹悲伤。

「————如果我能这么祈祷就好了」

她想要祈祷某人的『幸福』。
明明自己得不到任何利益,却能发自内心的为他人祈求『幸福』。
看到断然无法触及的情景,我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你,会发自内心的祈求别人得到『幸福』么?」

女性突然向我问道。她的话中,不知为何带着责备的音色。她在抨击我,问我能否做到。对于无端的提问,我保持沉默,思考起来。
迄今为止和我有过牵连的所有人在我脑中闪过。雄介的背影,七海愤怒的脸,幸仁泫然欲泣的脸,白雪的笑容,然后茧墨好整以暇的身影,一个个脸庞和身影浮现,继而消失。

我会为他们祈求『幸福』么。
我会发自内心的为别人祈求『幸福』么。
然后下一刻,红色在视网膜上铺开。

「——————!」

红色的海洋中,某人伫立在那里。他茫然的被留在了汪洋之中。
就如同浪涛汹涌袭来,却无法凭自己的力量动起来的小孩子。

————祈求某人的不幸很简单。
————祈求某人的『幸福』可谓非常困难。
————然而,其实,我。

————而他也。

————嗙

我攥紧拳头,砸向自己的膝盖。左手也施加了力量,疼痛扩散到骨头里。但是,多亏了这份痛楚,我得以将眼前展开的情景挥开。我猛地摇摇头,吐出我的答案

「我觉得——只要许愿就好」

有什么好背负的。有什么好苦恼的。有什么好思考的。

————就算是梦,又有什么好重来的。

我发自内心的享受着他的不幸。然而,我无法祈求别人的『幸福』。我不会一边嚷着要让谁不幸,又去期盼谁的幸福。我只是觉得,只要许愿就好。

仅仅如此,就是底线了。

「……是么,我明白了」
女性不知为何安心的点点头。她一语不发的走了出去,就这样,渐渐离我远去。我一句话也没说,目送着她寂寞的背影。
此刻,我想到了某件事。
她口中性格扭曲的父亲,将施了诅咒的泰迪熊托付给了她。
但是,在临死之际,献上这份温柔的他,真的是想诅咒她么?
诅咒的具体内容并不清楚。如果诅咒本身根本就不存在的话呢?他难道不是,只是将心中所想写下来么?
他会对憎恨的对象,说出给你『幸福』这种话么?

————祈求某人的不幸很简单。
————祈求某人的『幸福』可谓非常困难。
————然而。

「难道,这不对么?」

女性突然停下脚步,狐疑地转过身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相。或许只是我自以为是的猜测。然而,我提起声音

「你的爸爸想说的,会不会是『希望你将最后的愿望为他人使用』呢?因为他的性格很扭曲,所以无法坦率的告诉你。关于诅咒的记述,或许是为了让你苦恼的恶意所产生的附属品。然而,他可能并不希望让你只感到痛苦。他或许————」

祝愿他人的『幸福』是很难的。
即便如此,如果他还是期盼她能够得到『幸福』的话呢。

「只是期盼你能够永远做个温柔的人,得到『幸福』呢?」

这断然不是悲伤地故事。
应该不需要悲叹,也不需要憎恨。

风激烈的吹过。女性的头发被吹乱。
她露出仿佛遭受枪击的表情看着我。

凝重的沉默弥漫开。女性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对我背过脸去,走了起来。
她快步离去。
她什么也没说。但是,我看到了。
她的脸在背过去的瞬间,她确实在哭。


她一边微笑,泪水一边落下来。


就这样,我被独自留在了长椅上。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望着洒下点点阳光的天空。如花儿般散开的红色,已然消失无踪。随着飘舞的白色棉花,实现愿望的泰迪熊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我望着犹如碎玻璃的阳光,嘟嚷起来

「——————白雪小姐」

脑中浮现出她的倩影,我闭上眼睛。
然后,我反刍交给幸仁的信上的一部分。

我觉得,你是比任何人都更加出色的女性。
然而,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有朝一日,请让我当面说清楚。

眼皮外面的光好耀眼。我用手掌盖住眼睛。
自己传达的语言咕噜咕噜的旋转。我没有后悔。我已经思考过无数次。答案已经得出。可是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好想哭。我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忍耐着这份痛楚。

她是位出色的女性。对我倾心,实在是暴殄天物。
所以,我要告诉她答案。
我的话一定会伤害她。
我没有祝愿她『幸福』的权利。
何况,我不是一个能够发自内心祝愿他人『幸福』的人。

即便如此————

我还是必须许愿。
我一次次的回想那个夜晚情景。
恍如奇迹的情景,一次次的烙印在我的头脑中。


这份祈愿,或许无法像幸仁那样纯粹。
即便如此,我还是只有祈祷。


让他的愿望实现就好。
然后,让她永远『幸福』就好。


祝愿这番————美好的奇迹。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海与雄介危险的一天


梳子小心翼翼的穿过蓬松的卷发。用两个黄色的发圈将头发扎起,用手掌打理好形状。对着梳妆台的镜子,七濑七海展现出完美的笑容。她的皮肤,保持着小孩子的水嫩,而且细腻、白皙。然后,再涂上草莓味的唇膏就完成了。今天也将自己的状态调整万全。她的周围,正富有规律,有条不紊的运作。

不论曾经,还是将来,这件事也不会变化吧。

不过,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谓安定,是努力的成果。所谓安心,不过是为了搪塞自己的方便借口。

松懈是大敌。七濑七海断然不会过于相信某些东西。她不会相信的自己的运气。如不谙世间的区区小孩子一样,只要装作糊涂便能得到关爱,这种事,她断然不会相信。

「——————好、咧!」

她鼓足精神,面对即将开始的一天。
镜子中完美的笑容中,充满的坚定地决意,以及不容动摇的信念。
为了今天也能平稳的,没有改变的,健康的度过一天,她将不懈努力。

她的愿望,仅此而已。

因为,她觉得这是必当实现的

不会过分奢求,不会任性,对奇迹敬谢不敏。
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提起兴趣。
为了得到感性兴趣的东西,就算会任性,也不会过分奢望。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是与平日的付出所相称的回报。

于是,她的心愿,当前只有一个。

但愿今天也能过上和平的一天。

————————…………话虽如此,可满世界都是白痴!

  * * *

太阳晒屁股咯,太阳晒屁股咯,起床了,太阳晒屁股咯!

伴着尖锐的人工声音,嵯峨雄介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作为声音源头的闹钟飞向空中。

太阳晒屁股咯,太阳晒屁股咯,太阳晒你个头,白痴!

漂亮的横击,伴着怒吼将脑中拍到墙上。雄介从组合式的床上滑落半边身子,不断的眨着眼。几秒钟后,他的最木讷地张开

「——————————————————————啊、惨了」

他用并不是特别后悔的语调呢喃着。他以仰卧起坐的要领准备起身,而以失败告终。伴着铿的一声,脑袋砸在地上。
雄介就这样掉下了床。或许是上半身赤裸着让他很冷,他用毛巾被裹住身体,开始打滚。

在他胸口抱着球棒。

仿佛用老旧的金属球棒代替布偶一般,收进怀中
不过,他的打转中途停了下来。木地板上散落着掌机、空掉的零食包装袋、课本、杂志,不知为何还有干枯的萝卜。毛巾被将这些东西卷了进去,雄介放弃翻滚,然后起身。被他踩到的塑料人偶发出脱线的声音。
与地板上东西乱七八糟的情况相反,屋子里十分冷清。3LDK高层公寓的宽敞起居室里,除了冰箱和床没有任何家具。

雄介直接光着脚走了起来。脚底发出啪啦啪啦的湿响。
球棒从他手中松开,再次滚落到地板上。

————嗙
他拉开冰箱。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任何食物。
寒冷的空间中,只躺着两瓶五百毫升的宝特瓶装可乐。
而一瓶已经空了。
雄介抓起空瓶,关上门,离开冰箱几步。但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他将空瓶随手一扔,再次打开门。
————嗙
雄介将另一瓶可乐拿出来,拧开瓶盖。他猛地倾斜瓶口,一饮而尽。碳酸并没有让他觉得痛苦,他将瓶子喝得一口不剩。宝特瓶拿开最后,打了个大嗝。他就这样,用眼角渗着泪的眼睛仰望天花板。

「啊——————————————————…………舌头,好痛」

他呢喃着,将空掉的宝特瓶随手扔掉。将钱包塞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随便穿上掉在地上的衣服。背起里面装了球棒的棒球包,走了出去。打开门后门没锁,直接走到了走廊上。

「饭、饭、饭、饭、早饭不吃要死人。感觉……啊、不过、呢」
好麻烦、麻烦死了……怎么办才好呢。

雄介哼着奇怪的歌,走了出去。不过,他突然停了下来。
或许是血液终于供给到了脑袋,他转了几次脖子。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奇异的表情点点头。

「饭……今天早上难得想吃米饭……说到米,就是小田桐先生了呢。他复工了么?总之,先去他家吧,去他家」

玩起了完全不顾给别人添麻烦的联想游戏。

小田桐勤和嵯峨雄介,自从八月中旬看过一场电影之后也没有见面了。当时,小田桐在自家疗养,不过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重新回事务所上班了。不过,雄介遵从自己野性的直觉,决定前往小田桐的住所。

雄介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出去。

时至九月后半。秋天晴朗和澄澈。
今天是休息日。虽然气温让人感到皮肤很凉,但是个非常适合出行的日子。

不过,嵯峨雄介连今天的日期都不知道。
他连时钟都不去看,直接走下公寓。

此时,已经过了十点。

  * * *

七濑七海,喜欢甜的东西。
甜的东西,软的东西,可爱的东西,她都喜欢。
她十分享受着与年龄相符的少女情怀的爱好。

喜欢甜食,应该是少女的特权之一。七海坚定的认为,在甜食上不能挥霍,必须要有节制。
这也是健康度过每一天的方法之一。

「————好、咧!」

在便利店缴完各种款项之后,七海关上了猫咪图案的钱包。
明亮的店内,有几名客人的身影。挑选零食的陌生孩子。查看便当目录的双休出勤的会社职员。七海毫无意义的看着他们,转身向甜点专柜走去。现在上午十一点刚过,打算为亲手制作的午饭锦上添花。

或许是心理作用,轻柔的双马尾,正开开心心的摇摆着。
欢迎观临,身后的店员再次发出声音。

看来今天客人挺多的。

七海走向特别设置的甜品专柜。尖锐的视线扫过秋天新上架的甜品,停在了蜜瓜奶油加工的瑞士卷上。她将袋子拿在手中,和其他商品对比价格。
正在她在瑞士卷和用葡萄点缀的慕斯之间取舍之时。

「嗯?无糖和零糖类有什么区别?这是进化过程么?」

————听到了讨厌的声音。
第一次警戒警报在她脑内鸣响。
七海的动作就像关节生锈的人偶,转过头去。

在那里,出现了预想之中的人物。
————海蟑螂滚回去。

她勉强将几欲冲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
为了今天也能过上平静的、没有变化的、健康的一天,有时需要忍耐。
她露出亲切的微笑,向他问道

「你在做什么,似乎没有生活能力的人?」

他机械地扭动脖子。和七海一样,动作看上去就像关节生锈的人偶。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雄介迅速背过脸去,嘟嚷起来。
「嘅,为什么你这幼女会在这里?这是什么陷阱?」
「呵呵,能不能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你为什么要闯入七海的生活圈?就不能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终老么?在自家里繁殖霉菌的工作,不忙么?」
「还、还是老样子牙尖嘴利呢,你这幼女……我上哪儿又跟你没关系,少管我行不?」
「对呀,大哥哥的事情,七海一丁点也不感兴趣哦?不过,闯入七海的视线果然还是让七海很不愉快!」
沉默弥漫开。七海露出平静的笑容,雄介嘴巴抽搐。
第一回合结束。七海微微倾首,亲切地问道
「——————于是,大哥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啊,我搭巴士来的。结果在到要到的站台睡过去了,DONADONA,载着小牛,坐过了两站。感觉一到这一带就很容易睡着呢。上次来的时候也迷糊得一塌糊涂呢」(注:DONA是一首童谣)
「两站……也、也就是说,你是来小田桐先生家蹭饭的?」
雄介好似独白的呢喃,被冷静的声音打断。
沉默再次降临。雄介将罐装咖啡抛向空中,然后用手接住。
几秒钟后,七海发出小鸟一般的笑声


「啊哈哈哈,长这么大怎么还这样不知廉耻,你这只海蟑螂」
「不带你这样笑得那么灿烂喊别人海蟑螂的吧!为什么我要去的是小田桐先生家,你这幼女却要向我抱怨?太不讲理了吧!」
「那当然是因为,小田桐先生家就是七海的公寓啊」
驱虫是分内的工作!
对出入的人不进行把关的话,公寓的评价可是会降低的。
七海扣起双手,露出微笑。雄介叹了口气,单手拿着咖啡,走了出去。七海也拿着瑞士卷,跟在后面。两人分别结完账,离开便利店。背后的感应门应声关上。
两人几乎同时转向对方。
「再见,似乎没有生活能力的人。七海发自内心的祈求,但愿不要再见到你」
「喂喂,刚才的话没听到么?我说,幼女。这罐咖啡,明显不是我自己喝的吧?怎么想都是当伴手礼的吧」
无糖罐装咖啡伸到七海面前。七海一瞬间沉默下去。她伸出手抢过咖啡,二话不说拉开拉环。
「啊————————————!喂————————————!」
「好,一口气,一口气!」
七海笑着拍起手。雄介发自心底的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倾斜罐子。
猛地一饮而尽。
「呀,真难喝!」
「不过,你倒是挺上道的嘛」
雄介的手突然一挥。罐子如同随手乱扔的球投向了垃圾箱。罐子漂亮地吸入了空罐专用的狭窄入口。
「好————————!」
雄介摆起胜利手势。七海向他投去冰冷的视线,叉起手。
「哎……反正你肯定想着『既然巴士坐过站,附近有便利店的话,就准备一件伴手礼,用虾米钓大鱼』对吧。咖啡也没了,乖乖回去怎样?」
七海再次露出笑容,雄介突然恢复认真的表情,走了起来。
「吵死了,我肚子饿了。我想吃米饭,请你别管我」
「那倒也没什么。七海只是不开心,不会为难你的。不过,要吃米饭的话,去买饭团不就好了么!」
「便利店的饭,是便利店的味道啊!」
「有什么区别!觉得这里的东西有那种味道,大致上八成都是因为先入为主,给我忍耐!」
七海的手指狠狠向雄介背后一戳。不过,她突然疲惫似的叹了口气,耸耸肩,转过身去。

为白痴而浪费时间,可谓愚蠢透顶。七海的一天可是很忙的。
为了度过平静和健康的一天,完全没有必要奉陪可疑人士。

她走向停在自行车停车场的自己的自行车。将猫型的包和便利店的袋子装进前篓。握住把手,推出小学生尺寸的自行车。
「那我回去了。你要敢来公寓,就给我做好觉悟吧」
「啊啊啊。反正你又会用阴险的方法把我轰出来对吧,你这幼女。我真是被讨厌了呢」
七海眄视怨声连天的雄介,蹬起自行车。离开便利店后,拐过拐角。满是帕青哥店的宽阔道路上,没什么人。七海笔直的骑着自行车,附近传来引擎的声音。

几秒钟后,她脑内闪起异样的信号。
背后的东西速度缓慢得很奇异,正以不自然的速度接近自行车。
下一刻,引擎声猛然爆发。
七海身旁形成一阵风,两人乘骑的机车呼啸而过。头盔的下面响起嘲弄一般的笑声。

前篓里的包不见了。
——————被抢走了。

七海正确掌握情况,当即将空气注入肺部。
就这样,她让音量最大限度的爆发出来
「有贼啊————————————————————————!」
坐在后排座位的少年仓惶地转过头去。然而,机车没有停下。
他们就这样拐过拐角,打算与七海拉开距离。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实现。
因素有三点。

一、嵯峨雄介不记得从便利店去小田桐家的路。
二、嵯峨雄介考虑到可能再次迷路,跟在了七海后面。
三、嵯峨雄介在听到尖叫之前便开始行动。

嵯峨雄介缺乏名为常识的东西。
所以,他既没有迷茫也没有犹豫。
注入全力将球棒向机车掷去。

七海的两根马尾辫一瞬间随风飘起。尖锐的风压掠过她的脸。掷出的球棒画着漂亮的正圆,撕裂空气。转过头的少年发出夸张的惨叫。

「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化作投掷武器的球棒直击后部座位的少年背部。发出沉闷的打击声,球棒飞向不可理喻的方向,掉在柏油路面上,高高弹起。
机车遭到冲击,大幅倾斜,但在快要倒下的时候拐过了拐角。后部座位上的少年身体靠在前面少年的背上,一动不动。

但是,嵯峨雄介对这种事毫不在意。
他的思维单纯明快。
飞车劫匪,就算脑袋被砸碎也不能抱怨。
「别逃,混账!」
他大叫起来,跑了起来。与此同时,七海以滑行般的动作将上半身移开自行车的座板。她一边用脚支撑自行车,一边移动到后部座位。雄介冲到她身边的那一刻,她出声说道
「来,用这个!」
「说得真是满不在乎呢,这是让我骑么?是这么说的吧?」
雄介不满的询问,不过还是跳上了自行车。雄介用七海的自行车脚太长了,于是他开始站起来蹬,速度顷刻间提起来。

轮胎咿呀作响。整辆车发出不祥的声音。
七海不放心地紧紧抓住座板后面。
雄介以破坏之势蹬起踏板。


「给我慢着!!!!!!!!!!!!!!!!!!!」
雄介狂吼,转向人行道。在他旁边,两人以威猛的速度飞驰而过。
七海微微起身,笔直指向胡同。
「找到了!在那边!」
两人骑乘的机车行驶在卡车旁边。后部座位的少年可能已经晕厥,不稳定的摇晃着。机车没有提速,沐浴在周围的喇叭声中。

忽然,驾驶座上的少年转向身后。他察觉到了狂奔的自行车。
雄介犹如骷髅般粲然一笑。

下一刻,机车向旁边急转。在喇叭声的风暴中,冲入侧道。机车直接强行提起速度,飞驰而去。
「唔,是觉得只要后面没车,后面的人就算掉下去也不会被轧死吧?真不是人!」
「嗯,不过那条路,你………………运气不错哦!抓紧了!」
「该抓紧的是你啊,你可是在站着骑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速度不减,调转车头。车体接近极限地倾斜,从机车转头的路口前面的第二个入口插进去。车轮漂移,七海的马尾辫碰到地面。她全力将体重移向车体倾斜的相反方向。
「别那么粗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着狂吼的抱怨声,自行车勉强恢复了平衡。
雄介一语不发的蹬起踏板。道路很窄,是个很缓的上坡。七海感觉速度很慢,向雄介叫喊
「喂,走这边真的没问题么!」
「吵、死、了、我、知、道、啊!」
雄介进一步施加力量。他的脸染成通红,汗水如瀑布般从额头上流下。速度进一步提升。七海的双马尾激烈的向后飘逸。
抓紧座板的手因汗水而打滑,七海用裙子擦干手掌。如今七海察觉到,事情只能托付给这位胡闹的驾驶员了。她调整呼吸,做好觉悟。

七濑七海没有烦恼。
七濑七海没有不甘心。

既然错了,就干脆一错到底。

坡面突然消失了。到达斜坡顶端之后,耀眼的蓝天刺痛两人眼睛。
太阳的七色光线白爆裂开,视线被染成白色。
雄介突然脸向左偏。七海眯着眼睛,也将视线投过去。

那里是向下延伸的台阶。

建造在民宅边缘的台阶,与下面的道路相连。
七海瞬间理解了。眼前这条路,恐怕就是抄在飞车抢劫犯前面的近道。
雄介知道近道,所以才在两个路口前面转弯的吧。

————于是接下来呢?怎么做?

