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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绫里惠史][B.A.D. Chocolate Days(3)]五一第五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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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 06: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5-2 06:43 编辑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绫里惠史][B.A.D. Chocolate Days(3)]
原帖地址:http://bbs.comicdd.com/thread-445336-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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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B.A.D. チョコテートデイズ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kona
图源:skyscanner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制作:
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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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 Chocolate Days③】

残酷而悲伤,丑陋又绝美的奇幻故事,描绘『B.A.D.事件簿』人气角色的「日常」短篇集第3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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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出水畔 + 70 转载奖励,轻之国度论坛感谢各位的转载,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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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2 0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5-1 23:33 编辑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通勤的假日 Side:O


神宫悠里事件宣告结束,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也回归日常。
昏睡状态下的日斗不知何时才会醒来。不过,我对此无能为力。正经八百的委托一时绝迹,我在事务所中勤于打扫。可是,甜腻的味道一点也没消失。与勤于工作的我完全相反,茧墨每天都像死人一样睡着。

她似乎忍受不了无聊,整日一动不动的。
我在睡得天昏地暗的茧墨身旁,突然想到。

既然如此,我也休息不就得了?
想到这里,我迅速向茧墨提出了几天的休假。

肚子也很安定,现在就算离开茧墨身边,半个月左右还是没问题的吧。
没有时间的现在,我对茧墨的利用价值也应该会大打折扣。虽然这么想,但我到头来,还是无法离开茧墨身边。

因为茧墨完全放弃了日常生活的打理。
她不止是一直睡着,就连最低限度的活动也放弃了。她既不会自己换衣服,也不会亲自打开巧克力盒,不管什么都往我身上推。

「听好了,小田桐君。我很无聊哦,这样下去,就算变成废人也不足为奇。而且,这是很危险的情况。不过,你就连我喜欢的乐子也不愿意帮我找。既然如此,至少给我在别的工作上派上用场」

换言之,这是明摆着在恶心我。

之后,我对茧墨的任性忍了又忍。
被茧墨任意差使,得到的解放的时候,是在申请休假的两周之后了。


终于拿到的假日,我想尽情懒散的度过
我暗自下定决心,然而


这一天的早晨,却以最糟糕的醒来开始。

  * * *

『Good morniiiiiiiiiiiiing,小田桐先生,还活着么?』
「…………再问这个之前,想想死人会接电话的矛盾吧」
『奇怪,声音好低。喂喂,我难道踩地雷了?』
从电话另一头响起很嘈杂的声音。我从被窝伸出手,看了看时间。
4点15分。比预定的起床时间早了3个小时。从手机里传来嵯峨雄介明亮的声音。没有比这个更叫人头疼的事情了。我压下怒火,接着说道。
「雄介,拜托看看时间啊。你以为现在几点?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因为上次来玩的时候,我摆弄了一下小田桐先生的手机呢。嗯?话说,现在几点?之前,脑中被用球棒砸烂了,不太——』
「凌、晨、四、点、十、五、分、啊」
我打断雄介的声音,告诉道。而后,沉默了下来。
几秒钟后,响起轻快的笑声。
『啊~,怪不得这么困呢,哎呀,吓我一跳,吓我一跳,哈、哈、哈』
「别再给我打过来啦啊啊啊啊啊阿!」
我尖叫之后挂断电话,期盼着对雄介的鼓膜造成了伤害。
我起身一看,发现离天亮还很早。环视昏暗的房间,叹了口气。
吸入充满尘埃味道的空气,让我身体一颤。虽然才刚到十月,屋内却非常的冷。我再次钻进被窝,将脸浅浅的埋进枕头里。此时不补充睡眠可就暴殄天物了。这本来就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事件的我,为了摆脱疲劳而申请的休假。
不过,我没法顺利的睡着。一闭上眼睛,各种各样的情境便在眼皮下面飘过。
在丽泉女子学园遇到的三名少女。披着斗篷的神宫悠里。仍未醒来的日斗。
他们的身影缓缓地溶化在黑暗中消失。眼皮之下,突然染成红色。
这是异界的情景么,还是在现实中肉眼目睹过的血的颜色呢,我无法判别。
————爸爸?
雨香叫起来。一阵钝痛窜过肚子。我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肚子在放假的时候裂开可一点也不幽默。茧墨应该不会来救我吧。
我抚摸肚子,让意识从过去的记忆中移开。
我使出古典的手法,开始数羊。
我想象牧场,羊只在上面奔跑。软绵绵的身体从我眼前穿过。
一只、两只,羊只有条不紊的跑过去。直到300只的时候,羊失控了。
————喵嗷
我听到了猫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弹了起来。
在记忆中,美丽的黑猫叫着。我环顾了下四周,小声嘀咕

「悠里?」

可是没有回答。不知不觉间,天完全亮了。
白光充满房间,飞舞在空中的尘埃十分晃眼。
看了看表,六点已经过了。我胡乱地挠了挠睡眠不足的脑袋,然后起床。
我站在床边向下看去,路上一只白猫突然闯入我的视线。
安下心来的同时,好似悲伤的感情充满胸口。

她不可能还在这里。
她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摇摇头,隔着玻璃观察猫的样子。在这附近,有一段时间发生过小动物会失踪的事件。不过最近,流浪猫的身影又回来了。
猫晒着太阳,安然地舔着自己的肚子。
突然,路上出现一个人影。七海手提着垃圾袋走了过去。
下一秒,猫发出怪声。
叽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只猫浑身的毛倒竖了起来,调转身体,以可怕的速度逃走了。
「………………怎么了,奇怪」
我好奇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于是驱策视线。不过,路上只有七海。
她微微倾首,重新将垃圾袋拿稳。在此之前,茶色的猫飞了出来,毛激烈地倒竖起来,向七海发出威吓。
此时,手机响起了邮件的收件铃声。
我打开手机,确认屏幕。

标题:话说
正文:最近有没有收到幸仁的邮件?

我从来电记录里迅速选择了雄介的号码。
在几声提示音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喂?』
「…………那是哪门子的『说起来』啊」
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很低沉。
雄介打诨似的笑起来,然后说
『哎呀,就是那家伙啊。我想说,那家伙似乎记住了颜文字的使用方法,发邮件很可怕来着。小田桐先生发一下试试吧!我能够分担这种烦躁的对象,就只有小田桐先生了!』
「我,现在,已经对你烦躁不堪了」
『不过,我觉得忘掉这种事,会有好事的哦?』
我无言的挂断电话。向窗外看去,已然不见茶色猫咪的身影。
只有七海一个人,单手拿着扫帚,像仁王一样站在那里。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十分畅快。

「小田桐在么?」

敲门声响起来。
我离开窗口,走向玄关。我打开门,发现绫站在门口。
看到她的样子,我不由哑口无言。
「早上好,小田桐。这……什么啊,这副表情。好恶心」
「…………你怎么这个打扮?」
被我一问,绫微微倾首。短短的马尾辫左右摇摆。
「咦?怎么了?哪里奇怪么?我很明白在我溶化的时候缺失了常识,但这是非常普通的服装吧?」
「运动服不算吧」
「是么?」

绫穿着红豆色的运动服。虽然不可思议的合身,但我见过她曾经的样子,所以这份反差令我很伤脑筋。浓妆艳抹,穿着女式西装的她究竟上哪儿去了呢。她曾经用满是鲜血的嘴唇笑起来的样子,完全无法和现在的样子也重叠在一起。
绫挥动着橡皮筋效果十足的袖口,不满地噘起嘴。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个活动很方便啊。虽然不过是七海买来给我的」
「难道说,这是七海的兴趣?」
「不,我自己选的哦。因为我希望活动方便」
她意外的坦率。不知是不是不满我的反应,绫的眼睛不悦地眯起来。
她将手里的东西重新抱好。我看去过,几件衬衫映入眼中。
「啊,真是的,我的衣服怎么都好啦,别管那个了,说正事!我马上要去洗衣服了,有什么要洗的么?有的话就一起洗吧……喂,这表情怎么回事啊。总感觉好恶心!」
「……没你这样说的吧」
坦白说,好久没有人对我表达过善意,怀疑是圈套。来我屋子的人,大多只有想让我陪着买东西,让我请客,或者留宿的。
我仍旧板着脸,问
「你是让我来洗么?」
「喂,哪有人到别人的屋子来,突然说这种话的啊!」
只会说这话的人,我还真认识。
我目光落在绫的手边,问
「和这些衬衫一起洗么?」
「嗯,七海让我先能够熟练的洗衣服,我要多多练习呢。所以尽管把要洗的衣服交给我吧,我会很感激的。没有要洗的么?」
「既然这样,真的可以劳烦你么?对不住了呢」
我将今天预定要洗的一件衬衫交给了绫。绫点点头,将它搭在手上。
「那个,不好意思,稍微会有点缩水,没问题么?我不怎么有信心」
「那件衬衫的话不要紧。有劳了」
我说完,绫直率的点点头,转过身去,哼着歌离开了。

与她聊过之后,我伸了个懒腰。早饭之后,我也要洗衣服了吧。

  * * *

我用昨天剩下的东西当做早餐随便的对付了一下,开动洗衣机。
因为没有阳台,洗衣机放在了本来就很窄的浴室旁边。
进行洗涤工作的期间,我准备煮上中午吃的咖喱。我要做几个人的分量,将余下的保存起来。米饭也事先多煮一些。
我将洗好的衣物挂在安装在外墙上的晾衣杆上。接着煮好咖喱之后,正好要到午饭时间了。我盛上刚煮好的米饭,浇上咖喱,配上福神泡菜。然后在房间中央摆上矮脚桌,摆上盘子。这时,手机响了。
我怀着一股不祥的预感拿起手机。
「喂」
「『啊,小田桐先生。邮件发了么?』」
「等等。我怎么听到声音从玄关过来的」
手机和玄关,两边同时传来声音。
门没上锁简直是场灾难。不等我制止,门开了。
门外露出了雄介笑容满面的身影。
「午安,是咖喱么!呀嚯!」
「丑话说在前头,这里没有给你吃的饭,胡萝卜也是、白薯也是、洋葱也是、面糊也是、翅尖也是,统统没你的份」
「……啊,好像是鸡肉咖喱呢」
要是牛肉就太棒了呢。
雄介如唱歌般说着,走了进来。他把棒球包随手扔在地板上,从碗柜中取出盘子,不经我的允许便添了一大盘咖喱。可能是找不到勺子,于是一只手上拿着筷子走了回来。
「我知道对你这家伙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但我还是有句话要说」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手压住蹙起的眉心。
「至少给我好好洗手漱口啊」
「咦,说这个么!说这个没问题么?」
不管说什么你还是要吃咖喱么,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让雄介乖乖的洗完手漱完口。两人准备一起吃咖喱。虽然雄介抱怨辣度不够,但我揍他之后,他还是乖乖的动起筷子,熟练地用面糊拌上米饭,用筷子吃着咖喱。
「多谢款待」
雄介很有礼貌的双手合十。盘中只剩翅尖的骨头。
忽然,雄介伸出手。他拿走了我的手机,擅自弄起来。我甚至来不及抱怨,他便将弄完的手机向我递过来。
「给,好了!」
屏幕上显示着发送完毕。我叹了口气。
「幸仁么?」
「我不是说过么,那家伙很可怕啊!上次我发了邮件,结果他回的文章里净是颜文字,烦死我了啊」
「那个幸仁,我不觉得会发送那么烦人的东西」
雄介的话,不能轻信。我打开雄介发送的邮件。看了标题和正文之后,不由蹙起眉头。

标题:话说
正文:还好吧?

「……我说你,难道是『话说』中毒了?」
「并没有那种事呢,只是随便敲的」
「不要随便捏造别人的邮件」
已经发送了,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我们就这样等待回信。没过多久,手机响起来来件提示。我打开画面,雄介从旁看过来。

标题:久违。
正文:久违,小田桐先生。我和白雪大人都很好。小田桐先生还好么?

「………………很普通哦?」
「………………奇怪啊」
雄介纳闷了,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他飞快地输入邮件,一语不发的将发送完毕的邮件给我看。

标题:其实
正文:刚才从小田桐先生发的邮件是我写的哦。

「………………呼」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我们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幸仁的回信。
几秒钟后,手机震动起来。但确认邮件后的雄介全身僵硬了起来。
他沉默着把屏幕递给我看。

标题:唉~(@_@;)
正文:真是的,为什么会从小田桐先生那里发过来啊~(>_<)一定又给小田桐先生添麻烦了吧?(^_^;)就因为这样才交不到朋友哦(>_<)!

「你说谁交不到朋友!」
「实际上,你没有朋友……对吧?」
「『没有』和『不需要』可是有差别的吧!那个臭小鬼!我只是因Only而Lonly,哪有道理被他这样说!」
雄介怒吼起来,再次输入邮件。没过多久便输入完毕,发送出去。

标题:我说你小子
正文:给小田桐先生和我的邮件,差别是不是太大了?

幸仁究竟会如何回复呢。
沉默不知不觉的降临。不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雄介连忙的打开邮件。他的脸在抽搐。我再次从旁凑近雄介,注视屏幕。

标题:!(^^)!
正文:因为是你哦?(^.^)?

雄介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背上棒球包,走了出去。
他微微的转向我,低声呢喃。
「小田桐先生…………我去去就回」
「你该不会要去京都吧!」
我下意识的叫喊起来,但雄介没有停下,摇摇晃晃的离开的房间。
我完全无所适从。就在此时,楼梯响起好似尖叫的声音。
「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了,你这海蟑螂!!!!!!!!」
「为什么总是挡在我前面出现啊,你这幼女!」
激烈的语言交流要开始了。七海这时能出现真是帮大忙了。在与人的语言交流之中,雄介的脑袋也能冷却下来吧。我站起来,将盘子拿到水槽。
总之,洗完碗之后,睡个午觉吧。

  * * *

洗完碗后,我再次铺好被窝,躺下来,闭上眼睛。
雄介和七海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消失了,屋内充斥着静寂。

终于可以能够有放假的样子,舒舒服服的了。虽然屋内有几分寒意,不过盖上被子之后十分暖和。
我深深地呼了口气,阖上眼。就这样,我暂时打了个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是意识变得模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手机响起来件提醒。我将手伸出被窝,咂舌之后抓起手机,确认收到的邮件。

标题:不知为什么要去百货公司!
正文:我能来吃晚饭么?

「京都上哪儿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叫喊起来,但没有回音。我叹了口气,输入回信。
我想拒绝,但反思了一下,删除掉原来的内容,重新输入。

标题:关于晚饭
正文:拿伴手礼过来的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哦。百货公司的地下食品卖场中有卖茶泡海苔。店名等下发给你,给我买过来。

发完邮件,我从被窝里出来。我取出事先集中在一起的便条,上面有写卖茶泡海苔的店名。之前七海给过我一盒,味道不错,而且拿着方便,所以就想让雄介去买过来。
我发送了店名,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他或许不愿意给我带伴手礼。不过这样正好,可以让我度过一个安宁的假日了。
窗外透进来的光十分刺眼,我背过脸去。,开始努力去睡着。
但从窗户那边传来刺眼的光。我将脸压在枕头上,深深地呼了口气。
大概过了超过半个小时,意识慢慢沉寂。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查看屏幕。

标题:百货公司Now!
正文:即将潜入。

看来他只是没有回信,还是去了百货公司。
我放弃午睡,站了起来。我已经发过邮件了,如果雄介带伴手礼来的话,我就必须准备晚饭了。一个人吃简简单单了事就行了,但来者是客,不能太失礼数。我打开冰箱确认,存货有炒牛蒡丝,以及煮柠檬薯。
正当我烦恼着鸡肉当主菜有没有问题的时候。
手机响了。

标题:百货店Now!
正文:任务失败。

「发生什么了!!!!!!!!!!!!!!!!!」
这次我大叫起来,不过自然是没有回应。我觉得应该打一通电话,但我并不清楚状况。我先且回信询问怎么回事,关上冰箱。
不知道雄介会不会来,我打算去买东西。
就在决定这么做的瞬间,窗户响了。
————哐
「小田桐,在么?」

是绫的声音。我向窗下望去。穿着运动服的绫向我招手。刚才的声音似乎是小石子砸到窗户发出来的。
她每跳一下,短马尾辫和胸部就会摇晃起来。
她似乎想表达什么。
「绫,怎么了?有什么事?」
「小田桐,我现在准备去买东西。如果有什么要买的话,可以顺便给你带哦。方便的话,扔张字条什么的下来……喂、你那表情好恶心」
「………………哪儿有」
就算她突然想帮我忙,我还是对好意不太适应。
我从木讷的状态挣脱出来,找到写便条用的纸,写上几种必要的食材和成品菜。成品菜是雄介不来的时候用作晚饭的,他来的话就换成早餐。
将纸币和便条用圆珠笔写好夹起来,丢了下去。绫捡起来,打开后向上看着我。
「真守规矩呢,买过来再付就好了嘛」
「算是吧,有劳了!」
「知道了知道了。找零会好好还给你的哦」
绫轻轻地挥了挥手,朝自行车停车场走去。望着她的背影,我开口询问
「话说,刚才的衬衫怎么样了?」
向下看去,衣服已经晒干了。交给她的衬衫也应该晒够了吧。
绫像触电似的身体一震,愣在了原地。
她以僵硬的动作转过头来。
「啊、哈、哈哈。嗯。算是吧,等会儿会给你带过去的,好么,别在意!」
她艰难地传达过来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我只能感受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等,绫,你」
「我走了,等会儿再说!再见小田桐!」
绫开朗地道别,跑了出去。她骑上看上去很高档的自行车,飞快地离开公寓。我叹了口气,开始收晒好的东西。我将毛巾一类的叠好,架好熨烫台。接上熨斗的电源,等待加热。
这时,来件提示声响起。我查看雄介发来的邮件。

标题:无
正文:麦当劳Now!

「为什么是这种发展!」
雄介的行为完全找不到逻辑性。我疲惫不堪的注视手机。
我苦恼着要不要关机,此时,手机震动起来。
又来了一封邮件。我打开一看,发件人令我瞪大双眼。

标题:无
正文:巧克力Now!

「你不要像察言观色一样也发邮件过来啊!」
茧墨发邮件相当稀罕。想必是耐不住寂寞吧。
我一气之下关掉手机,然而又再次打开。无视茧墨可能会对今后造成影响。
我只回了句『真不错呢』,合上手机。不过,马上便来了一封邮件。

标题:无
正文:马铃薯Now!

我只剩下叹息了。
雄介的邮件中附了照片。在马铃薯的对面,一只小手做着胜利手势。那个穿粉色对襟毛衣的女生我见过。
恐怕是雄介在百货公司的附近遇到了学校的学妹,然后将其捕获了吧。
我输入回信,发送后,朝被窝将手机一扔。

标题:Re:
标题:别再发了。

我叹了口气,拿起熨斗,准备将白衬衫的褶皱烫平。我小心翼翼的将熨斗放上去,将褶皱悉数搞定。这种半调子的时间睡也不是。窗外开始染上夕色。好像熟透的柿子的红色映入眼中。秋天的白日去得很快,天色马上就会暗下来吧。

一日时光飞快地奔向结束。但是,我没有感受到一丁点放松。
我究竟图什么才休假的啊。

————叩叩
「小田桐,在么?」

沉浸在感伤之际,响起敲门声。我起身开门,只见绫站在那里。
她左手提着超市的塑料袋,将找零和收据还有圆珠笔递了出来。
「给。我觉得是对上了,不过还是确认一下吧。成品菜我请了。把那部分除开计算哦。就是炸牛肉薯饼」
「…………我说,绫」
「虽然托我买的只有两种,不过我买了三种呢。你是男人嘛,食量很大吧。要是吃不完,我觉得留作早饭也还是很好吃哦」
「…………喂、绫」
绫逃避我的视线,缄口不言。我将目光移向她的右手。
「————那是,什么?」
她右手上搭着几条被切碎的白布。
原型不复存在,连布料的量也少了一些。
我慢慢的将视线移向绫。她的依旧回避着我的眼睛,表情很僵硬。
「发生了………………很多情况哦」
「究竟怎么样才能酿成这种大惨剧?」
我不由叫起来,绫双手在前面合十,低下头,大声说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份歉意,我总有一天会偿还的!」
「总有一天是……喂,啊」
「我、我告辞了,小田桐!东西就放这里了!晚安!」
绫全速逃走了。我,茫然地面对着留下的袋子和布条。
衬衫为什么会被裁成方形呢。就算收缩或者打结,或许形态上还能够当做洁具使用。我分析这个惨状的始末,深深叹了口气。
看了看塑料袋之后,发现里面却是装进了三份炸牛肉薯饼。
我将袋子拿到厨房,将食材收进冰箱。我准备做味增汤,取出茄子。顺便,我决定再作一份茄盒。之后再配上卷心菜丝,丰盛的晚饭就大功告成了。
我淡然的做好菜,将煮好的饭盛进碗里,然后搬上餐桌。
或许有些早,我还是准备吃晚饭。
只让我享用一顿安静的晚餐吧。正当如此思考之时,手机震动起来。
我不禁咂舌,查看屏幕。是茧墨发来的邮件。

标题:紧急事态
正文:巧克力吃完了,能不能拿一点过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假日啊!
我咬紧筷子,输入回信,以自己都觉得粗暴的动作发送出去。

标题:Re:紧急事态
正文:冰箱里面有吧?请自便。

我叹了口气,重新挑战炸牛肉薯饼。在我淋上酱料的瞬间,回信来了。
我不想去理会,但这么做今后会很麻烦。我勉为其难的打开邮件。
下一刻,我倒抽一口凉气。

标题:(1 1)
正文:(。_ 。)

这实在太可怕了。
我一语不发地删掉了邮件,当做没有看到。
感觉,我终于理解了雄介的感受。我静下躁动的心,强行将意识集中到晚饭中,一边将炸牛肉薯饼分成两半,一边打开电视。

新闻女主播淡然的读着新闻。
在街头挥舞菜刀的女子被逮捕。逮捕当时,女子浑身是血,供述了杀害姘夫一事。但是,尸体仍未被发现。女子不断重复莫名其妙的发言,警方将展开慎重调查。

真是件危险的事。我让大脑不去接收信息,将听到的新闻迅速忘掉,关掉电视。我专心用餐。至少在今天,我想脱离凄惨的信息。吃完饭,我站起来。
在下一刻,门猛然打开。

「小田桐先生————,有饭吃么——————?」
「滚回去!!!!!!!!!!!!!!!!!!」

我放声高喊,霎时间抓起手机,向雄介扔过去。
雄介低下身子,以野兽般的速度将其躲开。化作投掷武器的手机飞出门外。

「喂,海蟑螂。你就不能不要给别人填麻烦么,呀啊!」


砸到了七海额头。

我和雄介相视着彼抽搐的表情。七海,额头被手机砸到。她沉下脸,肩膀颤抖起来。几秒钟后,她缓缓抬起脸。


灿烂的笑容,浮现在她这张脸上。

  * * *

我正坐着挨了多久的骂,已经不记得了。
七海平时很和善,但发起火了很可怕。我的脚坐麻了,头晕目眩。承受着犹如海啸的说教,意识开始朦胧。但这次完全是我不对,我无话可说。
我趴在被窝上颤抖着,倒在我身后的雄介站了起来。
「……那么,我告辞了……真对不起……」
「…………啊,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我听到雄介离开的声音。七海已经回房间了。
在这重拾宁静的屋里,我站起身。已经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至少早点睡吧。

这算哪门子的假日啊,完全是灾难日。

我换上睡衣,刷完牙,洗完脸。在正准备钻进被窝的时候,注意到了手机。我想起茧墨之前的邮件。虽然在假期里不想奉陪她,但我无可奈何。明天还是去帮茧墨吧。
由于吸取了邮件的教训,我给茧墨打电话。呼叫提示音响了很久。
『————来了,喂,什么啊,是小田桐君啊』
我感觉飘来一股甘甜的味道。浓厚的巧克力味道向我袭来。不过,这是错觉。我下意识摇了摇头,这时响起湿润的声音。
茧墨舔舐被巧克力弄脏的手指,接着说
『感觉好久不见了呢』
「才不是好久不见哦,小茧。还不足一天哦」
看来不回她邮件的事,她没有往心里去。我放心的同时,发出木讷的声音。茧墨咀嚼着巧克力,发出令人不悦的声音。
『太在意鸡毛蒜皮的琐事,可是心灵变老的证据哦。于是,久违的假日过得开心么?』
此刻,我的脑血管嗡嗡作响,差点断掉。
还问我开不开心,根本就不可能开心。
耳边响起巧克力被咬碎的声音。我叹了口气,做出回答
「一点也不开心啊,小茧。连你也给我发邮件,实在是吵闹的一天。本来想休息,可完全没有休息啊」
我为向她打电话感到后悔,回应道。而后,响起了含着笑声的声音。
就好像对他人的不幸感到有趣一般,茧墨细语
『有什么不好的,充实是最好的哦』
「这也是托你的福。话说,今天一天,小茧过得怎样?」
『嗯?我么?』
传来充满厌恶的低语。而后,不知为何沉默下来。
我有些吃惊,这个反应出乎意料。茧墨的话,我觉得一定会说很无聊。几秒钟的沉默最后,她吐露对今天一天的感想

『————————累死了啊』

只是自己去拿巧克力而已,怎么会累成这样。
我用手指按住蹙起的眉心。做好被她讨厌的觉悟,开始说教。

「我说啊,小茧。我知道你很无聊,不过还是稍微活动一下比较好哦。机会难得,所以给你讲清楚,你这样只摄取糖分又不活动,总有一天会得生活习惯病的」
——————哔。
提示音想起,电话被挂断。
我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发,关掉了手机。
我站在今天一天终究都没睡成午觉的被窝上。环视狭窄的房间,伸手够到荧光灯的发黄的线,用力拉下去。


————————喀啦


我打了个哈欠,熄掉灯。
之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 0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5-1 23:34 编辑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通勤的假日 Side:M


我讨厌鱼,讨厌鱼全身滑不溜秋,讨厌腥臭味。
最讨厌那浑浊的眼睛双,会让我联想到自己。

所以,我极力的小心避开,不去看鱼。
然而现在,我眼前摆着一只巨大的鱼。

餐桌中央,横着一具鱼的尸骸。它在积起薄薄一层血的托盘上,散发出腥臭味。鱼的肚子鼓得圆圆的,让人感觉身体的重量全都集中在了里面。泛着黄光的身体内侧,全是快要腐败的肉和内脏吧。
胶质的眼球,无表情的盯着我。胃液涌上喉咙。
我强行咽下酸性的液体,放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我,取而代之传来了电视机开关打开的声音。从与厨房相通的客厅里,响起爆炸般的笑声。烦人的喜剧演员刺痛我的鼓膜。俗不可耐的综艺节目足以让我烦躁的感情爆发出来。
「我在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回答我啊!」
我叫喊着踢起桌子。鱼从托盘中弹了起来,掉下了餐桌。躺在客厅里的女人对声音有了反应,转过头来。挂着头皮屑,缠成复杂形状的头发下面,眯眯眼向上看着我。堆满脂肪的肚子以及刻满皱纹的脖子,令人联想到趴在岸边的海象。
女人露出似乎是笑容的表情,动起厚厚的嘴唇。
「………………午饭」
女人呵呵地吐出笑容,依旧摆着崩溃的笑容,大声啜起鼻涕。
此刻,愤怒与不悦令我丧失理智。我望着女人臃肿的肚子,视线又移向鱼的尸骸。我目光从两边移开,攥紧拳头。空气中漂浮着腥臭的味道。女人讲得莫名其妙,我生气是无可避免的。
我挤出丹田的力量叫喊起来,猛地踹起餐桌。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餐桌激烈地摇晃起来。放在鱼旁边的东西滑了下去,然后

————我瞪大双眼

「…………这是?」

我茫然地嘟嚷起来。充满压迫感的寂静回应我脱线的声音。
回过神来,我正站在一个陌生的玄关内。是与我直到刚才身处的厨房,既相似又不相似的地方。眼前,一条过道延伸下去。向脚下一看,只见宽敞的玄关中摆着一双女性的鞋子。那是一双带着好几条黑色缎带的,充满恶趣味的鞋子。一看到它,背脊便不知名的爬上一股寒气。
我摇摇头,将手放在门上。但是,门打不开。

嘎嚓嘎嚓,嘎嚓嘎嚓。
刺耳的声音,空洞的回响起来。

我呆呆地重新转向过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我就像喝多酒的时候一样,感到恶心还伴着头痛。在笔直延伸的过道另一头,我看到一扇门。光线朝黑暗的过道中漏出来。

我缓缓走去,走过过道,抓起门柄。
我咽下口唾液,打开门。

下一刻,巧克力的香甜味道向我袭来。
眼前的景象,令我哑口无言。


被光线灼烧的眼中,映出了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美丽身影。

  * * *

————咔嘣

碎片四撒,巧克力在齿间粉身碎骨。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向我投来倦怠的目光。我不由呼吸为之一窒。

少女眨了眨眼。鲜红的舌头舔舐嘴唇的轮廓。这份若无其事的举止,显得异常美艳。
我缓缓向屋内移动。少女的全身进入视线。他穿着黑色的哥特萝莉装。华美到荒唐地步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样子,美得叫人恐惧。无论手脚的形状,还是端正的五官全都完美无缺。
「…………我,难道在做梦么?」
这样的人类,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看来我是在做梦。
我望着少女,不安的感情涌现出来。这种感觉,就像看到停在电线上的巨大乌鸦时一般。
被她不属于人类,却拥有知性的眼睛盯着,我变得不安。
「『现实是梦,梦是现实』」

————咔嘣

少女突然呢喃起来。我不假思索地后退一步。那声音柔滑而美丽,却一味的煽动着我内心的不安。她鲜红的嘴唇弯起来,露出讨厌的笑容。
「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很有意思的话呢。你所看到的景象是梦还是现实,做梦的你自己并不明白。虽然这间屋子对我来说,是货真价实的现实就是了。对你来说是不是现实,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呢」
————咔嘣
少女口若悬河的说道。莫名其妙的话向我推挤而来。
这丫头可能脑袋有问题。正当我如此心想的时候。
「好没礼貌,在怀疑别人发疯之前,先怀疑自己是否正常如何?在我看来,你才是处于接近疯狂的状态,不过无所谓了。闹够的话,就赶快回去吧
少女嗖地伸出手指。涂成黑色的指甲,笔直地向我指来。
被她读心了。我感觉被她指向心脏,耸了耸脖子。
不过,我突然察觉到了不对。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少女所指的,是我刚才走过的过道。黑暗的过道,一直连接到玄关。
我想从灼烧胃袋的恐惧中逃离,蹴地而起。我不曾回头看身后的少女,冲到了玄关,就像撞上去一般,手放在门上。
我不能呆在这种毛骨悚然的地方。无缘由的焦躁,冲击全身。
我用因汗水而变滑抓住门柄,按下去。
————嘎嚓
门打不开。我几次转动门柄,试着向前推,但还是没有动静。我猛地向门上揍上去,拳头好痛。转过身去,远远看到少女的身影。她悠然的倾斜着茶杯。
此刻,我感觉仿佛遭到电击一般。
我被这位少女关起来了。
「见、见鬼!门打不开啊!」
我朝着少女吼叫,但少女没有回答。少女以优雅的可恨的动作,一直喝着茶。愤怒在我脑袋里沸腾,这种事实在太荒唐了。我为什么非得被那种小鬼鄙视不可。我最讨厌被人瞧不起。
「说点什么啊,喂!是你搞的鬼吧!快放我出去啊!」
我大步流星地回到屋内,站在少女面前。我举起攥紧的拳头,少女的眼睛微微张开。那双焕发出宝石般光泽的眼睛,将我映了出来。
此刻,我无法挥下拳头。
————嘎啦
她将蔓草模样的茶杯放在碟子上,忽然从我身上移开视线。我不知不觉间松下了绷紧的弦。她向茶几伸出手,拈起什么。
————咔嘣
一只小青蛙消失在她口中。我不由身体一紧。这位少女难道是魔女么?
在我产生如此想法的下一刻,伴着甜美的香气,我察觉到青蛙的真面目。
是巧克力。
茶几上,放着好几只巧克力的盒子。少女伸出手指,一次又一次将青蛙扔进嘴里。吃完一盒,她又优雅的喝口茶。
————嘎啦
茶杯搁在碟子上。看到茶杯里的东西,我惊呆了。
茶杯里的可可奶茶摇晃着。原来如此,她是甜食党啊。
「你似乎误会了呢,这是热可可哦」
又被读心了。我再次后退,尽可能地与少女拉开距离,冲向窗户。只能从窗户跳到隔壁的房间去了。确认没有上锁之后,我奋力向一侧拉起。
————嘎嘡
————打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魔法、
锁孔被堵上了么。若非如此,便无法解释这个情况。
少女对我不加理会,吃着巧克力。我从她背后迂回过去,避开她,扑向过道上的另一扇门,猛地拉开。
————噶嚓
里面,东西堆得像山一样。衣服、杂物、用途不明的破烂,甚至没有下脚的地方。我关上门。
接着我冲进了厨房,但那里不可能存在出口。
我冲出昏暗的过道,依次打开并立在过道上的门。
噶嚓、噶嚓、噶嚓
厕所、盥洗间、浴室、另一个房间、被东西塞满的储藏室。

没有任何一扇门通向外面。我,被完全关在了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抽起滚落在脚下的陶瓷制人偶,朝窗户扔去。那个东西,砸到了从堆积如山的东西的空隙中透出的蓝天。但是,玻璃毫发无损。人偶没有坏掉,从衣服堆成的山上滚下来,掉在原来的地方。
妆化得像小丑一样的眼睛,仰视着我。
搞不明白。这种事情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
我再次捏紧拳头,返回客厅。这种不现实的状况,只能想到是那位少女在搞鬼。我满腹的愤怒沸腾起来。侧腹很痛,这让我加快速度。

「喂!你……你……」
但我一看到少女,愤怒便再次平息。

我不能迁怒于她。不能期待她会做出符合人类行为的反应。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我的性格,让我一旦成为愤怒的俘虏便无法停下来。换做平时,就算向对方宣泄也无法感到满足。
这位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疑问,开始单手摆弄手机,编写邮件。可能是发送完毕了,动作停下来。确认回信之后,她感到无聊一般哼了一声,将手机放在沙发上。那仿佛口红凝结一般的红色机身,泛着薄薄的血色。
看到这一幕,我察觉到。
既然逃不了,求救就行了。
「拿过来!」
我大叫起来,从少女手中夺过手机。我的手指触碰到白皙的手,然后离开。此刻,畏惧在全身驱驰。我想也没想就去碰了不知真身的东西。不知会发生什么。
可是,少女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她不知为何,注视着沙发下面,咬着巧克力。
我将视线从少女身上挪开,输入记忆中的号码。
我将手机贴到耳边。呼叫提示音漫长的响着。不过,这个声音让我感到头痛。犹如咬着铝箔般的异样感支配我的大脑。

————奇怪?
————我究竟在给谁打电话??

