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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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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二校][川口士][星图咏的理娜][第3卷][简繁][无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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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30 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星图咏的理娜3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川口士
插图:南野彼方
译者:石学昌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二校:tabithahinagiku
修图: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档,转载请务必保留资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轻小说文库
————————————————————


川口士
以第18回ファンタヅァ长篇小说大奖得奖作《战鬼》正式出道。另外著有描写热爱地图与旅行的公主冒险物语《星图咏的理娜》、守护王国的骑士与魔物之间战役的《ラィタ—クロィス》(富士见ファンタヅァ文库)、以及由圣堂所主导,盘查和焚书等箝制活动此起彼落的世界中,一位为了守护书籍而奋战的少年与精灵少女所谱出的故事『漂う书库のヴェルテ?テラ』(富士见ファンタヅァ文库)等作品,是个擅於描写剑与魔法等奇幻题材并颇受好评的新锐小说家。

南野彼方
除了负责PC或家用主机游戏的原画之外,也以田仲康二名义进行漫画创作的插画家。
最近刚买了作业用的新PC。同时也购入了左撇子专用的控制器,在作画变得方便许多的状况下完成了本作品的插图。



伊甸的公主理娜和姊姊帕卢维结伴而行,为学习海运及海图的技术而造访了邻国比克拉德。
和陆地截然不同的浩瀚海洋虽然令理娜雀跃不已,
但与相处不和睦的姊姊共同踏上的艰困旅程,
加上他国黑幕迭起的宫廷权谋之争,屡屡都令理娜感到心力交瘁。
在帕卢维机灵的应变下,理娜一行人所搭乘的船总算得以出港。
然而却因为遭遇意料之外的对象,使得绘制海图的旅程顿时急转直下。
崭新的冒险正持续地呼唤着理娜。
众所瞩目的地图奇幻故事第3弹,终於登场!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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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序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刺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刺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岁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1  两位公主
  如今已无法再随兴地在路旁的摊贩边买边吃了。
  
  
  眼前有四辆雕饰豪华的马车,在铺设着石板的街道上缓缓地前进着。
  到昨天为止仍是颠簸外露的地面,如今看起来已尽可能地整平了。自从看见距离王都巴顿还有三天路程的里程标后,眼前就变成了经过妥善铺设的平坦道路。多亏了道路变得平坦之故,使得马车在行进时的摇晃程度也变得相当微小。
  马车的两侧则有二十位骑士和一位佣兵,像是正在保护马车安全似地,围住马匹徐徐前进,而最前方的马车里则坐着一国的两位公主。
  「理娜,你知道为什么这一带的道路会铺设得如此平整吗?」
  马车里坐在对面座位上的人,正对着理娜投射宛若要穿透她内心般的锐利视线。而显得畏缩不已的理娜则是乏力地摇了下头。坐在理娜对面的人,正是她的姊姊帕卢维。
  「在王都里拥有居所甚至别墅的大贵族可是相当多的。对他们来说,即使是不需半天的距离,他们还是会乘坐马车移动。这一带虽然还是比克拉德的领地,但是既无高山也没有深谷,顶多就是几座小山丘零星地座落其中而已,所以铺起路来其实也是相对容易许多。」
  帕卢维双手环胸,挺直背脊地蔑视着眼前的理娜。她的身上穿着淡绿和浓绿色华丽地交互相织而成的洋装。实际年龄比理娜大两岁的她,身高却较妹妹略矮了一些。此时两人即使面对面而坐,帕卢维仍须稍微仰起头才能和理娜互望。
  「我事前不是已经让你看过比克拉德的地图了吗?只要心中有个底,要想通这点道理应该是轻而易举才对。这明明是你的专长领域,但你却一点都没看出来吗?」
  姊姊语带责难的声音令理娜面露歉色地垂下了头。原本在烈日下足以反射眩目阳光的金发,如今在昏暗的马车中也丧失了光辉而显得厚重。穿在理娜纤瘦胴体上的并非平时以蓝色为底色的旅人装,而换成了一套水色的洋装。另外手臂附近似乎显得有些紧绷,或许这正是理娜在旅途中逐渐变得更加健壮的证明吧。
  「听好了,你最好把这些事情记下来。」
  帕卢维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引人焦虑的紧绷气氛令理娜的心情随之一沉。
  从塔巴思特启程至今已过了十几天,像这样针锋相对的会话也几乎每天上演。帕卢维常会毫无预警地提出问题,而理娜则总是无法切中要领地回答,结果便是导致两人各自对彼此产生了些许嫌隙。
  事实上,理娜并非真的对帕卢维提出的问题一无所知。
  只是,自己的脑袋怎么样就是无法顺心如意地运作,所以往往无法在当下就做出令帕卢维满意的回答。
  「——非常抱歉打扰您,第四公主殿下。」
  坐在理娜身旁的侍女莎拉戒慎恐惧地插入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晕着紫色的黑发整齐地修剪到齐肩的长度,另有着一双既细且长的凤眼。她的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袖衣物搭配裙子,上头还添了一件纯白的围裙。这位名叫莎拉的侍女自幼时起便开始侍奉理娜,并且总是片刻不离身地随侍在侧。
  「第五公主殿下从今天一早起似乎就气色欠佳。我想,她之所以无法有条理地表达想法,或是回应方面有不够完善之处,应该是该原因所导致的。」
  「是吗?如果真的身体不舒服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你躺下来休息吧。」
  「非常感谢您的谅解。」
  面对口气依旧冷淡的帕卢维,理娜一边掩饰住疲倦并慎重其事地向她致谢,一边偷偷地在心里道出对莎拉的感谢。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思绪摆荡不已,难以厘清。阴郁的情感宛如在满是死胡同的迷宫中打转一样。
  理娜原本就不擅于和眼前这位姊姊相处。而帕卢维也许早已察觉理娜的内心,即使两人之间没有对话,她看着理娜的表情也总显得莫名地不悦。觉得自己举手投足都像是受到监视的理娜,自然变得总是无法在帕卢维面前抬起头来。
  ——好想看看外面喔……
  跳脱现实的想法不自觉地划过理娜的脑海。
  理娜、帕卢维以及莎拉三人共乘的这辆马车,车顶部分比起一般马车更大,结构也相对地坚固耐用。
  此外,马车的车壁和地板都铺上了质地柔软的布料,并放入塞满羽毛的软垫,就连她们所坐的椅子,也设计成能向后倾靠,藉此让身体获得休息的外型。而充满车内的香水芬芳也不会令人产生丝毫反感。
  但是,由于四面都是车壁,反而令身处其中的理娜有种近乎窒息般的感觉。
  车壁的小窗被垂于内侧的天鹅绒制窗帘遮掩着,那是帕卢维为了不让外人看见马车内的样子而特意加装的防护措施。
  由于天鹅绒只固定住顶端,因此只要稍微将身体前倾并伸长手,就能将其拨到一旁。但这么做可能会让帕卢维更加不悦,理娜只得压抑着心中的渴望而噤口不语。
  正因如此,自从理娜坐进这辆马车后,就几乎没有任何看见外面世界的机会。
  在离开旅馆的同时就得坐进马车里,而得等到日渐西沉,也就是来到下个城镇的住宿地点时,才终于能从马车的束缚中解脱。当然,午餐也得在马车里头解决。
  有时为了打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或是稍作休息时,虽然也能暂时离开马车,但是如果在车外待得太久,很可能又会惹得姊姊不开心,因此理娜总是无暇留恋外面的风景。
  几天前才有两位骑士受到帕卢维的处罚。他们因为在过路城镇的酒场喝得酩酊大醉,结果隔天早上比集合时间晚了一刻才来报到。
  「两个人各扣除二十天的薪饷,另外追加五下重棒之刑。」
  在马车里听取了报告的帕卢维,表情毫无变化,语气平淡地命令尤司卡执行罚则。
  「姊姊,我想这样的处罚或许有点太重了。」
  理娜急忙介入调停,尤司卡也适度地表示出支持理娜的立场。只见帕卢维将手轻放在她那白皙的额头上,不情愿似地允诺了减刑的要求。
  「既然如此,那就改成扣薪饷十天。至于是否执行重棒体罚,就交由你来判断。」
  后来,那天帕卢维一整天都明显地处在情绪不佳的状态,而同乘马车的理娜也因此感到坐立不安,甚至一度胃痛难耐。在理娜的眼中看来,当时帕卢维除了对骑士迟到一事感到生气之外,因那两人的关系而使得既定计划被打乱一事,更是令她怒气难遏。
  实际上,帕卢维所订立的缜密计划,以及尤司卡那总是能贯彻命令的执行力着实令人折服,目前为止也未曾发生过无法在日落前抵达下个预定城镇的状况。顺带一提,过去理娜三人独自旅行时,好几次都是在日落西山后才抵达城镇。
  「那么,我希望能再次获得您温厚的恩允。」
  莎拉用淡然自若的语气,再次主动地向帕卢维开口。
  「是否能请您允许马车稍歇片刻,让第五公主殿下到外面去吹吹风呢?」
  「莎拉。」
  判断出莎拉的话已逾越分寸的理娜,立刻出声制止了年纪较自己为长的侍女。因为方才姊姊应允自己躺下休息,其实已是十足宽容的做法了。
  「——可以,就照你说的办吧。」
  帕卢维到做出回应为止的停顿时间明显比刚才来得更长,音调则同样冷淡而毫无起伏。此时,只见她伸出手,摇了一下放在手边的金色铃铛。
  马车立刻戛然而止,有个壮年男人打开了车门。
  「请问有什么指示吗?」
  眼前的男人少了左臂,盖住肩头的空洞衣袖正随风飘晃着。
  他的名字叫做尤司卡,是专职侍奉帕卢维的骑士,同时也是守护此马车的骑士团领导者。这个男人过去曾经袭击理娜并试图夺走其性命,并且深受帕卢维的信任。
  从帕卢维在这趟旅行中并未带着任何一位侍女,就可知道她对尤司卡的器重程度。
  「无论是更衣、化妆或是整理头发,我都找不到任何一位能做得比我更好,且动作比我更俐落的侍女。我在王宫或马杰可的时候,曾经兼带着教育意涵任用了好几个侍女,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半个人让我觉得可以将她带在身边。反正杂事只要交给尤司卡就行了,如果真的还有其他的临时需要,到时我会向你借用侍女的。等到了比克拉德之后,也可以使唤那里的仆人。」
  这是帕卢维的一贯说法。
  「稍微休息一下吧。我会待在马车里面,理娜想吹风的话就到外头去吧。」
  「遵命。」
  尤司卡用低沉的声音回应了帕卢维的话,然后朝着理娜伸出右手。
  「……谢、谢谢。」
  理娜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扶着尤司卡的手下了马车,而莎拉也接在她的身后站到了地面上。
  在眼前展开的景色是一片树木稀疏的草原,远方则可窥见森林和平缓的丘陵。天空晴朗无云,略强的阳光令头发和手臂都能感到热度。理娜大口地将新鲜的空气吸进身体里,接着再大大地吐了口气。
  「我去散散步,莎拉也会跟我一起去,所以你不用担心。」
  尤司卡没有应声,只是迳自地将头转向马车后方。有两个男人正从他注视的方向走来。其中一人是身穿骑士正式礼服的老剑士,另一个黑发的年轻人则穿戴着略脏的甲胄,左臂还戴着一副造型夸张的护手。
  「尤司卡阁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初老男子蓄着一把从嘴角覆盖到下巴的浓密胡子,和尤司卡一前一后地将视线射向理娜。他名叫塔鲁布,是侍奉伊甸王国的骑士之一。
  「理娜殿下想要稍作休息,并且顺便在这一带散步,我希望塔鲁布阁下能随侍在殿下身边。」
  「……这点小事不成问题。」
  塔鲁布用手摸了摸胡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用斜眼望向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
  「但是我认为这个佣兵应该更适合这项任务才对。」
  「老伯,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黑发的年轻男子用疑惑的视线回望着塔鲁布。这位男子名叫达尔,是个被理娜所雇用的佣兵。虽然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但却有着货真价实的本事,同时也深得理娜的信赖。
  「为什么要我陪她们散步?对方明明就是叫你去,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因为我不希望像你这种佣兵留在帕卢维殿下的身边。」
  「另一个公主就没关系吗?」
  「即使你真的心怀不轨想做些什么,至少也还有莎拉阁下能保护理娜殿下。」
  塔鲁布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并且将视线移向随侍在理娜身旁、留着一头紫黑色发的侍女。莎拉则是将双眼眯得更细,安静无声地点了个头。
  「知道了啦!」
  达尔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口应允了塔鲁布的要求。
  「比起陪在那种人身边,陪你一起去散步应该好一点才对。」
  「达尔!」
  理娜制止了对佣兵轻佻的口吻有所反应的塔鲁布和尤司卡,并且面露微笑地打起圆场。
  「你再这么口不择言的话,我就要扣你薪水了喔!」
  面对理娜略带胁迫的施压口吻,达尔只能抬起右手掩脸,老实地闭上自己的嘴巴。
  于是,莎拉和达尔便相偕伴着理娜走向草原,一直到距离马车和骑士团约十几雷贝的树荫处才停下脚步。
  为了不让尘土弄脏洋装,理娜刻意地将裙摆拉起,然后坐在树根上头,让身体倚靠着树干。这个位置不只可以遮住刺眼的阳光,迎面拂来的适度徐风更令人倍感舒畅。不晓得是不是总算得以喘口气的缘故,此时理娜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都是多亏了莎拉的帮忙,我才能到外面来散步呢……
  等到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后,自己又得再次回到马车上。虽然在太阳下山前应该就能抵达下个城镇,但在那之前的时间,还是得勉强待在那令人窒息的空间里。
  比起从马杰可到塔巴思特这段路程所搭乘的马车,如今所搭乘的马车除了更加坚固之外,更有着美丽的内外装饰,就连椅子和坐垫等等也都是高级品。
  但是,对理娜而言,其实这样的马车就和豪华的监狱没有两样。
  「您稍微小睡片刻会比较好吧?」
  莎拉体贴地对着理娜问道。
  「经过如此大规模的移动后,您会感到疲倦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即使只是短暂地休息一会儿——大约从一数到一千左右的时间,其实多少也能恢复一些疲劳。我想帕卢维殿下应该也不会为此而感到不悦的。」
  在四辆马车中,只有最前方的马车载着理娜和帕卢维,其余三辆马车所载的全都是礼服、 化妆用品、要送给比克拉德王国的馈赠品,以及理娜的测量器具等杂七杂八的私人物品。而负责保护理娜等人的二十位骑士当中,其实全副武装的也只有少数几人,其他人几乎都是正装加上配剑的打扮而已。
  「谢谢你,莎拉。」
  理娜抬起头并面露微笑,回应眼前这位同时也是亲密友人的侍女。
  「不过我不要紧的。虽然我的确有一点累,但是如果这样就大吐苦水的话,实在也太对不起姊姊了。」
  堂堂一国的公主要造访其他国家时,按理来说应该要配置一百人以上的护卫才适当。此 外,还必须安排随从、杂役、厨师和工匠等多数人员同行,因此马车数量就算有十辆以上也不足为奇。
  因为理娜喜欢轻松自在地行动,因此从王都拉乌塔特前往马杰可——还有从马杰可前往塔巴思特时,全都是以少数菁英的方式移动,但其实这样的做法是相当罕见的。
  「喂!」
  达尔忽然不客气地喊住理娜,并且一个箭步站到她的面前。接着,他蹲下身,一把将右手中的小袋子拿到理娜眼前,微开的袋口中正淡淡地飘散出甘美的香气。
  「这是什么?」
  「是那个老伯刚才拿给我的,好像是他特地帮你买的东西。」
  理娜疑惑地歪着头,达尔则像是要她快点接过去似地,以不客气的态度将手中的袋子往前一推。
  ——塔鲁布……
  理娜一边在心里对老骑士的贴心道出感谢,一边从达尔手中接过袋子,然后谨慎地打开了袋口。
  里面装的是用捣碎的胡桃和葡萄干混合烘焙而成的坚硬饼干。虽然是随处可见的普通零食,价格也十分亲民,但由于可以长时间保存,因此被旅行者视为相当贵重的食物。许多旅行商人也常会多准备一些带在身上,用来当作见面礼或是卖掉换取盘缠。
  袋子里放了将近十块相当于金币大小的饼干。
  理娜用手指夹起一片饼干放进嘴里,柔和的甜味立刻在口中扩散开来,胡桃的嚼劲更是令人齿颊留香,令理娜也不禁露出满足的笑容。
  「莎拉和达尔也一起吃吧!」
  「我才不吃那种东西。」
  原本似乎就要泛起微笑的达尔顿时恢复成平时的表情,并且没好气地应了个声后,便迳自向后退开一步。莎拉则是在瞬间用很有意见的视线瞪了达尔一眼,但最后仍不发一语地在理娜的身旁蹲了下来。
  「谢谢您。」
  她同样将饼干放进口中,但视线却始终紧盯着从理娜的衣服上零散地撒落的饼干碎屑。莎拉犹豫着究竟该立刻为公主拍掉这些碎屑,还是等到要离开时再行清理。
  ——不过,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子了。
  和帕卢维等人一起从塔巴思特出发后,理娜就没再品尝过这种零食。由于几乎未曾离开过马车的关系,因此也不曾和擦身而过的旅行者或旅行商人有过任何交谈的机会。应该说,就是因为待在马车里,才无法得知究竟和哪些人事物曾有过短暂的交集。
  说实在的,其实自己并不喜欢这样如同笼中鸟般的封闭旅行。
  唯有脱下套装礼服,换上轻便自在的旅行装,并和莎拉一同坐在马车的驾驶席上,一边眺望沿途的风景,一边悠闲地驾驭着马车前进,观赏着颜色渐次改变的天空,同时不忘和擦肩而过的旅行者或商人交谈——这才是理娜所喜欢的旅行方式。当然,随兴地边买边吃更是家常便饭。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也不可能向帕卢维开口如此要求。
  「贵为王族者怎么能做出如此毫无教养的举动呢?」
  理娜完全能够理解帕卢维的想法中所具备的正确性。因此帕卢维总能保有其难以撼动的威严及神秘感,对于担任护卫的骑士们而言,这样的形象也的确有其必要。
  ——自己一定能撑得过去的。再撑一下就能抵达巴顿了。
  理娜在心中说服着自己,并且大口地将饼干塞满嘴巴。由于一边思考事情一边吃东西的关系,一不小心竟噎到了。
  此时,忽然有个水壶飞到了咳个不停的理娜膝盖上头,而身旁的莎拉则是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理娜急忙打开水壶,然后让沁凉的水滑入自己的喉咙。
  「没人会和你抢,不要狼吞虎咽啦!」
  有个人用不置可否般的语气抛出这句话。原来将水壶丢到理娜膝盖上的正是达尔。
  「我、我才没有狼吞虎咽呢……」
  理娜有些害臊地抬起头反驳达尔,但却发现对方的视线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于是只得悻悻然地闭上嘴巴,然后再次喝了一口水。
  达尔的视线正谨慎地巡绕着四周。乍看之下似乎只是无所事事地站着的他,其实正处于警戒状态中,无论阴影处忽然出现任何状况都能及时因应,而理娜也同样心知肚明。这并非是因为理娜拥有任何武术素养,而是因为至今她已看过无数次达尔出现这样的动作。达尔之所以拒绝接过饼干,其实也是因为他将警戒视为优先作业的缘故。
  ——只是,这一带应该很安全才对啊。
  将地面染成一片翠绿的青草长度并不长,整片草原上只稀疏地长着几棵树木,而周围也就只有自己现在所倚靠的这棵树而已。刚过正午的太阳正闪着耀眼的白光,并且持续地朝着地上投射夺目的明亮阳光。
  ——但是……
  胸口涌起一股湿热感。原本因疲惫而浑浊的湛蓝碧眼在此涨满了坚定的意志。
  虽然得回到马车一事始终让自己难以释怀,但顶多也只要再忍耐两天就行了。两天后,众人就会抵达比克拉徳的首都巴顿。
  ——我得加油才行。
  理娜在心里为自己打着气,并且默默地将装有剩余饼干的袋子紧握在掌心中。接着,她忽然一鼓作气地站起身来。
  理娜先是大大地伸展了身体,然后将沾在礼服上的泥土和饼干碎屑拍落。衣服似乎并没有沾上什么明显的污垢。此刻所穿的是自己所拥有的多件礼服中的一件,虽然自己对于弄脏衣服一事并不太在意,但帕卢维可就不会视而不见了,况且上水色也是种较容易彰显衣物污垢的颜色。
  从理娜手中接过水壶,同时口中不忘轻声道谢的达尔,此时终于瞥了理娜一眼,并且像是要隐藏住安心的情绪似地,脸上跟着泛起有些僵硬的微笑。
  「原本我还在想,护卫的阵仗突然变得这么大,你应该已经快要受不了了吧?」
  「虽然和只有我们三人的时候相比确实多了不少,但还算不上是太大的阵仗啦。」
  理娜同样以笑容回应达尔,接着表情认真地继续说道:
  「我想,姊姊已经尽可能地将人数减到最少了。」
  如果真的要展示威严的话,人数当然是愈多愈好。同时多数的护卫也能确保理娜等人安全无虞。虽然移动速度会相对减低,但由于已经进入了比克拉德王国境内,因此该国自然有保护理娜等人安全的义务。因为一旦理娜等人出了事,若一个没处理好,说不会导致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发生冲突也说不定。
  帕卢维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而两人的父亲欧路托拉也不是会厌恶多数骑士和士兵随侍在侧的人。
  「即使如此,也不能确定她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安排的。」
  蹙起了眉的达尔对于帕卢维印象不佳,是以对理娜的说词大感怀疑。莎拉虽然始终不发一语,但却看得出她似乎和达尔持有相同意见的样子,翠色的双眸正晃漾着疑问。
  「说得也是。不过就结果来看,确实也帮上了我的忙,这样不就行了吗?」
  理娜露出一抹微笑,并且环顾了周围一圈。
  接着,她心满意足似地点了个头,然后重新望向莎拉。
  「莎拉,你有带着铅块和纸张吗?」
  「如果您不介意小型工具的话。」
  「铅块」是一种前端埋着小铅块的文具。莎拉将手伸进围裙内侧,然后取出一支小铅块和一张约手掌大小的纸张。理娜将用具接过来,用双手高举起那张薄得像是透着阳光的纸张,并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
  手中的纸张和平时习惯拿来绘制地图的纸张大小有着明显的落差。理娜望着纸张,开始思索构图,当她一决定如何下笔后,立刻迅速地动起手中的铅块。
  首先在纸张下方绘制街道,沿着横轴绘出细长的道路。接着,理娜在街道中划出上下线条,藉此表现出石板路。
  街道左侧画上一个小小的箭头,并且写上『距离巴顿还剩两天!』。而箭头上则有着四辆马车,在最前方则画上了帕卢维的脸。虽然理娜并未刻意把她画成凶神恶煞,但那慑人的锐利眼神仍然留在她的表情之上。马车的旁边则有着身穿正式礼服、英姿焕发地骑着马的塔鲁布。当然,除了表情之外,也几乎都是以线状的形式呈现在纸面上。
  光是画下这些事物,就几乎已经占去半张纸面,但理娜手上的铅块仍不断地在纸上跃动。 草原、稀疏的树木,还有自己、莎拉以及达尔陆续出现在纸面上。虽然光是画上每个人的脸就已占掉大部分版面,但理娜还是设法将饼干,甚至是拿着它的手绘入图中。除此之外,此刻除了为了自己而绘制这张地图,也必须画出塔鲁布对自己的体贴心意才行。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结束绘制作业后,理娜满足地吐了口气。离开塔巴思特的十几天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充实。
  在这段旅程中,每当自己动了想绘制地图的念头时,虽说在抵达城镇停宿时总是有空闲时间,但脑海中却总是想不到有什么留下深刻印象的光景。中间虽曾有好几次在街上休息的机会,却也无暇做这些事。
  ——好了,休息时间也该告一段落了吧。
  理娜将纸张折起来,并且小心翼翼地收进礼服内侧,她将铅块还给莎拉后,再将身上礼服的衣摆折起。
  「那我们回去吧!」
  「——您已经休息够了吗?」
  莎拉那对翡翠般的双眸浮现着难以言喻的感情,而理娜则是精神饱满点了个头,并且用毫无矫饰的纯粹笑容向两人道了谢。
  「谢谢你们,多亏了莎拉和达尔,让我又打起精神来了。」
  「我又没做什么。」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一听见达尔没好气地应声,莎拉立刻用冷淡的语气刺道。
  「那你又做了什么吗?」
  「这个嘛……」
  面无表情的莎拉脸上已经泛起些微的笑容。
  「……理娜小姐说她已经打起了精神不是吗?」
  「那又不表示一定是你的功劳啊!」
  「你自己还不是什么事都没做?」
  此时莎拉和平时那冷漠而不带感情的语调不同,而夹带着些许捉弄对方般的调侃之意。令一旁的理娜也不禁为之称奇。
  ——我还以为莎拉只会对我用那种口气说话呢!
  这三个人一起旅行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而平时总是交谈不到两句话就会斗起嘴来的两人,如今看来似乎已对彼此的个性释怀了。
  达尔虽然想要回嘴,但似乎找不到适合的说词。只见他胡乱地抓了抓蓬乱的黑发,然后对理娜使了个眼色。看起来应该是要理娜快点动身的意思。
  于是,理娜开始朝着马车的方向跨步走去。但才没走几步,她便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回过头来,并且对达尔投以笑容。
  「我话先说在前喔,我觉得达尔也为我做了很多事,所以我也很感谢你。」
  达尔像是要刻意把表情遮住似地拨了拨浏海,脸上也挂起更显不悦的严肃表情,并且陷入了无止尽的沉默。
  众人就这样回到了马车上。
  「你比我想像中还早回来呢。」
  帕卢维轻扇着手中的扇子,边看着理娜说道。
  「让您久等了,姊姊。」
  理娜努力地压抑着焕然一新的开朗心情,毕恭毕敬地向帕卢维鞠躬。帕卢维眯起那对蓝色的眼睛,一直等到理娜坐下后,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说话。
  「你的身上飘着奇怪的味道呢,感觉好像是从衣服上传出来的。」
  理娜不自觉地将手放到腰部,偷偷地将烤饼干的袋口绑紧后,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把袋子藏到腰际之间。由于马车里充满了香水的芬芳,因此应该不会被她发现才对。
  「少瞒我了——」
  但帕卢维却毫不费力地戳破了理娜的企图。
  「——如果想隐瞒的话,至少也要瞒得更不露痕迹才行呀!」
  理娜满脸通红地低垂着头,用微弱的声音挤出带有致歉含意的话。
  「啊、呃……姊姊要不要也吃一点?」
  理娜鼓起勇气,对着表情严肃的帕卢维问道。
  然而对方依旧不发一语,只是朝着理娜瞪了一眼做为回应。
  
  
  漫长的混乱时代正逐渐地迎向终结。
  统治着大陆中央的王国名为伊甸。原本只是散布在西方的几个小国之一,但该国后来成功地在战争的浊流中存活下来,并且在和数个国家及都市的战争中夺下胜利,最后顺利地成了堪称大陆之中实力最强的大国。
  而理娜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五公主。在母亲的影响下,使理娜自小便对地图有着十分深厚的兴趣,加上擅于绘制地图的关系,使她大约在半年前受父王欧路托拉之命开始制作地图。
  在理娜陆续完成港都马杰可,以及接着造访的山中城市塔巴思特的地图后,这次又被欧路托拉交付了新的命令。
  「为了习得如何绘制海图,你必须前往比克拉德一趟。」
  接下该任务的不只是理娜,还包括她的前一位姊姊,也就是第四公主帕卢维。
  于是众人从塔巴思特动身,并且朝着比克拉德前进。
  「理娜——」
  在重新沿着街道前进的马车里,原本静静地读着书的帕卢维忽然抬起视线望向理娜。
  「——我想几天之前应该已经问过你了——把你对于比克拉德的认知说给我听听看吧。」
  「是、是的……!」
  又是个突如其来的考验。姊姊就如同一个给人十足压迫感的老师一样做出指示,理娜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按压住礼服的衣摆,并且重新端正坐姿,藉此争取短暂的缓冲时间,并且利用这段时间找回冷静的思绪。
  「那是个海洋王国。不只是我国,包括其他周遭诸国在内,对该国都是如此称呼的。比克拉德拥有号称大陆最强的武装船团,主要产业则是贸易和开发矿山。」
  「比克拉德主要的贸易对象是?」
  「是北方的图雷司和南方的拉多姆两国。另外,和被称为海之妖精的尼布尔也有少数往来。」
  理娜一边压抑着断续的紧张情绪一边回答着,帕卢维则是眨了眨透露着意外的双眼。
  「该国和尼布尔一族之间的交易,无论是金额或是数量都是非常小的,你知道吗?」
  「可、可是,唯一和尼布尔有贸易往来的只有比克拉德而已,我认为这一点应该要多加注意才对。」
  「……说得也是。这一点或许你说得没错。」
  虽然理娜觉得帕卢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变得平静许多,但她仍不敢开口询问这样的观察是否正确,毕竟有可能只是自己多心也说不定。
  在理娜把自己对于比克拉德的认识说明结束后,帕卢维终于将手中的书阖上,并且抬起头来笔直地注视着眼前的妹妹。
  「理娜,你认为比克拉徳对我国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
  「呃……」
  理娜微蹙着眉陷入了思考。两国之间的关系算不上融洽,甚至一直到去年年底为止,在国境线上都还会发生一些小纷争。在战火的余烬仍在大陆各地延烧的现在,国境之间的纷争并不仅止于伊甸和比克拉德之间,在其他国家之间同样经常可见类似的大小纷争,也因此不难推知两国间的关系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就理娜个人而言,自从知道过去曾担任马杰可总督的安榭黎姆私下和比克拉德从事着见不得人的交易后,她对这个国家就没有太好的印象。
    「我想对方对于我国并不带有善意。虽然我认为对方还不至于会趁隙侵攻我国就是了。」
    理娜压低音量,自信缺缺地答覆着。
  「『非善意』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客气了点。我倒觉得即使认定这个国家对我方怀有敌意也不为过。虽然你认为对方不至于会对我国发动侵攻,但我相信只要有确切的胜算,他们必定会毫不犹豫地侵门踏户攻进来的。」
  ——真的会这样吗……
  「你应该很惊讶吧。那么,你觉得背后的原因会是什么?你先回想自己最爱的地图,然后从这个方向去想想看吧。」
  理娜的视线落在自己被礼服包覆住的双膝上头,并且照着帕卢维的指示,开始在脑海中描绘出大陆的地图。但是即使如此,理娜仍然对背后的原因一头雾水。
  看见妹妹竟会露出如此苦涩难熬的表情,就连帕卢维也不禁显得有些错愕。
  「那么我就再给你另一项提示吧。记得在脑子里准备两张地图,一张是现在的地图,另一张则是过去的地图。」
  ——这样不是会更混乱吗……
  虽然阵阵不安掠过心头,但帕卢维的做法仍令理娜感觉十分新奇。毕竟,姊姊从未像现在一样,给过自己如此多的提示。
  ——现在和过去……
  此时,理娜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难道是因为我国统一了大陆中央的关系吗?」
  「正是如此。」
  帕卢维无动于衷地点了个头。
  「在我国一统中原之前,这个地方曾存在过罗赛尔和库鲁兹等小国。当时那种小国林立的情势,对于比克拉德而言其实是比较有利的。
  即使从自己口中说出『库鲁兹』这个国名,帕卢维却仍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一幕让理娜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库鲁兹公国其实正是帕卢维的母亲?佩托拉所出身的国家。就因为遭到伊甸征服并吞,因而从地图上消失无踪。
  「比克拉德藉由海洋而和图雷司和拉多姆进行贸易。也就是说,当居住北方的人们想要获得南方的物品,或是南方的人们想要获得北方的物品时,委托比克拉德担任仲介就是最方便的做法。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如果要穿过中央的话,就得耗费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每当货物要通过一个国家时,就会被课征关税。而在众多国家林立的中原等地,如果不是大量囤积货物,并且足以承担损失的大型商队,通常是不会刻意穿越他国来进行贸易的。
  更何况,如今依旧是战乱未息的时代。当穿过一国的国境时,映入眼帘的往往就是另一个血腥的战场。即使雇用一群老练的护卫,也未必就能和正规军队或佣兵团这类熟于战斗的专业集团一战,而身上的物品最后也会被对方以一些可有可无的可笑理由搜刮一空。
  因此,一般商人只能往返于两国间做生意。即使是不怕死的胆大商人,顶多也只敢穿梭在三个国家之间。
  但是,比克拉德却能毫无窒碍地进入从南至北的任何一个国家。
  由于该国拥有能将来自陆路的货物以更低廉的价格卖给其他国家的优势,也因此从中赚取了不少利益。
  正因为该国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得图雷司和拉多姆人开始喜欢将商品卖给比克拉德的商人。而比克拉德商人则会开着满载货物的船,前往大陆北方或南方进行贸易。当然,航海过程中也会碰上海贼或暴风雨,甚者可能有遇难沉船的风险,但对于比克拉德的商人而言,这些危险都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话说回来,我国毕竟是统一了中原的大国。而对于比克拉德而言,则像是处在遭到统一的立场一样。我想应该可以这么解释吧。」
  帕卢维微微地露出冷笑,令坐在对面的理娜不禁背脊一寒。
  「原本位于图雷司和拉多姆之间的诸多小国,目前已经统一成了一个国家。虽然当中仍然有盗贼出没和怪物的威胁,但只要小心谨慎地前进,按理说每一天都能够准时地抵达一处城镇才对。」
  目前利用比克拉德做为中继点的商人数量减少了很多,对于仰赖贸易为经济命脉的比克拉德而言着实是一大打击。
  「只是,我国是一个四面环陆的国家,真的能称得上是港都的,也只有马杰可一座都市而已。在这种先天不利的情况下,就无法在相等的条件下与对方开战了。」
  「您觉得我国今后有可能主动向比克拉德发动攻击吗?」
  「至少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帕卢维扇着扇子,十分干脆地回答了理娜的提问。
  「比克拉德大半的国土都是些小型的山脉和丘陵。从前三哥就曾经说过,比克拉徳是个难以攻略的国家。而且据我所知,该国国内的矿山并不如想像中的多——总之,你听好了,理娜……」
  帕卢维停下手中的扇子,并且用那对湛蓝的眼睛注视着理娜。如果说理娜的碧眼像是万里无云的晴空,那么帕卢维的双眸就如同森林深处的澄澈湖泊一样。即使两人眼瞳的颜色相近,但其中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差异。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点……也就是接下来让我们学习海图的场所,就是这个国家。虽然我想他们应该不至于突然对我们动手——但还是保持戒心比较好,毕竟有备无患。」
  