察觉到答案,七海的思考停止了。
心脏激烈地搏动起来。她无意识的伸出双手,抱住坐下的雄介的背。七海将脸贴在湿透的衬衫上,咬紧牙关。

这是为了避免咬到舌头。
因为,雄介没有摁刹车,车轮正不停旋转。
驾驶员是个没有常识的男人,他将毫不犹豫的向左转弯。

在那前面,只有楼梯。

两人猛地腾空而起。车轮空转,胃仿佛完全翻滚起来的悬浮感向七海袭来,七海向手臂中施加力量。反光的屋顶和蓝天,映入她的视野。七海咬紧牙关,忍住涌到喉咙的尖叫。

不能尖叫。不能意气用事。
取而代之,雄介狂吼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嚯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七海心想,这个男人,去死好了。



感觉悬浮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
或许会像老电影里的外星人和少年一般,就这样越过天空。就在这么思考的瞬间,重力压了下来,七海感到安心。

就算死,七海也不愿与眼前的背影一同经历科幻的体验。

自行车以迅猛的速度下落。七海的两根马尾飘了起来,雄介的长发像狮子一样随风飞舞。
在两人视线中,那个熟悉的车体出现了。飞车劫匪正以迟钝的速度驶过来。负责驾驶的少年不断地向后方确认。可能是察觉到了气息,他抬起头。在七海眼中,这一连串的动作慢得异常。

视线相交,头盔下面的眼睛大大张开。
雄介凶残的笑起来。自行车朝着机车落下。

————只要走错一步,就会酿成一场惨剧。

自行车的前轮在机车前面触到地面。冲击袭向七海和雄介全身。在宛如疯马一跃而起的自行车前面,机车全力调转方向。机车顺势侧滑,然后倒下。两名少年和被抢的包被甩到路上。
速度没有提起来,可谓是侥幸。
负责驾驶的少年摇着头站起身来。他直接舍弃了另一个人,落荒而逃。

「喂!给我慢着!奇怪,还活着?」

雄介俯视颤动的少年,嘟嚷起来。雄介迅速从他的背上越过去,跑了起来。七海从自行车上下来后,冲向掉在路上的包。在她身后,前轮撞歪,骨架扭曲的自行车倒了下去。她抱紧薄薄的猫型包,松了口气。

七海当场坐了下去。
武打剧并不是她的专长。后面交给雄介就行了。
只用放着不管,他就会自动扛着猎物回来吧。

再看看路面,只见从自行车前篓飞出的塑料袋掉在那里。七海走过去,确认里面的东西。瑞士卷的包装虽然变得有些惨,但出乎意料的保持着原型。七海撕开包装,再度坐了下来。

一口将它吃完。
蜜瓜奶油的甜味在舌尖弥漫。

「……………………哎」

伴着心满意足的叹息,七海仰望天空。她拭去汗水,思考到。
现在虽是这种情况,今天还算得上平静。

  * * *

雄介一边奔跑,一边打开棒球包。他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取出球棒,用右手握住。他屈下身,如野兽一般疾驰而去。

不是为了七海。也并非出自正义感。
只因为眼前是他判定为能打的人,所以他一路狂奔。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这个连续的脚步声,无法想象是属于人类的。

「怎么回事啊,你丫怎么回事啊!」
被追赶的少年大叫着。他当即扔下头盔,张扬的红发露了出来。雄介漏出嗤嗤的笑声,穷追不舍。
拖在地上的球棒嘎啦嘎啦,发出不祥的声音。
「喂、喂、喂————————老实停下给我打好不好?」
「噫!」
少年发出微弱的尖叫。没有人会来阻止这一幕在恐怖电影中开场呈现的逃走剧。也许是不愿扯上关系,也许是没有引起注意,附近的民宅门庭紧闭。少年不断拼命地逃跑。在他身后,雄介用力抡着球棒。
突然,看到了道路前方的工厂。在民宅的边缘,赫然建着一幢黑色外观的建筑。工厂周围十分冷清,没有人影。少年冲进敞开的入口。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诉请
「救命,救救我……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怎么回事啊!」
「嘿」
雄介也越过入口的落差,冲进工厂内。从白铁皮制造的屋顶透出的光,洒在满布尘埃的地面上。电线和工具反射着哑光。从窗户露出的蓝天,在昏暗之中仿佛贴上了有色玻璃一般耀眼。
——————嘡
雄介将球棒粗暴地搁在肩上。他凶残的笑起来,看着红发少年。
少年缩到工厂的角落。他神情紧张,肩膀颤抖。
「好了,好了好了,游戏结束咯?」
雄介狰狞的笑起来。不过,他的表情突然消失。他凭借犹如野兽的直觉,转过身去。几乎同时,少年的脸扭曲起来。伴着狰狞的笑声,他不屑的粗声说道
「玩完的是你!」
雄介挥舞球棒,但是,球棒挥空。逼近雄介背后的人影,千钧一发地将其躲过。人影伸出手,将某种东西按在了雄介的脖子上。

响起吧唧吧唧的声音。冲击与剧痛袭来,雄介的视野染成黑色。
高压电流,一瞬间剥夺了他的意识。
明明应该没有那个功夫,但在意识将要丧失的刹那,他确实地呢喃起来。


——————————————————啊、糟了

  * * *

梦是暧昧,奇异,而且令人憎恨的东西。
能够认识是梦的梦,并不让人生气。
对,嵯峨雄介如此思考。

沙、沙、沙、沙、沙、沙、沙
从刚才起,就有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脸。
这一次,单调的声音充满耳朵。

在梦中,为什么能够感受到温度呢。他如此想到,然而得不到答案。
他的全身犹如尸体般冰冷。他的身体,有一半被雪埋没。因为雪的反射,天空闪耀着钝光。刺眼而又沉重的云空,是雄介从小时候便已习惯的风景。

非常寒冷。非常困倦。如果就这样睡下去,一定会无比轻松吧。
他再次这么想到。然而,这里是梦境。

他觉得,在梦境中,不能睡觉。
感觉仿佛坠入了地狱的深渊。

————哈

雄介轻轻地笑起来。坚硬的雪贴到他的脸,正在冻结。
突然,白色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雪落在感受到死肉温度的手掌上。好似石膏的白手,犹如本身便是雪塑成的一般。

非常,冰冷。

沙、沙、沙、沙、沙
温柔的声音,不厌其烦的回荡着。
冰冷的手,不断洒下雪片。

雄介扬起视线,在他脑袋一旁,有位女性仿佛正给他作膝枕。她一边微笑,一边将雪洒在他的脸上。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雄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起被雪埋没的右手。
——————啪
伴着湿润的声音,积雪落下。雄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冰冷的手臂,左右晃动手腕。

「已经————————够了哦」

他如此说道,女性困惑一般张开嘴。平静的眼睛,眯起来。
她无言地动起朱红的嘴唇。她无声的重复着「这样很冷吧」。雄介浅浅的笑起来,用左手盖住眼睛。于此同时,他深深的憎恨自己的无意识。

就算梦中,女性还是那么温柔。就算在梦境中,她还是发不出声音。
就算在梦境中————她的脖子上,还是残留着绳子勒过的痕迹。

虽然出现的是生前的她,但那道伤痕同样被再现出来。无意识竟然是如此残酷的东西。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膨胀后的尸体摆在眼前。

「够了————————————————————————别再继续了啊」

雄介小声呢喃,闭上眼睛。
他渴望被雪埋没。冻死。
但与此同时,他又明白自己是死不了的。
然而,想死的心愿,不过是个单纯的休止符
无聊。愚蠢。就连这种想法都无关紧要。
雄介将发稠发粘的感情的聚合块,随手扔掉。

他停止思考,试图放弃自身的纠葛。但是,他无法顺利做到。让他恨不得猛抓胸口的痛苦悠久的持续着。

砸碎自己的头骨,应该就能轻松下来吧。
他明知如此,但绝对不会付诸实践。

唯独死,坚决不要。

不想变成骷髅。不想发出冷笑。
追随温柔的她还有可爱妹妹的脚步,这种事连想都没想过

雄介再次开始猛烈地将思维运转起来。无法控制从自身内侧喷涌而出的言语,他咬紧牙关强行忍住。

到头来,憎恶不过只有这种程度。为了她们杀了父亲,不过是诡辩罢了。该死的是谁。在思考什么。思考什么才好。停下吧。已经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不论绝望还是希望都不需要
这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证据就是,触碰他脸颊的手的触感消失了。

雄介闭着眼睛,伸出双手。手掌已经碰不到任何东西。雄介就这样在漆黑的虚空中寻觅,责备自己的声音来脑内咕噜咕噜旋转。他继续进一步思考,直到无法思考为止,不断触摸。

此时,雄介强行关闭了意识。

——————————————快给我解脱啊。
——————————————快让我解脱啊。

他最后如哀嚎般,思考。但是,就连这件事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仿佛将凉鞋跳掉随手一扔似的,雄介轻轻地扔掉意识。

——————————————随便好了,睡吧。

就这样,在梦中,他再次睡着。
与此同时,远处想起某人诉求的声音。

起来、起来、起来啊、快起来!


某人的手掌再次碰到了他的脸。那只手缓缓地抚摸他的皮肤,然后离开。
下一刻,冲击毫不留情的在他脸上爆裂。

  * * *

「痛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嘘,别太大声!」
伴着声音一起,一张手帕塞进了雄介嘴里。气管被完全堵住,完全无法呼吸。雄介慢慢磨动着嘴,挣扎到最后,把手帕吐了出来。
「呸呸呸,干什么,你这臭小鬼」
「都说让你安静了啊!」
这一次,整叠面纸揉成团又塞了进来。雄介再次变得无法呼吸。
雄介挣扎一番将其吐出,将其中一部分咬碎,吞下。保障能够平安呼吸之后,他四下环视。

此时,他终于掌握了状况。

「——————————这里是,什么地方?」

雄介在陌生的屋子里。窗户上挂着遮光窗帘,阳光被阻隔。这里应该某高层公寓的一个房间。四块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中,充满浓重的生活气息。几个垃圾袋和杯面的残骸滚落着,散发着一股茧居的味道。在脱下乱扔的衣物之间,七海抱膝而坐。
「不管怎么看都是不认识的地方呢」
「噢,这地方完全不认识呢……于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雄介询问,打算站起来。但是,他的手绑在身后,动不起来。双脚也被绑在一起。雄介以匍匐的姿势,像鱼一样弹起来。
几番挣扎之后,他不再乱动。
「我说,难道我被绑起来了?」
「怎么看都是被绑起来了吧」
「那就早点告诉我啊……啊,真的耶。手腕好麻。姿势有点太不自然了吧,虾?怎么,我成虾了?」
雄介绑在后面的手掌一开一合。
他的状态正如他形容那样,就像一只被活捉的虾。
七海依旧抱膝,向雄介送去冰冷的目光。雄介闭上眼睛,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搜索之前的记忆。

满是尘埃的工厂在眼皮内侧浮现。感受到背后有人,转身挥出球棒。但是,没有打中。下一刻,什么东西按到了脖子上。
恐怕那是经过非法改造的电击枪。

「……于是,从这个地方以及这种状况来考虑,明摆着是被抢匪抓住,然后带过来的。然后,为什么你没有绑起来?能不能告诉我呢?」
雄介问道,七海露出厌恶的表情。她耸耸肩,轻柔的双马尾摆动起来。昏暗之中,她的样子依旧镇定。
「真是的……至少对七海平安无事高兴一下如何?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七海么?」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于是,能告诉我么,老师?」
雄介仰视七海,再次用不开心的声音问道。七海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拨动留海,开始讲述

「……真拿你没办法。就告诉你好了」

那是和雄介分开后,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发生的事情。
红发还有挂鼻环的青年二人组,乘车来到了七海那边。察觉到两人接近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七海放弃逃跑。

相对的,她装成了非常沉默寡言而且性格软弱的少女。
她判断扮演仅仅是受到牵连的少女是妥善的方案,于是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七海虽然大叫过『有贼』,但似乎多亏之后雄介造成的冲击力似乎让她成功蒙混过关。二人组与什么人取得联系,将昏迷的少年抬走,乘车转移。七海被强行一起带了过去,装出害怕发不出声的样子,在雄介身旁发抖。
雄介和七海就这样被带到了某个公寓。
「从车内的情况看,他们似乎是四人一伙。这幢公寓似乎是飞车抢匪和砸车小偷当做中转站的地方,有一个人似乎住在这里」
七海和雄介被扔进了公寓的一个房间,雄介的双手双脚被捆住,嘴里塞上了东西。不过,七海只顾着一边发抖一边蹲坐在角落,于是逃过一劫。
「门锁除了一般的锁,还进行了非法增设,被改造成只能从外面开启的状态。逃走是不可能的。塞住嘴巴,是因为只要声音一大就会让邻屋听见。因为威胁过不照做就杀人,所以得以幸免。把我们两个一并扔进这个房间,是因为我们在旁边的话,他们有很多话说起来会不方便,并且他们似乎判断将七海从哥哥身边带走也很麻烦。没有人监视真是谢天谢地呢。感恩戴德吧」
「等等。你说的哥哥是怎么回事?谁是哥哥?」
此时,雄介缄口。他摆出厌恶的表情,肩膀颤抖起来。
七海轻轻一哼,叹了口气。
「是你哦。七海遭到了飞车抢劫,哥哥夺包心切而失控,于是妹妹受到了牵连,整个故事就是这样。真受不了,七海和你究竟哪里像了!七海认为,人类和海蟑螂的区别应该显而易见!」
「不要把我是人类的事实扔到了忘却的彼岸啊!」
「吵死了!再不安静点,还给你塞上哦!」
被这句话镇住,雄介沉默。他嘴巴几度开合,下颌左右移动。的确似乎咬过某种东西的异样感仍残留着。只见被切断的布掉在地板上。
————被切断了?
「我说,这是怎么弄断的?」
「这不是无可奈何么。毕竟为了不让小孩子能够用手扯断,又不至让人解开,绑得很扎实呢。不过用切的不算困难哦?」
「不,我是问你怎么办到的」
犯人怎么也不至于蠢到把利器留在房间里吧。
雄介问道,七海伸出手,在放在身旁的猫形包里翻找。从里面取出一把折叠式的刀。
————啪
伴着锐利的声音,刀刃反射光辉。
「等一下,为什么你会带着这种东西啊!」
「防身用的。平日里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点那个。就没有催泪喷雾之类更加安全的东西么,老师!」
「那些也有通过邮购弄到了,不过在上学用的小型挎包里哦」
七海若无其事的回答后,将刀收了起来。薄薄的猫形包,用新月形的笑容注视着雄介。雄介诧异的问道
「…………真亏这包没被收走呢」
「哼哼,这个很薄对吧?能够马上藏进裙子和内裤中间。他们似乎以为因为下落的冲击而飞出去了……喂,看你都让七海说了些什么!!!!!」
「痛!痛、痛啊,反对暴力!坚决抵制暴力!」
「这话从你嘴里冒出来,说服力低得可怕呢……」
七海重重的叹了口气。雄介仰视着她,一时陷入沉默。
不久,再次像鱼一样开始蹦起来。
「喂,那边的臭小鬼。更正,七海小姐」
「有何指教,似乎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更正,海蟑螂」
「这是在恶化吧!不说这个。能不能用那把刀把绳子给我弄掉?」
「七海不要……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没办法了呢。七海明白了」
七海站起来,再次打开刀,将刀刃压在绳子上,不熟练地上下滑动。就这样,过去了几分钟。雄介不想被割到手,一直屏息等待。
不久,绳子发出沉闷的声音,被切断了。
七海抖了抖发麻的手掌,收起刀。
「剩下的自己解决吧。七海不擅长这种事」
「噢,谢了。不过,没想到呢」
「怎么了?难道还要向七海抱怨不成?」
「不,完全是在受你照顾呢」
雄介注视自己恢复自由的手。手腕上残留着绳子留下的淤痕。他猛地抖抖手,擦伤的疼痛蔓延开。血液流通,手指开始涌上一阵瘙痒。
「你的手如果用不了,到了关键时候可就麻烦了。七海最讨厌打斗场面了。人要适材适所,后面的就全部交给你了」
七海微笑着,将刀交给了雄介。雄介简单应了一声,开始割脚上的绳子。雄介的速度比七海更快,将绳子切断。
雄介将绑脚的绳子踢飞,仰望天空。
飞走的绳子掉在垃圾山下。两人相顾无言。
不久,雄介呢喃起来
「后面怎么办?」
「怎么办呢」
布满尘埃的空气中,七海耸耸肩。她撩起头发,悄悄说道
「总之,他们似乎在决定如何处置我们。虽然很气愤,但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们大概就是这样呢。也说过要把我们沉进海底之类危险的话。他们本来觉得就地拳打脚踢一顿也就够了……似乎在怀疑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哦?七海觉得,还是再看看他们的动向比较明智」
「也对呢。就这么办吧…………球棒也没了,心情好低落」
雄介嘎啦嘎啦地左右扭动脖子。七海点点头,靠在墙上。
沉默降临。只闻时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不过,向四周看去,没有时钟出现在视野中。是不是埋在哪里了呢。
雄介望着自己的手和脚。淤痕很痛,但没什么大不了。
口很渴,可就算抱怨也无济于事。只能任凭时间流逝。
两人相互看了看,相互露出讨厌的表情,一语不发。
后面的呢喃,已是早就决定好的。

「…………………………好闲呢」
「…………………………真闲啊」

七濑七海喜欢平静,但讨厌无聊。
嵯峨雄介即讨厌平静又讨厌无聊。

这正如停止泅泳就会死的金枪鱼一般。

两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雄介踢出脚摊下去。七海无言地在包里翻找。她从里面取出某种东西。

「………………现在几点了?」

昏暗之中,点亮灯光。白光照出七海的脸。

出现在她手中的,是手机。
雄介就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直起上半身。

「臭小鬼更正,七海小姐」
「在?」
「你现在,拿出了超超超超超超重要的东西啊!」
雄介倏地指向七海。七海不解地微微倾首。
雄介匀速移动手指,指向玫瑰粉的轻薄型手机。
他极力压低声音,叫喊道
「有这个的话,不就能够联系外面了么!」
「……于是,究竟联系谁呢?」
七海笑眯眯地微微倾首。
雄介收起伸出的手指。他瞬间沉默下去。两人相顾无言。
几秒钟后,响起七海平静的声音

「联系小田桐先生的话,很有可能是飞蛾赴火对吧?话虽如此,七海还是觉得不要报警比较好哦?」

雄介缓缓眯起眼睛。

他的眼睛里,丝毫不见先前的轻浮。
只是,露出冰冷的光。
「…………原来是这样啊。难道说,你注意到了么?」
「…………天知道。不过,七海知道的是,报警并接受询问之后,最后会闹上公众传媒。这种事,死也不要。况且」

七海七海喜爱平静。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提起兴趣。
对无关紧要的闹剧将会延长的可能性,希望极力排除。
而且,她注意到了某项事实。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报警,你真的就没问题了么?」

必定会变成与嵯峨雄介一起接受警察询问的状况

七海的语气,就像在询问明天的天气一般轻松。
七海双手十指相扣,亲切地微笑起来,用唱歌一般的语调接着说下去
「听传闻,这几个月似乎到处频发殴打事件哦!凶器是球棒!受害者的年龄和职业没有共同点,以男性居多。其中很多似乎犯过猥亵或者恐吓之类的罪行哦。在夜里突然出现,砸碎现行犯的脑袋,然后消失的人,究竟是谁呢?」

似乎并非号称正义的同伴,而是在动口之前先挥球棒的人哦!

雄介无话可说。七海笑容不改。
这张完美的笑容,就像天使一样。

「——————你的球棒,经得起调查么?」

七海突然低声细语。
沉默降临。七海松开扣起的手指,重新抱住膝盖。雄介粗暴地挠了挠金发。他打了个大哈欠,仿佛无所谓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啊。我知道了。的确很糟糕呢
「是啊。这么说未免有自夸之嫌,不过七海可是个聪明人哦」
七海若无其事的点点头。雄介站起来,伸出手。
手机从七海手中消失了。她一瞬间摆出惊愕的表情。下一刻,七海张大双眼,仓惶地站起来。
「你、你干什么!还给我!」
雄介躲过七海想要抢回手机的手,望着液晶屏幕。发光的画面中,一只黑猫坐在钟上,摇着尾巴。时钟的指针表示出下午一时二十分。
「我说,这个里面装了游戏么?」
「七海不喜欢装应用程式!别说那个了,还给七海!抢人家手机是鬼畜的行为!你在乱敲什么!」
雄介开始在手机上输入什么。烦躁的七海以真刀实枪的动作踢了上去。小小的脚埋入股间,雄介无声的崩落下去。七海连忙在空中接住从他手中掉下来的手机。
叼着信的小鸟图画拍着翅膀消失了。
七海向雄介投去冰点以下的视线。

「你发了什么……?」
「…………、……………咕、………………」
「应一声如何?」
「强……人……所、难……」

雄介断断续续的作出回答。七海放弃等待他的回答,查看已发送的邮件。打开一个邮箱不认识的邮件。

标题:雄介 正文:还好么?

七海倾首。她一脸意外的看着雄介,在他好像乌龟匍匐在地的背上敲了敲。可能是恢复了一些,雄介抬起脸。七海将手机递到他眼前。
「真够随便的呢。这是发给谁的?」
「啊,这个么?是幸仁。我想那家伙也差不多会用邮件了」
「你用人家的手机发,是想干嘛?另外,幸仁是谁」
「一个宅在家里的豆芽菜」
这个解释让本人听到,应该会哭着抱怨吧。
下一刻,手机发出震动。七海一脸厌恶的打开收到的邮件。
「…………回得真够快呢」
随即,她沉没下去。
七海的眉心更加厌恶地挤到一起,将手机递了出去。
雄介张开双眼,随即僵直。

标题:呀嚯!(^^)!
正文:好久不见!收到邮件超开心! (*^_^*)雄介君还好么?我超没问题!(^_=)=☆ 不过雅小姐每天冲我发火 (/_;) 超失落!好想再来奈午市玩啊!!小田桐先生也有劳了哦!(^^)V

「……………………………………………………你谁呀」

响起低沉的声音。雄介用颤抖的手接过手机,捏紧。七海依旧一脸厌恶,对雄介讲道
「情绪好得令人心烦呢。七海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不过你居然认识这种类型的人,这件事令七海感到非常震惊」
「有点不对啊。角色变化太大了啊」
雄介再次摆弄手机。七海仿佛对他的狼狈感到很有意思,也就默认了他的行为。
雄介输入朴实的文字,按下了发送键。

标题:无 正文:你谁啊?

回信马上就收到了。一打开收到的邮件,热闹的文字再一次罗列其中。

标题:咦——(@_@;)
正文:好过分啊,我是幸仁啊(/_;) 自己发的邮件,不带问你是谁的吧?(^_^;)
适可而止哦(>_<) 就因为你老这样,小田桐先生才一直头痛的啊(>_<)!

「我认识的幸仁……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
「就算你这么说,七海可不管」
七海饶有兴致地看着惊慌的雄介。雄介无言的动起手指。这一次输入的文章比先前长一些。

标题:不幸的信
正文:不把这封邮件在一小时内发给五个人,不幸就会降临。

「真阴沉呢。突然受刺激了?」
「我想看看他会怎么反应」

马上又收到了回信。打开邮件,雄介第三次沉默了。

标题:(· ·?
正文:((+_+))((+_+))((+_+))((+_+))((+_+))

「………………………………出乎意料呢」
「在混乱呢,看得出来」
雄介吃惊,七海点头。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一打开,又来了一封邮件。

标题:不幸的信
正文:不把这封邮件在一小时内发给五个人,不幸就会降临。

「咦,这家伙好过分!」
「把诅咒还回来了呢。脸皮真厚呢」
与感到佩服的七海截然相反,雄介张着嘴注视着液晶屏幕。
几秒钟后,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打开收到的邮件,上面摆出新的文章。

标题:好过分啊(/_;)
正文:我没有五个人可以发啊(/_;) 救救我(;O;)

「一般会把诅咒发给别人,再向别人求救的么!」
「这个行为自相矛盾呢。已经不知到究竟是脸皮厚还是胆小了呢」
雄介一边小声怒吼,一边输入回信。七海半阖着眼望着文章。
「——————小田桐先生?」

标题:无 正文:给小田桐先生发过了?