想到这里的瞬间,电话接通了。
————卟呲

叽、叽叽……咖……鱼……开什……笑……啊哈哈……哈哈哈……笨蛋笨蛋…………出来了出……吃唔唔唔路唔啦啊挨挨挨以以以噜唔哦呃呃呃………………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笨蛋笨蛋,部唔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大啊按按按按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卟呲

回过神来,我已经按下了电源键。电话被挂断了。
粗野而令人不悦的声音在耳边被切断。
手机从因汗水而变滑的手中掉落。咕,发出沉闷的声音,向沙发下滚过去。腥臭突然充斥鼻腔。我当场跪了下来,按住肚子,向颤抖的喉咙送进唾液。
搞不懂。心脏好痛苦,呼吸变得困难。
「为、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喂!」
我每次叫喊,唾液就会飞洒在木质地板上。我猛然抬起脸。
此时,我将本应再度喊出的话咽了下去。
少女没有看我,她撑着脸,咬着巧克力。
鱼形的巧克力消失在她口中。
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
响起好似小动物啃咬树果的声音。
「啊……呜…………」
我想说什么,耷拉着肩膀。一看到少女,我便觉得自己的愤怒毫无意义。我飞快地离开她身边,走了出去。我触碰放在墙边的电话。我缓缓拿起受话器,试图再次拨打电话。呼叫提示音一直响着。插入不知几次噪音后,突然放出了尖锐的声音。

「『你什么也没说啊……我觉得这个答案啊,有点笑不出来啊……好了,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呢……结果在广告之』」

我扔掉受话器,耳边播放的广告的轻快音乐离我远去。我连忙将受话器放回电话上之后,沉默袭向我的耳朵。我感觉好想吐,捂住嘴巴。
我感觉嘴里粘糊糊的。唾液中,有一股铁锈的味道。
我想喝水。只要含上一口冷水,应该就能舒服一些。
我拖着脚,走了起来。不知为何,侧腹很痛。在我的皮肤下面,一定全是快要腐败的肉和内脏。
我背对少女,向厨房走去。干净的水槽很干。我把嘴贴向水龙头,大口喝下温水。喝道肚子胀起来之后,我抬起脸。

那里,有一只鱼。
水槽旁边,摆着一只快要腐烂的鱼。

鱼横在托盘上。托盘上积着薄薄的一层血,顶头贴着柔软的塑料。鱼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胶质的眼球积蓄着浓稠的黑暗。这就像,镜子里映出的,我那毫无生气的眼球似的。我感觉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这里会放着鱼。
那位少女准备料理,但是忘掉了么。就算我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是无法认同。从刚才开始一直咬着巧克力的少女,怎么也想象不出会将快要腐败的鱼送进嘴里。
既然如此,究竟是怎么回事?
腥臭肆虐在我的鼻腔。我想远离水槽,准备逃走。
就在此时,我转过身来的瞬间,冰箱进入我的视野。我发觉有个煞白的背影站在那里。赘肉从腹部垂下的巨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内衣,这个样子,让人联想到包着保鲜膜的猪肉。
只见一语不发伫立着的那个身影,扭曲而膨大。我一步一步,与那个拉开距离。在那个转过身来之前,我必须逃跑。不能被那个发现。
那个以手扶冰箱的状态伫立在那里。腥臭的臭味里混着汗味。那个突然有了反应。煞白而巨大的脸缓缓向我转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个即将看到我之前,我惨叫着飞奔出去。
我一边叫喊一边逃进客厅。感觉脑袋要变得奇怪了。恐惧勒着我的头骨,迸发剧烈的头痛。我在少女面前跪了下去,粗暴的喘着气。
我没办法回头。
如果那个追上来,我无所适从。
那个是什么?是鱼么?我准备大叫,抬起脸。

————咔嘣
我把话咽了下去。
少女独自静静地咬着巧克力。

和煦的光线下,少女不断的吃着巧克力。看上去,仿佛就算过一百年依旧如此。她从盒子里拿起一粒巧克力。熔成鱼形消失在她的唇间。
她无聊的抓起丝带,顺滑的蓝色布料在少女跟前滑落。丝带在空掉的盒子上盘卷落下。
静谧的情景,在我眼中美得不正常。
我无法形容,对这幅情景看入了迷。少女突然叹了口气,翘起腿。她俯视着我,撑着脸说
「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把巧克力拿过来?」
「………………什么?」
「冰箱里有储备的。全都是让小田桐君搬来的哦。本以为分量准备的相当充足,然而消耗的速度出人意料呢」
少女叹了口气,变换姿势。她躺在沙发上,挥动包裹在长筒袜里的腿。我茫然的重复着她的话。
拿巧克力过来?冰箱里有储备。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帮她的忙不可。
而且,我可不想去开冰箱。我再也不想靠近厨房了。
少女纤细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用百无聊赖的口气呢喃
「哎,对你来说不行么。真麻烦啊。没办法了」
少女伸出手,捡起掉在沙发下面的手机,飞快地编写邮件。几秒钟后,响起了电子音。她凝视着屏幕,耸耸肩。
「搞什么搞什么,心胸如此狭窄。感觉最近有些蹬鼻子上脸哦」
少女噘嘴嘀咕之后,编写回信。发送后,她站起来,踩着跳舞一般的脚步走向厨房。

不能去。去了会有危险。那个在那里。

但是,我没能阻止她。我脑中浮现起少女被膨胀得好像气球一样的那个吃掉的情景。比冰箱更巨大的脑袋,将咬住她娇小的身体。然后,像石磨一样的牙齿相会互咬合。想象异常鲜明,直逼眼前。
就在我即将发出惨叫的瞬间。
「为什么一副这种表情?你就算留在屋子里也只会令我不快,虽然没有实际损害就是了呢。还有,希望你能像家具一样安静。能不能闭嘴不要说话?虽然不知道从刚才开始你就在鬼叫什么,但眼中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有意义哦
给我消停一点。你的声音比砸烂的铜管更让人不快。
少女以轻快的动作在沙发上坐下。白皙的手打开巧克力的盒子。红色的丝带被解开,点缀着她的手指。她不再打算看我一眼。
我呆呆的杵着。少女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我向她问道
「你……在冰箱前面,没遇到么?」
「遇到?你说我究竟会遇到谁?」
「瞧,就是那个……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没注意到那个么?」
她没有注意到那个背影吧。不过,我不认为那么巨大的身体她会看不到。随后,少女轻蔑地对我眯细眼睛。

你在说什么?」

感到她和我的语言之间存在致命性的龃龉。
觉得事情在某种前提下很混乱。

但是,我仍未明白其实质。我在脑袋里,追寻异样感的实质。我将可能成为线索的影像,从记忆中抽离。
她没有察觉到冰箱前的那个。不久之前,她编写过邮件
我抬起脸。这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事实。
或许用邮件可以联系。
「那个,把手机,再借我一下」
我从沙发上拿起手机。从记忆中拼命搜寻邮箱地址。但是,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想象不出任何文字。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被流放到大海中一般。我感到困惑,将手机放回原来的位置。少女对我这一连串的动作就连看也不看。但我看着她的手,察觉到了另一个事实。
她,能和外界取得联系
「你能联系到外面么?可以从这个屋里出去么?」
「这是当然的哦。这里是我的屋子。从物理层面没有被关起来,不可能无法离开。有时创造『牢笼』的,是人的意识。因为你认为不能从这里离开,所以你才无法走出这里,不对么?」
少女露出讨厌的笑容。她眨了眨眼。看着我。
好似嘲笑的表情,令我背脊发寒。换做平时我一定会吼过去,但我果然无法顺利组织语言。我的嘴好几次打开合上,终于吐出声音。。
「能不能,帮我和外面联系一下?只要能离开这间屋子就可以了!你只要把门打开……」
「不要,好麻烦」
少女没有一丝犹豫,随口拒绝了我的请求。
少女拈起巧克力。一个制作精巧的家落入她的齿间,发出嘎哩嘎哩的响声,屋顶被削去。
这个样子果然非常不祥。美丽的侧脸,联想不到是人类之物。
不过,在几次的言语交流中,我察觉到。
似乎能够和她进行交流。
「你,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话该我问你。在询问别人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吧」
我吐出一直怀揣的疑问。而后,少女如此回应。
我想说出名字张开嘴,但在下一刻,侧腹痛了起来。
「——————」
我无法忍受疼痛,按住侧腹。掌心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
于此同时,剧痛飞驰。手掌碰到的某种东西,粘粘的,湿湿的,温热地搏动着。
就好像拥有柔软外皮的生物,咬破我的肚子一般。

好想确认,但又不想确认。我不想去看。

我轻轻地撒开发抖的手,小心不让视线转向侧腹,注视手掌。
手掌染成鲜红。血从皮肤上生生滴落。
红色的液滴连成线,顺着手腕纷纷流下。从手指与手指之间,映入少女斜着茶杯的身影。满是鲜血的手掌和黑色的身影所形成的反差,鲜明得让我好想吐。
「怎、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低语着,少女没有回应。
我战战兢兢的放下视线,破开的肚子映入眼中。大量的血从腹部滴下来,把牛仔裤弄得又温又湿。有飞出来的肠子正搭在上面。我每一次呼吸,内脏就会上下运动。腹部的疼痛令我颤抖起来。
在下一刻,就像开了洞的袋子崩解掉一半,内脏从伤口洒落。
从腹腔中响起声音,内脏飞出来,重重地掉在地板上,散开。满是脂肪和血的内容物倾泻一空。这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情景。我无法忍受肚子变空的厌恶感,向半空中伸出手。满是鲜血的手抓到空洞的虚无。
在那个方向,黑色的少女正斜着茶杯。
————嘎啦
伴随着硬质的声音,她将茶杯放了回去。
少女和我视线相接,对无言惨叫的我笑起来。
她用弯成新月状的嘴,编织话语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肚子被切开了一样哦?」
少女吃惊似的耸耸肩,她没有看地板

下一刻,疼痛如幻觉般消失了。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轻轻触摸腹部后,传来干燥的布的触感。
我视线维持在前方伸出脚,在木质地板上寻找。然而,我只看到一面坚硬的地板。
洒落的内脏,并不存在。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少女的视线再次从我身上移开。她躺在沙发上,无聊地望着天花板。寂静敲打我的耳朵。房间像原先一样,重拾沉默。
「得救了、么……?」
我呆呆地低语起来。不过,少女没有回应。
回过神来,只见她合上眼睛,已经躺下了。
我动起本应直到刚才还沾满鲜血的手掌

少女没有看我的脚下。
她似乎没有看到内脏

我一去思考真相,脑袋边剧痛起来。还有几个其他令我在意的事情。
我察觉到事情在彼此的前提下很混乱
对,少女没有在厨房遇到那个,就连快要腐败的鱼似乎也没察觉到。她甚至说,她能够与屋外取得联系,能够随意出入。
难道说,我和她眼中的东西不一样么?
她说过,这里是她的屋子。
既然如此,难道不正常的,是么?
「我、我说,那个,你…………」
我战战兢兢向睡下的少女说道。她像睡美人一样闭着眼睛。
但是下一刻,澄澈的声音忽然从她双唇间流出。
「————————什么事?」
「可以让我问几个问题么?这屋子是,怎么回事。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少睁开原本阖上的眼睛,以若无其事的眼神从我身上扫过。
她不耐烦地摇摇头,抬起脸,用手撑着脸,弯起嘴唇。
「提问不会让我生气哦。不过,麻烦依旧是麻烦。首先,你能蹲下来么?抬头看你很累哦」
「蹲下……?」
少女竖起食指,直勾勾地朝地板一指。
她似乎是让我坐在地板上。
但我讨厌被俯视。为什么我非得听从少女的命令不可。
我将抱怨咽了下去,环视四周。少女面前的沙发进入视线。我战战兢兢地在皮制的沙发上坐了下去。少女打了个哈欠,重新坐起来。
虽然还是我的视线更高,但少女什么也没说。
她似乎原本就没和我对上视线。
「这个屋子是我的屋子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自己不知道么?至于你眼中映出的东西,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并不知道」
少女挥了挥拿在手上的巧克力。制作精巧的家被削去一半,显示出凄惨的样子。她舔舐损坏的外壁,轻声说道
「『现实是梦,梦是现实』」
————叭咕
阳台崩落,被她的舌头卷进去。
少女舔舐红唇,继续着莫名其妙的话
「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很有意思的话呢。就参考这句话,应用一下看看吧。既然我的现实中,混入了只有你能看到的情景……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没有闲情和她猜谜。但是,我对少女奇妙的话,没有觉得生气。答不上来的我耸耸肩,她咬起巧克力。
在她口中,家粉身碎骨,完全消失了。
「想不到就没关系了。不过,在早晨到来之前,可要小心哦」
虽然听到了瞧不起人的声音,我的心却莫名的平静。只要一看到她,涌上胸口的愤怒便会马上消失。沉浸在这种感觉中,我感到非常舒服。
没有必要被感情支使。这件事让我莫名地感到安心。
我已经受够了。粗暴的声音也好,快要腐败的鱼也好,煞白的背影也好,侧腹的剧痛也好,我不想再问,不想再看,不想再想。
少女的确是不祥的存在,但并不危险。他只是在这屋里,一直吃着巧克力。

少女美丽,宁静。
仿佛并非人类一般,令人害怕,完美无缺。

————要是我也能遇到这样的少女就好了。
这样一来,我也不必一直忍受愤怒了吧。

我呆呆的想着,对她的话感到纳闷。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充满屋子的巧克力味道,突然变浓。胸口被甜腻的味道充满。感觉肺要烂掉了。但是,这比鱼的腥臭味要强好几倍。
点点残留的侧腹的疼痛也消失了。
对着一直沉默的我,少女不耐烦地开口
「你呀,不能放弃思考哦。逃避怠惰,沉溺于麻痹状态的快感之中是你的自由,不过选错了可怎么办?虽然你露出一张好像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那是错觉。你只是因为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所以才对眼前未知的存在感觉到了可能性。这样的坚信,对我而言只能是添麻烦。就是因为这样,你才……」
少女淡然地吐出恶语。不过他叹了口气,突然噤口。
「说了也是白费力气。反正,你马上就会理解的吧
少女的话让我萌生一抹不安。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拿起手机。确认画面之后,微微倾首。
「真是的,真冷淡阿,小田桐君。究竟怎么回事,邮件也不回。变成连寻乐之心都无法理解的大人的话,我可会寂寞的哦」
————啪
少女合上手机。我挥去不安,反刍着她的话。
这是第二次从少女口中出现人名了。
「小甜桶君?」
「小田桐君就是小田桐君。是我的助手哦。他在的话非常方便,不过不懂通融呢」
非常方便,竟然用这种词来形容人,感觉好怪。
不过,这种是无所谓了。相比之下,少女的话让我在意起来。
她的助手是怎样的人呢。
其实没有去在意的必要。还有大量的事情更应该去思考。

这间屋子,是怎么回事。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必须回去么

想到这里的瞬间,涌上一阵呕吐感。内脏在肚子内侧蠕动着。感觉变成了放在托盘上的鱼。胶质的眼球泌出泪水,从脸上滑落。
「欸…………啊…………呜」
好难过。但是难过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不过,我对一切都难过得不得了。
无力的味道渐渐变淡。甜腻的味道消失,腥臭味充满鼻腔。好可怕。相比这间屋子,我开始害怕别的某种东西
我激烈地摇摇头,切换意识,向少女搭话。
我尽可能让意识避开某种东西
「说到助手……要做什么呢?需要助手的工作,想不到很多呢……哈哈」
连我自己都觉得的尴尬,发出笑声。少女向我投来木讷的眼神。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优雅地伸出手,拈起一块巧克力。
————咔嘣
「我在这间屋子干灵能侦探。委托人一般是通过我的朋友或认识的人介绍而来,或者偶然造访这里的人呢。他们身上必然存在着被卷入委托的理由。这个世上,不存在完全无辜的人」
她的手指突然松开,咬掉一半的家掉了下去。
————扑通
坏掉的家掉入了变温的热可可中。它没有沉入总量减少过的液体,可以看到屋顶的顶端。少女用勺子戳起那个,细语到
「被怨恨的人身上,有被怨恨的理由。被牵连的人身上,有被牵连的缘……无论本人如何主张呢」
不知为何,背上窜过一阵薄薄的寒气。我将寒气挥掉,反刍少女讲述的话。灵能侦探,这个职业相当可疑。恐怕只是随便听取委托人的故事,然后出售水晶之类高价商品的职业吧。少女华美的衣服,也是为了谋得委托人认同的舞台装束,这么想就能够接受了。
少女的样子会让人联想到非人生物。可按理说,真正扯上灵能的工作,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时尚的超能力者之流,我觉得都是骗人的。
刚才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向我控诉着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是,我对此毫不理会。我试想着在她身旁,自己以来访的委托人为对象流畅交谈的样子。
————感觉还不赖。
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健谈。而且连我自己也明白,我是个沸点很低的人。不过,只要在她身旁,感觉这不成问题。巧克力的浓厚味道我可以忍受。我紧紧的合十双掌,依赖着这份想象。

对呀,不想回去的话,不回去就好了。
既然无法从这间屋子里开,不出去就可以了

「助手的话。只需要一位么?」
「————嗯?突然间怎么了?」

少女用勺子舀起湿哒哒的家。小小的嘴张开。鲜红的舌头接住滴下的液珠。我扣紧双掌,继续说道
「是叫小田桐对吧?那个不通情理对吧?再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方便吧。我,那个。是灵能侦探么?我对这个还是有点兴趣的呢」
「………………原来如此,来这一出么」
少女用冰冷的细语回应我颤抖的声音。只是听到这个声音,我便确信自己会遭到拒绝。不过,少女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迅速将家咬碎,咽了下去。然后又打开盒子,在指尖上放上另一块巧克力。

一直肥大的鱼在白皙的手指间回转。

「我本以为你总会察觉到的,所以就放着你没管哦。不自然的东西,很快便会回归自然的形式。正因如此,你当初在这个屋里才会不安,才会不停叫喊。但是,如果你一直依赖着你的梦就无济于事了。你对我突然怀有好意的理由,只是逃避。对我来说,这只能是添麻烦」

突然,她讲出毫无关联的话,不是拒绝,也不是愤怒,而是用唱歌一般的语气,说出我无法理解的话。我听着听着,心情开始变差。我无法理解少女的话。本应如此才对,可我感觉她戳中某种致命性的东西
少女露出野兽般的笑容。
她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我。

「————你来这个屋子后,好像碰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碰到。回想一下吧。好像有什么改变,却什么也没改变

————咔嘣
鱼粉身碎骨。小小的脑袋碎掉,消失在了少女的嘴中。

我内心否认了她的话。我无法忍受这种莫名的不祥话语,堵住耳朵。
但与此同时,影像在我脑中以猛烈的速度展开。

我抽起滚落在脚下的陶瓷制人偶,朝窗户扔去。那个东西,砸到了从堆积如山的东西的空隙中透出的蓝天。但是,玻璃毫发无损。人偶没有坏掉,从衣服堆成的山上滚下来,掉在原来的地方

无论我扔过与否,人偶的位置没有改变过。

「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咦……完全搞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才对。若非如此,你又为何动摇?」
她头一次将视线与我重合。凛冽的瞳眸中所浮现的光,令我呼吸为之一窒。

她的眼睛十分澄澈。
而且,有着无边无际的冷酷。

「我使用手机的时候,你突然靠过来。然后,你做出要抢的动作之后,突然站定不动了。尽管大体预想得到,但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我的确抓起了手机,然后把手机弄掉了。
我想叫喊但发不出声音。记忆在我脑中回溯。以迅猛的速度倒带的光景,静止下来,又动起来。
我抓起手机的时候,少女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她不知为何,注视着沙发下面,咬着巧克力。
那个时候,她为什么盯着沙发下面呢。

我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奇妙声音,手机不小心掉了下去。
手机发出咚的一声钝音,掉到了沙发下面

少女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冰冷的回荡,令我倒抽一口凉气。
————你,好像有什么改变,却什么也没改变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致命的预兆让我全身颤抖。侧腹开始慢慢疼起来。就好像,刀子正在一点点的陷进去一般。
「啊……好、好、痛……」
我忍不住放声大叫。少女望着痛苦的我,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红唇微张。我回忆起最初感受到的强烈印象。
「你在说什么?」

少女很美。
但很不祥。

肚子上插着那种东西,会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下一刻,剧痛在侧腹迅速蔓延。至今从未有过的刺痛贯穿全身。
我无力维持呼吸,视线落在侧腹。
一把菜刀陷在肉里,衬衫被红色所侵蚀。
刀柄的方向,伸着一只出乎意料的巨大的手。那只让人联想到馒头的煞白手掌,握着刀柄。近似笑容的褶皱在极粗的手指上浮现。
住手、求你了、求你快住手啊、喂、喂、快住手、喂。
我想叫喊,但出来的只有混乱的气息和大量的唾液,发不出声音。
就连那个时候,我也没叫出来,更何况是现在。

白手的方向,巨大的女人呲牙咧嘴地微笑着。
下一刻,手横着一拉。

菜刀的刀刃发出声音,将我的肚子横向切开。

「呀、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从喉咙里流出来。火热的血潮漫到脚上。发出湿润的声音,内脏掉在地板上散开。我抱着肚子呻吟着。可怕的剧痛蔓延全身。但即便如此,我仍没有死。
血如泉涌,肚子被撕开,内脏掉落,但我依旧艰难的活着。
「啊、啊、啊」
我拖着内脏,想要逃跑。视线摇晃起来,白色的壁纸开始发黄,随后发出声音,开始上卷,变成了因湿气而扭曲的模样。在地板上,从餐桌上掉下的鱼望着天花板,血从它的肚子里滴下来。
继我之后,鱼的肚皮会被菜刀撕开,腐烂的内容物会露出来吧。
「   阿—  、   阿—   、   阿—   」
我在地上拼命爬行。肠子在脚下发出声音,被压烂,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在地板上散成一滩的那些,粘着其他东西的脏器,弄脏我的肚子。
我全身冒出鸡皮疙瘩,一边滴着唾液,一边前进,剧痛灼烧着脑浆。但与此同时,自己异常的冷静。冷静的我观察着自己,痛的发狂的自己流着口水到处乱爬。但是,疼痛和恐惧在不知名的脑髓中同样不断冒出。
好痛、好痛、好痛。在充满暴力的痛觉中,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
你什么也没说啊……你什么也没说啊……我觉得这个答案啊,有点笑不出来啊……好了,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呢……结果在广告之后揭晓!

声音从电视里冒出来。在期待答案的掌声之后,一直播放着广告的轻快音乐。
女性的声音开始歌唱洗衣粉的效果。然后,和湿软的脚步声重叠在了一起。脚步声缓缓向我逼近。
我拼命地向前逃走。但是,脚步声穷追不舍。
我转过身去,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只穿着内衣的肥满女人手里拿着菜刀,站在那里。从下垂的乳房滴下的,无疑是我的血。
「鱼为什么不行啊。开什么玩笑啊,喂」
女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不过,声音的语气突然变了。
发疯似的笑声响彻这一带。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笨蛋、笨蛋。出来了出来了。肠子要出来了………………好可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视线之中,映出扭曲得十分奇特的女人身影。
拿着菜刀的肉块,露出扭曲的笑容摇晃着。
看着如噩梦一般的情景,我恍然大悟。

这,是现实。这才是现实
正是最糟糕最该死的现实。

————现实是梦,梦是现实。

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话语传入耳朵。并且,与巧克力碎掉的声音重合起来。
冰冷的声音,与综艺节目的爆笑声重叠之后,开始播放。

————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很有意思的话呢。既然我的现实中,混入了只有你能看到的情景,
……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
少女的现实对我来说是一场梦少女的现实中混入了我的梦,这才是真相

「    阿—        、        阿—    、    」
我张着嘴,喘着气。柔软的内脏贴着肚子,我没动一下就会发出湿响。

我差不多应该死了。但不知为何,我没有死。
疼痛还是老样子,在脑中迸发着火花,不断灼烧神经。
电视里,响起了观众们的掌声。

转过头去,女人松弛的肉映入眼中。
我的血,在满目疮痍的地板上扩散开。我抬头看着被铁锈味熏染的肮脏而逼仄的房间,回想起来。我离家出走,突然住进了偶然认识的女人家里,勾勒出这几个月的回忆。

那是一段犹如沉入无底沼泽一般,无可救药的日子。
肥满的女人特别丑陋,从相遇当初言行就很诡异。在她那里发现可疑的药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跟着这个女人可以遮风避雨。女人好像很有钱,我的生活费也是女人出。家里有固话,但没有手机,发不了邮件有些不方便。但是,只要能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忍下来,不愁生活问题。
而且柔软的肉,只是排解性欲的话绰绰有余。
不过,我渐渐变得无法忍受她的丑陋。
在我变得粗暴的同时,她也的神智也渐渐坏掉。
我虽然感觉到了危险,但我离不开已经习惯的不悦的生活。

结果就是这样。
就是这最差劲,最糟糕的结局。

我在地上爬着,不断逃走。可是,无论经过多久也没能靠近门。感觉方向好像很宽敞一样。每动一下,疼痛就会加剧。但我无法停下。女人会从身后追上来。
我又转过头去,只见她的样子膨胀得就像皮肤色的气球一样。头快要贴到天花板。条状的赘肉被拉长,从皮肤上散发出汗与污垢的味道。巨大的眼睛眨起来,睫毛动起来发出响声。
不能被她抓到。一旦被她抓到,一定会被她吃掉。就像做成晚饭的鱼一样,被放在托盘上,被她从头开始整个吃掉。就算被石磨一般的牙齿咬碎,咀嚼,送进喉咙下面,依旧死不成,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因为,迄今所经受的疼痛都没能让我死掉。我会被滚烫的胃酸溶化,表皮崩落,变得只剩下骨头,可我还是能感受疼痛,在她的肚子里持续不断的饱受煎熬。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所以我爬呀、爬呀、爬呀,不得不为了逃跑而爬行。

「                啊—       、        」

唾液洒落。咸湿的体液和血液在地板上扩散开。屋子无限膨胀,地板如沙丘般崩解。一定是女人肥大的肉体,塞满了整个房间来压迫我,让房子崩溃掉。我颤抖着伸出手。明知白费力气,依旧不断逃跑。

我在地狱中不断彷徨。
指尖突然。
触碰到了包在长筒袜之中的脚。


「————于是,你在做什么?」


地狱般的房间里,站着一个美丽的身影。

完美的造型,伫立在扭曲的空间内。少女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俯视着我。
从黑色的哥特萝莉装,飘散出甜美的香气。巧克力的味道驱赶了铁锈的味道。少女与在那个屋子里时,看起来别无二致的美。
但是,有一点不同。

少女,撑着一把红色的纸伞。


、还以为你看到了什么呢,结果不是挺有意思么。我有些兴趣了哦」
少女脸上露出讨厌的微笑,细语着。红色的池水,漫过了她黑色的脚尖。
「区区一个人的肚子被撕开,是不够形成水池的呢。而且在这样情况下,你依旧活着。真是的,你已经沉溺在这种奇异的状况中了不是么」
荧光灯的灯光,在少女的脚尖上跃动。她从红色的血池中抽出脚。
黑色的脚,没有染上分毫。血没有打湿少女的脚,静静地晃动着。
「你所沉溺的这幅情景,是被扭曲的现实。就算还原现实,也与梦境并无二致哦。内脏暴露出来还能活着的人类……这种东西作为杂耍还真是稀罕而单纯。你也够了,别再叫了怎么样?」
少女用低沉的声音细语道。她眼中一瞬间浮现的愉悦之光,转瞬而逝。
我呆呆的听着她的发言。

这个情景,是被扭曲的现实,
就算还原现实,也与梦境并无二致。

「————梦?这是、梦?」
她是说,这份剧烈的疼痛,女人的穷追不舍,都是梦么。
「啊、是这样啊。到被菜刀撕开肚子的地方为止应该是真的吧。你免于即死,想要逃跑也是真的吧。可是,人类是能够拖着内脏生存下去的物种么?你一直逃避的,并不是那边的肉块哦」
少女扬起脸。她的眼中,映出了我身后的女人。我回头看去,女人的动作停下了。她的身影继续膨大,化作侵蚀房间的肉瘤。手中那把小小的菜刀,看上去非常滑稽。

女人没有动。不知为何,没有朝我追来。
少女凛然的声音敲入我的耳朵。我转过身去,红色的纸伞在我面前旋转着。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的转着。

「————你想逃避的,是自己的死啊。你在很久以前你就被追到,从那以后就不断的逃跑。不过,你还是放弃吧」

————咔嘣
巧克力碎掉的声音敲入我的耳朵。她将甜腻的糖果咬断,细语道。

「这份痛楚,这份痛苦,都毫无意义哦」

在下一刻,痛楚缓和了。铁锈味也渐渐缓和,不过,仍淡淡的残留下了一点。虽然肚子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只觉痛感变钝。

回过神来,我趴在房间中央。
白色的墙壁映入眼中。少女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我。
她从皮质的沙发上站起来,一如既往地咬着巧克力。
她的身影开始摇晃。视线薄薄地暗下来。我终于理解到。

————啊,俺已经死了。
————那份苦厄,那份痛楚,毫无意义。

我伸出沾满鲜血的手。但是,那只手够不到少女。泪水打湿的视野中,少女默然地站着。

她的身影很美。
却很不祥。

我感觉,她仿佛不是人类。这份印象一定不会错。
她对我来说,是死神。是她的话,让我察觉到了自己的死。
不论温柔的梦境,还是地狱般的痛苦,我都已无法依靠。

「……………………………………不、要」

声音不由自主地漏出来。我抱着肚子流下眼泪。那位少女果然什么也不说。
她没有握住我拼命的伸出手。
「不要…………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啊…………好可怕阿」
我拼命的乞求着。而后,少女开口了
「…………我的委托人中,没有完全的被害者。你被杀的理由,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全都是自作自受哦。你的死,应该自己承担」
那是,无比冰冷的话语。但同时我也明白。
少女说的一点不错。杀死我的,终究是我自己。我没能好好的活下去,都怪我这个混账不争气。

我,我究竟怎么了。
愤怒支配我的胸腔。这份感情让我好难受。
直到将死之际,我并不想怨恨自己。
在视线的一头,红色的嘴唇张开。
少女朝着被痛苦与恐惧折磨的我,细语道

「不过,你没有必要背负这份责任。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视界的之中,红色的纸伞旋转着。我呆呆地向上看着少女的脸。
这张脸还是那么美。思考变得朦胧,疼痛和恐惧突然消散。
感觉我的感情,被吸入了少女澄澈的瞳眸中。

「————所以,睡吧。任何感觉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是死神。靠着她的话语,我从梦境中剥离,从痛苦中得到救赎。然后,被无法逃避的死亡击落。

我应该怨恨她吧。但是,我依然无法涌上怒气。
少女从视线中消失。即便如此,我眼皮下面依旧勾勒出她的那个身影。

黑色的样子,造型完美的手脚,美丽的面容。
——————啊,什么啊。


作为临死之际的景色,不是够赚了么。


「噢?你,为什么————……」

少女的声音渐渐消失。视野染成黑色,我的存在消失了。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痛苦。不过,唯独一件事我在最后察觉到。
这是我唯一的眷恋。不过,我已经无法去实现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拼命,将最后的话语投向黑暗。




那个,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句话回响着,响彻四野。
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啪

茧墨,静静的收起了纸伞。客厅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甜腻的巧克力气味中,混入了铁锈的味道。茧墨对令人不快的气味不加理会,坐到了沙发上。打了哈欠,拈起一颗巧克力。

————咔嘣
一只鱼消失在她嘴里。

她无聊地吃着巧克力。不过,她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她打开门,朝着玄关,走进被黑暗笼罩的过道。

————啤
突然响起湿润的声音。
红色渗进黑色的长筒袜。

茧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俯视玄关。在那里,倒着一个黑影。

肚子被切开的男人,死在了玄关。

茧墨将巧克力咬碎,冷静的观察他的样子。
从出血量来考虑,这个男人早就应该在来到事务所之前就死了。但是,他似乎没有死透,到达了这个屋子。强烈的感情超越了人的极限,驱动动弹不得的肉体,这种事并不稀奇。不过,他似乎在到达这里的时间点上,肚子破掉,完全用尽了气力。

————叭库
茧墨将巧克力咬碎。甘甜的碎片,落在男人的尸体上。
茧墨眯起眼睛,微微细语

「————我可没有忘记上锁哦。在这深夜里,可是会有委托人来访的呢」

造访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的委托人,是透过茧墨的朋友或是认识的人介绍而来,或者像被引导一般,来到这个房间的人。这个男人,不折不扣是事务所的委托人。
茧墨无言地俯视着他。察觉到自身之死的男人,已经一动不动。
他的愿望是什么呢。他是想逃离死亡么,还是想让恐惧结束掉呢。问题的答案,已无人知晓。而且茧墨,不曾对男人的委托内容感兴趣。
死者不过是死者。他生前的愿望,在死亡的时间点上便失去意义。
她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已经一动不动的身影。
不过,她突然细语

「————你究竟,为什么在笑?」

虽然脱口而出,但茧墨并未期待回答。
茧墨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过身去,就这么走进了房间里。
用手机适当的联络完后,她拈起一块巧克力。
受到濒死重伤的男人造访这间屋子,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从电话中得到的情报得知,女人住在这幢高层公寓附近,已经遭到逮捕。世间所寻求的是简单易懂的梗概。茧墨家和警察交涉之后,男人当做了在女人家旁边气绝身亡来处理。

————咔嘣
巧克力粉身碎骨。
在下一刻,手机响了。

茧墨懒洋洋的伸出手。
将手机放在耳边,按下通话键
「————来了,喂,什么啊,是小田桐君啊」
茧墨向通话口的另一头细语道。她舔舐甜润的手指,接着说道
「感觉好久不见了呢……………………太在意鸡毛蒜皮的琐事,可是心灵变老的证据哦。于是,久违的假日过得开心么?」
茧墨又咬碎另一块巧克力,问道。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作出回答。
茧墨的嘴愉快地弯起来,开心的如此细语
「有什么不好的,充实是最好的哦………………嗯?我么?」
茧墨微微倾首。装饰头发的蕾丝发带好像很沉重似的摇摆着。
几秒钟的沉默最后,她吐露对今天一天的感想。


「——————累死了啊」


电话对面的声音增大了。茧墨将手机从耳旁拿开,不去听对方的声音。就这样,她二话不说直接关掉的电源。

电话挂断了。
茧墨伸了伸懒腰之后,将手机扔到沙发上。

她站起来,开始提早做起就寝的准备。换好衣服,穿着睡衣拿起帽子。帽子上的毛绒秀上,两头狮子正在雄吼。

她在沙发上准备毛巾,站起来。
玄关的门依旧敞开着。尸体仍旧倒在那里。不用多久,茧墨家的人应该就会来处理。不过,茧墨不打算等下去。她的手指放在点灯的开关上。


————喀


茧墨打了个哈欠,熄掉灯。
之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 06:43 | 显示全部楼层


Cooking of hell


在我身旁,有人正在哭泣。

泪珠打在我的脸上,碎开。伴着柔和的触感,温热的雨珠顺着皮肤滑落。
我睁开朦胧的眼睛。有人正抱着我,流着泪水。抚摸我头发的指尖,是属于女性之物。她如同悲叹着无法挽回的什么东西,不断哭泣。
嘴里渗出铁的味道。我将温热的液体咽下去,摇摇头。

朦胧的视线中,映出由黑与白构成的身影。
我靠着这份感觉,想起了她是谁。

「…………白雪、小姐…………」

我叫出她的名字,轻轻执起她雪白的手。
白雪哭泣着,扣住我的手。她就像小孩子一样,不住的点头。

环顾四周,感觉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狭窄的屋内,挤满了认识的人。仔细一看,这里是我的屋子。在不太洁净的地哀叹着的人们的身影,看上去仿佛是现代艺术的雕刻。

绫呆呆地瘫坐着。幸仁在墙角抱着膝盖,哭泣着。在他身边,雄介死了一样倒在地上。七海紧紧咬住嘴唇,坐着。

然后在他们的中心,茧墨优雅的站着。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咬着巧克力。

白雪更用力的抱紧我的脑袋。他的嘴唇不停地动着。
她用无声的声音向我道歉。我轻轻摇摇头。是我的错。我应该发过誓不会让她哭泣才对。然而,怎么又让她哭了呢。

我用朦胧的视线再次环视屋内。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将屋子染成金色。尘埃化作无数耀眼的光点在半空中飞舞。我毫无意义的追寻着光线,与即将远去的意识搏斗。

白雪的眼睛,流出了更多的泪水。我伸出手指,拭去她的眼泪,心想。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事态呢。

  * * *

醒来之后,我在一个很狭窄的地方。

我躺在四面被墙壁堵住的空间内。就好像被关进箱子里一样。全身关节感到疼痛,我蹙起眉头。我一点点起身,矮得出乎意料的天花板磕到了头。在我因疼痛苦不堪言之时,右边的墙壁突然动了起来。
刺眼的光线射进来。此时我察觉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我房间的壁橱。白雪打开槅扇,露出担心的表情。
「早、早上好,白雪小姐」
「…………」
打过招呼后,她无言的点点头,就这么后退一步。
我敞开槅扇,逃出了壁橱。我伸展身体,转向她。
「再次问候一下,早上好。睡得好么?身体怎么样?」
『是、昨天得到了放松的休息。身体没有问题。感谢挂怀』
重新问候之后,她如此回答。不过,她脸上的疲劳之色很浓。或许她睡得并不好。毕竟操纵乌鸦的鸦越家的事件,就发生在昨天。
「……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请赶快和我说吧。我换好衣服就来」
我拿着换的衣服走向浴室。在邻接的盥洗台快速整理好仪容。换好衣服后,刷完牙,剃了胡子。不知白雪在做什么,但能够听到细小的动静。

鸦越的事件结束后,我们回到了公寓。
因为错过了回水无濑家的时机,白雪也在我家留到了天亮。

从鸦声长鸣的山上回家后,我们在下属茧墨家的医院里接受了治疗。白雪的伤已经痊愈,我的手掌被再次缝合。我回想起医生看到再次受伤的我时的吃惊样子。在那之后,茧墨回到了事务所,与鸦越的人取得了联系。
如果有水无濑的人正好在场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事情将会复杂化。由于要迎接使者,我和白雪被赶出了事务所。就这样,白雪移步我的屋子,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找间旅店住下比较合理吧。不过,昨天十分疲惫,不容对周身之事多及细想。