  
  骑士们和佣兵以适中的距离围在马车周围,引领着马匹持续地向前进。
  太阳依旧高挂天际,周遭的景色也依旧平静无异,因此护卫们的表情也不见太多的紧张感。当中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和身旁的同伴交头接耳地闲聊起来。
  此时,塔鲁布驱马走近臭着一张脸握着缰绳的达尔身旁。
  「如何,你有把那东西交给公主吗?」
  塔鲁布指的是烤饼干。苍白双眉下的两眼摇曳着期待和忧心的目光。
  「她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啦,那种模样简直不像是一国的公主会有的吃相。」
  「你形容事情的用词遣字还是一样缺乏品味呢,小子。」
  「老伯,劝你看清事实吧。那种女孩吃东西哪可能优雅到哪里去。」
  「如果你那么想要被处以不敬之罪,那就由我直接向公主殿下报告也行喔?」
  两人驾着彼此所乘的马互撞了一下。虽然力道不重,但对马来说却是十足困扰的举动。
  会主动上前找达尔说话的只有塔鲁布和尤司卡两人。但是尤司卡并不会谈到和工作无关的事,因此实际上会和达尔抬杠的就只有塔鲁布而已。
  「随你高兴。就算你跑去找那位公主申诉,她顶多也只会对我说教几句而已。」
  「喔,看来公主对你的包容,已经让你变得这么没出息了呢!」
  塔鲁布的台词远比达尔所预期的还要沉重,令他完全无法反驳。
  ——或许眼前的老头说得没错。
  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是因为信任理娜——换句话说,自己就是被理娜给宠坏了吧。而理娜对如此轻佻的发言也能宽容以对,如此作风的确令人难以和公主联想在一起。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莎拉和塔鲁布才会如此愤慨难抑。
  「老伯,你别再跑来找我说话了,骑士就去和骑士混在一起吧。」
  有些恼怒的达尔,索性将内心复杂的情绪直接朝着身旁最近的人物倾倒而出。
  骑士常会对佣兵出言不逊,而佣兵也同样看不起骑士。骑士总是嫌佣兵是种只知依附金钱,亦敌亦友且毫无节操的人种;而佣兵则常会嘲笑骑士不过是种为了面子而杀人不眨眼的职业罢了。
  正因如此,同行的骑士当中有一派总是对达尔投射明显不屑的视线,而另一派则是难掩对达尔充满疑问的态度。
  不难想见,他们所疑惑的是为何护卫公主如此重要的任务——贵为骑士的自己却得委屈地和一介佣兵共事。
  「我也不是喜欢这么做才会待在你旁边的,我可是在执行监视的任务呢。」
  「监视?」
  「毕竟这当中就属我最年长啊。」
  「年纪大又怎样?」
  两人所骑的马再次相互擦碰,两匹马也不快似地发出嘶吼声。
  「我很想问你,在马杰可一别之后你们遇上了些什么事。理娜殿下似乎已经把和你同行视为理所当然的事了呢。」
  「我不是已经向你说明过在塔巴思特发生过一些小骚动了吗?」
  「关于那件事,我也已经向理娜殿下还有莎拉阁下确认过了。听说你好像斩了一只邪恶的龙嘛——是靠那家伙的力量吗?」
  老骑士的视线落在达尔的左臂。被一副外型粗糙的护手所包覆着的左臂上,其实正寄宿着一只名为魔银的龙。牠以金属为主食,同时也能融解金属。也因此达尔的左臂才会从指尖到手肘都化成了银块。
  虽然达尔的左臂依然能和一般人的手臂一样自由移动,但他却能明确地感受到,左臂之中存在着其他人的意志。而将这只龙从自己的身上彻底除去,其实也是达尔这趟旅程的目的之一。
  达尔无言地点了个头。事实上他也并不想谈及关于龙的话题。
  「原来是这样啊……」
  陷入沉思的塔鲁布持续了好一会儿严肃的表情。
  「直到理娜殿下的旅程结束为止,你就留在她身边吧,或许这样比较好。」
  「老伯,你是头脑烧坏了吗?」
  比起讶异,达尔更是对他的话感到一头雾水。眼前的男人竟忽然说出如此莫名其妙的话。
  「不对,这样下去的话,理娜殿下也可能会遭到龙的袭击……」
  塔鲁布一边抚摸着苍白的胡子,一边遥望着远方,喃喃自语似地继续说着。
  「我并不想轻率地将命运之类的话挂在嘴上,但是我还是担心,总有一天理娜殿下或许会再次遭遇龙的袭击。」
  ——怎么可能!
  虽然想要一笑置之,但却无法这么回嘴。因为达尔本身就和龙脱不了关系。
  「直到那件事发生为止,我都认定龙只不过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而已。自从我十四岁那年当上骑士后,一路历经无数的战场,在过程中也见过数不清的怪物种类,当然更是斩杀过难以计数的怪物……但是我倒是真的没见过名为『龙』的怪物。」
  在各国的骑士之中,伊甸的骑士被认为是足迹遍及全大陆的名门骑士。而从伊甸王国能够将国土拓展到今日的规模来看,不难想见塔鲁布的话中其实有着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沉重历程。
  即使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仍未曾亲眼见过龙的塔鲁布并非是什么稀少的例子。真要比较的话,理娜才是更难得一见的特例。
  「理娜殿下到目前为止,加上你,一共遇见了三只龙——而且仅是在短短半年之内。」
  「那和我留在她身边比较好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你的话,就有能力和龙一较高下。我希望你能够坚持到理娜殿下的生命安全无虞的那一刻为止——」
  这时候,塔鲁布再次抚弄着自己的白胡,并且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
  「——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即使扣掉龙之力,你的实力的确也很高超。在这里的骑士当中有本事和你过招的,我想除了尤司卡阁下外,大概就只剩下我了吧。」
  「我就知道。」
  达尔无奈似地叹了口气。从塔巴思特启程后已过了十几天,这段时间,达尔几乎已经看穿了随行的骑士团成员们究竟有多少本事。达尔给予他们的评价大约落在距离独当一面还差一步的水准,看来自己的推测似乎还满贴近事实的。
  「但是话说回来,我可是个佣兵,和你这种骑士有着天壤之别。契约一旦终止,我和雇主的关系就会自然消灭。如果公主不愿意再继续付钱给我,我当然就没有继续留在她身边的义务。」
  达尔话毕,稍微动了动脖子并且瞪着塔鲁布,看起来就像是在质问他是不是听懂了一样。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很关心理娜殿下吗?」
  塔鲁布的发言令达尔脸色随之一沉。然而在老骑士的眼中,反倒觉得这是达尔掩饰喜悦的反应。觉得猜中对方心意的他立刻继续得意地说下去。
  「我是从你的表情来判断的。从刚才起你就挂着一副让人不敢恭维的扑克脸……我想除了长相本身就有问题之外,也可能是天生就是一副臭脸的关系。不过,我倒觉得你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是个让人火大的老伯!
  自己的确曾担心着成日被困在马车里的理娜,而方才能看见她重新打起精神。也的确让自己感到安心不少。但是当这些内心感受被人点破时,却又令人不甚愉快。
  「视雇主的心情为无物的佣兵可是无法活下去的。倒是你们这些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达尔不悦地抛出质疑,然后继续语带讽刺地说着:
  「明明公主就已经累成那副模样了,你们这群人里竟然只有你察觉到。」
  「你说反了。对于骑士而言,这才是和王侯子女的相处之道。他们也是无可奈何的。」
  塔鲁布用带着些许苦涩的声音答道,并且将视线瞥到一旁。
  「因为我自己到不久前都还如此认定,所以也没办法说什么大话。只是,骑士心中所描绘的公主殿下,往往都是居于奢华高墙后的深闺中,极少在人前显露其尊贵之身的。」
  达尔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向走在最前端的马车。整辆车身饰满金银,就连车轮也施加了极其华丽的雕饰。事实上,自己在和理娜相遇之前,对于公主的认知也的确就如塔鲁布所言。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理娜的打扮及言行感到无比的新鲜和讶异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
  塔鲁布的一句话,将达尔从朦胧的思考状态中拉回了现实。
  「——我对于你还是有所期待的。毕竟你比其他人更了解关于理娜殿下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成为理娜殿下的伙伴。」
  「拜托你讲清楚一点好吗?」
  达尔皱起眉头说道。如果是为了理娜的话,自己或多或少可以做些让步,但他并不打算刻意引人侧目。毕竟来去自如正是佣兵才能拥有的特权。建立在人情上的廉价交易,只会让自己背上沉重莫名的负担而已。
  「我没有其他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当理娜殿下发生事情时,我希望你能帮助她。」
  「为什么要这么仰赖我的力量?这种事你自己做不就行了。更何况那家伙可是一国的公主,就算少了我,还是会有一群人抢着要出手帮助她吧。」
  「可惜的是,事实并不如你所想得那么美好。理娜殿下只是第五公主……也就是六位公主中的第五人。也因为如此,她的身旁并没有称得上伙伴的朋友。理娜公主的母后过去对权势毫无恋栈之意,而且她也已经不在人世。如今愿意明确地表示和理娜公主站在同一边的,也只剩下莎拉阁下了吧。」
  「那你呢?」
  「我对理娜公主当然是忠心不二,但是我的身份是侍奉伊甸王国的骑士,所以也不能够做出逾越分际的事。」
  「……」
  「陛下当然也相当清楚这一点。之所以会命令理娜殿下前往马杰可和塔巴思特,其实也是陛下为了她所做的考量。」
  「什么样的考量?」
  「首先要确认的是,理娜殿下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完成任务。如果理娜殿下连马杰可的地图都无法顺利绘制完成的话,陛下自然就会认定她能力不足,而将公主殿下留在王都拉乌塔特。」
  「也就是说,因为她确实完成了地图,所以能力也受到她老爸的认同了。那后来为什么又要跑到塔巴思特去?」
  「应该是因为塔巴思特的前代领主曾经是理娜殿下的老师吧。」
  达尔恍然大悟似地点了个头。
  「也就是说,因为对方很有可能会愿意助公主一臂之力,所以才刻意要她到塔巴思特去的对吧。」
  「理娜殿下本身希望能够和你以及莎拉阁下三人一起继续旅行,而陛下也有意藉这样的方式来测量理娜殿下的气度。他想知道公主在没有任何人愿意为她牺牲卖命的情况下,是否也能够独力完成一趟艰难的旅程。」
  「那这些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达尔将脸转向从自己身旁喀啷喀啷地缓步通过的马车。
  「如果是马杰可还是塔巴思特就算了,这里可是敌人的领土耶。而且马车竟然只有四辆, 护卫又是一群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公主的老爸到底在想什么?」
  「拜托你不要那么大声好吗?」
  塔鲁布压低音量提醒达尔。
  「挑选出这些护卫的是帕卢维殿下。原本陛下还有王子殿下为她安排了更大的排场,包括一百辆马车和一千名精锐。如果真的照原本的计划行动的话,你和我可就没有出场机会了呢。」
  「那样不是比较好吗?那么壮观的阵容,对方光看到就会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帕卢维殿下认为不应该以压迫手段过度刺激对方。」
  达尔「喔」地发出有些意外的惊叹声。虽然自己和帕卢维见面的次数掐指可数,但达尔总觉得她似乎是会喜欢这种做法的人。
  ——算了。
  反正再怎么去想也无济于事。理娜姑且不论,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姊姊究竟在想些什么。目前自己只要专注于思考如何守护理娜还有莎拉的人身安全就行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2  异国之都
  ——有种连风都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是离开马车踏上地面的理娜最初的感受。
  比克拉德王国的王都巴顿,是座占地广阔的港都。
  原本虽然只是个建在临海丘陵上的小都市,但后来有位船员将私人财产全数投入建设港湾,最后终于使这座都市摇身一变,成了终日都有船只停泊进出的繁荣港都。至少在大陆东岸来说,没有任何一处拥有港湾的都市能够和此地相提并论。
  后来,人们开始将都市拓展至丘陵下方,而最先出资的船员则成了初代国王,并且获得了丘陵上视野最佳的一块土地。
  也因此,比克拉德的王宫就位于丘陵之上。这一带虽然无法品闻海潮的香气,也听不见海浪的声音,但眼前这一座以耐海风闻名的赤岩所建造的庄严王宫,仍令理娜不禁发出感佩的赞叹。
  「和我国的王宫完全不一样呢……」
  比克拉德王宫的特征,就是以大量使用圆形及曲线工法来展示壮丽外观。而伊甸王国的王宫则是相对较为粗糙而缺乏设计感的建筑,两相比较之下,令理娜觉得前者有些多此一举。
  理娜和帕卢维向网工借用了一间房间,换上正式场合穿的礼服并且化妆整髪,接着便被带领到了谒见之间。除了两位公主之外,尤司卡和塔鲁布也双双随侍在侧。
  虽说是正式场合穿的礼服,但乍看之下和两人在马车里所穿的衣服其实并没有太明显的差异。除了材质换成更加高级的绢丝外,顶多就是在胸口处多了一个玫瑰的装饰品而已。理娜身上所穿的是水色的礼服配上白玫瑰,而帕卢维则是以红玫瑰衬托着一身翠绿色的礼服。
  「雍容美丽的两位公主,欢迎你们从中原远道来访。」
  王座上带着温和笑容的正是比克拉德的国王亚鲁迪乌斯。他有着偏长的脸型,特别是鼻子和耳朵看起来格外地长。一头苍白的头发上还戴着一顶小巧的皇冠。
  虽然貌似已年过六十,而且看起来像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但其实在各国王侯眼中,他却被认为是个不可轻忽的角色。此外,他拥有相当高超的统治手腕,自从登上比克拉德的王座之后,国家情势就一直相当安定,并且持续地以稳定成长的步伐,确实提升了国力。
  「您愿意接纳我国国王的提案,我们也在此对您表示由衷的感谢。」
  帕卢维率先以无可挑剔的得体礼节,向比克拉德王表示最隆重的谢意。
  理娜则站在帕卢维身后一步的位置,并且安静地低垂着头。在进入谒见之间前虽然一度感到十分紧张,但等到一踏进其中,便立刻融入了这毫不陌生的氛围之中。
  左右墙边站着成排的文武百官,并且整齐地注视着理娜等人的一举一动。他们的脸上虽然都带着极为严肃的神情,但却掩饰不住潜藏在眼睛深处的好奇心。
  「您言重了。像我们这种只有山和海的无趣国家,竟然有幸迎来两位美若天仙的公主,无论是身为男性或是担任国王的我,自然都不会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啊。」
  国王诙谐的回应让臣子们此起彼落地笑了起来。帕卢维也同样露出优雅的微笑,而理娜则是戒慎恐惧地低下了头。
  「今晚我想举办一个小小的宴会来为你们接风。虽然长途跋涉可能已令你们疲惫不堪,但还是请两位务必赏光出席。」
  
  
  比克拉德的飨宴是以站立取食的形式进行。在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周遭则散放着好几张小型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满了美酒和料理。
  宴会的重点与其说是享用美食,不如说更像是以谈笑为主的交流大会。如果感到疲累的话,也可以到设置在墙边的长凳上坐着休息。
  走进大厅的理娜视线最先被正前方的中央巨型圆桌所吸引。桌上摆满了连自己都未曾看过的珍奇料理。
  例如有个尺寸甚至足以塞入一个小孩都绰绰有余的巨大贝壳,那张开的凹槽中装满了不断散发出芳醇香气的浓汤,一旁则横躺着一条长度约有四雷贝以上的大鱼,就连鱼肉也已用各种方法进行了调理。
  除了海鲜之外,还有像是腹部塞满胡椒和树果的鸡,以及一整只烤乳猪等令人瞠目结舌的豪迈料理。周围的小圆桌上也不惶多让,放着只有北方的图雷司才能见到的骆驼驼峰以及炒饭等料理,就连拉多姆才见得到的麦芽糖也一并陈放在桌上。
  ——真是壮观的景象,该从哪道料理开始品尝才好呢?
  「——理娜。」
  站在隔壁的帕卢维用冷漠的声音粉碎了理娜愉快的想像。
  「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可没那个时间悠闲地品尝料理喔?」
  「……是、是的。」
  「接下来我和你应该都会被人群围住,所以我也没办法出手帮你了。你记得只要避免失言,然后面带笑容地站在那里就行——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乖乖听话就是了。总之,你至少得做到一点,那就是把那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男人给我盯紧一点。」
  在国王亚鲁迪乌斯的致词结束后,宴会终于随之揭开序幕。原本依序列席的贵族们顿时像是饿虎扑羊般将理娜团团包围。别说是接近餐桌了,理娜就连想要离开原地一步都办不到。
  ——如果莎拉也在自己身边的话就好了。
  自己的好友兼侍女此时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待命。而待在这座大厅里的除了理娜和帕卢维之外,还有尤司卡和塔鲁布等四人。
  负责护卫自己和姊姊的二十位骑士以及达尔,目前应该也全都在王宫的某个房间里待命才对
  理娜一边维持着笑容,一边努力地回应着每个向自己搭话的人。此刻的她不自觉地想起在更换礼服时,帕卢维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个国家有两位正值适婚年龄的王子,分别是第二王子以及第三王子。先不提正在和国内的贵族谈婚事的第二王子,我想第三王子毫无疑问地会主动来和你接触,而考虑到这个可能性的贵族,也会为了让你记住他们的姓名和长相而上前和你攀谈。虽然你是嫔妃所生的女儿,但毕竟也算是国王所承认的公主,所以那群人才会像是渴求蜂蜜的蜂群般一拥而上,劝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想不到实际状况竟远比想像中还要热烈,身着豪华衣裳的男性围成了两、三道人墙,问候和美丽的词藻随着前仆后继的人群化为合唱,彻底地占据了理娜的耳朵。当中包括了某某领地的公爵、侯爵、武勋盖世的将军,以及虽未受封爵位,但却菁英辈出的名门等。
  面对如洪水般袭卷而来的奉承话语,理娜只能拉起礼服衣摆恭敬地逐一回礼,并且始终面带微笑,极尽能事地表现出优雅的举止。身为王女的理娜,对于这些宫廷里的应对礼仪早已历经充分的洗礼和教育。
  不一会儿,人群之中开始出现将身上的装饰品送给理娜的人。而理娜则是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究竟该如何选择措辞,才能够在维持住自己形象的状况下,又能避免伤及对方的自尊。
  平时的理娜虽然并不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此时如果搞砸的话,父王和帕卢维绝对会怪罪自己的。
  理娜试着透过人群缝隙窥探着姊姊的状况,但也因为被人群团团包围而看不见她的身影。
  ——眼前的这些人……
  原本忙着应付接踵而来的会话的理娜,此时忽然察觉了一件事。
  ——船只的数量、大小、船上货物的乘载量,全都成了一览无遗的资讯。
  在这些贵族的自我介绍中,好几次都将所拥有的船只内容、数量、曾驶往何处等内容开诚布公。这些全都是在伊甸时所不曾听过的情报。
  ——话说回来,原来姊姊每次参加宴会时,都会碰上这种身不由己的情况呀。
  在伊甸参加宴会时,会像这样被人群包围的往往都是三位哥哥,以及比她们年长的三位姊姊。而理娜既是嫔妃所生的小孩,母亲原本又是个不值一提的占卜师,因此会主动向理娜攀谈的往往只有极少数私交甚笃的贵族而已。
  但是,当时的理娜并未对这样的状况有所不满,每逢宴会时,理娜总是对会被众人簇拥的姊姊们保持着钦佩之意,走到各处享用着宴席的美味料理,有时也不忘从面露微笑地望着自己的年长贵妇那里要些点心,并且轻松自在地谈笑风生。
  此时,人墙忽然开了一个缺角,只见国王亚鲁迪乌斯单手拿着酒杯,朝着理娜走了过来。
  「理娜殿下,您玩得还开心吗?」
  理娜立刻以肯定的笑容回应年迈的国王。
  「承蒙您特意为我们举办如此盛大的宴会,我发自内心为此感到万分喜悦。」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在担心这些贵族会一时性急,做出什么让公主殿下感到不知所措的失礼举动呢。」
  「陛下,您这么说实在太夸张了。」
  其中一位要臣面露苦笑地说着,周围也立刻跟着笑成一团。
  「我原本就非常期待造访这个国家。因为我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亲眼看过一次大海而已。」
  「您是在哪里看过那唯一的一次呢?」
  「在北方。」
  一时之间想不出「马杰可」这个地名的理娜,只能概略地道出位置。
  「我国的海洋相当广阔,也有好几个风光明媚的著名港町。希望有一天能够带您饱览这些城市。」
  「谢谢您的好意。另外,我也想见见被称为海之妖精的尼布尔。」
  「……尼布尔是吗?」
  年迈的国王脸上微微地蒙上一阵阴霾。
  「非常遗憾,目前并无法和尼布尔见面。」
  「请问是为什么呢?」
  「尼布尔虽然大多居住在南方的海域,但最近那一带出现了一群由头目率领的海贼,那个头目名为艾维克。当然,我国虽然也正尽全力加以剿伐,但就现况而言实在仍称不上安全。」
  「海贼……」
  「最近的海贼变得愈来愈嚣张跋扈,而且当中似乎还混入了许多佣兵的样子。」
  「我听说拉多姆好像也同样陷入了苦战。只要那些家伙还留在南方海域里,我们就应该和该国合作来歼灭海贼才对。」
  原本围着理娜谈笑自若的贵族们,此时也纷纷露出十足正经的脸色,开始和身旁的人谈论起关于海贼的话题。毕竟对这个国家的人而言,船是最重要的资产,而海上贸易则几乎维系了所有事物的生命线,也因此使海贼更成了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站在一旁听着众人对话的亚鲁迪乌斯,知道会话似乎告一段落后,他才算准时间拍了拍那干巴巴的双手。贵族们反射性地被国王突如其来的举动所吸引,然后立刻注意到了被排挤在周遭对话之外的理娜。
  「公主殿下,非常抱歉。只是,海贼对我们来说的确是相当棘手的问题。因此当一提到这件事时,他们一不注意就会一头热地谈论起来。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请别这么说。我认为直视眼前所面对的问题,并且藉由讨论试图加以解决的做法是相当理所当然的。不如说,就连我也被这股热情感动了呢」
  看见亚鲁迪乌斯慎重其事地向自己低头致歉,理娜立刻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且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回应。比克拉德的国王也终于和缓了始终紧绷的表情,并泛起了笑容。
  「谢谢您如此宽宏大量。另外,关于您所提到的尼布尔一族,无论是其充满神秘的美感,或是异于人类的生活模式及思考逻辑,的确都相当值得一见。虽然正如我方才所言。目前暂时无法与对方见面,但其实我们也愿意不惜提供任何帮助让您和他们见上一面。我想。被称为海之妖精的他们也能接受您的到访才对。虽然他们的美丽程度仍无法与您相提并论就是了。」
  理娜小声地回了句「这样子啊」。虽然自己的确想看看尼布尔的真面目,但其实这只不过是个人小小的心愿而已。
  「对了,明天我也会继续为两位举办宴会,期盼您能再度莅临赏光。」
  「明天还要继续举办吗?」
  亚鲁迪乌斯的话令理娜难掩讶异地反问道。
  「由我来说或许有些不得体,但是今天确实有许多不适宜的人来到这场宴会之中。这是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见到两位公主一面,因此我才勉强答应这些人的请求。只是,我知道公主为了应付他们,错过了许多美味的食材,因此我特地命人准备,希望您明天也能出席品尝有别于今日的比克拉德料理……当然,这也是为了两国间永久的友谊。」
  「原来您有这样的考量。既然如此,我当然非常乐意和您在明日的宴会上相见。」
  理娜也不忘在生硬的回应里添加些许轻松的语气:
  「另外,我也相当期待明天上桌的比克拉德料理喔!」
  当天的宴会就在盛况之中画上句点,理娜则是一边掩饰着精神上的疲劳,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分配到的房间。
  
  
  关上门后,理娜立刻大大地叹了口气。接着,她踩着摇摇欲坠的脚步,像是个醉汉似地往眼前那张足以容纳三人的豪华床铺走近。
  正当理娜要将整个身体朝床上一摊时,忽然有双手温柔而及时地从身后抱住了她。
  「——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下,至少要换下这身礼服并且将妆卸掉,才能就寝。」
  语调平淡的声音来自莎拉。理娜虽然像个任性的小孩似地不断扭动手臂,试图从莎拉的束缚中脱身,但过度的疲惫却令她立刻就放弃了挣扎,并且乖乖地站好听从莎拉的指示。
  莎拉将扭干热水的湿毛巾按在理娜的脸上,仔细地为她拭妆,接着温柔地为理娜卸下发饰还有戒指等配件,最后再为她褪去身上的礼服。
  「方才从身后抱住您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莎拉用双手抱着礼服,用认真的视线上下打量起只穿着内衣裤的理娜。
  「什么事?」
  「您的胸部变大了对吧?」
  「有吗?」
  理娜低头望着自己的胸部,并且将手轻放在隆起的双丘上。虽然自己感觉不太出来,但既然莎拉都这么说了,那么应该确实有变得比较丰满了吧。虽然莎拉只比自己大两岁,但是两人的胸围却有着明显的差异,对此始终感到些许自卑的理娜不禁为此感到十分开心。
  莎拉望着沾沾自喜地注视着自己胸部的主人好一会儿后,忽然毫无预警地向前跨出一步,并且伸手摸了理娜的腹部。被莎拉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的理娜惊叫出声,并且立刻向后飞退了一大步。
  「你、你做什么啦,莎拉!」
  「很抱歉让您受惊了,因为我有件事很想亲自确认看看。」
  莎拉姿势端正地向理娜鞠躬致歉,用平稳的语气解释着自己的举动。
  「理娜小姐,您似乎也稍微变胖了一些呢。」
  理娜的表情瞬间跟着冻结。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应该是自从离开塔巴思特以来,您成天都坐在马车里而几乎未曾外出的缘故。」
  「可、可是姊姊都没有变胖耶?」
  理娜难以接受如此出乎意料的事实,于是急忙搬出帕卢维来为自己解套。
  「虽然这只是我独断的推测,但我想应该是因为帕卢维殿下平时就是过着那样的生活,身体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才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
  「之前我旅行的时候一直都坐在驾驶席上,跟姊姊一样没什么在动耶?」
  「可是您每当碰见商人或旅行者的时候,都一定会购买蜜饯或和对方要些点心之类的来吃。」
  「莎拉明明也有吃啊……」
  理娜不满地鼓起了脸颊。
  「不过,我想您也不必太过悲观,毕竟目前的肥胖程度,还只是在不实际触碰就不会被发现的状态而已。」
  理娜真希望莎拉闭上嘴巴。
  「如果冒犯地加入我个人的看法,我倒是觉得理娜小姐身上多长些肉会比较好看。考量到更衣以及入浴时为您刷洗身体时的触感,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丰满的理娜小姐呢。」
  「我不要。」
  只穿着内衣裤的理娜不加考虑地回答,接着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理娜小姐,这样实在太难看了。」
  「有什么关系呢,这里也就只有我和你在而已,更何况我平时还得穿着令人难以喘息的礼服。」
  「——理娜,我要进去啰?」
  话才说完,门立刻被打了开来,走进房里的是穿着一套薄纱睡衣的帕卢维。当她一看见肚皮朝天而慵懒地横躺在床上的理娜时,嘴角也忍不住似地抽搐了起来。她用身后的手将门带上,并且确实地上锁后,才将双手叉在腰际间,气势凌人地瞪着急忙从床上爬起身来的妹妹。
  「你看起来好像挺累的嘛。幸好我没有让尤司卡先进房。」
  理娜一边用侧眼瞪向拿着睡衣朝这里快步走来的莎拉,一边垂着红通的脸沉默不语。
  「敢问您是否有什么——」
  原本想询问帕卢维有何贵干的莎拉,最后并未能把话说出口。因为她看见帕卢维伸出食指轻抵着唇,示意要自己闭上嘴巴的关系。
  「呵,我可是担心你身在异国会觉得寂寞,所以才特地在这种时间来找你的呢。」
  帕卢维用令理娜几乎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温柔声调说着。
  「今晚我们就一起睡吧,理娜。」
  