无视七海满含疑问的呢喃,雄介按下发送键。
七海掐住雄介的脸,用力拉扯。
「怎么回事?他还认识小田桐先生?」
「痛、痛、别扯」
七海毫不留情的拉扯雄介的脸。雄介喊痛,正打算逃跑,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雄介维持着被拉脸的状态,打开邮件。

标题:没发哦? 正文:因为,这么做不好啦(>_<)

「你这混球,究竟怎么看待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说过让你安静一点么!」
七海松开雄介的脸,迅速将纸巾塞进他的嘴里。
下一刻,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标题:无 正文: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_+)) 要发五个人绝对办不到(/_;)

「谁管你!」
雄介关上屏幕。费了一番功夫吐出纸巾,又咽下去几张。
七海将手机拿回来,再次收进包里。沉默弥漫开。
「啊,那个幸仁和小田桐先生认识……」
「具体的还是不必说了。反正七海不想和他打交道」
七海明确的给出回答。雄介失望地沉默下来。七海将猫形包放在腿上。

突然,包不祥地震动起来。

「又是刚才那个幸仁发的吧」
七海取出手机,打开邮件。她的脸,微妙地僵住了。
她无言地将画面递给雄介。

在上面,排列着神秘的文字。

标题:无 正文:不要骚扰我的侍从

「……………………」
「……………………」

雄介的脸抽搐起来。语气明显不同的文章,不觉得出自同一只手。
挑出一部分文字再看一遍,雄介的背脊颤抖起来。
他知道。将水无濑幸仁称作侍从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在雄介脑中,浮现出美丽女性的身影。

她正露出女鬼一般的笑容。

「算、算了。不给幸仁发恶作剧邮件了」
「也对。虽然不太明白,但七海也觉得这个决定无可非议」
两人相互看了看,关掉了手机的电源。
白色的灯光消失了。眼中的黑暗仿佛浓度增加。两人靠着墙,望着不太干净的天花板。
就这样,彼此保持沉默。
不过,七海突然轻轻嘟嚷
「那个,可以问个问题么?」
「………………嗯?」
雄介嫌麻烦一般,反问道。七海接着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刚才,做了什么梦?」

这句话出其不意。七海侧眼观察雄介的样子。
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动摇,只是将空洞的眼神投向天花板。
蒙着灰色的天花板,不见雪的踪影。大颗的雪片飘落,渴望将视野完全遮住。干脆降下大量的雪,埋掉整间屋子就好了。
想着这种事,他给出简洁的回答

「——————噩梦」

七海没有回答,她偏开投向雄介的视线,若有所思的敛目。
她抱住膝盖,将下巴放在上面,眉毛一时不开心的缩紧。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她用非常嫌麻烦的口气说道

「只事先说一句」

七海睁开眼睛,视线投向雄介。淡然的说起来

「七海对你的烦恼不感兴趣,也不想问。只不过,七海最讨厌梦话里说『给我解脱』的人」

沉默弥漫开。雄介没有回答。七海也一语不发。
他们彼此不开心地望着天花板,令人刺痛的沉默充填整间屋子。

但是,这很幸运。墙壁的另一侧响起门打开的声音。
————是隔壁房间。


七海和雄介彼此看了一眼。两人默默颔首,站起来。

他们心照不宣。
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 * *

红发少年离开房间后,抓住了隔壁房间的门柄。
在那里,正监禁着用球棒袭击自己的少年,以及少年的妹妹。
关于他们的处置,同伴之间仍有分歧。一个人对如何处置毫不关心,一个人坚持极端论调,要杀掉他们。他自己其实也很害怕。
要是不把少年和少女强行带过来,扔下不管就好了。都是因为专程将他们绑架过来,所以才惹来了一身麻烦。一想到这样下去,前辈的极端论调将没人能够控制,自己会沦为杀人犯,他便感到一阵恶寒。

此时,他张大双眼。
双马尾的少女倒在房间中心。

她缩成一团,激烈的抽搐着。想起夸张的咳嗽声。
少年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他连忙靠过去,抱起娇小的身体。她面色苍白,她的手掌白得像骨头一样,紧紧握住。
在她身旁的地板上,是一滩好像呕吐物的东西。他仓惶地向她提问
「喂、喂!你怎么了,喂!」
「……噫……唔、啊…………」
少女痛苦的发出声音,脑袋随即耷拉下去。
可能因为意识非常浑浊,微微张开的眼皮下面,眼球无规律的运动着。
面对这个异常的状况,少年倒抽一口凉气。就在下一刻。

他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此时,少年立刻想起来。
话说,这屋里的人,有几个来着?

他连忙转过身去,与此同时,拳头陷入胸口。剧痛窜遍全身,少年当场蹲了下去。唾液从嘴里不停地流出来,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

在苦闷不支的少年背后,少女蓦地抬起脸。
两根马尾左右摇摆,七海发出疲惫的声音。
「尽管臭不可闻,不过进行得很顺利呢」
在她背后,有一个垃圾袋破了,放在从红发少年的角度看不到的位置。里面洒出来的厨余混着汁液,在地板上扩散开。
雄介走近蹲下来的少年,在他身旁坐下,看了看他的脸。
「喂,要不要紧?应该不要紧吧,而且我还手下留情了。对不住了,看你刚才的狼狈样子,在坏人中应该是那种让面包发霉的细菌的程度吧。是那种感情脆弱的类型么?不过,还是得让你老实点哦」

咻————————————!
雄介迅速撕开掉在地上的衣服,将少年的嘴堵住,捆住他的手脚。接着,确认他能够正常呼吸,让他躺在了垃圾袋之间后,两人走了出去。

在他们背后,少年像鱼一样弹着。雄介一时驻足,转过身去。
看到他的样子后,由衷感到认同一般呢喃着

「……果然很像虾呢」

雄介再次走了出去,和七海一起离开了房间。
门咿呀作响,然后关上。

  * * *

「就这样,锁从外面打开了。怎么样?七海觉得,直接回去应该不成问题。到了外面还可以报警。还是快点离开吧」
「啊,球棒也没了,心情好失落,好吧,就这么办」
两人小声快速交流。从走廊上能够看到老旧民宅的屋顶。天空很蓝,但走廊一片昏暗。街景静悄悄的,空无人烟。
七海一马当先,在不太干净的天花板下走向电梯。
但是,走了几级台阶之后,响起硬质的声音。

——————噶嚓
七海面前的门打开了。这幢公寓的入住者很少,四楼除了犯人似乎没有其他人入住。七海在被带走的时候,掌握到了这些情报。

七海依旧面带笑容,思考着为什么会这么不凑巧。
恐怕,得怪身旁的海蟑螂平日里爱造孽吧。

七海立即调整呼吸,屈身。门打开,戴鼻环的青年走到走廊上。粗鲁的容貌和张扬的金发映入眼中。在即将朝七海和雄介走来之前,七海飞奔出去。
七海如子弹一般,用身体撞向打开的门。
门应声关闭,撞到青年。
「疼死了!搞什么鬼!」
在他大叫的同时,站在七海背后的雄介迅速移动。他从半闭的门前面穿过,看准时机,在青年打算开门的时候,用肩膀撞了上去。这一刻,七海将把手拉向跟前。被猛然打开的门拖住,青年失去平衡。雄介一跃而起,脚在青年的头上挥下去。
——————叩
雄介的脚踝陷入青年的脖子,发出钝响。
青年当即倒地。七海将门敞开,冲了出去。雄介将青年的背当做踏板,跳了起来。他将七海抱起来,当即转了滚了半圈,让七海先走,然后跑了起来。

————在这几秒间。

从背后传来痛苦的呻吟。下一刻,这个声音爆发。
某人发出背部被踩踏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啊。别小看人好不好?」

与此同时,响起冰冷的声音。雄介冒起鸡皮疙瘩,仅凭直觉向前一跳。
他紧紧抱起七海,在地板上滚了一圈,直接就这样将七海向前扔出去。七海被扔到电梯前面,抬起脸。
「你干什么!、!」
「快逃,小鬼!先到下面去!」
雄介叫喊。七海掌握情况,一声不吭的按下电梯的按钮。
门刚一打开,七海便从缝隙中溜了进去,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关闭按钮。
她转过身去,利器反射的光刺到眼睛。


雄介,正与持刀的男人对峙。
直到门关上的前一刻,七海一直凝视着他的身影。

  * * *

本想将刀踢飞,却以失败告终。
雄介退开一步,拭去滑落到下巴的汗水。

眼前男人的手中,是一把大型的救生刀。全长超过了三十公分。刀刃上有着锯子一般的沟槽,前端勾勒出锐利的曲线。

雄介的视线从刀上移开,盯注眼前的对手。
男人露出平静的笑容
男人仿佛看着胡闹的孩子一般,注视着雄介。
男人中等身高中等体型,大众化的容貌,影子微妙的薄弱。全身穿着黑衣的样子,让人联想到黑衣人。年龄似乎很年青,不过看上去超过了三十岁。
雄介感觉背后冒起鸡皮疙瘩,无言地手掌一开一合。
他的手中,没有球棒。他将视线落在手掌上,咬紧嘴唇。
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脖子左右动起来。骨头发出嘎啦的声响。
「这算怎么回事。我都说了很麻烦了吧?把这种东西带过来想做什么。我本来想还是算了,让你们回去好了。说起来,我也是个外人。不过是被脑子不好使的熟人强行喊出来罢了。不过啊,你闹得有点过头哦」
他的眼睛像线一样,眯得更细了。在他手中,刀子咕噜咕噜的转着。
「贼船已经上了,就稍微玩玩吧?」
雄介不知男人是什么来头。
不过,他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与先前的对手截然不同。
雄介静静的咽下一口唾液,向后退了一步。
杀了父亲之后一直忘却的感觉,久违的回想起来。

自己还是个孩子。
还很无力。

「不妙…………………………情绪好低落!」

雄介呢喃着,向后跳开。与此同时,刀掠过他的腹部。
男人再次跃起,以毫不多余的动作与雄介展开肉搏。雄介连忙向后退开,可无法顺利的拉开距离。划出锐利轨迹的刀,切开他的衣服。浅浅的红色在皮肤上冲开。
疼痛令雄介嘴角歪斜,雄介进一步后退。脚被缠住,速度放慢。
两三次用危险的姿势躲开刀刃之后,到达了楼梯。但是,雄介没有用力下去。雄介猛地蹬起底板,手放在扶手上,直接横越过去。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男人短短一瞬间双眼张开。
雄介掉向了下面的楼层。没有闲工夫确认落地地点。他在空中强行调整姿势,将所有的神经集中在脚上。他打算从狭窄的楼梯上掉下去,然后失败了
他脚下一滑,摔在了台阶上。雄介短促的吐出一口气。胃里的东西向上翻涌,喉咙如抽筋一般疼痛。他忍住狂喷的汗水,打算站起来。但是,脚无法顺利的动起来。他尝试用意志的力量,控制颤抖的全身

此时,开关切换了

「……………………………………………………奇怪?」

雄介茫然的望着天花板,发出声响地扭动脖子。
他就如同是一般躺着,小声呢喃。

「…………………………………………我,在害怕么?」

他不可思议的呢喃着,就这样,在楼梯上摆成大字,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仿佛仰望着蓝天一般望着天花板。他眨了几次眼睛。从楼梯上面,响起硬质的脚步声。男人慢慢走下来。

————踏、踏、踏

澄澈的脚步声响起。男人在雄介跟前的台阶停下来。
他屈下身体,坐了下来,就像对流浪猫搭话一般,说道

「怎么,不玩了么。嗯?」
咻啪、咻啪、咻啪、咻啪

他熟练的旋转着刀,问道。不过,雄介没有回答。
雄介的眼睛咕噜咕噜的旋转,呢喃起来
「烦死了,混蛋」
雄介毫无前兆的动起身体。
他保持着躺下的姿势,毫不犹豫的掉下台阶。响起肉碰撞的悲惨声音。就好像被扔掉的人偶一般,雄介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雄介撞到了楼梯间的墙壁,动作停了下来,再次摊成大字,仰望天花板。男人仿佛吃了一惊,吹起口哨。他用愉快的语调问道
「喂、喂,这究竟是在干什么?能不能稍微告诉我一下?」
雄介没有回答。不过,他不耐烦的挥动手腕。
下一刻,他猛然直起身体。力量从肩膀卸下,仰望天花板。
他的嘴茫然地张开,漏出犹如来自地狱的声音。
「…………啊————————————、这不行啊」
「………………嗯?」
男人纳闷,下到雄介前面的台阶。但是,男人的身影已经无法进入雄介的视线。雄介双手猛烈地开合。
就好像在寻求某种东西一般。
「不行啊。不行啊,这可不行啊,都说不行了啊」
男人蹙眉,不解地听着这个声音。
雄介的独白还在继续,语速逐渐增加。
「不行啊,不行啊,喂?我不想死啊。我好怕啊。所以,我不要死,我要苟延残喘的活着啊,喂。这样就够了。这一点我知道啊。可是,不行啊。不行啊」
从他的嘴唇飞出泡沫。充血的眼睛左右移动。
愈加激烈的口吻,顷刻间转化为悲痛欲绝的叫喊

「什么啊,正常点啊。普通的害怕什么的蠢不蠢啊,蠢不蠢啊你,这是说情绪低落的时候么。着急什么啊。害怕什么啊。什么正常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以异样的动作站起来,如骷髅一般露出牙齿,重新转向男人。他的表情中,明确的浮现出走投无路的神色。
男人不解的歪着脑袋。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雄介的反应是在太过诡异。仿佛比起面对死亡的恐惧,看上去更像在害怕从身体内侧激发出来的感情
「不可思议……将死之人会有人这种反应,还是头一次见到,有意思」
「吵死了啊…………吵死了啊、吵死了啊、给我闭嘴…………………」
雄介的手犹如癫痫发作,不断地张合。
他咬牙切齿。但是,他寸步难行。
他的状态乱了。与平时的状态存在致命性的差异。雄介虽然认识到这一点,但束手无策。

这里,没有能将人头盖骨砸碎的东西
回想起很久以前,怀念的人,用那个单手将狗的头盖骨砸碎。手掌再次以异常的速度发生痉挛。雄介咬牙切齿,甚至能听到骨头在咯吱作响。

————这个时候,无法顺利的发狂
但就在下一刻。

「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呆子!!!!!!!!」

台阶之上响起巨大的声音。雄介微微张开双眼。
唯独此刻,他不由将自身的纠葛与苦恼全都遗忘掉。


奇怪,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到这里的瞬间,男人头也不回的屈下身体。与此同时,某种东西以可怕的力量冲了过来。那个东西描绘着漂亮的正圆,撕裂空气。
那个东西撞到墙壁,应声弹起。

哐————————————————

金属球棒掉在了楼梯间。雄介张大眼睛,向楼上看去。

在那里,是如仁王一般伫立的小个子身影。
耀眼的蓝天在她背后绽开。裙子随风飞扬。仿佛在说「别看里面」一般,太阳的七色虹光在眼前放射开。
她插着双手,低声呢喃。


「就算是一瞬间,你觉得七海害怕了,这是耻辱。七海什么也没说,你却自作主张让七海逃跑,这也是耻辱」
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气愤。
七濑七海露出灿烂的微笑。
「七海可不要欠人情。你以为七海会报警之后立刻逃之夭夭?报警的话,你的处境会很不妙吧。于是,七海就过来,结果你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
下一刻,雄介感觉她的双马尾仿佛浮了起来。
七海狠狠地瞪着雄介,大叫起来
「少开玩笑了!让别人先逃,是能够活下来才说的台词吧!七海对不感兴趣的东西提不起兴趣,可是如果因七海而死的话,七海会很伤脑筋的!要死别跟七海发生瓜葛,找个荒郊野外去死好了!」
她气得一塌糊涂。雄介愕然地望着她的身影。突然,她缄口不语,用令人惊讶的冰冷眼睛俯视雄介。

那张脸,与梦中与他说话时一模一样。
她摆出鄙夷的目光,说

「七海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不过,对活着没什么好去烦恼的

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哐啷
放出话之后,她将棒球包扔向楼梯。收在里面的剩余的两根球棒从楼梯上滚落下来。七海突然冲了出去。两根马尾边随风飞扬,然后消失。

只听到电梯发出下降的声音。
几秒钟后,雄介望着空空如也的蓝天,叫起来

「你这个时候又把我扔下么!」
「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男人毫无恶意的呢喃起来。看着雄介与七海的交流的时候,紧张感似乎突然消失了。下一刻,他的头发舞动起来。风压掠过男人的脸。

铿————————————

发出尖锐的声音,刀从手中被弹飞了。
男人没能掌握情况,不断眨眼。
在他眼前,是挥起球棒的雄介。

「——————————————————————————我知道啦。多谢咯」

雄介轻轻地呢喃。刀旋转着向下落去。雄介微微偏开脸,掠过脖子的刀刃掉在地板上,切开运动鞋的前端。
但是,他没有丝毫动摇。他的嘴上,点缀起凶残的笑容。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球棒朝着男人挥了下去。男人后退一步,将其避开。雄介以凶猛之势挥出球棒。球棒撕裂空隙,发出激烈的响声。
每次以异常的速度挥舞球棒,雄介的手便会咯吱作响。但是,他毫不在意。男人被疯狂的动作所压迫,向后大跳一步。随后,他如同画弧一般在楼梯间移动,退下台阶。
「哎呀,这可真没想到………………哟、不好」

铿————————————
尖锐的声音再度鸣响。

被投出去的球棒回旋着从男人身旁穿过,砸在墙壁上,应声弹起。男人一瞬间转向背后。他的脸上,浮现出明确的紧张。
雄介无言地伸出手。在他手中,收起了七海留下的球棒。他扬起嘴,露出凶残的笑容。目睹野兽一般的表情,男人困惑地举起双手。
「你这眼神真让人讨厌。我可不想对付完全发狂的人。不好意思,能让我回去么?再继续下去,可要超过我的工作范畴了」
「 啊 、 你 要 逃 么 ? 你 想 逃 走 么 ? 你 想 逃 走 吧 ——————? 」
雄介如唱歌一般问道。男人叹了口气,手绕到腰后。他又取出另一把刀,扔上空中,然后熟练地接住,对雄介问道
「刚才那孩子,不是在下面等你么?对了呢。至少让那孩子吃点苦头吧,要不要试试?」
被如此问道,雄介停了下来。他的表情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的放下手,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男人。
男人露出笑容,向后退开。
「这么决定,对咱们都好吧?再见了。有缘再耍吧」
男人用轻浮的口气说着,走了出去。
就在下一刻。

「——————那家伙,怎么可能会等我」

雄介轻声呢喃,一跃而起

他身体飘起来,毫不犹豫的冲下台阶。

————朝着男人的方向。

男人转过身来。雄介在他的肚子上完成着陆。男人的身体弯成「く」字。在此前一刻,他强行挥刀。雄介的牛仔裤被切开,血从里面流出来。雄介直接在体势崩溃的状态下,摔到了楼梯上。
男人掉到楼梯间,空气从肺脏压出来,然后一动不动。躺在楼梯上的雄介,仰望天花板。他眨了几下眼睛,挥出手。

————呼
伴着强而有力的声音,球棒指向天花板。

「嚯」

雄介发出小口无意义的感叹,然后起身。他摇摇头,用球棒撑起身体。他的大腿还在微微的流着血。

他就好像如今才察觉到一般,呢喃起来


「………………………………………………………………啊、好痛啊」

  * * *

「搞定了么?」

雄介下到一楼,立刻停了下来。
七海从公园外的树丛中现身。她拍掉黏在头发上的叶子,优雅的下到地面。在她手中,是不知从哪儿买来而且已经喝完的果汁空罐,还有似乎用来垫屁股的沾满泥的衣服。恐怕是从那个屋里拿出来的。
雄介半阖着眼问道
「你……怎么没逃?」
「因为,如果你被杀了,七海不马上报警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如果你受伤了,也要做很多准备……七海觉得,状况已经分析的很透彻了。在这里地方,只要自己不出来,是不会被发现的!」
七海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躲在树丛后面,只要不是刻意去向里面窥视,的确不会被看到。
「什么啊。如果我受伤了,难道你要叫救护车么」
「不,就算你向急救人员提供证言,七海为了撇清关系,还是需要清理现场留下的痕迹。就算事情让同学知道了,也会相当麻烦吧?」
七濑七海喜欢平静。她为此不懈努力。
七海露出宛如天使的笑容,雄介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七海用随手撕下的布绑在雄介脚上。由于牛仔裤的布料盖得很严实,从外面看不出受过伤吧。肚子上的伤很浅,血已经止住了。他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啊,我知道了啦。谢谢你把球棒拿给我。多亏你,勉强解决了。再见!」
突然,雄介的衣服被用力拉住,转向身后。
七濑七海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满可爱的笑容。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现在报警的话,警察就算要来,多半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七海微微倾首,抬头看着雄介。
她单手拿着橙汁,问道


「那帮家伙,你都绑好了么?」

  * * *

「诶哟、嘿!」
雄介将背上的男人放下来。
房间里,四个人摆在了一起。左端是红发少年,他瞪圆眼睛,像虾一样挣扎着。挂鼻环的青年一度恢复意识,但是雄介用球棒又给他来了一下,让他昏厥。在机车上吃了球棒一击的少年虽然有意识,但身体似乎无法动弹。黑衣男子尚未清醒。
他们所有人都用撕开的衣服绑住嘴。活用屋子里找出的尼龙绳,将他们身体绑住。对其中拿刀的男人绑得特别结实。
七海无聊的坐在旁边。她不帮忙,只是监视雄介完成工作。看到雄介放下男人之后,她微微倾首,问道
「弄完了么?」
「啊,弄完了」
雄介随口回答。听到回答,七海将准备好的纸放在了右端的男人身上。上面写着一排无法辨认笔迹的字。

『飞车劫匪。劳烦逮捕』
纸上大致写了旁边的房间是犯罪分子的窝点。

隔壁房间还留有大量的包。不管要多少证据应该都能找出来吧。
在七海的指示下,雄介小心翼翼的消除了自己和七海的痕迹,两人离开房间。穿过走廊,乘上电梯。七海在电梯里嘟嚷起来
「这样还真有些痛快。不过,七海的自行车坏掉了,实在太遗憾了」
「咦?这件事你要怨我么?」
雄介发出混着害怕的声音。七海的自行车毁坏,完全是因为雄介毫不犹豫的从斜坡上腾空落地所至。雄介连忙试着为自己辩护
「如果没我的话,钱包是拿不回来的哦,让我负这个责任,实在太不讲理了吧!平等交换对吧?」
「你说的也对。关于这件事,七海很感激。哎……真拿你没办法。以后去买东西,要去拜托那个人了……反正在家里也很无聊」
七海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雄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七海应该是和房东太婆婆两个人住才对。可是,不在人前露面的老婆婆,应该不会去买东西。
那个人,指的是谁呢?
「那个人是谁?还有谁在家么?」
「谁知道呢。七海没想过跟你讲,也没这个必要吧」
七海露出灿烂的微笑。雄介一脸不满地缄口不语。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吹起口哨。