我回想起为了乌鸦的主人而存在的鸟笼。那里,已经没有乌鸦了。
所有人都已死绝。杀死众人女性,今后会怎样活下去呢。

————还是说,会死么。
——————啪啦

我如拍打一般将水泼到脸上。水珠从头发垂下。对着边缘开裂的镜子,像狗一样甩甩头。茧墨的话在我脑中回响。

————不论是继续等下去还是了断生命,都由她自己做主,不是你能置喙的事情哦。

确实是这样吧。毫无意义的杀人也好,等待着无法回来的人也罢,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过,就没有什么话应该对以泪洗面的她说的么。
可能白雪也想过了相同的事情吧。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粗暴的擦干脸。将叠好的睡衣拿在手中,离开浴室。
在摆开的矮脚桌前,白雪转过身来。她背挺得很直,仰视着我。
矮脚桌上,有一只从柜子里取出的玻璃杯。杯中的麦茶摇晃着。她想将冰箱里保存的东西拿给我喝吧。
「阿……非常感谢。那个……」
「…………」
我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想问她睡得好不好。
但是这个之前问过。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

我拿起玻璃杯,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深深地呼了口气。
今天她要回水无濑家了。我们暂时不会再见到了吧。

这短短数日的记忆,在脑海中飘过。白雪的告白,我的拒绝,鸦越家的事情,回来的时候她在扇子上说的话。我越想越难以启齿。我明白一般的情况下,我应该款待她。但是,我不得要领。
乌鸦的主人的事,不应该去谈吧。但是,我又该说其他什么呢。
就连如何和她交谈我都弄不明白了。
白雪打开扇子。将所想之事汇成文字。
『突然造访,十分抱歉。还请您有朝一日光临水无濑家』
白雪摇了摇头,合上扇子。她知道。这是办不到的。我断然不是受到欢迎的身份。白雪打开扇子,重新编织出新的话语。
『期待再会之日』
「嗯,还会再见面吧。希望那个时候,和事件无关」
白雪微微点头。我和她再度沉默。我开口的同时,她拿起了扇子,彼此停下了动作。

此时,从远处传来声音。
——————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嘎嗒嘎嗒嘎嗒

这是有人在楼梯上奔跑所发出的响声。而且还有个声音和它重合在一起。
那是尖锐,响亮的声音,是七海的声音。她大声叫喊
『一大早就出来给人添麻烦,让人不爽总归有个限度吧!就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想么,你这海蟑螂!还有那旁边的赠品!』
「…………雄介?」
被七海唤作海蟑螂的人,除了雄介没有别人。七海非常讨厌雄介。她一大早就遇到老找我的雄介,一定很不开心吧。但是,有一点我无法理解。
————赠品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我只是被这个赠品拜托带路的啊!我可没错啊!明白么,你这幼女!Do you understand? Yeah?』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总之,海蟑螂和赠品给我立刻滚出去!这里是人住的地方,不是海产市场!』
『已经不把我当人看了么!真受够了你这幼女。赠品也别哭了,说点什么啊』
『赠品先生别哭的那么惨啊。你找小田桐先生有什么事么?』
最后是绫的声音。她温柔的向赠品搭话。不过,赠品究竟是什么?沉默转瞬间弥漫开。这是,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我 才 不 是、赠 品…………库嘶…………』
这个声音,我记得。
「————幸仁?」
「………………!」
白雪有了反应,站起身来。她连忙走向玄关,穿上拖鞋走了出来。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来。白雪似乎冲到了楼梯上。从敞开的门中,传来幸仁幼犬般开心的声音。然后,雄介和绫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白雪大人!」
「平,目标自己过来了」
「啊,太太,早上好」
看来绫的误会似乎还没有解开。幸仁应该是来接白雪的吧。我也站起来,走向玄关。但是,此时我不由停下脚步。

「………………………………太、太?」
背脊窜上一阵惨烈的恶寒。

我呆呆地杵在了门前。不知为何,没有再往前踏出一步的勇气。说起来,白雪和七海是头一次见面。我想起茧墨很久以前曾说过的话。

让族长和七海君打打照面吧。相性太差会演变成怪兽大战呢

我觉得这种事很荒唐。不论七海还是白雪,都是和善的人。
但不知为何,我无法压抑这种不好的预感。


楼梯里再次响起幸仁的哭声。
听起来就好像,暴风雨的前兆一般。

  * * *

「太太是怎么回事,小田桐先生?是瞒着七海,其实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么?说啊?」

七海微笑着,歪着脑袋。从两手交叉在胸前的她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不知为何,她让我在榻榻米上正坐。在屋子的一角,幸仁将头埋在坐垫里瑟瑟发抖。雄介望着天,念着好像佛经一样的东西。
管自在披萨,行深搬若菠萝蜜多吃。找奸污什么,后面什么来着?
话说,这真的是对的么。我准备开口的瞬间,矮脚桌弹了起来。
「喂,有没有听我说话?小田桐先生?」
飘在空中的玻璃杯几秒钟后落了下来。
在下一刻,绫从其还身边窜了出来。她一个空翻,漂亮的接住了玻璃杯,顺势向后一滚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她一脸得意的将玻璃房放回矮脚桌。
「…………真、真厉害啊」
「哼哼哼哼、是吧,最近学会的」
只闻乒的,玻璃杯发出裂开的声音。七海将玻璃杯在桌上一拍,漾出微笑。不知为何,就连在我身旁的白雪也是正坐。她摆着一副困惑的表情
但是,她的眼中充满强烈的光芒。
「那个,七海,那是我朋友,那个」
该怎么说明好呢。当我犹豫遣词的瞬间,响起尖锐的声音。
——————啪
白雪猛地打开扇子。
『未及开口多有得罪,我是水无濑白雪』
白雪说不了话。她在扇子上编织语言。七海眉毛瞬间一跳。但她并不吃惊,点点头,流畅地说道
「太客气了。我是七濑七海,这栋公寓房东的孙女」
七海优雅的鞠了一躬。她一时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白雪和七海互瞪着。白雪翻起手。同时,七海也张开嘴,

「而且,小田桐先生是我将来的老公」
『而且,小田桐先生是我将来的夫婿』

真希望她们能让我说上一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雪的告白,我拒绝了。七海的好意,只是一时的憧憬吧。明明是这样,但两人正认真地相互瞪视。两人身上散发出的迫力绝非寻常。白雪的态度也不像她。
「白、白雪小姐。我应该拒绝你了。还有,七海还是孩子所以」
『钦慕你是我的自由。而且,将她当做孩子对待很失礼吧』
白雪翻起扇子。她在扇子上奋笔疾书,目光不离七海。没什么当不当做孩子,七海就是个小孩子。不过,七海深深颔首,撩起碰到脖子的双马尾。
「这个想法挺不错的呢。我的心情也好着呢。挺有意思的嘛……而且,看来你是认真的呢」
七海的声音变得低沉。白雪露出浅浅的笑容,翻起扇子。
她将毫不犹豫回答,高举在额头上。
『————是,当然』
「————啊,很好」
七海笑容加深。龙与虎的身影毫不夸张的出现在两人背后。
此时,幸仁从坐垫中拿出脸。他茫然的望着白雪。
好像确认一般,小声嘀咕着
「…………小田桐先生、将来、老公…………」
遮遮掩掩的好像读起扇子上的文字。在下一刻,他的眼睛流下泪水。
————呜哇
「唉、你怎么哭成这样?」
「…………」
雄介吃惊的问道。幸仁没有回答,把脸埋在了坐垫下面。雄介的视线分别向白雪、我、幸仁身上扫过,拍起手来。
「阿—阿—阿—、是这样、阿—、原来如此」
雄介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抓起幸仁的后领。两人向房间一角转移。能够听到模糊的说话声。幸仁拼命的诉说什么什么,雄介似乎在回答他。
「阿—、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虽然心里明白,不过亲眼目睹之后果然还是很受打击呢。嗯,没办法呢。听说初恋是无法实现的呢。而且你,差不多被当成弟弟的样子…………所以别哭了啊,好了啦」
雄介突然搂住幸仁的脖子,幸仁胡乱挣扎。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我好奇得不得了。我想靠近他们,打算起身。但是,耳朵突然被抓住。视线与不知不觉移动到我左边的绫对上。白皙的手指非常柔软。
绫轻轻地动着我的耳朵,说道
「小田桐,我啊,现在才察觉到」
「…………究竟是什么啊。偏偏这个时候」
「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对吧!」
就算她两眼放光地对我说道,我也只会感到伤脑筋。不知为何,她双手扣在一起,万分期待。
互瞪的两人没有让步的意思。我依旧一声不吭,忍受着充斥周围的压迫感。
突然间,紧张的气氛舒缓下来。七海露出柔和的微笑。
「听说小田桐先生拒绝了,既然如此,七海也用不着闹呢。姑且有很多事情想请教一下」
七海的视线转向我。圆圆的眼睛凶光一闪。我不由感到背脊发寒。白雪的眉毛微微抽动。她合上扇子,猛地转过身来。
————啪
『要说单相思,你看上也一样。有言在先,我永远不会让着你的』
「…………谁说过要你让了?」
七海低声嘀咕。她只睁开一只眼睛。稚嫩的脸上,浮现出静谧的愤怒。白雪合上扇子,然后打开。以优美的动作低下了头,继续写道
『失敬,撤回前言。有言在先,我是不会输的』
「不是挺好么?爱怎么说是你的自由吧」
七海漾出平静的微笑开口说道。白雪也露出相同的微笑。绫困惑的看着两人。可能是冷静下来了,她轻轻地揉起我的耳朵。
「小田桐,小田桐,是不是该阻止她们?你想,修罗场的最后出场的基本上是菜刀吧。然后叹息着『要是老爷去阻止就好了』就是这样的哦」
「我觉得你的知识偏过头了…………不过还是阻止她们比较好呢」
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我已经无法承受了。
但是,说什么好呢。我不由向雄介看去。雄介似乎察觉到了我寻求建议的视线,勒着幸仁的脖子,动起嘴型
『这里应该说,请不要为了我而争吵』
这家伙去死好了。
「呃……两位,请冷静一点。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小田桐先生请闭嘴」
『多说无益。还请沉默』
两人以近似条反射的速度回答。我一声不吭的瘫坐在绫的身旁。想要抱住膝盖蹲墙角的冲动向我袭来。我愁苦地思考着该如何是好,但得不到答案。
这时,手机响了。互瞪的两人没有动。我连忙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手机,贴到耳边。
与此同时,我看到精疲力竭的幸仁,从雄介手中逃了出来。
「喂、我是小田桐」
『迟到可不好啊,小田桐君。你觉得现在几点了?』
你不看表么?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去检查一下眼睛和大脑哦。
比平时更加不悦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呆呆地望着通话口。那无精打采的声音,就如从来自异世界一般。她的存在,与这里相隔遥远。
说起来,昨天已经用电话联系过,送走白雪之后我会正点去事务所。
「非常抱歉,现在不是时候。今天能让我请假么?」
『已经迟到了,还想要请假,你真高贵啊,小田桐君?沉溺于怠惰只会使人堕落哦。虽然我不介意就是了』
我请求之后,茧墨不开心地作出回应。她咬碎巧克力,接着说道

『——————现在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可无聊着呢。如果有什么乐子可就得救了呢。

茧墨甜腻地细语道。我头疼起来,按住额头。我感觉白雪正看着这边。还是赶快挂断电话比较好吧。我驱策大脑,思考如何解释。
直接说就行了吧。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情。
「现在,白雪和七海正释放出危险的气场。我不能放下她们。这种状况没办法来上班了」
『什么?族长和七海君,相见了么?那不是怪兽大战么!』
茧墨不知为何,声音激动起来。她似乎猛地弹了起来,甚至听到了沙发咯吱作响的声音。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脊。
我感觉,我说不定犯下了可怕的失误。
「听我说,小茧!你不用过来!请不要过来!」
『非常遗憾,你的请求我无法接受哦,小田桐君。七海君是那样的性格,族长也是顽固不化的类型。她们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不想看看么?』
「化学反应什么的,说得两人就像药品一样!喂,小茧、小茧?」
通话被无情的挂断了。我呆呆的将电话从耳边拿开。
回过神来,雄介坐在我的右侧。幸仁被他抱在腋下。
他似乎没能成功逃过一劫。或许是挣扎累了,再次变得精疲力尽。
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觉。
「与其说是药品,猛药更贴切呢」
「以前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一般的药品知识都找不回来了呢。感冒的时候,感冒药退烧药还有头痛药,该吃哪一种呢?全部么?」
雄介和绫在我左右讲道。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用感冒药一种就够了。拿不定主意的话,最好去看看医生。话说回来……怎么怎么办才好?」
我深知恶果是我自己种下的。可是,究竟怎么做才好。
七海和白雪所释放的漆黑气场愈发增强。即使如此,她们还是面带笑容地交谈着。
「哼哼、白雪小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小田桐先生认识的呢。我经常和小田桐先生说话,但没有听过你的名字呢」
『那是五月份的事情。我当时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打算舍弃了人生。那时,是小田桐先生拯救了我』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最初的思考方式本身让七海看不惯呢」
『是呀,现在想来,我也觉得当时的我非常愚蠢』
气氛越来越沉重,开始动真格了的。果然轮不到我们出场的样子。
幸仁在雄介的胳膊下突然醒了过来。他扫视周围,激烈的挣扎起来。这次,他终于从雄介的手中挣脱出来,躲到了我身后。雄介呆呆的说道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不会被当做男人看待哦?」
「………………呜呜呜」
「够了,雄介。不要弄哭幸仁。幸仁也快别哭了」
「虽然哭的原因也有小田桐先生一份呢」
「……呜呜呜、我、我没事…………呜呜」
幸仁激烈的摇着头,擦掉眼睛。我又做了什么啊。
不过,我猜不到为何会弄哭幸仁。我从绫揉着耳朵的手指中逃掉,站了起来。在玻璃杯中倒上茶,回到矮脚桌旁。试着将杯子放在白雪和七海面前。
「听好了。七海是问这件事你想怎样。七海虽然对你的家族不感兴趣,但被你这种觉悟不够的人打乱未来的规划,七海可谨谢不敏」
『对我来说,家族是无可替代的。我无法只沉溺于自我的恋情。然而,伤害这份自豪的你也一样』
「七海才不管什么自豪。只是,你不打算放弃对吧?这不是半吊子么。请不要炫耀自己肩上的重量了」
「………………!」
七海叉起手,白雪咬紧嘴唇。
他们同时抓起玻璃杯。七海一饮而尽,白雪十分小心地,一点一点送入口中。看来,她们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我再次尝试说服她们。
「好么……两位,话先说到这里,择日再……」
『「够了,闭嘴」』
文字与声音的怒喝同时迎面扑来,这种经历还从未有过。
我回到原来的位置,抱起膝盖。或许是在可怜我,绫也模仿起我的动作。可能是觉得好玩,雄介也加入进来。排到在最后的幸仁,似乎真的很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绫喃喃私语
「…………到了肚子要饿的时间了呢」
「这里不是说肚子饿了么?」
「虽然不觉得饿……但身体的感觉最近相对比较模糊哦」
「顺便一提,我饿了」
「我发自内心的觉得,你饿不饿根本无所谓」
我将雄介的诉请一脚踢开,叹了口气。但在下一瞬间,响起了脱线的声音。
————咕
所有人都四下张望。在这个情况下,实在悠闲过头了吧。
不过,在找到犯人之前,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咕
「小田桐先生的肚子叫了呢」
「…………说的没错呢」
看来悠闲的人,是我自己。说起来,今天早上没有吃早饭。昨晚也是,虽然给白雪准备了晚餐,但自己没有食欲,也就什么也没吃。胃里几乎空了。
一旦意识到,肚子便痛起来。七海向我转过脸来。
她的视线停在了我打着绷带的手上。她微微倾首,向我问道
「小田桐先生,手受伤了么?需要做点什么么?」
「啊、不、没关系。不过是缝了两针,不用在意」
「既然缝了针,那已经伤得很重了啊。七海来做吧。小田桐先生不在的时候,七海和小绫已经帮过很多忙了。如今不必介意啦」
七海平静地微笑起来。在我身边,绫自豪地挺起胸膛。
她像小孩子一样得意的笑起来。七海和绫的确帮过我很多。我必须再次好好答谢她们。看到开心的她,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
「………………嗯?唔、唔唔、唔、别动歪脑筋哦」
我抚摸绫的脑袋。短短的马尾辫欢快地摇摆起来。
白雪的脸厉害地抽搐起来。下一刻,以飞快的速度奋笔疾书。
『我没有愤怒,没有愤怒,哪怕一丁点的愤怒都没有,就算在我不在的时候,被别的女性照顾,我也真的完全不会介意』
————噼
笔墨挥洒,然后停止。
下一刻,扇子猛然合上。
————啪
再次打开时,文字消失了。

『………………什么也没有』
露出恶鬼一般的样子对我这么说,实在让我不敢置信。

绫抬头看着白雪的脸。她正深思着什么。
过了一会,绫满面欢笑的投下了炸弹。
「那个,关于我帮小田桐先生这件事,夫人……不对,白雪小姐,会在意的吧?那个,既然如此,今天就由白雪小姐来做饭吧……白雪小姐,莫非是,那个白雪小姐?」
绫睁大眼睛,向我看过来。我重重地点点头。
白雪和绫在狐狸的住处见过一次。一瞬间的相遇似乎没有给彼此留下记忆。尤其是绫的身体融化过一次,自我意识崩溃了。身体和精神重塑之后,产生了记忆缺失。对于被当做狐狸的祭品的女性的名字,似乎如今想了起来。
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知所措地摆起手。
白雪还没有察觉到。其他的事情正令她动摇。

『…………让我,做料理么?』
写下文字的笔尖,细微地颤抖着。

七海耸耸肩,叉起手。她吃惊说道
「原来如此,不会做饭。这倒不算稀奇。不过看上去洗过衣服和打扫好像也没有做过呢……被我猜中了?」
『…………!』
白雪的脸露骨地僵硬起来。七海摇摇头,叹了口气。
「虽然多方面的原因就是了,对什么也不会做的新娘,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
白雪的肩膀颤抖起来。绫高速变换表情。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踩到地雷的事实,连忙插嘴补充
「没、没什么啦,我也不会做料理……不如说,应为没做过啦!」
「顺便一说,其实我会做咖喱!」
「你瞧,就算想试着去作,至今也没什么机会,虽然我想试试做饭,但燃气和菜刀又不能用,所以……诶,奇怪,我脱线了?」
绫闭嘴之后,沉默弥漫开来。拥有黑暗火锅之名的前科,雄介的话也完全没被理会。白雪闭上眼睛。但在下一刻,睁开了。
她以带着决意的眼神,振笔直书。
『我做。不过是做饭而已,我也能行』
「阿、阿、生气了呢」
雄介不负责任的说道。白雪的脸愈发红起来,手中的扇子咯吱作响。幸仁站起身来,他挥舞双臂,似乎想表达什么。
绫战战兢兢地抬起手。她困惑地张开嘴
「那个,既然如此,我也想一起做,可以吗?」
这绝非现在应该说出的话。
「我说你啊,这时候就别来添乱了吧!白雪小姐,不用在意雄介的话。就算不会做饭,也没必要懊恼吧。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白雪泫然欲泣地看着我,我不由噤若寒蝉。但是让她去碰厨具,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本能在大叫,这种事应该避免。
但是,白雪的眼中闪耀着充满决心的光芒。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
变成这样的白雪,一步也不会退让。
「我说,白雪小姐,禁止勉强哦」
『绝没有勉强!』
听到我的话,白雪叫喊似的作出回答。就在下一瞬间。

「————事情我听说了哦!」
门猛然打开。出现一个红黑色的身影。

我战战兢兢地朝朝玄关看去。不祥的黑影,背后撑着红色的纸伞,站在那里。脖子上系着巨大丝带的少女,露出柴郡猫一般的笑容。
我抱起脑袋。颤抖的声音从口中漏出。
「偏、偏偏在这最糟糕的时候」
「希望你说我出现的正是时候哦,小田桐君。事情我全都听说了。不过没有看到族长写的话呢。不过大致和想象中的一样吧」
茧墨,开心地笑起来。红色突然从她身后消失。
————啪
她收起纸伞,走进屋内。就算丧失了红色,楚楚可怜的装扮还是非常浓艳。
七海像戒备的小猫一样,两根马尾倒竖起来。
「竟然连茧墨小姐也来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在家乖乖过你的糖尿病生活不就好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辛辣呢,七海君。有什么不好的。我正无聊着呢。我承认是在享受七海君和族长的愉快的哦。我的出现,只是为了寻求娱乐。偶尔捉弄一下别人不也挺不错么」
茧墨露出了柴郡猫一样的讨厌笑容。薄薄的舌头,舔舐鲜红的嘴唇。
「摆弄得好,无聊也能变成娱乐哦」
茧墨带着自说自话的味道,吐出不祥的话语。她像踩着跳舞一样的步子,向前走去。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茧墨偶尔会对白雪表现出戏弄的言行,对七海也很感兴趣。而且,她现在正被无聊所困。
她究竟打算说什么。
「小茧,你…………」
『突然出现,打算说什么』
白雪露出极其冰冷的视线,将扇子对向她。
茧墨笑得很深。她在屋子中央驻足。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好方法,能够改善你们这停滞的状态」
————啪
红色的纸伞在她身后绽开。白雪蹙起眉头。她飞快地振笔直书
『这样的发言,能够相信么?』
「不需要相信。只有疯子才会相信我呢。我很期待。做与不做已经纠缠不清。这样的状况,我觉得需要第三者的介入呢」
红色咕噜咕噜的旋转着。七海和白雪保持着警惕的表情,沉默下来。
现状确实停滞了。茧墨笑起来,发出清澈的声音
「族长想要挑战做饭。不过,一直盯着她做也不太好吧。一个人做很寂寞。不过,两个人一起做的话,族长是不会满意的。既然如此,解决的方法,就只有一个哦,那就是」
茧墨流利的讲述。罗列出好似欺诈师的话语之后,茧墨合上纸伞。
她用红色的伞尖,向我一指。

然后,扔出了效果卓绝的炸弹。


「————料理对决!」

  * * *

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我抱头苦恼的时候,事情向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进行着。

『虽然无意奉陪,但既然是胜负较量,岂能退缩』
「虽然是对决,但经验上差距实在太大了!而且,七海没心思被你玩唱这种闹剧。既然要比,那就比好了。我就彻彻底底的当个观众好了」
「那个、虽然不太明白,只要做饭就行了么?我要来!」

不知是缓和下来了还是绷紧了。气氛依旧莫名其妙,事态更加复杂。感觉已经脱离了当初的目的。到头来,这么做意义何在呢。不过,见风使舵的雄介已经遵照茧墨的指示跑去买食材了。

关于食材费我出这件事,我发自内心想要抗议。

茧墨对我冰冷的视线不以为然,转着纸伞。荧光灯的拉绳碰到纸伞,不断的弹起来。对着悠闲吃着巧克力的身影,我低声悄悄说道
「小茧……我恨你。这想搞哪门子的综艺节目阿」
「只是单纯的想见识见识可怕的东西。比起息事宁人的做料理,更有可能诞生有趣的东西不是么」
茧墨愉快的说道。看来以前吃了『神』的苦头,没让她长记性。凭着好奇心推动事物,要是创造出奇怪的东西可怎么办。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白雪和绫友好的相互系上围裙。
围裙是七海借的。在白雪的胸前,卡通化的猫正威吓着。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不管结果变成怎么样,我都不管了哦」
我叹着气如此说道,可是我不想让两人受伤。我是能去帮忙了。不过,无论完成品是怎样的东西,我都必须做好吃的觉悟。
如果剩下,会伤她们两个的心吧。特别是白雪,一定会受伤的。
不论发生什么,我的都不想让她哭泣。我强迫自己下定决心。
茧墨看到我,笑了起来。她挥动巧克力,用戏弄的口气说道
「哈哈、不是挺好么,小田桐君。用不着愁眉苦脸啦。虽然这不是愉快犯应该说的台词就是了。一想到能够吃到族长亲手做的料理,你也不是胸口小鹿乱撞么?」
虽然非常对不住白雪,但我其实完全没那种想象。
此时,玄关的门打开了。两手提着塑料袋的雄介走进来。
「我回来了!重死了啊,见鬼!」
「总算回来了。能帮忙拿到这边来么?」
「收到!」
雄介兴高采烈地把食材拿了过来。我看着里面,皱起眉头。
鸡肉、鸡肉、鸡肉、除了鸡肉还是鸡肉。
「…………喂、雄介。我是说让你买咖喱的材料吧」
「哎呀,我想吃炸鸡啦」
「…………没人征求你的意愿」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吃炸鸡啦」
雄介傻笑起来。我迅速将他的脑袋抱在腋下,倾尽全力勒住。
「好紧好紧好紧好紧好紧好紧!小田桐先生好紧!真的好痛啊!」
「你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这、样、阿阿阿阿阿阿!」
被勒得无法呼吸。雄介拼命挣扎。
这时,绫突然把脸探了过来。白雪也在她旁边。
两人盯着装了大量鸡肉的袋子。绫伸出手,拿起一盒。
「炸鸡,很好吃呢」
『那么,就做这个』
「瞧,就是这样!就像这样!」
「小田桐君,冷静一点。就算是雄介这样也会死掉的哦」
茧墨纸伞的伞尖敲了敲我的肩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放开雄介。雄介砸在地板上发出声音,像软体动物一样蠕动到屋子的一角。
我重新转向白雪和绫。清了清嗓子之后,提醒道
「两位。炸东西的难度很高,还是放弃比较安全」
「诶,有什么不好嘛。机会难得,我想挑战一下难度哦?不是常说,先苦后甜么」
『我不会逃避的。无须担心』
绫悠然的说道,白雪等着我。我说的话起了反效果。现在的白雪非常固执。绫什么也没考虑。我按着额头叹了口气,转向身后。
七海无聊的坐着,手肘撑在矮脚桌上,正咬着不知何时从柜子里拿出的煎饼。她迅速的伸出脚,踩在了雄介的背上。
「七海,七海怎么看?」
「七海不知道哦。只要小田桐先生加把劲不就好了?要是能让小绫学会怎么炸东西,七海就轻松了呢。不过失火的话,七海可是会生气哦」
咔嘣、咔嘣、咔嘣、咔嘣
七海淡然的说道,咬碎煎饼。看来她也在生气。我只好做好觉悟了。炸东西的时候,如果感觉有危险,就换我来好了。
「也对呢。只是腌制入味和裹上淀粉的话,的确很轻松。可以哦」
「嗯,我知道了。那么,要全力以赴咯」
『…………在此之前,能容我提个问题么?』
白雪将扇子对向我。她的脸不知为何红起来。
白雪合上扇子,在上面写上细小的文字。
『…………炸鸡,是什么?』
她似乎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
「那个,是将鸡肉腌制入味,油炸的菜色。姑且试做一下吧?」
比起口头说明,观察实际操作会更好吧。我将鸡肉从封装中取出,将多余的部分塞进冰箱,取出调味料。洗完手,我为了不弄脏绷带,一只手上套上了塑料手套。将菜刀和砧板准备好。
「好了,两位请把手洗干净」
「是!」
「……」
绫充满活力地作出回答,白雪也坦率的点点头。倒下的雄介像蛞蝓一样在榻榻米上爬行,从七海的脚下逃脱。他蓦地复活,不知为何摆起体育坐,嘟哝起来

「与其说是料理对决,不如说是小田桐老师的料理教室呢」
「对决的话,还是期待有朝一日练就了手艺之后吧」

茧墨痛快地再次说出及其不祥的话。
我只觉发寒,剥下封装的塑料膜。

  * * *

将鸡腿肉放在砧板上。
白雪手持菜刀,站在前面。

由于切肉用的菜刀和砧板只有一个,绫在旁边看着。短短的马尾辫充满活力的摇摆着。白雪的眉毛,向中间挤到了极限。或许她连鸡肉都没见过。感觉她对无法下刀感到不安。
「那个,先把多余的皮和脂肪切下来,然后厚度均匀地切成大块吧」
「…………」
白雪一脸紧张地点点头。我看到手中握着的菜刀,她握柄的姿势看上去相当危险。就在我准备教她握刀的方法,伸出手的瞬间。
————咻、叭
突然,菜刀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回旋的菜刀刀柄,犹如被受到吸附一般收入白雪掌中。就这样,白雪高举菜刀,刺了出去。
————噶、兵
菜刀贯穿了鸡肉。刀刃漂亮的插进砧板,震动着。
如同对敌人刺上致命一击一般漂亮。
「…………!」
白雪露出得意的表情,将菜刀拔出一点点,拖到跟前。她想就这样将肉切开。不过,做的并不顺利。白雪有些纳闷了。她将鸡肉向菜刀移动。
如果对象是活着的,说不定会被这样切掉。
总觉得,我的心瞬间碎掉了。
「啊、小田桐先生快哭出来了」
「简直弱爆了啊,小田桐君。这种程度应该还在预料范围之内吧?」
「那个人,究竟在怎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呜呜……白雪大人……漂亮的一击……可是……呜呜……」
从背后传来吵闹的声音。奚落声和咬煎饼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还混杂着弄碎板状巧克力的声音。我擦了擦眼睛,绝对没哭。
只是,有点受打击。
「白、白雪小姐?错了。菜刀不是这样用的。首先,要这样拿……」
我就像母亲教授孩子一样,手把手的教她拿刀的方法。白雪的肩膀一瞬间颤抖了一下。不过,她认真的握住菜刀。
「首先先把皮在砧板上固定好,然后就这样首先竖着切成两半。对,这样压下去,扯开,用整个刀刃把皮去掉……就是这样。然后以相同的压力将另一半……」
鸡肉被切成大致相同的大小。切好之后,我悄悄松开手。虽然顺序颠倒了,不过多余的脂肪和筋,我来弄掉就好了吧。看起来不会再有危险。
「可以稍微借我一下么。其实,像这样处理之后会更好吃……白、白雪小姐……唉……」
白雪按住我的手,变得通红。
我也不禁缄口。我明白。血液飞快地冲到脸上。我不由自主地背过脸去。我断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我们两个避开脸,害羞起来的时候。

「哇啊,这是恋爱漫画吧,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背后响起恐怖的惨叫声。我转身一看,七海正笑着坐在雄介身后。
雄介不知为何好像世界末日一般苦闷着。
七海扣着十指,笑着说道
「小田桐先生?能不能稍微考虑下我们这些等待的人的心情呢?」
「是、是!非常抱歉!那么接下来,绫!」
我感觉汗水从背脊流下。被喊到的绫跳了起来,开心地走了过来。她从白雪手中接过刀,卷起衣袖。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摇了摇头。
「没事、没事!看之后感觉明白了,我要试试!」
她握住菜刀,小心翼翼的移动刀刃。她一时停下来,说着没问题,点点头。鸡肉被对半分开。她的动作很小心,笨拙却很稳定。
既然如此,改刀交给她也没问题吧。正当我如此心想的瞬间。
「哼、哼哼哼哼、哼」
绫哼起歌,将切成一半的鸡肉拿在手中。重新摆在砧板上之后,准备切成合适的大小。我瞠目结舌。按着鸡肉的指头,在菜刀的正下方。
「绫、危险快停!」
「哼哼、哼、哼」
——————兹啪
绫毫不犹豫的拉动菜刀,猛地切向手指。
白色的手指滚到了鸡肉一旁。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幸仁的惨叫重叠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幸仁看去。他发出声嘶力竭地惨叫,抱住雄介。雄介则一把抓住幸仁的脸,强行将他拉开。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啊,快闪开呀,你这家伙!」
我又让视线移回绫身上。现在没空去管幸仁。绫难道不痛么。
「绫、绫!没事吧,绫!」
「唉、怎么了?」
绫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切着鸡肉。手指甚至没有流血。我寻求解释,转向身后。
视线和七海对上。她吞下酱油煎饼,轻轻的挥挥手。
「这是常有的事。做细致的事情时,小绫的手指就会换掉」
「奇怪,取下来了?抱歉,之前手指窗户夹到,所以七海说很危险,给我换掉。还说这样比受伤好多了」
绫若无其事地抓起手指,直接接到了手上。
我强行平息下悸动。凄惨的现场,我见过很多。不过熟人用菜刀切手指情景,还是对心脏不好。
「别、别这样啊。总之别这样了,求你了」
「哎呀,对不住了呢。喂,小田桐你怎么含着泪?好恶心!」
不带这么说的吧。我很想说,就算是我也会受伤的。
把改刀的事宜交代清楚后,鸡肉的准备做好了。我准备好大腕,将鸡肉放进去。只要遵守调味量的分量和内容,应该就能平安无事。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重新转向两人。
「下面是调味。把日本酒、酱油、甜酒、姜末、盐、胡椒下进去。这些要分别控制分量」
————叮咚!
就像看准时机一般,门铃响了。
说不定,我被诅咒了。我家很少来客人,为什么偏偏现在来呢。我交代两人要等我之后,急忙来到玄关。开门之后,出现的是配送业者。
「那个,小田桐先生,对吧。你的货到了」
「…………货?」
我猜不出发货的人。而且,盒子似乎异常的重。我开始担心会不会是炸弹还是什么。看到配送单后,我眉头锁得更深了。
「————水无濑雅?」
「……………………」
此时,有人拉扯我的衣袖。我向下看去,幸仁正站在那里。
他指着盒子,打开扇子。
『我想,这应该是雅大人的礼物』
「————礼物?」
完全摸不到头绪。我的身份不应该会受水无濑家欢迎。
然而,为什么会送我礼物呢。幸仁微微点头,接着写道
『抱歉没有提早说明,我原本是来接白雪小姐的』
「这我知道。我想应该会是这样」
怯懦的幸仁会专程拜托雄介带路,想必一定有不得不来的原因。幸仁再次点头。她的表情突然飘过一层阴影。
『其实,白雪大人出走之后,雅大人急坏了……』
「…………急坏了?」
『竟然去找山下的男人,白雪大人要是被做这样的事还有那样的事可怎么办啊,呀!』
他淡然地,面无表情的刻上字句。经过几秒钟的沉默,我开口道
「………………不,没说这种话吧,大概」
『意译就是,就是这种感觉』
幸仁轻轻点头。之后,摆出严肃的表情继续写道
『于是,雅大人让我尽快去接白雪大人,把我踢出了水无濑家。雅大人,是很反对小田桐先生和白雪大人相见的。可是对于至今的事情,雅大人在觉得生气的另一面,还说要表达感谢』
我想起水无濑家的事件。我们用灭火器妨碍了水无濑家的战斗。想必在那时,招惹到水无濑家相当的厌恶吧。而且在那之后,白雪也因为我的关系被捉住,受了伤。正因为我被憎恨着,所以不应该受到感谢。
『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定会被白峰大人击败吧。白雪大人会死……也无法得知白峰大人的真意。虽然雅大人说不出口,但认同了这一点。正因如此,作为与白雪大人相识一场,送上礼物』
听到幸仁这么说,我望着盒子。白雪因为我而受伤的事,水无濑家应该难以原谅吧。但是,既然能够这么看待我,我也能够得到些许的救赎。我签完字后,接过了盒子。我将盒子搬到玄关中,和幸仁一并将它打开。

从中,取出了三只灭火器。
没有信。

我们陷入更深的沉默。之后,我们面面相觑。
「不…………果然还是被完全讨厌了吧?」
『虽然只能这么认为了,但我,想要相信』
无可奈何,我将灭火器搬进屋里。在水无濑家用过的东西也还有残余。橱柜下面的储物格被灭火器占据。我强行将新的塞了进去。