  
  房间里的床十分宽敞,即使三位女孩并排而眠也绰绰有余。
  理娜、帕卢维还有莎拉趴在床上,头上各自盖着一条棉被。而房里的烛火方才就已吹熄,室内正呈现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
  「你回到房里之后,和这个侍女聊了些什么呢?」
  窝在棉被里的帕卢维压低音量质问着理娜。
  「我、我们只是随便聊一聊而已。」
  理娜强忍着羞耻感,顾左右而言他地答着腔。帕卢维则是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之后,便扭动身体将头转向睡在另一侧的莎拉。
  「我们随意地谈了一些关于第五公主殿下身体方面的事情。」
  「……是吗?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呢。」
    帕卢维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不悦。她对于自己矮人一截的身高似乎也相当介意的样子。
    「有人在监视着我们,就连这个房间里也是隔墙有耳。」
  帕卢维的话令理娜惊讶不已,只见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巴,避免自己无法克制地叫出声来。
  「这是尤司卡说的。不过我想应该和事实相去不远。」
  「可是……这个房间……」
  理娜有些疑惑地歪着头。
  其实这里原本并不是比克拉德所准备的房间,而是在仆人领着自己前往预定就寝的房间时通碰巧经过的客房。由于房间的视野很不错,因此帕卢维便要求对方让理娜使用这间房间。
  但是,和原本的房间相较之下,这间房间不仅小了两圈,视野也不如想像中来得好。另外像是烛台、床铺或房里的配备品等,顶多也只称得上堪用的程度而已。但即使如此,理娜也并未有任何抱怨,依然老实地听从了帕卢维的决定。
  「没错,是我决定要你住在这里的。这里是一间位于边角的房间,而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而已。」
  既然如此,对方应该无法隔墙监听才对。那么,难不成是躲在天花板或地板下吗?
  例如改建一部分的天花板结构,并且加装管线加以窃听,这样的设计在自己所居住过的拉乌塔特王宫中也见得到。只是,由于顾虑到一旦被发现可能会引发难以收拾的问题,因此并不是每个房间都有这样的窃听设计。
  「我想,应该不在天花板上或地板下。」
  帕卢维露出宛如看穿理娜心思般的笑容说着,并且伸手指向门的方向。
  「难道是在门外吗?」
  「没错。你看,不论是门或是面对走廊的墙壁,其实都比肉眼所见要来得更薄。只要是耳朵比较灵光的人,都能轻松地听见我们的对话。另外,来回在门外穿梭的仆人,也都穿着不容易发出声音的鞋子。还有,虽然我还没仔细确认,但我猜门的某处很有可能被挖了一个小洞。乍看之下就像是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意外造成的小洞。」
  这个方法虽然简单却十分有效。就算想要防患于未然,顶多也只能派人在门外看守而已。但是如果一整天都采取这种反制方式,反而等同于在宣示自己无法信任对方一样。
  「两国之间的交流必须建立在相互信任之上。对方接受我方前来学习海图的要求,但我们却派人警戒,如此不信任对方的举动根本站不住脚,大概不用多久就会被对方请出国门了吧。」
  也就是说,这样的做法反而会落人口实。我方得尽可能地避免破坏两国情谊的举动才行。
  「……所以姊姊才会假装过来和我同床共眠,藉此防范对方吗?」
  「虽然这么做还是有些牵强,但是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么一来我们每天晚上都可以讨论这件事了。」
  「说得也是。可是,为什么比克拉德要做这种事呢……」
  这么做对比克拉德而言可说一点利益都没有。而且如果被我方逮到证据的话,对方反而会有把柄落在我方手上。
  情势一旦如此发展,对伊甸而言将等于掌握住绝对优势。到时候无论是以百人为单位派遣技术团进入比克拉德,或是要比克拉德提供几位拥有熟练驾船技术的人员前来伊甸,都可以用咄咄逼人的高压态度提出要求。
  「我想对方的想法应该是——即使要冒一些风险,也希望能获得我方的情报吧。真是的,想不到对方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老者模样,但却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棉被中看不见彼此的脸,但理娜却知道笑声是来自帕卢维,而且还是极具攻击性的笑声。
  「理娜,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突然被帕卢维这么一问的理娜,一开始虽然难掩惊讶,但仍冷静地稍作思考后再行回答。
  「…………表面上应该采取按兵不动的方式因应。」
  「为什么?」
  「无论是仆人窥视着这个房间,或是有人在房外窃听等举动……即使我们顺利地抓到现行犯,对方也很可能会把难以控制一窥异国公主真面目的好奇心当成藉口来辩解。而在处分被当成代罪羔羊的仆人后,也可能会再更慎重地刺探情报——或是采取其他手段来接近我们也说不定。因此我觉得,接下来就像是姊姊这样,装作没察觉的样子会比较好。毕竟等到我们坐上船后,状况可能就会有所改变了。」
  「说得也是。可是,这么下去的话,我们连船都有可能上不去喔。」
  「连船都上不去……?」
  对帕卢维所言心生不解的理娜和莎拉,纷纷歪着头表示疑惑。
  「理娜,你在宴席间从比克拉德国王还有其他贵族那里听见了什么,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我也会把我听见的告诉你的。」
  理娜照着帕卢维的指示,开始在脑海中搜寻记忆。由于自己几乎没有享用到料理和美酒,因此对过程记得十分清楚。帕卢维则是专注地听着理娜说明,一边逐一过滤似地点着头。
  「都没有人提到关于海图的事吗?」
  她忽然用确认般的语调问道。被帕卢维这么一问,理娜才忽然想起了某件事。
  「被你这么一说……」
  在讨论船与海的话题时,的确没有半个人提及海图。这难道也是偶然吗?
  「会不会只是刚好没人提到而已呢?」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但是我也考量到这一切并非偶然的情况。」
  帕卢维没好气地回应了莎拉的质疑,而一旁的理娜也跟着开始思考起这件事。如果这一切并非偶然,那么就表示对方刻意地在回避这个话题。
  ——这么一来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您是指比克拉德其实并不想要教我们绘制海图吗?」
  「没错。如果伊甸也能进行海上贸易的话,对他们来说就等于增加了一个贸易上的竞争对象。」
  「但是,比克拉德仍然答应让两位公主殿下进入了这个国家不是吗?」
  「——你真是个多话的侍女呢!」
  帕卢维用充满针对性的声音说道。她的声音里除了威吓之外,似乎还夹带着少许的佩服之意。理娜则是对帕卢维的反应感到有些讶异,但同时躺在床上的她也不忘紧握起拳头,准备在莎拉遭到责备时出手相助。
  「我是否说了什么冒犯您的话呢?」
  「我只是很少看见像你这种直言不讳的侍女。或许该归功于理娜对你教育有方吧。」
  帕卢维的话令莎拉感觉十分惶恐,只能低声地回了句「谢谢您的赞美」。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我想比克拉德的确不想教我们海图的绘制法。但是,对方又无法当面回绝这项要求。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们在用拖延战术吗?」
  「使者八成也已经和他们串通好了。等宴会再连续举办个几天之后,他们预计要带我们去参观几个景色优美的城镇,藉此让我们对这个国家产生好感,如果可以的话,就会直接将我们从其他城镇送回国。即使他们真的愿意教我们海图,顶多也只会教一些派不上用场的表面工夫而已。而我国就算之后再次提出前来观摩学习的要求,我想对方应该也会再度使用缓兵之计来延后我们入国的时间。」
  「可是,这么做不是也只能够暂时拖延而已吗?」
  「对方的目的就是在争取时间。举例来说,他们可以趁这段期间和图雷司和拉多姆建立合作关系。如果这两国不希望我国的势力再继续扩张,那么就一定会协助比克拉德。但是如果能留住我们两人的话,也能从我们的身上打探到一些新的情报。这就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
  「既然如此……姊姊,我们应该如何因应?是不是应该趁早前往城外城镇,租一艘船并且雇用船员离开这里比较好呢?」
  「办不到的。首先,我不觉得我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出城。就算成功出城,对方应该也会私下发布不准将船只租借给我们的公告。虽然或许能够找到只要出钱就愿意无视命令开船的人,但是只要到了海上,我们就等于得把性命交给开船的船员,我实在不能相信那些临时雇来的人。」
  「那么,您打算设法说服比克拉德国王吗?」
  「这个嘛……」
  理娜觉得帕卢维的声音中似乎藏着某种笑意。然而由于她的语调仍和平时一样冷淡而带着威严,加上黑暗之中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使得理娜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看来只能用说服的方式了。」
  帕卢维拉起棉被盖在头上。被窝里虽然蓄积了三人份的热度,但身处其中的理娜却难以控制颤抖的肩膀。
  「话说回来,也不能光凭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就妄下判断。即使先不论房外监听一事,对方正在采取拖延战术这件事的可能性也无法完全否定。总之先观察明天之后对方的反应再做定夺吧——」
  
  
  隔天,理娜果然无法踏出王宫外一步。当然,帕卢维也不例外。
  两人主动表明想到外面去的意思,并且请仆人帮忙安排,但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这样的要求。
  「两位均是来自伟大的伊甸王国的重要贵宾。陛下有令,绝不能让两位在没有护卫保护的情况下出城。」
  「感谢陛下设想如此周到。既然如此,就请你为我们安排护卫吧。」
  「关于这件事同样必须先请示陛下的许可,请两位耐心等候。」
  「许可大概要等多久才会下来?」
  「这我无法保证……如果两位公主有急事的话,我也会将这件事禀告陛下的。」
  「如果我想到城外城镇采购一些东西的话,能否立刻获得许可呢?」
  一旁的莎拉刻意地用有所让步的口气问道。
  「我身为公主殿下的随身侍女,必须前往采买一些必要的物品。不是必须特地请商人前来王宫贩卖的华奢物品,而是更琐碎的东西。」
  仆人对莎拉的要求无言以对。毕竟同为仆役,当然能够理解有时的确必须为采购而奔波的苦衷。更何况即使公主愿意接见,但若只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将商人叫进宫里,对商人而言也是十分伤脑筋的事。
  虽然只要吩咐下去,自然就会有人代为采买。但是要将公主想要的东西一个不漏地买齐,却是相当有难度的任务。而且这些杂事其实原本应该就是由随侍在侧的侍女负责才对。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会代您向上面的人禀报。只是,请您答应让我方派一名护卫和莎拉小姐一同前往。」
  「可以。只是,我方也要配一名护卫陪她一起去。这并非是不相信贵国的护卫,而是出于我想保护这位重要侍女的心情。」
  这是发生在早餐之前的对话。
  而亚鲁迪乌斯并未在之后的早餐餐会上现身。
  出现在接待宾客的小厅间的主人换成了第三王子佛鲁赛尔。据说他是代替父王前来陪理娜等人共进早餐的。
  「两位公主,不晓得昨夜是否睡得安好?我曾听说在异国的宫殿里过夜时,甚至有人光是看着不熟悉的天花板,心头就会涌起一股不安呢。」
  乍看年约二十多岁的王子,全身虽散发着一股贵公子般的气息,但又有着一身历经日晒的古铜色肌肤,给人一种符合其年轻外貌的精焊印象。一头亚麻色的发丝则显得有些干燥。
  「不,多亏了陛下以及各位殿下为我们举办如此场面盛大且令人尽兴的宴会,我们才能安稳地一觉到天明。」
  理娜面露微笑地回应着。事实上,昨晚自己的确一夜好眠。顺带一提,帕卢维似乎并没有睡好,一整晚都呆滞地望着熟睡的理娜和莎拉的样子。
  虽然是王族的早餐,但餐点内容却意外地阳春。餐桌上的主要料理包括充分冰镇过,里面还放了冰块和砂糖的山羊奶,另外还有水煮蛋、面包、水果等。但即使如此,也已算得上十足丰盛了。
  「理娜公主,昨晚我仅向您简单地问候而已,在此致上我的歉意。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和您的姊姊交谈呢。」
  「不,佛鲁赛尔殿下事务繁忙,拨不出时间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才应该为了您和姊姊相处融洽一事向您表示谢意才对。」
  理娜、帕卢维和佛鲁赛尔三人围着餐桌而坐,一边随意地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享用着桌上的餐点。然而同桌的理娜却得不时压抑情绪,避免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个人……正在对我和姊姊品头论足。
  那宛如要舔遍自己全身的恶心视线令理娜确信了脑中的想法。嫌恶的感受开始从脸上往胸口而去。对方的视线之所以没有继续往下流窜,想必是因为餐桌遮住了自己身体的缘故吧。
  不安分的佛鲁赛尔虽然外表长得十分俊俏,但却因为一瞬间闪露出那不怀好意的态度,使自己对他的印象顿时变得恶劣至极。
  ——虽然姊姊之前就已提醒过自己,此人是个玩世不恭的轻浮男子就是了。
  理娜回忆起帕卢维在马车上曾经说过的话。
  这位王子出生较晚,和上面两位王子相比,他的健康状况和能力都来得更好,加上王族的身份加持,使得佛鲁赛尔自小便随心所欲地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而他在十二岁时第一次登上船,从那之后直到二十岁为止,他就一直以船员的身份生活着。对于比克拉德的男性而言,这样的成长历程被视为理所当然,即使是国王亚鲁迪乌斯,在还是王子身份时也同样在船上待了十年之久。
  「在以海路贸易做为主要产业的比克拉德里,如果未来掌理政事的后继者没有上过船的话,应该不是一件太好的事吧。」
  这是帕卢维的认知。
  无论是海上贸易或是讨伐海贼,眼前的这位王子虽然都有着不错的成绩,但传言却指出此人对于追求女性更为热衷。
  事实上,佛鲁赛尔到目前为止,已经因女性关系而引发了无数次丑闻,贵族之间更是对身为一国王子却行为不检的佛鲁赛尔多所批判。
  ——但是话说回来,既然姊姊已经在昨晚的宴会上和他聊过,早点告诉我不就行了?
  虽然心中对帕卢维有所怨慰,但理娜也难以想像,如此精明干练的姊姊会遗漏掉如此重要的事。于是理娜也只能将它解读为帕卢维并不喜欢昨天的谈话内容,又或是对她而言,这一切或许根本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吧。
  「佛鲁赛尔殿下。」
  就在众人的对话来到一个段落时,帕卢维优雅地轻咬了一口水果,接着面露笑容地喊了王子的名字。
  「我们想要出城搭船,不晓得您是否能为我们安排呢?」
  「我明白了,我会去向父王报告,请两位稍等几天。」
  「没办法在今天或是明天就出发吗?」
  「您还真是位急性子的公主呢。」
  佛鲁赛尔闪烁着游刃有余的微笑,同时拿起葡萄酒杯啜了一口。
  「不久之后我将会带着两位前往参观国立造船所以及研究所。但是,我想应该不需要太过着急,毕竟今天和明天两天也都为两位设下了宴会。」
  此时,理娜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似地开口插了话:
  「我们非常感谢贵国如此盛大的欢迎及款待,但我们是为了学习绘制海图才造访贵国的。如果无法顺利达成任务,回去后恐怕会受到父王的责备。」
  「两位公主生长在和海洋无缘的伊甸,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不知道,学习绘制海图可是相当花时间的。另外,若要顺利地完成一趟航行,也得慎选出航时期才行。如果您担心欧路托拉王会怪罪下来,那么我可以请父王派遣使者前往伊甸说明,请您毋须挂心。」
  理娜和帕卢维偷偷地对彼此交换了眼色。
  「说到这个,我听说理娜公主似乎希望能和尼布尔见上一面对吧。关于这件事,由于我方迟早会将南海上的海贼一扫而空,因此希望您能耐心等候到那时再行出海。当然,这段时间我绝对不会让您感到空洞乏味的。」
  
  
  用过早餐后,两人一同回到了理娜的房间。
  「你的侍女似乎还没回来呢——」
  帕卢维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用确认般的语气问道:
  「——对了,你派谁去当她的护卫?」
  「达尔。」
  「那个佣兵?」
  「因为我很相信他。」
  帕卢维用疑惑的视线回望着理娜的笑容,但她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迳自地坐在长板凳上,吐了口气稍作歇息后,便将仆人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可以帮我将王宫御用的商人叫到这里来吗?另外,最好是专门贩卖礼服还有宝石的商人。」
  帕卢维带着优雅的笑容,将镶有翡翠的戒指交给了仆人。仆人立刻戒慎恐惧地退出了房间。
  「姊姊?」
  理娜一头雾水地望着帕卢维,而帕卢维则是一边用手指轻敲着手边的桌子,一边用温和的语气为理娜释疑。
  「我要买今晚的宴会要穿的礼服。理娜,你也一起来挑吧。」
  白皙细长的纤指开始迅速而复杂地在桌面上动了起来。此时理娜终于理解了帕卢维的用意,于是附和地答了声「是的」并且朝她走近,然后将视线停留在桌面上。
  『如我所料,对方不但不想教我们绘制海图,也不想让我们出城。明明事前就已经发出书面通知我们何时会抵达,但现在似乎连造船所和研究所都不太想让我们参观,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理娜点点头,自己也开始在不干扰姊姊的状态下在桌面上动起手指。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只是,为什么要买礼服呢?』
  『如果不那么说的话,我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个房间了不是吗?而且我的确没有今晚宴会上可穿的礼服。总不能叫我穿着和昨天一样的那套礼服出席吧,这样太不得体了。』
  此时理娜不自觉地专心注视起帕卢维的指尖。为了减少随身行李,她在出发时的确只带了两、三套礼服而已。
  『先不管礼服的事了。从现在起可是关键喔。』
  『要去说服亚鲁迪乌斯王对吧。』
  从嵌着一面巨大玻璃的窗户向外眺望,可以看见充满活力的城外城镇,以及围住王都的厚实城壁。再往更远处望去,则可看见草原和山丘,以及碧蓝色的大海。
  「虽然我是半强迫地要求对方,才让你能住进这间房间,但从这么美的景色看来似乎还满值得的呢。」
  帕卢维的口气里带着颇为明显的讽刺成分。但她的手指依旧忙碌地在桌面上游移着。
  『你打算怎么说服他?我认为那位老者并不像是个会被诚意或热情打动的人。』
  被帕卢维这么一问,理娜顿时陷入语塞。对方可是一国之王,即使被以国事繁忙的理由拒见好几天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既然那位陛下还会举办许多场宴会,应该就表示他非常欢迎我们。不如我们干脆依附他的好意,在这里逗留个一年算了。」
  「这样对亚鲁迪乌斯王太过意不去了。」
  「可是,佛鲁赛尔殿下不是也说过,他会负责帮我们打理好一切吗?」
  『我决定了,我要利用佛鲁赛尔。』
  以文字和理娜沟通的帕卢维,索性连「殿下」两字都一并省略掉了。不难想见这位比克拉徳的第三王子在她心里的形象有多么糟糕。
  『您说利用是什么意思?』
  理娜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从一早的餐会开始,自己对这位王子就丝毫没有留下任何正面的印象。对于帕卢维将要如何利用他一事,自然令理娜十分在意。
  『那个男人对我们相当感兴趣。当然,那不会是什么太好的兴趣。而我要反过来利用这一点,首先就从今晚的宴会开始。』
  接着,帕卢维迅速地用手指写下了几项指示。等到她停止动作后,立刻抬起头望向理娜。那对蓝色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不怀好意的感情。只见她轻拨了拨那头栗色的头发,然后继续在桌面上写下另一行字。
  『今天晚上,你将那个佣兵叫到自己的房间里来。』
  
  
  当晚,王宫里又再次举办了一场和昨天一样的盛大宴会。
  ——这身礼服让我觉得有点丢脸耶……
  理娜穿着一身纯白的礼服出席了宴会。这是砸下大笔金钱从往来王宫的商人那里购得布料,再请裁缝师在日落前加紧赶工所完成的礼服。衣服上毫不吝惜地加入大量的华丽刺绣,并且用昂贵的薄绢交叠缝出厚度。另外装饰在手臂及腰际接缝处的蓝玫瑰更是格外引人注目。
  而理娜之所以会感到害臊,主要是由于礼服为敞开式的低胸设计,甚至连两侧香肩也毫无遮掩地露在外头。自己虽然曾看过好几次年长的姊姊们穿上如此奢华的礼服,但亲身穿上时却仍然难以掩饰紧张的情绪。外露的肩膀和胸口也因接触到空气而令她浑身发寒。
  「你的表情太僵硬了。」
  一旁的帕卢维低声地提醒着理娜。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礼服,上头装饰着一朵紫色的玫瑰。虽然肩膀的露出程度和理娜的礼服几乎如出一辙,但她的胸前到颈部却有另一件鲜红色的衣物遮住肌肤。但那细致的背部到腰际间则像是要抢着出风头一样,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外。
  当然,她身上的配件已随着礼服的颜色和款式做出了调整。
  一同列席的贵族们不分男女,纷纷发出了赞美的惊叹。
  「两位公主昨天的衣装已经堪称完美无缺,但今夜的打扮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场的其他名媛贵妇宛如都被两位的美丽遮蔽而失去了光辉一样,真是太令人同情了呢。」
  众人毫不吝惜地投以赞赏。此时,佛鲁赛尔也缓步朝着两人走近。由于今夜亚鲁迪乌斯王身体不适,因此由他代理主持整场宴会。
  「两位接连出席两天的宴会,想必身体应该已经相当疲累了才对。但是,我还是期盼你们能够心怀宽容,让渴望拜见两位公主美丽面容的贵族们得偿所愿。此外,今晚也准备了有别于昨天的料理,希望两位能够尽兴。」
  今晚的宴会似乎是以雅乐和舞蹈表演为主轴。呈放着料理的圆桌已事先排成了弓形,藉此在厅间中央腾出一大片空间。吟游诗人、魔术师和舞娘们陆续现身,载歌载舞并穿插各种技艺来娱乐与宴者的耳目。
  ——真是壮观的排场。
  虽然理娜对于佛鲁赛尔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对眼前这一切却是发自内心地感佩。和昨夜的宴会相比,虽然少了点雅致的风情,但添加了各种元素的表演却更能令人投入其中。另外,无论是演奏的曲目或表演项目,看得出都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才能呈现的内容。
  理娜之所以还能从容地思考这些事,主要还是因为进入第二天后自己已经多少习惯了宴会间的氛围。另外,簇拥而上的人群也不若昨夜那么汹涌,想必应是此起彼落的问候攻势已经告一段落的缘故。也因此理娜才有余裕能够品尝丰盛的异国料理。
  ——如果大家不要把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就好了……
  由于礼服变得加倍豪华之故,自己的注目度比起昨夜及今早更高出许多。特别是以主人的身份四处问候,又频频上前与自己和帕卢维交谈的佛鲁赛尔,视线更是毫不避讳地投向自己的胸前。
  「理娜公主,您玩得还开心吗?」
  「托佛鲁赛尔殿下的福,今晚我才能有幸度过如此美好的时光。」
  「那真是太好了。明天虽然没有宴会,但预计后天还会继续举办。我会为您安排有别于这两天的表演,请您务必期待赏光。」
  「——谢谢您,佛鲁赛尔殿下。」
  理娜泛起微笑回应着。自己的回应之所以会慢了半拍,纯粹是为了振作精神来思考接下去该说的话之故。
  「今天早上用餐时我就已经感觉到了,您真是个值得仰赖的王子。像佛鲁赛尔殿下如此精明能干的王族,在我国可说是寥寥可数呢。」
  「承蒙您如此赞赏,着实令我感到万分惶恐,理娜公主。」
  佛鲁赛尔的应对乍听之下虽然谦虚,但语气之中却透露着难以掩藏的得意。
  「看来您似乎把我的赞美当成了客套话呢,我可是发自内心如此认为的喔。」
  理娜刻意地用闹别扭般的声音说着,并且故作娇柔地微低下头。由于自己并不擅长这类演技,所以此刻心中其实充满了担心失败的不安。
  「快别这么说,我才应该为自己暧昧不明的态度向您致歉。如此美丽的公主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当然都必须加以重视才对。」
  佛鲁赛尔一边说着,一边理所当然似地牵起了理娜的手。
  「您的脸似乎有些红呢,是不是喝醉了呢?如果您想休息的话,就由我护送您到房间去吧。」
  「谢谢您。可是,我不能劳烦身为主人的佛鲁赛尔殿下。请让我在那边的长凳上稍作休息即可。」
  ——也进展得太快了吧!
  理娜的内心不自觉地冒起冷汗。原本围在自己身边的贵族们,此时大半都像是猎物遭到抢夺似地露出失望懊恼的表情,当中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用同情般的视线望着理娜。如果佛鲁赛尔真的打算强行将自己拖到房间去,事实上自己也是无从反抗的。
  佛鲁赛尔用左手握着理娜的手,右手则抱住了她的肩膀。
  离开宴会大厅并走了几步路之后,有位文官踏着急促的脚步奔上前来叫住了佛鲁赛尔。年轻的王子虽显得有些不悦,但当对方将脸凑到他的耳边时咬起耳根时,佛鲁赛尔也只能不甘愿地将手从理娜身上拿开。两人压低音量交谈着,使得理娜无法听见谈话的内容。
  「非常抱歉,理娜公主。我原本打算要留在您身边保护您的……」
  「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您亲自牵着我的手带我到这里,已经让我充分感受到佛鲁赛尔殿下的心意了。而且我的房间也离这里很近。」
  佛鲁赛尔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向理娜行了个礼后,便转身走回方才的大厅间。理娜则是站在原地,确认他的背影消失在喧嚣的人群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时间也差不多了,回房间里吧。
  自己虽不讨厌像今夜这样载歌载舞的愉快宴会,但是如果回去的话,又得应付贵族及诸侯们的问候,而且佛鲁赛尔一旦结束要事,也可能再次跑来纠缠自己。虽然有些担心帕卢维的状况,但姊姊原本就远比自己擅于应付这种场合,因此担心应该是多余的吧。
  墙上以等距间隔挂着照明用的火把。理娜独自一人走在被赤红的焰火照明的走廊上,脚步还不时地摇晃着。
  ——看来自己真的喝了不少酒的样子。
  由于外露的胸口和肩膀使寒意始终驻留在身上,为了让身体觉得温暖,才会比平时多贪了几杯酒。
  好不容易回到房门前的理娜,已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力道,只见她用力地推开房门。
  但房内空无一人,只徒留一片昏暗。
  「莎拉?……啊,对了。」
  理娜呢喃地唤了侍女的名字后,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再过半刻左右,达尔将会来到这个房间。而在达尔留在房里的这段时间,姊姊已经命令莎拉先到其他房间里待命了。
  理娜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一边将手伸向门边的烛台,一股冷冽的金属触感随之传到手上。她将插着蜡烛,握柄偏短的烛台拿在手上,并且再次步出走廊,然后将火把的焰火移到烛台的蜡烛上后,便转过身回到了室内。
  将烛台放在桌上后,理娜才松了口气似地坐在床铺上,并且出神地望着摇晃不止的小小焰火。
  ——你得扮演一个令人瞠目的放荡女孩。
  这是帕卢维的提案。
  
  
  『虽然第一天言行举止都显得十分拘谨得体,但来到第二天后,紧张的情绪舒缓许多,性情也因此得以解放,摇身一变成了会带男人回房间的放荡女孩。你要让大家对你留下这种印象。如此一来,必定会有愚蠢的男人试图接近你。』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昨晚的宴会上我已经锁定了两个目标。我不是交代过,要你巧妙地去找出这样的对象吗?』
  帕卢维虽然确实这么交代过,但当时拼命想维持住形象的理娜根本无暇去寻找这样的对象。
  『可是,比克拉德真的会相信我吗?他们应该早就对我和姊姊做过了调查才对。我跟姊姊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传过类似的丑闻呀。』
  『你的顾虑虽然颇为合理,但是如果对方真的做过事前调查,那么就应该更能接受你的表现才对。毕竟我们背后有许多可以做为佐证的材料。例如我们都是嫔妃所生的女儿之类的。』
  帕卢维迅速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写下文字,然而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
  『无论是嫔妃或正妃的孩子,陛下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他就是这么一位气度宽宏的国王。但是,这样的国王在世界上可谓寥寥可数。无论是图雷司、拉多姆还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比克拉德,非嫡生的王子就无法获得王位继承权,有些国家还不让这些非嫡生的王族谒见国王,甚至不被许可居住在王宫里。因此这些国家的嫔妃以及其子女会乱来一事也就不足为奇了。反过来说,还可能会让对方感到心有戚戚焉呢。』
  『我也曾经听过这样的事。』
  『所以我才会请陛下只配给我们四辆马车。至于我自己则是连侍女都不带,只身来到这个国家,明明是两位公主出访,但是排场却不成正比,如此一来比克拉德必会认定嫔妃的孩子不受重视才对。』
  『昨晚的宴会上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积极地和姊姊交谈,也是为了确定这件事吗?』
  『想必当中一定有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来接近我的人吧。』
  听到这里,理娜不禁惊讶地说不出话。帕卢维则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般得意地看着理娜。眼前的这一幕令理娜只能轻声叹息。
  『姊姊,从要离开伊甸时,不,应该说准备从塔巴思特出发时,你就已经料到这一切了吗?』
  『过去我曾经治理过马杰可一段时间,那是一座和比克拉德往来十分密切的城市。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当时的经验让我了解了许多关于这个国家的事。』
  帕卢维像是在陈述前因后果似地继续说道:
  『即使我们主动地诱惑男人,在对方眼中看来,顶多只会认为嫔妃所生的小孩就是如此放荡而已。虽然我不认为所有人都会上钩,但是当中必定会有蠢男人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更何况比克拉德王还为了我们连日设下宴席,也因此我们更能见到各式各样不同的对象。』
  『那么,又是为什么要把达尔叫到房间里来?』
  『王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对那个佣兵心存疑惑,想不通为何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会混在骑士团里担任我们的护卫,而我这么做就等于是在为他们释疑——因为那个男人是你的情夫,所以才会让他以佣兵的身份和我们同行。』
  ——情夫!?
  惊讶和羞耻感一齐涌上心头的理娜差点没把桌子给掀翻。
  『当然只是伪装而已啰。』
  帕卢维同样面露讶色地看着满脸通红的理娜。手指有些疲累的她改以挥手做出回应。接着,她吸了口气后,又再次将手指放回桌面上。
  『我交代过尤司卡,要他在外面看守,不准任何人接近这个房间半步。所以你大可放心睡觉没关系。可是,我还是会让比克拉德的仆人目击那个佣兵进入这间房间。如此一来不出一天,这个传言应该就会传遍整座王宫。接着我们只要观察对方的反应,面带笑容地出席宴会,偶尔再把那个佣兵叫到房间里来就行了。』
  理娜已经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勉强挪动欲振乏力的手指在桌面上游移着。
  『可是这么一来,我可能会被重道德观的卫道人士蔑视呢。』
  『那有什么关系。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把那种人算在我们的目标之中。反正这些人既非伊甸之民,又只会盲从道德和国王的命令,千方百计地阻扰我们商借船只而已。』
  然而就在此时,帕卢维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并且将浮现中心的疑问反映在桌面上。
  『只是,你们两人至少会有一刻的时间独处一室,你没问题吗?』
  语塞的理娜脸庞再次泛起红潮,从未体验过这种事的自己当然不知如何答覆才好。
  『应该吧……』
  最后,她只能自信缺缺地点点头如此答道。
  