春光明媚的隅田川,上上下下的船夫
叮——————————

电梯门打开了。两人一起走出门。穿过公寓停车场的时候,七海停了下来。在车棚下面摆着的机车旁边,停着一辆黑漆的自行车。看上去是一流货色,是专为奔跑设计的形状和材质,与市面上商品截然不同。

七海眨了几下眼睛,拉起雄介的衣服。
「等一等」
「昂?怎么了啊,我肚子饿了」
七海无视雄介的声音,在自行车旁边蹲了下来。她望着看上去很高级的自行车,在膝盖上撑起脸。她又眨了眨眼睛,向上看着雄介,问道

「这个,是不是那帮家伙的?」

  * * *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自行车发出轻快的声音,奔驰着。
骑车的七海开心的蹬着自行车。自行车对她来说太大了点,不过站着骑勉强能够维持平衡。在她身后相当远的距离,雄介正在奔跑。
「慢慢走也没问题哦,不用勉强跑过来啊」
「这时候,就没有把自行车让给我这个选项么,你这混蛋!」
雄介固执地追着七海。或许因为他大腿的割伤很平整,幸好出血量很少,不是很痛。不过每跑一步,疼痛便会激烈地席卷全身。不过,他将怨声咽了下去,继续奔跑。在他背后,棒球包还是一如既往的摇晃着。

就结论来说,自行车是那群男人中某人的东西。

两人再次回到男人们的房间里,大搜特搜之后,找到了类似的钥匙。作为这次的抚慰费,七海擅自征收了自行车,驶向公寓。
七海为防留下通话记录,让雄介在途中的公用电话匿名报了案。之后,警察会怎样处置呢。
就算四个人说出事情经过,他们嘴里荒唐的小学女生和高中生,也应该会被当做编造的故事吧。虽然也想过有再次遇到他们的可能,不过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吧。

七濑七海拥有将日常坚守到底的自信,嵯峨雄介什么也不会去思考。
自行车轻快地奔驰着,拐过拐角。已经快到公寓了。

秋天的太阳下班很早。天空开始染成红色。七海在薄暮的天空下愉快的前进。自行车滑进了公寓的停车场。七海猛的下车,上好锁。雄介疲惫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终于回来了」
「累死了。竟然到最后还让我用跑的」

真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寻求大米竟然会遭遇事件,就算雄介也没有想到。

雄介叹了口气,走了起来。不过,他的脚步突然停下。
一只小小的手正抓着他的衬衫。雄介战战兢兢的转过身去。

七海露出天使一般地笑容。
她还是老样子,亲切地问他

「呵呵,要来的话就做好觉悟哦,七海说过的吧?」
「哇,这小鬼太不讲理了!不要拉不要拉,会破的会破的会破的,住手啊!受够了啊!混账,我是不会死心的!」
雄介左右扭动身体,他看准七海的手松开的空隙,猛地逃了出去。
七海想再次抓住他的衬衫,可是以失败告终。雄介以仿佛要摔倒的势头跑了出去。

「啊、站住,干什么啊,你这海蟑螂!」
「所以说,我肚子饿了啊!」
「七海也一样啊!不要擅自走掉!」

七海也跟在他身后,跑了起来。两人登上楼梯。
楼梯上发出匆匆忙忙的上楼声。不久,爆发门猛然打开的声音。

打扰了!
有人在吗?

「啊、小田桐先生在家啊。你好!我肚子好饿喔,有没有吃的?好痛!臭小鬼你干么啊?」
「我从刚才就一直叫你回去了啊,你这海蟑螂!小田桐先生!由着这种人的话会蹬鼻子上脸的哦?觉得困扰的话,一定要痛骂一顿才行!」

两人争论起来。这个声音,和某人平静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风吹拂。寒冷的残风,在夕暮的天空飞舞。


留下的自行车,为公寓添上了一道新的色彩。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与异类的他和她和狐狸


闭上眼睛,想象理想的自己。
这是杀死现在的自己所做的准备。

我重复,不断地杀死我。这个行为与自杀相似,却截然不同。

比方说尝试勒住脖子。那是绞杀,不是上吊。
比方说尝试击打头部。那是扑杀,不是跳楼。
比方说尝试砍断脖子。那是斩首,不是用自己的力量能够实施的。

我不断地杀死我。这并非现实的行为。而是在想象中杀死我。
我不断地杀死我。这是我的决心,改变我出生的唯一手段。

我曾经失败了。错的一塌糊涂。要想重来,除了改变出生,别无他法。所以,我要杀我。剥掉全身的皮,破开肚子,扯出内脏。
脑内有两个我。理想的我和卑劣的我。理想的我要把卑劣的我残忍地杀死。
这不是自杀,是杀人。我要存活下来,我要杀死我。

曾经,我是个充满暴力倾向的孩子。是个愚蠢的女人。是个为丑态所苦的加害者。
认识过去的我的人,断然不会原谅我吧。
正因如此,我祈祷一般,不断杀死卑劣的我,不断杀死过去的我。
我杀害脑内过去的我,一次又一次重复,我想到。


我,已经死了。
所以,不要再来找我。

  * * *

仰望浓浓的夏日蓝天,我眯起眼睛。仿佛贴上了蓝色玻璃的天空,满溢炫目的光。尖锐过度的热量灼刺脸和眼睛。暑假以及随后将至的文化祭即将到来,感觉学校的空气雀跃不已。
从运动场上传来棒球社富有规律的口号声。放眼一看,只见他们的身影如海市蜃楼般因热量而摇晃。
文艺社的活动室,最近也无异于桑拿状态。有必要及早启动老旧的空调。我从走廊的扶手上退开,小跑着赶往活动室。
刚一走下旧校舍的楼梯,吹奏社的声音便向我接近。拿着长号的女生们在走廊上站成一排。我从她们身旁穿过,打开后面第二个的教室的门。不出所料,热浪扑面而来。从窗户送来的风,搅动着狭窄的室内。
如同与长号合声一般,传来蝉儿的声音。
「太慢了啊,社长!」
「你想杀了我们么?要被蒸熟了啊!」
「好好好,抱歉,我被谷先逮到了。我怎么会让可爱的社员被蒸熟呢」
我从躺在地板上的两个男生身上越过去,拿起空调的遥控器。按下开关之后,响起一阵噪音。这噪音让人担心空调是不是坏了。但是几秒钟后,不太好闻的冷气流了出来。社员们欢呼起来,向空调双手合十顶礼膜拜。
安装空调的活动室,在旧校舍只此一间,这个地方,是与在旧校舍活动的社团社长们之间达成地下交易之后得到的。考虑到对其他活动室的关照,以及防止过度使用,空调的使用权被交给了我一个人。社员们也坦率的服从了决定。
社员们在空调前面集合。我抓住其中两人的后领。
「喂,活过来了就给我写点什么啊。你们太偷懒了。只享受空调的恩惠却不干活,这可是罪大恶极啊!」
「什么叫罪大恶极啊,真古板!说这种话哪儿能换来灵感」
「才没有那回事。『享受写作』是我们社团的宗旨。给我写一点啊。在想到点子之前,我要进行惩罚了哦!等下去跑腿吧」
「咦,喂,社长。这太专横了啊!这是滥用职权!」
「啊、啊、听不到!」
我堵住耳朵,离开他们。他们依旧怨声连连,不过还是会听我的话吧。他们是以亲亲近名,任我使唤的社员。跑腿的人搞定了,我看了一圈活动室。今天并非正式活动的日子,是根据自己的意愿集合起来的。就算在活动日,也是本着自愿参加的原则。作为社团,属于相当宽松的类型。尽管也有写诗或者小说的人,但大多数社员都沉迷于聊天。

在他们之中——————有了

汗水瞬间收起,感到背脊一阵恶寒。我不由自主的绷起脸。
他没有向空调前面转移。他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感觉不到酷热。仿佛唯独他一个人身处不同的空间一般。
淡淡的金发上面,挂着一张狐狸面具。那个异常的装饰品,与他端正的容貌相合到可怕的地步。虽说在私立高中允许穿便服,但他的身影在教室中,让我感受到相当强烈的异样。不仅如此,还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我就如同目睹怪物孩子一样。
——————唦
他一声不吭的翻动文库本。冰冷的眼神毫不停息的扫过纸张。
「…………找我有事么,社长?」
一瞬间,我没察觉到自己被他搭话。他的视线固定书本上。我连忙切换意识,笑着向他转过身去。
「咦,不,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们优秀的社员在读什么」
「《脑髓地狱》,虽然已经读过一遍了,不过我在图书室又发现了。感觉很怀念,就拿过来看看」
「这个,有趣么?」
「——————有趣?」
他的嘴唇微微歪斜。这张冷笑,恐怕不是对书本表达的感想。
他在对『有趣』这个概念本身冷笑。
「………………应该是
他事不关己一般说道,让意识回到书本。我缓缓的吐出憋住的一口气。
茧墨日斗。在自主参加制作的社刊上,他的名字经常出现。他的文笔之高超,就算外行人也看得出来,刊载出富有技巧与深度的作品。我也推荐他去出版社投稿参加比赛,可他兴趣似乎并不在此。因此,我还不能赶他出去
我畏惧他。他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兴趣。与此同时,却感觉他对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感兴趣。虽然很矛盾,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事实。
他一边露出冰冷的目光,一边寻找娱乐对象。我对此非常害怕。
只是被被别人好奇而已,对我来说本不该是可怕的事情。
「社长!你在发什么呆?」
「难道说,对茧墨同学看入迷了?社长的春天终于也要到来了么」
「喂,才不是!我只喜欢年长的,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
我在亲密交谈的两个女生脑袋上敲了下去。我迅速在房间内扫视一圈。仿佛在试探我的视线,带着几分认真。茧墨日斗,在女生中相当受欢迎。尽管当初觉得他的打扮有些毛骨悚然,但他散发出神秘感的容颜,似乎让不少人被他吸引。
禁止恋爱行为。我是亲切的前辈。不能迷上任何人。不会恋爱。
只要这样的偶像还在
「好了,别玩了!本周五就是下一期社刊的讲评会了。把初稿拿出来。要商量夏日合刊的人得抓紧了哦!然后」
嘎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发出夸张的声音,门打开了。我不由闭上嘴。
打开的门那边,站着一个土气的男生。他站在整间教室的视线焦点上,一瞬间表现出胆怯的表情。他重新拿好胸前的灌装果汁,微微颔首。
「抱、抱歉」
「嗨,欢迎回来」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茧墨合上书,轻轻地挥动一只手。
能让他表现出亲切态度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突然出现的男生,二年级的小田桐勤。小田桐弯着身子,溜到茧墨的座位前面。他擦掉汗水,小声地开始说起什么
「才不是欢迎回来吧,日斗!你让我买的果汁,只有体育馆背后的自动售货机才有啊!我为什么非得为你跑到那种地方去啊!」
「抱怨声这么大,可还是买来了呢,小田桐。让我坦率的对你表示感谢吧」
「你别总是这么油腔滑调……杏仁果汁,你喜欢的吧?而且还是热的哦?这种东西,你是怎么发现的?」
「好了,小田桐勤!你不是文艺社社员吧!」
「痛!」
我用社刊打了小田桐,小田桐大声的喊了起来。周围发出小小的笑声。


小田桐是偶尔会被茧墨带过来的学生。他似乎是茧墨唯一的朋友。小田桐是个平凡而土气的学生。反过来看,他们两个却莫名的相配。
就像对茧墨一样,我也不擅长应付小田桐。我掩藏心中的犹豫,鼓足气势。
「哼哼,怎么样,这就是文艺社社刊的威力」
「请、请不要打我啊。我没做那种让你生气的事吧」
「社长。社刊可不是武器哦。有效活用在小田桐的脑袋上,我觉得太浪费了」
「我的脑袋还赶不上物品?」
小田桐发出丢人的声音。我继续敲打他的头,重新转向社员们。
「两个男生别闹了!我就饶你们一次,给我安静点。给我像借来的猫一样!呃,关于文化祭出刊的社刊,插图研发来了几张新画的画,参加成员到我这里来。想观摩的也可以跟过来。就是这样!今天是自由活动,优哉游哉的享受吧!」(注:「借来的猫」形容老实)
得到充满气势的回答。几个人靠了过来。由于要在文化祭出售合刊,干劲比平时更加强烈。封面是拜托插图研究会制作的。虽然还只是草稿的阶段,但为我们准备多种构想。办事效率那么高,真是帮了大忙。
我从文件夹里取出准备好的画。大家发出欢呼声。我扫视着大家的笑容,视线突然停下了。活动室里,唯有一个地方安静得不自然。
教室的角落,有一块擦不干净的水渍。一名女生坐在那里。
短短的黑发微微摆动。她注意到我,露出惴惴不安的眼神。她的样子,让人联想到胆小的小动物。我强行按捺住涌上胸口的烦躁情绪。
她是一年级的深山静香。我对她提不起好感。不过,我不会觉得她难以应付,也不会感到恐惧。只是单纯的讨厌她。
「深山不来看看?没事的话,到这边来吧」
我发出爽朗的声音,深山僵住了。下一刻,她的脑袋连忙左右摆动。
她眼睛湿润,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
有人小声喊我,拉扯我的衣袖,用眼神告诉我不用管那个人。深山不和人交流。但不知为何,她在自由参加的日子依旧来到了活动室。我一看到她,胸口便一阵躁动。
既然不想说话,躲在家里就好了。这是她的自由。但是明明只会给别人添麻烦还要露脸,只会让人想将她砸烂。
我拼命的按捺住某种黑色的冲动。这个时候,我察觉到了某个视线。
小田桐正愣愣地看着我。在他前面,茧墨正将灌装果汁拿在手中。他将果汁一饮而尽,脸稍稍颦蹙。他将罐子放回到小田桐跟前,视线投向书本。
小田桐没有注意到茧墨的动作。我轻轻向他招手。
「有事么,那边的小田桐同学?」
「…………总觉得,社长学姐好累的样子」
我感觉自己的脸要裂开。我强忍住烦躁,急忙用文件夹遮住抽搐的嘴角。我装作向脸上送风,开朗的说道
「嗯,对呀。的确很累呢。为了可爱的社员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呢。还有一个社外人士过来添乱呢」
「哈哈,是说这个么」
小田桐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周围再次笑起来。我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将绷紧的嘴唇迅速放松下来。
又来了。他平时不会在意。和其他社员一样,或者比他们还要迟钝。但偶尔的,唯独会微妙的察觉到我逞强的时候
太烦人了。竟然会被他看穿,这让我烦躁不堪。我再次小心翼翼的重新摆出表情。这个时候,我感到一股寒气。我飞快的抬起脸。没有温度的眼睛里,映出了我的样子。茧墨从书本上抬起脸,正看着我。
狐狸面具下面的脸,奇妙的没有表情。但是,他却在笑
小田桐注意到了罐子,皱着眉头揪起茧墨的脸。乍看上去,这是一幅祥和的画面。然而,但讨厌的感觉无法平复。我张开颤抖的嘴唇。
「茧、茧墨有什么事么?」
他笑容加深。他仿佛想从小田桐的手中逃走一般,戴上狐狸面具。
伴着清脆的响声,人的脸被遮住了。
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淡然的吐出话语

「没什么哦?」

  * * *

比方说尝试勒住脖子。那是绞杀,不是上吊。
比方说尝试击打头部。那是扑杀,不是跳楼。
比方说尝试砍断脖子。那是斩首,不是用自己的力量能够实施的。

想象中重复过太多次的情景,不时化作白日梦在眼前重现。
我感到自己的死,鲜明的横亘在眼前。这副情景,伴随着大致相似的充满暴力的记忆。噩梦粘糊糊的,毫不留情的在眼前展开。
在我的面前,掉落着近似尸体的诡异『东西』。
我踩踏那个的背。用脚底踩得那个的背骨咯吱作响,发出呻吟。我将能够施加的体重全部施加上去,期待着后续。我绝对不会看下面,只是吐出黑暗的冲动。那个是生是死都没关系。我想要的是沙袋,那个不论生死,是不是人,都不重要。

用打火机烤皮肤。用钳子拔掉指甲。
但是,皮肤和指甲,就算不是人类的也没关系。是猫的毛皮或者胡须也无所谓。

完全没有选定人的必要性。总之,所有的错都出在毫无防备地倒下的对方身上。
出现在我视线中就是错。如果没有倒在我的视线中,我断然不会出手。相对的,就算是动物,也能成为我发泄的工具。
可能是到达了极限,我脚下的东西吐了。我踏着那个的头,将那个的脸按在呕吐物上。头发摩擦鞋底的触感让我很不爽。烦人的呻吟声更是火上浇油。

白日梦融解了。唯有带着现实感的生动余韵残留在身体里。

清早的走廊上,洒满了炫目的阳光。我呆呆的到处张望。
因为有东西要上交,我去了趟办公室然后回来。周围空无人影。走廊上充斥着沉默。远方传来学生们的声音。响起问候早上好的清澈声音。
我按紧额头,忍着呕吐感,抓住扶手。
一时间,我重复着杀死自己的想象。曾经侵染大脑的情景,现在有时也会伴随记忆一并重现。但是,如此生动的白日梦,已经好久不曾有过。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精神变得不安定。而原因,我心知肚明。
因为从十天前,我的心就很少得到休息。

自从我在小田桐面前错失作表情的时机的那一天起,茧墨连日出现在文艺社。他参加社团活动,基本上属于心血来潮,然而他最近每天都会露脸。
他的视线让我想吐。不过是想起来,就让我背脊发寒。
我摇摇头,重新将课本抱在怀中。我调整心态,准备走出去。
此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男生的笑声,撕裂开朗的气氛。
我从走廊向外窥视。几名男生拿着橡皮管,正在饮水区前面嬉闹。他们不顾被弄湿,到处泼水。或许是被暑气蒸坏了脑子。在他们中间,我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小田桐的脑袋被水浇到,像幼小的孩童一般笑起来。茧墨日斗,好整以暇的坐在他的旁边。我颤了一下。不过,他没有注意到我。小田桐可能将书包推给了他,他在腿上抱着两个包,对这番喧嚣隔岸观火。一把纸伞在他身后绽放着。
深蓝色的底面上描绘着白花,鲜艳的色彩旋转着。咕噜咕噜,白色的漩涡刺痛眼睛。
突然,茧墨阿座化抬起脸。那双眼睛,确实的看到了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弯成了笑的形状。

我不假思索的发出悲鸣。但在下一刻,他的身影被水盖住。
狐狸面具被水流冲飞了,茧墨变成了落水的老鼠。他绷着脸,擦了擦头发,转向前面。小田桐拿着水管,捧腹大笑。其他男人有些僵住了。
茧墨捡起狐狸面具,挂上头上。他无言的走近小田桐,在他脑袋上,用收起的纸伞挥了下去。我从苦闷的小田桐身上别开脸,跑了起来。我逃也似的冲向教室。他的愚蠢举动,帮了我大忙。我打开教室的门,飞也似地在座位上坐下。
「早上好,怎么了,美和?嗯?今天来的好早啊」
「早、早上好。嗯,有点事呢」
朋友用开朗的声音向我打招呼。但我没有能够顺利的回应。我想起茧墨的眼睛。他的视线,以前就让我浑身不舒服。不过现在,变化更加明显。
我突然想到,我在被他观察。
就像期待着某种愉快的事情一般,监视着我。
这没什么根据,可能是我愚蠢的妄想。我虽然理性的这么思考,但不安难以控制。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会让他提起兴趣。要说唯一的可能,只有我过去的行为。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过去,我该怎么办。
没有应对的策略。这一刻,我完全的结束了
「美、美和,咦、怎么了?脸色好可怕啊。你怎么了,真的没事么?」
朋友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需要暂时冷静下来。茧墨虽然是个毛骨悚然的学生,但不认为他会专程去调查我的过去。我现在应该演绎平时的我。
「抱歉。有点打瞌睡。哎呀,深夜电视真可怕呢。话说,打瞌睡的时候眼睛会不会盯在同一个地方呢?好像不由自主的就盯住阿幸的鼻子了呢」
「是这样啊,熬夜了啊。对皮肤不好哦。啊哈哈,别看我啦。真是的,好可怕啊,快别这样啦」
她用亲切的动作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戏弄她,眼睛一转,露出笑容。就算在这个时候,我的脑袋依旧在猛烈地运转。别人的过去,应该是弄不清楚的。这只不过,应该不过是我的妄想。我能平安无事继续做我自己。所以,我只要放心就好。
我要将这个观念铭刻在脑中,不断重复。在超过一百次的时候,我停止暗示。
——————呼。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让身体舒缓下来。此时,我才刚注意到教室的喧嚣。
我环视教室,只见同学们已经坐落。讲台上出现班主任老师的身影。
学生们彼此凑近脸,兴奋地相互聊着什么事情。我的记忆中,没有打过铃的印象。我对自己的混乱感到一阵寒意。
不出众的中年教师开口了。她推了推圆眼镜,毫无条理地说出了一句话。

「好了,下面向大家介绍。进来吧」
——————嘎啦

门打开了。同学们躁动不已。是转校生么。稀奇也总得有个限度吧。我对自己错过了话题感到懊悔,将视线向门投去。

此刻,我的心脏失控了。脑袋发生强烈的混乱。

感觉脑浆要熔化掉,从耳朵流出来。我为了保护自己,垂下脸。
我想要将仅仅一瞬间看到的身影,从脑子里排除出去。我认真地思考,我是不是已经疯掉。
一定是由于我的脑袋变得不正常,所以看到了幻觉吧。或者,现在的状况可能本来就是一场梦。不过,学生们的气氛透过气氛传了过来。『某人』的确存在于眼前。这一点不会错。然而,我没有去确认的勇气。
不想看到眼前的情景。看到的话,我就完了。但是,我不可能永远埋着脸。不断逃避目光,只会呼唤更强烈的恐惧。
我让视线慢慢向上移动。视线爬过纤细的腿,锁定瘦小的胴体,在浮出血管的脖子停下来。绷紧的白色伤痕,从衣襟之下微微露出来。
我见过。这是我弄出来的伤。
这一刻,有什么断掉了。我像弹簧一般抬起脸。