我插着手,望着突然增加的新成员。
红色锃锃地很像谎言。我关上槅扇,旋踝离去。

  * * *

「久等了,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刚一回到白雪和绫身边,那里便化为一片惨状。
鸡肉沉入谜样液体之中。
黑黢黢的液体反射荧光灯的光线,发出光亮。水面上不知为何鼓着泡。漆黑的液体中,甚至难以想象加入了什么。我不由僵住了。
我抱起脑袋,开始想逃避现实。不过,我强行抬起头,看到两位凶手。白雪茫然自失,绫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几秒钟后,她用沉痛的表情小声说道
「发生了…………很多事情」
「到底怎样才能酿成这种惨绝人寰的惨剧?」
我不由指过去,尖叫起来。鸡肉旁边,摆着林林总总的调味料。底料似乎是酱油。但是,为什么还有醋和砂糖和麻油啊。就连清洁水垢用的小苏打都有。
难道说,里面加了么。
「小田桐不在的时候,本来想学着做一下……结果把醋和甜酒搞错了」
「这是搞不错的吧?」
「因为我没看标签就放进去了……然后,把盐和那个白色的什么也……」
「小苏打么!而且你把盐和砂糖也搞错了吧!还放了什么?」
「…………对、对不起。嗯,还放其他了很多东西,吧?……不过加入生姜做底料,我觉得应该没错」
绫红着脸说到。我迅速洗完手,抓起筷子在液体中探索。没去皮的生姜块整个捞了出来。我将它轻轻地放在砧板上,捂住脸。
「……姜末的末字……上哪儿去了……」
「好像,完全忘掉了。嘿嘿」
绫敷衍地笑起来。我避开视线。白雪歪着脑袋。看来她连做错了事都没有明白过来。七海为什么不来阻止她们呢。
我朝矮脚桌看过去。见状,我哑口无言。
「嗯,虽然不太明白,不是角度的问题么?哎呀,其实我对这种事一窍不通呢。打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好?」
「如果这样能够修好的话,七海是不会阻止的,可要是弄坏了,后果明白的吧」
「原本就气数已尽了吧?在我看来,只是个老古董哦」
茧墨和七海,还有雄介三人盯着电视。
从七海那里接手的二手电视的画面变成了雪花。雄介在后面摸索着。似乎拍掉了灰尘,正在摆弄配线。
不知是不是放弃了,雄介抬起脸,夸张地打了喷嚏,说到
「小田桐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变成雪花点了,这、哇啊,好绝望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唯独这种时候,你们三个才这么步调一致啊」
「我知道你很混乱。先冷静。还有,鼻涕弄一下」
茧墨用冷静地声音对我说道。我遵照指示弄掉鼻涕,擦了擦眼睛。重新面对大碗,救出鸡肉。鸡肉散发出令我赶到为时已晚的异味。我小心的捣了捣,鸡肉变成了米黄色。只好扔掉了吧。虽然很浪费,但我无可奈何。
可是,就在此时。
『请问,莫非我有什么弄错了么?』
「…………唔」
白雪战战兢兢地向我问道,眼中浮出泪花,好像感到羞耻一般,脸颊染上红晕。她轻轻垂下脸。仿佛马上就会消失一般,虚无缥缈的身影。
『真是非常抱歉。对成为食材的鸡也是,不知该如何赔罪才是。它们,不可能为了被扔掉而牺牲的。我,究竟给你舔了多大的麻烦啊』
写字的速度渐渐变慢,最后停下。我呼吸为之一窒。视线在眼前释放出异味的肌肉和白雪的脸上往复。白雪挥掉泪水,露出悲伤的微笑。

『果然,我不配成为你的妻子么?』
那仿佛,是对自己感到羞耻的笑容。

我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肩膀。我想要否定,却说不出口。我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厌恶。没有整理好思绪便慌慌张张便大叫起来。
「白雪小姐!没有那种事,那个、虽然我不能娶你,但那是因为我肚子的问题,你本人完全没有任何不足」
白雪是坚强而温柔的人。就算有办不到的事情或者不擅长的事,也瑕不掩瑜。
白雪的脸比刚才更红了。她慌慌张张地摆起手,微微别开脸。但是,她的目光停在了鸡肉上。看到她再次绷紧的表情,我不由叫喊起来

「没关系的!把这个炸掉也没问题的,我会吃掉的!」
我很想告诫自己,这完全是自掘坟墓。

白雪不停地眨起眼睛,露出安心的微笑。
『真的么』
「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明知如此,我还是大叫出来。我发过誓不会让白雪哭泣。炸鸡的话,我一个人全部吃掉就行了吧,不能制造其他的牺牲者。
我下定决心之后,雄介嘀咕着什么。
管自在披萨,行深搬若菠萝蜜多吃。找渐悟晕姐——
「拜托你别念经了!」
我大叫起来,可雄介双手合十,向我一拜。我朝他脑袋上揍下去之后,重新转向白雪和绫。对眼睛睁得圆圆的白雪,还有轻轻拍着手的绫说

「把油准备好,我要开始炸了」
唯独这一点,坚决不能让她们来做。

  * * *

裹上淀粉,鸡肉准备完毕。
开火,等待油温。

在客厅里,七海和茧墨正聊着什么。茧墨似乎心情不错,七海却很不高兴。她鼓着脸,定时地踢着雄介。
「七海君,在你看来,族长和小田桐君怎么样?我对小田桐君能够顶住冠以炸鸡之名的未知物体,很感兴趣呢」
「实话实说,七海虽然很不高兴,但七海不介意。总而言之,小田桐先生一样会听七海的话。只要将这一点继续发扬下去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呢……对酸酸甜甜的互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令人佩服哦」
听着两人对话,确认油温。要点是在油温超过一百八十度的时候下锅炸,捞出一次,炸二次。我夹起裹满淀粉的鸡肉。
单从外观来看很正常。
「小田桐、小田桐,这个油温没问题么?」
绫蹦蹦跳跳地靠过来。她在平底锅前弯下身子,将脸凑到油跟前。我连忙抓起她的后领,将她拉开。
「喂、别这样!很危险啊!」
「唔,我只看外观不是很明白呢。这个油温,会不会太低了?」
下一刻,绫将手指向油里伸过去。滋啦滋啦地腾起气泡,白色皮肤的表面猛地炸起来。
我眯着眼,注视着这一幕。绫抽出手指,露出美妙的表情。
「啊、嗯、好不错呢……那个,小田桐?怎么不说话了?」
————我已无话可说。
我松了口气之后,拭去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我望着半空,深深叹了口气。
我转向身后沉默的人,大声喊过去。
「……小茧,我感觉参悟到了什么」
「放心好了,那不过是错觉哦」
茧墨冷静地吐槽。我转过身去。茧墨像松鼠一样咬着巧克力。我们视线相接。我静静询问
「…………是错觉么」
「…………是错觉」
茧墨重重地点点头。我转向油锅,开始炸鸡。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放入鸡肉之后,油发出悦耳的声音。炸过一次后,捞出放进方盘里。由于余热还在加热鸡肉,绫毫无防备地伸出手来,但是弹开了。里面还是半生不熟的。
虽然外观看上去还不错,但吃起来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啊,没问题吧。不会吃坏肚子的啦」
不知为何,年少不知父母心这句话在我脑中浮现。
我避开绫的手,炸完第一次。回过神来,雄介站在了绫的身边。他面露难色,戳着炸鸡。一副很警惕,却充满兴趣的样子。
我打了下他的脑袋,正准备开始炸第二次的时候。
「怎么办好呢。又想要,又害怕。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来一个我笑纳了」
「啊、笨蛋、快住手!」
雄介一副悠然的语气,拈起炸鸡,来不及阻止便扔进嘴里。
雄介嚼了两三下,脸色瞬间大变。
「………………咕、咕咕咕咕咕咕」
雄介眼看着脸色发青。他鼓着半边脸,看了看我。仔细一看,他的嘴角正微微抽搐。我不由哑口无言。
雄介含泪的眼神,这或许是头一次见到。
「…………?」
白雪倾首。她应该是看到雄介的样子,感到不安了吧。她的脸再次阴沉下来。
不知雄介是不是放弃吞下去,张开嘴。我霎时将其强行塞了进去。
「唔咕、咕、唔噶噶噶」
「哈、哈、哈,不可以偷吃哦,雄介………………抱歉,给我忍住」
我以最小的声音说道。雄介苦闷了一会儿,突然停止了动作。
看来是咽下去了,或者,是断气了。
「怎、怎么了雄介?睡着了么?这样啊这样啊,真拿你没辙呢」
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干。我背起雄介,让他躺在客厅里。就这样,伪装成乍看上去就像睡着一样。茧墨和七海的眼神很冰冷,但我无可奈何。幸仁似乎很不安,戳着雄介的背。我若无其事地回去炸鸡。
绫在平底锅前,食指啪啦啪啦地炸起来。
「哼、哼哼哼、哼,啊、小田桐。油的温度好像没冷哦?」
「…………啊、谢谢」
————果然,我无言以对。
按照预定,进行第二次油炸。我听着油跳动的声音,拭去额角流下的汗水。回想起雄介死亡的样子,那威力,或许超乎了我的想象。
到头来,我有生还的可能么。
亲手完成生物兵器的加工,不知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我用颤抖的手捞起炸鸡。沥完油后,将啪啦啪啦炸着的东西盛进盘中。
乍看之下似乎很好吃。不过雄介已经证明过了它的威力。
「完成了呢,哇,看上去挺很好吃的嘛!」
绫开心的蹦了起来。我迅速向七海使了个眼神。七海叹了口气,但还是点点头。她跑向绫的身边,开口说
「小绫,那个不能吃」
「咦、为什么,七海?难得那么那么努力做出来的……」
「最初说的是料理对决,对吧?除了评审员之外,谁都不能吃。这次的评审员是男性集团呢」
「咦、是么、总感觉…………好遗憾」
七海理解了我的意图,帮我说了假话。
于是,我做好了孤身赴死的准备。之后,只用下定高洁的决心就够了。
我将危险物搬到矮脚桌上,气势逼人地坐了下去。秋日的光线,将屋子染成了金色。
我俯视盘中的东西。洒满阳光的炸鸡,神圣得叫人荒唐。从现在起,我必须将这些全部吃下去。只要想一想,胃袋便发出惨叫。第一位牺牲者,正惨死在我的身后。
不能继续牵连其他人。
只不过,凡事都存有例外。我转向茧墨。
她煞有介事地用黑色蕾丝手帕擦着眼角。
「小茧」
「怎么了,小田桐君?」
我向她搭话,她随即叠起手帕。我们的视线纠缠在了一起。
我用自己都觉得灿烂的笑容,向她问道
「在火苗上毫不留情的浇上汽油的,是你对吧?」
「硬要说的话,希望你称之为有效利用火苗,制造焰火」
然后,我被卷入爆炸之中。
我按住额头。我应该冷静下来。茧墨如愉快犯一般煽风点火。但是,根本的原因出在我身上。不可以对茧墨撒气。说过要吃掉的也是我。我怎么能期待她的帮助。我屏气慑息,张开嘴

「别废话了,给我吃一口」
心声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呵呵、连敬语都不用了呢,小田桐君。但我拒绝。我吃巧克力以外的食物可是会死掉的呢。难得你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拿出男子气概吧」
花为樱木,人为武士。抛开迷惘,高洁地香消玉殒吧。
我才不是什么武士。茧墨加油一般拍着手。我将卡在喉咙的话咽了下去。就算继续求她,她也不可能帮我。回过神来,白雪也正看着我。

我下定决心,抓起筷子。此刻,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惊讶的抬起脸。在那里,是我始料未及的人物。

「…………幸仁?」
「……」

他一声不吭,坚强的点点头。他的眼中,充满强烈的决意。
平时爱哭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他摆出凛然的表情,铿地竖起大拇指。
「…………啊、啊啊」
我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幸仁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将充满忧郁的视线,转向白雪,就好像看到耀眼的东西,眯起眼睛。接着,他迅速的夹起炸鸡。
「…………幸仁」
我万分感动,快要哭出来。我们用空着的手,彼此握紧。
仅仅是有人作伴,就能让人如此坚强么。

我用筷子刺进炸鸡。我们两人相互凝视,同时放入口中。
咬到的瞬间,脆皮噶嚓裂开,肉汁流了出来。

炸鸡是汁液,很好的保留下来。
又甜又酸发苦发涩渗透着生腥和辣味还有一点香。

能够认识到的味道到此为止。难以置信的刺激在口中爆开。演下去的瞬间,意识一口气飞向远方。但是,我强行支撑住。我用摇晃的视野,看到在对面伏倒的幸仁。

我将从喉咙逆流而上的液滴完全咽下去。我打算起身,可脚下一滑。
脑袋撞到了干燥的榻榻米。我听到,远处某人的惨叫。


就这样,我的意识陷如黑暗之中。

  * * *

又一滴泪水打在我脸上。
回忆在此时停下。

白雪紧紧地抱着我,流着泪。温热的触感再次从我皮肤上滑落。

口腔内渗着铁的味道。嘴巴里面在倒下的时候弄破了。我咽下唾液,视线再一次扫过四周。看到幸仁正在墙脚哭泣,我放下心来。看来他活过来了。雄介还是死了一样倒在地上。连绫也瘫坐在地上。
七海的不好型似乎到达了顶点,紧咬着嘴唇坐着。

然后在他们中心,茧墨优雅地站立着。
她还是一如既往,咬着巧克力。

「嗯,相当强的威力呢。这个实验还挺有趣的呢?」
她甜腻地细语着。但是,我对她事不关己的言辞,就连怒意也无法提起。

所谓人生,是如斯多难,空虚的东西。
我用疲惫的脑袋,思考着莫名其妙的事情。

松下一口气,感觉灵魂快从身体脱离似的。窗户吹来凉爽的风。可能是七海帮忙打开的吧。我一次又一次地摇头。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白雪正在哭泣。我应该发过誓,不会让她哭泣才对。
我再次伸出手指,擦掉她的泪水,讲到

「白雪小姐……非常抱歉」
该道歉的,是我。不是她。

白雪不住的摇着头。她无声地不断向我道歉。我也摇了摇头,抚摸她的脸,强行直起身体。我目光转向了盘子。此时,我哑口无言。
不知为何,炸鸡一块也没剩下。凶恶的毒物消失了。
「为什么…………是谁」
我下意识呆呆地呢喃起来。是幸仁或者雄介吃掉的么。或许还是该叫去救护车。此时,坐着的绫向我转过来。她露出虚弱的笑容。
就像幸仁一样,铿地竖起了大拇指。
「我、我负起责任了,呕」
「怎、绫、你笨蛋么,要不要紧?」
我连忙向她靠近。白雪也已经惊讶,向绫靠过去。她的背不住地颤抖着。不过,绫还是装作没事地笑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舌头和内脏都调整过了。不过不知道怎么变才好就是了。会不会造成一点消化不良呢」
绫自嘲地笑起来。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特别痛苦。
白雪松了口气。我攥紧拳头。
「抱歉…………都怪我不中用」
「不,没事的没事的。大概我也有错」
绫胡乱地挥起手。白雪取出扇子。她摆着一张阴沉的脸,振笔直书。
『不、都怪我一无所知就参加了调味。非常抱歉』
「呃、没那种事啦,没那种事。唔、唔、不这样说的话,白雪小姐会过意不去的吧。那么,就当是我们两个错吧?怎么样?」
绫开朗的笑起来,伸出手。白雪露出稍稍惊讶的表情之后,握住了那只手。
绫像小孩子一样,把手上下挥动。白雪嘴边,笑容徐徐恢复。
看到这一幕,我感觉两人能够成为朋友。看着相互幻想的两个人,我也开心起来。绫并非人类,完全没有和同龄的朋友。身为一族之长,身兼重任的白雪也是一样吧。她们如果能够成为朋友,那将是不幸中的万幸。

————咔嘣
清脆的响声响遍屋内。茧墨咬断巧克力,轻声说道

「————真不错呢」
————轮不到你说。
我不由头痛万分。茧墨露出猫咪一般的笑容。想要揍上去的冲动驱使着我,但我已经习以为常。我叹了口气,移开视线。
突然,雄介醒了。他茫然的四下张望。
他似乎没有掌握情况。他挠乱金发,确认似的低语
「……………………我被小田桐先生杀掉了」
「我谁也没杀,别说这种让人听到不好的话」
雄介没有反驳,跪立着行走,靠近正在哭泣的幸仁,摇了摇幸仁的肩膀。幸仁抬起脸,察觉到是雄介后,擦掉眼泪。我松了口气。
看来所有人都平安无视。七海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如同总结这场骚动一般轻轻说道
「完全就是场闹剧呢。不过,我想小绫也明白拿做菜来玩会是什么下场了。算了,先不管这个了……」
她软弱地俯下脸。是哪里不舒服么,我开始担心。
她用不同以往的微小声音嘟嚷起来

「………肚子饿了呢」
话说回来,从午饭的话题开始一直在脱线,直到现在。

可能因为炸鸡的量很少,奇迹般的没有引起腹痛。取而代之,胃里空荡荡的。感觉一旦意识到,肚子又会叫起来。七海他们吃过的煎饼也已经消耗一空。所有人都不禁彼此相望。
雄介打了个哈欠。他一边按着肚子,一边问我
「小田桐先生,还有没用完的鸡肉吧?」
的确还有剩。不过不经过烹调是不能吃的。
「…………现在做么?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了」
我已经精疲力竭。七海也轻轻摇头。虽然雄介自称能做咖喱,但家里没有面糊。
我们之中,再没有其他会做料理的成员了。
就在我放弃,打算站起来的瞬间,一个小个身影动了起来。
幸仁擦了擦脸,飞快地走了出来。他从冷藏室里取出了鸡肉,还从蔬菜室里取出大葱,想我来看。他似乎在我能不能用。
沉默了几秒钟后,我慌慌张张地点点头
「啊、啊啊、可以用哦」
「……………………!」
幸仁小幅点头,干净利索的开始做菜。
他迅速将白雪的围裙穿在了身上。将鸡肉去皮去筋之后,切成大块。切好的鸡肉上裹上薄薄一层淀粉。平底锅中倒入油,将油温热。将大葱和鸡肉煸香,适当加入似乎是自制的甜味增酱。伴随着悦耳的声音,散发出美味的香气。

幸仁取出盘子,将做好的料理小心盛上。

——————哐咚
「……那个,这是,味增炒鸡肉」

雄介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连茧墨也佩服一般瞪大双眼。
绫和七海僵住了。白雪似乎也并不知情,不停地眨着眼。
试想一下,幸仁会做料理这件事,或许并不值得惊讶。他在水无濑家身份低微,帮过厨房也不奇怪。而且他还从水无濑家出走过,也可能是在那段时间里学到的。

托他的福,我们的午饭有了着落。不过,绫和雄介垂着脸。
他们沉重地嘟嚷着

「这,怎么说才好呢……」
「…………好强烈的败北感」

总之,就是这样。

  * * *

结束之后再看今天,过得十分匆忙,但也是尤为疲惫的一天。
红得快要融化的太阳下,白雪对我打开扇子。

她露出沉稳的微笑。她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红。
『我会考虑向雅学习料理』
白雪如此写道。幸仁站在她的身旁。在他手中,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围裙。这件画着猫的图案的围裙,是七海送给白雪的伴手礼。
小小东西,不算什么啊。能稍微精进一点么?
她摇着两根马尾,如此说道。
『今日之事多有教训。最重要的是,这拓宽了我狭隘的世界。我也希望能够让你为我感到开心。幸仁也是,我是不会输的』
她微笑着,观察幸仁的表情。幸仁脸红起来,点点头。
两人挥挥手,离去了。我也用力对他们挥手。

约定再会之事,我们相互道别。
她若能找到新的乐趣,那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总算回去了呢。真是闹得不可开交啊」
七海摇着两根马尾,叹了口气。
她手插在腰上,向我转过身来。在她身旁,绫不知嘟嚷着什么。她依旧穿着围裙,反复嘀嘀咕咕着什么。
「果然啊,总感觉不行呢。得更加努力,嗯」
「哈、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天。不过,虽然很多地方不尽人意,还是让小绫鼓起干劲了,对七海而言也算赚到了,就算这样算了。那么小田桐先生,明天见」
「再见,小田桐!今天多谢了!」
两人挥舞小手,走向楼梯。最后七海向我转过身来。
卷卷的双马尾勾勒平滑和的弧线。

「下次有客人要来的时候,请事先告诉我哦」
她的笑容,总感觉非常可怕。

我在夕阳下仰望天空。秋日的天空像成熟的果实一般燃烧着。
虽然很疲惫,但有股不可思议的成就感。不过,茧墨一定会说这是错觉。
骚乱奇迹般的结束了,这甚是让我萌生出感激之情。今天一天,莫名其妙的事态一个接一个堆叠起来。但愿至少最后,对于白雪和绫,这能够成为一段不错的经历。随后还有善后工作要处理,但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了。

我从怀里取出香烟,点上火,深深的吸上一口。
劳累之后的香烟,十分美味。

「吸烟对身体有害哦,小田桐君。气味也很难闻,不推荐吸烟呢」
「那么一点根本不够啊,小田桐先生。晚饭要在外面吃吗,好想吃肉」

从身后传来声音。此时我察觉到。
说起来,这两个人还没走啊。
吵闹还远远没有从我屋子离去。

我不顾茧墨的指示,深深地吸了口香烟。我将缩短到极限的香烟烟蒂,塞进了便携烟缸,小心翼翼的把火熄灭,转过身去。

「————小茧,雄介」

然后,我露出爽朗的笑容通告道

「————请回吧」

凉风送来黑夜。
这已是深秋发生的事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 0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离别的钟塔


不行了。到极限了。我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我已经,不可能了。

破碎掉。崩坏掉。腐败掉。
全部偏离掉。心在咯吱作响。一切都变得不正常。

我,已经无法无视自己的矛盾。
而且,这一点,在很久以前,早就是无可争辩的了。

所有的东西,从最开始就错了。我的决断本身,原本就乱七八糟。而这就是结果。何其难看,何其愚蠢的结束方式啊。

明明是我自己决定,付诸行动的,却连顺利结束它都办不到。
如今,我什么也做不到。那里也去不了。一切都为时已晚。
就算喊着■■■■苦苦哀求,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现在,谁都还没有察觉到吧。可是,马上一切都会变成徒劳。
因为现在,依旧在一点一点的变得不正常。

我明白的。是我的错。然后,也是那个人自己不好。我们都有错,大家的都很残忍,然而,还是要赖那个人太糟糕了。既然如此,我,对,唯独我应该没那么糟糕。我并没糟糕到必须永无止境地责备自己。我没有做不对的事。一定是、没错、我————。

我、我、真的——————————。

然而,这种是毫无意义。我、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很肮脏。
我、很丑陋。

  * * *

「完成啦————、太好了————!」

雄介前辈发出奇怪的声音,振臂做出高呼胜利的动作。金色的头发轻柔地飘起来,落在肩上。我连忙拿起手机。尽管很匆忙,我还是小心谨慎,一点点靠近前辈的桌旁。
几张拼在一起的桌子上,用扑克牌搭成了一座金字塔。
是使用54张的大作。
「学、前辈!请让一下!我要拍照,我要拍照啦!」
「好咧!完成了、完成了。哎呀,真漫长啊。这该怎么处理呢!给幸仁发封邮件吧!那边的小不点,拍得好的话也给我发一张」
「是,学、前辈。话说,能把邮箱告诉我么,哇!」
教室的门突然发出声音,应声打开。走廊上的窗户似乎开着。秋日的凉风吹进教室里,扑克牌随风起舞。伴随着几近悲伤地轻微声音,散落在桌子上。我们停下了动作。我依旧摆着手机,向门看去。

「怎么了……两位?」

八千草学姐手里拿着罐装果汁,不解地歪着脑袋。

  * * *

进入九月,迎来了第二学期,雄介前辈也回来上学了。
就如同跟他消失时一样,前辈出现得很突然。此后,前辈时不时心血来潮就会来上学,大部分时间则不来上课,如此往复着。虽然负责学生指导的体育老师盯上过这样的前辈,然而最近,也没有再当回事了。
老师似乎觉得,前辈只要定期来上课就够了,于是放弃了。前辈已经确定要留级了。老师们想必是打算从来年开始更郑重地对他进行指导吧。可是,我也不认为前辈来年就会认认真真的来上学。
前辈活在自由中。仿佛在前辈眼里,学校根本没有价值。
然而,前辈每次来学校都会陪我玩。

现在已经到了十月底,时值深秋。前辈猛地灌下了碳酸饮料。我一边想着这样冷不冷,一边喝起热柠檬汁。八千草学姐双手握着红茶的宝特瓶。我也拉起粉色对襟毛衣的下摆,包住温热的罐子。
我们叨扰了八千草学姐的活动室。这间活动室位于特别教室所集中的第二校舍的三楼一端。备品只有桌椅和老旧的黑斑。八千草学姐参加的读书部,似乎多次在这间活动室里开办过近代文学的评论会。兼社的人也很多,由于除了评论会之外是自由参加的,所以活动室经常空着。
现在,扑克仍旧在木纹地板上撒得到处都是。
八千草学姐拿起一张,歪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仿佛是天使的光环。
「看来做了回坏事呢……不过我记得在我去办公室之前,两位好像在玩抽王八吧?什么时候搭起金字塔了?」
「唔、唔唔,老实说,其中经过我也不太懂」
「该说顺起自然呢,还是造化的安排呢,嘿」
前辈站起来,做了一下空气击球。就好像脑子里已经没有扑克牌的事情了。这个还是老样子,状态切换的超快呢。前辈从书包里拿出百奇。咬着一根,将剩下的向我扔来。
「拿去,想吃的话就吃吧」
「哇、哇哇、非常感谢」
我慌慌张张的将其接住,向内探去。我拈起一根折断了的饼干棒,咬在嘴里,然后找出一根尽可能长的,递给了八千草学姐。八千草学姐笑着接了过去。

真是久违的快乐时光啊。现在,学校几乎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自那次事件以来,我的容身之处就消失了。

  * * *

冒牌的七大不可思议事件。自从凛子她们骗了我的那起事件之后,我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凛子她们躲着我。我和她们之间拉开了不自然的距离。或许是对我感到烦躁,她们总是在奇怪的紧张感的笼罩之下。同班的同学们,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的变化。然而看到担惊受怕的凛子她们,我小心不要随便踩到地雷,打算不再与她们更深地产生瓜葛。拜其所赐,状况安定得不可思议。
我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然而,也不会被欺负或者招惹。
失去凛子她们这个容身之处的现在,我被如何对待都无能为力。因为凛子的话,我似乎成为了班上的笑柄。然而,可能是因为她们心情不好而且一声不吭,我成为了班上不能去在意的存在。我知道这一点是多么的幸运。因为,学校有时候会变成极为可怕的地方。
凛子她们害怕雄介前辈。确定留级的前辈,来年应该会和我们变成同一学年吧。如果没有他,我的待遇应该又会发生变化。
前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可凛子她们并不明白。
不了解前辈的话,一定会认为前辈是只怪物吧。

凛子她们有时会向我投来不悦的眼神,然后叹气。那张侧脸,交杂着烦躁。唯独八重会向我投来寂寞的眼神。这样就足够了

然而,这样不可能逃出寂寞的煎熬,不可能逃出悲伤的拷问。
我期待着偶尔能和前辈们在一起玩,度过每一天。


所以,被同学年的同学搭话的时候,我会感到非常吃惊。
这是我和前辈们在活动室里度过的那一天,三天之后的事情。

  * * *

「那个,是立花阿梓,对吧?二班的」
「是、是的。找我什么事?」
我连忙停下脚步。人来人往的楼廊上,洒落着被切成窗户形状的光线。在我面前,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是一个相貌很刚毅的女生。她叉着手,瞪着我。从涂过唇彩的漂亮双唇间,零落出叹息般的声音。
「七大不可思议,你很了解?听说你调查过,怎么,是感兴趣么?」
「诶?不、那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并没有调查」
七大不可思议的第六号,理科室里会笑的骸骨。那是前辈感兴趣,曾经调查过的怪谈。我想了解前辈,我也一样调查了骸骨。虽然顺便将七大不可思议全都调查过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没有再接触七大不可思议了。
女生可能对我的回答不满意,眯起眼睛。我感受到了讨厌的目光,窜起鸡皮疙瘩。女生就像要将我藏起来一般,把我拉到了走廊的一角。她用低沉的声音悄悄说道
「这种事怎么都好啦。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既然以前调查过,现在重新调查也是手到擒来吧?帮我下吧」
「帮你……突然的对我这么说,我也很难办啊」
「怎么?你不是在一年级的教室里闹过乱子么。是叫雄介来着?就是和那个奇怪的前辈闹的吧。明明有这么强的行动力,这次就不行了?为什么?」
女生的指甲,陷进了我的胳膊里。钝痛飞速蔓延。我连忙向周围看了一圈。可是,不可能有人来帮我。女生用险恶的声音接着说道
「听好咯?你去查就对了。我可是很伤脑筋的。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进展。除你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看上去很了解的人了,拜托了」
她不停的摇晃着我。她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说出这番话,然而流露出莫名的焦躁。
就好像,被什么追逼着。
「好痛,好痛啊,别这样!」
我好不容易抽出手,向后退开一步,扶正滑落的眼镜,注视着她。
她的脸颊泛着薄薄的红潮,但脸整体上没有血色。她现在,正紧紧地咬着嘴唇。圆圆的眼睛左右摇摆。她用力地抱住自己,低声说道
「你是做……还是不做?」
「……我该调查什么呢?」
我不由自主地如此问道。女生露出吃惊的表情。
她的视线一时从我身上移开。用力咬住嘴唇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关于第七号不可思议……『钟塔其实有秘密入口,连接着异世界』。调查它是不是真的。三天之后我会来问的」
第七号不可思议。女孩说出来的内容,和我以前调查过的东西一致。
这所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众说纷纭。或许由于七大不可思议的渗透率本身就很低,各种各样的传闻混杂其中。然而,在二年级流传的第七号不可思议,这个故事似乎是主流。
她用力的瞪着我。又像在害怕,又像在找碴,用暧昧不清的语气放出话来
「听懂了么?拜托了哦!」
她快速地摆了摆手,就这样跑着离去了。只有前端烫过的头发随风飘起。我连忙向远去的背影叫喊
「等一下!」
声音太大了。其他人被吓到,停下脚步。我连忙鞠了一躬之后,他们面面相觑,继续走起来。女生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就像看着可恨的东西一般,瞪着叫住她的我。
就好像自己话一讲完,恨不得马上离开一般。
「为什么要调查钟塔?」
我问出来之后,不悦的神情从她脸上飘过。
下一刻,她如同甩开一切似的叫起来
「————跟你无关!」
她准备再次冲出去,但停了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什么东西。
她将那个东西朝我扔来。我连忙接住砸在胸口的坚硬触感。
我低下头,向留在手中的那个看去。

铁质的钥匙,反射着冰冷的光。
就好像,在警告什么一般。

  * * *

「…………钟塔、么」

听到响声,围绕着学校外围的树木摇摆起来。我注视着眼前的钟塔。
放学后,我来到了钟塔。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老实。钟塔周围没有人影。在常青树的绿色之间,红色的地砖一直铺设延伸到塔下。气派的黑色指针装点在白色的表盘上,指着用罗马数字写下的七和十,沉默着。听说这个钟塔是学校建设之际,从国外迁筑过来的。现在已经没有运作了。
钟塔沉默地的影子落在运动场的一头。
「之前也进来过……那个时候,门应该是开着的」
我不仅确认,嘀咕起来。虽然钟塔当初上了锁,但时钟停止之后,备用钥匙流传到了学生中间。由于一部分学生频繁使用这里,所以后来,锁应该是一直开着的。我也到这里来探索过。
我绕到了钟塔后面。在砖瓦之间,安装着一扇铁门。我伸出手,抓住门柄。然而门打不开。不论是推还是拉,都纹丝不动。
我抚摸着粗糙的金属表面,吞了口唾液。
「…………打不开?」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注视着手中的钥匙。
我吸了口气,视线转向铁门。突然,有人从身后向我搭腔
「怎么,打不开么?要把这个直接弄坏么?」
「不,我有钥匙,没问题的……前辈?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我以左脚为支点,像圆规一样划出一道弧。只见转过去的方向上,站着一位熟悉的人。

前辈的金发不知怎的粘着大量的树叶。前辈背上棒球包,看着我,无聊似的打了个哈欠,就像狮子一样大大地张开嘴。
「学、前辈,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唔——哈,小不点,我说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我刚才在那里」
前辈身处手,朝树上一指。从伸出的树枝上,几片叶子翩翩落下。接着我看了看前辈的头发。上面粘着相同的叶子。
「我在睡午觉,结果小不点出现了,于是我就下来了,话说这是什么?新的午睡圣地?」
前辈挠挠头,抖落叶子。他攥紧拳头,砸向钟塔的门。
我眨了眨眼。前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不由自主地要哭出来。
真正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即便深知这一点,我还是不愿与七大不可思议扯上关系。然而,我还是来到了钟塔。如果不去调查,那女生会生气的吧。最关键的是,那个人最后露出的表情让我很在意。
她的脸上,布满了恐惧之色。和我在夜晚的校舍注视镜子里的自己时,表情很像。看到她独自受苦,我不忍抛下不管。
对任何人都派不上用上,也不曾派上过用场。或许正是因为被人这么说过,我才会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下定决定,然而还是担心得不得了。然而,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明明什么也不知道,但前辈来了。
「……前辈,这个」
「诶、这是什么钥匙?真方便啊,借我一下」
「————————啊」

————噶嚓,吱

前辈转动钥匙后,门轻松打开,满是尘埃的空气扑了出来。
我不由的僵住了。前辈吹着口哨,走了进去。
「学、前辈!等等、前辈!请不要随便打开啊,说不定会有危险啊!等等啊!」
「嘿、是这个样子啊。在这里睡午觉似乎很舒服呢,不过、嗯?上了锁也就表示,有人捷足先登了?真没意思啊,还以为捡到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好地方呢」
前辈哼着,踢飞空罐,罐底残留的橙汁在地上染上一滩小小的湿印。地上掉着几根香烟。除了楼梯空无一物的玄关中,到处散落着垃圾。这应该是平时没上锁的原因吧。我觉得不可思议。
究竟为什么,今天上了锁呢?
前辈走上楼梯。我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嗯?小不点,感觉你刚才笑了?」
「才没有笑!前辈,麻烦等我一下!」
二楼和一楼一样,还是什么也没有。平时不怎么有学生来到这里。
以前听八千草学姐说过钟塔的内部构造。迁筑之前,二楼似乎是作为提供给钟塔的技术管理者的房间所使用的。里面的家具已经撤去了吧。三楼的话,没有梯子是上不去的。那里是振子所在的房间。四楼应该是机械室。爬上梯子的前辈推了推头上的门。此时,他发出不满的声音。
「奇怪。喂、小家伙,这个打不开哦?有什么陷阱么?」
「那里从几年前就被封锁了!似乎有人撞到过头!」
我朝头上的前辈叫喊。由于有人从梯子上掉下来过,所以用不同于玄关的钥匙锁住了。玄关的钥匙判断为管理者的疏忽,所以没有被换掉。因此,现在能够通行的空间只有一楼和二楼。
灰尘从头上抖落。前辈一边推着门,一边抱怨
「怎么搞的啊,就算想用球棒砸开,可是这门是水平的,这是成心惹我讨厌么?」
「如果不是水平的话,人要怎么进去啊。前辈,很危险啊,要掉下来了,要掉下来了!」
在梯子上,前辈的身体摇摇欲坠。我尖叫起来。
在我张开双手准备冲上去的瞬间,结果被绊倒了。在卷起尘埃倒在地上的我眼前,前辈四平八稳地着地了。沉默降临。前辈蹲下来,对我说
「那个,小不点。朝掉下来的人跑过去,搞不好会丧命的哦」
「刚才是前辈的错!那么危险啊!」
我就像上发条的人偶一般弹了起来。我拽起前辈的胸口,用力摇晃。前辈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不做抵抗任我摇晃。
「哎,好好好。小不点,你可真像小田桐先生呢」
我撒开双手,喘着粗气。只见从胸口到裙子边缘,染成了一片白色。我拍掉灰尘,扫视四周。我靠近墙壁,确认窗户。
一楼和二楼有窗户,但没有达到足以让人穿过。最关键的是,窗户的位置离天花板很近,手够不到。窗户的玻璃似乎也是固定死的。没有类似出口的地方。
「果然不存在什么秘密出口呢」
「咦?什么?小不点,你在找那种虚幻的东西么?」
前辈对我问道。秘密出口,应该属于浪漫而不是奇幻。我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眯起眼睛。二楼果然什么也没有。似乎丧失兴趣的前辈,又开始哼起歌,走下一楼。我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进行了相同的确认,果然还是找不到大门之外的出口。
————吱
前辈握住敞开的门。挡在门后的墙壁上,果然也什么都没有。前辈接着,向门的背侧窥视。
「————哼」
————吱
似乎什么也没有,前辈将门推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单手抓着门,停在了那里。他那突然变得面无表情的侧脸,被红光照亮。
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外在风景,,开始染上夕阳的颜色。
「在做什么呢?前辈?」
「没做什么,什么也没做。没什么事的话就走吧」
前辈嘎啦嘎啦地弄响脖子,走了出去。我也连忙跟上他的背影。
转过身去,钟塔里果然什么也没有。秘密出口,是不是在三楼上面呢。然而从外面看,完全不认为会有那种东西。
何况还是与异世界相连,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除此之外的世界,应该不存在才对。
我离开了钟塔。伸出手,准备关上门。指尖触到了冰冷的把手。
此刻,仅仅一瞬间,不可思议的声音掠过我的耳朵。