  
  一阵开门声传来。
  「唷。」
  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理娜回过神,此时才发觉到自己方才竟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达尔的脸庞。
  「还真少见到你穿成这副模样呢。你喝醉了吗?」
  达尔伸手一把抓起放在床铺上的毛毯,然后将它披在坐着发呆的理娜肩上。
  「啊……你来了呀。」
  理娜像是要让毛毯包覆住身体似地,将肩上的毛毯拉紧,然后才勉强地挤出一句话。因为达尔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使得理娜似乎难掩心中的动摇。
  「明明就是你叫我过来的吧?」
  达尔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迳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虽然此刻他未着甲胄,但左臂依然戴着护手,腰间也挂着长剑。
  「对了,这么晚叫我过来干嘛?」
  「呃……」
  理娜支吾几声说不出话。毕竟主动请对方装成自己的情夫这种事,实在是太难启齿了。
  「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想知道自从昨天我们一行人进入王宫之后……不,应该说这一路上,你担任护卫时所碰上的事。达尔,这段时间以来你都在做些什么?」
  虽然是临时闪过脑中的问题,但化为言语说出口时,理娜也不禁涌起一股求知的欲望。自己和莎拉虽然能够在城镇留宿时交谈,但和达尔则是从离开塔巴思特后,就再也不曾好好地坐下来聊过。
  「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事啊。」
  达尔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貌似烦躁地答着腔。
  「什么事都可以啦。比如说你和什么人擦身而过,又和谁说了些什么话之类的都行。或者是你看见了什么形状的云,或是在远方看见了外形奇特的山脉之类的事也可以啊。」
  「我每天都和那个留着胡子的老伯骑着马互撞。」
  「这样啊,马好可怜啊——」
  「应该是我比较可怜吧。」
  达尔一瞬间脸上浮现了冷笑,但不一会儿就立刻回复成了严肃的剧情。
  「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些什么了。但是我并不会像你那样去观察周遭的事物,所以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你应该一点都不会觉得有趣才对。」
  「没关系啦,你说说看嘛!」
  理娜面露笑容地催促着,于是达尔有些勉为其难地——开始道出从离开塔巴思特之后所遇见的事。
  但是仔细想想,这趟平稳的旅程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称得上事件的事件。会来找自己说话的也只有塔鲁布,谈话内容则不外乎是天气,或是碰上了什么样的旅行者之类的话题。
  「抵达王宫之后倒是变得比较有事做了。除了训练剑术之外,我也拜托那位侍女小姐教我认字,还有以护卫的身份陪她出城之类的。」
  「——抱歉。」
  理娜突如其来的道歉令达尔不解地蹙起了眉。
  「我是指认字。我明明答应过要教你的……」
  在塔巴思特的时候,自己曾和达尔做过约定,但从那之后却连一次都未曾实践过。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达尔甩了甩手,示意要理娜别放在心上。理娜则是点了点头,并且微笑回应达尔的善意。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人的感情变得融洽许多了呢。简直让我无法想像你们第一次见面的状况。」
  理娜虽然很羡慕两人能够自由出城,但心里也同样为达尔和莎拉关系变得亲近而感到十分开心。
  「既然都相处这么久了,你应该直接叫她莎拉就好了呀。」
  理娜说完,忽然对达尔是否曾好好地叫过自己的名字一事都跟着产生了疑问。
  「怎么现在才叫我改口啊……」
  达尔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带着自嘲般的笑容说道:
  「我已经习惯这么叫她了。还有,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并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好,毕竟当她的护卫也是工作之一。」
  ——看来这个话题也差不多该打住了。
  对达尔的回答抱以不满的表情,但同时也感觉到他的语气和态度开始有所防备的理娜,于是决定转变话题。
  「你们出城之后看到了些什么?」
  「这个嘛……距离港口比较近的地方还满混乱的。除了图雷司人和拉多姆人之外,就连威普西亚人都看得到。许多味道混杂在一起,光是闻到鼻子就痛到快受不了了。」
  「啊,你先等一下。」
  理娜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站起身来,并且伸手取来放在桌上的铅块和纸片。看见用充满期待的眼神催促着自己的公主,达尔也立刻像是领悟了她的意思般地苦笑以对。
  「办不到的啦,公主。你怎么可能把没有看见的景物画成地图呢?」
  「可是,我还是想试试看。我想把达尔所看见的事物化为有形的图像。」
  理娜语带兴奋地注视着达尔,看来她是认真的。
  「我们两个人一起画嘛。」
  「……唔,好吧。我倒是想看看这么做究竟会画出什么奇形怪状的地图。」
  理娜从纸面的最上方下笔。首先在中央处画上丘陵,并在上头加上一座红色的宫殿。王宫呈现偏圆弧的外形,给人一种亲民的感觉。走下丘陵后,沿着能够看见碧蓝大海的道路向前走。这条路上的建筑物由于为了抵抗海风,因此墙壁全都漆成了一片雪白色。
  「马杰可的墙壁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对吧。」
  「听说马杰可的居民也导入了这种建筑工法。另外,因为海风很强,所以他们还在道路上种了一排特殊的植物。
  理娜仔细地听着达尔叙述叶子的形状,然后将细叶榕画进道路两侧。另外还有零星散布的小贩叫卖着在铁网上烤得香气四溢的海螺和鲜鱼等海产。
  「你、你买来吃了……?」
  「因为我肚子饿啦。而且那时候正好聊到这些食材要怎么吃最美味的话题,后来我吃了好几种,包括只有沾盐的,以及滴了柑橘汁调味等各种不同的海产。」
  理娜急忙偷偷咽下口中的唾液。继续谈论食物的话题实在令人难以承受。
  「有些小贩在卖被海风破坏形状的砂岩。还有,我所看到的每一个船员,身材都长得很魁梧。」
  理娜按照达尔的描述,画下身型壮硕的船员正在烤着鱼贝类的场景。
  「我站在那里眺望港口,后来可是看见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喔。」
  理娜照着达尔所回想起的画面,依序绘出以壶装着不同种类油品,大声叫卖的图雷司人;以及搭起高架,吊着巨大木材和盐腌大鱼的拉多姆人。淡黑色的肌肤和头上缠着白布是图雷司人的特征,而大多数的拉多姆人则留着奇形怪状的胡子。
  「穿过这里并且来到造船所的周围时,吵杂的声音更是大上许多。那一带几乎已经看不见半个小贩,路过行人的脚步也变得很快。」
  理娜问了造船所的建筑样式,并且将其绘入图中。造船所的旁边还有因受不了噪音而塞着耳朵的人。再继续往前进,拐过两个转角后,就会看到一间在门口挂着海鸟雕刻的店家。他让提着购物篮的莎拉在这里等待。回程时,两人选择了和去程不一样的路,途中来到了一个广场,广场中央的喷水池放置着以海之妖精尼布尔的模样所刻成的石像,许多赤身裸体的孩子争着跳入池中,并且兴奋地溅着水花嬉闹玩耍着。
  「对了,莎拉说过她差点被水泼到,是你帮她挡住水的呢。」
  「我只是刚好经过她身旁而已。」
  「可是,她说多亏了你,才没让买到的东西被打湿。谢谢你。」
  「侍女小姐已经向我道过谢了。」
  有时候,达尔会回想着自己是否有遗漏任何事物,或是因为思考起事情而忽略周围的景物,眼神也会莫名地飘向远方,因此理娜也特意准备了两份新的纸张。对理娜而言,这一切都是充满新鲜感且愉快的作业。而达尔只要看见任何新奇少见的事物,似乎也都能钜细靡遗地回想起来。
  理娜在海上画了新的船只和海鸟,接着再于修正笔迹的道路上加入达尔所回想起的人们。当他不小心说出「看见了一位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时,理娜不知为何莫名地觉得火大,于是索性装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两人只是纯粹购物,并非走遍整座城镇。简单来说只是从王宫走向某个特定地点,结束后便返回王宫,如此而已。
  但是,空无一物的白纸仍能藉由画上行人、道路、建筑物来逐渐填满,最后化为一张地图。
  完成之际,理娜也总是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及满足。
  「像这样子边听你描述边画,感觉就能画出一座妙趣横生的城镇呢。」
  「这地方确实满热闹的。下次等你能出城后,我们就照着这条路线走一趟吧。」
  「嗯。」理娜精神抖擞地点了个头。看着自己绘制的地图来趟城镇巡礼,然后再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绘制成另一张地图,想必应该会衍生出更多乐趣才对。
  理娜小心翼翼地将地图收好,然后弯腰坐在床铺上。
  呼?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结束了一项工作后,微微的睡意也悄悄地涌了上来。
  「我好像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告诉你……啊,我想到了,有个满有趣的传言喔!」
  达尔忽然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脸上还露出有些歪斜的怪笑。他迳自从椅子上起身,然后走到放着烛台的桌前,用半靠的姿势坐在桌面上。蜡烛的焰火则是诡异地照着佣兵的脸庞。
  「传言?」
  「有幽灵船。」
  理娜碧蓝的双眼不自觉地眨了眨。这是来到这个国家后第一次听见的字汇。
  「听说只要坐上船朝着东南方航行,就会在夜晚时碰上幽灵船。它会从被浓雾包围的大海彼端,扬起残破不堪的船帆驶来。是一艘巨大而外观惨白的船。」
  「你、你是开玩笑的吧?我在宴会上完全没听过这件事呀——」
  「那是当然的吧。成熟的大人怎么可能会在人前谈论幽灵之类的话题。可是,事实上这一、两个月来,已经有好几艘船出事了。船上那些值钱的金银财宝全都被抢夺一空,那些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幽灵丢进海里的船员们,最后都成了幽灵的同伴。而且他们还会朝着还剩一口气的同船船员伸出手……像——这——样——」
  达尔把音量压得更低,并且朝理娜伸出手来。理娜立刻反射地向后缩起身子,同时还打了一个大喷嚏。达尔见状,先是停下了手,然后从桌上站起身来,无奈地耸了耸肩。方才突如其来的喷嚏,似乎令他捉弄理娜的兴致少了大半。
  「你感冒了吗?」
  「没有啦,我没事……」
  理娜将滑落的毛毯重新披好,同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或许是尚未退去的醉意使然,亦或是对达尔关心自己的话语感到高兴也说不定。
  「诶,达尔,你再靠过来一点嘛。」
  理娜用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达尔则是摸不着对方意图似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但仍顾着理娜的意走到了床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嗯,这样子还满能放松的呢。
  「喂、喂……」
  「你的身体好温暖喔!」
  理娜不顾达尔不知所措的狼狈反应,脸上挂着放心般的笑容,并且将整个身体全都倚靠在达尔身上。
  睡意的侵蚀脚步比预期中还要快速,而且理娜毫无抵抗之心。即使此刻真的发生什么状况,理娜也认定自己应能全身而退。因为接受了自己的这份体温,就是值得如此信赖。
  不一会儿,理娜便发出了安稳的鼾声,沉入梦乡。
  
  
  直到理娜睡着过了四分之一刻后,达尔才从床铺上轻轻地站起身来。这段时间他顶多只有微调姿势避免麻痹,其他时间全都专注地支撑着公主的身体。
  他温柔地在不吵醒理娜的状况下将她轻抱到床上。此时,达尔和理娜的脸莫名地接近,连视线也被那对形状姣好的薄唇吸引住了。
  一股带着奇妙热度的冲动开始在达尔的内心蠢蠢欲动。
  在深夜的寂静所包围的这个房间里,只有自己和理娜两人而已。
  虽然尤司卡就站在外头,但他绝不可能擅自进入房间,更不用说在他的看守下,有可能会有其他人闯进房间里了。
  理娜的确是个十分美丽的公主。即使跳脱雇主与佣兵的关系,自己也对眼前女孩的个性拥有好感。
  她应该也不讨厌自己才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堂堂一国的公主应该不至于会如此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面前。
  汹涌的情绪挑动着达尔的神经,使他不由自主地摒住气息,将脸贴近理娜的脸庞。
  但,他仍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动作。
  当年轻佣兵干涩的嘴唇接近到足以直接感受公主呼吸的位置时,便不再继续僭越。他宛如要让指甲嵌进肉里似地,以右手使劲地按住自己的右膝。至于自己的脸庞之所以泛红,其实也并非只是因为摒住呼吸的缘故。
  两人维持着咫尺之遥的距离,大约过了从一数到十的时间后,达尔才站起身来。他仰首直视天花板,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差点就把持不住了。
  方才自己确实踩在警戒线之上,而对因为信任自己而在眼前沉入梦乡的女孩,自己竟然萌生如此下流的意图,达尔也不禁自责起来。倘若自己真的做出亏心事,理娜的心一定也会因此受伤的。然而正因为那断续的吐息和樱唇太过诱人,才会让达尔一时之间难以克制自己的情欲。
  他甩了甩头,藉以将杂念赶出脑中。接着,达尔为理娜将毛毯拉至胸口,然而就在此时,自己的双眼又再次被那对薄唇所吸引,令他不禁察觉到自己心中仍有留恋。
  达尔用力地咬住嘴唇,舌尖随之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接着,他总算能转过身背对理娜就寝的床铺。
  此时,房门轻轻地打了开来,出现在眼前的是手提着一个小桶子的莎拉。达尔立刻反射地将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直到认清莎拉的模样后才解开警戒动作。
  「你好像吓了一大跳。」
  「还不是因为你跑进来吓我的关系。」
  由于理娜正熟睡的缘故,两人只能尽可能压低音量交谈。
  「那我先走了。」
  达尔加快脚步朝着房门走去,但却被莎拉一把拉住了衣袖。
  「……又有什么事?」
  「我得先确认一件事才行。马上就好。」
  看着神色间带着警戒的达尔,莎拉先是如此回答,再将手中的桶子放在桌面上,然后拿起烛台凑近达尔的脸庞,用那对翡翠色的细长双眼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桶子里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莎拉的观察约持续了数到十左右的时间。就在达尔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时,莎拉终于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了开来。
  「我只是担心你们两人独处一室,你会不会对理娜小姐做出什么不检点的事,不过看来应该是我多虑了。」
  双手拿着烛台的莎拉向达尔低头致歉,但达尔却始终无言以对。如果是平时的话,这时候他一定不会善罢干休地回呛几句,但此时却因自己的立场站不住脚而只能选择沉默。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像你这样盯着对方的脸看,就能看出这个人有没有做出什么坏事吗?」
  达尔只能勉强挤出这样的回应。
  「我是从妆粉来判断的。」
  莎拉的回答依旧冷淡而毫无起伏。
  因为理娜小姐还没有卸妆的关系,虽然香味会飘散出来,但只要没有肌肤的直接接触,基本上就不可能沾到妆粉。此外,从床铺以及理娜小姐的礼服皱褶也都能看出一些端倪。』
  莎拉一边说明着,一边从桶子里拿出毛巾并且加以拧干,然后走近床边开始为理娜擦脸。达尔则是看着这一幕,然后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及时收手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当时自己确实有发现公主的嘴唇上薄薄地涂着东西。如果顺势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去的话,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摆平的了。
  紫发的侍女用渗着寂静杀气的眼神瞪向自己的场景,又再次在脑海里浮现,这令达尔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方才没有招致这样的状况实在是太幸运了。
  毕竟目前还得向她学习认字,因此最好还是不要惹火她比较好。
  而且如果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惹她生气,八成连理娜都会对自己产生负面印象。这可不是达尔乐见的情况。
  ——真倒楣。
  达尔一边朝着帕卢维的房间走去,一边不发出声音地呢喃着。
  自从走上佣兵这条路后,达尔的人生就鲜少碰上像理娜还有莎拉这样能和自己长时间往来,并且建立起紧密关系的对象。而且对方还是雇主,这种情况更是头一遭。
  ——或许暂时中止契约会比较好。
  达尔伸手摸了摸方才理娜倚靠过的胸口。
  ——我还真是窝囊。
  因为获得了理娜的信任和依赖,于是自己也跟着想要依赖对方,这是自己绝不能容许的想法。
  正因为不需依赖任何人,佣兵才足以称之为佣兵,才能自由地来去自如。
  ——话说回来,她找我去房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不过如果是那位公主的话,确实有可能只是为了打听这几天发生的事就把我叫过去就是了……
  达尔来到了帕卢维的房间。尤司卡则是一路保持着同样距离跟在他的身后移动。达尔一边试着忘记尤司卡的存在,一边推开了房门。
  「——你来了呀。」
  虽然时间已是半夜,但帕卢维依然醒着。身上只穿着睡衣的她,此时正坐在床铺上,并且将放有烛台的圆桌拉到自己身旁,藉着微弱的烛光读着书。烛台上仅点着一根大型蜡烛,焰火微微地摇曳着。
  「你就在那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行了。只是记住,没有我的许可,不准你踏出这间房间半步。」
  达尔关上门,不发一语地走进室内,并且照着帕卢维的话,在和床铺有段距离的墙边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你在看什么书?」
  「和治水有关的书。」
  视线始终停在书本上的帕卢维淡淡地答道,达尔则是有些不解地抓了抓头发。因为眼前的帕卢维就像是对来访的自己漠不关心,始终不瞧自己一眼,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书本。
  「你叫我来做什么?」
  达尔毫不隐瞒心中的疑虑,直接对着帕卢维提出疑问。
  「你不是个佣兵吗?既然身为佣兵,就没必要知道战斗的理由和策略的意图为何。你只要乖乖地照着指示行动就行了。」
  对方的用词和语气,在在都挑衅着达尔的理智。
  「雇用我的可是你的妹妹,而且我的身份是护卫。凭什么连个理由都没有,就要我听从你的命令行事?」
  「真是个啰唆的佣兵……理娜什么事都没告诉你吗?」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没必要特地问你了。」
  帕卢维从书本上将脸抬起,用一副满是不悦的视线望向达尔。
  「我要你假扮我们的情夫。我指的是我和那孩子。」
  「拜托你讲得明白一点。那位公主……你的妹妹说话可不会像你这样不清不楚的。」
  达尔后半句的台词似乎刺激到帕卢维内心的某个部分,原本正要将视线移回上的帕卢维,再次恶狠狠地瞪向达尔。
  「——因为某个理由,我和那孩子必须让王宫的人认为我们有个见不得人的情人存在。」
    「理由是什么?还有,为什么非得由我来假扮不可?要找男人的话到处都有吧。」
  「如果是品行太过端正的人反而容易被对方怀疑。像你这种人正好符合我要的条件。」
  「所以你完全不把我可能会拒绝一事列入考量,也没有事前和我讨论,只是自作主张把我叫来这里吗?」
  达尔不由自主地将声音压低。
  「反正对你而言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应该就没必要事先向你说明了吧?」
  帕卢维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放在桌上的戒指,并且朝着达尔扔了过去。接过戒指的达尔双眼立刻闪起疑惑的光芒。
  「……这是什么意思?」
  「这份工作的薪水。那东西的价值应该够了……」
  在帕卢维说完之前,达尔已早一步将戒指扔了出去。戒指沿着令人惊讶的精准轨迹飞行,最后竟直接将烛台的焰火打熄了。
  此时,从窗外透入的些微月光成了房里唯一的照明,碧蓝色的眼眸和深黑色的双瞳彼此正酝酿着怒气,随时可能一触即发。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全部。」
  达尔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向床铺。
  「我们这种人确实只要有钱就能卖命。但是,我也可以像这样把钱踩在脚底。」
  达尔说完想说的话后,便转身背向帕卢维,态度愤然地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你想离开?」
  达尔没有回应。但是,帕卢维的下一句话却成功地让他止住了脚步。
  「你已经去过理娜的房间了对吧?」
  「那又如何?」
  「那孩子已经答应要帮我了。你想离开是你的自由,不过这么一来,这个计划就会宣告失败,我想那孩子一定会觉得很难过吧。」
  「——哼。」
  达尔脸上泛起浅浅的笑容,然后跨步走回帕卢维身旁。
  他不动声色地拔出长剑,并用剑尖指向帕卢维的喉头。即使是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且对方正坐在床铺上,达尔拔剑挥出的速度及流畅度仍令人几乎无法反应。
  「你这女人还真擅长说些让人不爽的话呢。」
  达尔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明显地隐藏着怒气。
  「你想试试看吗?看是你可以先叫出声求救,还是你的喉咙会先开个大洞。」
  「——你还真有胆量啊,佣兵。」
  帕卢维露出略显抽搐的笑容,然后轻轻地吸了口气。
  接着,她竟直接用自己的嘴主动迎向刀刃。
  在尚未将方才吸进的空气呼出之前,帕卢维的嘴已经含住了那冰冷而锐利的剑尖。
  「不管怎样,我得先听你说说理由是什么。如果你还是要继续嘴硬拖延下去,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到时我可能会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达尔缩着下巴,视线跟着投向另一头的大窗户。有着栗色头发的公主则是怒气难遏地注视着薄墨色的刀身,并且阖上原本打开的书本,动作优雅地将书放在身旁的桌上。判断对方的举动代表投降之意的达尔,缓缓地将剑从公主的嘴里抽离,然后从容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真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坚持非得听理由不可。对你来说,这样的要求明明就不会造成你的损失呀。」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要你告诉我理由了吧。」
  面对一边擦拭着嘴巴,一边锐利地瞪着自己的帕卢维,达尔的态度依旧傲然。
  帕卢维无可奈何地开始娓娓道出理由。她将比克拉徳对己方所采取的应对策略,以及为了反将对方一军而必须设下陷阱一事全都告诉了达尔。
  「……你打算用美人计来钓出笨蛋吗?」
  达尔不置可否地反问道。
  「你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对我的计划有意见呢。」
  「要设美人计的话,至少也得找美人来执行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美色吗?」
  ——你对自己还满有自信的嘛。
  虽然帕卢维似乎怒气未消,但至少目前的气氛已不像方才那么剑拔弩张。达尔决定先无视于眼前这位公主的反应,迳自在脑海中回想关于理娜的事。
  刚才那对樱唇再度鲜明地浮现脑海,令达尔不禁面露苦涩。
  「你有把握计划能顺利进行吗?」
  「在昨天的宴会上,我已经找到了应该会中计的笨蛋。接着只要持续地洒饵,等着鱼上钩就行了。对方也打算把我们留在这个国家,并且持续地举办宴会,所以机会可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你该不会要我一直假扮到对方上钩为止吧?」
  「那还用问吗,你可是我们的情夫耶。」
  达尔不禁对刚才扔出戒指一事有些后悔。不,或许应该把戒指朝这家伙的脸上丢过去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最怕这种麻烦事了。而且你的那些骑士下属难道不会在你背后说闲话吗?」
  「他们愈是蹙着眉对这件事指指点点,反而愈能让这场骗局看起来更像一回事。」
  「之后我应该不会被国王降下什么奇怪的罪名吧?」
  「那就要看你今后的态度而定了。只是话说回来,反正那孩子一定会站出来帮你说话,你又何必担心这些事?」
  达尔深深地叹了口气。当自己了解事情始末的同时,状况也随之变得棘手了。如果整件事只和眼前这个女人有关系的话,自己大可嗤笑几声后走出房间,但偏偏连理娜也牵扯在内,如此一来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难怪公主迟迟不肯说出把我叫到房间里的理由。
  「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啊?」
  「至少再待半刻吧。你在那孩子的房里应该也差不多待了这么久吧。」
  听帕卢维这么一说,达尔也不禁陷入了思考。看来自己和理娜的谈话时间似乎比想像中还长了许多。
  「对了,你有带可以点火的道具吗?」
  达尔摇了摇头。帕卢维则是毫不隐藏地「啧」了一声。
  「我的书还没读完呢……」
  「那就睡觉不就得了。另一个公主早就已经睡死了呢。」
  「身旁有个会把剑伸进别人嘴里的男人,还能睡得着吗?我可不是那种神经大条的人。」
  帕卢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后,用宛如只剩唯一选项般的无奈语气,轻声地呢喃了声「真没办法」。
  「你就说些什么来听听吧。」
  「你快睡啦。」
  「要不是你把火弄熄了,现在我可是能安静地读着书喔。」
  「那你去外面引火把的火重点蜡烛不就行了?」
  「在这么奇怪的时间点外出,不是反而更容易启人疑窦吗?」
  ——偷情根本就不用花上这么多时间吧。
  达尔虽然忍不住想如此吐嘈,但却连自己都没有自信能讲得出口,于是只好作罢。
  ——而且这种事的速度也会因人而异。有的人大概只需要挥个一百次剑的时间就能搞定,也有人得耗上半刻甚至一刻的时间啊……
  「我听说那孩子是在离开拉乌塔特前往马杰可的途中遇见你的。这段时间你们一起度过了什么样的旅程?」
  「我只不过是个收钱的护卫罢了。」
  听见达尔的回应,帕卢维不以为然地发出嗤笑声。
  「我知道你很信任那个孩子。当然,她也同样对你十分信任。」
  然而,在达尔试图再说些什么之前,帕卢维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认真。
  「如果只是单纯从事护卫工作的话,我不认为你们之间可以建立起如此牢固的信赖关系。」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误会了,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和公主之间除了金钱关系之外什么都没有。」
  两人彼此互瞪了几秒钟,最后由帕卢维率先打破沉默。
  「好吧,我就信了你。至少把你们这段旅行的过程告诉我吧。」
  于是,一脸无奈的达尔只能开始道出这段旅程。他把在山里帮助了理娜,在马杰可再会,并且接下护卫一职,以及在岛上的战斗,到塔巴思特为止的平稳旅途,以及抵达塔巴思特后所发生的艰辛战斗等等过程,全部逐一道出……
  「——你的说话技巧真差。」
  听完达尔的叙述后,帕卢维的第一句回应竟是毫不留情的批评。
  「再怎么想,你都应该还有更多内容可讲才对。我要听的可不是这种无关紧要的流水帐。」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
  
  
  又过了十天左右。
  这段期间,理娜等人都未曾再谒见到比克拉德王的尊容。
  虽然宴会共举办了三次,但亚鲁迪乌斯却是一直未现身,不然就是以年迈为由,向众人简单问候过后,便迳自从大厅间里消失了身影。虽然佛鲁赛尔再三保证会去向父王报告,但对于回覆日期却是一再地推托。
  而在这十几天之间,达尔曾三度来到理娜和帕卢维的房间里。由于频率高达三天一次左右,因此很快地就在王宫里传了开来。当然,并没有任何人胆敢当面向公主确认此事,使得传言依然只是在台面下流动,但要成为仆人之间私底下闲聊批判的话题却已十分足够。
  但是,进到房里的达尔其实只要负责和理娜说话而已。而且因为从第二次起,莎拉也开始偷偷躲在房里的关系,使得交谈的气氛因此变得更加热络。
  之后前往帕卢维的房里时,她总是会专注地读着书,而达尔则会利用这段时间躺在地板上睡觉补眠。
  