然后,我直视着他。

隔着眼镜,好似爬虫类的眼睛与我四目相交。
他正直勾勾的注视着我。

他薄薄的嘴唇浮出笑容。这是我认识的脸。在瘦弱而平凡的面庞中,眼睛焕发出恶心的光芒。稍有些长的留海遮住了额头。在那下面,应该有伤痕。堆满过去记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今天早上的白日梦重现了。充满暴力的记忆伴着当时品味过的感觉蜂拥而至。在脚下,柔软的触感蠢蠢欲动。感觉就像在踩踏人的背。如怒涛般涌现的记忆,带着令我毛骨悚然的生动感。我的脸变得非常热。恐惧与冲击化作体液从身体流出滴下的错觉向我袭来。

远处有人在叫我。是什么在吵呢。我不知道。
朋友的声音在呼喊我的名字。此时,我被拉回现实。

我凝视着桌子上,明白了骚动的原因。

桌子上,被我的鼻血染得一片鲜红。
发出粘稠湿光的红色鲜血,像拥有生命的东西细微的震动着。

  * * *

我用自己的手收拾掉粘稠的血。
现在唯独甘甜的铁锈味,恍如余韵地飘散着。

我将身体靠在椅子上。凉爽的风拂过我的脸。阿幸垫着东西坐在地上,为我脸上送风。但是,我没有余力去谢她。我将自己的全部意识集中到『他』身上。我全身变成眼睛,化作耳朵。

课程的进展快如离弦之箭,顷刻间便到了休息时间。『他』的座位上聚满了人。我竖起耳朵,能够听到些微的声音。与他过于瘦弱的外表相反,『他』的性格似乎很开朗。异样感和厌恶窜遍我全身。
我认识的『他』,是个说起话来让人心烦的人。异样感令我头脑混乱。我必须装出冷静,但无法顺利进行。无视我的烦躁,声音不绝于耳。
「呵,野野部同学是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搬来的啊。三年级转校一定很辛苦吧?之前的学校怎么样?有什么参加什么社团?」
「是啊是啊,真够突然的,都不知道能不能融入进来呢。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社团的话,我是回家社的铁杆社员哦。话说,这里都有什么社团?可能有些晚了,不过转校之后想加入社团试试呢。有没有可以推荐一下的?」
他说话直爽,招人待见。周围的学生开始纷纷讲解社团。『他』,野野部很享受一般点点头。说出对社团的几个有意向。
在三年级可以不必勉强的有趣社团。能够品尝到『社团味道』的社团。
下一刻,不祥的提议传入耳中。
「啊,既然这样,文艺社怎么样?虽然经常出社刊,但我记得那是自由参加的哦。挺悠闲的,犒劳会呀,欢迎会呀,似乎很有意思。社长是,美和吧?她可是个热心肠,不是刚刚好么?」
大家发出赞同的声音。他们说的的确不错。曾经的文艺社没进行什么活动,社团拥有实绩不绝的名头作掩护,挺出名的。社团大半的成员都是听到传闻而入社的。到我这一代,虽然让活动内容充实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勉强他们,让他们十分快乐,等同于没有规则的制约。原本我对执笔就不是那么感兴趣。
我只是想得到一个确实能够容纳自己,安心舒适的地方。选择文艺社,不过是因为那里是离曾经的我最远的地方。我也喜欢书,当时的三年生们也留下不少空子,让我能够将那里打造成如我所愿的地方。
因此,我选择了文艺社作为我的巢穴。现在,文艺社对我来说,成为了一个舒适的地方。我不想接受『他』的破坏。我连忙摇摇头。
但是,仿佛无视我这一举动一般,响起明亮的声音。野野部转向我,向我问道
「呃,美和、同学?如果方便,等会儿能带我参观一下文艺社么?我好想社长亲自做向导!不行么?」
难道,他没有察觉到么?
我最开始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现在的我和过去的判若两人。现在的我不断在脑内杀死过去的我,最终得以存在。如果他没有察觉到,我就有必要维持现在的我。不论怎样,也没有直接拒绝请求的选项吧。
就算他察觉到了,我也没有很好的应对策略。
我强作笑容。我捏紧拳头,大声喊出来
「乐意之至!好咧,入社意愿者到手!你绝对会喜欢的,好好期待吧!」
「社长,不要强制邀请啊」
「光是有空调这一点,夏天的魅力就能增加五成。我有信心让你加入哦!」
我说得掷地有声,众人伴着苦笑为我声援。就算在这个时候,我脑内依旧在思考别的事情。我反复在充满绝望的状况中探讨仅存的希望。但是,我完全得不出答案。嘴自行地不断动起来。我就像机器一般,散播开朗的声音。

我说着话,开心地笑着,像小丑一样介绍社团的魅力。
这段时间里,我的脚被异样的感觉所吞噬。

就好像踩着人一般,生动的错觉让我苦不堪言。

  * * *

「文艺社的活动在周二和周五。『享受写作』是我们社团的宗旨,所以不喜欢的话也可以不参加,不会强求。隔月发行的小册子也是自由参加。只不过,因为文化祭的准备是强制性的,可能很多事情需要帮忙。想不想参加合刊制作?」

我一边走,一边说。声音明快到不自然,仿佛人工合成的一样。

他微微颔首。他的眼睛,果然与爬虫类很像。即便现在,我仍旧讨厌他的眼睛。我停下来,将手搭在门上。将内心的想法没有丝毫保留地放出话来
「耍嘴皮子也没啥用。实际感受一下吧」
「文艺社我不是很了解,所以很期待哦。谢谢你,美和同学」
他开心的说道。他的声音中既没有恶意也没有敌意。我一边保持警惕,一边偷看他的脸。他果然没有察觉吧。不过,我还不能因此放心。

「——————……怎么了,野野部同学」
我用冰冷的声音问道。然后,门猛然打开。

「热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社长,救命啊,社长————————!」

社员们用聒噪的哀鸣迎接了我们。
像小狗一样泪汪汪的眼睛,一齐向我投来。

窗户虽然开着,但没有风。人数众多的房间内,形成了桑拿状态。大家都耷拉在桌子或地板上。就连深山也难受地俯下脸。唯独茧墨一滴汗也不流,坐在那里。小田桐趴在他前面的桌子上。虽然觉得碍事,但茧墨一语不发的翻着书。可能是因为两人头上都被水浇过,现在正穿着运动服。
茧墨突然抬起脸。他的眼睛看到我和野野部。
嘴唇勾勒出平滑的弧线。
「………………嗯,原来如此
听到呢喃的同时,我冒起鸡皮疙瘩。
我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感到明确的恐惧。他如同在告诉我,他已经察觉到了我和野野部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感。我一直忍耐的感情爆发了。回过神来,我已经大叫起来
「什么叫原来如此啊!」
窗户玻璃应声震颤。活动室鸦雀无声。
要求开空调的社员们,哑口无言的向我看来。糟了。我刚才将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东西喊了出来。我对此感到害怕,可还是瞪着茧墨。
他合上书,用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我。
什么也没有。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让我知道了不好么?反正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事情呢」
我察觉到,他在对我说别太自我意识过剩
他的视线再次放回到书本上。小田桐抬起脸。他用困惑的目光看着我。我背过脸去,拿起空调的遥控器。按下开关后,带着微微气味的冷西吸入鼻腔。这段时间里,我拼命的调整自我。
「抱歉,我有点打瞌睡。在教室里流了鼻血,脑袋有点乱。不过,也不能吼不社员呢。好了,今天有人来参观学习,打起精神来吧!」
我发出明亮的声音,双手相互拍打。此时如果不能把气氛调整过,后面将会非常尴尬。不过社员们坦率的回答了哦。
「参观学习,真是好久没有过了呢。成员会增加么?」
「社长,身体不舒服么?还是休息一下吧?」
「喷鼻血了,究竟想象到了什么?」
「成员会不会增加,要看这位野野部同学的意思。我的身体没问题!情绪有点暴躁,对不住咯。胡思乱想的家伙,等会每人去把图书馆的小册子补充一下」
响起吵闹的惨叫和笑声。我在心中感谢这些坦率的社员们。
唯独小田桐依旧歪着脑袋。他战战兢兢的举起手。
「那个,总感觉社长在勉强自己,还是回去……」
「今天是品评会,社外人士赶快离开!」
被我一指,小田桐慌了神。他在茧墨和我只见交互看了看,露出困惑的表情。
「咦?咦咦?不,我准备等日斗回去的时候,去趟书店的」
「再见了,小田桐。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还是尽早撤退吧」
「是你让我买书作今天早上的赔礼的吧?我、我知道了啊。我走还不行么!」
他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连忙冲出活动室。茧墨轻轻挥手,将他送别。我叹了口气,再次敦促社员们。

我双手轻轻拍打。
野野部露出浅笑,望着社员们。

  * * *

我移动桌子,摆成一个圆后,取出事先已经配发的作品。
我将做过批示的错字漏字指出来,对内容开始进行自由讨论。

听取提交作品的社员的意见,最终截稿日期之前对修课题作分别的设定。社员的数量与刚开门的时候相比减少了一些。不感兴趣的人毫不客气的回家了。剩下的人也空了大半。不过,积极参加的人在这时候表现得十分开心。讲评会顺利进行。然而,气氛突然绷紧。
「……有劳了」
深山轻轻的行了一礼。祥和的气氛明显地带上刺。
深山提交的,是短篇恋爱小说。虽然文笔很拙劣,但故事很坚实。作品不算差。但是,至此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女生们,纷纷开口
「深山同学,我觉得这个很无聊。总觉得,是不是和每次的一样?」
「…………」
「因为每次净是些相似的故事。会让人以为是抄袭的哦」
这项指摘的并不正确。但是,深山没有反驳。她一声不吭的垂着头。
以前不是这样的,对深山提出的意见大多都是很真挚的。但是,不论对她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不论疑问或是指摘,她都用无言来回绝掉。她这个样子,惹来了社员们的不满。现在对她的评价,基本上从作品的评论上脱轨了。
我叹了口气。我今天也和平时一样,等待着社员们宣泄完,最后再做个收尾。虽然让气氛变得糟糕觉得很对不住,但发泄的对象也是需要的吧。
而且,我自己也很烦躁。如果会让别人感到不愉快,那就自己消失好了。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我无法理解。我感觉就像在注视着在面前爬行的青蛙,好想毫不留情的将她肚子踩烂。
这股涌上胸口的冲动,我还记得。我霍然张大双眼。

噶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昂!
如同回答我一般,响起激烈的声音。我连忙向那边看去。

野野部倒在了前面的桌子上。汗水从背上流下来。
气氛再次变得寂静。紧张被打破,野野部露出不自然的笑容,说道

「抱歉,太催眠了

我感到心脏仿佛被捏住。我拼命的按住胸口,调整呼吸。
响起窃笑的声音。茧墨日斗愉快地轻声笑起来。

复印的纸张翩翩飘落。
野野部的脚尖,在白色之上践踏下去。

  * * *

之后,讲评会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
迎来社团活动结束的时刻。我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我连动嘴都觉得累。精神疲劳让我身体无法动弹。社员们纷纷回家。或许是照顾我的感受,他们没有向我道别。而这个时候,茧墨日斗的身影还留在这里。今天的人消失得比平时都快。然而平时总是第一个离开的人却留了下来。
深山仿佛犹豫着什么,将书包抱在胸前,站了起来。她缓缓地走近野野部,似乎有话想对他说。她很少与人进行交流。野野部抬起脸,看到她。但是,他故意将视线偏开。深山一瞬间露出深受伤害的表情。然而,她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脸。
她用令人惊讶的敏捷动作,离开了活动室。
回过神来,这里只剩下我和野野部两个人。虽然搞砸了,但我还是觉得,反正我也走投无路了。夕阳洒在野野部的脸上。眼镜发红,绽放出阴森的光辉,感觉像被充血的巨大眼球盯上一般。
涂抹上浓重红色嘴唇,吐出话语
「可以打扰一下么,美和同学。我有话想说」
我发病一般产生想要回家的愿望。但是,野野部迅速的站起来,抓住我的手。钝痛蔓延开。他的意志传达过来,单纯得令我惊讶。我咽了口唾液。
我只能下定决心。我需要妥善应对。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逃避现状,我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我转向野野部点点头。从他喉咙里,漏出痉挛的声音。
几秒钟后,我发觉那个毛骨悚然的声音,是笑声。

  * * *

时光流逝,活动室被黑暗所吞噬。
凝滞的夜色在窗帘外面展开,蒸腾的酷热空气包裹全身。

空调已经关掉了。灯也已经熄灭了。从外面看,活动室应该空无一人吧。侧腹渗出讨厌的汗水。我感觉沉默的重量,仿佛要将我的背压弯。
——————嘎
突然响起尖锐的声响。一直保持沉默的野野部,踢到了桌子。他仰对着天花板,依旧一语不发。
——————嘎
——————嘎
「…………说几句话怎么样」
「………………说什么好呢」
历经漫长沉默的活动室里,响起声音。直至夕暮的那份平静,从野野部的声音中消失。我的声音,如临死之际般虚弱。野野部忽然猛地踢起桌子。

桌子咯吱作响,倒在地上。
「我说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粗暴的说道。异样感和恐惧爬过我的背脊。曾经施以恫吓与暴力的,是我。然而,现在我沦落为弱者。
野野部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用刺人的眼神瞪着我。
这算什么?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
「…………有什么,问题么?」
「什么问题?全都有问题啊。你竟然是文艺社社长,搞什么?这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诶?怎么一副好像普通学生的表情?少开玩笑了啊,行不?」
——————嘎、嘎、嘎
野野部不停地踢着我的椅子。我小幅度的移动起来。即便我拼命的施加体重,椅子还是轻易的滑动。我全身肌肉绷紧,感觉变得比石头还硬。
——————嘎、嘎、嘎、嘎、嘎
「你还记得对我做过些什么么?你没忘吧?纪念都留下来了啊」
他指的,是脖子还有额头上的伤痕吧。脖子是我撞倒他的时候,偶然被碎玻璃划开的。额头是用椅子殴打他的时候弄破的。两个地方血流得都很夸张,野野部抵死挣扎,我觉得非常有趣。
但是,他没死成。不仅没死,现在还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你转学之后,一定听说过什么吧?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吧?」
「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听说」
「喂,没搞错吧!没你这样的吧!没你这样的吧!怎么回事啊,你这算怎么回事啊!」
野野部胡乱地抓挠头发,捂住脸。犹如将要宣泄激情一般,他吸了口气。我让汗透的手掌反复开合。怎么样才能顺利的把事情撇开呢。我没有回答。
「知道么,在你转校之后,对我的霸凌没有结束。只不过,你走了之后,内容变了啊。只有你这样,太狡猾了吧。内容也只有暴力。你消失之后,被打的次数减少了,但是勒索的要求大幅增加了啊」
他将我的过去搬出来。感觉就好像让我去听死者的回忆一般。
转校前那段糟糕透顶的日子在我脑中闪过。在充斥着浓浊不满的班级中,我设定了某项规则。发散的霸凌对象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让现象恶化到了极限。
我当初计划通过创造全班公认的沙包以牟取环境的安定。结果成功了,我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班级的中心人物,也得到排解平日忧愤的玩具。
沙包的名字,叫做野野部。很多人一看到他就想揍上去。
但是,这种情况出乎意料的让精神压力积蓄起来。排解忧愤本身便会造成精神压力的事例,应该屡见不鲜。这个行为与我理想的人生大相径庭。
班级的环境虽然得到了改善,状况却一如既往的恶劣。但是,加速的霸凌无法阻止。如果我没有率先采取行动的话,憎恨的方向甚至可能离散。在对野野部施暴的那段日子里,我疲惫不堪。我感觉一切都失败了。
野野部像贝壳一样保持沉默,不见他有自己努力解决事态的意愿。
何况,我已经精疲力竭。而在这个时候,妈妈决定再婚。
我按照自己的方便,扭曲了所在高中的现状,向妈妈表示想要一个富裕的继父。随继父一起搬家,我转学的要求立刻被接受了。
于是,我杀死了过去的我。用理想的我之手,将卑劣的我虐杀掉。
这与单纯的改换印象不同。我在想象中不断杀死自己,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我自身将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当做不同的人来认识。结果,我消灭了过去的我,选择了生活在理想中的道路。
这是一种暗示。同时,也是一种祈祷。

我,已经死了。
所以,不要再来找我。

「你消失之后,我被迫在百货公司里抢包,结果被保安发现了啊。我没弄到钱,从二楼掉到了一楼」
我不禁咋舌。勒索的人实在太蠢了。野野部在暴力面前是顺从的。但是连续索要能力所不及的东西,当然会让他走投无路。
而这个结果,就让野野部跳楼了。
「我当然没有死成。只是脚骨折了。然而,听到情况的百货公司一方,将情况理解成了霸凌之后强行要求抢包而造成自杀未遂。上面的人把事情问的一清二楚啊。警察向学校通报之后,还受到了媒体大举报道。因为我活下来了,所以要平息事端吧?你不知道么?」
我摇摇头。我脑海中浮现出野野部在掉下去时露出扭曲笑容的身影。
他通过跳楼,从一切之中得到解放。然后现在,他俯视着我。
「后面事情就简单了。迄今为止的事情简直愚蠢透顶。涉及的人或多或少受了处分。还有的家伙被退学了。学校可真厉害啊,之前明明视若无睹,事情一摆在表面,立刻就将发臭的东西全部舍弃,摆出一张清爽的面孔。在我骨折的时候,经过交谈之后,我也决定了转校。我一度转到了其他高中,然后现在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转到了这里……然后,你就在这儿了?」
他突然喷笑出来。他的脸上,浮现出阴森的恍惚之色。语气突然带上了发粘的热量。他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我啊,想要改变。这一次,我一定要改变。我要在新的地方,做一个崭新的自己。过去的我,去死好了。结果我这个样子,没想到正在和你做同样的事。就和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团糟的你一样啊」
灌注热量的声音,就好像热恋着我一般。但是,这应该是愤怒突破临界的产物吧。在他的头脑中,满溢而出的应该是憎恶与怨恨。我抬起上半身,试图稍稍移动。但是,他的手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感觉到超越恐惧的明确危险。他的皮肤,异样的热。
「放开我……住手啊……住手啊!」
我连同椅子,向背后倒下。他松开手。我难看的摔在地上,连忙起身。我们相互面对。野野部抽搐的脸上,流露出奇异的从容。
他露出笑容,正观察着我
「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你想说什么!」
我的声音空洞的回响着。野野部挠着脑袋。他吐出混着笑意的声音
「你呀,在隐瞒吧?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掩盖起来,装作另一个人,对吧?」
才不是另一个人。我就是我。不过,别人会这么说也无可奈何。我杀掉了过去的我。然后,我赌上我的一切饰演现在的我。
但是,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也有得到幸福的权利。

「————…………这种事,被拆穿的话,就结束了,对吧?」

我感到一股脑袋仿佛遭受重击的冲击。汗水从全身喷涌而出。
铁锈的味道渗入鼻腔。滚热的血黏黏地碰到嘴唇。腥臭在舌头上弥漫。我不该表现出软弱。明明知道,身体的反应却背叛了我。
「这、这种事情,有谁会相信!」
失败了。舌头空转,滑稽的话破口而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愚蠢,咬紧嘴唇。野野部吃惊似的摇摇头。我憎恨他的这种坏笑。
我回忆起杀死自己时的记忆。我也想让他一同消失。
「你觉得将一切都舍弃掉就行了,对吧?不过啊,那帮家伙可是非常恨你的哦?要是知道突然一声不吭就消失的你,在这种地方独自过着平静自在的生活,一定会非常生气呢」
一股寒流从背脊冲下来。我隐藏自己的行踪,离开了之前的学校。我十分小心的将过去的自己在那个地方埋葬掉。而这么做的结果,自然会招来憎恨吧。
「写封信吧。然后,将你是怎样的人,细致入微的告诉这个学校的家伙们吧。张贴在学校的公告板上怎么样?如果引用网上的报导,我可是能够写出可信性相当高的故事哦。就这么办吧。两种方法配合起来,很完美吧?」
我察觉到了某个事实。在想要保护什么的情况下,人会变得无力。想要放纵负面情感诉诸暴力,只有在失去什么的时候才能做到。
我束手无策。损害无法避免。本应消除的过去,要将我吞噬。
「我该怎么做?怎么做你才肯停手?」
我用颤抖的声音呢喃。我想知道条件。只要能够回避最糟糕的状况,小小牺牲我不在乎。鼻血顺着下巴滴下去。野野部深思熟虑般望着天花板。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发出唱歌一般的声音。下一刻,冲击在腹部放射开。
胃在抽动,呕吐物自然而然的从我喉咙里撒出来。这是似曾相识的情景。黄色的污物腾起飞沫,掉在地板上。野野部的脚从我肚子上抽回去。
下一刻,他抓起我的头发,将我拍在地板上。眼前天旋地转。锐利的痛觉炙烤我的头。恶臭让我险些又吐出去。鞋子在我脑袋上落了下来,践踏我的头发。
「我说停手你就停手了?我让你停你就停了?你没有啊!所以,我为什么要停手!真让人恼火!太让人恼火了!」
我的头发被用力抓起,脸被拉了上来。呕吐物从脸上滑落。张开的眼睛,微微抽动。野野部盯着我的脸,笑起来。
他粲然的脸上,挂满异样的兴奋。
「不过,让我不对任何人说也没问题哦?只要我们今后反过来就可以了哦?我啊,现在都梦想有这一天啊。你踢着我的肚子,然后大笑。在我的想象中,我多少次将你杀掉,多少次将你搞得乱七八糟,你知道么?知道么?今后啊,你要……」
突然,他改变了语调。他眼中浮出泪水,露出堪称温柔的表情。我突然察觉到,我曾经对他造成的伤不断化脓,变成了扭曲的伤痕。那份忧愤,一定只有将我弄坏才能排解吧。
粗壮的手指抚摸我的脸。我回忆起将这些指头折成锐角的记忆。


「——————…………我做了个梦
伴着火热的吐息,他说出扭曲的话。

下一刻,我的脸被打了。仿佛将火药塞进嘴里的冲击放射开来。
大量的鼻血滴在地面上。肩膀被抓起来,摁在地上。沉重的身体压了上来。我的肚子被挤压,我感觉到了股间的隆起。我强行扭动身体,从野野部身体下面逃离。肩膀虽然被抓住,但我将他挥开。响起布被撕开的声音。
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混乱。我感觉脑袋和身体的回路被切断了。我打算冷静下来,但脚没办法顺利的动起来。身体机能变得乱七八糟。刚才耳朵内响起撕裂的声音,多半是我自己的惨叫。我逼近眼前的窗户旁边。某种东西在上面摇摇欲坠,然后倾斜。

我觉得能够抓住,于是抓了起来。我转身将那个向野野部的头挥了下去。
哐啷!!!!!!!