————————呵呵

「刚才,你笑了么,前辈?」
「没有哦」

前辈这么对我回答。我连忙摇摇头,挥去仿佛听到的声音。

那恐怕是幻听吧。钟塔里没有任何人。
小小的那个声音,是属于女孩子的。

  * * *

「也就是说,钟塔里并没有什么秘密出口。七大不可思议只是单纯的谣传」
「骗人!这不可能!」
响起哀嚎一般的声音。窗户玻璃应声震动起来。我不由呼吸为之一窒。
穿行在走廊上的人,停下了动作。位于事件的中心,女生喘着粗气。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传进耳朵。这个由许许多多的人交汇而成的声音,我无法听清楚。
「怎么?看什么看!很烦啊!」
女生突然抓起我的手,将我拉走。我被带向第二校舍。第二校舍的活动楼没有人影。我的背被拍到了墙上。面对粗暴的动作,我不由屏息。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七大不可思议不过是谣传。
她的样子,就一口咬定『那是真的』一般。
「你开什么玩笑?好好给我调查啊!既然没有,为什么!」
女孩子屏住呼吸。她的嘴紧紧地抿在一起。满布尘埃的活动楼的楼廊上,洒满了明亮的光。我注视着她的脸,重复着她的话
「————为、什么?」
「都说和你无关了吧!」
她突然将我甩开,后退一步。就好像受到责备一般,眼睛左右飘忽不定。她叹了口气,粗暴地挠乱了留海。
「总而言之,再去调查一次。敢偷懒的话,下次可不会放过你哦」
「发生什么了?在钟塔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吧?」
我向离去的背影说道。她仿佛被冻住一般驻足。远方,传来铃声。然而,无论她还是我,都一动不动。令人生厌的沉默紧紧缠住身体。或许我踩到地雷了。虽然我能微微的感觉到触及了不能触及的东西,我还是重复着
「在钟塔里,发生过什么?」
那个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她猛地转过身来。攥得紧紧的拳头提了起来。
「吵死了啊!」
伴随着怒吼声,她的手向我挥下。我死死地闭上眼睛。然而,不论等多久,疼痛仍没有来。我提心吊胆的睁开眼睛。
只见女生整个人都僵住了,纤细的手,被某人的手抓住。
————啊,又被救了。
「雄介、前辈?」
「很遗憾,不是哦」
低语的同时,传来低沉的声音。
一位熟悉的人出现在我眼前。然而,这副表情是我前所未见的。
我看到了冰冷的侧脸。整齐的刘海下面,锐利的眼神正燃烧着。
冒牌的七大不可思议的事件之后,纵然我们无法在一起,也将彼此认作朋友。然而,从那以后,我一直没能和她说上话。
「——————八重?」
「不要牵连这个人啊。我啊,知道有关你的传言呢」
八重紧紧握住女生的手,淡然地说道。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几个月里,我和八重就连照面都没好好打过。
网球部的八重,手指长而有力。女生的手颤抖着。她放下手,瞪着八重。八重依旧面无表情,回敬女生的凶恶的眼神。一股恶寒窜上我的背脊。
这样的八重,我从未见过。感觉好古怪。
「干什么、和你没关系吧!突然出现是要干嘛?」
「既然如此,和那个人也没关系吧。你啊,是四班的新岛对吧?传闻中你们在钟塔里干的那些勾当,难道是真的?而且,你害怕钟塔不敢去的对吧。所以,你就让别人去?啊梓被孤立了,所以你就变本加厉?」
八重淡然地发出冷静的声音。这个口气不像是八重,简直判若两人。我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歪起脑袋,重复刚才听到的话。
————在钟塔里干的那些勾当。
「你……你到底算老几?局外人少插嘴」
「传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看来你还想更加出名呢。哼」
「——————」
那个被叫做新岛的人,立刻退了下去。她仓惶地扫视着四周,但是没有人在。她回瞪八重,眼神中甚至凝聚了杀意。
「给我记住!」
扔下尤为明显的败走台词,新岛离开了。我茫然的原地瘫坐下去。我仰视这八重的身影。她的侧脸,果然非常僵硬。我在脑内无法进行整理。
八重一声不吭地转过头来,下一刻,拽起了我的胸口。
就这样,我被提到了半空中。我无法顺利呼吸,拼命挣扎起来。
在眼前,是八重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愤怒。
————为什么。
「八、重……好难受……」
「你怎么总是这样没头没脑!为什么啊梓就不能正常一点?为什么你总是被牵扯进去……为什么……」
八重突然语塞。力量从她的手中消失。我瘫坐在走廊上。喉咙好痛。我每咳一声,眼泪就会渗出来。疼痛慢慢被恐惧所替换。
八重俯视着我,发出冰冷的声音

「————不要和钟塔扯上关系,明白了吧」

八重缓缓离去。她从我身边,越走越远。
纤细的背影,没有回头。她不曾停下脚步,走掉了。

然而,在离去之际,她的脸……
就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扭曲着。

  * * *

八重说,不要和钟塔扯上关系。这个回答很单纯。
钟塔里,隐藏着我所不能触及的东西。
究竟发生过什么呢。而现在,究竟正在发生着什么呢。
八重她,和钟塔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呢。

我叹了口气,歪起椅子,用椅子的两只脚立在地上维持平衡。我眯起眼睛,注视着天花板的荧光灯。哗啦,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在我身旁,八千草学姐正在读书。是夏目漱石的《心》,记得应该是下次评论会的课题。
————嘎嘡
发出声响,我让椅子回位,不由自主地漏出呻吟,同时趴到桌上。这件我喜欢的毛衣,软软的好温暖。如果可以,我真想就这样睡去。
然而,我忍受不了一直袖手旁观。
「于是,立花同学准备怎么做?」
八千草学姐关上书,突然向我问道。
我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八千草学姐说过了。我给出含糊不清回答
「我知道不能去做。我知道其实应该放着别管。知道应该就这样老老实实地,不能牵扯进去……」
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正在扩大。因为我没头没脑的冲进去,所以八重才会生气吧。我一直都在犯迷糊,不去看气氛。
在此之上,就算牵扯其中,也只能让别人生气,让别人困扰。
————对,明明是知道的。
「是,我明白的……不过,我还是很在意。正在发生的,究竟是什么呢」
就这样一声不吭,当一个不和任何人发生瓜葛的存在就可以了。我应该这么做。
每当这样去想,胸口就如同针扎一般的刺痛。我应该移开视线,抛开这种想法吧。然而,我感觉有什么是错误的。
无视一度注视过的事物,这样没问题么。
八重那个时候,为什么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呢。
八千草学姐轻轻地叹了口气。凉爽的声音,和翻书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立花同学关心别人,而且不服输呢」
「————咦?」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脸。八千草学姐露出无奈的微笑。
「哎,这就是你。所以我觉得,你忍不下去了就会冲出去呢」
因为你对不知道的事情不甘于一直一无所知下去。
说完,学姐的视线落在了书上,平静地追逐着文字。
我不知不觉的站了起来,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八千草学姐的样子。学姐没有抬头。在注视着她翻书的身影的这段时间里,我决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说的没错。就算这么忍耐下去,我还是会按捺不住。
新岛同学很害怕。八重变得泫然欲泣。
就算让我乖乖的不要插手,我还是无法对这些事情不加理会。

「学姐……我、稍稍出去一下」
「好的,一路走好。路上小心」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学姐的声音飞奔出教室。我冲下活动楼,朝第一校舍而去。胸口的躁动让我无法支撑,然而一旦跑起来,我突然觉得莫名的轻松。

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因如此,我才没办法选择沉默下。

  * * *

有关钟塔传闻其一。来自二班的女生
「钟塔?那不是七大不可思议的传闻么?呃,我听说过。就是那个吧?喏,就是和四班的人有关的那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呢。现在的四班好像很糟糕哦。不过以前就很糟糕就是了。如果是真的,老师应该会讲的吧?那个……」

有关钟塔传闻其二。来自三班的男生
「钟塔呢……在女生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吧?四班的那个,话说,你不知道?难以置信呢……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啊。是这样么,二班很平静么。四班有霸凌现象。从六月份开始,一直都有。情况似乎在逐渐加剧……」

有关钟塔传闻其三。来自四班的女生
「咦……钟塔?最好还是别说这个哦。你,不是被新岛搭腔的那个人么?啊、是这样啊。现在谈论这个稍稍有些不妙。搞不会你会被杀掉的哦。你问发生过什么呢……其实……」


————被关进钟塔的人,消失了哟。


天气开始变糟。愁苦的云压在头上。
马上就要下雨了吧。

我站在钟塔前面。在我手中,是之前交给我的钥匙。
风中摇晃的树木,看起来就像怪物一样。我吞了口唾液,向钟塔内进发。心脏跳个不停,听到的传闻在脑中卷起漩涡。
新岛同学和她的朋友们,似乎将一个女生关进了钟塔。
之后,她们若无其事的回家了。然而,第二天早上去接那个女生的时候,女生消失了。没有掌握霸凌事件的学校,怀疑女生的消失是不是离家出来。然而在二年级之中,已经形成了传闻。

被关进去的人,穿过了秘密出口,去了异世界。
唯独被孤立的我,不曾知道这个传闻。

听到出乎意料的故事,我混乱了。我回想起新岛同学害怕的表情。她很困扰。她不想再去钟塔。然而,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纠葛,无法无视里面的情况。
所以,她才来拜托我的吧。她将被封锁的钟塔的钥匙交给了我,然后逃走了。
被害者与加害者的关系为之一变。受怕的人,变成让人害怕的人。我感觉,脚下好像湿哒哒地融化掉一般。我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呢。想一想就觉得发寒。获知便是恐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就不会感到害怕。

然而,已经得知内情的现在,或许能够发现新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重新走遍了一楼和二楼。我爬上梯子,试着推了推门。果然打不开。窗户也一样。狭窄的空间内没有电灯。在这里过夜,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钟塔里,感觉就像一间地下墓室。
我抖擞着身体,将涌上的恐惧按捺下去。

我查过了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出任何疑点。完全找不出女生消失过的痕迹。我放弃之后,向玄关走了过去。此时,我不由驻足。寒气窜过全身。

眼前,是一扇敞开的门。前辈杵在那里的身影,与门重叠在一起。
前辈那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我将手搭在门上,按捺住讨厌的胡思乱想。拉起向内侧敞开的门。
我没有出去,在门内关上门。

————吱
伴随着倾轧的声音,钟塔里愈发黑暗。我注视着关上的门,尖叫起来

「——————噫!」
门上,沾着血。

锈红色竖着拉出长长的条线。
就好像全然不顾指甲被剥开,拼命在门上抓挠一般。鲜活的红色,感觉正在发出悲痛的叫声。一想象那份痛楚,背上便窜起鸡皮疙瘩。
可是,我突然发觉一个奇怪的现象。门上沾染的血迹,有两种。
发黑的陈旧痕迹上,被画上了崭新的红色。

「这……到底是……?」

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能够确定的是,被关进去的人的确在这里待过。
她究竟消失去了哪里呢。

我伸出颤抖的手。女生被关进钟塔,消失了。所有大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实,也不能去向他们传达。只要看到这个血迹,他们一定会相信吧。那个人现在,或许手指受了伤。

此刻,门打开了
————哐

门撞到了手,我尖叫起来。手背传来好像烫伤一样火辣辣的痛感。
散发着雨的气息的空气流了进来。我注视门打开的方向。

背托着灰色的天空,有人站在那里。
湿哒哒的乌黑头发,披在纤细的肩膀上。杏仁状的眼瞪着我。美丽的波浪卷点缀的脸庞,非常华丽。

会什么今天老是遇见认识的人呢。

「凛、子?为什么你在这里?」
「果然在这儿呢。我说阿梓,你还要调查七大不可思议么?你,没听到传闻吧?要是听到了,啊梓你果然不会察言观色呢」
凛子如此一口气讲完。语气很冷静,声音里却渗透着焦躁。
她非常生气。我向后退了一步。阿舞和纪子从凛子的背后走了出来。阿舞一脸不耐烦,纪子伤脑筋地看着我。
那里,没有八重的身影。
「咦、为什么凛子会知道?八重讲的么?」
「八重?和八重没关系啊。她最近很阴沉,很难相处呢。这种事无所谓了吧。阿梓,你啊,为什么又想给我们天啊麻烦?怎么,成心的么?」
「…………添麻烦?给凛子你们?」
莫名其妙。话题实在太突然了。
我连话都没办法和凛子她们说,然而,为什么会给她们添麻烦呢。
凛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撩开贴在脸上的头发,接着说道
「阿梓啊,你在到处打听过关于七大不可思议的事情吧?有人向我抱怨了啊。你离开教室没多久,就有人问我认不认识立花。那个新岛脸色都变了啊。为什么,为什么非得缠上我不可?你闹够了没有啊」
语调没有变,可声音变得越来越激烈。我倒吸一口凉气。八重告诫过我。然而,我绝对没有给她们添麻烦的意思。
「对不起,我根本没想过她会找凛子你们,我、」
「适可而止啊。为什么不长记性。你在小看我么?」
凛子瞪着我。我该怎么道歉才好,我该怎么说才肯原谅我。我思考着这些问题,就在此刻。
「不要这样啊。凛子,你最近很可怕啊。刚才也是,随便应付一下不就可以了么。你发火会被新岛缠上,闹出乱子的。会不会有些反应过度了?」
响起轻快的声音。阿舞摆弄着卷起的发梢,满不在乎的说道。
凛子以可怕的势头转过身去。被她一瞪,阿舞轻轻地耸耸肩。
「阿舞……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这不麻烦?」
「没什么,实话实说,这有些麻烦又不算麻烦。凛子一遇到阿梓的事情就太拼命了,很让人受不了。是不是有些恶心?怎么?你不觉得丢人么?」
「别、别这样啊,阿舞」
纪子拉住阿舞的手。然而,阿舞那副令人讨厌的笑容毫不动摇。凛子的肩膀颤抖起来。
我张开双眼。如今我才察觉到笼罩在四个人身上的诡异紧张感的真相。
凛子她们的平衡崩溃了。凛子一直以来都是担当着可靠的领队角色。本应是这样才对,可是阿舞毫不掩饰反抗的态度。恐怕原因在于那天晚上的争执吧。
前辈和我把大家叫出来的那天晚上,她们两个相互追究彼此的责任,对吼起来。
班上的同学们和凛子她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所以她们无可奈何,虽然她们或许很烦躁,但依旧总是待在一起。而这种事的结果,就是这样。
阿舞的烦躁冲着凛子,凛子的烦躁着冲着我。
「这一切都是阿梓的错吧!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嚣张了?觉得丢人的不只是我吧!阿舞,你也一样吧!」
「所以说,我不觉得丢人啊。再说,气氛这么僵,基本都是凛子的错。刚才我也说不想来,可硬拉着我来」
「既然如此,别来不就好了!」
凛子怒吼起来。她捏紧拳头,向我转过身来。她的眼睛,有力地控诉着。
————都是你的错。
「所以说,你干什么摆出一张和自己不相干的表情!」
「唉、啊」
肩膀被她狠狠地推了一下,我失去平衡,跌坐在地。尘埃四起,钥匙从我手中飞了出去,飞向凛子脚下。凛子瞬间僵住了。她用张大的眼睛,扫视黑暗的钟塔内部。困惑的神情从她脸上闪过,缓缓消失。
朱红的嘴唇,无声的动起来。
因为,是你不好呢。
下一刻,凛子的手抓住门。她推着阿舞和纪子的背,迅速的将门关上。
咔砰,绝望的声音响了起来。
眼前的门上,是扩散的血迹。我连忙站了起来。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视线变得摇摆不停。我向大门冲过去,用手掌拍打表面。
手掌碰到粗糙的金属表面的瞬间,电击般的恐惧狂涌而上。
嗙、嗙、嗙、嗙嗙嗙嗙
「凛子、凛子。打开!把门打开啊!」
门外传来模糊的声音。阿舞和凛子正在争吵。激烈的交流之后,只听到有人准备冲出去的声音,以及打算阻止的声音,随后沉静下来。

最后,响起轻快的声音。
我才不管!

脚步声从门前远去。
于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 * *

被关进钟塔里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穿过秘密出口,到异世界去了。

寒气窜上全身。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必须先冷静下来。
到了明天,八千草学姐应该会察觉到吧。我调查钟塔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所以,只要在这里过上一夜,明天应该就能出去
————只要在在这里、过夜?
我扫视黑暗的室内。从小小的窗户,勉强地洒下灰色的光,屋内现在还能看到东西。然而,这里马上就会变成一片漆黑吧。
雨的影子一条有一条地映在了地板上。今天一定连星星都不会出来。
「…………怎、么会…………骗人……的吧……」
我从门旁离开,瘫坐在地板上。事到如今,我才对碰到的血迹开始害怕。我连忙向自己的手看去。血已经干了。所以不会把手弄脏才对。

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可我的手一片全红。
就像摸到了刚刚涂过油漆一样,染上鲜艳的红色。

「————咦?」

一眨眼,红色消失了,只留下灰尘弄白的手。
我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迅速将翻起手掌背面,果然什么也没有黏上。一定是受到了气氛的渲染,我才看到了幻觉吧。一定是这样。然而,寒气没有从身上离去。

我会像不久之前感受到的印象。
这地方,就像一间地下墓室。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将脸埋进胳膊中。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必须躲起来的感觉。心脏激烈的拍打胸口。每一次吸气,呼吸的声音都非常刺耳。
这时,华美的乐曲传入了耳朵。是帕赫贝尔的卡农。
汗水从全身喷出来。我连忙扫视四周。这是我察觉到,口袋正在震动。我急忙取里面的东西。
是手机在响。
对了。我带着手机啊。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了,我实在太笨了。我连忙确认屏幕,此时,我突然蹙起眉头。
显示出来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战战兢兢地手机贴近耳朵。
——————哔
按下了通话键。卡农的音乐被切断,电话与某处接通了。
「喂、喂?」
我怀着紧张,吐出只言片语。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突然响起明快的声音。
『嗯?奇怪,这难道是打通了么。还好么小不点?』
「学、前辈?是雄介前辈吗!」
恐惧顿时被吹到九霄云外。我非常惊讶,站了起来。
手机的另一头,是前辈。仅仅如此,我便感到非常安心,力量从全身抽了出来。泪水擅自从眼角零落。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不成样子的声音。
「前辈、前辈!!!!!」
『咦、怎么了?小不点哭了?难道我擅自保存了你地址,惹你生气了?果然不能对女生做这种事么?』
「不是的、不是的、没有那种事!因为前辈、前辈」
我没法好好地解释状况。我拼命地反复呼吸。我想拜托前辈,让他过来救我。
『啊、小不点,你现在人在哪里?有件事我忘跟你说了』
「是这样的,前辈,我现在……」
这是,响起了诡异的噪音。正准备告诉前辈我在中塔的时候,声音受到了干扰。
————嗞、嗞嗞、嗞嗞、嗞——
『然后、嗞嗞、啊,小不点、嗞、兹你啊』
「学、前辈,好奇怪!感觉好奇怪!前辈!」
我拼命叫喊。和通话口另一侧的前辈,好不容易连上了,然而,噪音愈发剧烈。此时,混杂着曾经听到过的某个声音。
————嗞、嗞、嗞嗞、呵呵、呵呵呵呵、兹、兹兹
————是女孩的、笑声。
「前辈、前辈——!」
噪音变得越来越剧烈。电话另一头,就好像在暴风雨中一般。但在短短的一瞬间,噪音消除了。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要再靠近钟塔了哦』
——————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呆住了,沉默的手机从手中滑落。雨声传进耳朵里。这个声音,就好像那个噪音的延续。我就连捡起手机,重新拨回去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我抱注腿,背顶在墙壁上。雨声,冰冷的包围我全身。
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
雨声中,混杂着笑声。
「是、是谁!有人在么!」
我叫喊起来。然而,自然没有回答。
我害怕得不得了。心脏在哀嚎。我能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气息。我感觉墙壁开始发红摇晃,急忙站了起来。
匪夷所思。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恐慌,然而,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我向门冲去,要把门柄弄烂一般又推又拉,用手拍打金属门。血迹已经无法让我害怕了。被关进这里的现实,要比血迹可怕好几倍。
我吸入冰冷的空气,大声叫喊出来。
「救救我,放我出去,有人么,放我出去!救救我!」
还是没有回音。我再一次朝门上用力敲下去,指甲抓挠表面。

————咯、咯
响起锈掉的声音。我从门上放开手。

指尖血肉模糊,黏在了门上。
红色拉出柔滑的线丝。滴下的血,在门上新成了新的痕迹。我茫然地望着这副情景。我的手指血肉模糊,黏在了门上。我的指头、血肉模糊,黏在了、门上。

几秒钟后,我终于惨叫起来。

「噫、噫噫」
我从门旁离开。眨了眨眼之后,手变得完好如初,没有任何伤痕。既然如此,那刚才的情景又是怎么回事。我脑袋要裂开一般痛起来,当即蹲了下去。我恨不得立刻逃出去,可门却打不开。指尖变得血肉模糊,是我抓挠打门引起的。对了,因为我是被她们关了进来,所以我才拼命的想要出去。
————于是、呢?奇怪?
脑子里一片混乱。发粘的泪水滑过脸颊。视线开始模糊,不知为何开始染红。门上的血红在增强,开始覆盖墙壁。血的颜色充斥视野,变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就在这一刻

————咔嚓、嚓、吱
响起倾轧的声音,门忽然的打开了。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强烈的雨声塞满耳朵。冰冷的水的气味混着尘埃味道涌入钟塔内。
门外,下着雨。而雨中,站着全身湿透的她。
我哗啦哗啦地流着泪水,叫出她的名字。
「…………八、重?」
「我应该说过让你不要扯上关系的吧,阿梓」
八重的声音很冰冷,然而,透漏着说不出的关怀。
八重向昏暗的塔内走进一步。然而,她的脸颦蹙起来,停下脚步。她扬起下颌,轻慢地对我说
「出来啊,我可不想进这种地方」
「唔、嗯。谢、谢谢」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脚使不上力气。就好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我连忙走了出去。
冰冷雨水包裹全身。雨线,仿佛溶化在夜色中,看不清。
然而,八重让雨水侵袭全身,迅速关上门。
她的侧脸,拒绝我开口。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我有很多问题想问,然而,最先脱口而出的,却是无关痛痒的问题

「八重,为什么有钥匙?」
「我逼问凛子,然后她说扔掉了。我找了好久,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是这样啊……你帮我去找了啊」
「没什么。如果阿梓有什么三长两短,伤脑筋的可是我们」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冰冷的声音敲打着耳朵。浸透内衣的水,弄湿皮肤,滑落下去。
我们无言相视。然后,我们同时开口
「八重」
「阿梓啊————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八重是认真的。幽暗的眼睛看着我。与此同时,笑声在耳畔播放起来。
女孩,天真地笑着。
「我听到了,在钟塔里,我听到了女孩子的笑声」
「这样啊………………仅此而已、么」
————————仅此而已?
我蹙起眉头。八重看上去微微的笑起来。
她摇摇头,水珠从透湿的头发上飞出来。她一语不发,仰望天空。
那澄澈,而莫名疲惫的眼睛里,映出天空。雨水纷纷从脸上留下来。
「———八重,你哭了?」
「——————我没哭哦」
我不由自主地问出来,同时得到了回答,我接着说
「骗人的哦。因为,你的表情那么的悲伤」
「才没什么悲伤呢,况且……」
八重沉下视线。她狠狠地朝我瞪过来。
她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害怕,用奇妙的口吻对我问道

「悲伤的,不是阿梓么?」
————悲伤的,是我?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雨变大了。雨水越来越冰冷。我不明白八重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孤苦伶仃的日子突然在我脑中回放起来。
我确实很悲伤,非常寂寞。然而,为什么突然……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八重的视线从我身上避开,低声说

「…………不要再接近钟塔了」

于此同时,奋力地飞奔出去。雨水在她脚边溅起。我迟了片刻,也了跑起来。我向她的肩膀伸出手。奋力伸出的手,碰到了八重纤细的肩膀。
「八重!」
突然,八重挥开了我的手,她的指尖将要划过我的脸。我打算躲开她的手,打湿的鞋底滑了一下。就这样,我向前栽倒下去。八重没有停下。他就这样,消失在了雨中。泥水进到嘴里。我望着她的背影,声嘶力竭大大叫起来。
唯独这句话。我觉得,唯独这句话,我必须传达给她。

「谢谢!真的谢谢你救了我!」
八重的背影一瞬间动摇了。然而,她没有回头。

八重就这么跑掉了。我一个人被留下。
钟塔依旧保持着沉默,在雨中被淋湿。

  * * *

————她对我说了,谢谢。
既然如此,我应该还没问题吧?

不,果然还是不行。到极限了。撑不下去了。我很丑陋。我很肮脏。
一句感谢,岂能改变得了这个事实。我实在太会为自己着想了。
我不行了,撑不下去了。说真的,我必须去了
然而,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一直都带着依恋。
————她对我说了谢谢。她愿意对我说谢谢。
既然如此,我想去相信自己没有问题,然而我还是无法相信。因为。
其他解脱的方法,不可能存在。

可是,好难过啊,好痛苦啊。
——————救救我啊。


邮件收件的提示音把我唤醒。


我伸出手,摸索床旁边的手机。打了哈欠之后,戴上了眼镜。看到液晶屏幕,我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心脏像闹钟一样拍打着。
是八重发来的,邮件。
我连忙打开邮件。然而,内容是空白的,什么也没写。
我关闭邮件,抱起脑袋。从昨天起,我发了邮件,也打了电话。然而,完全没有被理会。本以为好不容易收到了邮件,却什么也没写。
「八重……为什么要哭呢」
八重说她没有哭。然而那时,她确确实实的正在哭泣。
我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地换上制服,拿起毛衣。钟塔大门上有血迹,我必须赶快去学校才行。
然而,这件事是否要告诉大人,我很犹豫。那个地方很诡异。就算跟人说,我也不认为会有任何改观。反倒会让人怀疑我隐藏着某种重大的事情。

现在,我想去找八重。我发自内心的想和她说话。

因为八重她,是我的朋友。
因为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唯独她愿意对我朋友相称。

————喂、喂,那件事听说了么。
————四班的新岛。好像没有回来?
————不会吧,难道本人也消失了?这是什么,诅咒么?
————这不是闹着玩的呢。第二个人了么。今天会不会有全校集会呢?

像飞虫一样嗡嗡的噪音充斥耳朵。
在楼梯口二年级的鞋柜前,似乎是网球部的一群人正在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走过。我下意识停在了原地。汗水从背上滑落。我,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新岛同学,消失了。那种事,我想去认为它是假的。我感到周围的动作,微妙的放慢下来。就像在水中泅泳一般,人们缓缓从我身旁穿过。泡沫般的话语,纷纷从我耳旁掠过。

————新岛同学,去哪里了呢?异世界么?
————钟塔和某处连接连着吧。
————说起来,知道新的传闻么?我从班上的人那里听说的。
————那个,听说过!是班上的,有些阴沉的人说的。
————喂,别再说了。很那个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声音带着胆怯,又有些愉快。小小的笑声传进耳朵。
一个人消失了。这个事实也混杂在无聊的日常中。那不过是让人一笑的谈资吧。谈论伴着笑声,如歌声般接着说出来。

————据说能听见,从钟塔传来的呼唤声。

此时,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在走廊中央,停下脚步。
笑着的人们瞪大眼睛呆立不动。我向背后看去,慌慌张张让到一边。我怀着安心,喊出对方的名字。就这样被她抓着肩膀,转过身去。
「新岛同——————!」
然而,眼前却是别人。

凛子瞪着我。那双眼睛又红又肿。
就像一宿没睡似的。平时那白皙细腻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

「————过来一下」
那个声音,冻结了。

我被凛子抓着手,就算隔着毛衣,还是传来阵阵钝痛。
最近,我老是这样被人拉着走。看到神态异常的凛子,穿行在走廊上的同学们纷纷让开路。凛子大步流星的走着,她紧紧抿着嘴唇,不断向前。
「凛子、凛子、好痛啊,要去哪里?」
没有回答。她穿着室内鞋,来到校庭。今天的天空蔚蓝而晴朗。凛子笔直走到校庭的一头。红砖建成的塔映入眼中。淋过雨的钟塔湿淋淋的。我感觉身体要颤抖起来。然而,钥匙应该在八重手里,我不会被关进去。我想知道,凛子为什么比昨天更生气。
是对我从中逃出来这件事感到厌恶吧。就算是这样,还是很奇怪。
我的肩膀被压到了红砖上。我屏住呼吸,水渗进衣服。
凛子吐出低沉的声音
「是阿梓干的对吧?你们,究竟干了什么?」
「我们,干了什么?我们,是指谁?」
我不由自主地反问。我找不到头绪,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下一刻,凛子的膝盖埋入了我的服部。沉重的痛感在胃里炸开。我差点当即瘫坐下去。然而,由于肩膀依旧被抓着,我连坐下去都办不到,眼中自然而然的浮出泪水。
变得模糊的视线中,是凛子不变的锐利视线。
「少装蒜。就是阿梓和那个前辈吧。你和嵯峨雄介一起,做了什么」
「你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膝盖再一次陷进腹部。胃部遭到强烈的挤压,里面的东西差点流出来。鼻腔内塞满又酸又苦的味道。我拼命想要逃走。然而,凛子的手指死死的陷进我的肩膀。
她一定不会放我走。
「疼……好疼啊……凛子,你让我说什么……」
「让四班的新岛消失的,是你们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前襟被抓住。凛子应该没有那么多力气,但我的脚悬了起来。脖子被勒住了。我拼命思考。眼前,是凛子的脸。她非常愤怒。
她的脸颊染得通红,然而整体上没有血色。
我,张大双眼。
————凛子不知为何,正在害怕。
「………………不是、我」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
「…………不是、我们、做的,所以、放心、吧……」
我拼命的挤出话来。我终于意识到,勒住脖子的手指在颤抖着。她现在为什么在生气,为什么气成这样,此刻我终于明白了。
凛子,是在害怕。她对再次出现的怪异传闻产生了恐慌。
第六号七大不可思议,会笑的骸骨。自目睹那个之后,凛子就一直故作平静,内心其实非常害怕吧。所以,她不允许我和七大不可思议扯上关系。然后,新岛同学消失了。听到或许真有其事的怪异传闻,凛子就联想到是我们造成的吧。
想到这里,她一定再也忍不下去了吧。
我伸出手。触碰凛子泫然欲泣的脸颊,尽可能温柔的对她说
「没事了……没事了,所以……不用害怕,也没关系哦」
不用害怕也没关系的。和我跟前辈没关系。我们什么也没做。
怪异不会将凛子吞噬掉吧。
「——————!」

凛子奋力屏息。下一可,她的脸扭曲成憎恨的样子。
我张大眼睛,如触电般察觉到。

————啊、搞砸了。
同时,凛子的拳头陷入了我的腹部。

冲击一次又一次侵袭我的腹部。我发出惨叫,蹲了下去。我连忙抱住毫无防备的头。手指被她的鞋子踩踏。泥土落在头发上,鞋底擦破了我的皮。
我被一次又一次的踢打,脸被埋进泥里。全身化作疼痛与火辣的块。
「不过是个阿梓、不过是个阿梓、不过是个阿梓、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啊!」
我听到尖叫一般的声音。冲击在背上炸开。伴着讨厌的声音,脊骨咯吱作响。
凛子逐渐施加上全身的重量。我撕心裂肺的发出惨叫。这样下去,骨头说不定会断掉。
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

「住手!够了,住手啊!」
我听到了交杂着哭声的悲鸣。

凛子就像触电了一般颤抖起来,放下脚。我战战兢兢的抬起脸。我将沾满泥土,滑落的眼睛扶到原来的位置。渗着泪水的视线中,有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正在哭泣。
我一直,总是被她拯救。
「………………八重?」
「够了…………住手啊…………够了啊」
八重擦着眼睛,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然后,狠狠向凛子瞪过去。
仿佛被眼神所压迫,凛子向后退了一步。她困惑的视线彷徨起来。然而,她突然浮现笑容。就好像鄙视一切一般,叉起手。
「怎么,八重?事到如今,你又来这样么?」
「…………什么?」
「八重啊,你明明和阿梓关系最好了,可你还是选了我们,一直都对阿梓不理不睬呢。原来如此,如今又想充阿梓的朋友。真是好兴趣啊。我和阿舞一吵完架,你又要和阿梓玩重归于好么。变得可真快呢。就那么讨厌孤单么?」
凛子发出甜腻的声音。这句话仿佛把心挖掉一大块,八重紧紧地咬住嘴唇。
没有那种事。八重只是看不过去,过来帮我罢了。
我想要申辩。然而,泥土堵住了我的嘴巴,无法顺利说出口。在我拼命咳嗽的时候,八重深深俯下脸。凛子继续说道
「而且八重。你不管对我还是对阿梓都摆出一副讪脸,里外讨好,这算什么?到头来,你究竟站哪边?事到如今,这样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你说的都对,确实是这样」
八重斩钉截铁的回应道。她的声音,比凛子还要冰冷。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树木响起沙沙的声音。八重的头发随风飞舞,抬起脸。

八重,露出平静的微笑。

「够了。我就是既肮脏又丑陋。所以……我会走的」
————这是,要去哪儿。她在,说什么呢。

「八重,不要,不要啊。八重、八重救过我……」
我浑然不知地控诉着。我挣扎着想要起身。贴在身上的泥土掉下来。石子嵌进膝盖里好痛。我手扶着钟塔,强行拉起身体。
「所以、所以、你一点也不肮脏,一点也不丑陋啊」
虽然我还是不明不白,但我倾诉着。我感觉,只有这句话我不说不行,重复着。我千辛万苦地站了起来,转向八重,向前迈出一步。

此刻,一脚奋力的踢进了我的肚子。
「————————啊、嘎!」

我当即趴下。肚子非常痛。眼泪和唾液擅自流了出来。我一时倒在地上,抬起脸。凛子伫立在那里。那张脸上,确实浮现过后悔之色。然而,八重看到凛子的时候,后悔便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凛子耸耸肩,笑起来。八重缓缓动起嘴唇。
异样的笑,填满她的嘴。
八重蹴地而起,将凛子温柔的抱住。下一刻,她向手臂注入力量。八重开始拖动凛子。她凭借着可怕的力量,将抵抗的她强行带走。
「什、什么!八重!你要干什么!」
凛子发出混乱的声音。八重依旧浅浅的笑着。八重放开一只手,抓起身后的门柄。我张大眼睛。我拼命地想要站起来,但手脚就不是不听使唤。我在泥水中向前爬去。脚擦在地上好痛,但我哪顾得了那种事。
伸出的手指,指甲已经裂开。
「八重!凛子!」
「什、什么!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一起走吧,凛子。」
响起凛子混乱的尖叫。八重浅浅的笑着。我凭着一股蛮劲动起脚,踢飞泥土。我总算成功站了起来,朝两人冲了过去。
两人就快要进入钟塔了。
「不可以!!!!!!!!!!!!」
有股讨厌的预感。我必须阻止她们,绝对不能让她们去。
八重,安宁的微笑着。她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我。
她的后背在钟塔里,一瞬间,染成了一片赤红。

「——————咦?」
———————吱、哐啷
门,伴随着倾轧声关上了。

我朝门上撞过去,拧动门柄。门没有从内侧上锁,轻轻松松便打开了。
我一边叫喊两人的名字,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

「八重!凛子!」
然而,此时我呼吸不由为之一窒。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环视四周。


里面,空荡荡的。钟塔里,谁也不在。
两个人,消失不见了。

  * * *

「——————哈——————哈、哈——————」
我用力踏起楼梯。这次,粘在身上的土散落下来。
身后会留下泥印吧。然而,这种事根本不关紧要。
我的脑中,烧灼成一片空白。上课铃已经响过了。在第一校舍的楼梯上空无一人。
「——————哈——————哈、哈——————」
我冲进三年级的走廊。我侧眼扫过开始进行早班会的教室,不断奔跑。在二班门前停下之后,我把手搭在门上,奋力拉开。
无数的视线向我刺来。教室里一片沉默。
老师对我投来困惑的声音,然而,我听不清老师在说什么。八千草学姐担心似的站了起来。然而,我现在不能去拜托她。

我大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就像是发自内心的祈祷一般。

「雄介前辈!在不在!」

没有回答。然而,教室最前排的座位,突然动了。
趴在桌子上的某人抬起脸。凶恶的金发随风飞舞。
今天很少有的一大早就来学校的那个人,侧眼看到我。他以轻快的动作举起手。

「在————————!」
前辈站起来,走到我跟前。
老师叫喊着什么。同时,我们跑了起来,直接冲出了校舍。


前辈没有问我缘由。
我在来到钟塔之前,也什么都没说。


「————原来如此呢。果然是真货啊
这下可糟了啊,小不点。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信号异常呢。
学姐听了我的话之后,如此说道。他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红砖塔。
在他背后,自然而然地背着棒球包。前辈眯起眼睛,挠动额发。

我,拼命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
————原来如此呢。果然是真货啊。

「真货,是指什么!」
「就是那个。就和之前给你看过的那个,会笑的骸骨是一样的。世间流传的怪异大多数都是错觉或者可疑的谎言。不过,真货是存在的。真货遍布各处,悄然存在。这里啊,有种讨厌的感觉哦。啊、真货就是这种感觉呢,果然没错啊」
前辈不悦地哼了一声,向钟塔内部窥探。满布尘埃的塔内,染上微微的昏暗。里面空无一人。将八重和凛子吞没之后,钟塔陷入沉默。
「墙壁一瞬间染红了、么…………原来如此呢」
前辈摸着下巴。他左右转动脖子,看着我。
然后,若无其事的向我问道

「于是,小不点想怎么做?」
「—————————咦?」

我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想怎么做,当然一开始就决定了。我连忙继续说道
「当、当然是想把消失的两个人救回来啊」
「呼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是这样啊」
前辈的语气似乎很无所谓。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说话方式呢。
我不明白。有两个人消失了。必须去救她们。
发生了可怕的事,人消失了。所以,要救人。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才对。然而,前辈再次倾首。

「……………………认真的么?」
前辈露出严肃的表情,向我问道。

不知为何,我无法顺利的回答他。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前辈一时凝视着我。然而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真拿你没办法啊,到小田桐先生、啊、不对……」


前辈此时眯起眼睛。几秒钟的空白之后,他吸了口气。
就好像将非常重要的话说出来一般


「到茧墨小姐那里吧」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然而。
前辈的表情,非常认真。

  * * *

这个屋子里,有着巧克力的味道。
充斥着甜腻味道的屋子,被空调完美的控制着,完全没有现实的感觉。我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在钟塔里时的寒气。我身体颤抖起来,看着坐在眼前的人。
皮质沙发上,坐着一位女孩。
穿着哥特萝莉装的身影,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美。
那个,就连呼吸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她就是『茧墨小姐』。名字似乎是茧墨阿座化。
我被前辈带过来,造访了陌生的高层公寓的一个房间。

「————原来如此,事情大致上我已经掌握了哦。真是件麻烦的事啊」
「在七大不可思议中,人会消失……实在想象不出,这种事竟然真的会发生」
听完我的说明之后,两人细语道。茧墨小姐身旁,站着一位身着西装的男性。和他好久不见了。在上次的事件,他也帮过我。
他就是小田桐先生。我们冲出学校,造访这座高层公寓之后,是他来迎接我们的。为什么小田桐先生会在这里呢,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
只不过,是前辈带我来的。就好像上次事件重现一般的状况。
听前辈的口气,茧墨小姐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怎么去做。她弯起红唇,高举陶瓷茶杯,唱歌似的说道
「七大不可思议,为什么要用这种可爱的统称,让人难以理解呢,小田桐君。这是单纯的怪异哦。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就是不可能存在」
她像干杯一样挥动茶杯。她倾斜茶杯,啜了口热可可,吐出一口甜腻的气息之后,无精打采地撑着脸。

「————她们,消失在异界了」
————异界,究竟是哪里呢?