  
  莎拉和达尔并肩走在一条白色建筑物栉比鳞次地排列、往来行人稀少的路上。
  莎拉穿着和平时无异的侍女服装,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购物篮。达尔则是除了背上的长剑和护手之外,身上并没有其他武装。
  两人的目的地是几天前曾一度造访过的小型工艺品店。
  而在与两人相隔约十步的后方,有个男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尾随在两人身后。
  他是比克拉德所安排的护卫。
  姓名不详,是个和人相处时总是笑脸迎人的高瘦男人,乍看之下年龄约落在二十多岁至三十岁之间。此刻他身上所穿的则是随处可见的麻织衣物。
  莎拉和达尔无视于后方的男人,迳自地交谈起来。
  「即使你不穿甲胄,看起来还是像个佣兵呢。」
  「毕竟我都干了六、七年啊,态度和表情都会自然地透露出我的职业性质吧。」
  「我是说你的穿着邋遢得很像佣兵。」
  莎拉将好心情表现在脸上,对着走在身旁的达尔放冷箭。
  「……就算不是佣兵,打扮邋遢的家伙应该也大有人在吧。」
  「如果只是一般的佣兵,我的一贯作风就是不会对他多说什么。」
  「先等一下,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批评我的服装了吧」
  「因为即使只是假扮而已,现在的你和理娜小姐以及………………第四公主殿下之间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紧密关系。既然如此,你就应该穿得更人模人样,才能符合你现在的身份。」
  莎拉无视于达尔的抗议,只是用斜眼瞪着对方。她所谓的第四公主殿下指的正是帕卢维。
  「……看起来你似乎完全无法认同的样子嘛。」
  「当然。你一开始为何会接受这样的提案?」
  「我也一样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啊,都是那女人自己决定的。」
  「但是,我以为你知道之后,应该就会立刻拒绝才对。毕竟我一直觉得以你的个性来看,并不是会答应这种事的人。」
  「我的确不喜欢这种事。可是,公主被困在城里无法外出,不就代表连我也得一直闷在城里吗?即使到现在,我还是只能在当你的护卫时才能出得了城。即使提早终止契约和你们说再见,这种国家一定也会在背后做一些奇怪的臆测。」
  达尔说着,不忘无奈地耸了耸肩。
  「虽然说我假扮的是情夫,但实际要做的事就只有睡觉和聊天而已。而且目前也没有其他替代的办法,所以我才会勉强答应妥协。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但我还是很讶异你竟然没有反对呢。」
  「理娜小姐即使百般不愿意,仍然没有表现出半点反对之意。此外,我也和你一样想不到其他的替代方案。而且——」
  下个瞬间,莎拉的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使得那对翡翠色的眼瞳里多了些沉稳的情感。
  「——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倒是可以相信。」
  「第一天你不是也怀疑过我吗?」
  「那是因为当时的你看起来显得莫名慌张的关系。不过我也应该对当时怀疑过你这件事向你道歉才对。」
  达尔假装回头望向比克拉德的护卫,藉此将脸从莎拉的视线中移开。她的表情和说话语气虽然毫无改变,但在和她长时间相处的达尔眼中却能看出微妙的变化。此时的莎拉似乎正打从心底地对达尔感到歉意。
  眼前的道路分成了三条,莎拉则朝着右边的小路跨出了步伐。
  「今天要去其他的店吗?之前去的那个店应该走左边这条路才对吧?」
  「今天要从其他的路绕过去,我也已经向那位护卫提过了。走不一样的路就能看见不同的景物,如此一来,说不定你可以和理娜小姐报告更多消息。」
  「你不管做什么都会以公主为优先考量呢。」
  「我就当成你是在赞美我吧。」
  莎拉才刚答毕,原本前进中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后头的达尔也停下脚步,用狐疑的表情望向讶异地瞪大着双眼的侍女,然后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神殿……?」
  莎拉没有回应达尔的呢喃,只是迳自沿原路折返跑回,并且开始和担任护卫的男人交谈起来,然后再和护卫两人一起走回达尔身边。
  「怎么了?」
  「我请他让我们绕道过去那座神殿看看。」
  「虽然我想那只不过是座平凡无奇的神殿而已,但这也是我工作的一环,就让我陪同两位一起前往吧。」
  男人脸上依旧满是笑容地说明着。
  ——喔,我还以为这家伙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想不到还满会讲话的嘛。
  原本想要调侃一下护卫的达尔,却因为看见莎拉露出极度认真的严肃表情,于是便将这些话吞进了肚里。
  「那是什么神殿?」
  达尔一边配合着莎拉急促的步伐向前走,一边提出心中的疑问。神殿的外观十分袖珍,墙壁是以角柱排列组成,入口边侧立着一座身穿薄衣吹奏角笛的女性雕像,可算是神殿唯一的特色。
  「是祭祀爱克雅鲁女神的神殿。」
  达尔从未听过这位女神的名号。莎拉似乎也从他不发一语的反应察觉到这一点,于是便简单地为他做了说明。
  「祂是一处名为夏耶尔的王国所信奉的主神。可是,就连拉乌塔特都没有这样的神殿……」
  「我国的首都巴顿拥有超过一百座以上的神殿。邻近国家所祭祀的神所在的神殿,也几乎都能在我国找到。」
  护卫男子主动地回答了莎拉的疑问,声音中似乎夹带着十足的优越感。
  三人来到了神殿的面前。
  「这里可以带剑进去吗?」
  听见达尔的提问,莎拉只是眨了一、两次眼做为回应。看来她似乎不太能理解达尔如此提问的用意何在。
  「有些神殿特别啰嗦,规定进入时禁止携带任何武器,所以我才不喜欢神殿这种地方。」
  达尔一脸不悦地抱怨着,但莎拉却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爱克雅鲁女神并没有这样的戒律。只是,在通过神殿大门时,请记得要将手按在左胸上,深深地行一个礼就行了。」
  众人踏进神殿里,但内部却是空无一人。里面除了几张长凳之外,就只剩下最深处的祭坛而已了。
  「根本就没半个人嘛……」
  「可是,长凳上没有半点灰尘,地板也打扫得很干净呢。」
  莎拉用愉快的语气说着。毕竟一尘不染的景象即代表仍有人会造访这座神殿之意。
  她将购物篮放在地上,简单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那头晕紫的头发后,便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接着,莎拉再次像是方才踏进神殿时一样将手放在左胸上,然后轻闭双眼并且就地跪了下来。
  莎拉出生的国家夏耶尔如今早已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十一年前,该国就已被邻国所灭。
  而她其实正是以爱克雅鲁女神的巫女身份诞生到这个世上。
  只要是侍奉爱克雅鲁女神的巫女,就必须在神殿里临盆才行。当生下的婴儿为男孩子时,则会被带到神殿外部生活,并且被培育成一名神官。
  若婴儿为女孩子,则规定在二十五岁前都不能踏出神殿外一步,必须在神殿之中长大成人,就连服装也只能穿着巫女专属的装束。
  「即使神殿遭到祝融侵袭,巫女也只能将其视为命运和神殿共存亡。」
  代代传承的这种规定,几乎可以说是荒谬至极。
  然而,从古至今未曾有任何一位巫女对此抱持过疑问,除了早已习惯自懂事以来便一直穿在身上的装束之外,巫女每天都必须立于祭坛前代替人们进行祷告,并且为众生祈求神明赐福。这就是身为巫女的工作。
  此外,生下小孩的巫女会被视为已尽了身为巫女的义务,因此能获配到神殿所拥有的一块土地,并且必须在该土地上度过余生。如果希望能够和自己的孩子再会,那么就必须等待二十五年,方能如愿。
  莎拉同样曾以巫女的身份经历过这样的生活,然而就在她七岁之时,原本平静的生活却戛染而止。
  由于邻国毫无预警地发动侵袭,使得夏叶耶尔刹那间便从地图上消失无踪。
  当国家沦陷时,虽然神殿为成为掠夺的对象,但当战争平息并且进入统治阶段后,神殿的存在便成为了统治者的眼中钉。祭祀爱克雅科女神的神殿陆续遭到拆除,并且被改建为祀奉邻国神只的神殿,而原本的巫女们自然也遭到了驱逐流放的命运。
  不过,如此大规模破坏的整肃行动,竟奇迹似地有了转机——原来邻国所崇尚的神只和爱克雅鲁女神原本竟是根出同源。也因为如此,宗教的仇视状况得以趋缓,终至收束。
  然而,失去了日常生活依归的神殿巫女们却如同鸟兽般各自散去。有些巫女辗转来到其他国家的神殿里帮忙打杂,藉以换取苟且偷生的居所。当中甚至有人为换口饭吃而沦为卖身的娼妇。当然,无法寻得谋生之道,从此音讯不明的巫女更是不在少数。
  当时的莎拉和一位在神殿里关系良好的打杂女佣一起行动。由于那位女性欲前往边境的神殿,于是莎拉便决定和她同行。
  离开城镇后过了几天,两人碰上了攻入国境的伊甸王国军。
  幸运的是,率领该部队的指挥官并非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或许也是为了从两人身上获得情报的缘故,反而下令由军队来保护两人的安全。
  就在那时,莎拉第一次遇见了理娜的母亲玛丽卡。当时的她是以能够卜卦战争吉凶的占术师身份随着军队行动。
  玛丽卡之所以会主动找莎拉说话,或许是因为被她那身巫女装扮所吸引也说不定。自从被迫离开神殿后,莎拉始终穿着同一套巫女装束。玛丽卡在倾听过紫发少女不擅言词的叙述后,便决定先将她带回某个营舍里。
  在那里,莎拉见到了一位有着一头眩目的金发,以及一双如同晴空般碧蓝双眼的少女。
  对方看起来似乎比自己小一、两岁,并且似乎毫不在意身上的水色礼服可能会沾上脏污似地坐在地上。原本像是正在涂鸦的金发少女,因为发现了莎拉走进来而回过头来。
  「母亲。」
  金发少女用明亮的笑容挥着手,并且将脸转向莎拉的方向。
  她又蹦又跳地走近自己身边,并且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
  「我叫做理娜。」
  「……我是莎拉。」
  莎拉用有些沙哑的声音答道,然后畏畏缩缩地伸手握住了理娜的手。
  「虽然有点脏脏的,但是你的衣服好可爱喔!」
  莎拉不禁觉得眼前的女孩真是个说话毫无逻辑的怪人。
  
  
  之后,攻入夏耶尔的邻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伊甸所灭。伊甸国王欧路托拉并未对宗教或信仰采取任何规制。另外也基于治安的观点而允许了有意重建神殿者的请求,但国家并不会提供任何援助。之所以没有在王都拉乌塔特建造祀奉爱克雅鲁女神的神殿,除了财政因素外,也是因为巫女和神官全都已经前往东方或南方避难的缘故。
  而承认侵略失败的邻国,在和旧夏耶尔领地一齐被伊甸所接收时,莎拉已经和理娜成了相当要好的朋友。除了理娜个性好相处之外,对于未曾离开过神殿的莎拉而言,理娜所说的任何事都令她充满了新鲜感。
  同时,她也渐渐地对眼前这位金发少女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感情。
  即使身穿礼服也毫不顾忌地奔跑跌倒,在军队阵地中也会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导致迷路。
  极少表现出懦弱一面或哭泣掉泪可算是她的优点,但同时她也是个丝毫不会反省的女孩。虽然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但这样的缺点却显得格外醒目。
  但是,士兵们似乎也都习惯了她的作风,因此并不会有人出面责怪她。
  「公主,你又跑来了啊!不要让妈妈老是为你操心嘛!」
  发现理娜的士兵总会面露苦笑地牵起她的手,然后将她送回母亲身边。这样的过程一天大约会重复两次,甚至就连她的母亲玛丽卡都已经放弃管教了。
  ——如果自己不陪在她身边的话,这孩子一定会迷失方向的。
  莎拉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对他人产生这样的想法。虽然对公主而言有些不敬,但这时候的莎拉完全被一股强烈的义务感所驱使着,使她自己的想法没有一丝迟疑。
  之后如果有人要求莎拉以巫女的身份回归,或许她就会离理娜而去也说不定。只是,这样的状况并未发生,而莎拉也决定接受玛丽卡的提议,从此以侍女的身份留在理娜身边侍奉她。
  而莎拉的侍女身份从那时起就一直持续至今。
  自从和理娜相遇后,她的人生就几乎时刻都陪伴在理娜身边。不论是在向玛丽卡学习时或是用餐的时候,两人总是并排而坐。当理娜跑出去玩时,莎拉一定会陪在身边,甚至经常将两张床并排在一起共枕而眠。就算是吵架的时候,知道错在自己的理娜总是会率直地道歉,而莎拉也会适时地让步,因此两人往往不用多久就会和好。
  曾几何时,理娜的身边已经变成了莎拉唯一的安身之所了。
  
  
  当众人在爱克雅鲁女神的神殿里过了大约数到一百左右的时间后——
  原本如同石像般一动也不动,跪在地上诚心祈祷着的莎拉终于站起身来。接着,她走回达尔等人身边,并且深深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们的耐心等待。」
  「原来你是信奉这个神的啊?」达尔用有些意外的语气问道。因为到目前为止的旅途中,他从未看过莎拉向神祈祷的模样。
  「我从前曾经是祀奉这位女神的巫女。」
  「这么一说,在碰到亚梨莎那时,你好像也提过这件事嘛。」
  亚梨莎是一行人在塔巴思特遇见的年幼巫女。由于她拥有能够窥见事物未来流向的奇妙能力,因而顺其自然地成了巫女,但也因自己异于常人的力量而苦恼不已。
  三人一齐步出了神殿。
  「这里的女神司掌着什么?」
  「祂被视为会吹奏角笛引渡亡魂的女神。据说侍奉爱克雅鲁女神的巫女中特别优秀之人,将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藉由女神的守护来让死者的魂魄降临在自己身上。」
  「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达尔的表情似乎稍微变得认真了些。
  「例如……让两年前在遥远之地丧生的人复活之类的事……」
  「对不起——」
  莎拉面露难色地眯起了眼,并且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是个毫无力量的巫女。而且,自从我七岁那年失去了神殿这个栖身之所后,我也舍弃了巫女的身份,改以侍女的身份随侍在理娜小姐的身边。」
  「……抱歉。」
  达尔顶着苦涩的表情,勉强挤出一句道歉的话。方才他过于兴奋,使自己脱口而出如此难堪的提问,此时达尔也不禁暗自懊恼。
  「您说您已经舍弃了巫女的身份,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祷告呢?」
  「——因为我很怀念。」
  面对护卫男子的问题,莎拉微低下脸,并且留恋似地回过头望着手持角笛的女神,一边继续说着:
  「因为看见神殿,让我不自觉地怀念起过去,所以才进到神殿里祷告的。」
  当天,理娜等人和先前一样,像是被软禁在王宫里似地,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整天。
  有个男人暗自造访了帕卢维的房间。这时候已是夜半时分,王宫里的人也几乎都陷入了深沉的梦乡。
  门锁被打开,房门被异常谨慎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推了开来。有个男人迅速地从微开的门缝中滑进了室内。
  「——是谁?」
  被突来的锐利声音质问,男人也像是被震慑似地双肩一颤,但下一刻又马上找回了原本冷静自若的态度。他关上门,并且像是防患未然似地再次上了门锁。
  「帕卢维公主,是我,佛鲁赛尔呀。」
  站在黑暗之中的男人脸上泛起笑容,用状似亲昵的口吻一边开口说话,一边朝着从床上坐起身来的帕卢维缓缓靠近。
  「佛鲁赛尔殿下,谢谢您这么晚还特意来访。」
  帕卢维用像是松了口气似地的语气说道。
  「不过我真是吓了一跳呢,想不到你的侍女竟会在晚宴时偷偷地将纸片塞给我。」
  当天,帕卢维等人和佛鲁赛尔一同共进晚餐。对于至今已数度以主人身份陪伴两人用餐的佛鲁赛尔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此外,为了担心帕卢维等人感到无聊,还特地为她们找来诗人及魔术师表演。
  「那是我妹妹的侍女。您帮我将纸片处理掉了吗?」
  「你大可放心,我已经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将它烧掉了。话说回来,听说你会把那个肮脏的……抱歉,应该说将那位年轻的佣兵带进房里,这是真的吗?」
  「请您不要提出如此破坏情趣的问题。如此一来,连我都会想要反问您一些私密的问题了。听说佛鲁赛尔殿下还在船上生活的时候,无论到哪个港口,都会有情人在那里等着您是吗?」
  「公主,那已经是往事了。」
  佛鲁赛尔挺直地站在床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帕卢维。
  虽然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但由于帕卢维身上仅穿着薄纱睡衣,对于眼睛早已习惯黑暗的佛鲁赛尔而言,仍能清楚地辨识出那玲珑细致的曲线。
  「您能够温柔一点吗?」
  充满艳色的妖媚声音撩动着佛鲁赛尔的理性。这位比克拉德的王子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帕卢维的纤细肩膀上,并像是要骑乘在她身上似地,一股脑儿地爬上了床铺。
  「——我认真地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觉得这个女人好在哪里?」
  王子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男人的声音,一把冰冷的刀刃也在同一时间抵住了他的脖子。
  就在佛鲁赛尔因惊讶而无法动弹之时,帕卢维温柔地将他的手拨开,然后迳自下了床铺,烛台也在此时燃起了烛光。
  举起剑从背后抵向佛鲁赛尔的正是达尔。
  「这、这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这个男人正是为了偷情才潜进这个房里的,佛鲁赛尔殿下。」
  帕卢维双手环胸,露出胜利般的得意笑容,并用蔑视的眼神望着因紧张而气喘吁吁的佛鲁赛尔。
  「……你这家伙是怎么潜进房间里的?」
  「我打从一开始就在房里了。看来脑子里满是女人的王子殿下,并没有察觉到我这个肮脏佣兵的存在嘛!」
  佛鲁赛尔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惨白,斗大的汗珠更是清晰可见。
  「我由衷地感谢您选择了我。因此,接下来我打算向您的父王——亚鲁迪乌斯王报告这项好消息做为回礼。我想您一定也愿意陪我走一趟吧,佛鲁赛尔殿下?」
  「你竟敢威胁我!?哼,你可别忘了,你的手上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这一切都会被父王视为你们口出妄言罢了……」
  在惊讶和焦虑的双重压迫下,佛鲁赛尔的口气也愈显急促。
  「您怎么还不肯死心呢,佛鲁赛尔殿下。」
  帕卢维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边,然后解开门锁将门打开。眼前的尤司卡正用单手提抓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
  「我想这位负责把风的仆人应该会为我作证才对。因为他确实看见了佛鲁赛尔殿下闯进我房里的这一幕。还是说……要直接把亚鲁迪乌斯陛下请来这里吗?」
  佛鲁赛尔拼命地压抑住激动的情绪,低垂着头勉强地挤出话语。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对你并不抱有任何期望,请让我和陛下单独谈一谈。」
  
  
  据打听到的消息表示,比克拉德国王亚鲁迪乌斯此时似乎仍在执务室里。
  「父亲到这么晚还在工作,儿子却忙着玩女人啊?」
  达尔有点傻眼地喃喃自语着。
  在方才状况的发展下,虽然时间已是深夜,但众人仍一齐来到执务室谒见亚鲁迪乌斯王。除了他的儿子和负责把风的仆人外,还有理娜、帕卢维、达尔以及尤司卡共六人。顺带一提的是,莎拉和塔鲁布此时仍潜伏在理娜的房间里待命。
  亚鲁迪乌斯分别听完佛鲁赛尔、负责把风的仆人以及帕卢维的说法后,徐徐地将满是皱纹的手贴在额头上,并且轻声叹了口气。
  「堂堂一个大国的公主竟然会设下美人局,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呢。」
  理娜神经紧绷地不敢出声,帕卢维则是用不甘示弱的锐利眼神回瞪着年迈的国王。但亚鲁迪乌斯的确看清了整件事的真相。
  「你应该先教训一下自己的儿子吧。」
  达尔突如其来的狂妄发言令理娜及帕卢维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然而亚鲁迪乌斯王却似乎不以为意。
  「既然如此——我就以再也无法忍受在我国度过好几个堕落之夜的放荡公主为由,将两位送返贵国如何?」
  「听起来是相当不错的说法,但是有两个理由将使您无法如愿。」
  帕卢维明快地打断了亚鲁迪乌斯的提案。
  「第一点,我和妹妹在自己的国家中从未有过如此放荡不羁的行为。如此一来,陛下的说法很可能被视为不想教我们绘制海图的藉口,这应该不是您所期望的吧?」
  「另一个理由是?」
  「我和妹妹至今仍保有纯洁之身,虽然无法在这里证明给您看就是了。」
  听完帕卢维的说法,亚鲁迪乌斯满是皱纹的脸先是一阵微颤,接着竟像是忍不住地笑了出来。他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漏出了枯竭的干笑声。
  「唉啊,我真是服了您呢。看来我也只能这样处理了。我的孩子不仅只是对国内的女性出手,甚至还在未曾谈及爱恋的情况下,对外国的公主做出如此不敬的行为,的确令人难以宽恕。帕卢维公主,本人亚鲁迪乌斯在此对您因此所受到的打击、悲伤及愤怒致上最深沉的歉意。老朽愿以儿子的项上人头赎罪,希望能获得您的原谅。」
  「父王……!」
  佛鲁赛尔的脸色刹时变得苍白无比,但一旁的理娜和帕卢维也同样难掩震惊,毕竟杀掉佛鲁赛尔并非己方的目的所在。
  ——但眼前这个人……是认真的。
  对于比自己多活了好几倍岁数的年迈国王,理娜不禁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如果继续顺着目前的情势延续对话,亚鲁迪乌斯或许真的会面不改色地砍下佛鲁赛尔的人头。之后就端看国王要如何处理后续问题。他可能会让理娜等人带着佛鲁赛尔的人头和致歉文件回到伊甸,或是将两人留在这座王宫里,并且以佛鲁赛尔之死杀鸡儆猴,彻底控制住所有的诸侯。
  ——只是,倘若他没有立刻执行任何一项做法的话……
  在理娜的眼中看来,亚鲁迪乌斯就像是对目前的状况乐在其中的样子。他的表情虽然显得十分僵硬,但眼神间却闪烁着像在期待着什么似的情感。
  理娜慎重其事地开口:
  「陛下——不晓得您是否能答应,由我们来给予佛鲁赛尔殿下一次洗刷污名的机会呢?」
  「喔,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们是为了学习绘制海图才造访贵国的。如果您愿意让我们好好地学习,我们就能原谅佛鲁赛尔殿下。您觉得如何呢?」
  ——我会不会讲得太过直接了呀?
  一阵不安涌上理娜的心头,但反正话已出口,理娜也只能咽下口水静待国王的回应。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如此坦率直接的要求了呢!」
  亚鲁迪乌斯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了愉悦的笑容。
  「好久没有这么坦然的感觉了。好吧,公主,你们就好好学习我国的海图绘制技术吧!」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3  敌人是海贼
  隔天,用完早餐后,佛鲁赛尔抱着一叠资料来到了帕卢维的房间。
  房里除了帕卢维和理娜之外,莎拉和尤司卡也一起入席。众人正悠闲地品尝着图雷司产的红茶,室内也飘散着红茶的芳香。
  「出发日已经决定在五天后。为了执行预测天候、调配船只人员、选定海路等程序,这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希望各位能够耐心等候。」
  佛鲁赛尔的脸上没有称得上情感起伏的波动,说话的口吻也极其制式。昨夜那能言善道间夹杂着轻浮的态度,此刻已丝毫不见踪影。
  ——不过,毕竟经过了那种事,要他再拿出昨天之前的亲昵态度也是不太可能的吧……
  正当理娜还在适应佛鲁赛尔判若两人的态度时——
  「是什么样的船?」
  帕卢维似乎不太介意眼前王子的变化,用略显压迫的语气提问。
  「是帆船,由我负责指挥。关于其他的细节,我建议各位当天实际用双眼确认会比较快。此外,我国还会派出两艘军船担任护卫工作。这次的航海预计将进行二十天,首先驶向东方,接着北上沿着弧状路线航行,最后再返回王都。」
  「……海贼的动向如何?」
  尤司卡低声用简短的字句提出问题。
  「那些家伙目前都还很安分地待在南方海域,我方也会派遣军队前往南方牵制他们的行动,因此海贼绝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即将航行的海路及海域上。」
  佛鲁赛尔询问众人是否还有其他问题,确认过没有问题后,他便行了个礼然后退出了房间,尤司卡则负责送他到房门外。
  当尤司卡准备转身回到房里时,他忽然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达尔和塔鲁布。两人应该是在防备着佛鲁赛尔,一旦房里有任何异常动静,他们就会立刻冲进房里助阵。
  「有什么状况吗?」
  「不,和平常没两样。」
  塔鲁布摇了摇头。接着,尤司卡向老骑士行了个礼,便准备转身走回房里。
  「喂。」
  此时达尔忽然叫住了尤司卡。他停下脚步,仅以视线循着声音移向了佣兵。由于达尔鲜少主动向自己搭话,因此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我这么问有些奇怪……你那袖子不会很碍事吗?」
  达尔指的是尤司卡的左臂。先前被达尔砍下的是手肘一带,由于伤口组织坏死的关系,于是尤司卡索性将手臂从肩口砍除,而少了支撑物的袖口则是空虚地悬晃着。
  「——不,这样就好。」
  尤司卡只是简短地答了句话,然后便不发一语地回到了室内。两位公主正一边看着佛鲁赛尔留下的资料,一边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为了避免打扰她们,尤司卡便默默地走到了房里的角落。此时,正巧瞥见这一幕的帕卢维有些不解地提出了疑问。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劲?」
  「我看见了塔鲁布阁下和那个佣兵站在走廊上,这点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尤司卡虽然没有表露出情绪的意思,但脸上的表情仍藏不住惊讶。
  「不如将他们两人叫进房间一起讨论……」
  「别多管闲事!目前还不确定比克拉德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就让他们待在房间外就行了。而且只要在王宫里,最好还是和那个佣兵保持距离比较好。」
  听到帕卢维气势凌人地做出指示,理娜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更何况姊姊所做的判断几乎也都是正确无误的。
  ——等到上了船后,还是有机会和他们说话的。
  理娜如此告诉自己,然后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航海计画书上。
  
  
  过了中午,理娜一行人出了王宫。在佛鲁赛尔的带领下,理娜、帕卢维、尤司卡、塔鲁布、莎拉以及达尔一同朝着王立研究所前进。
  「对了,其他的骑士在做什么?他们不也是护卫吗?」
  达尔像是忽然想起这点,朝着走在身旁的塔鲁布问道。
  「他们向王宫借用了图书馆,正在努力地抄写书本。那些骑士都是学术造诣特别高深的一群人,因为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出城了,所以我也会让他们去买各种必需品。」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护卫工作要怎么办?而且之后还要坐船啊。」
  「听说对方不让他们上船。」
  回答达尔问题的是走在前方的莎拉。
  「如果要再多载二十个人的话,就必须再装载更多的食粮和水,对方觉得这么做不妥。」
   「所以我们就乖乖同意了是吗?」
  「如果我方太过强硬的话,就会让对方找到拖延出海的藉口。我们要搭的是国家的船只,所以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危险才对。毕竟一旦真的发生事情,比克拉德也不可能推得掉责任。」
  此时,有阵奇妙的噪音传入耳中。佛鲁赛尔停下脚步,并且回头望向理娜等人。
  「各位,请你们用这个将耳朵塞住。」
  佛鲁赛尔的掌心中放着许多小小的棉花团。
  从今早和他见面以来,佛鲁赛尔就始终带着一副心无旁骛的专注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另有所图的恶意表现。
  「这是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简短地回应了理娜的问题,接着朝着噪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后,理娜等人也了解到了棉花的用意何在——因为众人即将进入造船所内。
  比克拉德的造船所,有着足以和王宫中庭媲美的宽阔用地。即使建筑物远比占地小上一大圈,噪音仍能传至造船所的腹地外围。
  佛鲁赛尔并未直接领众人进入造船所内,而是沿着一旁的道路笔直前进。但是由于一路上有好几道对外敞开的大门,因此理娜等人也能稍微窥见里面的样子。
  在造船所内,放着好几百根长度几乎直达天际般的巨大木材。
  必须由好几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一齐扛上肩头,才能搬运一根木材;要不就是使用装有滚轮的悬吊机来将木材吊起。其中也有手持斧头在为木材加工的工人。
  除了将铁钉打入木材的碰撞声、削切木头的切割声、以及用大鎚敲打的敲击声外,还有怎么听都像是男人们怒吼般的下令和对话声。造船作业现场所发出的噪音非常大,如果不用耳塞阻绝的话,确实会令人感到鼓膜刺痛。就连眼睛都似乎能看见飘舞在空气中的细小木屑。
  此外,在其他的建筑物里,还有十几个人正卖力地制造着巨大的帆布。
  墙上张贴着一幅巨大的图案。工人们则按图索骥地用巨型剪刀裁断厚重的亚麻布,在量测后便进行缝合。用来缝合的针有着如同短剑般的大小,而缝线使用的则是粗绳。
  ——真是壮观!
  马杰可虽然也有造船所,但两者的规模几乎无法相提并论。当然,两地制造的船只大小也截然不同。理娜虽然想留在此处仔细观察造船的过程,但眼看佛鲁赛尔已经愈走愈远,自己也只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莎拉和达尔则分别走在自己的身旁及后方。
  ——我去为您说一声,请他们让您参观这里好吗?
  莎拉使着翡翠色的眼神问道。理娜也立刻意会过来,接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莎拉。不过我们的目的不在这里。
  没多久,众人便穿过了造船所,换成另一座花冈岩建筑出现在眼前。建筑物的中心区域则耸立着一座相当于王宫高度的圆筒状高塔。
  「这里就是王宫所管理的研究所。」
  佛鲁赛尔向拿掉耳塞的理娜等人说明着,并且率先走进了里面。
  「欢迎您的莅临,佛鲁赛尔殿下。」
  从研究所里出来迎接理娜等人的,是一位有着略显蓬乱的抢眼红发,年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
  她的身上穿着袖口十分宽松的连身外套,下半身搭配一条长度偏长的长裤和一双不太合脚的大皮鞋,脸上的笑容显得莫名地恭敬。
  「琉诺,这两位是来自伊甸的帕卢维公主和理娜公主,她们是为了学习绘制海图而造访我国,于是我想先带她们来这里参观。」
  眼前这位名叫琉诺的女性依序望向帕卢维和理娜,接着用称不上隆重的姿势向两人问候。
  「非常欢迎两位公主远道莅临。哎呀,真不愧是公主,果然有着不凡的美貌呢!」
  理娜勉强挤出笑容回了声「谢谢」,而双手环抱胸前的帕卢维只是微微地点了个头而已。
  「我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就拜托你带这几位参观内部了。」
  佛鲁赛尔话毕,便迳自朝着走廊的另一侧走去。理娜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过头朝着琉诺提出问题。
  「这里取名为研究所,请问是在从事什么样的研究呢?」
  「这个嘛,一言难尽。简单来说大概就是关于如何让船能够有效率地前进等相关的研究吧。包括观测、考察等等……总之就是包罗万象啰!」
  琉诺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回答,并且再次环视了众人一圈。
  「在场的各位都要学习海图吗?」
  「不,只有这两位公主而已。我们几个都是她们的护卫。」
  尤司卡语气平淡地答道。
  「那么,可以把两位公主借给我一点时间吗?光听说明大概就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但如果实际体验的话,或许就能在较短的时间内了解也说不定呢!」
  听完琉诺的提议后,理娜等人不禁彼此互望起来。
  「没问题吗?我认为对方应该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虽然你的意见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不过无妨,反正对于比克拉德而言,在这里对我们下手一点好处也没有,更何况那个国王已经在当时向我们道歉了,我也不觉得他还会刻意在此设下陷阱。」
  「预防万一,是否能让我和两位同行呢?」莎拉忧心地问道。
  尤司卡和塔鲁布基本上并不会违抗理娜和帕卢维所做的决定。而达尔此时也并没有积极地表示想要同行之意。
  「你想去就去啊,感觉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么,理娜公主、帕卢维公主,还有莎拉小姐,请往这边走。我需要先请三位换上另一套服装。」
  琉诺轻轻地挥着手,然后朝向不同于佛鲁赛尔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理娜等人则是带着些许的紧张,快步地朝她的背影追了上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水几乎就要满溢而出的浴槽,纵向长度约有四十雷贝,宽度则约近二十雷贝,即使十个成人并排地进入其中,应该也能容纳得下才对。
  「不过这里还称不上是处浴池就是了。」
  为了避免弄湿身上的礼服,帕卢维用双手拉着左右两侧的衣摆,然后环视着室内的广大空间。
  在高处设有数扇窗户以确保亮度的空间里,只有一座嵌埋在地板里的浴槽。不过,可以见到写在墙壁上的几个数字,四周还挂着好几块上头描绘着奇特图案的石板。
  「那么,请三位在这里脱下礼服,并且换上这套服装。」
  琉诺用双手抱着一个大篮子出现在三人面前,并且在理娜面前将篮子放下。
  「这是内衣吗?摸起来有种奇妙的触感呢。」
  从篮子里取出衣物的莎拉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这是泳衣,而且是海之妖精尼布尔所穿的衣物。我们是藉由贸易才从他们手中换到这些衣物的。据说似乎是以海藻为原料,加以特殊的手法编织而成的呢。」
  「泳衣……?」
  「也就是在水里所穿的服装。他们似乎是这样称呼这种衣物的。」
  虽然理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一听到是尼布尔所做的衣服,好奇心便立刻盖过了忧虑的心情。于是理娜请莎拉帮忙为自己脱下礼服,并且将内衣裤一并褪去,然后试着将可爱的淡红色泳衣穿上身。
  「嗯……感觉和内衣没什么两样呢。」
  理娜不禁在心中暗想,幸亏达尔、塔鲁布和尤司卡没有一起跟来,这套名为泳衣的服装其实只能遮住胸部和腰际周围,既非绢亦非麻的奇妙布料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定睛一看,莎拉和帕卢维也都换上了各自的泳衣。
  穿在莎拉身上的是一套有着白线边的水蓝色泳衣。比起理娜身上用细绳将数片碎布缝接起来的泳衣,莎拉的泳衣造型更显得大胆而露骨。
  帕卢维的泳衣布料的覆盖面积则是三人当中最大的。像是要拉提至双肩似的白色泳衣,将胸部到骨盆间完全地覆盖着。
  ——不过身体的曲线也变得好明显喔……
  看着莎拉双峰间明显而深邃的沟槽,以及帕卢维换上泳衣后浮现在衣服表面的姣好胸形以及肚脐的凹陷处,令理娜不自觉有些自卑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彷佛想遮蔽自己的身材。
  「从害羞的反应来看,就可以知道几位确实是来自异国的客人。不过这身泳衣确实很适合两位公主喔!」
  琉诺用堆满笑容的表情赞美着,但理娜却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
  「比克拉德的人都不会觉得害羞吗?」
  莎拉面不改色地提出问题。她的反应在旁人眼中看来也同样毫无害矂之情。
  「因为我国和尼布尔之间的往来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对这样的穿着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这套服装相当昂贵,因此也仅限于贵族诸侯还有我们这种研究者才有机会接触到就是了。」
  「这套泳衣和内衣有什么差别?」
  「泳衣的质料相当特殊,即使吸水,重量也不会因此增加。这一点和内衣以及其他衣物相比具有适水的优势。」
  理娜回想起在塔巴思特时曾掉进湖里的事。当时由于衣服紧紧地黏附在身体上,鞋子也因为泡水而变得十分笨重,使得自己连要划动手脚都变得困难重重。
  「另外,虽然泳衣在水中一样会紧紧地黏附在身上,但并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而且外型也十分美观。原本这就是尼布尔为了自己种族量身打造的衣物,是以将有利于游泳的优点、外观的华丽度及美感全都囊括在设计之中。当然伸缩性也是绝佳的。」
  听完说明并接受了这身服装的三人陆续朝着浴槽走去。
  刚接触到冰冷的池水时,理娜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但弯曲双腿,让水浸泡至齐肩高度后,身体也就渐渐地习惯了水温。从水面上还可看见铺设在浴槽底部的白色地板。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从连小孩都知道的初步常识开始学习。理娜公主,能请您从这里笔直地走到浴槽的尾端吗?」
  理娜照着指示站起身来,才发现水深大约只到自己的胸口附近。接着,为了避免滑倒,她小心翼翼地跨出脚步向前走,水面也随之扬起平稳的起伏,理娜虽然感受得到来自水的阻力,但却能顺畅地向前进。不一会儿就抵达了浴槽的另一端。
  「接着再请您走回原处。」
  虽然不懂这么做究竟有何意义,但理娜还是照着对方的指示再次跨出脚步。
  ——咦?
  此时,理娜的双脚、腰部以及全身,似乎都像是被水缠住似地变得十分笨重。
  ——这水会流动?
  虽然花了比去程还要久的时间,但理娜还是走回了莎拉等待着的原处。理娜转过头,仔细地注视着方才经过的水面,从上头的波纹找出水确实流动着的证据。
  「您了解了吗?」
  琉诺面带笑容地看着脸上仍留有疑惑的众人。
  「这个浴槽里的水在流动,对吧?」
  「是的。而大海也一样有着所谓的海流,其复杂奇特的变化,更是浴槽里的水所无法比拟的。」
  「那不是因为风所形成的吗?」
  帕卢维抬头望向琉诺问道。
  「虽然详细成因我们也还不完全明白,但至少可以确定并不只有风而已。而且在海上,有时也会因不同方向的风相互影响,而形成预期之外的异常海流。那么,接着轮到莎拉小姐。请你以仰躺的方式浮在水面上,然后再踢蹬墙壁。」
  「我明白了。」
  莎拉照着琉诺的指示浮在水面上,接着轻轻地踢了一下墙壁。下一刻,莎拉的身体立刻就顺着水面漂流而去。
  「如果我请你在不撑起身体,并且不能让双脚着地的情况下停止漂流,你会如何因应呢?」
  「……我想是办不到的。」
  莎拉一边回答,一边任由自己的身体随着水流漂行。
  「谢谢你,你可以起身回到这里了。」
  琉诺等到莎拉走回原处后,才用教师般的语气继续接着说明:
  「就如同刚才莎拉小姐所示,在水流上的物体是无法停止移动的。而依靠船帆迎风向前行驶的船只,同样也无法突然停止航行。即使改用下锚的方式,还是必须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让船只完全停下来。这就像是快速奔跑的人很难突然煞住一样。倚靠风力移动的船,必须得用时间来换取船只的停止。请务必记得这一点。最后轮到帕卢维公主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
  帕卢维带着迎接挑战般的锐利眼神望向琉诺。身高比理娜稍矮的帕卢维站起身时,水面可以淹到她的胸部。
  「请看那里——」
  琉诺伸手指向浴槽的尾端。
  「——请您模仿刚才理娜公主的方式走到另一端去。」
  帕卢维开始缓步地在水中移动。当她走到一半时,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似地,脚步也跟着戛然而止。帕卢维双手抱胸,仔细地凝视水面好一阵子,原本以为水流会朝着正前方流动,下一秒就又急速歪斜而去,呈现十分不规则的流向。好不容易走到了距离尾端剩一、两步的距离时,她急忙伸手抓住浴槽边缘藉以保持平衡,而此时她的动作又再次停摆了下来。
  「谢谢您。您可以离开浴槽,从外面走回来也没关系喔——」
  琉诺将手放在嘴边做出扩音的动作,向着浴槽另一端的帕卢维喊道。但只见帕卢维摇了摇头,然后依旧沿原路划着水走了回来。
  「每个位置都像是有个东西挡在那里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感觉像是玻璃棒一样,但又有一种时而从水面上浮现,又时而消失不见的感觉。」
  「那就是所谓的暗礁。」
  琉诺明确而快速地给了帕卢维解答。
  「这个浴槽除了可以在游泳时亲身感受水流之外,也能在这里进行让小船航行的实验。如此一来就可以观察出船的形状和水流的速度对于摇晃程度造成的影响。而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断地从错误的尝试中寻找答案。」
  「……实际上的暗礁也会像刚才那样隐蔽难辨吗?」
  帕卢维稍作思考后,才缓缓地提出了自已的疑问。
  「暗礁一样各有不同,实际上真正隐蔽的暗礁远比刚才您碰到的还要难以辨识。而发现暗礁的方法也有许多种,关于这部分,我会在接下来的课程中逐一告诉各位。我希望你们都能先亲身体验过水和水流,所以才如此安排的。」
  「那么,体验应该到此就行了吧。」
  帕卢维一边说着,一边迳自从浴槽中起身。理娜虽然还想再稍微泡泡水,但她也立刻提醒自己并不是为了玩水才来到这里的。
  「各位身上的泳衣是送给你们的。按照预定行程,五天后将会搭船出航。为了预防万一,或许先将泳衣穿在身上比较安全也说不定。」
  琉诺带着开朗的笑容说道,然而理娜等三人却各自露出了不同的苦涩表情。
  