响起尖锐的声音。瓷器的碎片和腐臭的水落了下来。那是已经被人们遗忘,不知是谁带进来的花瓶。枯萎的花的残骸,随着瓷器落在地上。血从野野部的脑袋上洒下来。他的肩口被染成鲜红。血淋淋的颜色灼刺我的眼睛。

我们彼此相望。脱节的时间渐渐流失。
野野部的脸渐渐开始痉挛。

在他打算开口之前,我的胸口被抓起来。视线天旋地转,疼痛爆炸了。我的脑袋被一次又一次磕向桌角。剧痛放射开,脑浆激烈的摇晃。头骨中,仿佛伸进了一只手。我想到,我要死了。脑浆迸裂而死。
惨叫从喉咙里漏出来。我胡乱的挥动双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一门心思挥动的脚,陷进了野野部的肚子。他向后退了一步。我撞向他的身体。我骑在他倒下的身体上,趁他还没来得及抵抗,抓住他的脖子。我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的将野野部的头砸向地面。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不知从何时起,抵抗消失了。我觉得奇怪,停了下来。

我将手中的脑袋扔到地上。脑袋发出钝响,野野部一动不动。血从他的脑袋流出来,然后凝固。此时,我终于察觉到。

野野部,死了。
他,是我杀死的。

  * * *

粘稠的汗,从额头上滑落。手脚好重,感觉麻痹了一般。
脑袋痛得可怕。但是,这没关系。我没功夫去在意身体的异常。

我靠在墙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就像受了重伤一样,全身都在搏动。我一边忍受这种恶心的感觉,一边看我身旁的野野部。他再也没有动过。在活动室里,只有我和尸体。与想象中的尸体不同,现实中的尸体非常生动。
我移开视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连哀叹、恐惧的功夫都没有。我猛地站起来。我将手伸进书包,取出体操服,用力去擦地上的血。我必须销毁证据。我将野野部的脑袋翻过来,朝着天花板,擦掉黏在地上的血和头发。虽然渗进去的部分留了下来,但这种程度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我用颤抖的手将花瓶的碎片也回收好。将呕吐物和水擦掉,将肮脏的体操服强行收进书包。
此时,我已经逃不了了。我重新面对尸体。
这该怎么办。我想不到藏尸的地方。拖着移动又太危险。我擦掉粘稠的汗水。不论擦多少次,额头还是湿的。刚刚止住的鼻血流了出来。不能再留下血迹了。我抓起鼻子向上仰。
走廊的窗户,一瞬间进入视野。在那里,我察觉到『某种东西』。
我战战兢兢的放回视线,窗户细细的敞开着。

在那里,有人。
看上去很老实的面孔,像幽灵一样正向这边偷看。

「——————噫」

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我认识这张在月光之下映照出来的脸。
是深山静香。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确实的看到了我,但她的脸上面无表情。就算大叫,她也没有表现出害怕,只是无言的缩回脖子。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我连忙向她身后追去。
「等、等一下,深山!」
我夺门而出。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无人的走廊上,月光发白发浊。我的脚在颤抖,我原地蹲了下去。就算追上去也无济于事。就算追上去,我还是束手无策。就算威胁她闭嘴也毫无意义。像对野野部那样将她杀掉是不可能的。
泪水顺着脸滑落下去。最后我明白了。这一刻,一切都结束了。我的人生,在这一刻,已经作践得残破不堪。
「…………呜…………啊…………」
我漏出不堪的声音。我咬紧嘴唇,泪水流下来。粘稠的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流下来。眼前变得模糊。火热的液滴一次次的打在脚上。泪水无法停止。除了绝望之外,我无能为力。我对一切,都已束手无策。
我渴望有人来救我。但是,这是在太不现实了。

————踏
此时,我听到声音。

冰冷的脚步,打在走廊上。有人向我走来。然而不知为何,我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脚步声极具规律的不断延续。一旦被发现,一切都将结束,然后我仍旧茫然的等待着。

因为我觉得,就连脚步声也是因为我的渴求而出现的。
白色的身影从走廊上走来。深蓝色的纸伞在黑暗中依旧鲜艳夺目。

「嗨————……今晚夜色不错呢」

狐狸面具,泛着白光。
茧墨日斗正站在那里。

  * * *

狐狸在黑暗之中。月光照亮的情景,感觉奇异地缺乏现实的味道。
狐狸面具正露出扭曲的笑容。戴着面具的他,目光冷冽。

茧墨旋转纸伞,俯视我。深蓝色咕噜咕噜地画着圆。他什么也没说。此时,我察觉到情况不对劲。我刚才杀了人。浑身是血。然而,他甚至没有困惑,神情冷静。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连这个问题也没问。
而且,为什么茧墨会在这里

「茧、茧墨,为什、么」
「社长,你究竟想怎么做?」
「………………咦?」
他突然毫无逻辑地开口问道。我不禁失语。茧墨在我前面弯下腰,一边旋转纸伞,一边淡然的说下去
「你从一开始就很不自然。扮演一个被所有人爱的人,很单纯,但也是个困难的课题。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你做的很好。就算从旁观察,你的伪装也接近完美。虽然没有杀掉真正的自己呢」
「………………」
狐狸面具移动了。他将面具戴在脸上。茧墨如同无所不知一般,继续说道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呢。你逃避过自己。在知道你过去的人全都活着的情况下不断逃避。就是这么回事吧?从一开始,不就明摆着会迎来破灭么。社长,于是你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已经结束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白色的手指抚摸我的脸。他的手指被染红。狐狸小心翼翼的抚去野野部溅到我脸上的血。冰冷的手指描过我的嘴唇,我闻到了铁锈的味道,非常浓郁。
他的眼睛愉快的弯起来。同时,也冷彻无比。
实在太矛盾了。
我产生一种仿佛时间停止的错觉。喉咙火辣辣的,非常干渴。他和我一样,不过是一介学生,而且还是我的学弟。但是,这样的认识已经崩溃。
茧墨身上散发出致命的诡异感觉。感觉他的出现,仿佛让空气都为之混乱。虽然很荒唐,但我感觉走廊仿佛化作了异世界。
杀了人的非日常,又被新的日常所涂抹覆盖。在黑暗中旋转的纸伞,就是如此缺乏现实感。伫立在这里的他,不像人类,而像狐狸。如今我明白了,从以前便萦绕不去的恐惧,是正确的。奇异的确信塞满胸口。
茧墨日斗,不是人类。既然被他断定,那我一定完了
「哪里…………可喜可贺啊」
语言自然而然的从唇间漏出。狐狸缓缓倾首。
「————怎么了?」
我抬起脸。挥开柔软地压住我嘴唇的手指。激情填满胸口。直到刚才还充满绝望的断念之情消失不见。隔着这面墙的另一头,还留有人的尸体。从现状看,一切都完了。然而,我并不承认这个事实。
我怎么可能去承认它。我迄今为止都做得很好。现在的我,与过去的我是不同的存在。我在想象中一次次的杀死自己,变成了如今的自己。

不过是在现实中杀人而已,我岂能患得患失。
呼、呼、呼

从咬紧的牙齿间,漏出凌乱的气息。可怕的不满喷涌而上。我对命运,对神,对不存在的绝对存在爆发出不满。我知道自作自受和因果报应这些词。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诅咒,必须去怨恨。
我不想被非人的存在判决一切。带着狐狸面具的存在正在冷笑。
他露出神一般的傲慢表情。
「这种事我岂会认同!我爱着现在的我!对我来说,『现在』比一切都重要!然而,为什么『过去』要来捣乱!我本来杀掉的人,竟然会跟我作对,这是错误的,是不可理喻的!」
这是在强词夺理。我即便舍弃了过去,野野部还是会感受到漫长的痛苦。但是,与失去现状的恐惧比起来,这根本不值一提。别人的痛苦是属于别人的。我的痛苦只有我自己能够体会。就算是自作自受,我也不会认同。
「我想要活在一如既往的日常中!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好似惨叫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凝重的沉默压迫身体。忽然,夏日的暑气回到皮肤上。我感到一阵沉重的眩晕。我为什么会毫无意义的大叫起来呢。既然有大叫的功夫,应该藏起尸体。我如此心想,打算起身,但我无法顺利做到。
眼前天旋地转。脑袋非常痛。此时,狐狸正在冷笑。
————他,为什么在冷笑呢?
被我宣泄着不讲理的愤怒,他看上去似乎很愉快。涂成红色的嘴唇,勾勒出锐利的弧线。狐狸俯视着我,说
「原来如此。社长,这可是个无比丑陋、肤浅、不堪入目,而又任性的愿望哦。如我所料。于是,我很佩服。好吧。许愿是人的自由。我对此不予置喙。连问的必要都没有呢」
如同配合着他的声音一般,眼前开始摇晃。我感觉走廊渐渐变软崩溃。大量的汗,如决堤一般流到脸上。粘稠的触感好恶心。汗水进到眼睛里,不知眼睛是不是被伤到,世界渗出红色。我吐出粗暴的气息,向前方伸出手。
我突然开始沮丧。怨恨和愤怒消失掉。我就像小孩子一样,陷入无力的颓丧之中。我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身体里被抽出来。不论是谁都好,如果神真的存在,希望能够立刻给我救赎。

我的手伸向半空。狐狸俯视着我的手。
含着笑,用不开心的声音呢喃


「————这个愿望,我来实现吧」
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与此同时,我醒了过来

  * * *

我看到伸向天花板的手。
这只手,固定成求救一般的形态。

我从床上弹起来,茫然的环顾四周。朝阳洒落在印花衬衫上。继父挑选的充满少女情怀的家具映入眼中。熊熊布偶落在桃色的地毯上。我连忙摸摸脸。粘稠的汗水挥之不去。房间里,充满着空调的冷风。我从床上跳下去,脚撞到了书柜。我喜欢的几本书掉了下来。此刻,我停了下来。

「——————梦?」
我呆呆的嘟嚷着。没有任何人告诉我答案。

野野部的威胁。脑袋的剧痛。尸体柔软的触感。夏天的酷热。血的味道。静香那张幽灵一般的脸。凝重的沉默。绝望与愤怒。然后——白色的狐狸的身影。冰冷的,手。
一切都历历在目。房间里,没有表现昨天那场噩梦的痕迹。笑意缓缓涌上来。噩梦的余韵消解了,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向我迎面扑来。
那是一场梦。那一切都不是现实。
「什么啊,是梦啊!竟然是梦!啊哈哈哈哈哈!」
我张开双臂,向身后的床上倒下去。我一边笑,一遍左右打滚。实在太可笑了。眼泪要流出来了。我对原原本本的现实感到喜悦,笑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我猛地站起来。我还想继续笑下去,但必须为上学做准备。我哼着歌,转向桌子。
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梦给了我很多教训。为了应对野野部现身的情况,我必须练就熟练地应对方法。我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拿起书包。
对,我能更好的应对。而不是杀、了、他。
「————————咦?」
我停了下来。体操服的袖子从书包里露了出来。

那个,染成了鲜红色

寒气窜遍全身。在明亮的房间里,那个正彰显着自己的扭曲。我伸出颤抖的手。为什么,我一直都没察觉到呢。就像要去触碰滚烫的东西,我的手指颤抖起来。我按捺住颤抖,抓住拉链,一口气横着拉开。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被血和水打湿的体操服飞了出来。恶臭扑鼻。

伴着硬质的声音,花瓶的碎片掉了下来。黑色的头发满满的粘着在布上。我感到尖锐的头痛。头仿佛被勒紧一般疼痛。我跪下去,粗暴的将手伸进去。
手抓住了某个湿润的东西。我将又黏又滑的那个拉了出来。
沾满血的衣服出来了。这是我昨天穿过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扭曲的笑容从我嘴里流泻而出。我抱紧衣服,大笑起来。但是,我立刻站起身来。我从书包里取出体操服,将瓷器再次小心抱好,和衣服一起塞进了床下。妈妈不会打扫。应该不会被发现。书包被血和谁弄脏了。我将无法使用的课本取出来,同样塞了进去。
我迅速做好准备,离开房间。走到一楼之后,妈妈正在布置餐桌。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吃着面包片。除此之外,没有准备其他早饭。
她大概连脸都没洗吧。继父不在的时候,这个人什么也不会做。
「怎么了啊,这么慌张。你不吃早饭么?再想吃别跟我说哦。麻烦死了,自己做吧。反正你什么也不做」
她对烦躁不加掩饰,脸歪起来。没有化妆的脸上,细纹非常多。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对她露出笑容。
「早上好,妈妈。早餐我就不用了,不过,我昨天几点回来的?」
妈妈伸了个懒腰。她吃着面包片,擦掉黏在嘴唇上的橘皮果酱。她可能没有听到。几十秒钟后,妈妈啧了一声,说出答案
「我哪儿知道。你爸昨天又没回来,我很早就睡了。话说,我在卧室里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你晚上别转来转去啊。要是惹你爸不高兴可怎么办?真是蠢死了,听明白了么?」
她对我似乎并不关系。我道了声谢,转身离开。我粗暴的飞出家门,背后传来好像怪声的抱怨,但这无关紧要。我全速冲向学校。

错不了。昨天的噩梦,是现实。但是,我没有见过狐狸之后的记忆。脑袋疼痛难忍。我以要将腿折断的势头一路猛冲。

我必须向茧墨日斗,向那只狐狸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关键的是,我必须确认野野部的尸体怎么样了。

  * * *

到学校,我拉开活动室的门。
狐狸正坐在那里。

外面传来蝉鸣。他在空荡荡的活动室里正读着书。早晨的活动室,还留有些微的清凉。从窗户射入的耀眼阳光中,他一声不吭地翻着书。
狐狸面具,正在头上笑着。他自己露出索然的眼神。
我无视他,穿过活动室。走近昨晚花瓶所在的地方,那里确实染有血迹。但是,没有尸体。我在活动室中寻找。查看讲桌下面,连文件柜也打开了,但哪里也找不到。我冲向茧墨。

「尸体在哪儿!」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鸣回应了我叫喊一般的提问。他一语不发。连看也没看我一眼。烦躁与恐惧涌了上来。在即将超过极限的瞬间,他回答了
「————谁知道呢」
一瞬间,我没有认识到他的声音。我感到异样感继而袭来。他说不知道。昨天的事不是梦。这一定错不了。但是,究竟哪边才是现实呢
我想大叫,但沉下声音。我故作冷静,向他询问
「茧、茧墨,昨天,你在晚上见过我的吧?还记得么?」
「为什么这么问?」
「废话少说,回答我!」
我不行了。近似尖叫的声音冲口而出。茧墨依旧对着书的方向。
他翻起下一页,淡然回答
「要论事实,我和你见过哦。但是,你认识到这一点又能怎样?社长,你想怎么样?」
————啪
书合上了。他仅将眼睛向我转来。他的视线非常冰冷,让我哑口无言。但是,我不能害怕。我拼命的打开嘴唇。
「那、那么,我之后怎样了?回过神来,我在家里……野野部……野野部的尸体怎样了?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尸体?」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状况的异常侵染全身。我的确杀了野野部。但是尸体找不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家中了。
难道说,是眼前的狐狸替我藏起来了么。我回忆起昨晚朦胧的记忆。
我记得,他这样说过。
——————这个愿望,我来实现吧。
「既然在家中醒来,那你一定回家了吧。这是日常不是挺好么,社长。你的日常似乎正如你所求,正确地发挥着的机能————恭喜你」
他淡然的说道。虽然他对在我道贺,但他的语气很干。我不知为何,感到微弱的寒意。脑袋碾压般的疼痛。汗水从额头上激烈的涌出来,我擦了擦脸。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没有言及最重要的事情。
「尸体。野野部的尸体,在哪里」
「我一开始就应该说过哦,社长。对他,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对他?」
茧墨微微颔首。我被推落深深的混乱。他说,他对尸体什么也没做。但是,尸体消失了。难道说,尸体自己走掉了么。头痛越来越剧烈。我忍耐着欲裂的头痛,将疑问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是做的?」
那为什么当我回过神来,会在家里呢。

他的嘴弯成笑的形状。
他无言的站起来。他从我身旁走过。我想叫住他,转过身去。此时,我们四目相接。就像昨晚的野野部和我一样,我们相对而立。
「你许愿,想要过上一如既往的日常。于是,就变成了如你所愿的样子
茧墨低声细语。他摘下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发出窃笑的声音。
愉快地继续说道
「————你就为这件事,开心个够吧」
他以流畅的动作转过身去。他背对着我,离开了活动室。我不知为何,没能追上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活动室里,被蝉鸣塞满。温热的风送入身体里。某处的窗户似乎正敞开着。我一边感觉汗水爬过背脊,一边站起身来。

远方传来铃声。我茫然的思考起来。

我有杀人的记忆。但是,这间活动室里没有尸体。只残留着血迹。
——————这究竟,是日常么。

  * * *

过了一会儿我走进教室。班主任老师还没来。我连忙扫视已经落座的同学们。我犟着扭动脖子,向野野部的座位看去。他果然没有来。

以防万一,我问了问阿幸,野野部转校过来是事实。他拜托我带他参观文艺社的事情也不是做梦。昨天的事情果然发生过。应该这么去想。我对询问邀请结果的阿幸摇摇头,随口撒了个谎
「他似乎不太感兴趣。他回去的时候说,果然还是算了」
「是么,真遗憾啊。还是再给他推荐一些好地方吧……话说,野野部同学好慢啊」
阿幸担心的说道。野野部的空座位很显眼。好几名学生视线投向那边。但是,他不会再来了。
因为,我杀了他。如此想到的瞬间,门打开了。
班主任老师的脸绷得特别紧,走了过来。他站在讲台上,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呃,今天要告诉大家一个沉痛的消息」
老师开场白如此说道。野野部的尸体被找到了么?我身体绷紧。脑袋嗡嗡作响。感觉心脏立刻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
老师吸了口气。然后,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
「昨天刚刚成为我们班级一员的野野部同学,在自家公寓的阳台扶手上摔下去……昨晚很晚才发现他已死亡。似乎是场不幸的事故」
从自家公寓的扶手,摔下去了?
怎么回事。野野部应该死在了活动室才对。我脑子很乱。头痛愈演愈烈。老师继续吐出无关紧要的戏言。
非常遗憾,但大家要坚强起来。根据野野部家人的意愿,葬礼仅在家人间进行。
我抓紧头发,要紧牙根,忍住头痛。简直莫名其妙。突然,我想起狐狸的话。

你的日常似乎正如你所求,正确地发挥着的机能————恭喜你。
这是哪门子的日常。

「美和、美和,你没事吧?」
我听到阿幸的声音。我抬起脸,全班的实现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发生了什么。他们发觉是我杀了野野部么。我不由想要惨叫。但此刻,传来了温柔的声音。有人如同安慰我一般,抚摸我的脑袋。
「昨天和野野部同学说话最多的就是美和了呢。美和的心情我明白,我明白哦」
阿幸的声音中透着泪水。她不断颔首。此时我察觉到。

我在哭。但是,这并不是为野野部哀悼的眼泪。
只是因为无法忍受剧烈的头痛而流出的泪水。我擦了擦脸。

我说我没事,摇摇头。但是,大家依旧向我投来慰藉的眼神。
看着我的眼神————————就如同在看着温柔的人一般。

  * * *

究竟怎么回事,我完全搞不懂。我的脑袋一定是错乱了。
一到午休,我便在中央广场发呆。我仰望蓝天,叹了口气。

这所学校的广场,以环绕校舍的形式设置着。这里还有小卖部,午休会聚集很多学生。我坐在长椅上,简单的吃晚饭。起身的时候,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小田桐坐在连接校舍的台阶上,正吃着炒面面包。
「小田桐!」
我摆出一张幸福的笑容向他喊去。他连忙将面包咽下去,向我看来。
「社长?」
「你叫我社长很奇怪啊。茧墨没和你一起么?」
他应该是茧墨唯一的朋友。狐狸是何许人也,他应该知道吧。
没有察觉到我试探的视线,小田桐喝了口宝特瓶装的麦茶。他向旁边移了一步,似乎是给我让位置。不过,我依旧站着,等待他的回答。
「呃,我想日斗大概在图书室。那家伙有时会不吃午饭。我还跟他说过,这样对身体不好呢」
「嗯,是这样啊。只有你一个人么,没想到呢。你们关系那么好,还以为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呢。话说,茧墨跟普通人很不一样呢,还戴着狐狸面具。你知道,那个面具是怎么回事么?」
我试着用轻松地语调去问。他为什么戴着狐狸面具,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只是,我无法很顺利的组织语言去询问狐狸的异质。
小田桐歪着脑袋。之后,回答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也有很多时候不会见日斗哦。他只有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过来……不过他对文艺社很热衷吧?」
「是啊,社团来得挺多的呢……话说,你不也一起来过么」
我刚刚回答,他就摇摇头。不知为何,用感慨的口气说道
「不,只有茧墨邀请我的时候,我才会去文艺社……我知道小册子的制作,他每次都有参加哦。他果然很热衷文艺社呢。那家伙,明明经常翘课……有时一星期都看不到人影呢。不过这方面也倒让我觉得很轻松。不过我觉得,课最好还是来上呢」
这全是我发自内心的觉得没用的信息,令我意外。小田桐看上去是个喜欢和别人在一起的人。从他口中听到轻松这个词本身便让我觉得很稀奇。
「轻松么……难道说,你对人际交往感到很疲惫么?」
「咦?没有那种事,怎么说呢,你想,和人说话的时候,果然得要最低限度的照顾对方的感受,对吧?或许该说,日斗不需要这种照顾……这并不是在说他坏话哦!所以,感觉陪着他很轻松」
小田桐仿佛让自己接受这这件,点点头。但是,我完全搞不明白。
谈话的走向,实在偏离太远了,得到的尽是些无用的信息。我对自己提出那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感到后悔。
当我想要回到原来的话题时,他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感觉,日斗不像人类……倒像狐狸」
我不由僵住了。我想起昨晚看到的身影。狐狸站在眼前。就连那时的恐惧也再次重现,我深深地咽下一口起。
「……狐狸、么。为什么?」
「怎么说呢,他和其他人不一样。飘忽不定而反复无常,似乎不会加入集群……他混入在人群之中,就像狐狸一般的存在。不过,这只是从面具展开的联想呢。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其实我自己也不太说得上来」
小田桐深思起来。这是个模糊不清的印象吧。我确信他并不知道茧墨的本性。我犹豫着该向他说什么,不过最后放弃。不论他知道还是不知道,都和我无关。我点点头,转身离去。
「是么。真是个奇怪的印象呢。再见咯,小田桐。我也该回教室了」
「咦,啊,好的。再见……那个,社长!」
我被叫住,停了下来。转过头去,只见小田桐眉头深锁的看着我。
「嗯?什么事?」
「那个,我以前就这么觉得了,社长是不是越来越累了?」
我的忍耐冲破极限。如果迟钝,那就维持那份迟钝就够了。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疲劳。为什么这个人总是那么让人心烦。
「诶,没有啊。话说小田桐,不要擅自替别人担心。说真的,你这样让我很不高兴……!」
就在我大声喝斥的时候,我倒抽一口凉气。一位少女从我眼前穿过。面色阴沉的学生,抱着没拆袋的三明治。她是等人空了之后才买的吧。午休明明所剩无几,她的脚步却非常缓慢。
短黑发下面,是白皙的肌肤。我看到她的脸,呼吸为之一窒。
她垂下的眼睛抬了起来。就像昨天那样看到我。
「………………啊」
「过来一下,深山同学!关于文艺社,我有事要说!」
也包含着搪塞小田桐的借口,我一边叫一边拉住她的手。但是,小田桐似乎不认识深山。除了茧墨之外,他不怎么接触其他社员。尤其是那个老是沉默寡言的深山,他应该根本就不记得。
我强行拉着深山,带离了这个地方。深山没有抵抗,跟我走来。她垂着眼睛,依旧让人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这张白色的脸,与我昨天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我完全忘记了。
她昨晚目击到杀人现场的事,完全被我遗忘了。