「……八重、凛子、新岛同学去了哪里?」
「所以说,是异界哦。不同于这里的另一个地方。有别于现实的存在,你们所不知道的空间。好了,说给你听听吧。据说,钟塔里有人消失,这是第五次了」
——————第五次?
茧墨小姐轻轻挥着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手。在她胸前,带着银制链条的怀表反射着光辉。小田桐先生蹙起眉头。他似乎也不理解这是何意。
遭到霸凌的人,新岛同学。加上八重和凛子,总共应该是第三次。
「虽然是推测呢。不过,应该会正好吻合。如若不然,境界线被破坏的缘由便无法解释了。问题是被再现出来的。因为是再现,所以存在着最初的事例哦」
「小茧,坦白说,我无法理解。能不能再说简单点」
小田桐先生投降似的举起双手。看到那双手,我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手上,伤痕累累。有烧伤还有缝合过的痕迹,各种各样的伤一层盖过一层。小田桐先生看到我,嘴角露出笑容,将手背到身后。我连忙俯下视线。
小田桐先生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呢。在烦恼着的我的面前,茧墨小姐继续讲述
「门上残留着两种血迹。梯子上面的门,因为有学生坠落而被封锁了。虽然七大不可思议众说纷纭,但去了『钟塔』的『女生』『消失在』『异世界』这件事是共通的。……将这些情况综合起来考虑,结果就很明显了哦」
茧墨小姐以揶揄的动作挥了手指。小田桐先生想了几秒钟,耸了耸肩。我也完全没法理解。茧墨小姐摇摇头之后,嘴唇缓缓地弯起来。
「第七号七大不可思议,也和第六号的骸骨一样,在溯源之后是确有其事的。在过去,一定也和现在一样,有学生被关进去吧。那扇门上的陈旧血迹证明了这一点。她恐怕死掉了吧」
「————死掉了?」
「————怎么会」
我和小田桐先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茧墨小姐从桌上拿起一块巧克力。那是做成了数字的形状。红色的舌头在罗马数字Ⅱ上小心翼翼地舔舐。
「恐怕是头部受到猛击后死亡的。若非如此,钟塔将不会与异界相连。那个地方,原本就是境界线薄弱的地方。偶然有人充满怨念的死在了那里。『祭品』留在了异界与现世的夹缝中,那是给予痛苦,杀害一般的东西哦。其结果,境界线被破坏了。在过去的事件中,被关进去的对象也像这次一样被异界吞噬了吧。于是,那个便成为了七大不可思议的雏形」
————咔嘣
巧克力应声粉碎。茧墨小姐将四撒的碎片逐一放在舌头上。最后的碎片即将消失。茧墨小姐再次弯起嘴唇。
「事件过后,钟塔一时间无人问津吧。少女的消失先且不提,有人头部遭到猛打是血淋淋的事实。在此期间,境界线得到修复,恢复了安定。但是,事件以传闻的形式被稀释。变质的事实,不过是为了品味日常的调味料。钟塔再次有人出入……讽刺的是,与过去相同的状况被重现了」
————遭到霸凌的女生,被关进了钟塔。

我回想起那个鲜亮的血迹。门上陈旧的红色,和崭新的红色重叠在了一起。
茧墨小姐翘起腿。美丽的蕾丝饰边的裙子晃动起来。
「同样的状况被再现,这成为了致命性的刺激。其结果,境界线被再次破坏。这次,被关进去的人,应该还活着吧。然而,加害者和被害者也和上次一样,被吞进了异界。再次打开的伤口,会将人吞噬。那是单纯的陷阱,来者不拒呢」
茧墨小姐耸耸肩。她又拿起另一块巧克力放在手指上。是罗马数字的Ⅲ和Ⅳ。她将,两个数字扔进嘴里,咬碎。小田桐先生露出认真的表情,思考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竖起食指,问起茧墨小姐
「八重同学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那是圈套的其中之一哦。最初死掉的少女在异界筑巢,意图招来其他的人。境界线被破坏这件事,让她再次开始活动。就是那个呼唤声呢。死者的声音,似乎只有波长吻合的人才能听到呢。恐怕,越是对现实绝望的人就听得越清楚吧」
因为八重君似乎在为什么而懊恼呢。声音应该听得非常清楚吧。
够了。我就是既肮脏又丑陋。所以……我会走的
八重的声音在耳边回放。她会说出那种话呢。
八重究竟对什么绝望了呢,究竟在为什么而懊恼呢。

我,就连这种事都不明白。
————咔嘣嘣

又一次响起坚硬的声音。茧墨小姐将罗马数字Ⅰ就像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般咬碎。我摇摇头,挥去不吉利的想象。茧墨小姐吃完了巧克力。
甜腻的气味更加浓厚。她依旧坐着,俯视着我,问道
「于是,你想怎么做?」
「———————咦?」
茧墨小姐,提出了与前辈相同的问题。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坐在地板上的前辈。
前辈正在摆弄手机,没有看我。我连忙将视线放回到茧墨小姐身上。她的眼神是认真的。小田桐先生发出困惑的声音
「小茧,你何出此言?有人消失了。除了去救还要怎么做?」
「这是你的说法呢,小田桐君。人消失了,所以必须去救。这种事是谁决定的?超越人类认知的情况,不去理会就可以了。就算避开目光,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责备哦。要嘲笑也是个人自由呢
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茧墨小姐露出讨厌的笑容,看着我。鲜红的嘴唇吐出话来
「好了,你真的想去就那两个人么?」
「我想去。我,是认真的…………」
我捏紧拳头,叫喊道。没错,我必须去救她们。我不知道异界是什么,是怎样的地方。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可能舍弃对我伸出过援手的八重。懊恼的八重,我必须拯救,一定要拯救——此时,我察觉到

「————两个人,么?」
——————凛子?

小田桐先生咬紧嘴唇。我张大眼睛。如今,我回想起了全身的痛楚。毛衣破了,脸上和脚上留下了擦伤。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淤青。手掌上还开着小石子大小的口子。我没办法顺利地说出来。
不论罗列出怎样的语言,一定只会是虚假的。
我想去救凛子么。我有过想去救凛子的想法么
「小茧,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残忍了?去救八重同学的话,把凛子同学也救出来就可以了。怎么会有无视这个选项。既然如此,结果都是一样吧。没必要去逐一深究。你让她仅仅怀着善意去行动,太苛刻了」
「确实。不论善意还是恶意都没关系。我觉得都无所谓。可是呢,小田桐君。遗憾的是,这正是这次的问题所在。钟塔打开的道路,连出口都没有,仅仅是个向下打开的洞。对我而言,把洞填上,就如同往红茶里加入砂糖一样简单。不过——救人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还是抛下不管最轻松呢
————噗通
她让巧克力落入杯中。罗马数字Ⅴ沉入热可可中。我注视着她的样子,茫然地重复着。
把洞填上,就如同往红茶里加入砂糖一样简单。
不过,救人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八重……八重!凛子!难道没救了么!」
「小茧,你可以做到的吧!为什么要说不行?如果需要忍受的话,让我进去也没问题!很遗憾,我已经适应异界了」
小田桐先生拍打桌子,冲茧墨小姐叫起来。我张大双眼。为什么他要这么拼命呢。我不明白。前辈什么都没说。只不过,他默默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茧墨小姐耸耸肩,轻轻地嗤之以鼻
那种程度就敢说适应了,真是不知深浅呢,小田桐君?你的这番话,就如同在浅滩溺过水就扬言自己洞彻大海一样哦。而且非常遗憾,你是不需要的
她拿起茶杯,用勺子搅动快要溶化的Ⅴ。在她胸前,银制的怀表摇晃着。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继续讲道
「这次的异界,得到了最初的死者与少女们的意志而变质。变成怎样的状态不得而知。还原非常轻松,但倘若受到不想出去的抵抗,性命将无法保证哦。特别是八重君,她是抗拒现实而去的异界。如果她的认知,将异界确定成了乐园,在离开之后,心脏机能有可能会立刻停止」
因为从天堂到地狱,这种突如其来的落差,能够承受的人很少呢。
茧墨小姐唱歌似的说道。钟塔里,就像地下墓室一样的寒冷。我回忆起染红的墙壁。我不知道异界是怎样的地方,即便如此————。
「那里,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啊、说的没错。不过,对于将现状视作地狱的人而言,『有别于现实的什么地方』充满了魅力哦。因为现实之外的地方,原本是不存在的呢」
想去有别于现实的什么地方。这样的想法,我也有过。然而。
我攥紧拳头。好似愤怒的冲动激烈地涌上胸口。我痛彻的觉得,这种想法很奇怪。无法在这里待下去,就要去有别于现实的什么地方。
这个样子,太寂寞了,太悲伤了。
「这种事,这种是绝对有问题!我必须把八重带回来……我想救八重!拜托了,茧墨小姐!真的没有办法么?」
「小茧,你应该知道方法的吧!告诉她吧,拜托了!」
我和小田桐先生同时鞠了一躬。茧墨小姐,叹了口气。
好似疲惫的表情挂在脸上。接着,她放弃似的摇摇头。
茧墨小姐拿起怀表。银制的盖子发出喀啦一声,打开了。

「————方法,其实是有的哦」
黑色的表针在她手中回转。

我张大双眼。茧墨小姐露出浅浅的笑容。红色的嘴唇,固定成了令人讨厌的形状。不知为何,寒气窜上全身。小田桐先生也蹙起眉头,等待她开口。
「能将她拉回现实的,只有认识的人。无关的人要把她拉住来,风险太大了。认识的人向她呼喊『回来』的话,或许能够得到回应呢」
「小茧,这、难道说……」
小田桐先生发出低沉的声音。他张开双眼,看着我。我思考着茧墨小姐这番话的含义。她说无关的人办不到。八重认识的,在场的就只有我了。
「你让她从钟塔进入异界么?」
「对,这是唯一的方法哦。不过,这里会产生一个问题」
茧墨小姐的嘴弯得更深了。她摇晃银表。银表在她的手中绘出振子一样的弧。她就像在施催眠术一样,用平静的声音接着说道
「在异界,凛子君她们也在一起。异界会反应人的意识,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形态。你要是不想救她,到达她们身边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吧。而且,也存在着你被吞噬或者死掉的可能性。好了,让我问问你吧」
这既不是游戏也不是梦。给我认认真真的回答。
————啪唧
银表应声合上。她优雅地重新翘起的腿,看着我。她的身影,宛如故事中的魔女。她嘹亮地,发出了富有张力的声音。

「你能够为憎恨自己的人,赌上性命么?」

这是个非常困难的问题,也是非常残酷的问题。
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感觉就好像秒钟走过的声音。
我按住胸口。小田桐先生露出担心的表情。前辈用严肃的表情抬头看着我。笑容从茧墨小姐脸上消失了。
就算我说不愿赌上性命,她也一定不会嘲笑我吧。她无疑会淡然的点点头。我明白这一点,想要把话挤出来
「我……我……」
全身都好痛,手上开了口子,凛子快要燃烧的眼睛历历在目。
「我…………」
我咬紧嘴唇,吐出最后的言语。

要赌么
不赌么。

「————……我赌。虽然我不愿意赌上性命,但不赌就不能救人的话,我要赌。我必须去,此时如果我不去,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我很肮脏,我很丑陋。我的心情,一定会变得和说出这番话的八重一样。
若是变得无法原谅自己,我也会无法在这里待下去
「所以、我要去救她们。请让我去吧」
茧墨小姐弯起嘴。小田桐先生深深地呼了口气,仰望着天花板。他静静地触摸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前辈张大眼睛看着我。他的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表情。

仿佛是难以置信。仿佛是很吃惊。仿佛很受伤。
仿佛看到自己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的某种东西。

「————很好,我就接受你的这份觉悟吧」
茧墨小姐郑重其事地说道。她的样子比起之前,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愉快。她翻动黑色的蕾丝,站了起来。白皙的手伸向半空。
空中的手,指向了天花板。
「真麻烦呢。可这是雄介君的委托呢。而且只要问了,就有回答的义务呢」
小田桐先生在她的那只手上放上了什么东西。白皙的手指,握紧了牢固的柄。

纸伞翻滚着。纤细的背后绽放鲜红的花朵。
茧墨小姐将纸伞放在脖子旁,绝艳的笑起来。
于是,她发出宣言


「————出发吧,开启异界」

  * * *

干燥的空气抚过脸颊。染成黑暗的天空中,闪亮着白色的星光。
我和前辈站在钟塔前。在我们面前,是茧墨小姐和小田桐先生。在澄澈的夜空下,鲜艳的红色旋转着。茧墨小姐将纸伞搁在肩上,正对小田桐先生说着什么。我不是很明白那两人的关系。
小田桐先生的手掌还是老样子,留着各种伤痕。
「…………我啊,不明白啊」
「怎么了,前辈?」
「我不明白你,还有小田桐先生」
突然,前辈发出非常不耐烦的声音。他在我和小田桐先生之间交互看了看。
他的眼睛,果然因为厌恶而眯了起来。
「为什么要救自己讨厌的人?既然讨厌,就去讨厌,去憎恨,去仇视啊。竟然要去救那种人,脑子正常么?」
前辈嘎啦嘎啦地让脖子发出声音。他仰望着夜空,眼神变得昏暗,低声呢喃
「————老实说,很恶心」
「是吗……恶心、吗」
「我啊,如果站在和你一样的立场上,我会很正常的见死不救,然后全力逃跑呢」
我看着前辈的侧脸。他没有在开玩笑,是非常认真的说出的这番话。接着,我注视着小田桐先生的背影。他也想要拯救所有人吧。在不为我所知的地方,小田桐先生一定逞强做出过艰难的选择吧。
小田桐先生从茧墨小姐身边离开。茧墨小姐将纸伞向空中高举。
以夜空为背景,红色如亭亭玉立的花朵一般摇曳着。
「————或许,救不出来哦」
「嗯?什么?」
我如此说道。我一边凝视着侧脸,一边吐露想法。
将自己的胆怯,不加掩饰的说出来
「我,并不是那么善良人的。虽然说了会赌上性命,但我只是没办法说出对她们见死不救罢了,所以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能够救出她们,不会有事的,这种话我一句也不会说」
「……你这算耍帅么,小不点」
「……或许,装乖才是正确答案」
不想见死不救,与赌上性命也想去救,这二者之间相差非常悬殊。我明白,然而,我还是轻易地回答了会赌上性命。我,一定会后悔吧。
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的旋转着。速度在增加,空气中留在红色的痕迹,让人联想到强风中需安装的风车。钟塔的门缓缓打开。明明没有任何人触碰,铁门却发出倾轧的声音。

「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呢」
————————吱
从中流泻出红色的光。

「就算被她讨厌,就算讨厌她,我还是不想她死」

凛子会因为我的抛弃而死。我再也见不到八重。这种事情,我无法忍受,也不希望它发生,也无力背负。前辈摇摇头。他还是一副厌恶的表情,嘀咕着

「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明白……」
————————啪

忽然,纸伞合上了。红色从视野中消失。
茧墨小姐将伞像手杖一样刺向地面。她露出好像猫咪一样的笑容。
在门的另一头,红色的世界正在展开。搏动的红色,让人联想到人的体内。
小田桐先生注视着茧墨小姐,用严肃的声音小声说
「…………还真是朴实的开法呢」
「哈、哈,谢谢你万分恼人的称赞,小田桐君。因为这次,我不过是将原本已经存在的洞连接起来而已呢。没必要去大费周章呢」
茧墨小姐发出干笑。突然,她转过身来。黑色的蕾丝就像踏着华尔兹的舞步翻飞起来。她向后退开一步。白皙的手如邀请一般挥过去。
「好了,出发吧」
「————是」
我迈出颤抖的脚。与此同时,前辈也动起脚。

他向前迈出一步。
「…………哎?」

我很吃惊,抬起脸。前辈不知为何,摆着一张非常不高兴的脸。不知何时,金属球棒拿在了他的手中。他两只手都紧紧握住球棒的柄。
「茧墨小姐,可以陪她到半路吧?我去去就回」
「哎呀,真稀奇呢,雄介君。你又不是小田桐君,难道觉醒了什么新的性癖么?像你这样的类型跑去舍己为人的话,会比小田桐君更惨哦」
「不是的。才没那种事。我只是陪陪这个小不点」

前辈将两只球棒重新握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就这样,前辈在我头上乱摸起来。我连忙按住脑袋。前辈放开手。头发变得乱糟糟。抬头一看,前辈果然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明明就是一副放着不管就会马上死掉的样子。待在那种地方,总感觉很那个啊。之后回想了很多很多,真是烦的要死啊,我」
前辈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他一边双手挥舞球棒,一边走去。
我连忙追上前辈,向不肯停下的他拼命说道
「学、前辈,不可以!说不定会有危险啊!」
「当然会有危险啊。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啊,小不点?」
「不、不是,我当然知道,但是必须去的只有我啊!」
「我啊,虽然不想去,但没办法呢。在精神创伤性质的意义上」
前辈不高兴的说着,向前迈进。视野被替换掉。一瞬间,感觉像潜入血海一般。感觉被腥臭、温热的液体所包围。四下张望之后,周围一片红色。不知不觉间,我们走进了门内。
因为有前辈和我说话,我感觉不到恐惧。我呆呆地环顾四周。
红色的墙壁,柔软的蠕动着。然而,脚下却像玻璃一般的坚固。
这里不是现实。『有别于现实的什么地方』的含义,如今我理解了。
我们所站的位置,墙壁不自然的被挖开。就好像从散装冰激凌的盒子里被舀过的痕迹。在眼前,开着一个缓缓倾斜的洞。

——————呵呵呵
传来轻轻的笑声。

「精神创伤…………么?」
我无视笑声,询问前辈。我不想去思考状况,依靠着前辈的话语。前辈是这里唯一能明确的东西。就如同围上了中意的毛巾就能安然睡去的小孩子一样的心情。
而且,前辈的话让我非常在意。感觉以前也听过似曾相识的话。
那是某个下午的事情。晴空万里,周边传来青草的味道。当时我坐在前辈面前一动不动,哭着向他求助。那时,前辈说过。

『你这样突然哭起来真的让我很伤脑筋啊。主要是在精神创伤性质的意义上』
————说起来,前辈为什么要来救我呢?
这次也是,为什么要帮我呢?

「……以前有个温柔而脆弱的女人,上吊了。带着女儿一起。我了解那个人的辛酸,了解那个人的痛苦,了解那个人的悲伤,但我什么也没做

前辈轻捷地向洞底走去。他的口气,听似轻松却很沉重。
前辈一时抿住嘴。好像笑声的声音从那里漏出。

「————讲完了
就这样,讲完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向前辈跑过去,注视着他的侧脸。
我和他一起向洞底走去,重复着刚刚听到的话。前辈的侧脸,不自然地紧绷着。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突然察觉到。
前辈他,受过伤。然后,他不去察觉自己受伤的事
我打算开口。然而,我什么也没想好。我寻遍内心的每个角落,还是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
然而,我觉得不能一声不吭。在我准备说些什么之前,前辈开口了
「喂、小不点。最好还是什么也别说哦。说错话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的呢。头疼的快要炸开了,还是算了吧。不好意思呢」
球棒在前辈的肩上,咚咚轻敲着。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球棒随时会向我挥下都不足为奇的奔放感觉。我把话咽下去。全身颤抖。前辈的眼睛,凝结着有别于平时的冰冷。可怕的不得了。
然而,我开了口。乱七八糟,毫无联系的话脱口而出
「前辈,对我很温柔。明明很麻烦,却还是来帮我。前辈是个温柔的人……」
「我说啊,小不点。我才不温柔啊」
「不论前辈说什么,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是真的是不会改变的!」
我把话一口气吐了出来。前辈摆出一张仿佛在说「那又怎样」的表情。
我也觉得那种事无所谓。我的话,和前辈的故事完全没有接口。想要说的话,完全没有传达过去。然而,这是事实。前辈不觉得自己温柔。总是沉浸在自己很坏,都是自己的错的思维模式中。前辈这么做的原因,我感觉刚才稍稍理解了一些。
所以,我只能将我所认为的真实吐露出来。
哪怕无法传达。
前辈一语不发。他一生不吭的向前迈进。周围的红色变得越来越浓。忽然,前辈的运动鞋底被红色埋没。前辈,慢慢滴抬起脚。

——————吡啦
『我啊,所以呢,对那个人说』

液滴说话了。从前辈的鞋子上,垂下血一样的红色液滴。这次地面震动起来,传来声音。眼前的情景发生变化。红色融解,就像用画笔施加了色彩。

——————吡啦、吡啦
『于是呢,■■■,■■就好了哦』

我全身窜起鸡皮疙瘩。多亏前辈才能忘却的恐怖,复苏了。
眼前的情景,如粘土工艺品一般动起来。地面隆起,凹陷,化作四方的容器。里面铺上了水,展现出好似镜子的水面,散发着浓烈的氯气味道。
面对怀念的情景,我感到一阵眩晕。我突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是学校的泳池。
二十五米比赛用的泳池,装满了透明的水。

白光在水面上摇曳。根本就没什么太阳,然而水中倒映出蓝天。白云的影子在水面上流动着。
「前辈!」
我尖叫起来,抓住前辈的衣服。我的掌心,渗出湿哒哒的冷汗。
我的脑袋快出问题了。眼前的情景,是不应存在的。然而,我的五感全都明确的认知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泳池。
混着水滴的凉风。温热的氯气味道。传到脚底的泳池岸边的热度。
却都是货真价实的。脑袋开始产生剧烈的疼痛。前辈一语不发。他一声不吭地靠近泳池,将球棒的前端没入水中。水无声地将球棒吞没。
球棒的前端,突然缠上了煞白的手。
「————噫」
————噗
顺着球棒,有什么东西抬起脸。粘稠的水顺着发白发青的皮肤滴落。
湿透的黑发,感觉好重。漆黑湿润的眼睛,两人联想到鱼眼。

红色的嘴唇扬起来。
——————呵呵

难辨是水还是唾液的东西从唇角黏黏糊糊的滴下。前辈毫无预兆扬起另一只手中的球棒。金属球棒的前端,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前辈就这样挥下了球棒。水面破碎了,溅起夸张的水珠。溅到脚踝的水冷冰冰的。前辈示意停下动作,缓缓提起球棒。

————啪唧
水中什么也没有。

「光看这个情况,似乎是钻进去了呢」
前辈扭动脖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我连忙扫视周围。
眼前是泳池。然而,前面什么也没有,只有红色的墙壁。
无路可走了。能够前进的地方,只有泳池。我朝水面看下去。
那里能够看到画着白线的池底。然而,那一定是假的。这种事连我也能明白。汗水滑过下巴滴下去。泳池中翻起涟漪,发出金色光。
「……………………浅尝辄止,不也挺好么?」
前辈轻松地说道。我颤抖着转过身去。其实我很想逃走,想得不得了。我恨不得立刻哭着逃离这里。前辈领会了我的心情,接着说道
「来到这里本身就很不正常了。那个是叫八重来着?我倒是挺喜欢的呢。不过我恨的人,我是绝对不会饶恕,不会放过的。哪怕让对方去死也绝对不会。所以,我觉得,就算我进到里面,我也到不了的」
所以,我是不行的呢。我只会迷惘,沉溺,然后死去。
我凝视着前辈的脸。我准备开口,又把话咽下去。
前辈在池边躺了下去,摆成大字,看着天空。我也坐在了他的身旁。这个样子,就好像有种在盛夏时节,两个人一起去玩的感觉。
我望着天空,而后紧紧的闭上眼睛。回想不久前看到的前辈的脸。
不过我恨的人,我是绝对不会饶恕,不会放过的。前辈是这么说的。
而且,前辈没有察觉到自己那时的表情
我猛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脏兮兮的裙子,说
「前辈,前辈是个温柔的人。就算前辈否认,我还是这么认为」
「哈?说什么啊,小不点。没有那种事。刚才都说了」
我重复着深呼吸。将氯气味道的空气吸入,吐出,再吸入。
前辈轻轻地挥挥手。我注视着他。随后我攥紧拳头,走近泳池,踏上跳台。心脏仿佛立刻就要跳出来似的跳个不停。
我擦掉滑落到下颌的汗水,转过身去,将吸入的空气,吐了出来
「所以,前辈也一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贴心,更温柔。就算说不会原谅,就算说自己不温柔,到时候,一会还是会明白的!」
我还是老样子喜欢胡言乱语。想着这些,我结束了自己的话。
前辈没有起身,只是大惑不解似的看着我。
我的膝盖,如同嘲笑着自己丢人的样子抖个不停。我害怕得不得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强行调整呼吸。
我必须逞强。好似愤怒的冲动从腹底涌上来。我坚定意志。坦率的说出想折返,想回去,应该很简单吧。前辈一定不会责备我。然而看到她的脸,我就觉得这种做是绝对不行的。
我回想起八重的脸。我想再次见到向我伸出援手的她,和她说话。
我回想起凛子的脸。对怯弱的她,我无法置之不理。
而且,我不能让前辈看到我放弃的一面。前辈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不可以输。不可以放弃。
我必须告诉他,还有其他的答案。
我大大的张开双手,对前辈说

「请一定不要忘记,有个人是这样看待前辈的」

我在笑么。我没有哭出来吧。
接着,我向腹中积蓄力量,用笨蛋一样的巨大声音,宣言。

「我出发了!」

抛开犹豫、抛开迷惘、义无返顾地,蹴地而起。

背部将水面压碎。跑过来的前辈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冲到泳池中,被吞噬了。伴随着疼痛,水灌进了鼻腔和耳朵里。我忍不住张开嘴,升起银色的气泡。然而,疼痛渐渐缓解。似乎不用担心会窒息。
人工的水色墙壁开始被黑暗渲染。黑暗中,我掉了下去。我感觉到好似胎内的温度。如同被紧紧抱住一般,产生不可思议的安心感。然而,我不能停滞不前,我将手向半空中伸出去。
我踩着水,游了起来。八重在哪里呢。没有任何能够成为标记的东西。即使如此,我还是拼死挣扎着。轻飘飘的裙子很碍事。我胡乱的动着脚,游着。八重、八重、八重、还有凛子。我拼命的寻找她们两个。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飘过。从水底流出好像气泡一样的东西。
我连忙停止动作。银色的气泡亮闪闪地发着光,浮向空中。
它抚过我的身体,滑入我的耳朵。鼓膜发出声音而绷紧。我感到强烈的疼痛。与此同时,话语在我耳中直接泌出。

『极限。不行。不可能。破裂。崩溃。腐败。矛盾。乱七八糟。丢脸。事到如今。什么也』

没有脉络的单词,充满了脑袋。好恶心。就像无数的蚂蚁在大脑上乱过一样。呕吐感涌上胸口。然而除了银色的气泡之外,我什么也吐不出来。

『是我的错。然后,也是那个人自己不好。我们都有错,大家的都很残忍,然而,还是要赖那个人太糟糕了。既然如此,我』

银色的气泡变多,声音更加强烈。就好像鱼群一样,气泡从我身边穿过。大量的细语敲击全身。乱舞的声音简直充满暴力。
那些全都是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凛子、阿舞、纪子,她们伴着叹息聊着。

『那个人啊,还在和那个前辈来往?』『说真的,这种事无所谓啊。不过干得那么明目张胆很叫人恶心呢』『意外的有活力呢,阿梓』『不过是忙于对男人献媚呢』『还是老样子不会谗言观色呢』『和阿梓在一起,总觉得好累』『所以啊,干脆让她出点意外不就好了?哈哈,说过头了』

声音以可怕的势头将我吞噬。我全身窜起鸡皮疙瘩。我不要。好可怕。不想听。变得无法呼吸了。她们说什么都无所谓,但我不想知道。我堵住耳朵,咕噜咕噜的翻滚着。如同被风暴的海洋吞噬一样,等待着气泡过去。
然而,气泡接肘而至,毫不留情的拍打着我。
突然,声音以轻松的口气问道
『八重,你怎么看』
阿舞笑着说道。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阿舞不断说着我的坏话,似乎乐在其中。声音仿佛窥探着什么一般陷入沉默。八重犹豫之后,回答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哦』
气泡停下了。我茫然地被抛入水中。
我双手双脚被阻力提向上方,沉了下去。回过神来,周围的墙壁染成了红色。

——————呵呵
响起了女孩子的笑声。

如同召唤着疲惫不堪的我,温柔的声音将我包裹。好想就这样闭上眼睛沉没下去。我想做什么呢。突然,思维变得模糊。
我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什么的,而来到这个地方的呢。就连这种重要的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吐出气泡,渐渐地沉溺其中。
这时,我发觉别样的气泡环绕在我身体周围。小小的气泡滑过我脸附近。和刚才的气泡相比,气势不足。其中一个弱弱地滑入我的耳中。

——————啪唧,气泡破裂开。
『——————她对我说了,谢谢』

气泡,唱起歌。好像在哭,好像在笑。气泡用矛盾的声音在耳边细语。

『——————她对我说了谢谢。她愿意对我说谢谢』
——————然而,我已经不行了。

『到极限了。撑不下去了。我很丑陋。我很肮脏。我也就应该没事了吧。我想去相信自己没有问题,然而我还是无法相信。因为。其他解脱的方法,不可能存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仿佛开关被纷纷按下,气泡碎裂。这一次,它们在眼前激烈的明灭。
映入严重的景色,变成二重摄影动摇起来。黑暗的水面,与某间屋子重合起来。
我拼命地动起胳膊。我要抓住眼前映出的某种东西,拼命地伸出手。咕噜咕噜的,小小的气泡在耳边跃动,应声破碎。

就算喊着■■■■苦苦哀求,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啪

有一部分话听不清楚。我拼命地竖起耳朵。
每挣扎一下,空气就会肺部漏出来。银色的气泡汇集成为一个,将我四周包围。我被巨大的气泡包在了里面,呆呆的上浮,呆呆的望着气泡表面映出的景色。

可是,好难过啊,好痛苦啊。
——————救救我啊。

——————啪

八重,在哭。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哭。

我轻轻地向前伸出手。从内测接触富有光泽的气泡表面。气泡砕开之后,我又被卷入水中。即使如此,我还是伸出颤抖的指尖。

我很肮脏,我很丑陋。
伤害朋友,愚弄朋友,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我,非常丑陋,非常肮脏。
我受不了啊。我不行了啊。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啊
所以,所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大量的话语碎裂开。我听着这些声音,双手伸向气泡外。
手碰到了冰冷的水。伴随着这份触感,气泡应声砕开了。

——————啪唧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伴随着雨一样的声音,水落下去
气泡破碎后,包括围周围的水,全部落了下来。与此同时,我也落了下去。下落的感觉,在我腹中萌生出发寒的恐惧。我和无数液珠一起,被拍在了地面上。我摔在了满布尘埃的地面上,迅速抬起脸。
我在钟塔里。有人靠在昏暗的墙壁上,坐在那里。
是几个女生。其中一人抬起哭肿的脸。

我和她视线相接。她似乎一直在这里哭泣。那个羸弱的气泡,就是她的呢喃的话语吧。然后,那个声音传达给了溺水的我。
八重的脸扭曲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大喊。
我无法清楚的听到,对她的话作出回答

「——————对不起
于此同时,我抱住了她。

我紧紧拥抱她温暖的身体,拼命抚摸她的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不论我还是八重,脸都哭得稀里哗啦。刚才听到的八重的话语,在脑中咕噜咕噜地盘旋着。我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即便如此,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大叫起来
「回去吧……八重,一起回去吧。我来接你了哦,我来、接你了哦」
八重像哭闹一般摇摇头,无声地重复着不想回去。或者,她想表达的是不能回去吧。我抓住她的肩膀,粗暴地摇晃她的身体。
「笨蛋!不要一直待在这种地方!我,不要八重离开!我不要八重离开我!」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直压抑的情感爆发出来。
我还有两位前辈。托他们的福,我能够忍受孤单的日子。
可是,我好寂寞。每当放假,午休,一个人度过的时候,胸口就好痛。我感觉,任何人都不会再来搭理我。唯独八重对我投来的寂寞的视线是我唯一的救赎,因此我才能觉得自己并不孤单。可是,我真正的心愿,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而且,八重也一直都那么悲伤。
「像笨蛋一样!我们,像笨蛋一样啊!我喜欢八重,好喜欢好喜欢!其实我一直都好想和你说说话啊。我们再去一起聊天,一起去玩,好不好!」
就算被人轻蔑,就算被人小看,都无所谓。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八重哭着抱住我。她一次又一次的向我点头。之后,她吸了吸鼻涕。回过神来,我的脸上也沾满了眼泪和鼻水。八重再次重复
「阿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
「所以说,这种事已经够了啊!走吧!」
「——————走?去哪里?」
我感觉冰冷的声音殴打我的后背。我连忙将视线转过去。
在八重身旁,坐着一个黑发凌乱的女孩。在烫过的黑色头发下面,那双精疲力竭的眼睛映出我的样子。那双眼睛就像浑浊的玻璃珠,非常可怕。
是凛子。她就像被关了一百年的人,非常衰弱。
「从这里,怎么出去?阿梓啊,你知道出去的方法?我不觉得你能做到什么。门被锁上了。所以是出不去的哦」
凛子淡然地说着。冰冷的声音,逐渐侵染我的大脑。
如同回应这句话一般,抽泣声弥漫开。在凛子身边,新岛同学哭泣着。她把埋在膝盖里,颤抖着。还有一个人女生在新岛同学身边。她抱着肚子,缩成一团,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她就是被新岛同学关进去的人吧。
她嘴上,露出坏掉一般的扭曲笑容。
我全身一颤,连忙向大门看去。门上沾着血迹。更加浓烈的红色涂在门上。我转向凛子。
她的指尖染成鲜红,烂掉了。

「阿梓啊,你什么也做不到哦。别和我说话,好恶心」

凛子以淡淡的声音继续说着。我不禁吞了口唾沫。凛子那眼中,把我当成了傻瓜。
对她的愤怒,恐惧,懊悔,各种各样的感情在填满了心里,纠缠不清的感情侵蚀着大脑。讨厌的感情,仿佛要将全身都染成黑色一般。