  
  王都巴顿的港湾一共划分为三个区域。
  第一区是由王国所管理的区域。只有军船、归王国所有的商船,以及他国的贵宾所搭乘的船只才能停泊在此。
  另一区则是任何人均可使用的开放区域。此处的港湾腹地为三区当中最广阔的区域,从黎明破晓时分便喧腾不已,即使进入夜后,整个港区的活力也丝毫未见消减。另外,有任何问题或损伤的船只,均可暂时停放在此进行检修。但是,这些都只是平时的规定,一旦碰上战时,会大幅地转变为以军船为优先使用的军用港口。
  理娜等人目前正在王国所管理的区域中。此处湾内并排停放着上头耸立着好几根巨大船桅的大船,壮阔的画面只能说令人叹为观止。另外,收叠于桅杆上的船帆也有着各种不同的颜色。除了白色之外,当中也有红色和黑色的船帆。
  每艘船的船首都有着别具匠心的雕饰,像是举着特殊纹章的女神像等等,让人能一眼看出这必定是某位大贵族所拥有的船。此外,停泊在港口的除了帆船之外,还有船身上整齐地排放着几十支长型大船桨的单层甲板帆船。
  无论是哪艘船,上头都配置了几十名的船员,当中可以看见正在搬运货物的水手、在甲板上进行修理作业的人,以及忙进忙出地进行各种检查的人。他们宏亮的声音宛如要划破空气一样,有时当中还会混杂着海鸟的鸣叫声。
  抬头仰望天空,可以看见许多海鸟在明亮的蓝天白云下优雅地盘旋飞舞,亦或是停在船桅上让羽翼稍作歇息。若再往天空的方向望去,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天空的湛蓝和大海的碧蓝宛如在水平线的彼端融合为一 。
  ——虽然原本就猜想到堂堂一国的王都应该会有如此壮阔的港湾……
  理娜一边遥望着远方商船往来频繁,充满活力的另一个区域,自己的脚步也在不自觉间放慢了下来。虽然在马杰可也曾看过港口,但两地的规模却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无论是船只的大小或是停泊的数量,都可说是天差地远。
  「这些并不全是帆船对吧。」
  帕卢维用手按住翠绿色的帽子,避免被吹进港口的海风吹走,并看着眼前的景色如此说道。换下在王宫里穿着的礼服后,理娜换上一身以蓝色为底色的旅行服装,而帕卢维仍穿着设计相对朴素的翠绿色礼服,头上的帽子则是为了因应强烈阳光所添加的配件。
  「是的,这些单层甲板帆船全都是军船。」
  琉诺抬头望着单层甲板帆船,并且回应了她的问题。带领理娜等六人的除了佛鲁赛尔之外,还有前几天在研究所认识的琉诺。由于佛鲁赛尔只愿意和理娜等人进行最低限度的对话,因此众人主要的谈话对象自然就换成了琉诺。
  「为什么呢?」
  「单层甲板帆船是适于军用的船只。毕竟将船的行进方向或战斗位置交托风向实在是太过冒险了。虽然划船桨需要相当多人手,但这些人在船只进行登舰战时也可以做为战力使用。」
  「可是一艘船坐了这么多人,应该就不适合当作商船了吧。」
  「是的。因为如果要做为商船,就必须尽量减少人力来换取堆放货物的空间。」
  「那么,有别于这种单层甲板帆船式的军船,又是如何呢?」
  「是一种可以存放大量的水以及粮食,并且足以在风势强劲的海域航行的船。由于这次并非要积极地投入战争,因此并不会搭乘那艘军船。」
  就在此时,佛鲁赛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我们要搭的船。」
  「……喔!」
  发出轻微惊叹声的是达尔。理娜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却张大着口抬头呆望着眼前的船只。莎拉和帕卢维也同样不发一语地注视着。而塔鲁布则是毫不隐瞒地发出「唔喔」的赞叹声,苍白的胡须也随之微微晃动。
  在描绘出优美曲线的巨大船身上,耸立着三支巨大的船桅,特别是立于中央的雄伟船桅,甚至会让人误认为是一座屹立不摇的高塔。从甲板至船桅之间牵有许多索具——也就是好几条粗大的绳索。即使目前仍是收叠中的状态,但船帆之大几乎已能带给人们无限的遐想。另外在船首处则装饰着一具约有双手摊开般大小的尼布尔雕像。
  ——比在马杰可看到的船还要大……如此巨大的交通工具将满载着人们及货物在海上航行……
  「对了,老伯,你晕船的毛病已经治好了吗?」
  「我从那之后就没再搭过船了呢!」
  「你现在立刻回城里,然后找个人过来代班比较好吧?」
  「不劳你费心。当我接下这次的护卫任务时,我就已经开始四处奔走,设法从王都那里拿到了防止晕船的特效药。」
  「如果到时连药都没效果的话,我可是会把派不上用场的你扔到海里去。」
  「如果到时药有效的话,我也会先把你这家伙扔进海里去。」
  就在达尔和塔鲁布两人互不相让地对瞪时,忽然有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旁插了进来。
  「先不论待会儿要上船的事,不如现在就先潜到海里让脑袋冷静一下如何?」
  莎拉毫不隐藏怒气地瞪着两人。她自然地向后退开半步,让自己保持在随时都能使出踢击的架势。
  「虽然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可能也只是白费唇舌,但我希望至少塔鲁布阁下能够不要造成理娜公主的困扰。」
  塔鲁布一脸羞愧地垂下了头,达尔则是用力地啧了一声,一旁的帕卢维正以不置可否的表情看着这一幕。而此时的理娜则正因这许久不见的光景感到些许宽心——即便她很清楚眼下的光景并不是什么能够抚慰人心的状况。
  「来,两位公主,请你们上船吧。」
  琉诺一边踩着往甲板延伸的木制阶梯,一边催促着理娜等人。佛鲁赛尔则早已上到了甲板,并且以船上一员的身份开始指挥坐镇。回过神来的理娜也急忙沿着阶梯快步走到船上。
  此刻的甲板仍被一片混乱和喧闹声所包围着。在甲板的边缘处,固定着一艘约能搭乘六至七人的小型船艇。船上的四周散放着木桶和网子,而许多体格健壮的船员们正忙着穿梭在各种物品的缝隙间进行作业。
  理娜好几次都差点和其他忙进忙出的船员撞在一起,移动时也经常差点被用来捆绑船桅粗绳给绊倒。
  「脚底下不断摇晃的环境果然会令人觉得不太舒服呢!」
  「这点程度的摇晃程度根本还比不上骑马吧?」
  「那是因为你的神经太迟钝了,连这种宛如地面下沉般的感觉都察觉不到。」
  原本面带微笑地看着达尔和塔鲁布斗嘴的理娜,忽然不经意地瞥见了帕卢维正面露严肃的表情,并且谨慎地踩着脚步行走的身影。
  「……姊姊?」
  她没有回应。由于担心再继续叫唤她的名字会惹来问题,于是理娜便迳自朝着船缘走去,并且眺望起辽阔的海面。
  「哇……」
  全新的发现再次掳获了理娜的注意力。想不到海面的位置比自己所想的还要低。
  「海水很黑对吧——」
  站在身旁的琉诺同样望着海面,并且对着理娜如此说道。仔细一看,海面确实如她所言,显得乌黑而混浊。
  「——因为这里是王都近海的关系,有几十万人在这里生活着,使得污水唯一的去路就只剩下海洋了。虽然海潮会带走大部分的污水,但港湾一带还是免不了看见遭到污染的黑色海水——只要离开近海后,海水就会回复成原本的碧蓝色了。」
  琉诺话毕,伸手将理娜的手拉了过来。
  「请先让我向同行的船员们介绍两位公主吧。等到介绍结束后,我们就要出航了。」
  
  
  在完成出航准备的甲板上,超过两百人的船员们齐聚一堂,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并排站在舵轮前方的四位男女——理娜、帕卢维、佛鲁赛尔及琉诺身上。
  首先由佛鲁赛尔向众人说明这次的航程,接着再向众人介绍理娜和帕卢维。
  「身份如此尊贵的人上船,对你们而言或许是头一遭,但可不要因此被兴奋冲昏了头。虽然两位公主都有着无比的雅量,但我可不允许任何失误发生。视情况而定,犯错严重者甚至有必要以命赎罪。所有人都得做好觉悟!」
  佛鲁赛尔果然不愧为一国的王子,况且他有着长年跑船的经验,在发号施令时确实有其独到的威严和风格。当理娜看见混在船员中的达尔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容时,她立刻瞪了他一眼。
  「动作!」
  琉诺一声令下,船员们立刻在甲板上散开。有人开始将卷绕在绞盘上的锚绳卷起,也有人像个特技演员般迅速地盘上船桅,并且就这样待在帆桁上头。察觉到人类接近的海鸟也立刻展翅朝着天空飞去。
  佛鲁赛尔也陆续地接到了各个岗位已就定位的回报。
  ——终于要出发了。
  「出航!」
  佛鲁赛尔一发出号令,宛如要划破空气般的巨大四角船帆立刻淹没了眼前的视界。帆布上那色泽鲜艳的图腾正是比克拉德王国的国旗。其他船帆也像是飞鸟展翼似地陆续张开,并且毫不吝惜地接收着迎面而来的强风。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簇拥下,船缓缓地驶了出去。理娜感受着这股令人颤抖的感动之情,注视起被船身切开的海面以及逐渐缩小的港口。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到有两艘漆黑的单层甲板帆船正一左一右地朝这艘船靠近。两艘船的大小比理娜等人所搭乘的船都要小上一圈,外观则呈现着纵向细长的形状。
  「那是负责护卫我们的船。」
  「外形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呢——!」
  「因为两者所追求的功能性不同的关系。那种造型的船才能够快速地移动」
  琉诺像是在催促理娜似地,率先地朝其他方向走了出去。
  「那么,我们就到海图室去吧!」
  一踏入海图室里,才发现帕卢维已经在里面了。
  「由于佛鲁赛尔殿下人在船长室里负责指挥,因此将由身为船副的我代为指导两位。」
  海图室里的空间并不大,中央放置着一张大型的四角桌,上头则摊开着一张几乎占据整个桌面的海图。在桌子旁边散放着许多种顔色的铅块,墙壁上则设置了大型磁针、木制的航速仪表板,以及大小不一的几个沙漏等航海用具。
  ——原来这就是海图。
  海图的左端画着比克拉德的王都巴顿腹地内的港湾,此外还有数个零星散布在周遭的小岛。除此之外,图面上还有理娜从未见过的几种记号,并且都以不同颜色标示着。自己能立刻理解其含意的,大概只有像是磁针般用来标示方位的记号而已。
  「首先我就从这里开始说明吧——」
  琉诺伸手取过一支铅块,并且用它指着磁针的记号。
  「——这是这张海图上用来标示方位的记号。我们现在刚驶离的港口位于西侧。」
  琉诺一边说着,一边滑动手中的铅块,不断地点着画在海图左端的陆地部分。接着,她再依序地指向画在陆地上的各种记号。
  「这是灯塔,这是王宫,而这是观星台——也就是我隶属的研究所。」
  「观星台是晚上用来确认星星位置的地方吗?难道就是那座像是高塔一样的建筑物?」
  理娜歪着头问道。仔细想想,自己并未实际走遍那间研究所的每个角落。
  「是的。这三个地方由于没有遮蔽物,因此在天气晴朗时,就是有五十贝鲁斯塔的距离也能看得相当清楚。可以算是陆地上的主要地标。」
  「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带我们去参观观星台?」
  帕卢维用咄咄逼人的锐利视线瞪向琉诺。
  「因为那里是禁止参观的。而且即使看了建筑物的外观,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是因为那里记录着从王都巴顿所观测到的星象吗?」
  听见理娜这么一问,琉诺立刻堆满笑容地用力点了个头。
  「那些观测到的纪录可以做为参考……我方虽然答应要教导两位公主绘制海图,但应该没有答应过要将所有背景知识教给你们才对。容我再说得更直接一些,如果学习者本身没有这点程度的知识,对我们来说也会很伤脑筋的。」
  琉诺最后的话带着十足的挑衅语气。理娜则是挤出逞强般的笑容,直直地接下了对方的话语。
  ——真有意思。
  她的思考变得愈加明确而活泼,兴奋和期待更是源源不绝地从内心深处涌出胸口雀跃不已,对知识的好奇也转化为追求「下个阶段」的贪欲。
  ——地图和海图,两者之间必定有着相通之处才对。
  「刚才你说,即使相隔五十贝鲁斯塔的距离也能看得很清楚,那是指晚上吗?」
  「正确答案。到了夜晚,王宫、灯塔还有观星台都会点起灯光。对于船只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能够确认自己目前位置的座标。就像是陆地上的旅行者会藉由观察远方的森林山脉来确认自己的位置一样。」
  「这些……在沿岸一带看见的许多记号是什么呢?海上好像也有一些相同的记号。还有散布在四周的数字又是什么?」
  提出问题的是帕卢维。
  「这些记号代表暗礁。只要一旦发现,就一定要立刻加到图上。对船来说,只要遭到穿刺性的损伤,就会毫无抵抗力地沉入海中,因此必须找出所有暗礁的所在位置。」
  「可是,暗礁不是很少出现在海面上吗?要怎么找出它的位置呢?」
  「如果是老练的船员,只要凭直觉就能找出暗礁。还有就是仔细地观察海面的动静……所谓的浅滩其实也是障碍物的一种,当波浪打到浅滩时,浪自然就会破碎,如此一来就可推测底下有暗礁的存在。」
  「……没有简单的方法吗?」
  理娜一脸困惑地问道。就算要她们用直觉或是观察的方式来寻找,她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可以测量海底的深度。顺带一提,您方才问的数字指的就是海底深度。」
  
  
  理娜等人暂时离开海图来到了甲板。此时船帆已经完全打开,船也以非常快的速度在海上行驶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撩动着理娜等人的发丝。强烈的日光将海面照得银光潋灩,也温热了甲板的空间。琉诺走在前面,领着理娜和帕卢维朝某个地方走去。
  绝大部分的船员此时都在休息,当中也有人正围成一圈聚赌。
  「现在已经是休息时间了吗?」
  「因为此刻的海风正宜人呀,这种时候搭乘帆船可是一种享受呢。」
  琉诺走到某个定位后,便停下了脚步。接着,她伸手取过以环状缠绕并固定在船缘的绳子。绳子上头以一定的间隔结着绳结,绳子的最前端则绑着一个约双臂环圏大小的巨锤。
  「这叫做锤测,是用来测量海洋深度的工具。绳子上头每隔两雷贝左右就有一个绳结,如此一来就可以测得深度。另外,由于还有涨潮及退潮的影响,进行测定时,确认时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还有我们会在锤子上涂上兽油,然后放进海底去调查状况。」
  「这样的做法和找出岩礁有什么关连性吗?」
  帕卢维脸色严肃地问道,一旁的理娜则想到了可能的推测。
  「难道说……所谓的岩礁,就像是山的顶端一样的东西吗?」
  「其实并不能全部以一概之。」
  琉诺用宛如教师般的鼓励视线投向做出合理回答的理娜。
  「如果底下有岩礁的时候,海底经常会告诉我们其征兆所在。例如原本一路平坦的深度……也就是海底深度如果突然出现明显的落差,就必须要提高警觉了。另外,海底也可能潜藏着毫无预警的其他危险性,如果真的碰上了,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然后尽快修好船身的损伤,并且在海图上标明应该注意的区域。」
  琉诺话毕,接着说了句「那我们回去吧」,沿着甲板往前走去。
  「你怎么知道的?」
  走在理娜身旁的帕卢维表情有些懊恼地问道。
  「不,我只是随便猜的。」
  理娜则是含糊其词地回答。
  在琉诺说明海图上的数字即代表海底深度的时候,理娜的脑海里就立刻浮现了在塔巴思特时,沃鲁迪马尔所留下的地图。那份地图上以年轮般的不规则圆形将山脉圈起,并且依圈线的数量来标示山脉的高度。
  当时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理娜仍以那些数字做为基础,在脑海中浮现出凹凸不平的海底形象。
  岩礁并不像是耸立在草原上的一株树木,而是相当于山的顶端,或是山脉的一角。
  在回到海图室之前,琉诺先带着两人前往位于船首附近的操舵室。
  出现在眼前的舵轮有着相当于理娜和帕卢维身高般的高度,有个身材壮硕的船员正紧紧地掌着舵。琉诺向对方问候一声「辛苦了」之后,便专心地注视着舵轮旁的罗盘。
  「——稍微偏北。对,往左侧转动两个拳头的距离。」
  男船员立刻照着命令转动舵轮。
  「船看起来似乎是笔直地向前航行着不是吗?」
  理娜率直地说出心中的疑问,琉诺则是摇了摇头,红色的头发也随之晃动起来。
  「不,乍看之下虽然像是直线航行,但随着风向和海潮的影响,航行轨道常会在不知不觉间偏移。因此每隔一定时间,就必须像这样确认并进行调整才行。这艘船配备的罗盘虽然算是我国堪称特别精准的罗盘,但只要船在行驶过程间摇晃,就绝对无法避免误差的产生。」
  听完琉诺的说明后,理娜不禁把视线移向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磁针。
  ——现在应该正朝着东方直线航行才对。
  「我想再稍微把舵转向北方会比较好吧?」
  听见理娜的建议后,琉诺的表情也变得十分认真。她走近理娜身旁,并且仔细地观察起理娜拿在手上的磁针。接着,她忽然惊讶地瞪大双眼,并且语带佩服似地呢喃起来。
  「……伊甸王国也有这样的磁针?请问这是在哪里卖的呢?」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原来如此……」
  琉诺面露遗憾地将手放在头上。
  「很抱歉,我能够请教您的母亲出身于哪里吗?」
  「对不起,我从来没问过她耶……」
  「不,我才应该向您道歉。只是,在我国……不,只要是出海的人,每个人都会想要一正确无比的磁针。而您所持有的磁针只要被有眼光的人看见,都会不惜奉上一座宝石堆成的小山来和您交换的。」
  理娜再次注视起自己手中的磁针。在过去曾接触过的许多测量器具中,的确不曾见过比这个还要精确的磁针。在伊甸王国时,理娜之所以能够制作出比任何人都还要正确的地图,本人的资质和努力固然是一大要因,但也是因为这个磁针总能为她指出最正确的方位,才使她能够充分活用这些先天及后天的优势。
  ——妈妈。
  理娜轻轻闭上眼睛,并且将磁针紧握在手中。
  
  
  当众人回到海图室后,帕卢维主动地向琉诺提出问题。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难道没有统整绘制海图方法的书吗?」
  「我没见过那种书呢。」
  红发的船副注视着墙上的磁针,思考了一会儿后,以摇头回应了帕卢维的问题。
  「我想应该是没有需求的关系吧。毕竟这类书籍对船员之外的人并没有什么帮助。而且只要实际上了船,都会彻底地接受这一连串的相关知识及训练。」
  「这样呀……」
  帕卢维有些不甘愿似地咬着嘴唇,并且将视线移到海图上。
  「是因为我的说明太难理解的关系吗?」
  「没有那回事,是我个人的喜好罢了。」
  帕卢维没好气地答道,然后伸手指向海图上一条从港湾延伸至大海的线。
  「我们继续吧。这条线代表什么?」
  线到了中途便分为上下两条,各自往海图的上下两端延伸而去,中间有时还会出现波折起伏的弯曲形状。
  「这是航路。位于上方的航路延伸至北方的卡司多连,下方则是通往梅洛姆的航路,但目前前往梅洛姆的航路是禁止商船通行的。」
  卡司多连和梅洛姆都是比克拉德国内享誉盛名的港都。
  「是因为海贼的关系吗?」
  琉诺微微地点了个头来回应理娜的疑问,然后拿起铅块指向海图的南端,并且轻轻地敲了敲图上的几个红色圆圈。
  「这些都是海贼出没的海域。这一带看起来虽然不多,但是只要愈往南方前进,海图上的红色部分就会变得愈来愈密集。」
  「这些航路是怎么决定的?如果改成更接近沿岸的路线不是会比较安全吗?」
  「那也未必。」
  琉诺柔和地摇了摇头。
  「这一带的沿岸散布着许多岩礁。如果在距离陆地太近的海岸线上航行,极有可能会误闯入岩礁区域,一旦船身被刺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船沉入大海了。还有,突然刮起的强风也可能会让船身撞向陆地……」
  琉诺从海图上抬起头望向两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她,此时双眸之中却隐宿着无比认真的情感。
  「这条航路绝非是随意定案的路线,而是将该海域的风向、海流、障碍物等资料,由数以千计的船员们耗费几百甚至几千个日子,经过钜细靡遗地观测调査后所设定出的航路。如此一来,即使是菜鸟船员,也能有一条相对安全的航路可以航行。」
  理娜再次集中注意力仔细地观察起眼前的海图。依据风向和海流所绘制出的航路,和漩涡及岩礁之间均保持着适度的距离。看起来的确是条令人点头称是的完美航路。
  「在没有座标的世界中找出标的物,在缺少航路的海域设定出前进的道路,这就是海图的绘制工作。」
  琉诺用略显激昂的语调做出了结论。她的表情和声音令理娜深刻地感受到了那份强烈的荣誉感。
  甚至彷佛能听见「你们学得来的话就学给我看看吧」这种弦外之音。
  ——但是这个确实不容易呢……
  理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即使学会了对方所教导的内容,亦不代表一切已画上句点。
  如果不调整成伊甸的人民也能办得到的方式,并且详加调查伊甸所有的海域后来决定航路,这些知识和技术就无法实际在国内派上用场。
  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以及该如何去做才对,自己能够确切掌握的范围虽然相当地广,但实际实行时必会伴随相当的困难。也就是说,要将这一套原封不地搬回伊甸,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
  「大海实在是太辽阔了……」
  理娜不自觉地呢喃起来。
  「是的,确实是宽广无际。」
  