  * * *

我把深山带进人迹罕至的旧校舍后面,将她摁在墙上。
深山就像胆小的小动物一样颤抖起来。她抿着嘴,垂着脸。

烦躁涌上胸口。她没有表现出像样的抵抗。然而,她依旧缄口不语。她或许觉得,只要客气一点就能让一切过去。
为什么不想自己来解决事态呢。我放纵烦躁的情绪,低声问道
「深山……昨天,你看到了么?」
「………………我」
「说清楚一点啊!」
「………………看到,是指什么?」
我敲击墙壁,深山微微抬起脸。她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她的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心。我不觉得这会是目击到杀人现场的人所露出的表情。我不禁蹙眉。
难道说,深山没有看到么?
我不曾思考过这种可能性。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昨晚发生的事情,究竟到什么地方是真实的呢。
深山没有回过学校么。其实我没有杀野野部么。
「没什么,不知道的话就算了…………抱歉」
我的手缓缓从深山的肩膀上松开。就在此刻。

「……学姐和野野部学长,浑身是血的那件事么?」
她的语气与平时没有分别。一阵恶寒滑过背脊。


深山没有看我的眼睛。她转向一旁,她的脸上依旧没有恐惧,似乎也没有责难我的意思。她只是,如往常一样惴惴不安
遑论如此,她的脸上似乎还挂着说不出的困惑
「深山,你」
「为什么我会在那个地方么?我走的时候很匆忙,忘掉了钱包。尽管到了晚上才想起来,但是里面放了保险证,不想被别人捡到,所以就回去取了。然后,前辈们就在那里。我没有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这样就可以了吧?」
深山突然与我视线相合。在全身爬来爬去的恶寒变得更加强烈。手中的肩膀很柔软,让我感到很恶心。深山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茧墨是狐狸,但她是人类。在某种意义上,她比狐狸更加异常
「你说你不说,这算什么?我怎么可能相信」
「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感兴趣。无所谓。不想把前辈们的事对别人说。这样不行么?还需要别的什么?请告诉我。我照做
深山紧紧的抿住嘴。视线陡然摇晃。一时远去的头痛再度复原。我按着额头,咬紧牙根。深山悄悄从我手中挣脱开。我想拉住她。但是,我感觉不需要再说什么。
深山说她不会对任何人说,野野部的尸体怎么样了,逃走的她应该不会知道。既然如此,我不需要再问什么,也不需要警告她。
在某种意义上,这应该是最理想的发展。可是,我胸口有种可怕的空虚。
我感觉似乎有什么坏掉了。我所鄙夷的东西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我感到非常恐惧。日常似乎正从脚下开始崩溃。我茫然的望着她。
「请学姐相信。我真的不感兴趣。除了喜欢上我的人还有喜欢人之外,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告辞」
她讲出莫名其妙的话。澄澈的乌黑眼睛里,映出我的样子。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转过身去,跑掉了。脚步声如昨晚一般,离我远去。我当场瘫坐下去。头痛在持续。头就像要裂开一般,疼痛愈演愈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切都好诡异。这样下去,我感觉我会疯掉。感觉自己被扔到了不可思议之国。在所有东西都错乱异常的世界中,我不断迷惘。然而,或许正好相反。错乱的其实是我。想到这里,一切都得出结论。
如同证据一般,脑袋疼得非常厉害。我拍了拍脸,强行调整正常。
我没工夫说蠢话。我再次梳理状况。
野野部死了。我有杀死他的记忆。
但是,他是从公寓坠落而死。

昨夜,深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我们。但是她说,她不会对任何人说出真相。
我的记忆存在缺失。昨晚,狐狸说过他要实现我的愿望。而结果,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过。

狐狸应该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
这件事,他无意对我说,无意对任何人说。

我缓缓站起来。我的影子在楼廊上延伸,十分阴森。
我考虑现状。虽然很难说是日常,但这是因为我固执的认为自己杀了野野部。他在公寓摔死了。这是众所周知的。目击昨晚现场的人,全都没有提及这件事。既然如此,不论是梦还是现实都没关系

我应该践踏记忆,生存下去。不论野野部的死,狐狸的话,深山的态度都没关系。是我赢了。我再次得到了日常。对,我应该高唱凯歌。

我仰望天花板,头痛没有恢复的迹象。额头流下粘稠的汗水。
即便如此,我还是笑出来。即便流下油汗,我还是向天花板高举拳头。

我就如同胜利者一般,笑了。
然后,我无视了所有的异常

  * * *

我取回了日常。就像杀掉自己一样,杀掉了野野部,回归日常。
如今的我,依旧与眼前的社员们快乐的享受着每一天。这正是日常的情景。
我面带微笑,守望他们。

或许是文化祭的准备开始了,社员人数大幅减少。应该是去准备开店,班级节目,还有乐队练习了吧。取而代之,真正筹备社团活动的成员充满活力。有时在朋友之间相互交换原稿,交流意见。
文化祭上使用的合刊的初稿截止日已经临近。平时的小册子由学校印刷,制成书,但合刊的制作,预约到了印刷场。会计由我兼任。有意愿的人,都在认真筹措。我自己没有参加合刊的制作。我本来应该参加的,但由于野野部那件事,还有备考的原因,让我退出了。
在夏天的阳光中,大家过得十分快乐。有人买来了冰棍,众人欢呼相迎。深山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我极力的从她身上避开视线。至于对茧墨也是一样。从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和他还有小田桐说过话。
我将他们当做了不存在。

我回归了日常。已经不需要接近噩梦的残渣。
但是,我并不能说我已经完全回归了日常。

「社长,能够打扰一下么?」
「嗯?怎么了?」
「页数比预定的多出来了,该削减哪一部分……」
已经完成原稿的人对我说道。我对她投去笑容,准备回答她的提问。下一刻,那个来了
「——————!」
头仿佛被勒住一般痛起来。我按着额头站起来。欲裂的剧痛蔓延开。我张大眼睛,浑身僵硬。我痛得发不出声音,全身抽痛,不成样子的发生痉挛。
「那、那个,社长?你怎么了?」
眼前的人露出不安的表情。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觉得我可疑吧。我强行从椅子上起身,揉着肚子,露出抽搐的笑容说
「抱、抱歉。我去趟洗手间。真不好意思啊」
我动起颤抖的脚,离开了那里。在我离开活动室的前一刻,我向后看去。
狐狸果然正看着我。他从书本中抬起脸,正观察着我。我想大叫别看,但我没有那么做的余力。
我冲进洗手间,抓住盥洗台,不停地喘着粗气。
我头痛欲裂,感觉有把铁锤从身后向我砸过来。
痛得太厉害,我开始反胃。几道汗水从额头上留下来。我想擦额头,但我的手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这是错觉。不过是那天晚上的感觉再次重现而已。
「…………咕、咕、呕…………」
从那天起,疼痛便不断加重。就好像是野野部的诅咒一般。现在已经恶化到想要一边嘶吼一边在地上打滚的程度。我泪水滂沱,忍住疼痛。
我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取出药瓶。
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打开瓶盖,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大量的头痛药倒在我颤抖的手中。好几颗掉在地板上,弹起来。我将手中剩余的部分按进嘴里。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将药锭应声咬碎。粉末的味道弥漫开。我强行将其咽下。粘稠的粉末沾满整个口腔。
但是,疼痛没有缓解。药几乎没什么效果。
即便如此,我依旧中邪一般吞下大量的头痛药。
「——————、哈、啊…………」
我感到头痛稍微缓和。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既然维持在了能够忍受的程度,我就得回活动室了。不然,我会被怀疑的。
我担心脸色会不会很惨,在镜子里注视自己的脸。此刻,我呼吸不由为之一窒。
镜子里映出了浑身是血的身影。我立刻别开视线。
心脏激烈的拍打。为什么野野部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镜子里。
我战战兢兢的转过头去,但是那里什么人也没有。
我抱住肩膀,激烈的颤抖起来。我感觉日常将要被侵蚀。我拧开水龙头,粗暴的洗了个脸。我不想再看镜子。就这样,我飞奔到走廊上。

是我赢了才对。我应该已经杀掉了。我一次又一次呢喃,
虽然对自己暗示,但我知道并非如此。我犯了某个致命性的错误。

即便如此,我依旧无视自身的异常,生活下去。
除了无视,我已经别无他法。

  * * *

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头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回过神来,除此之外,我已经无法思考其他东西。我被疼痛所支配。只要稍一泄力,我恐怕就会当场倒下,拼命的抓挠脑袋。我无法从头痛中逃脱。头痛不断向我侵袭。

自那一天以来,我没有照过镜子。在学校我极力避免照到镜子,自己房间的镜子也已经被我敲碎了。即便如此,妈妈和继父还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我独自沉沦在痛苦的海洋中。
这份疼痛原因,我只能想到一个。是我记忆的缺失。在此前后,有人对我做了什么。然后,这么做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他说他对尸体什么也没做。他讲过,他不知道野野部的事

——————既然如此,呢?
那是,他确实笑了

被疼痛支配的日子,过得十分模糊。记忆时断时续的飞走。我竭尽全力继续扮演自己。此时,我已经没有掺入半分感情。我化作空虚的人偶,不断地饰演着我。周围虽然怀有疑问,但没有过深的干预。

我,拼命地、惨烈地、孤独地、不被任何人察觉地不断战斗。
进行文化祭的准备。与顾问老师谈话。在班级中欢笑。进食。露出笑容。怎么会这么荒谬,我如今明明都快死了,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即便如此,我只能去笑所以我笑
我拍了朋友的肩膀,相互笑过之后,记忆再次飞走。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了第二天早晨的活动室里。
蝉儿鸣叫起来。或许是进入夏季的缘故,声音愈发激烈。

狐狸坐在活动室的中心。他和平时一样,正读着书。在他背后的窗户,展开一片蓝天。响起干巴巴的纸翻动的声音。
我呆呆的望着他的身影。仿佛历经百年一般,感慨万千。
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了。
我一直渴望了我与他两人独处的机会。

「茧墨,你,对我做了什么?」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回答的,只有蝉鸣。茧墨什么也没说。他无言地翻动纸张。就和平时一样。可是,他的脸上散发出比那个时候更加严酷的冰冷。我似乎觉得没必要和我面对面。我向他冲过去,抓住他的手。
「你做了什么?头好痛。已经无法忍受了。救救我,茧墨。是你把我弄成这样的吧?救救我啊,好不好,救救我啊,喂,好痛啊。真的痛死了啊!」
我发出充满憎恶的惨叫。蝉儿一齐噤口。我粗暴的呼出一口气。
茧墨抬起脸。我从他手中夺走文库本,扔在地上。书滑到地板上残留着浅浅血迹的位置停了下来。
茧墨的表情没有变。他缓缓的,仅将视线转向我,忽然开口
蝉鸣再次响起。噪音和他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你应该许了愿。而我只是实现了你的愿望。你许愿想过上日常的生活。不论你在多么强烈的痛苦中煎熬,不论你发生怎样的改变,日常都会在你身边展开。疼痛仅仅是在你自身内部完结的事象。好好享受不就行了
他淡然的讲到。就好像在朗读故事一般,声音缺乏感情。
我气急败坏,说不出话来。人类是存在极限的。在这般痛苦中,我无法生存。我想如此大叫的瞬间,讨厌的预感勒住喉咙。狐狸向我投来观察一般的眼神。本能向我警告,不能以求安逸而大叫。
我如今正要说出某种致命性的东西。狐狸沉默了几秒钟。
之后,他再次露出扭曲的笑容。
「是沉默呢。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吧。我非常佩服哦。你是何其丑陋、肤浅、不堪入目、任性的个体啊,社长。你就好好享受吧」
他与曾几何时一样站在那里。他从我身旁走过去,没有回头看我。我让手指爬上剧痛的脑袋。声音从背后响起。
他用好似嘲笑的声音,细语

「————因为这一切都是你的愿望
的确是我的愿望。然而,我不希望这种事情

我将惨叫吞下去。门关上了,蝉鸣再度响起。让人发疯的声音中,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我看着窗外的蓝天,眼泪流下来。

我此时察觉到了。在想象中,我杀死了我。但是,我没有让我杀死。想象的情景,并不伴随痛苦。我头痛欲裂,不堪忍受。我当场瘫坐下去。皮肤感受着令人不快的暑气,我思考起来。

啊,难道说。
野野部会不会也经受过比这更加强烈的痛苦么。

  * * *

记忆变得更加模糊,化作碎片的集合体。

我增加了药量。我骗我的熟人说我有失眠症,弄到了安眠药。
仿佛用麻药来维持的日子持续下去。即便如此,我的日常还是不可思议的没有改变。我徘徊在崩溃的边缘,一直扮演着我。就如同遵循交给自己的任务一般,拼上全身心继续保持着我。沉溺在疼痛中的日子,转瞬即逝。

我对印刷场做了安排。和社员们一起打上了终稿的记号之后,在卡拉OK释放歌喉。
小田桐和狐狸在一起。他现在也不知道狐狸的本性,悠闲地与他熟稔。
我觉得他很可悲。但是,如今我无法去给他忠告。我不能惹狐狸不高兴。狐狸和人类,从旁看上去关系要好,一起戏耍。
深山在窗边保持沉默。我想和她说话。既然那天晚上她正好在场,那她可能知道我疼痛的原因。不过,我向她搭话的时候,她如此说道

「我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没有任何兴趣」
所以,请不要管我。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她不会跟我说话。我的意识从此刻遽然中断。

耀眼的蓝天灼刺眼睛。七色的光线放射开来。学校进入暑假。散发出氯气味道的泳池溅起飞沫。我被朋友叫出去,我一边溺水一边泅泳。我连日在家中的床上度过。进食、睡眠、排泄。回过神来,又开学了。

将桌子搬到体育馆。吹奏社练习的声音很烦人。世界将我留在一旁,时间兀自稳步流逝。大家的笑容,我的笑容,一切都在正常运转。

然后我察觉到,我正站在喧嚣的中心。
突然,我被看不见的手指抓住,推落群众的中心。

我四下环视。大量的人在校园中阔步。里面还有开开心心的,并非学生的人。人的身影咕噜咕噜旋转,化作色彩的漩涡。我好想吐,蹲了下去。我感觉汗水盖满我整张脸。这是错觉还是真实,我无从判断。
远方传来音乐声。欢呼声灌入耳朵。一个开朗的声音向我搭话,是拉拉队社的声音。她们正在表演。我忍住头痛,再次抬起脸。众人向我投来担心的视线。戴袖章的学生会的人走了过来。此时我明白了。

今天是文化祭。校舍装饰过,挤满了快乐的人们。
世界舍弃了被疼痛所吞噬的我,正常运转。

在学生会的人过来之前,我站了起来,直接跑了起来。我钻过人潮的缝隙,离开了那个地方。若是被人搭话,我没有蒙混过关的信心。疼痛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不断煎熬着我。眼前激烈的扭曲起来。我穿过布置成鬼屋的教室,走向体育馆。文艺社应该正在角落配发小册子。
学生们发出笑声,来来往往。校舍布置得十分亮丽。
扶手上装饰着尼龙彩带。窗户上贴着玻璃纸,透着彩色玻璃一般的光。鲜艳的色彩灼刺眼睛。从远处传来声音。视野剧烈的摇晃起来。我依靠着扶手,垂下脸。
眼泪流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人们的笑声传入耳朵。充满无尽的悲凉。
我发自内心的想到,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的确得到了日常。可是,这是牺牲我一切感情和时间所换来的结果。我的确过上了与以往相同的日子。但是,没有感情与记忆相伴的时间毫无意义。纵然我被疼痛所苦,不断饰演自己,还是得不到任何东西。

这与死无异。
我一定是在决定无视一切的那一天,杀死了我自己吧。

我曾经在想象中杀死了过去的我。之后,我为了保护理想的我,失去了一切。现在的我无法存活。被痛苦侵蚀的日子,恍若活死人。我到极限了。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擦掉泪水,站起身来。我必须想方设法解决这个疼痛。
不论结果如何,只能由我自己承担吧。
即便日常被破坏,我也必须取回自我。
我再次走了起来。一边像小孩子一样哭泣,一边走向文艺社。我必须见狐狸。我必须将那时咽下去的话宣泄出来。人们的笑容映入眼中。装饰过的校舍,展现出过节时的热闹。

隔着泪水映出的世界,是那么美丽。
然而这番情景中,唯我不在。

  * * *

虽然小,但平静的声音灌入耳朵。这是我所熟知的声音。
与此同时,蕴含着我所不曾听过的柔和。

到达体育馆,我茫然的站住了。文艺社和其他的文化社团一样,分配到了用告示板隔开的一片区域。今天应该会在这里出售合刊,以及配发过去的册子。负责接待的两人坐在那里。
是小田桐和静香。为什么社外的小田桐会在这里呢。他将感想笔记递给正好要回去的客人,询问能不能在上面写些什么。静香非常紧张,似乎发不出声来。接待被完全推给了小田桐。
客人离去后,他向静香搭话。静香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紧张,但很开心的回答了他。我太过吃惊,哑口无言。我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不论谁跟她说话,她应该都会沉默不语。
「我,喜欢文艺社的书,所以加入了……至今没有进行过社团活动,很害怕,但不加入的话,感觉任何人都不会和我产生联系……」
「任何人都不会?我觉得没有那种事哦,不是还有班上的同学么」
「是……没错呢,可是,一个人果然好寂寞
小田桐露出困惑的表情。是以为内静香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吧。从他的角度来看,她应该出于连好好说话都办不到的状态。但是,就我平时所知,这个变化是戏剧性的。
静香的情况,实在太过不同。小田桐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积极地与她攀谈。那个烂好人已经正在解开静香的固执吧。
我呼吸为之一窒。他是狐狸的朋友。如今,又接纳了一个可怕的东西
话语在耳边重现。静香那一天呢喃的语言,在头脑中咕噜咕噜地旋转。
————除了喜欢上我的人还有喜欢人之外,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
「小田桐!」
「……啊、社长。不好意思,我一个外部人士来这里借坐」
「才不是借坐啊!你在干什么」
回过神来,我已经大叫起来。他的事,应该根本就无关紧要。不过,我无法继续无视下去。他只是个愚蠢的普通人。然而,他所扯上的对象实在太可怕了。
我想大声给他忠告。但是这一刻,我喉咙开始痉挛。
静香正盯着我。她的眼睛夸张的张大。
她毫不隐藏自己的憎恨。平时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表露着杀意。
她的眼神更胜雄辩。
——什么也别说。否则杀了你
我不觉得这是错觉。她依旧狠狠地瞪着我。
我视线移向小田桐。我必须警告他。我对他不感兴趣。但是,他实在太可怜了。如果他继续接纳可怕的东西,他究竟弄成怎样的下场呢

「………………你知道茧墨么?我有事找他」
不久,我张开嘴。此刻,我完全抛弃了他

静香脸上的紧绷缓和了,难为情似的垂下眼睛。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小田桐没有察觉到我们一连串的变化,悠闲的叹了口气。
「我才想问啊。那家伙把这里的工作推给我,不知道去哪儿玩了。明明让他去买吃的过来,却一去不回。拜他所赐,肚子饿死了啊。究竟去哪儿了呢」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我没什么要问的,也没什么要说的。我要为我自己竭尽全力。我对他已经无能为力。不知为何,我对此萌生出近似悲伤的感情。我一步步的离他远去。
「——————————社长!」
此刻,我被他喊住。我飞快地转过身去。
小田桐举起手,站了起来。他注视着我,犹豫着张开嘴
「脸色看上去,果然很差啊。我把椅子让给你,还是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没关系」
这个男人,心肠好过头了。我咬住嘴唇,摇摇头。
小田桐虽然表情困惑,但还是坐了下去。我回忆起被疼痛所吞噬之后,化作片段的记忆。在这段时间里,我将他视作狐狸的朋友极力回避。就算被他讨厌也应该不足为奇。然而,他在担心我。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男人。
「…………谢谢。再见」
我再次走了出去。这次,我不再回头。我抛弃了他。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静香和小田桐重新聊了起来。听到他们的声音,我想到。

我将自己藏了起来。而能打破这层壳的,只有他。
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会和那个白痴再有瓜葛了吧。