淡然的声音持续着。我咽了口唾液。在凛子眼中,我就是个笨蛋。
对她的愤怒、恐惧、懊悔,许许多多的感情塞满我的胸口。发粘的感情快要将我的内心侵蚀掉。厌恶的感情仿佛将全身染成漆黑。

此刻,冰冷的手抚过我的脖子。
有人正笑着对我细语。

——————呵呵
『我啊,所以呢,对那个人说』
对,因为那些人把我关了进来,所以才被招来这里的。

女孩在细语。然而,塔里没有人在说话。我呼吸为之一窒,声音的主人没有身体。那个人一定被关在这里很久很久,连身体也丧失了。她的声音粘稠地缠上我。很快乐,很开心似的接着说道

『于是呢,去死吧,死掉就好了哦』

我注视着大门。新的血下面,果然残留着陈旧的血迹。
那个很急,比在现实中的钟塔里看到的更大。最初的事件的加害者以及被害者。将人关进来的人,以及被关进来的人。把人带来的人,以及被带来的人。没有她们的身影。如今只有细语,以及残留在门上的血迹,诉说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凛子露出扭曲的笑容,看着我。黑色的感情愈发激烈。

就这样留在这里就好了。我就按这个声音去做让凛子担惊受怕的死去就好了。然后,在这里继续等待其他的人到来,一定不会无聊的。所以————。

柔软的,抚摸我的耳朵。握住这只手的瞬间,我停下了动作。

『……你这算耍帅么,小不点』
我想起那个人的声音。那人发出讽刺笑声的身影,在眼前急速呈现。

『我恨的人,我是绝对不会饶恕,不会放过的。哪怕让对方去死也绝对不会』

那个人,其实是个温柔的人。我将我的认识,一次又一次对他重复。
我硬着嘴皮子说我过要来这里,然而,自己却被这种东西所束缚,这又怎么算。
我是来救大家的。然而我放弃之后,我说过的话将会成为谎言。明明都是千真万确的,确让事情变得无法叫人相信。那个人,将会无法成为温柔的人的。

「既然要耍帅,就必须贯彻到底————……」
我握紧拳头,俯视眼前的凛子。她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我不由自主想对她不屑地喊声活该。积聚在胸口的黑色冲动差点失控。
我抬起手——————。

「我真丢人呢,前辈!」
奋力在自己的脸上揍了下去。

眼前爆出金星。我不由自主当即蹲了下去。非常疼,感觉鼻腔散发出火药的味道。搞砸了啊。要是再稍微控制一下力道就好了。
「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疼死了啊」
「你、你在做什么?」
看着连声叫疼的我,凛子张大双眼。我将滑落的眼镜扶正,向她看去。我擦干眼泪,做出宣言

「凛子,从这里出去后,我,会像刚才那样,揍你的哦」
「————哈?」

凛子张大双眼。她一次又一次的眨着眼。这样的表情,我还从没见过。
真的好奇怪,要笑出来了。我本来想笑的,但强行收起表情。
「我一定要把你揍飞,就这么定了。我一直都对凛子很上火,因此,我要把凛子带出去。还有八重,我要和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我抡着手臂,再次转向门的方向。我感到空气的流动变得令人讨厌。存在于这里而不具身形的人正在动摇。钟塔的墙壁,开始染成红色。然而,唯独门没有变化。门就像某种象征,一直堵着这个冰冷的空间。
我,笔直地向门冲过去。我抓起门柄,把脚压在墙壁上。
「所以,在那里看着就行了!什么也做不到的话,别动就好了!」
放弃吧,哭泣吧!既然出不去,坐下就对了!
我大声撂下话,拉动门。门果然锁住了。
转动门柄也毫无意义。不管拉多少次,门依旧紧紧的关着。我放弃了。接着,我开始踹门。我灌入力量,胡乱的飞踢上去。传来硬质的触感之后,门突然变软。感觉就像在踢人的伤口。好恶心。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断继续。
反正我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而且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我不会放弃。就算天塌下下来,我也绝不能输。
我又踹了一脚。脚麻了。我喘着粗气,拭去额上的汗水。
正当我准备再踹一脚的瞬间。
「哇啊!」
门上的血迹突然变浓。踹上去的脚,埋进了特别红的部分里。
我连忙拔出脚。被啃咬一般的疼痛扩散开。皮肤上渗着血。这是把脚伸进长满刺的洞里,然后把出来的状态。塔里的气氛越来越糟糕,某人不高兴的气息充斥着周围,愈发浓烈。
然而,我对此不屑一顾,抬起手上的脚。

然后,朝门上猛踢。
与此同时,两只脚和我的脚并成一排。

「八重!咦……咦咦咦咦咦咦,凛、凛子!」
「什么啊,你这反应。真让人火大」
我看到身旁,叫了起来。凛子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八重看着我点点头。
凛子对我背过脸。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停止踹门。
「回去吧,阿梓,我想回去」
「…………离开这里吧。我差不多想出去了呢」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眼泪擅自从脸颊流下。我连忙擦了擦脸。
鼻水黏在毛衣上。凛子不悦的让我别忘她身上蹭。我们鲁莽地朝门上踹去。转身一看,新岛同学已经不哭了。她呆呆的注视着我们。另一个女生也不笑了。她露出惊讶的表情。总觉得,好愉快。脚好痛。门在扭曲。然而,就是踢不破。
每踢一脚,门就会磨掉鞋子,朝大腿刺出牙齿。连续的踢门,感觉渐渐变得疯狂。铁格子长出牙齿,有种仓鼠的感觉。我们或许只是走投无路,盲目的做出愚蠢的行为而已。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这样很好。如果意志溃败,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加可怕。
而且不知为何,我觉得很安心。我发自内心的感觉到,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用力踹门。同时,皮鞋已经被磨去超过一半。露出的赤足上,画出无数条线。皮肤被割开,血流了出来。我下意识差点摔倒下去。
即便如此,我还是稳稳站住。我用心祈祷,注视大门。

在下一刻,那个来了。
门柄剧烈的震动起来。

仿佛受到什么东西从外侧的打击一般。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件事,八重和凛子也停下了动作。门突然发生剧烈的扭曲。门无法承受来自外侧的力量,开始崩溃。
这扇门断然无法从内测打开。然而,从外面一定就能打破。因为被关在里面的人,曾经一直等待着来自外面的迎接。
望着这幅情景,我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那个人,是远比自己想象中更贴心,更温柔的人。
他不知道。然而我明白。

哐、哐、哐、哐哐哐
门在扭曲。发出可怕的声音。于是下一刻,门柄弹了起来。


喀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喇!
门被踢破了。在那边,站着怪物一般的人。
双手握着球棒的轮廓,仿佛不是人类。

对,我明白。
——————前辈,很温柔。

  * * *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啊,小不点,喂,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喂」
这便是前辈的第一句话。前辈一脸不高兴地环视空间内。八重她们噤若寒蝉。我十指扣在背后,回答前辈
「不知道。我只知道前辈来了,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一概不知」
「我在游泳池发呆,起来之后准备出去,结果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回过神来,眼前有一扇门,砸开之后就到了这里。怎么回事啊,这个好像新的午睡圣地的地方」
前辈露出非常不悦的表情。我不禁笑了起来。既然前辈说了,那一定就是事实吧。然而结果,前辈还是来救了我们。这足以代表一切。
我径直迈开脚步。我走到新岛同学面前,向她伸出手。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确定她站稳之后,我对她说
「新岛同学,拜托了,把她背起来吧。如果觉得难受,我也会帮忙的」
我指着一直躺在地上的人说道。新岛同学身体一颤。
把人关进去的人和被关进来的人,我并不知道我到之前,她们进行过怎么样的交流。新岛同学在害怕。躺在地上的人只有眼睛在动。
「为、为什么,我……我不要、坚决不要……」
「你觉得她会勒住你脖子?因为你欺负过她?我说的没错吧?」
新岛同学肩膀颤抖起来。然而,这个事实无法消除。
她把她关进了钟塔。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所以,你必须把她带出来哦。因为你把她关进去的,所以你必须把她带出去。若非如此,在真正的意义上是无法离开钟塔的」
我盯着新岛同学。新岛同学蹲了下来,一边颤抖,一边把女生背起来。
女生没有勒住新岛同学的脖子。她只是默默的,让新岛同学背着。
新岛同学的眼睛流下泪水。每走一步,她便扬起脸嚎啕大哭。泪水顺着干涸的皮肤滑落。我不明白这份泪水的意义。只是感到混乱么。还是说,对自己迄今所做的事感到后悔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哭呢。
不管怎样,能够得救真是太好了。前辈还是摆着一张不高兴的脸,弄响脖子。
从门内探出了脸去,只见红色的墙壁。然而仔细一看,上面布满裂痕。裂痕越来越深。墙壁摇摇欲坠,柔软地融化消失。
在后面,展开一片黑暗的天空。黑色之中,白色的星星眨着眼。
我眯细眼睛。风景又变了。在那前方,再不会迷路了吧。正当我如此心想的时候。

鲜烈的红色映入眼中。
纸伞在美丽的女孩背后绽放。

「————哎呀,欢迎回来」

茧墨小姐微笑着。小田桐先生抬起了脸,急忙地跑了过来。
我握住八重的手,推着她的背。她微笑着握住小田桐先生和我。看到八重跳了下去,我打算牵起凛子的手。她飞快地背过脸去。
「行了啊,我不想被让。阿梓先走吧」
「不要说这种话。好了,快去吧」
我推了推凛子的背,她勉为其难的走了出去。接着,新岛跳了下去,她将背上的人晃晃放在地上,当即瘫坐在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我转过身去,确认还有没有人。
此时——————她,还站在那里。

钟塔里,站着一个女孩。
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露出寂寞的神情。不久前从泳池中浮出过的白色的脸,凝视着我。然而,她唯独嘴唇扭曲地笑起来。

她将手扣在背后,望着我们。
「——————喂,小不点」
前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然而,我的眼睛无法从她身上移走。
她的嘴唇在笑。然而,她的眼睛在哭。非常,难以形容的表情。她轻轻地解开扣在背后的手。

她的指尖,染成鲜红。
仿佛想从钟塔离开,一直以来苦苦挣扎过一般。

「————过来吧!」

回过神来,我看出来了。我向她伸出手。
我祈祷声音能够传递过去。钟塔里非常黑暗。而且,非常寂寞。

「过来吧!走吧,一起走吧!」
门已经打开了。她应该可以离开那里了。

女孩倾首。那双眼睛微微张开。眼角蓄满泪水。
我向前走出了一步。我挥开前辈的手,朝她伸出手去。
此时,红色的嘴唇动了。

——————呵呵
嘴唇柔软地歪曲起来。

湿滑而煞白的手伸了过来。我的手被冰冷的腐肉包住。
我瞠目结舌,眼前的女孩露出扭曲的笑容。

呵呵、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发出哄笑。下一刻,我的身体以可怕的势头被拉过去。

「——————」
我被拉向黏糊糊的门中。就这样,快要被吞噬的时候。

前辈扬起球棒。

球棒像断头台一般,在煞白的手臂上挥了下去。与此同时,前辈抓起了我的衣领。女孩的手松开了。下一刻,前辈带着我跳出了裂缝。
穿过了现实中的钟塔大门。在空中,前辈的手松开了。我被扔向了地面。在那里,小田桐先生接住了我。我茫然的向钟塔转过头去。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瞬息之间,我什么也没弄明白。如今,唯独恐怖占据我的大脑。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

在钟塔里,女孩停下了笑容。
她茫然的,被留在了钟塔里。

「——————………………、啊………………」

我们的视线相接在一起。她露出一副走投无路般的表情。
她轻轻向前方直视,伸出那只溃烂的手。

在她眼前,门关上了。

我张大双眼。茧墨小姐站在钟塔前面,转着纸伞。
红色在旋转,钟塔开始崩溃。关上大门的那个就像糖工艺品似的扭曲起来。停下的指针旋转起来。在指到零的瞬间,钟声开始响起。

铃哐、铃哐、铃哐、铃哐、铃哐、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里面传来了哭喊声。我挣扎着站了起来,但在下一刻,小田桐先生堵住了我的耳朵。伤痕累累的皮肤叠在了我的耳朵上。就像是保护孩子一般,小田桐先生将我紧紧抱住。从他手臂的缝隙中,我注视着钟塔。钟塔渐渐扭曲。大门仿佛承受着来自内侧的击打一般,激烈的摇晃着。

然后,钟塔崩塌了。
我确实看到了这一幕。

————吱
钟塔敞开着的门在摇晃。塔内已然空无一物。
墙壁也没有染成红色。女孩的身影不在了。异界消失了。

她,依旧被关在了里面。
——————啪

茧墨小姐收起纸伞。在此前一刻,我伸出手。
门离我太远太远。然而,我看到了里面染成红色

「——————咦?」
——————哗

有什么人,有一个美丽的人在里面笑起来。我看到了身着豪华衣装的身影。是不是只有我看得到呢,没有人做出反应。她像歌妓一般穿着红色的衣服,撑着黑色的阳伞
她用温柔的声音细语
『哎呀,真是帮大忙了啊。有老鼠在角落里筑巢了,消灭起来很麻烦呢。虽然放着不管,但让我十分烦闷呢。你们能帮我将其排除掉,真是帮大忙了。在此谢过』
寒气窜遍全身。女人绝艳地笑着。
那副笑容,在我看来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今天经历过的一切,也不及女人笑容的可怕。她突然在嘴唇前面竖起食指。

用如同坦白恶作剧一般的声音说
『————要保密哦。忘掉吧』

眼前的景象融解消失了。钟塔里,果然没有任何人。我放下了毫无意义的伸出去的手。随后,猛烈地睡意向我袭来。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力量从身体里散去。某人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阿梓同学…………阿梓同学!」
「骗人、阿梓、阿梓、喂!阿梓!」
是小田桐先生的声音。八重在远处哭泣着。学长没有出声。听不到。
接着,有人急忙冲了过来。那个人粗鲁地抱住我的肩膀。我的身体被猛烈地摇晃,强烈得让我觉得好痛。小田桐先生出声制止。温热的液珠落在我的脸上。
「别开玩笑了阿、阿梓,你不是说要揍我的么,喂、阿梓!」

这是凛子的声音吧。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我觉得。
——————啊,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我曾觉得

感觉好开心,我笑了起来。然后这时,如雷鸣般的响声落了下来。
「不要笑啊,你这魂淡!起来,给我起来!」
但是很抱歉,我实在太累了。我违逆着对我的呼唤,睡了下去。疼痛什么的,也渐渐远去了,消失殆尽了。没有恐惧,没有寂寞,只是。


为没能听到前辈的声音,而感到遗憾而已。

  * * *

————我做了个梦。

我,在学校的教室里。从敞开的窗户送进凉爽的风。不太干净的窗帘悄无声息的掀卷起来。蔚蓝的天空十分澄澈,运动场上空无人影。
我把脸埋在粉色的对襟毛衣里,正在午睡。然而不知为何,我能看到周围的样子。

八重和凛子站在我身旁。两人抚摸我的脑袋,穿过了教室。
门嘎啦一声打开。她们小心不要吵醒我,悄悄的出去了。

——————再见咯,阿梓。
两人招了招手,消失了。

接着,一个陌生的气息站在我身旁。
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她好像要哭出来,又好像非常怨恨,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她咬紧嘴唇,准备向我伸手。可是,她把手放下了去。我也没动。没有握住她的手。不久,她穿过了教室。
在门前,她犹豫了一下。然而,她握起门柄,将铁门拉向跟前。门发出吱的声音,打开了。

她无言地消失了。

接着,我身旁的椅子被粗暴地拉开。
一个熟悉的人轻轻地坐在了上面。他粗暴地翘起腿,用百无聊赖的眼神扫过不算干净的天花板。不久后,他呢喃起来。

————你果然和我不一样啊。
你呀,别在和我,还有这种事情发生牵连了。我觉得,你就单纯的,率直的,像笨蛋一样看着前方就对了。然后,普普通通的活着,普普通通的死掉就好。

前辈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这话很莫名其妙。他原本想表达什么,我不太明白。前辈蹙起眉头。之后,他不开心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套着塑料的圆椅子一度倾斜,然后还原。
前辈一语不发的俯视着我。我打算起来。然而,身体无法动弹。

我还,没对前辈。
说上一声谢谢呢。

————再见,小不点。


前辈如此说道。我想告诉他,我希望他不要说这么悲伤的话。然而,前辈挥了挥手,走掉了。我一次又一次的追赶,他的背影却越来越远。前辈将手放在了门上。

门悄无声息的打开,虽然关上。
「请等一下,前辈!」

叫喊着直起身体
空气中漂浮着药味。映入眼帘的墙壁和天花板是白色的。窗户送进的凉风,掀起洁净的窗帘。我呆呆的环视周围。
「——————…………咦?」
我在病房里。床旁边,是套着塑料的圆椅子。仿佛有人直到刚才还坐在上面。我看到了门。然而那里没有任何人。
我想跑出去,但我办不到。我拼命地咬住嘴唇,想要忍耐,却无济于事。大颗大颗的泪水流出来。我放声大叫。

向已经,不在这里的人

「前辈,你这个笨蛋!!!!!!!!!!!!!!!!!!!!!!!」

那,只是一个梦。然而,
非常非常悲伤,悲伤得我无力支撑。

  * * *

护士小姐来到病房之后,造成了轰动。
我似乎睡了整整两天。
联络之后,爸爸妈妈立刻赶了过来。妈妈与我非常相似的脸扭曲着,哭了出来。被爸爸怒吼了一通,我也哭了。之后,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情况。
这里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医院。据说,我和八重还有凛子一起寻找下落不明的新岛同学,去了钟塔。然后,我偶然发现了新岛同学她们,但是我在楼梯上不慎失足,滑了下去。似乎成为了这样的故事。备用钥匙的事露陷了,据说做完询问之后,被全部没收了。钟塔似乎被完全封锁了。

再也不会有人打开那扇门。
再也不会有人被关在里面。

第七号七大不可思议,或许总有一天会消失吧。
或者是变换形式,继续流传下去吧。

第二天,看准父母不在的时候,他来看我了。
穿着西装的小田桐先生,面带笑容地抬起手。
「你好。这是慰问品。身体还好么?」
她的手上戴着皮手套。黑色的人造革,将手覆盖得严严实实。小田桐把花束交给我,还送了水果篮子作为礼物。
「非常感谢……那个,小田桐先生。大家,还好么?」
「啊,不必担心。和新岛同学一起的少女……尤其是那孩子似乎非常疲劳,虽然让人担心,不过似乎只是自家疗养的范畴。那个地方,在异界中也数罕见,将现实的空间……将钟塔再现了出来。在里面的人,比起强行闯入你,体力上的消耗应该要意外的少吧」
小田桐先生淡然地讲述着。她的声音让我感到放心,充满力量。
我深深点头。同时,我回想着那个夜晚。

转着红色纸伞的茧墨小姐。不可思议的另一个世界。不断哭喊着想要出去的女孩。
「——————最好还是不要问哦。我是不会回答的」

在我提问之前,他如此说道。小田桐先,紧紧握住那只手套之下的手。之后,他看着我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
「你最好还是别再牵扯进来了哦。还是什么也别知道为好。我只希望你能够笔直向前,不要迷茫,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这番话,和前辈的很像。
我回想起梦中的画面。前辈离开了。然而,我却无法动弹。
前辈,再也不会来见我了么。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感觉前辈再也不会来学校了。这样的想法挥之不去。我又一次强行说服了爸爸妈妈之后,来到了外面,和前辈打了电话。然而,前辈的手机没能打通。

前辈去了很远的地方吧。我强烈地感觉到。
可我还没对他说声谢谢。
还有很多话没有传达给他。

「……门打不开的时候,前辈来了」

我察觉到之后,嘟嚷起来。温热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泪水擅自跑了出来,啪嗒啪嗒的,打在西装上。
「……前辈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我们那里,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回过神来,眼前有一扇门…………」
小田桐先生,没有对我的泪水做任何评说。他默默的,视线落在西装上。我只顾着发出呜咽。不久,他开口了
「异界,会被人的意识所左右。有明确的目的地,拥有要到达那里的意志,就能够到达那里。否则就会一直迷路……既然迷路之后,到达了你的身边,那就表示,雄介一定想去你的身边吧
回想起前辈那张不耐烦的表情。回想起握着球棒的轮廓。
前辈救了我。他确实来救过我。
小田桐先生微微的笑了起来。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那家伙,没有察觉到吧」
前辈就算没有察觉到,还是来救了我。

「…………我还能,再见到前辈么?」
「那家伙有个毛病,一旦钻起牛角尖,说什么都不管用。我会告诉他,没什么好固执的。转达他,轻轻松松的去见你就好了」
小田桐先生对我这么说道。我劳烦他,对他鞠了一躬。

不久,小田桐先生离开了病房。
我就让花束放在床上,眺望天空。

秋日的天空,美丽而晴朗。我一边凝视着流云,一边呆呆地想着。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前辈会来陪我,我就不会害怕。因为前辈肯陪着我,我才敢去救八重她们。我能在前辈面前全力以赴,得到他的帮助,非常开心。
我耍帅,我挺起胸膛。只要有他陪着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啊、什么啊」

这时,我突然察觉到。察觉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很久以前,在汽车站跟在前辈身后的时候。
或者,是从第一次得到他帮助的时候,或许,我就萌生出了感情。

「——————…………是这样啊」

胸口好痛。我将脸埋进花束。我感受到了香甜的花香。我用白色的花朵藏起我的脸,隐隐地哭起来。前辈太狡猾了。我刚刚察觉到,他就消失了。
然而,我擦掉泪水,抬起脸。

我要再次见到前辈。一定要见到他。
我,如此深信。他不来见我的话,我主动去见他就可以了。
即便,我现在还见不到他。

我有话必须传达给他。
我要对他说谢谢。另外,我还要告诉他。

告诉他,前辈那个时候,露出了非常悲伤的表情。
告诉他,说出不能饶恕憎恨的人的时候,看上去非常悲伤。
————没错,我必须传达给他。
————前辈他,一定没有察觉到。

突然,病房外传来了叫声。我连忙再次擦掉眼泪。
我感觉到,某人的气息就在门外。热闹的声音,从门外漏了进来。

八重,这样就行么。带曲奇来医院,是不是很不好?
咦,不行么?阿梓的话,我觉得没问题吧。
喂,为什么我们也要陪着?
那个,我和小舞过来,合适么?
没什么不合适吧。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说清楚,不是么?去见见啊。我今天可是准备挨揍的呢。肯定让你解气。
哈?又不是偏要看凛子挨揍才解气,我又不想看。

响起吵吵嚷嚷的热闹声音。在下一刻,声音一同静了下来。伴随着沉默,越来越紧张,然后气氛突然打破。

————叩、叩
仿佛经过洗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请进!」

我面带笑容的回应道。
于是,门缓缓地打开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2 06:43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


樱花的花瓣,如骤雨般飘舞零落。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将流泻的白色轻柔地弹开。她无意义的伸出手,拈起一片花瓣,又马上放开。

盛开的樱花下,伫立着黑色蕾丝的少女。

她的身影,如非人之物般美丽。不祥的黑色倩影,映衬在白樱之下。
这是一幅如画般美不胜收的景色。一切都缺乏现实的味道。

她用猫咪一般的眼睛看向我。红色的嘴唇柔软的弯起来。
她露出美得沉鱼落雁的丑恶微笑。

那一天,映入眼中的情景,如今依旧烙印在眼皮之下。
和她相遇的最后,我有了一些体会。

纵然时光流转,她还是那么不祥而美丽。
就算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都难逃破灭,唯独茧墨阿座化不会改变。

纵然我失去一切,唯独她会留下来吧。
我确信,这一点让我安心,胜过一切。


同时,也是最令我愁苦的事实。

  * * *

我感觉做了个漫长的噩梦。是一个喉咙好像被勒住,喘不过气来的梦。
现实的剧痛,将我从梦中割离。尖锐的火热撕裂手掌,陷入肉里。

不堪忍受的疼痛让我发出惨叫,弹了起来。我仿佛从海底急速上浮一般,睁开眼睛。与此同时,我的脸被某种东西盖住了。黑色而柔软的人类毛发,堵住视野。

如死鱼一般浑浊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眨着。
如同暧昧噩梦的延续,消瘦的女人紧盯着我。

我对这张如死者般煞白的脸毫无印象。女人干涸而扭曲的嘴唇颤抖起来。
意外的高,而怪异的稚嫩声音,从唇缝中流出。

「……………………什么啊。没死么」

女人缓缓起身。响起湿润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我手掌中拔出来。
不顾我的惨叫,女人走了出去。黑而厚的裙子轻轻摇摆。她手上握着血淋淋的橛子和锤子。我呼吸为之一窒,将脸从女人身上背过去。
伴随着门所发出的倾轧声,气息消失了。我将化作滚烫之块的手拉到跟前。

手掌的中心,开了一个浅浅的洞。
似乎是被那个女人凿开的。

我四下张望。然而,一动起脑子,钝痛便蔓延开,视线不稳定的摇晃起来。我压抑着头痛和呕吐感,做起了深呼吸。等到平静下来,我重新确认周围。
昏暗的室内,摆着一排柜子,褪色的旧书收纳其中。头上是透明的玻璃灯罩,装点成书的形状。盖满灰尘的老鹰标本与我四目相接。
我产生一种类似即将被捕食的兔子的恐惧。单纯而明确的不安,刺着我的胸口。

这里,究竟是哪里。不止如此。
———————我,到底是谁

饱受不安折磨的心脏,激烈地吐出血。伤口配合着心脏的鼓动正在搏动。
冷汗渗出来。无论如何在脑内探索,还是找不出记忆。我完全没有办法确认自我。虽然混乱不堪,我还是想要站起来。至少,我必须确认现状。
下一刻,肚子剧烈的痛起来,我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向肚子看去。

西装下面的衬衫,全是血。肚子破开了。
我注视着原因不明的伤,杵在原地。

之前所无法比拟的不祥预感开始翻涌。我无法直视伤口,让视线逃开。我动起颤抖的脚,强行站起来,向敞开的门走去。

确认女人不在,我来到走廊上。右边是尽头。
我站到左边,关上门。在被堵上的视线打开的同时,我发出惨叫。

墙边,是一具男性尸体。

「……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我的提问。靠在走廊墙壁上的男人,一动不动。
西装染成锈红色。他全身被打上了无数的橛子
两根橛子贯穿眼窝,周围的肉被扯了下去。从嘴里伸出的舌头,被定在下颌上。在开裂的额骨中,橛子艰难的固定着。
肚子和喉咙上也刺着橛子。从全身长出橛子的样子,超越了人的理解范畴,令人联想到异形。好像是某种仪式的要素。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具尸体,是刚才那个女人弄出来的么。

我感觉脖子被冰冷的手掐住。像小孩子一样,在恐惧的侵袭下无力支撑。我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但是,我飞奔出走廊,又遇到了新的尸体。
直线延伸的长长走廊上,许多具尸体被钉成十字。

尸体,全都被橛子刺穿。

而且,一部分尸体能够确认到缺损。最跟前的尸体,头部被切断了。
脖子扭曲的断面上,插着大量的橛子。橛子仿佛将狭小的伤口填满一般,不留空隙的紧密相连。腐臭灼烧胸口。尸体的皮肤腐烂脱落,几根橛子发生倾斜。
我又跑了起来,但立刻摔倒下去。我的膝盖在咯吱作响。我忍不住当即吐了出来。呕吐物撒了一地,我粗暴地擦了擦嘴。

这个地方,太扭曲了。必须赶快逃走。
我为了站起来,将手伸向墙壁,但手抓了个空。

墙壁突然断绝了,前面是楼梯。
我茫然的望着向头上延伸的楼梯。如果朝二楼走,会离出口越来越远吧。虽然我明白这一点,但我还是冲上了楼梯。
我最想离开的是尸体。除此之外,我没有余力去思考。
我向二楼冲上去。老旧的木地板咯吱作响,发出危险的声音。我把手放在门上,将其推开。我无视途中的槅扇,在宽阔的通道中奔跑。我害怕止步。
逃到最后,我来到了最深处。我将手放在双扇平开的槅扇上。忽然,我感觉到里面有人。类似激昂的不可思议的冲动翻涌起来。我猛地打开槅扇。

艳丽的红色灼烧我的眼睛。
染成黑色的榻榻米上,站着一位少女。

她全然不顾这里是房间内,撑着红色的纸伞。充斥着昏暗的世界里,那点点红色是唯一的点缀。我感觉到仿佛从暧昧的噩梦中苏醒一般的舒服。她缓缓转过身来。好似蜘蛛网的蕾丝边摇曳着。黑色哥特萝莉装,仿佛是舞台表演的服装。

美得令人恐惧的脸,看着我。红色的嘴唇柔软的蠕动着。

「哎呀,真慢啊。还以为你死掉了呢」
甜腻的声音响起来。她如同面对亲昵之人,耸耸肩。

随后,少女露出绝美的微笑。

  * * *

——————咔嘣

响起硬质的声音。少女背对着我,咬碎巧克力。
刚才的微笑就像假的一样,她没有转身。我循着冰冷的视线看去过。墙边摆放着什么。认清被昏暗包裹的轮廓,我倒抽一口凉气。

「……………………………………什」
和一楼一样,墙边摆放着凄惨的尸体。

少女一边咬着巧克力,一边欣赏着尸体

所有的尸体上都打着橛子。

缺少手臂,缺少头部,缺少腹部,缺少左半张脸。伤口上向就刺出的骨头一样,排着橛子。回过神来,榻榻米因血潮而变色。按常理来说,应该散发出血腥和腐臭,但我的鼻子已经麻痹。或许由于我一直傻站着承受冲击,身体的感觉已经远去。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的理解无法跟上眼前的惨状。我呆呆地呢喃起来。

少女再次转过身来。从红色纸伞下面,仿佛感到意外的眼睛映出我的样子。
她将柔软的松露巧克力推进嘴唇里。唱歌一般细语道

「恐惧也好,憎恨也好,厌恶也好,欢喜也好。望着尸体,人所产生的感情是多种多样的哦。然而,这话从你嘴里听到,令我意外呢。这里发生了什么,你应该也知道吧?不然,我在一楼对你说出那番话的辛苦,可就白费了哦」

少女的话让我蹙起眉头。她的口气,就好像我们认识似的。我不记得听她说过什么。记忆果然没有恢复。
「抱歉,我想不起来。你究竟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究竟……不,不对。不对……在此之前」
脑袋剧痛无比,混乱愈发严重。感觉肚子上不快的疼痛也在增强。
温热的血滑过皮肤的触感,令恐惧沸腾。我将心中的不安倾泻出来

「我是谁……………………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在尸横累累的异样场所,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扔进了夜晚的大海。没有一缕光明,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浑然不知。少女听到我的话点点头。她咕噜咕噜地转着红色的纸伞。

「原来如此,变成这样了啊。这是出乎意料的事态呢。不过,我并不为此困扰哦。对你来说似乎也能成为消遣。不过,这种事态不会让你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愉快呢……反正与我无关」

——————咔嘣

少女咬碎另一块巧克力。一颗樱花型的巧克力破碎掉,柔软的包芯流出来。尸体摆在面前,少女进食着糖果。我察觉到她的异常性,浑身发寒。
少女对我非难的眼神不屑一顾,突然细语
「姑且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她再次向我看来。如宝石般透亮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身影,发出甜腻的声音

「——————我的名字,是茧墨阿座化哦」

下一刻,眼前漫樱飞舞。雪白奢华的花之海洋驱散黑暗。
充满现实感觉的幻觉逼近眼前。灌入春风,我快要会想起什么。然而,幻觉立刻消散了,再次回到了空气浑浊的黑暗房间。
茧墨,不在意我的惊愕。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淡然地接着说道

「这样,你是谁我就回答了呢。至于这里是哪里,我是谁……你就自己去想吧。这些只对你是必要的信息。我先保密吧」

还是这样比较愉快呢。
——————咔嘣

响起硬质的声音。茧墨就像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微笑起来。
她似乎不会再透露任何东西。她转着红色的纸伞,走了出去。一边散发出甜腻的味道,一边从我身旁穿过。

——————啪

茧墨收起伞。被丝带束缚的纤细背影,渐渐被吞没于黑暗中。
我连忙追上去。就算他告诉了我名字,我还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茧墨有意识地对我隐瞒信息。她望着尸体笑着的样子,非常丑恶。
但是,在这犹如暧昧噩梦般的状况下,她对我而言,是唯一确实的存在。
「等等,等等我」
我呼喊着,茧墨没有回头。她始终贯彻着傲慢的态度。
我拼命地寻找言语。我跟在她身后,依赖地叫起名字
「麻烦等一下,那个…………阿座化小姐!」
不知为何,我不想叫她『茧墨』。
她停下脚,转过身来,露出意外的表情
「还真是新鲜的称呼呢。不过无所谓。总归没有叫我茧墨,这样就够了。因为茧墨,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字呢」
她露出平静的微笑,继续前进。她虽然没有回头,但她似乎明白我跟在她的身后。我还是不明不白,跟着她走去。

刚下楼梯,传来不可思议的声音。就像钟声一样,响起空洞的金属声。
铿————————————,铿————————————!

我浮想起煞白的手握着橛子,挥下锤子的样子。
走过摆满尸体的通道,空洞的声音越来越近。感觉耳膜快要被震破了。
接近声音很危险。我无法应付从腹底喷涌而上的恐惧,向茧墨问道
「阿座化小姐,这究竟是去哪儿?」
茧墨没有回答。但她就如同取代回答,停下脚步。她纤细的手指伸向前方。
涂成黑色指甲反射着哑光。

「————————你去看看」
在她的催促下,我直视摆在墙边的尸体。

两名男性死了。一个人穿着质朴的西装。另一个人,能够看出穿的是衬衫和西裤,但血染得太夸张,连颜色都无法分辨。
浑身是血的尸体,没有右手。就像排列在牙床上的牙齿一样,伤口上刺着橛子。我突然察觉到了。伤口的形状很奇特,不认为是利器切开的。

就像,是被咬出来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吃了人呢。

「就算是你,也应该察觉到了吧。看清楚伤口的差异。一方被某种东西吃过。而另一边不是被吃的。是非常正经的尸体哦」
茧墨甜腻地细语,挥动手指。她在空中描摹尸体的轮廓。
实际上,她没有接触尸体。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好想吐。我没有余力去思考她指出的差异。就像爱抚尸体一般挥动手指的茧墨,十分丑恶。
「正经的尸体,怎么可能。你的话,我听不明白。请别那样笑了。真是低级的兴趣」
我控制不住向她反驳。与此同时,我察觉到。
我断然无法认同她嘲笑他人死亡的态度。这种反驳,已经在我内心深处根深蒂固。茧墨轻轻地张开眼,愉快的说道
「原来如此,相当有意思呢。我想暂时性的丧失记忆之后,留下的东西会是什么,结果是这样么。真是不错的选择。你大可感谢你自己的本性」
茧墨的手像蝴蝶一样挥动。白皙的手指翩翩舞动。
我感觉被她戏弄了。虽然变得不高兴,但茧墨的话让我看到了一线曙光。她称我的记忆丧失是『暂时性的』。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我觉得,她的断定,足以让我相信。
「我的记忆,会复原吧?」
我提心吊胆的问道。少女浑身散发出超越人类认知的气场,很难和她对等的说话。
茧墨轻松地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医生。不知道哦。从白纸开始重新谱写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痛苦的记忆会全部消失。对你来说,这或许是一种幸福哦?」
她冰冷的眼神,投向我的肚子。伤口隐隐作痛。
好似猫咪的眼睛眨起来。她一时观察着我的肚子,忽然移开视线。
「也罢。终归都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哦」
她将视线放回到尸体上。仿佛将我的话统统忘掉,再次露出微笑。
在我责难之前,她走了起来。我无言地跟在她的身后。

我的意识,再次集中到橛子的声音上。
我们就像牵着线一般,循着声音前进。


如葬礼的钟声,空洞的声音响个不停。

  * * *

铿————————————,铿————————————!