  
  离开王都的当天,两人光只是接受了关于海图的一连串课程,就几乎已经耗上了一整天。
  第二天,两人开始在船内四处走动,并且以观摩船员们的工作做为学习的主轴。
  「在行船时最可怕的状况就是迷失了目前所在的位置。如果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搞不清楚的话,海图也会失去它存在的意义。」
  「那么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首先必须确认航海纪录。从最后确认到的所在位置做为起点,算出这艘船是以多快的速度前进了多少距离,以及当时的太阳位置等等。」
  船上每经过两刻,便会测量一次航速。
  测速时首先会在船舷的某个定位做上记号,然后将绑着绳子的木片投入大海。接着使用沙漏来测量木片需耗费多久时间才能抵达做了记号的位置,就能够了解船目前正以多快的速度前进着。
  另外这种情况下也会以其他形式来测量水深。海图室里必须有人长期驻守,当有任何需要绘入海图或进行确认的状况发生时,方能立刻加以因应。此外,船长或船副亦有义务每隔两刻视察一次海图室。
  「除此之外……像是静待夜晚来临,然后藉由观测星星来判断目前大约的所在方位,或是设法寻找附近是否有陆地可暂时停泊,都是可行的方法。」
  「看星星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要怎么样寻找陆地?难道不会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吗?」帕卢维提出质疑。
  「举例来说,放乌鸦就是一种方法。鸟类很聪明,一旦发现陆地,就会直朝着陆地的方向飞去。等乌鸦飞回来后,船只要照着乌鸦方才飞往的方向移动,通常就能够顺利发现陆地。如果乌鸦迟迟不愿朝某个特定方向飞去,那么就代表附近并没有可停泊的陆地。」
  「道艘船里也有养乌鸦吗?」
  「不只有乌鸦,还有其他种类各异的动物喔。除了当成食材用的鸡之外,还养了鸭子、牛、山羊等等。」
  这么一说,两人才想到,到目前为止,不管是饲养牲畜的船尾楼,船长室,储放船上武器、兵器等的兵装甲板还是船员们平时作息起居的船舱等处都还没有参观过。虽然曾一度向琉诺提过,但却被她面带笑容地回绝了。
  「基本上我方并不打算太过积极地让各位参观和海图无关的区域。如果我造访贵国的王宫,您应该也不会带我走遍整座王宫的大小角落吧?」
  「是这样呀?原本我还想拜见一下比克拉德引以为傲的火焰枪呢,真是遗憾呀!」
  帕卢维轻耸着肩,用似乎并不那么惋惜的口气说着。想必她应该是抱持着看到赚到之类的侥幸心态吧。
  「另外,我希望各位能避免给予船员过度的刺激。就算还不至于闯祸,但毕竟船员清一色都是男性,对于女性的饥渴是可想而知的。当然,船上的纪律规定,若在未经同意的状况下对女性出手,将会受到鞭打十下的处罚,而且我方也为两位公主安排了护卫,但是……」
  被琉诺如此叮咛,原本对船上事物充满兴趣的理娜,此刻也只能摸摸鼻子闭上了嘴。
  在船室里,理娜盯着桌子,显得很是苦恼。
  包括床铺、桌子在内的室内物品全都被钉子固定着,就连配置在桌面角落的台灯也不例外。这是为了因应船身可能剧烈摇晃而做的防护措施。另外,听说船员们就寝作息的船舱里并没有放置床铺,只能睡在吊网上头。
  「理娜小姐,我去帮您拿了茶过来。」
  莎拉踏着自然的脚步站到理娜身旁,然后将装了冷茶的陶杯放在桌上,理娜则是面露微笑地道了声谢并接过茶,莎拉也出声询问了躺在床上休息的帕卢维,但她却用沉默表示了拒绝。
  众人上船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天。表定的行程预计将在明天或后天折返,并且直接返回王都。
  理娜等人一共分配到两间船室,男女分别使用其中一间。为了避免突发状况,佣兵和两位骑士也以轮班的方式在理娜和帕卢维的房间前看守着。
  起初几天,就是隔着墙壁都能听见达尔和塔鲁布的互骂声,但自从帕卢维大声地斥责过两人后,他们似乎就安分许多了。
  塔鲁布由于晕船药效果不佳的关系,使得他刚开始的几天几乎只能躺在床上休息。但如今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船身的摇晃,已经可以在船内四处走动了。
  此刻,帕卢维正躺在床上休息。她大约每隔三天就会告知一次自己身体不适,并且终日躺在床上休息。即使尤司卡和莎拉主动表示照护之意,但却总是被她以「休息就会好多了」的理由拒绝了。
  而既不能找身体不舒服的人说话,又被禁止在船室外任意走动的理娜,也只能窝在房里绘制属于自己的海图了。
  然而,桌上却仅有寥寥可数的两张纸。
  无论哪一张纸,纸面上所绘的内容都完全一样。行驶在碧蓝大海上头的三艘船,以及三只遨翔在天际的海鸟。
  ——今天和昨天画的根本就一模一样嘛……
  如果是画船上的事物,那么题材应该是取之不竭才对。即使已经过了十天,每当看到船员们挥汗工作的模样,仍会令理娜倍感佩服。另外,和琉诺之间的对话也依旧充满乐趣。
  虽然达尔因为无法练剑而略有不满,但他仍一如往常地和莎拉以及塔鲁布谈天,偶尔也会对帕卢维酸上几句。当然,他仍会主动地和理娜接触谈话。而尤司卡则总是一语不发地待在帕卢维的身边。
  佛鲁赛尔仍和先前一样,只会和众人进行最低限度的谈话。虽然他可说是个称职的船长,但当面对理娜等人时,即使是只需简短两句就能交代完毕的事务内容,他也会尽可能地交给船副琉诺代为处理。
  如同刻意回避般的举动虽然令人不悦,但理娜等人也只能无奈地照单全收。毕竟他确实地做着自己该做的工作,而选择琉诺担任船副一事也值得众人表达感谢之意。
  ——虽然从前天开始都一直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风向也十分稳定,但是几天前突然刮起的强风还真是威力惊人呢……
  当时,天空忽然转为一片阴暗,海象也变得十分险恶。加上刮起强风的缘故,使得甲板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船员们急忙用绳索和网子固定住所有的器物,并且迅速地收起船帆。理娜等人则是被赶进船室里,他们只能忍受着上下左右的剧烈晃动,并透过小小的窗户窥视着外头的状况。
  从船桅延伸而下的绞帆绳必须由几十人站在甲板上齐力拉动,而卷收好的船帆则由爬到帆桁上待命的船员负责迅速地折叠收纳。船帆的大小、目测所能想像的重量,以及毫无迟疑地爬上高达六十雷贝的船桅,并且在上面用俐落的动作进行作业的船员们,都一再地令理娜的胸口感到阵阵炙热。
  只是,像这样的突发状况并不会频繁地发生。通常船都会选择天候稳定的时期出海,而且过于期待这类骚动也只会造成他人的麻烦而已。
  ——不过,风平浪静时的航海真的是平淡无奇呢!
  如果是在陆地上搭乘马车前进,至少还有慢慢变化的风景能为心灵注入些许雀跃的元素。光是从不同角度眺望山脉就已是乐趣无穷,当然也能将所见的一切绘入地图之中。
  但是,大海却是毫无变化。特别是这两天,不仅看不到半块能作为路标的岩石,更遑论发现任何的小岛。即使远眺海洋,也不见鲸鱼雄伟的身影,甚至未曾和任何一艘商船错身而过。
  虽然琉诺原本就曾经说过,航海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就代表航海一帆风顺的意思……回头想想,她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反过来说,这对理娜小姐而言应该是很难得的一天吧。不如换个想法这么思考吧?」
  一旁的莎拉看着桌上的海图如此说道,但理娜却只是面露苦笑耸了耸肩。
  「我想,或许不应该以在陆地上的感觉来绘图才对。毕竟一天所能前进的距离根本无法相比。」
  在陆地上搭乘马车前进时,一天大约可以移动八十贝鲁斯塔的距离。
  但搭船则不同。一般的日子约可移动近五百贝鲁斯塔左右,碰上顺风时则能移动更长的距离。另外,相对于马车一天约只能行驶半天,船则可以航行一整天。这是因为船员们多是以日夜轮班的方式维持航程。
  但是,即使能够移动如此长的距离,周遭的景物仍然毫无变化。
  「还是说……其实是我自己漏看了些什么呢?」
  理娜用铅块抵着嘴唇沉思着。或许到了明天,就能看见截然不同的景色,但这种不知如何下笔的状况对自己而言倒还是头一遭,所以她有些困惑。
  「太阳再过不久就要下山了,不如您今天就早点休息吧?之所以无法顺利地绘制海图,或许是因为初次的船旅让您累积了许多疲劳之故。」
  莎拉用关心的语气建议着理娜,理娜的心中也浮现出同样的看法。
  船舱内的熄灯时间为太阳西沉的一刻之后。只要进入熄灯时间,除了于特定区域执行看守工作的船员外,全船都禁止再点上灯火。
  「因为我们所搭乘的船为木造帆船,因此希望两位公主都能够配合船上的熄灯规定。」
  对于许多事项都以相对宽松的态度处理的琉诺,谈到这件事时的表情却显得格外严肃,令理娜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说得也是,那么今天就先睡吧。」
  
  
  不晓得是否因为太早就寝的缘故,理娜在天空尚未破晓时就自动地醒了过来。
  ——怎么办才好呢……
  她竖耳聆听,身旁正传来两个平稳的鼾声。莎拉和帕卢维都还在熟睡着。理娜轻轻地将脸转向,透过小窗户所看见的外头景象仍是一片漆黑。
  ——深夜的大海,不,黎明前的大海会是什么样子呢?
  理娜心中不自觉地涌起一阵好奇。她悄悄地站起身来,舍礼服而换上了以蓝色为底色的旅行装,并且将两、三支铅块和几张纸片放进随身携带的小袋子里。考虑到歪头可能十分寒冷,于是便再披了一件红色的外套后,才蹑手蹑脚地步出房间。
  「怎么了?」
  站在房门前的达尔问道。原来现在是轮到黑发佣兵看守的时间。
  「我想到甲板上看看,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先等一下。为防万一,我去叫沉默男过来换班。」
  理娜花了一些时间才领悟到达尔所说的沉默男指的是尤司卡。
  「哎呀,那就不用了。」理娜才刚说出口,却只见达尔噘着嘴耸了耸肩。
  「反正本来再过一下子就是换班时间了。而且再怎么说,那家伙也是个骑士,总不可能有胆子拒绝公主的要求吧。」
  达尔话毕,便转身走进男性房间里。不一会儿就见到表情严肃的尤司卡和他一起步出房门。尤司卡简短地对理娜行礼并说了句「请小心」后,便不发一语地站到了看守的位置上。
  理娜回过礼后,便和达尔一起穿过走廊,然后踏上陡峭的楼梯来到了甲板。船内的走廊昏暗又狭窄,而且通路结构又十分复杂,相当难走;但在这十天以来反覆往返的经验,已让理娜大致记住了前往甲板的走法。
  踏上甲板后,挟带着夜晚寒气的海风迎面而来,翻弄着理娜紊乱的金发。
  「好美喔……」
  呢喃地道出这句话后,理娜便不再出声,只是出神地呆伫在原地。
  仰头一望,满天的星斗释放出难掩的明亮光辉。海面一片漆黑,只听得见海浪的拍击声。航行在左侧的单层甲板帆船此时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团黑影,另一艘护卫船似乎则是跟在船尾的样子。
  一望无际的黑暗显得既辽阔而深邃,宛如是为了将星光衬托得更加耀眼而存在。
  「你不是每天都在看星星吗?还是说你是为了调查船所在的位置才特地来观星的?」
  「陆地和海上看到的不一样啦!」
  理娜有些失望地瞪着一脸不解的达尔。她并不是真的为此感到生气,而只是单纯地希望和自己共享着这段时间的对象,能够对自己说些更适合眼前美景的台词。
  ——而且我也不是想要你赞美星星呀……
  然而,当沐浴在夜风中眺望着星辰好一会儿后,对达尔的怨慰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无踪了。更何况他还是特地牺牲看守结束后的休息时间陪着自己走这一趟。
  「你的心情稍微好一些了吗?」
  「嗯。」
  理娜虽然打起精神,对达尔说了声「谢谢」——但却被几乎要劈裂耳膜般的轰然巨响给掩盖掉了。此时,残留在大气间的剧烈震动也传到了两人身上,一股令人寒毛直竖的感觉顿时窜过全身。
  原本航行在左侧的单层甲板帆船,明显地受到海浪之外的物体影响,猛烈地摇晃并呈现倾斜状态。
  「什么……?」
  同一时间,帆船的正面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仔细一看,竟是艘大小和帆船相去不远的船只。至于理娜之所以能在黑暗中辨识出船身,是由于该船的甲板上灯火通明的缘故。
  「会撞上的……!」
  就在理娜忍不住叫出声时,达尔也同时采取了行动。他用右手臂一把抱起理娜,左手则紧握住身旁的索具。
  就在此时,耳畔再次划过比方才还要强烈的巨响,冲击也让整艘船剧烈地晃动起来。两艘船已经彼此撞上了。双方的船首顿时碎裂四散,装饰在己方船首的尼布尔雕像也无可幸免地化为碎片,残骸则无助地朝着海面落下。
  「你没事吧!?」
  被达尔抱在怀里的理娜勉强点了个头。眼角余光正巧望见了左舷的护卫船,然而其高度却比刚才所见到明显要来得更低。
  ——船要沉了!?
  「我们先回船舱去!」
  达尔紧抓住理娜的手,往甲板下方奔去。两人一来到船室前面,除了原本在门外看守的尤司卡外,莎拉、帕卢维和塔鲁布全都来到了外头。看来所有人都因为方才突如其来的撞击而醒了过来。
  「理娜,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看起来像是护卫船遭到了攻击。」
  帕卢维用不像是刚睡醒的严肃语气切中核心地问道。尖锐无比的语气也将理娜从慌乱的情绪中拉回了正常的思考模式。
  「可能是海贼来袭,或是这艘船的船员叛乱吧。」
  「毕竟上头载了这个国家的第三王子以及两位异国的公主,无论发生哪种状况似乎都不足 奇呢。」
  「可是,海贼不是在南方吗?」
  帕卢维摇了摇头回应莎拉的疑问。
  「既然是在相连的大海上,只要有足够的海洋知识和风向相助,无论身在多远的位置,都能够绕道前来偷袭吧。」
  「我们该怎么因应呢,公主殿下?」
  塔鲁布主动地提出问题。
  「我认为应该暂时让两位公主待在房间里,我们则在房间外待命。如果比克拉德希望我们前往助阵,我也认为应该助其一臂之力。」
  「很合理的做法。」
  就在帕卢维似乎还有话要说的同时,琉诺也带着好几个武装船员跑了过来。
  「两位公主,很抱歉让你们受惊了。」
  「你不需要道歉,快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海贼来袭。敌方共有四艘船,我方的护卫船已有一艘遭到严重损伤,另一艘正和敌方的两艘船交战中。」
  「有胜算吗?」
  帕卢维一针见血地提出质问,琉诺则显得有些支吾难言。
  「目前还无法确切地回覆您,但是敌方似乎不打算击沉我们所在的主船,而只是尝试着从正面还有右侧接近船舷,因此这艘船应该没有即刻性的危险才对。」
  听完说明的理娜也理解了方才所遭遇的状况。原来海贼船刻意地绕到正面并与船首互撞,目的正是为了不让我方船只掉头逃走。
  「另外,为防万一,我方也已经发射了萤火箭。」
  萤火箭是使用架设在船尾的大型弩器向上空发射的弓箭。巨大的箭身会发出即使远在二十贝鲁斯塔的船也能看见的闪光,并且会持续闪烁好一阵子。在比克拉德的规定中,碰上紧急状况时可用此箭来表示目前处于危机中,并且藉此通知近海的船只前来援救。
  「因此,请两位公主暂时待在房里静待捷报。这里算是船的后方,就位置应该算是相对安全,另外我会请他们留在此担任护卫。此外,为防万一,也必须请两位换上另一套衣服。」
  琉诺露出至今未曾有过的认真表情,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感。
  「我明白了。可是我们不需要你的护卫,这里已经有好几个了。」
  「可是……」
  「如果对方准备攻占这艘船的话,你们应该会需要更多战力才对吧?我不打算和你争论,我想,你应该也没那个时间才对。总之,我不会让你或王子背负起任何责任的。」
  理娜和帕卢维接连投以窝心的话语,令琉诺深深地向两人低头致谢。
  「感谢两位思虑得如此周全。」
  接着,红发的船副立刻率领船员们往狭窄的走廊奔去。一旁的塔鲁布也不禁佩服似地边点头边抚摸着胡子。
  「真了不起,想不到在晃动如此剧烈的船里还能跑得那么快呢!」
  「那么,公主,我也跟过去看看情况。」
  「……你不会有事吧?」
  理娜带着夹杂忧心和不安的眼神望着语气一派轻松的达尔。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并且悄悄地抓住了达尔的左手。
  「我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乖乖听话,但是佣兵的工作就是冲入敌阵里杀敌,如此而已。」
  达尔将手放在背后的长剑上,并且带着有些迷惘的神情望向理娜。
  只见理娜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将手从达尔的护手上拿开。虽然希望达尔能留在自己身边,但理娜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好,那我也一起去吧。」
  塔鲁布同样自告奋勇地做出表示。
  「理娜殿下,我就和这个佣兵一起到外面去确认目前的状况。我并非不相信琉诺阁下所说的话,但战场毕竟是混乱之地,我认为应该由我们亲眼确认过状况再决定该采取何种对策。此外,我觉得让对方见识一下伊甸骑士以及理娜殿下所认同的佣兵实力也不坏。因此就请两位公主殿下和莎拉阁下在此稍待片刻。另外,房门前有尤司卡阁下负责看守,各位大可尽管放心待在房间里。我们相当清楚,自己的第一要务就是守护公主殿下的安全。因此请相信我们必定会回到这里。」
  塔鲁布用宛如在为孙子打气般的语气对理娜说着,并且向尤司卡使了个眼色。独臂的骑士则是不发一语地点了个头。
  「一旦状况危急,我也会为守护理娜殿下以及帕卢维殿下而战的。」
  莎拉平静却充满力量地向前跨出一步。塔鲁布则是微微地绽开笑容,那茂密的胡子也随之摆荡。接着,他将插在腰际的短剑连着剑鞘一并取下,然后交到了莎拉的手上。
  「这是预防万一。」
  莎拉慎重其事地向对方道谢,并且伸手接过短剑。
  「走吧,大病初愈的老伯。」
  「如果被大病初愈的人抛在脑后,可是会丢脸到无地自容的喔,小伙子。」
  在理娜的注视下,佣兵和骑士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晃动不已的走廊深处。
  当达尔和塔鲁布登上甲板时,眼前早已充斥了刀光剑影和此起彼落的怒吼声。
  那些已是熟面孔的船员们正在和侵入船上的海贼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从船桅和帆桁等高处所射放的弓箭撕裂着夜空,地板上则满是溅出的血沫。
  「他们为什么非得用骷髅头当做标记啊?」
  「这样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海贼啊。」
  达尔露出呆滞的表情,塔鲁布则是难以忍耐似地笑了出来。出现在正前方及右侧的敌船上各自展开着以红色及黑色做为底色的船帆,帆布上都画着白色的骷髅。另外,所有的海贼头上都缠着黄布,看起来应该是为了辨识敌我所刻意准备的配件。
  海贼们用带着钩爪的简易绳桥扣住船缘,陆续带着武器一一侵入了我方船上。
  虽然天色未明,但眼前的混乱状况却能一目了然。这是因为船上许多地方都燃起了篝火,以及袭击而来的海贼船上也已有数处着火之故。
  由于海贼似乎并没有占领此船的意思,因此并未在我方船上胡乱放火,但我方负责反击的船员则是纷纷将油壶搬上船桅,并且毫不留情地朝海贼船射出火箭。也因此导致海贼船的甲板上有几十人只能忙于灭火而无暇他顾。
  就在此时,船身发出巨大的唧轧声,并且再度剧烈地摇晃起来。有个海贼大步一跨,高举着手中的手斧朝着达尔砍了过来。
  达尔在闪过斧刃的同时拔出了长剑,并且顺势斜砍而下,一刀便轻松摆平了海贼。
  「会晃动的地板还真是麻烦。」
  达尔毫不理踩被自己砍倒在甲板上无法动弹的海贼,只是迳自地抱怨着。虽然一击便打倒了对手,但他并不满足于自己刚才的表现。
  「喔,原来你是第一次在船上战斗啊!不过刚才的动作倒是还满俐落的嘛!」
  「这种程度的家伙根本算不上什么啊。」
  「呵,看来离开马杰可之后,你的本事似乎有增无减呢!」
  就在下一刻,换成了三个海贼联手朝达尔杀来。达尔先是一刀划过其中一人的颈子,塔鲁布也在同时撂倒了另一个人。因惊恐而停止动作的最后一人则被塔鲁布一剑削下了人头,失去头部的身体则被达尔的剑贯穿了心脏。
  正当达尔要拔出剑时,他却忽然改变主意,并且迅速地拿方才被自己的剑贯穿身体而正要倒下的男人身体当成肉盾。同一时间,无数的弓箭和石块划着弧线飞射而来,并且如同阵雨般落在甲板上。霎时间哀嚎四起,落水声也顿时此起彼落地传来。从声音不难判断,落水的并不只有石块而已。
  「不只是弓弩,对方竟连投石器都搬出来了……!」
  以尸体为盾,勉强躲过一劫的达尔咬牙切齿地说道。
  虽然石块只有约莫拳头大小,但船上的船员们身上顶多只穿着皮革铠,因此只要被击中,所造成的伤害依然可想而知。
  但是,勇敢的船员并未束手就擒。许多人将木桶里的肥皂水猛力地倒洒在甲板上,让海贼们无法站稳脚步,甚至夸张地滑倒跌跤。当好不容易狼狈地爬起身时,曲刀和手斧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身上,令多数海贼当场一命呜呼。
  「早点告诉我的话,我就会穿防滑的鞋子来了!」
  躲在木桶阴影处闪避弓箭和石块的塔鲁布感叹地呢喃道。
  佣兵和骑士一边对眼前的状况语带调侃地抱怨着,一边接连不断地手刃海贼。然而海贼却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敌船甲板上入侵我方船只,人数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我方好像被压制住了呢……不,或者该说光是撑得住就已经很了不起。」
  「毕竟对方除了以两艘船夹攻之外,还是以奇袭的策略进攻。你这么想应该比较正确吧。」
  就在此时,再度传来一阵巨响和震动。这次的摇晃程度已来到了如果不抓着某些东西就无法站起身的剧烈晃动。
  「又怎么了?」
  放低腰身来减少晃动影响的达尔将视线射向前方,挡在前方的海贼船船腹忽然冒出了熊熊巨焰。
  「是火焰枪!」
  有个船员亢奋不已地大声呐喊。
  火焰枪是比克拉德海军所拥有的独门兵器。平时都收纳在船腹前方的两把钢铁长枪,只要一有必要,就可用旋盘加以卷拉并朝敌方猛力射出。这把巨枪拥有足以和攻城槌相提并论的长度,所拥有的破坏力更是难以估计。
  加上比克拉德擅于计算及实验,因此他们相当明白火焰枪应该架设在能够尽可能接近敌方船底发动攻击的位置。更加令人畏惧的是,由于该兵器不同于原本即装设在船身上的冲角,而是设置在船体内部,因此使用时可先于枪身上涂满油,在点火之后再射向对方。
  当敌船船底部位被刺穿,而没有直接接触海水的位置燃起熊熊烈火后,对方也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船底的破洞逐渐扩大。
  阵阵的金属唧嘎声传来,火焰枪也再度被收进船里。正面的海贼船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并且发生不自然的倾斜。此时船底恐怕已经开了一个无法修补的大洞,而整艘船正逐渐地走向沉没的命运。
  看着海贼船上火噬的范围逐渐扩大,我方船员们也涌起一阵爆炸性的欢呼声。另一方面,海贼们所受到的冲击似乎远比想像中还大,许多人都因眼前急转直下的战局而不发一语,或是被击溃似地畏缩起来。
  就在情势逐渐转向我方之时——
  只听见「啪唰」一声厚沉的声响传来。我方的两名船员登时遭到斩首,鲜血也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
  「——这些家伙还真是弱得可以呢!」
  眼前的男人一脚踩住滚动到甲板上的人头,一边挥舞着方才砍下船员头颅的大刀,语带嘲讽地说着。看起来年约介于二十五至三十岁间的这个男人,和围绕在身旁的船员和海贼相比,体格显得格外高大壮硕,还有着一身浅黑色的肌肤。在紊乱的黑发之下,带着狂暴色泽的一对赤红双眼正闪着慑人的锐利光辉。
  「这艘船上难道没半个有自信能打倒艾维克大爷的勇士吗?」
  对方的声音虽称不上宏亮,但和他相隔一段距离的达尔等人却听得再清楚不过。那是股清晰明确,能够激励己方并压挫敌方锐气的声音。此时,有三个船员一齐朝男人冲了过去,但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动大刀,便毫不费力地将三人逐一砍倒在地,当中也有人直接一刀毙命。
  空气在无形中变得沉重,哀嚎声相互串连,令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开,使得艾维克的前方空出了一片无人的空间。原本倒向我方的优势竟在瞬间就被艾维克彻底地摧毁了。
  ——艾维克……?
  达尔不禁疑惑地歪着头。虽是似曾听闻的名字,但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艾维克?难道是那个艾维克吗?」
  塔鲁布蹙起灰色眉毛呢喃着。
  「老伯,你听过他?」
  「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统率拉多姆王国所雇用的佣兵团。我曾经在战场上见过他几次,不会错的。」
  达尔以点头做了回应。此时他也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曾经置身于牵涉到拉多姆王国的战场上,因此也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但由于从未直接和此人打过照面,因此只在记忆中的一角留有模糊的印象而已。
  「当我听见海贼首领是个叫做艾维克的家伙时,我还觉得应该不会是他呢……」
  「简单来说,他应该只是被拉多姆放逐,然后自甘堕落地成了海贼头目而已吧?」
  达尔轻松地砍杀了逼近自己身旁的海贼,并且朝着艾维克的面前走去。
  ——对了,我曾听过这家伙的传闻。
  他调整着呼吸,一步一步地向着艾维克走近,同时在记忆中搜寻出对眼前这个海贼头目的所有认知。
  据说,此人拥有超乎寻常的强大力量,并且以此力量统领士兵,是个号称能凭藉一己之力改变战场情势的男人。拥有一个威震八方的别名『狂猛的艾维克』。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如果传闻正确的话,意即代表只要打倒这家伙,海贼就会瞬间变成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
  达尔在和艾维克相隔数步距离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是佣兵啊!」
  艾维克似乎察觉到了达尔散发出的气势,用愉悦的口气呢喃着。达尔的嘴角也跟着泛起歪斜的微笑,两人像是在互探虚实似地慢慢缩短间距。
  刹那间,两把刀刃猛然交锋,在夜色间迸散出激斗的火花。
  佣兵和海贼各自发出的杀气,在摇晃不止的甲板上孕生出强烈的剑风。互不相让的猛烈斩击虽未命中目标,但伴随而至的剑压却已足够让双方的脸颊和手臂负伤。激烈而紧绷的战斗毫无半点旁人可以插手的余地。其中一个海贼为帮助头目而试图介入战斗,但却被肉眼无法辨识的剑光闪烁下遭受头颅被击碎的下场。之后再也没有人胆敢再上前,所有人只能摒息望着这场龙争虎斗。
  ——糟糕了!
  首先察觉到状况渐趋不利的是达尔。就剑术而言,他并不认为自己劣于对方。可是,今晚,今晚自己是首度在船上进行战斗,加上艾维克落草为寇已有好一段时间,晃动的甲板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也因此两人之间自然会产生一节难以弥补的差距。
  如果战斗继续拖延下去的话,达尔恐怕会被对方逮到致命的破绽。
  就在此时,船身忽然又是一阵剧烈摇晃。达尔趁势用长剑朝着艾维克的大刀猛力一敲,然后利用反作用力向后一跃拉开距离。
  看见达尔后撤的艾维克,脸上浮现胜券在握般的笑容,达尔则是气得咬牙切齿。他已经预测到,眼前的海贼头目必定会利用下一次船身摇晃的瞬间朝自己发动攻击。
  ——该怎么办才好……?
  达尔一边保持着安全距离,一边拼命地思考对策。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状况。
  海面上开始飘起了浓浓的雾气。在己方船只那破碎船首的正前方,原本因受到火焰枪攻击而逐渐沉没的海贼船,不一会儿就被白色的雾气所笼罩而失去了踪影。
  船员和海贼中虽然也有几个人察觉到这样的现象,但达尔和艾维克的胜负对他们而言却更为重要。而艾维克似乎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阵浓雾上的样子。
  ——没错,我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其他事了。
  当达尔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同时,从远处的后方船尾忽然爆出一阵欢呼声。被声音吸引的达尔脚步微张,用余光望向自己的身后来确认状况。但这一望却令达尔讶异地瞪大了眼,而其他顺着声音望去的船员们也同样难掩惊讶。
  其中一艘海贼船竟然绕到了船的后方。虽然担任护卫的单层甲板帆船以一敌二地和两艘海贼船奋战,但仍让其中一艘船成功突围并绕到了后方。
  理娜的脸庞不由自主地掠过达尔的脑海。但是,就在同一瞬间,迫近眼前的深灰色大刀,立刻将战斗以外的杂念从达尔的思绪中打散了。
  达尔虽然勉强举剑挡住了对方的剑击,但因地板震动而失去平衡的他还是被一刀挥飞,狼狈地在甲板上翻了几圈。此时的达尔身上并未穿着铠甲,使得重摔在地的背脊爆出一阵剧痛。艾维克也在同一时间沿着甲板大步逼近,并且狠狠地挥刀砍落。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几乎令全身麻痹的爆炸声不知已重复响起多少次,而这次更是使得船身剧烈地倾斜。待在船缘附近战斗的船员和海贼一一掉落海中,艾维克则是敏捷地跳开摇晃的甲板,并且单手抓住附近的索具,让自己不至于失去平衡。
  「什么……!?」
  这时候,船上的人们终于发现了海上异常的状况。
  包括即将沉没的船在内,在场的七艘船只竟已全数被白色的浓雾团团围住。
  夜风发出犹如哀鸣般高亢刺耳的声音吹扫而过,但雾气却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似地在原处徘徊。
  ——好像有什么东西接近了……?
  达尔一边忍受着痛楚撑起身体,一边将视线转向船首的方向。被护手包覆住的左臂正传达着无言的警告。
  有个艾维克所无法比拟的——壮硕而强大的形体正在接近当中。
  「你站得起来吗?」
  拨开船员们跑了过来的塔鲁布朝达尔伸出手,但达尔却只是咬紧牙根,将力气集中在双脚和膝盖上,勉强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老骑士则是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看来你似乎不需要别人担心嘛!看见你摔倒在甲板上时,我还真的为你捏了把冷汗呢。」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达尔朝着甲板吐了口口水。从落在地板上的红色唾液看来,他的嘴巴似乎受了点伤。塔鲁布则是以警戒的视线循着达尔直瞪的方向望了过去。
  接着,在没能数到十的短暂时间内,浓雾一分为二,对方缓缓地露出了全貌。那东西不疾不徐地将海贼船逐一摧毁,其巨大的躯体也毫无掩蔽地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在不断被汹涌的海浪拍打而显得摇摇欲坠的帆船上,达尔和塔鲁布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是船?」
  被蓝白色磷光簇围着,并且全身惨白的形体,其真面目竟是一艘巨大的船。其大小约为这艘帆船的两倍,两支巨大的船桅则有一半隐藏在浓雾之中。即使从远处眺望,也能隐约见到那 破烂不堪的船帆在风中诡异地飘荡着。
  「是幽灵船……!」
  满溢着恐惧的哀嚎声搭配着眼前超乎现实般的光景,使得船上陷入一片近乎失控的混乱。此时无论是船员或是海贼,所有人都失去了冷静,一心只想着逃命。
  在即将沉入大海的甲板上,可以看见被尸体绊倒而软了脚的人、因精神错乱而索性跳入海中的人,也有疯狂地喊叫着难以理解的话语,并且对着空气胡乱挥动武器的人。
  「我们回去公主那里!」
  达尔砍杀着伴随狂吼声朝己方袭来的海贼,对塔鲁布喊叫着。晚了半拍才回过神来的塔鲁布像是吐了口气似地应诺。老骑士之所以能率先迅速站起身来,或许该归功于过去曾和名为龙的怪物战斗过的经验所赐。
  两人一边撞开或是踹倒挡在面前的船员和海贼,一边在甲板上狂奔。而在两人身后则是不断传来犹如地狱般的惨叫,当中还夹杂着遭到压毁而即将崩坏的海贼船发出的哀嚎。
  当两人来到通往船室的走廊时,正好撞见了琉诺领着理娜等人移动的身影。莎拉仍穿着平时的侍女服,而帕卢维则已经换上了绿色的礼服。
  「两位都没事吗?理娜殿下!帕卢维殿下!」
  塔鲁布的胡须颤动,闪着泪光开口问道。看见两人的理娜虽然一瞬间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但当看见那艘白色的巨船时,立刻又陷人呆滞无言的情绪中。当然,莎拉和帕卢维也不例外。
  达尔在庆幸理娜平安无事之余,同时也开始苦恼起来。在这样的状态下,究竟该逃往何处才能顺利获救呢?
  「——过来帮忙。」
  琉诺手提着一个相当于一颗人头大小的皮袋,带着急切的表情,不由分说地对达尔提出要求。达尔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看得出眼前的女性似乎并没有恶意。更何况此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要她交代前因后果了。
  「要我做些什么?」
  达尔问毕,红发的船副立刻一语不发地穿过达尔身旁,冲向甲板处。她灵敏地躲开四散在地的木桶和网子,并且无视于身为自己部下的船员们,直朝着某个方向奔去,达尔则是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琉诺一直走到舷侧才终于停下脚步,只见她伸出手,指向固定在眼前的小艇。
  小艇大约可以坐得下六至七个成人,船身两侧设有轮子,各有一条粗绳穿过其中,并且一直延伸到一旁的旋盘上。
  「让公主等人坐上这艘船,然后再让船下海。」
  就在此时,又传来一阵爆炸声。
  定睛一看,海贼船已变得支离破碎,震耳欲聋的水声压制住了空气,水花则伴随着难以计数的破裂木片飞迸四散,宛若扭曲变形的木枪般插在己方船只的甲板上。飞溅的鲜血虽一度染红甲板,但下一瞬间又马上被冲入船上的海水冲刷殆尽。
  器物因爆破而毁坏的声音转变为各种不同的奇异音色,人们的哀嚎与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船身摇晃的程度变得愈加剧烈,即使惯于在船上行走的人也逐渐开始难以稳住脚步。
  受到海贼船遭破坏的余波波及,理娜等人所乘的帆船甲板也跟着出现无数的龟裂。被蓝白色磷光围绕着的幽灵船虽然行进缓慢,但仍确实地以整个船身撞了上来,使得帆船的损伤在瞬间加剧并扩大。
  理娜等人扶着彼此的身体,并且抓着周遭任何能做为支撑的物品,一边脚步谨慎地向前进。虽然几近崩坏的船体令人心躁难抑,但这时候一旦不慎跌倒,就不知会随着倾斜的船身滚到何处了。更何况船体可能在站起身来之前就已惨遭解体。
  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舷侧,琉诺则是一边进行准备工作,一边开始说明接下来的因应措施。
  「琉诺,你也会上船吧?」
  在如同骤雨般灌顶而下的海浪飞沫之中,理娜难掩不安,主动提出疑问。
  「将各位引导至安全的场所是我的第一要务。此外,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任务在身,在达成使命之前,我绝不能离开这艘船。」
  琉诺面带笑容地说着,但声音却难掩颤抖。她将手中的皮袋交给众人,并且急促地继续接着说明:
  「这是饮水和粮食。虽然分量有些少,但希望各位能够见谅。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我监督不周所致。如今时间已经不多,待下次有幸再与两位公主见面时,我一定会向各位好好请罪的。」
  于是,最后只有理娜、莎拉、帕卢维、尤司卡以及塔鲁布坐上了小艇。
  「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听见帕卢维这么一问,琉诺也瞬间思考了一下,立刻接着开口:
  「……我从刚才起就一直见不到佛鲁赛尔殿下的身影。如果各位有看见他的话,请务必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达尔和琉诺一边承受着船体的剧烈晃动,一边卖力而慎重地转动旋盘,让小艇得以缓慢地接近海面。此时达尔也终于明白了琉诺特意选择自己的理由。
  在左右摇晃不已的船上,得顶着呕吐和晕眩感的状态下操纵吃重的旋盘,才能将小艇放下;这样的作业即使是熟练的船员,至少也得派出几个人才能完成,但如今琉诺在身旁已无其他船员的情况下,只能从公主一行人中选出适任者来协助自己。但尤司卡少了左臂,塔鲁布又是年迈的老伯,更不可能找两位纤弱的公主来帮忙,因此达尔自然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幽灵船所发出的磷光此时也成了助力,两人总算成功地让小艇降到了海面上。这种讽刺的结果令达尔感到不悦。
  而满身疲惫的琉诺仍不忘带着笑容向达尔致谢。
  「谢谢你愿意帮忙。」
  「要道谢的话就拿实际点的东西来吧。下次再给我就行了。」
  达尔不待回应地用力往甲板一踢,朝着小艇附近的海面一跃而下。
  「达尔!」
  小艇上的理娜在莎拉的搀扶下拼命地伸出手,帕卢维和尤司卡紧抓着船身,塔鲁布则宛如着了魔似地拼命划着船桨,试图突破逆袭而来的海浪,同时尽可能地远离帆船。
  在天色未明的大海上,飘罩着白色浓雾的浪涛间,遭到海浪拍击翻弄的小艇只能无助地在海上摆荡。
  改用左手拿剑的达尔则是卖力地游泳,并且朝着理娜伸出右手,两人只差一点就能碰触到彼此的手指。
  众人身后的帆船则是在一阵宛如轰雷般的爆裂声响起的同时断成了两截。下一刻,原本在船上的人们顿时犹如豆粒般被抛到海上,倒下的船桅也激起高耸的水柱。将一分为二的帆船吞没的海浪此时也变得愈加凶猛,而原本正在后方死命撑住船体的单层甲板帆船和海贼船,此时也像是气力放尽似地纷纷翻覆沉没,所有的船只中,只有一艘海贼船勉强地逃出了怒海的魔掌。
  理娜等人所搭乘的小艇也并没有全身而退。其他船只沉没所激起的海浪,使得小艇先是高高浮起,然后直接在空中翻了一圈。所有人全都被抛出了船外,而只差一点就能爬上小艇的达尔再次被抛向海中,海浪更是无情地从头顶拍打而下。瞬间,达尔的视觉以及方向感全都消失殆尽,就连意识也就此中断。
  在滚滚海浪的翻弄之间,达尔勉强地将头探出海面,一个长发女性像是溺水似地漂浮在他眼前,于是达尔立即不假思索地将女性抱了过来。
  「喂,你没事——」
  达尔的话还没说完,就因为些微磷光反射所照出的发色并非见惯的金黄色而闭上了嘴。
  「……想不到我竟然会有得向你道谢的一天呢。」
  帕卢维用纤细的双手绕抱着达尔的脖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公主——的妹妹在哪里?」
  达尔一边问道,一边用视线环顾周围。脑中思考已渐趋模糊的达尔,此时忽然庆幸起这时候自己没穿着铠甲这类无关紧要的小事。
  「有人吗……!如果有人在的话就回答我!」
  他试着放声大叫,咸苦的海水也跟着灌进口中。幸运的是很快便得到了回覆。尤司卡、莎拉、以及背上背着理娜的塔鲁布等人像是要将海水拨开般朝这儿游了过来。当达尔看见老骑士背上的理娜紧闭着双眼时,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
  「别担心,她只是昏过去而已。」
  听见塔鲁布这么说,达尔、莎拉和帕卢维才总算松了口气。此时莎拉忽然像是体力不支似地身体一倾,达尔则是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对不起……我的意识变得有点模糊……」
  莎拉抓着达尔的手做为支撑,用呢喃般的虚弱声音向他道歉。
  ——这也不能怪她。
  即使强健如达尔,只要稍一松懈。就可能会脱力地沉入海中。不只是自己,就连尤司卡和塔鲁布的表情亦能看出体力已经濒临极限,加上长时间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嘴唇也早已冻得发紫。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眺望着周围的惨况。幽灵船的周遭虽然相对显得明亮,但除此之外的大海全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船的残骸漂浮在海浪上,偶尔传来一息尚存者无助的呻吟,但却又立刻被浪潮声给盖了过去。
  「——走吧。」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达尔。莎拉立刻接着用狐疑的声音提出疑问:
  「你说要走……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那艘船上。」
  达尔的视线落在那艘被雾气和磷光簇拥着、悠然地停伫不动的幽灵船上。
  「我们的小艇已经沉了,饮水和粮食也一起沉入了海里。这样下去还不是只能等死?」
  「你是认真的吗?」塔鲁布面露怒色地质问着: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登上那艘外观看来就已经充满危险的船吗?」
  「不错的主意。」
  帕卢维用冷静的语气介入了争论。此时,莎拉、塔鲁布和尤司卡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即使暴风和海水飞沫沾满了她的脸庞,那头濡湿的栗色头发也黏绕在身体上,但她仍能露出大胆的笑容说道:
  「我觉得佣兵的判断十分合理。根据我昨晚所看过的海图显示,这一带并没有任何陆地,或者应该说——尚未发现陆地比较正确吧。」
  另外,附近也有船只在近海航行。在帕卢维和海图一起看过的行程表上,也写着何时将会和哪艘船错身而过的日期。
  但是,即使留有纪录,也不表示该船就必定会按照表定的时间完成航程。从这十天以来的航程来看,即使出现半刻甚至一刻左右的误差也不足为奇,因此帕卢维并不打算等待其他船前来救援。
  「我可不想选择漫无目的地在海上漂流,最后力气尽失葬身鱼腹。」
  塔鲁布虽然嘟嚷了几声,但被胡须盖住的嘴却始终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语。他微转过头,忧心地看了看昏倒在自己背上的理娜。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老骑士的双眼已充满了无比强烈的决心。
  「我明白了,走吧。」
  「喔……对了,你到底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快点放开我啦!」
  达尔先是向塔鲁布点了个头,接着朝双手仍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帕卢维瞪了一眼。
  「少啰唆了,就这样带着我到那艘船上去吧,佣兵!」
  「用你自己的手脚游过去啦!」
  「我的衣服太重了,身体没办法自由行动。」
  「脱掉不就好了!」
  帕卢维用指甲使劲地刺进了达尔的脖子。
  「可以请您将短剑借给我吗?」
  同样抓着达尔右手的莎拉痛苦地挤出声音。
  「我的衣服吸进了海水,衣带都纠缠在一起解不开了。」
  