但是,我如此思考之后,胸口微微的痛起来。
就如同忽视了某种重要的东西一般。

  * * *

我猜不出狐狸的所在。狐狸生性反复无常。
即便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足为奇。

但是,开店这个词很吸引人。店集中在中央广场。我摇摇晃晃的走向广场。头化作了剧痛的块。映入眼睛的景色发生扭曲。
到达人群密集的广场,我四处张望。
如昆虫振翅的声音灌入耳朵。烤焦的酱汁气味令我反胃。
对于不堪痛苦的身体,一切刺激都太过强烈。
果然不见狐狸的身影。我放弃在人群中寻找,茫然的仰望天空。从广场上,可以看到走廊和拉天。几个固定在窗框上的鲜艳气球摇晃着。
从窗户中可以看到人们穿行的样子。忽然,我从二楼感到了异样的视线。
正被监视着。我如此想到,追上既已适应的视线,动起脸。

我和狐狸四目相交。
他露出扭曲的笑容,正俯视着我。
从窗框中截取的身影,看上去就像一张肖像画。我仿佛被吸过去一般,冲进校舍内。我登上楼梯,前往二楼走廊。没有狐狸的身影。但是,在人群的前头,一把旋转的纸伞映入眼中。显眼的深蓝色朝着走廊的转弯处而去。
「等等……等等!」
我跑了起来,撞到了人。但我不在乎。
我分开人潮,前往狐狸身边。但是,他不在。
人群的前方,果然有一把纸伞。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一直都在相同的地方跑来跑去。我仿佛被扔进了迷宫。我追逐咕噜咕噜旋转的纸伞,不断在走廊上打转。
但在某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偏离的规定的道路。
我被寂静包围,停下脚步。走廊上空无一人。

红色的尼龙彩带将中间围起来,后面禁止同行。
里面没有展览和节目。是为了防止外部人士误闯所设立的。

旧校舍充斥着沉默。我咽了口唾液。直接前进的话,我就能单独见到狐狸了吧。我的脚在颤抖。但是,我冲了出去。我翻过红色的彩带,冲进旧校舍。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但不论我作出何种选择,都为时已晚。

在我杀掉野野部的那天,我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只是被狐狸延长过罢了。
我在走廊上奔跑。在闷热的走廊上,我跟着窗户洒落的光,被带了过去。
没有狐狸的身影。哪里也找不到深蓝色。我跑完一楼,在通过楼梯的时候,我察觉到了。狐狸正站在高处。耀眼的光线灼刺着他的背。

他如同神一般,俯视着我。
狐狸的嘴唇缓缓动起来,弯成笑的形状。

  * * *

「——————人的愿望,是傲慢的呢」

狐狸发出明亮的声音。我呆呆的听着他好似演讲的话。
气氛正在变化。与那天夜里相同,产生一种空间仿佛从现实分离开来的错觉。他站在楼梯间中。我向楼梯踏出一步,感觉就如同登上绞刑场的台阶。头痛越发强烈。我一边被疼痛刺穿,一边前进。
狐狸就如同守望我一般,正在笑。那张面具的阴影就像活物一般,毛骨悚然。深蓝色的纸伞在他背后旋转。他如游赏一般旋转纸伞,接着说道

「——————而且基本上都是丑陋、肤浅、不堪入目、任性的哦」
他说的没错。我的愿望,是连人的死亡都去轻视的东西。

而这个愿望,最后将我推落了疼痛的可怕深渊。
我用藉由愚蠢的愿望而催生的疼痛杀死了我自己。
狐狸笑得更深。我又向他走近一步。脚在颤抖,鼻血流了出来。
温热的铁锈味道在舌尖弥漫。红色的液珠滴在楼梯上。他对我投来轻蔑的目光,将我视若虫豸般冰冷。
他用类似人鄙视人的目光说道

「然而——————你没有什么更多的渴望么?」
我别无所求。我是为了舍弃愿望而来到这里的。

只要能从疼痛中得到解放,我不需要活下去。

「我……疼痛」
「——————疼痛?」
我挤出声音。空气在我喉咙卷起漩涡。我无法顺利的说出话来。唾液从嘴里流出来,将脸弄湿。狐狸发出仿佛医生询问患者的声音。我伸出舌头,开始喘息。
我朝着他,倾诉痛苦
「好痛,因为——所以、愿望——不需要」
我别无所求。将这份痛苦作为代价,实在太可怕了。既然如此,我不会再握住狐狸的手。那天晚上,一切都错了。在握住他手的那一刻,发生了某种扭曲、错乱、超越人类智慧的事情。

我需要还原一切。即便被问杀人罪,也是我自作自受。
这无异于接受永无休止的拷问。野野部的死,我要去背负。

「将愿望、终止————所以、还原吧」
错乱的东西,必须全部还原。

狐狸微微张开眼睛。但是,他的嘴唇依旧勾勒出弧线。我用力咽了口唾液,等候着他。他缓缓地点点头。用温柔的平静的声音说

「好吧,那就————————可喜可贺的结束吧
深蓝色画出一个圆。与此同时,我感到一股内脏被挤烂的呕吐感。

头疼增加,大量的汗水把脸弄湿。粘稠的汗粘住皮肤。一如既往的错觉让我很不舒服。我张大双眼,头痛没有消失一切都没有改变

「……………………什么也,没有改变。头、好痛。尸体、呢?」
我在混乱之中呢喃。一切都没有改变。头痛还在继续。

在那天夜里消失的野野部的尸体,回来了么。但是,冷静想想就能知道,尸体应该早已被火化。我更加混乱。如今,已经无法复原了
但是,他说结束了。狐狸依旧挂着笑容,摇摇头。
很奇怪。一切都很奇怪。我感到恶寒爬上背脊。
我犯了某种致命性的错误,而我没有那种感觉。
「和尸体没有关系哦,社长。我说过我不知道。我真的对他什么也没做。虽然我会说谎,但我没有那个功夫专程去骗你」
他淡然的说道。我擦了擦脸,拭去流下的汗。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说他什么也没做。既然如此,野野部的尸体会为什么消失了。

真的是从公寓的扶手上摔死的么。

「虽然是间接的,但杀人就是杀人。他如果没有受到你所造成的伤害,意识没有朦胧的话,他就不会从扶手上掉下去了。就是这么回事哦,社长」
狐狸用发干的声音呢喃。此刻,那天晚上的情景在我眼前回闪。
我俯视一动不动的野野部。他的脸被血弄脏,样子很惨。他的身体很软,是温的。我看到一动不动的他,断定他死了
「那时……野野部,还活着么?事情是,这样的么?」
「就是这么回事。想必他的意识相当模糊吧。连自己受了伤都没察觉到,回到家,掉了下去。没有发现你造成的伤害,只是因为警察和医生的怠慢而已吧。或者说,他脑袋刚好被砸烂了呢。反正,他的死是你造成的,这一点不会改变。不是挺好么。杀了人却没有暴露,运气很不错哦」
狐狸客气地拍起手。他称赞了我。但是,这种事变得毫无意义。
狐狸那时做了什么。他实现了怎样的愿望。
还是说,他什么也没做么。但是这样一来,疼痛的理由就无从得知了。
我擦掉额头上的汗。我一次又一次的去擦,汗水还是滴下来。眼前像那天夜里一般渗出红色。脚下柔软的沉下去。在世界崩溃的感觉中,我拼命地注视着狐狸。
「既、既然如此,你究竟」
「我实现了愿望,仅此而已————还记得么?自己许了什么愿望?」
我想要活在一如既往的日常中!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傲慢的哀鸣重现。他实现了这个愿望。但是,他说没有移动过尸体。
既然如此,他实现了什么。

为了让我活在一如既往的日常中,他究竟做了什么。

心脏激烈的跳起来。我察觉到答案。我,察觉到了,但是,我不想承认。
我不想知道,自己所犯下的致命性的错误
「…………、…………噫…………啊…………」
「明白了么?社长,这是你身体的问题呢」
擦掉粘稠的汗。这一刻,手打湿了。
从额头上滑落的液体,变得不再是错觉。我的手确实感受到了粘滑的触感。
我将颤抖的手掌向面前移动。张大颤抖的眼睛。那天晚上的噩梦重现出来。
野野部抓住我的衣领,一次又一次的将我的头磕向桌角
为什么脑袋那么痛。镜子里映出的浑身是血的人是谁。
粘稠的汗,为什么停不下来。他究竟实现了什么。

此刻,我明白。眼前的,是我的手。
我的手被我的血,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疼痛传遍整个头骨。我伸出手,在后脑发现一个巨大的裂缝,我抚摸伤口和周围的骨头。手指埋入夸张的凹陷中。我泪眼滂沱,如今终于明白。那天晚上所思考的事情,是正确的。

我的人生,在一天,就已经完全结束了

「不、不要………………不要………………」

我伸出染红的手。前面的狐狸正在冷笑。他移动面具。
他遮住人的脸,完全变成了野兽。模糊的声音向我说道

「真奇怪啊,社长。你怎么能终止愿望呢?」
是你许愿终止的。我只是将它实现罢了。

我想大叫不要实现这个愿望。我吸了口气。疼痛不堪忍受。让最初的愿望继续下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就算我那天晚上没有握住狐狸的手,等待我的依旧是相同的结局。既然如此,我究竟该许什么愿望呢。
「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很简单哦,社长」
狐狸甜腻地细语。回过神来,他已在我眼前。

白而冰冷的手指,柔软的扣住我的手。他温柔的将我的右手握住。
我动起没有被占用的左手,触摸白色的面具,在狐狸的眼睛下面留下血的痕迹。

「你要是——————不玩弄人类就好了」
诚然如此。一切从最开始便是错误的。

狐狸放开我的手。白色的手指缓缓解开。
与此同时,脚歪下去。我失去力量,落向身后。


狐狸没有抓住伸向半空的手。他不再握住我的手。
因为,这是我的愿望。我向背后掉下去。在染红的世界中,狐狸露出扭曲的笑容。他缓缓地向我挥手。

就好像,在向我道别一样。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就像唱歌一样。

最糟糕的过去在脑海中闪过。接着,播放出演绎自己的幸福岁月。沉溺在疼痛中的记忆碎片在眼前翻开。庞大的记忆漩涡中,我回忆起野野部的身影。

说起来,我对他。
还一次也没有、道过歉。

下一刻,冲击放射。我全身弹起来,痛觉突然消失。泪水弹向空中。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已经什么也看不到。在绝对的安心中,我缓缓闭上眼睛。


然后,我祈祷般想到。


我,已经死了。


所以,但愿不要再经受痛苦。



「就这样,她的故事结束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狐狸轻轻呢喃。他熟练的穿行于人群缝隙中。
不知为何,他手中拿着三根巧克力香蕉。校外的人看到他异样的打扮,不由瞠目。接着,又看到他端正的容貌,随即结舌。狐狸对人们漠不关心,无言地向前急行。

狐狸少有的心情不错。他的眼睛里充满愉悦的光芒,一路前行。
仔细一看,狐狸面具上留下了红色的痕迹。看上去就如同血迹一般。

狐狸走向体育馆。回到文艺社的展区后,他走近负责接待的人。在那里,坐着狐狸的朋友。狐狸举起手,朋友抬起脸,开始抱怨
「你帮人买东西,结果人究竟跑哪儿去了?」
「去出摊的地方稍微转了转。肚子饿了,可没法战斗吧?这是你要的巧克力香蕉哦。吃完再说吧。很好吃的哦」
朋友要买的,记得是其他东西。不过,狐狸早就忘记朋友所点的东西了。狐狸的朋友很生气,试图向狐狸提出强烈抗议。
「都说让你别撒谎了啊。而且我要的应该是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明明都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有什么不好的。巧克力香蕉可是食物呢。能填饱肚子哦。来,静香也尝尝吧」
狐狸用诙谐的语气向朋友身边的少女搭腔。
递上巧克力香蕉,少女小声笑起来。看到这个样子,狐狸朋友的脸微微放松。他或许在想,她笑起来还是挺可爱的吧。朋友的思考,狐狸了若指掌。

狐狸又看看少女。在少女眼中的,是纯粹的好意。
而在更深处的地方,是对爱凶残的饥渴。狐狸笑容加深。

他又看看朋友。
悠闲的朋友没有察觉到狐狸的视线。她正注视着少女。
在少女心中,沉睡着可怕的种子。但是,那颗种子也可能不会发芽。只要朋友和少女对其不加理会,慢慢接近,或许会绽放一朵美丽的花。
这与狐狸所期盼的结果背道而驰。狐狸决定调查她那颗种子的形状。

知道了种子的形状,就能够决定如何行动了吧。
狐狸听着朋友的抱怨,在他身旁坐下。反正时间多得是。
娱乐即将消耗殆尽,狐狸还很无聊。

  * * *

「……来讲个已经结束的故事吧。虽然这不是我写的故事呢」
全校集会中,开始通报少女从楼梯上跌落这件事的时候,狐狸如是呢喃。

周围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声音。据说坠落的少女,从前几天开始状况就很糟。她被发现的时候,是文化祭的收尾已经告一段落,大半学生回家之后的事情。她被发现的时候,勉勉强强还活着。但是,似乎存在重度的意识不清。会不会再次醒来,只能看她的生命力了吧。
狐狸兴致索然的听着这件事。但这件事,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对狐狸来说,一切不过是消遣。很少出现让他涌现出执着心的事情。
但是,狐狸的朋友十分失落。他用懊悔的声音说
「我,早就觉得她很累了。早就注意到她在硬撑。都怪我没有认真的阻止她……社长可是个好人啊」
「没事的,小田桐。这件事,你转眼就会忘掉的。你和她并没有那么亲近。从将来的情况来看,就连她这个人的存在,也会被扔到记忆的最角落吧
狐狸对懊悔的朋友如此回答。善良的朋友,露出露骨的厌恶表情。忘掉他人的死,在某种意义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朋友爆发出愤怒
「没你这么说话的吧!怎么可能转眼就会忘掉」
「不,你会忘。比方说,发生更加令你印象深刻的事。认识的人从台阶上跌落这种小事,会变得无所谓哦。别人的痛,终究是属于别人的」
你就这么的为自己行方便,只为自己着想,符合人类风格的人类哦。
不管如何,狐狸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说出来,可能催生更深的裂痕。朋友似乎还很不满。他视线从狐狸的脸上移开,站了起来。
「够了。我和你似乎是无法相互理解的。我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那我也回去了」

狐狸不听朋友的抱怨,站了起来。
这是在少女和朋友的关系真正要好起来的不久之前所发生的事。

  * * *

「……这就是故事的尾声了吧。不论怎样,至今的一切都是画蛇添足哦」
狐狸小声呢喃。听到这些话,狐狸的朋友呆呆的举起双手。

「你讲话总爱兜圈子啊。接下来还有很长的后续吧?」
「没有那种事哦。静香也这么觉得吧?」
「呃、我……呵呵,我赞成阿勤」
他们正在闲聊。少女腼腆的微笑起来。
乍一看,这只是朋友间单纯的嬉笑。但狐狸知道,少女一定无关乎对话的内容,只是单纯的赞同他。哪怕是犯罪性质的内容,她也毫不在意
他们正在无人的文艺社的活动室里。平时使用的图书馆书库,因为认识的图书管理员告病而无法使用。文艺社即便失去不幸的少女,依旧没有改变,继续下去。狐狸现在依旧热衷于在文艺社露脸,但是,朋友和少女的参加渐渐变少。
社长受伤的事,朋友似乎已经忘掉了。他遗忘的速度,让狐狸不由浅笑起来。不过,使用花费脚程的活动室这件事,似乎会让朋友感到难受。察觉到这一点,狐狸站起来。他将纸伞搭在背上。
「好了,回家吧。剩下的话,咱们可以边走边说吧」
「话说,已经这么晚了啊。静香也回去吧。晚饭准备怎么解决?」
「我想,一起。和阿勤在一起吃饭,非常开心」
少女露出花儿一样的笑容,点点头。狐狸看着他们,笑容加深。

朋友率先走了出去。狐狸重新拿好纸伞,跟在后面。
少女像小狗一样想要追上两人。不过,她突然停下脚步。
少女的脚尖感觉到某种坚硬的触感。她将视线投向地板。

时过境迁,可能原先藏在了教室角落里,而因为某种契机而冒出来了吧。那里掉落着瓷器的碎片。碎片的锋口粘着干掉的红色。少女的脸微微绷紧。她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狐狸和狐狸的朋友。他们没有回头。少女重新转向碎片。

——————砰
少女将它踢飞。

碎片滑到角落,消失不见。狐狸微微转身,窃笑起来。
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那个时候,他们还过着幸福的日子。

好了,就此告一段落。

少女的故事也好,画蛇添足的故事也好。就此落幕。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4-30 08:22 编辑

后记

开始玩呼啦圈了。您好,我是绫里惠史。

我现在过着趁写原稿的空余摇呼啦圈的生活,大家还好么?
执笔期间鲜少活动,突然想到点子,试着购入了呼啦圈。无法长时间运动的我,也能玩呼啦圈。瞬间就取回了童心。腰的感觉似乎还可以,现在的目标是维持十分钟。以后目标会更远。

于是,再次对本次将『Chocolate Days』第二卷拿在手里您表示诚挚的感谢。这个系列是用FBonline上连载过的短篇整合而成的。全都是在本篇中不会写到的故事,希望您能够看得开心。顺带一提,《B.A..D. Chocolate Days(2)》具有暖房效果,据说是怀炉最适合的替代品。终归只是传闻,鄙人将全力逃避责任。
于是,这次的后记弄到了五页。 弄 到 了 五 页 !
一听到后记有五页,我便想匍匐遁走,不过这次有话可说,所以没关系。首先讲讲各短篇的时间轴以及其他事情吧(因为有剧透,请在读完本篇之后看)。

■《白雪不识「比基尼」》

第三卷,事件Ⅰ与事件Ⅱ之间的故事。这则短篇之后,连接到第三卷事件Ⅲ的幸仁拜访。然后,白雪がビキニです。She wears the bikini.(Excite翻译)。(译注:此处结构特殊,故直接般原文)
这篇虽然是对于白雪对小田桐的感情做补充之用,不过本着让白雪穿上比基尼的坚定意志而创作的想法,完全是有的。非常抱歉。
总之,kona老师的插画真是太棒了。泳装万岁。

■《向泰迪熊许下的心愿》

第四卷结束后,连接第五卷的故事。小田桐写给白雪的信,最初出自这个故事。第五卷信息量很大,这则短篇成为了对于第四卷那件事之后的雄介做出补充的形式。姑且没什么问题,但若是能够一起读,我身为作者会非常开心,真不好意思。另外,由于第四卷中小田桐陷入了精神上的垂死状态,白雪前去相救了,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应该写写白雪那边的背景故事。
把小田桐,雄介,幸仁他们三个凑到一起之后,小田桐揍雄介,雄介揍幸仁,幸仁藏在小田桐背后,小田桐(以下无限循环)的构图就完成了,于是故事吵吵闹闹忍俊不禁。通称,三笨蛋。

■《七海与雄介危险的一天》

第五卷最终部分,在来小田桐集啊之前,其实发生了这样事情。这则短篇的最后一个镜头,与第五卷最后重合起来。
因为我觉得不管用这两个人的谁做第一人称都很危险,所以写成了视角转移的形式。也有动作场面。雄介和七海在本篇中没有特别组合到一起,所以也是超欢乐。

■《我与异类的他和她和狐狸》

是以文艺社社长为第一人称写的,不过是日斗的故事。原则上就是写日斗、小田桐、静香的学生时代。是平静的学生时代,狐狸在背后所操纵的,不为小田桐所知的事件。写的是与现在的性格有所不同的小田桐,以及他曾经度过了怎么样的学生时代,如果这些能够让您感兴趣将是我的荣幸。
故事本身相当沉重。诅咒别人终是害人害己。

就这么多。不论哪一篇能让您感兴趣,我都非常开心。
然后,这里做一项宣传。
由榊原宗宗老师创作的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化将在十月十八日(为该册出版年份)的《Altima Ace》上开始连载。《少年Ace》的读者,如果已经读过了《B.A.D.事件簿》第一卷事件Ⅰ,这次《B.A.D. Chocolate Days(1)》的第一话又在部分改编的基础上进行了漫画化。在下拜见了NAME(漫画大纲),榊原宗宗老师的分格以及效果,还有故事的表现手法都非常棒,成品应该会非常有趣。绫里在十八日之前将翘首以盼。请务必看一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不懈努力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给大家添麻烦了,非常抱歉。向你们全力地线上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慕名信我也拜读了。这些是忙碌于执笔中的精神食粮。绫里写信慢得恐怖,会对执笔造成阻碍,所以非常抱歉,不能够给大家回信。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超珍惜的拜读了。再次献上由衷的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是第七卷。是狗与骸骨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十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久违的画了静香!!
这次是不同的一面。
画得超开心(心)

去年的《B.A.D.事件簿》漫画化之后大概有一年了!!
终于连载了!恭喜恭喜!!!
四格还有本篇,榊原老师的漫画
超期待拜读!

希望小田桐的肚子《B.A.D.事件簿》越搞越大~

    kona(兴高采烈状)


初出一览

《白雪不识「比基尼」》(「FBonline2010年8号~9号」刊载)
《向泰迪熊许下的心愿》(「FBonline2011年2号」刊载)
《七海与雄介危险的一天》(「FBonline2011年4号」刊载)
《我与异类的他和她和狐狸》(新写)


译者后记

额,总之是第二卷,这个系列人气并不高,而且从尖端的样子没看出要出短篇集,看不到短篇集是对某作品的一大遗憾,所以在下斗胆开坑,而且说真的,最近开的暗坑比明坑更多。总之就这样了,明天就是五一了,祝大家愉快。
发表于 2014-4-30 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这个属于较为冷门的系列啊,一直以为挺热的呢。。。不过还是咱还是蛮喜欢的。貌似台版的挺好坑短篇集的。。。比如秀逗魔导士。。。支持一下辛苦了
发表于 2014-4-30 18:3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没记错的话译者是之前翻过WEB版的人吧,没想到竟然连正式出版的短篇集都肯翻,真是非常感谢
1和2都有了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奢望一下短篇集3?
发表于 2014-4-30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集完全是泳装福利(笑)BAD都黑成这样还能出现泳装回大感惊讶啊。
每次都是日斗的短篇是新写的呢,绫里其实很喜欢(虐)日斗吧?
发表于 2014-4-30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厉害呀
一天就能翻出这么多
因为台版更新很慢所以已经很久没看B.A.D.了
这次能好好弥补了呢
发表于 2014-5-1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和转载
B.A.D.居然会有泳装?这是在开玩笑??是说没有海要泳装来干什么?
我其实还挺期待尖端出这短篇集的,不过好像没希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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