在近处,橛子的声音在响。我们来到了里头的一个小房间。
那是一间远离主要房间的通道上的,堆满冬用棉被的小房间。铺有地板的地面上,散乱着干透的尸体。尸体上插着无数橛子。
沿着脊骨被打入橛子的样子,如同异形的野兽。虽然看得出枯瘦的尸体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但脸上的容貌已经无法辨认。腐烂、崩溃的嘴里,被橛子不留缝隙地塞满。眼睛和脸上同样插着橛子。

就像干枯的青蛙标本上,刺进无数根针一样。
在老人的尸体旁边,坐着刚才那个女人。

她对我们不屑一顾,在老人的手指上打进橛子。十根手指,已经有八根被凿烂。根部和关节被打上橛子的手指,就像甲壳虫的脚一样扭曲。
被橛子贯穿、凿烂的指头,和地板融为一体。
「你好呀,老人家。你在这种地方呢」
不知在想什么,茧墨对老人的尸体说起话来。她的话自然不会得到回答。
女人对擅闯者头也不回,继续打着橛子。茧墨不懂客气的接着说道
「哎呀哎呀,尸体没有被咬过的痕迹。逃出来固然是好,然而是心脏麻痹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呢。一切都是枉然,真难看。死倒是无所谓。真希望别给我添麻烦呢」
听到这番话,我察觉到。老人的身体没有缺损。老人似乎离开了那些被吃过人,一个人逃了出去,但在最后力尽人亡。隐藏起来的房间,与我醒来的房间很像。
————我也是抛弃了别人,逃出来的么?
「尸体固然值得欣赏,但此次的事件太麻烦了。娱乐与辛苦不相匹配……都让我想对死者抱怨两句了呢」
无视我想提问题的视线,茧墨接着说下去。就像玩笑已经开完一般,她耸耸肩。红色的嘴唇弯起来,接起不祥的语言
「真受不了,平时都托那只狐狸的福,陷入麻烦而又古怪的事态中去了」
——————狐狸。
这一瞬间,我感受到头部仿佛遭受重击的冲击,产生出生理上的厌恶。我当即跪了下去,按住肚子。油汗渗出来,胃液从颤抖的喉咙下面涌上来。
不明正源的恐惧,灼烧我的背脊。我不住的咳嗽,甩甩头。

我在害怕某种东西。感受就好像听到鬼故事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狐狸,究竟是什么。

「阿座化小姐,狐狸,狐狸是什么?」
「……………………」
「请告诉我,阿座化小姐」

茧墨没有回答。她的视线依旧固定在老人和女人身上。
女人执着地挥下锤子,在老人的小指上钉上橛子。

铿————————————,铿————————————!

「抱怨就到此打住吧。我真正想谈的,其实是你」
茧墨对女人说道。女人继续打着橛子,看样子没有去听茧墨的话。我突然察觉到,在这个屋里,只有茧墨和我,还有这个女人。
其他人,都死了。是谁杀的人,是谁吃的尸体。
腐烂的尸体大概在以前就被吃过吧。我没有记忆,我不觉得在这里度过了很长时间。茧墨也是一样。既然如此,杀人的,不就是这个女人了么。

是她杀人了人,把人吃掉,打上橛子的么?
「你最初打上橛子的对象,在哪里?」

茧墨说出我无法理解的问题。女人仿佛背后遭受冲击一般,有了反应。
她把橛子留在老人的指头上,缓缓的站了起来。她单手提着一个看似很重的篮子。哐啷,篮子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在里面,装着无数的橛子。女人似乎感觉不到重,轻而易举的举起篮子。
她抽出一根橛子,转向我们。死鱼一般浑浊的眼睛,捕捉到了我们。仔细看她黑色的衣服便能发现,上面沾满了血。我眼前浮现女人咬住尸体,消磨时间,吮吸腐肉的身影。汗水顺着背脊流下。然而,茧墨一动不动。

我知道。就算没有记忆,我也可以怀着确信断言。
她会对他人的死发出冷笑。同样,也会对自己的死露出微笑。

也就是说,纵然察觉危险,她依旧既不会躲,也不会逃。
这样下去,茧墨不是会死么。想到这里的瞬间,某种东西灼烧我的脑袋。

我绝对不想看到她的尸体。茧墨阿座化会死,想一想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应该正是我待在她身旁的原因。

我向颤抖的脚注入力量。我猛地踢起地面,朝她娇小的身体抱上去。
我不由分说的将她横着抱起来,冲了出去。蕾丝在怀中摩擦,我被甜腻点心的味道所围绕。我在做什么?我一边奔跑,一边质问自己。头痛和腹痛越来越剧烈。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茧墨,只见她理所当然一般浅浅地笑着。
伴着激烈的脚步声,女人从身后追上来。响起联想不到属于人类之物的怪声。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认为女人明白自己在叫喊什么。
我每次踢起地板,血便从腹中流出,膝盖发颤。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奔跑。
拐过几个拐角,穿进了满是尸体的通道。噗啦一下,脚底有什么东西被踩烂,力量从膝盖被抽出。我当即摔倒下去。我似乎踩到了人的腐肉。
我想要站起来,但脚使不上力。疼痛与恐惧在全身绽开。
在我的身体下面,茧墨就像晒太阳的猫咪一般眯着眼。女人的脚步声从背后逼近。
下一刻,茧墨的膝盖没入我的肚子。
「——————噶哈」
「——————滚」
茧墨低声说道。我按着肚子倒向一旁。堵住的气息,伴着唾液吐了出来。眼前因剧痛染成红色。在湿润的视线中,茧墨堂堂而立。
她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对着女人。

——————啪
茧墨撑开红色的纸伞。在黑暗中绽放的红色,缓缓旋转。
——————咕噜咕噜
空间扭曲摇晃。空气像糖一样粘性增加,渐渐扭转。

奇异的感觉包围全身。下一刻,好似饿狗的咆哮震撼大屋。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停下,迅速向两边张望。煞白的脸上瞬间飘过明确的恐惧。
篮子从细腕中滑落。无数的橛子撒在一旁。就好像发生地震一般,地板震动起来。但是,橛子没有动。现实的地面维持着静止。
实现变成两重。虚幻的情景像薄纸一般,重合在现实的情景上。

有『什么』从黑暗深处出现了。巨大的『什么』蠕动着。
这次,幻影的地面,因肉堆而产生激烈的震荡。

看到突然出现的异形,我歪起脑袋。相比最原始的恐惧,单纯的疑问要更胜一筹。
其实我应该逃跑。虽然明白这一点,然而我身为人类,萌生强烈的疑惑。

——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起异样的咆哮。『什么』柔软的嘴唇颤抖起来,向天花板喷洒唾沫。

不知何时,走廊上出现了复数的人影。恐慌状态的男男女女在走廊上奔跑。
『什么』张开厚厚的手掌,抓住逃跑男人的腹部。就好像吃掉人形的垃圾一般,将头咬掉。石磨一般的牙齿相互咬合,头发出难听的声音,被磨断。

『什么』吞下了男人的头。咕噜,喉咙生生地动起来。
『什么』接着抓住怯立的男人的手臂。伴着惨叫,男人被吊了起来。

手臂被轻易地拧断,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留下手臂,男人掉了下去。
凄惨的情景超越了理解的范畴。我茫然地杵在原地。
茧墨取出点心。仿佛将人被吃掉的情形当做开胃菜,咬着巧克力。
「噫、噫、噫、噫、噫、噫、噫」
女人发疯似的摇着头,向后退去。像小孩子一样害怕的样子,令人痛心。
我突然察觉到。如果她还能算作女孩的范畴,岂不是非常年轻。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女人抱起脑袋,蹲了下去。血幕延伸至腹部,『什么』向女人冲去。我呼吸为之一窒。我无法对女人见死不救。但,我的身体动不起来。
我背过脸去,攥紧颤抖的手。但是,『什么』直接穿过了女人。
我松了口气。茧墨咬碎巧克力,低声说道

「那终究不过是幻觉。就算放任不管,也不会增加新的死者」
而且,也无法阻止。那个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什么』咬下倒下的老婆婆的左脸。厚厚的舌头润湿嘴唇,舔下脑袋。一个人尖叫起来,逃上楼梯。人们就好像被拖拽住一般蜂拥而至,消失在二楼。
『什么』上下运动巨大的眼皮,睫毛打在一起,爬上楼梯。
我祈祷『什么』钻不过去。但是,『什么』就像在嘲笑我一般,扭曲身体,开始上楼。过于硕大的臀部左右摇晃,被吸进了墙壁的缝隙间。
『什么』将丑恶的身体像蛞蝓一样挤进去,朝上方而去。

——————啪

茧墨合上纸伞。如同舞台谢幕一般,幻影消失了。
我呆呆的杵在原地。脑中恍若一面白纸。我无法做出任何思考。惨剧的冲击,让我陷入虚脱状态。但是,理解徐徐跟上。
刚才,我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拼命的从喉咙挤出声音。

「…………刚才的,怎么回事?」
「是单纯的过去的影像哦。我将刻在这里的记忆再现出来了。悲惨的记忆不容易消失。人如此凄惨的死亡,何况还是残留着尸体的地方,就更是如此了」

茧墨淡然的讲述出不可思议的事象。她说,幻影是过去的影像。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刚才的惨剧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情么。

我倒抽一口凉气,观察排列在走廊上的尸体。被打入橛子的尸体,一部分被吃掉了。理解了他们的死因,我哑口无言。恐惧和混乱从腹部深处翻腾起来。

茧墨的话,我只能认为是性质恶劣的谎言。我不想将它认作现实。但是,我无法否定她说的话。我开始相信凄惨的幻影,是现实发生的事。

那只怪物,恐怕是实际存在过。
那个把人吃掉,创造尸体。但是,留下了最根本的疑问。

「……那个,是什么?」

那个,很像人类

「如你所见。那个并非人类。不过,那是非常接近人类的怪物哦。将脱离世间之理的丑恶————创造出来的东西。明明是不可能存在的呢

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突然,蹲下的女人抬起脸。
她发疯似的左右张望,将脚下的橛子胡乱地集中起来。她站起来,跑了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背对着困惑我,茧墨也走了起来。
她十分平静,悠然的走向了女人消失的走廊。

在那里,展开着一片虚无的黑暗。
我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 * *

走廊中间的地方,一面墙打开着。

穿过的时候没有察觉到,那里似乎有一扇门。我向门内窥视,只见近乎消失的灯光不稳定的闪烁着。连通地下的台阶如幻影般浮现,消失。
我吞了口唾液。茧墨毫不犹豫的向前走去。沉闷的空气包围全身。
从台阶下面响起空洞的声音。如钟声一般,声音回响着,叠成好几重。

铿————————————,铿————————————!

被石壁围绕的房间没有敷设地板。女人的膝盖跪在裸土上,发疯似的敲打橛子。地面上排列着无数的橛子。明灭的灯光下,不祥的景象摇晃起来。

橛子的间隙中,横着巨大的骨头。

腐败的肉和内脏腐烂脱落,只剩下橛子。填满骨头缝隙的无数橛子,看上去就像墓碑。女人专心致志的在剩下的骨盆上打入橛子。
变色的骨头渐渐开裂,缺损。注视着疯狂的一幕,茧墨细语

「原来如此,果然死了么。这个地方只有骨头了哦」

我用眼睛描摹骨头的形状。我确认到手指的骨头,盯着头骨的眼窝。
不是被肉,而是被橛子铺满的骨头,很像人骨。但是,和其它尸体相比,那个腐败的速度太快了。虽然也存在着环境的差异,但肉完全腐化脱落,还是很不正常。
「阿座化小姐……这、究竟是」
「看了不就明白了?这是非人之物。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茧墨淡然的回答。她将纸伞的前端指向扭曲的尸体。
我反刍着刚才目睹的幻影。那个形似人,但与人存在着明确的差异。怪物这个词,我理解了。但是,异样感挥之不去。
怪物正因为不存在于现实,所以才是怪物。本来,人是不会被怪物吃掉的。
「你的疑问切中核心。人外之活物,本不会如此明确的显露身形。此乃世界之理。然而,藉由人类的肚子被生下来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仿佛读取了别人的思考一般,茧墨浅浅的笑起来。我内心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人会生出怪物,此话怎样。
「人的兴趣多种多样。虽然牵涉到异能,但无能力,或者力量微弱的家系,倾向大多还算过得去,然而也有将与『神』的交际奉为至上,渴望产出人外存在的一群人……在这其中,非常遗憾,这个家系很接近真货哦」
「————————接近真货?」
有真货和冒牌货之分么。我几乎无法理解茧墨的话。
她轻轻地耸耸肩,不高兴地继续说道
「或许替换成性质极端恶劣,才更正确吧。他们的确拥有潜质。但是,既然无法驾驭,生产活不长的异形是否具备价值,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意见了。在我看来,不过是会对肉体造成过大负担的儿戏罢了」
茧墨摇摇头。我望着巨大的人骨,反刍她的话。
——————活不长的异形。
「以前,这个家族对处理生下的异形的尸体很困扰,通过茧墨家,进行非法……哎,解释起来好麻烦。他们向茧墨家要求介绍过尸体处理业者哦。就是这份机缘,才有了这次的骚乱。整个家族留下女人,化作了尸体——确认到这件事的远房亲戚,于是向茧墨家发出了委托。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就是很麻烦」
茧墨叹了口气,拿出巧克力。
发红而坚硬的一粒巧克力,被她推进柔软的唇间。
「存在于这个地方的大量橛子,是用来固定异形的尸体的。以前储存的尸体,连移动的力量都没有,长期不断的痉挛。这个家的异形,死了尚且在蠢动。为了多少控制住这个现象,所以才决定打进橛子吧。换种说法,就是为了镇压」
我望着尸体。残留下来的骨头,没有要动起来的迹象。但是,女人好像害怕什么一般,继续钉着橛子。骨头完全碎掉,仿佛将要回归尘土。
「这次怪物失控的结果,就是吃人。以人的躯体,岂能逃得过怪物。但是,你活了下来。是怪物在咬下这里的住人之前,自然死亡了吧」
女人没有理会茧墨的断定。听到怪物自然死亡了,我稍稍松了口气。我想到怪物要是到了外面所酿成的惨剧,背脊发颤。
茧墨侧目看了我一眼,浅浅的笑起来。
「关于这一点,不用担心哦。就是办不到才会立刻死去。真正的鬼被生下的事例并不多。鬼的诞生,需要母体怀有超越常识的感情,需要更加扭曲的事态」
还有比这更加扭曲的事态么。我按着作痛的肚子,擦掉油汗,盯着被打入橛子的尸体。但此时,我萌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女人对人的尸体,也如此执着的打入橛子呢。
「阿座化小姐。人的尸体上也打上了橛子,这是……」
「应该是因为在不断打入橛子的期间里,经受过强迫观念的煎熬吧。被『要在尸体上打上橛子』这个行为附体,甚至将毫无关系的其他人当做了实施对象……但是,情况看样子不仅如此。你原本就恐惧着『这个屋里的人们会动起来』的可能性,所以才开始在人的尸体上打入橛子的吧?」
茧墨向女人问道。女人还是有呼无应。
茧墨对着隔着衣服也能看出脊骨的消瘦身体,接着说道
「我说过,怪物在吃掉这个大屋的住人之前就自然死亡了呢……但是,这可能也不对……也有怪物硬是把你留下,然后自然死亡的可能性」

铿————————————,铿————————————!
如同在拒绝回答一般,女人打着橛子。但是,茧墨无情地放出话

「————那『孩子』,是你的孩子么?」

女人的手突然停下。锤子掉在地面上。
纤细的后背颤抖起来。女人抱着头,身体在地面上扭曲。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似饿狗的咆哮响彻大屋。女人一边流泪,一边向虚无的空中放出怒吼。
茧墨丧失兴趣一般背过脸,旋踝离去。
「怪物,已经死了。幸存者只有母体一人。她没有继承旧习的意志。这样一来,委托的确认工作就结束了呢……回去吧」
她头也不回。我虽然想对她冷淡的背影出言反驳,但我还是追了上去。
女人继续狂吼。但是,她突然停了下来。凝重的沉默灌入耳朵。

铿————————————,铿————————————!

随后,空洞的打橛子声,开始回响。
就好像敲响吊钟一般。

  * * *

从地下室离开之后,我们回到走廊上。
黑色的背影没有转过来。我对毫不犹豫步向前的她开口问道

「阿座化小姐,你去哪里?」
「那还用说。是去外面啊。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和义务了呢」

茧墨淡然的回答。她对这个地方似乎完全丧失了兴趣。
橛子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昏暗的走廊上,只有她的声音回荡着。
「原本来到这个大屋的理由,就是因为茧墨家发来的委托。然而另一点,我想到这件事也有狐狸的参与」
狐狸的参与。听到这句话,肚子里面立刻翻腾起来。我用力按住伤口。
茧墨没有察觉我的变化,接着说下去
「不论多么有潜质,会生出吃掉大量的人的怪物,还是因为力量不足吧。狐狸恐怕已经与死在里面的老人接触过了。成为母体的女性就是这件事的被害者吧……她的肚子,恐怕是受到过人心的摆弄」
听到肚子被摆弄的瞬间,现实与想象中的疼痛重合在了一起。
我产生一股伤口裂开的错觉。我一瞬间停下脚步,但茧墨没有回头。
「拜其所赐,各个方面都变得慎重了哦。狐狸出逃之际,以愿望做交易,收买了好几个茧墨家的人呢。就连这种事也被旧话重提了。家里担心我的声音此起彼伏。结果,麻烦事越来越多。受不了,真够烦人的呢」
茧墨轻轻地松松肩,合上嘴。凝重的沉默弥漫开。话的意思不明不白,但我内心萌生一股讨厌的预感。我咬紧嘴唇,按捺住灼烧胸口的冲动。不安再一次被唤醒。

失去的记忆没有回来。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我遗失的究竟是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途径尸横累累的通道。在茧墨展现出来的幻影中,怪物将人们咬得七零八落。摆放在这里的遗体,是女人回收之后,打上橛子的吧。有什么东西灼烧我的大脑。
我停下脚步,凝视身旁相邻的两具尸体。

一边被吃过,一边没有被吃。
一边腐烂了,一边没有腐烂。

一边很异常,另一边是正经的尸体。茧墨曾经讲过,但不应该是这样。怪物,将人们咬得七零八落。没有被吃掉的,才不正常
心脏激烈的拍打。我按住发抖的脚。我感觉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事实。

两种尸体,死因不同。
既然如此,有一方是被什么人杀掉了么?

我回想起手掌被钉入橛子的疼痛。我似乎从什么那里逃了出来,倒在了小屋里。我向背后的黑暗转过身去,感觉女人如今追了过来。
虽然焦躁,我还是调整好呼吸。我必须将事实传达给茧墨。
这里,还不安全。
「阿座化小姐,赶紧逃出去吧。杀人者还在这里。请看这些具尸体。他们没有被吃。是被别的人杀死的。动作快一点,这里很危险」
听到我的声音,茧墨转过身来。她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红色的嘴唇打开。她缓缓倾首。
「哎呀,还没注意到么?」
看来,茧墨似乎已经洞察了危险。连自己的死都能冷笑以对的她,似乎从不懂得焦虑。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打算再一次催促她逃走。
但是,茧墨还是歪着脑袋,静静地接着说道。

「他们,不都是被你杀的么?」

我感觉橛子打入了额心。
伴随着剧痛与冲击,我想起一切。我深陷世界裂开的错觉中。乘着从裂缝中灌入的暴风,樱花的花瓣漫天飞舞。记忆中的景象,重叠在眼前。

在樱花的海洋中,我凝视着茧墨阿座化。

她年仅十二岁的稚嫩美貌上,绽放出充满魅惑的笑容。

  * * *

樱花的花瓣,如骤雨般飘舞零落。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将流泻的白色轻柔地弹开。她无意义的伸出手,拈起一片花瓣,又马上放开。

盛开的樱花下,伫立着黑色蕾丝的少女。

她的身影,如非人之物般美丽。不祥的黑色倩影,映衬在白樱之下。
这是一幅如画般美不胜收的景色。一切都缺乏现实的味道。

她用猫咪一般的眼睛看向我。红色的嘴唇柔软的弯起来。
她露出美得沉鱼落雁的丑恶微笑。

——————那一位就是你的主人哦。

有人对我细语。那一天,映入眼中的情景,如今依旧烙印在眼皮之下。
和她相遇的最后,我有了一些体会。

纵然时光流转,她还是那么不祥而美丽。
就算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都难逃破灭,唯独茧墨阿座化不会改变。

纵然我失去一切,唯独她会留下来吧。

我确信,这一点让我安心,胜过一切。同时,也是最令我愁苦的事实。
她嗤笑人的死亡,享受残酷的事态。我应该无时无刻保护的人,不是人。


茧墨家的神。茧墨阿座化。她,让我感到恐惧。
怀着超越任何人的恋慕,我让恐惧一味的延续下去。

  * * *

「…………我、阿座化大人,我、您」

我呓语般呢喃着。黑暗的走廊中,茧墨阿座化依旧维持着倾首的姿势。
她没有责备,没有冷笑,正看着我。我从她冰冷的眼睛里背过脸去,向后退了一步。脑袋开始钝痛。我注视着没被吃过的尸体,然后让视线移开。
现在的话,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排除了狐狸的干预,被选拔出来的不会背叛的族人们。包括我在内,作为茧墨阿座化的护卫同行的最后,所有人都被我杀死了

我隐瞒自己的背叛,为了杀死茧墨阿座化,与她同赴委托。


至此为止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眼睛闪过。
取回的记忆,令我产生强烈的呕吐感。


无法成为阿座化的女人没有价值。这是束缚茧墨一族的一个诅咒。
茧墨阿座化,比任何人都要尊贵,是至高无上的女人,是憧憬与畏惧的对象。

茧墨家的人,一心向往着茧墨阿座化。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父亲为了让我被选为茧墨阿座化的护卫之一,竭尽全力。

他对我灌输了各种各样的格斗技术,有时还论及杀人。这份执着与恋慕无异。为了让儿子被茧墨阿座化一见倾心,留下子孙,他赌上了性命。
以前,他发疯似的重复的那句话,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茧墨家有神。但是,神虽然是神,可还是人。至高无上的女人。
既然如此,除神之外的人都是不需要的。除她之外,都是丑女。与畜生无异。

父亲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当代的茧墨阿座化比我更年轻。由于考虑到也有年龄相仿的必要,我平安无事的被选拔成为了护卫。然后,我与神相遇了。

茧墨家盲信的对象。当今世上,令族人最向往,最恐惧的异能者。

茧墨阿座化,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美丽,更加柔和,更加妖艳。
而且,更加欠缺人性


——————咔嘣

在我眼前,茧墨好整以暇的咬着巧克力。就算杀人者站在眼前,她依旧不为所动。伫立在尸横累累的走廊上的少女,无法让人联想到她是人类。
与她相对,让我再次痛彻的感受到。


父亲的感情,终归是无法实现的。


——保护神,与神交流,这就是你的人生。切莫忘记。
向我灌输的愿望,如果我不能将茧墨阿座化视作能够奢求的存在便无法完成。

她在肉体上,仅仅是一名少女。但是,我彻彻底底的领悟到。
她的冷笑让我厌烦。我无法理解她的喜好,比藉由异能引发的事象更令我胆寒。人和怪物,终究是不可能结合的。

所以我————要选择逃避自己所恋慕的女人这条路。
「姑且先问问好了。你向狐狸许了什么愿望?」

茧墨阿座化甜腻地细语。听到狐狸,我感觉汗水从全身喷出来。不祥的少年面影在脑海中浮现。他对我来说,是一切的元凶,是救世主。
他出走茧墨家之际,把许多人牵连进去。以茧墨阿座化为中心的家族,一直怀抱着扭曲。好几个人吐露愿望,被狐狸利用。

听信狐狸的甜言蜜语,背叛茧墨家的人,被茧墨家悉数肃清。
狐狸,有意图的将晚发芽的种子除掉。

「解放………………我向他许愿,得到解放」

我应该没有回答她的必要。但是,当我回过神来,我已脱口而出。
我被保护茧墨阿座化,待在茧墨阿座化身边的义务缠身。但是,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只要茧墨阿座化不死,我的向往和恐惧都不会消失。
「我想从你这个绝对的君主身边逃走。我想夹着尾巴,像丧家犬一样,远离你」
我不想将护卫的地位让给任何人。但是,缠住我自己脖子的锁,实在太过沉重。这是矛盾。从这份纠葛中得到解放,也是我的愿望。

我想忘记茧墨阿座化。
将至高无上的十二岁女人,我的冷酷的神忘掉。

「我以忘却有关茧墨阿座化的一切记忆作为条件,答应将您杀死」

这是连我自己都笑不出来的愚蠢行为。漫无止境的扭曲。
为了忘记心爱的女人而将她杀死,孕育出无比强烈的矛盾。

我环顾扭曲的大屋。杀死护卫们的时候,我遭到了反击,腹部被割开了。
而且,我头部遭到殴打,逃了出去。在门旁看到过的男性尸体,在我眼前重新浮现。
他应该是追着我,用尽了气力吧。之后,女人在他的遗体上打进了橛子。我明白了我一时丧失记忆的理由。但是,比起头部遭受的打击,精神方面的冲击感觉才是更主要的原因。杀掉一名护卫之后,我凝视着茧墨。

是吃惊,是害怕,是哭泣,是愤怒,是失望,是什么都好。

我期待过她会做出符合人类的反应。但是,她笑了
她注视着脖子上的动脉被割开,倒在地上的随从,只是微笑着。

这一刻,我输了。
名为茧墨阿座化的存在,完全脱离了我的理解范畴。

————————啪
「…………原来如此,好一个平凡的回答呢」

茧墨阿座化咬碎另一块巧克力,弯起红唇。
她露出讨厌的笑容,轻轻地耸耸肩。
「既然想逃跑,你就应该背对着我,逃走才对。我不会束缚任何人,我也没这个意愿。你拥有和我毫无瓜葛的生活下去的权利」
「这种事我知道!对您来说,对您来说终究是不会明白的。即便如此仍旧痴迷着神的感受,您根本就不屑一顾!」
听到她的话,我惨叫起来。激情灼烧胸口,颤抖的手指自然而然的动起来。我从西装的胸口取出刀。将刀鞘拔出扔掉之后,刀刃上全是血。
「如果您肯对弱者施以慈悲,我就不会是这样了……!」
樱花在眼前飞舞飘散。染成豪奢之色的天空下,红色的纸伞旋转着。
美丽的身影,忽然被另一个身影重合起来。樱花的花瓣消失了。鲜烈的蓝天下,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站在那里。不祥的野兽在冷笑。他张开嘴,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呀,■■君。你是妹妹的护卫呢』
狐狸叫出我的名字。可是,她却……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么!」
她一次都没有用我的名字称呼过我。

茧墨阿座化,平静的微笑着。
她的眼睛,宛如充满慈爱一般,比冰还要冷冽。
「……你这么说,的确没错。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但是,你也一次都没有对我报上过姓名,不是么?」
听到这句话,我愕然了。没有报上姓名。自从得到茧墨千花介绍以来,我从未向她报上过自己的姓名。对神报上自己的姓名是傲岸不逊,不能原谅的行为。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神。将人和神作区分的是你。时至今日,你所怀的不满,就连一次也不曾对我诉说过。是你将自己认定为弱者。将自己定为不受神眷顾,便不能出现在神视野中的存在,没错吧」
她淡然的继续说下去。她的话,毫无怜悯。
茧墨阿座化没有持起我的手。追寻依靠的言语,被她毫不犹豫的挡了回来。
「既然称自己是弱者,如今你便该从我身边逃走。从茧墨阿座化这个怪物身边逃跑呢。人拥有逃离怪物的权利。你连逃跑都放弃掉,寻求了狐狸的帮助。你想逃跑,却依靠了另一只怪物,被吃掉。结果,你」


如宝石般透亮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身影。
她,并没有笑。

只是静静地,弱弱的注视着我。

「————你连弱者的权利,不都没有利用么」
我将自己的软弱,都归咎在了别人身上。

我握紧刀。只要刺进她的胸口,一切都会结束。
只要杀了她,我就能从一切中解放出来。就连罪恶感,我也能通过狐狸的帮助忘掉吧。但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身体动弹不得。脚完全无法离开地面。

将她当做怪物蔑视,与她诀别,这终归是不可能的。
依靠狐狸,杀害他人的我,已经连名字都报不上来了。

正如她所说,我连弱者的身份都放弃了。

「…………呜、啊、啊啊」

我全身颤抖起来。即便此时此刻,茧墨阿座化,还是美得令人绝望。
唯独这一点,即便我快要崩溃,也不曾改变。

对她的杀意,迅速化归无形。到头来,我究竟想做什么呢。
我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呢。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暧昧的,漠然的噩梦中,我回想起再次开始的日子。

樱花的海洋中,年幼的少女抬头望着我。
穿着黑色哥特萝莉装的身影,远比我想象的更加美丽。

她弯起红色的嘴唇,微笑起来。妖艳的笑容,令我神魂颠倒。

据说曾经,初代茧墨阿座化被侍奉自己的男人杀死了。历代茧墨阿座化都是被杀死的。她的确在招惹死亡,浑身散发着不祥。

我期盼,又不忍留在她的身边。所以,我萌生过想杀掉她的念头。我渴望成为她心目中特别的存在,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接受了狐狸的诱惑。这份欲望,从何而来呢。这份好似着魔,苦涩而丑恶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呢。


我忽然察觉到。我的绝望与愿望的源头,是……


啊,什么啊,我,只是——————。
想让她记住我的名字么。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哀嚎着逃了出去,跌跌撞撞的从神的身边,从曾经爱过的人身边远离。周围因泪水而溶解。我好几次摔倒,但我要离开她。

我将我的恋情,我的杀意抛下,茕茕逃去。
舍弃一切逃走之后,我看到了遥远的光。我逃出黑暗,扑入光中。

曾几何时的蓝天灼烧我的眼睛。我狂吼的声音塞满自己的耳朵。远离了大屋之后,我依旧不停地奔跑。被光线所吞没的视野中,一瞬间飘过熟悉的狐狸面具。

「条件没有达成呢。天平没有平衡。愿望破灭了哦」
低沉的声音掠过我的耳朵。狐狸确实地展露出野兽的笑容。

「——————我就把代价收下吧」

他的身影,忽然不见了。我一边叫喊,一边奔跑。脚很轻。
我感觉能够一直奔跑下去。我下定决心,就这样不断地逃跑下去。

一瞬间,我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脚感受不到疲劳呢。
还有,我究竟在逃避什么呢。就连这件事也渐渐变得模糊。

痛觉从全身消失。许多个声音从肚子流出。血从喉咙涌上来。果然很奇怪。但是,我懒得去想究竟哪里奇怪。因为,我一无所知。既然一无所知,这也无可奈何。

天空蔚蓝而澄净,非常舒适。与她相遇的日子,漫天飞舞着樱花。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觉得好舒服。非常非常的舒服。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我奔跑。朝着远方奔跑。
朝着远方朝着远方朝着远方朝着远方朝着远方,逃走。


然后,我。就这样,我。



逃离所有的一切,变得自由。

  * * *

茧墨阿座化,独自一人离开了昏暗的大屋。

她向澄碧的天空投去不悦的眼神。她轻轻地耸耸肩,从发白的太阳移开视线。转过身去,大屋沉浸在浓重的阴影中。

在她看来的麻烦事,已经全部解决了。

护卫强行随同的委托,虽然劳师动众,但有所收获。
护卫中混入了叛徒。既然有了这个先例,今后处理委托便可以拒绝随从随行了吧。这样的情况,令她开心。

尸体也让自己一饱眼福。除此之外,她没有特别的感想。

茧墨,从小型挎包中取出巧克力。已经融化的巧克力表面,像肉一样。
她咬下甜美的点心。远处响起狂吼的声音。但是,她没有抬起脸。

茧墨只是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少有的开动思考。

能够面对黑暗,还能一直保护自己的人,终究会存在么。
心怀愤怒,对世道不公而哭泣,即便如此还要反抗的人,终究会存在么。

但是,不论存在还是不存在,这都跟她没有关系。


「——————受不了,真没意思呢」
——————咔嘣

她细语着,撑开红色的纸伞。
就这样,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屋。



狐狸的行踪,也犹未可知。
 楼主| 发表于 2014-5-2 0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5-1 23:52 编辑

后记

好热啊。后记执笔中的现在,即将告别梅雨,进入夏季。

大家过得怎么样呢。绫里现在快变阿米巴原虫了。如果不完成蜕变,感觉是无法在夏天活下来的。或者是,我会变成布丁。

再次为您能将《B.A.D. Chocolate Days》拿在手中表示感谢。顺便一说,将本作放在旁边,对苦夏疗效很好,所以酷热的夏天请来上一册。绫里的身体虽然要死了,但唯独食欲满满的。唯独胃像不同的生物一样精神满满。

《B.A.D. Chocolate Days》集合了在FBonline连载过的短篇。从连载之时算起,大概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故事分别在不同的时间轴上,于是这里对内容作出一点点补充。还没有读的各位,请向正文GO HOME。试读的各位,请赶快做一下记录。赶不上我可不管咯!


————————————我是突然出现的分割线——————————————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勤的假日》
在第五卷后。然后,是《B.A.D. Chocolate Days(2)》收录的《七海与雄介的危险一天》之后的故事。这里献上相互关联,却截然不同的故事。日常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不亲眼目睹是不会知道的。顺带一提,小田桐的周围因为种种原因,人会聚集起来,平日里,七海和绫会平凡光顾他的屋子。

■《Cooking of hell》
想尝试一次的料理对决,另外,是料理教室失败篇的故事。真是非常抱歉。
这次是七海和白雪遭遇的剧情。女性阵营发生化学反应后,男性阵营南辕北辙的猛冲,男性阵营无一幸免的成为被害者。浅显易懂的关系图。
另外,虽然作品中没有刻意写到,但白雪舌头的事,七海和绫并不知情。白雪本人也是对答不留情面的性格,所以没想过让对方知道。这三个人的故事,我想还会写的,不过在文章推进的关系上,还不明确。等下次再有机会吧。

■《离别的钟塔》
在第六卷之后,然后是《Cooking of hell》之后的故事。
阿梓和雄介两人的故事告一段落。虽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成为了与雄介篇相关的故事,所以若是和第七、八卷合并来读就太好了。另外,虽然本篇没有写,但立花梓其实和名叫立花琴子的女性是远房亲戚。

■《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
《B.A.D. Chocolate Days》系列(1)、(2)卷新写了日斗的故事,不过这次变成了茧墨阿座化和凄惨事件的故事。是回归原点。与本篇的事件接近,然而我留心把感觉写得有些不同,能让您得到快乐就再好不过了。

就这么多,甜美与苦涩交融了起来,如果能得到您的喜欢,将是我的荣幸。


————————————我是再次出现的分割线——————————————


接下来是毫无脉络的惯例的宣传环节。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终于发售了。《Altima Ace》上的本篇漫画在七月二十六日,《四格 nano Ace》上的四格漫画在八月四日发售。藉由榊原老师,体会到了本篇造成的囊中羞涩的压力之后,再被四格漫画治愈,真是非常不错的布局。全都买下吧!总之绫里会先捧场的。
另外,七月发售的《惊悚文集1 “赤”》之中收录了以前在FBonline刊载的《猫手之子》。八月发售的《惊悚文集2 “黑”》中收录了我新写的一篇,所以还请一并买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感激不尽。
愿有幸能够再次相见吧。

接下来是第九卷。是骷髅与狗,以及人偶与人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大家好 我是kona!
《B.A.D. Chocolate Days》系列也3卷了呢!
由于几乎同时发售的《B.A.D.》的漫画版和四格版单行本发售,感觉像过节呢!
恭喜!!
为表纪念献上四格版小茧!
下次第九卷再会吧~

    kona


初出一览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勤的假日》(「FBonline2011年6号」刊载)
《Cooking of hell》(「FBonline2011年10号」刊载)
《离别的钟塔》(「FBonline2011年8号~9号」刊载)
《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新写)


译者后记

这本书虽然有三篇已经是既存的,但对文库版进行了重译,和原来的版本截然不同。在此对以前的不成熟表示深深的歉意。
虽然今年立定的目标为5本年度坑,不过在五一之前已经全部完工了,所以剩下来的都是既存坑的进度追击以及一些新作的试水,暂时再没有要补其他老坑的计划。
话说,绫里的书有个特点,就是喜欢空行,超喜欢空行。
总之就这样了,如果这个系列还有可能出第四卷(希望很渺茫)一定会继续追击的。
《B.A.D.事件簿》已经进入尾声了,13卷茧墨明天也要吃巧克力的日版不久就要发售了,中文版还请等待尖端出版正品。
下次再见估计会隔很久,不过不会像这次五一一样开那么多暗坑(饶了我这个上班族吧)。有缘下次再会。
发表于 2014-5-2 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教练,我想吃巧克力!
发表于 2014-5-2 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翻譯辛苦了,一口氣把三本短篇集看完真是暢快,
尖端代理的很慢阿....現在才出到8,連Chocolate Days都沒有
发表于 2014-5-2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辛苦了,蛮喜欢这部作品,五一期间放出这么多暗黑作真的蛮辛苦的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14-5-2 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和转载
已经要完结了啊 我觉得我好像和时代脱节了 尖端正版啊······
发表于 2014-5-2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一爆肝辛苦各位了~
这本原来是在八卷之后发行的,不过剧情方面倒是前面几卷的。一下子有很多本BAD可看真不习惯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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