  
  背着长剑的达尔游在最前方,背着理娜的塔鲁布和尤司卡接在后面,并排而游的莎拉和帕卢维则殿后。两人此时都换成了泳衣打扮,脱下来的衣服则叠放在自己的头上。
  尤司卡虽然主动要求让自己殿后,但却无法说动顽固的帕卢维。
  五个人不理会偶尔在黑暗中响起的各种奇异声响,专心地朝着幽灵船游近。自从幽灵船停止动作之后,船身周围的波浪就显得平静许多,因此达尔等人并未花上太久的时间就顺利抵达了船腹。
  「这是什么?」
  就近一看,并且实际伸手触碰过后,达尔不禁对眼前的景象皱起眉头。想不到构成幽脚船白色船体的竟然不是木材。
  「……这是骨头。而且还是从颇为巨大的野兽身上取下的骨头。」
  同样在达尔身旁碰触着船腹的尤司卡喃喃自语地说着。正如独臂的剑士所言,幽灵船的船体是使用了无数的骨头组装而成的。
  「可是,我们要怎么登船?该不会要用手攀爬骨头之间的接缝处吧?」
  塔鲁布仰头望着巨大的船身并提出问题。寒冷的海水令他的脸庞和吐出的气息都显得苍白无比。但是,看得出他比起担心自己,似乎更忧心自己背上仍未清醒的理娜。
  「我先上去。到了甲板之后,我会放下绳子拉你们上来。」
  达尔话毕,立刻举起长剑作势要刺入船腹,但就在这一瞬间,从覆盖船体的磷光中忽然缓缓地浮出一团圆形的白色光球。
  大小约能收进掌心之中的光球,犹如水母般漂到了达尔等人的头上。当它移动到莎拉的身旁时,忽然像是得到重量似地猛然落下。
  即使碰上如此突发性的状况,但莎拉目前的状态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而光球竟就这样钻入了莎拉的身体里。只见她惊讶地瞪大的双眼顿时失去光辉,并且像是浑身脱力似地晕了过去。
  「喂……!」
  达尔急忙游到莎拉身旁,并且抓住她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将她抱了起来。就在此时,那对翡翠色的眼瞳也再次恢复了光辉。她眨了眨眼,并且像是要环顾周遭似地让眼珠转动了一圈。最后她的视线停在达尔的左手臂上,并接着将整张脸转了过来。
  这时候,莎拉忽然毫无预警地绽开笑容,那是达尔至今未曾见过的——既开朗而又带着些许妖艳的笑靥。只见莎拉伸出纤细的双手,像是要让对方的脸埋进自己丰满的胸部似地,一把抱住了面露疑惑的达尔。
  「我吓了一跳呢,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龙!」
  虽然听起来仍是熟悉的声音,但如此开放而爽朗的说话方式却和莎拉大相迳庭。而且对方的话语更是触动了达尔敏感的神经,使他不假思索便使劲地将莎拉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你……是什么人?」
  莎拉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达尔的手此时已伸向了背上的长剑,但却无法下定决心握住剑柄,可能会伤害到莎拉的顾虑令他陷入了犹豫。
  「我叫做蒂法妮,请多指教啰,龙。」
  「不准你再用那个字眼叫我。还有,现在立刻从那个女人身上离开。」
  「在那之前,我们先来做一个交易好吗?」名为蒂法妮的神秘人物像是要强调胸部似地双手环胸,并且用宛如要开始恶作剧似的小孩会露出的调皮眼神注视着达尔。
  「你们想要登上这艘船对吧?我可以同意这件事,但是前提是要让我再借用这个身体一阵子。当然,要拒绝也是你们的自由……只是我建议你们,不要天真地以为有办法凭自己的力量登上这艘船比较好喔!」
  ——这家伙……
  「我同意这项交易。」
  在达尔开口说话之前,一直在后方看着状况发展的帕卢维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对方的要求。达尔立刻转过头去对着她破口大骂..
  「你这家伙凭什么自作主张……!」
  「不然你有其他办法吗?」
  帕卢维淡然地回望着达尔的怒视,并且毫不留情地指出问题的核心。
  「那个叫做蒂法妮的女人,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伤害侍女的意思,而且她还主动答应要让我们上船不是吗?」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打算等你们慢慢讨论出结论喔!因为太阳快要出来了,我得在那之前回到船里才行——」
  蒂法妮用开朗的语调向众人下了最后通牒。
  「——而且目前看来有好几艘船正在接近这里,我当然会想在事情变麻烦之前离开这里啰!」
  听完蒂法妮的话,达尔等人也不禁彼此互视起来。
  「是看见琉诺阁下所发射的萤火箭而赶来救援的比克拉德船只吗?」
  「大概是。至少应该不会是海贼就是了。」
  塔鲁布和尤司卡纷纷对达尔的话点头表示认同。足以让一个国家陷入苦战的海贼,不至于会犯下连续开战这种愚蠢的错误。如果对方真的有意率其他船前来,那么这场战斗应该早就已经划上句点了才对。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不用非得上这艘船,也可以在这里等待救援……」
  「随你们高兴,只是我不打算立刻将这副身体还给你们,还有,我希望你也能留下来。」
    蒂法妮的话盖过了塔鲁布气喘吁吁的提议,并且对着达尔投以笑容。
  「你看得见那逐渐接近的船的外观吗?」
  双手抱着达尔,并且由尤司卡在一旁搀扶着的帕卢维看向蒂法妮。蒂法妮则是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凝视了好一阵子。
  「是艘像是陆地上的虫子一样,左右各有几十只脚的黑色船只。」
  「看来应该是比克拉德的单层甲板帆船。」
  如此一想就相当合理了。但是,听到这个讯息的帕卢维却做出了令人讶异的判断。
  「我了解了,那么,蒂法妮,现在请你立刻让我们上船,并且立刻将船驶离这个地方。」
  她不假思索且明确地提出要求,在环视了一圈周遭哑口无言的男人们后,用冰冷的语调继续说着:
  「听好了,我并不打算和持反对意见的人进行任何讨论,想留下的人就请自便吧!」
  达尔看了一下塔鲁布和尤司卡的反应,只见尤司卡依旧沉默不语,而塔鲁布则像是在忍受什么似地紧闭着双眼,并且重新将背上的理娜背好。在老骑士肩后的金色发丝因为被海水濡湿而显得十分笨重。
  「看来已经达成共识了呢!」
  蒂法妮弹了一下手指,位于达尔等人头顶上方的骨头随之响起一阵崩裂的声音,并且缓缓地降下了一艘用骨头组成的小船。船首穿着一条白色粗带,摸起来相当平滑,还有着近似绳索般的粗度。
  「这是什么?」
  被尤司卡推上小船的帕卢维,带着讶异的表情碰了碰那条粗带。
  「大概就是肌肉和内脏之类的东西做的吧,我也不太记得了。」
  听见蒂法妮这么一说,帕卢维立刻害怕地将手缩了回来。
  ——巨大的猛兽吗?难道说……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达尔的脑海中萌生,但此刻并不是适合长考的时候。在达尔的呼喊下,嘴角的胡子早已被海水浸湿、意识也显得十分朦胧的塔鲁布勉强将理娜放上小船,他们才接在后头依序登上小船。
  在所有人都上了船后,达尔才露出几乎无法言语的疲态。而就在蒂法妮踏上船缘的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状况。
  「等、等一下……」
  帕卢维和尤司卡都不禁以惊讶和警戒的视线朝黑暗中传来的微弱声音望去。拍打着水面并现身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个带着憔悴神色,一头濡湿的亚麻色头发散黏在脸颊上的男人——那是佛鲁赛尔。
  「……原来你还活着呀!」
  帕卢维用带着意外和不耐的声音呢喃道。毕竟自从遭到海贼袭击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因此帕卢维早就认定这个男人已和船一同葬身海底。
  比克拉德的王子此时也认出了小船上的帕卢维,并且勉强挤出抽搐的笑容。
  「原来您没事啊,公主。能、能否让我也一起搭上这艘船呢……?」
  「您打算怎么做?」
  尤司卡用等候命令的眼神看着帕卢维。他之所以会刻意地如此请示,想必应是不赞成让他上船之故。
  「——琉诺当时在那么危急的状况下,仍然使尽全力救了我们。而她当时唯一的请求,就是当我们发现这个男人的时候能助他一臂之力。」
  帕卢维的回答到此为止。
  而达尔之所以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则是因为觉得插嘴只会让状况变得更棘手而已。当想到如此一来总算暂时能确保安全无虞时,今晚的疲劳也一口气涌了上来。
  在佛鲁赛尔也上了船后,小船便开始缓缓地上升。
  当众人从船里跌落到甲板上时,达尔也就此失去了意识。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4  绘制海图
  躺在坚硬而布满凹凸的地板上,疼痛也随之袭来。
  恢复意识的理娜眼前所见到的,竟是个覆盖着一片白雾的世界。理娜虚弱地撑起身体,这时挂着一片破烂帆布的白色船桅就伫立在面前。
  「这里是……?」
  理娜打了个喷嚏。身上的外套和衣服——只要是和地板接触过的部分全都湿答答的,即使是没接触到的部分也同样处于半湿不干的状态,另外头发则是毛躁、分岔而毫无生气。
  朝周围一看,才发现达尔、塔鲁布、帕卢维等人全都倒在地上。此外,帕卢维不知为何竟穿着泳衣。而在稍远的位置则看见了似乎尚未清醒的佛鲁赛尔。每个人的服装全都变得破烂不堪,而且还像是被墨水泼洒过似地,身上到处都是漆黑的痕迹。
  ——这是什么?
  目前大家所躺的场所乍看之下虽然是艘船,但实际上却像是收集无数的白色残骸所堆叠而成的聚合物。这些残骸当中既有相当于大木头的碎片,也有豆粒般微不足道的残片,另外也有尖锐和圆形等各种形状各异的碎片。
  ——难怪光躺着就会感到全身刺痛难耐。
  「您醒来了吗?」
  理娜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她惊讶地转过头去,坐在后方的原来是尤司卡。
  「呀……呃……」
  理娜一时之间突然不知该如何应对。看出理娜尚未从混乱中厘清思绪的尤司卡,于是改用更平静的语调轻声问道:
  「公主,您是否有受伤呢?还是有任何部位感到疼痛呢?」
  被尤司卡这么一问,理娜也跟着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身体。身体各处都隐隐作痛,另外还有些头昏脑涨的感觉。听完理娜的描述后,尤司卡也轻轻地点了个头。
  「我想应该不算是太严重……失礼了。」
  尤司卡伸出右手触碰了理娜的手臂,并且询问是否会感到疼痛。理娜则是以摇头回应了尤司卡的问题。接着,他再将手伸向理娜的双手和双脚进行确认,最后尤司卡才像是放下心似地再次点了个头。
  「我想您应该只有肌肉酸痛和感冒而已吧。恕我僭越,我想您应该先到那里的阴影处脱下身上的衣物,然后将湿掉的衣物晾干比较好。」
  「谢谢你。」
  在接受尤司卡诊疗的过程中,理娜的思绪也终于开始渐趋明朗。
  「对了,莎拉呢?」
  「哎呀,你醒了呀!」
  就在理娜提出问题时,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了耳中。理娜立刻露出开心的表情并循着声音望去——然而眼前这一幕却令她惊讶地顿失言语。
  身为自己的好朋友兼侍女的莎拉正双手叉腰,挺着胸部直挺挺地站着。而且身上穿的还是泳衣。
  「莎、莎拉……?」
  原本鲜少将感情显露出来的莎拉,此时脸上却挂着难以想像的灿烂笑容。
  「嗯,你没事就好。这孩子好像也很挂念着你的安危呢!」
  莎拉跨着大步走到理娜身边,然后大刺刺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理娜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但仍注意到莎拉方才的话中玄机,于是立刻警戒似地向后退开一步。
  「你……你是谁?」
  「公主殿下——」原本在一旁无言地看着两人对话的尤司卡,此时忽然出声叫住了理娜。
  「——就由我来解释一下吧。」
  尤司卡将搭上小艇、离开帆船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向理娜叙述了一回。从小艇翻覆而理娜失去意识后,众人前往幽灵船,并且帮助了佛鲁赛尔,以及此处为幽灵船甲板等过程全数对理娜做了说明。但是,他并未将莎拉身上所发生的事在此时告知理娜。
  「佛鲁赛尔殿下平安当然是个好消息,只是他当时究竟人在何处呢?」
  据说刚开始时是在船尾进行指挥,后来在中途转交给别人后,便前往了兵装甲板的样子。
  「其他的船员呢……?」
  「我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够救出他们。」
  但尤司卡并没有忘记将比克拉德王国的单层甲板帆船逐渐接近,并且对方应该已开始进行救援作业一事告知理娜。理娜听完,才终于像是放下心似地吐了口气,但下一刻又马上朝尤司卡提出心中涌起的疑问。
  「你知道为什么姊姊会选择搭上这艘船,并且立刻离开当时我们所在的位置吗? 」
  「我已经问过帕卢维殿下了。但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向您禀告。」
  于是,尤司卡终于还是将莎拉遭到蒂法妮附身一事告诉了理娜,但正如同他所料,理娜根本无法冷静地听到最后。
  「把莎拉还给我!」
  只见理娜猛然地站起身来,那对碧蓝色的双眼也满溢着怒火。她不顾一切地揪住了蒂法妮的肩膀,并且大声地朝她喝叱。
  「我又不会加害于她,你何必那么担心呢?而且这孩子的身体和我很契合,我可是待得很舒服呢!」
  丝毫不为理娜的发难而动摇的蒂法妮一派轻松地回应着,但是金发的公主依然紧咬着双唇,不愿移开双眼似地直瞪着她。两人就这样对峙了数至五十的时间,蒂法妮才像是认输般地撇开了视线。
  「……光会哭是没办法改变任何事的喔!」
  她耸了耸肩,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先顺着你的意吧。」
  这时候,莎拉的身体忽然无声无息地射出一道白色的光芒。接着,她便像是顿失力气似地倒了下来,理娜则及时紧紧地抱住了莎拉。
  「……理娜小姐。」
  莎拉用沙哑的声音呼喊着理娜的名字。此时的她无论表情或语调,都是理娜习惯且再熟悉不过的莎拉。
  「你还好吗?」
  「是的,多亏了您,使得她在说话的时候,我也得以维持住自我的意识。」
  眼角渗着泪水的莎拉温柔地将理娜拥进了怀中。
  「谢谢您如此挂心着我的安危。更重要的是,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两人就这样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好一会儿。接着,莎拉转身面向眼前发出光芒的球体。
   「非常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
  莎拉朝着白色球体深深地鞠了个躬,理娜也模仿她的动作向对方表示谢意。虽然心境有些难以释怀,但蒂法妮帮了大家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你们不需要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不是纯粹带着善意才出手帮忙的。」
  球体一边发出声音回应,一边逐渐失去原有的形体并化为一阵白雾,并且开始重组成其他形体。
  ——人类……?不对。
  眼前的形体虽然上半身非常接近人类,但相当于人类耳朵的部位却长着如同鱼鳍般的器官,腰部以下则几乎和鱼类没有两样。
  「……尼布尔?」
  海之妖精。理娜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倒是看过好几次他们的图画和石像。
  「没错,这才是我原本的姿态。既然你们是人类,我变成这个样子应该比较容易和你们谈话吧?虽然我的肉体并不在此处,但要模拟出大致的型态也不是太难的事。」
  理娜虽然难掩惊讶,但也认同在看得见对方长相的状况下的确比较方便交谈。
  「蒂法妮,请问这艘船要驶往何处?」
  「罗西卡尔……也就是龙,所栖息的岛屿。」
  一听到龙这个词汇,理娜的表情立刻掠过一阵紧张。但见到如此反应的蒂法妮却反倒露出愉悦的笑容,并且像是在说要理娜放心似地挥了挥手。
  「没什么好怕的啦,反正我又不打算把你们当成饲料。」
  理娜、莎拉以及蒂法妮三人来到了旋盘的阴影处,另外也将昏睡的帕卢维移动到了此处。毕竟理娜并不希望在男人们清醒之时,自己的姊姊就得先以令人脸红的泳衣姿态示人。
  理娜将吸饱海水的笨重衣物和外套脱下,然后吊到旋盘上头。另外她也不忘将提袋里的物品全数取出,并且将铅块和纸片慎重地并排在地。由于船上的空气十分温暖,因此衣物和物品应该不用等上太久就能恢复干燥状态才对。另外莎拉和帕卢维的衣物似乎已经晾在了其他位置。
  而尤司卡此时正在船首附近休息。
  虽然先前他仍然醒着,但是当察觉到他的表情显得十分疲倦的理娜主动上前关心后,他才缓缓道出自己从登上这艘船后完全没有阖过眼。
  「毕竟我并没有和海贼实际战斗,所以自然不会像其他两位那么疲倦。」
  于是,理娜向他道过谢后,并以自己会照顾帕卢维为由,用严厉的语调命令他必须小睡片刻。
  「咦……?」
  当理娜将衣物挂上旋盘时,她不自觉地仔细观察起眼前旋盘的状况。
  ——这台旋盘并没有在运作呢。
  据说是以内脏制成的绞帆绳的确从旋盘延伸连接着船桅,但旋盘却呈现着无法转动的构造,怎么看都只是个空有外形的装饰品而已。
  理娜疑惑地抬头望向桅杆,破烂不堪的船帆仍然垂挂在上头。围住船身的白色雾气仍然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当然外头的风也无法吹进船里。
  然而即使如此,只要稍微将身体探出船缘观察海面,仍能看见这艘船正毫无窒碍地向前航行着。
  ——这艘船究竟是靠着什么动力在航行的呢?
  如果是正经八百的船员看见这一幕,想必会因无法理解的恐惧而浑身颤抖,或者会对如此外行的航海方式勃然大怒吧。正当理娜思考着这个问题时,莎拉已经去了甲板下方一趟,并且端着上头装满水果的草编盘子回到了理娜的身旁。
  「理娜小姐,请您多少吃点东西吧。这些是野外的水果,因此我想酸味会比较重,但是味道应该不差才对。」
  「那些可是我摘来储放在这艘船上的呢!」
  蒂法妮得意地挺着胸部说道。盘子上放着枇杷、无花果和李子等水果。
  「这些够大家一起吃吗?」
  「要吃的话里面还有很多,用不着担心。」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莎拉也不要客气,一起吃吧。」
  接下来的时间,理娜一边藉由水果填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一边听着蒂法妮述说关于自己种族的事。
  「我们尼布尔一族会因应季节改变生活的地点。从秋天到春天中段的时间,都会待在距离这里更偏南方的位置。那段时间,我们就会和你们这些人类进行贸易。当时序来到春天尾声到入秋之际,我们又会迁移到其他地方去。」
  「为什么?这样不会很麻烦吗?」
  「因为有一种只会在夏季吹起的风,该风向也会对海流造成影响的关系。」
  因此尼布尔才会大规模地迁徙到不会受风向影响的海域。而在数个月前进行移动时,蒂法妮不小心和同伴们走散了,因此才会独自一人留在这个海域。
  「脱队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稀奇。因为我们都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另外只要没有相离太远,我们也都能持续地交流彼此的意识。」
  「交流意识?」
  「就是将自己的想法直接投向对方的灵魂。这么说来,你们人类似乎办不到这种事呢。不过你们拥有所谓的语言,而且我觉得用语言沟通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理娜不禁思考起蒂法妮话中的含意。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咦,难道说尼布尔没有自己的语言吗?」
  如此一想就可以解释方才蒂法妮的说法了。毕竟他们基本上是在海中生活的种族。
  「嗯,我们在交流意识时,都是直接藉由灵魂来进行。而附身在他人身上则是这种沟通方式的应用技巧。只是我们并非能够任意地附身在任何人身上,做为容器的身体也必须拥有这方面的素质才行,因此我们鲜少会附身在尼布尔之外的种族身上。光是为了采集那些水果而附身在野兽身上,对我来说就已经够累人了。不过莎拉的身体真的很适合我呢。」
  从蒂法妮的话中丝毫感觉不到半点恶意。莎拉的表情虽然毫无变化,但在自小看着她一路长大的理娜眼中,仍能看出她正因对方的话而感到困惑。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我和同伴们走散后,原本打算一个人前往目的地,但这次却被迫得绕远路才行。理由当然是因为你们这群人类在海上互相残杀的关系。」
  「你是指海贼袭击我们的事吗?可是海贼不是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存在了吗?」
  理娜一边将枇杷籽吐在掌心,一边疑惑地问道。
  「这一年来海贼的数量遽增,战场也跟着扩张了不少。对于身为尼布尔一族的我而言,原本应该不至于在海中迷路,但后来却真的不小心迷路了……但当时有只龙帮助了我。」
  「——你说的龙,指的就是这艘船对吧?」
  虚弱地撑起身体参与会话的是帕卢维。
  「姊姊,您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率直地表现出讶异的理娜关心地问着。因为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帕卢维有清醒的迹象。
  「我才刚醒而已。对了,其他人的状况呢?」
  莎拉不发一语地伸手指向船首的位置,帕卢维则像是要甩掉残余的睡意似地用力摇了摇头。当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泳装时,便似乎像是理解了前因后果似地点了个头。
  「有那么令人害臊吗?对我们而言,泳衣就像是人类身上的衣服一样,更何况你身上的泳衣和其他两人相比,肌肤露出的程度还更少不是吗?」
  蒂法妮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看着理娜等人。
  「……我承认这身衣服在海中确实比较容易行动。」
  帕卢维语带不甘似地说着,但仍不忘用手指调整起身上泳衣的位置。
  「人类和妖精在所谓的感性上果然有着明显的不同,竟然能将这种紧紧地贴附在身体上的衣服穿上身……」
  「尼布尔里也有像你这种因为泳衣会强调自己的平胸,所以讨厌穿的女孩呢。」
  「我才不会在意那种事呢!」
  满脸通红的帕卢维急忙遮住自己的胸部,并且对着蒂法妮大声斥骂。
  「姊、姊姊,您冷静一点啦……」
  理娜虽然试图安抚帕卢维的情绪,但当她看见帕卢维正带着充满敌意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胸部时,理娜立刻就领悟到了对方绝不可能会接受自己的安慰。
  「帕卢维殿下,您刚才说这艘船就是龙,这是什么意思呢?」
  莎拉用平静的语调问道,帕卢维则是转身面向她,然后像是总算抢回了主导权似地哼了一声。虽然莎拉的胸部比理娜还要来得更加丰满,但帕卢维似乎并不把她视为竞争的对象。
  「因为搭上这艘船之前,你曾说过船绳是由肌肉和脏器所做成的,另外船体的材料则是骨头。我想悬挂在船桅上的帆布应该也是兽皮之类的东西吧。」
  「正确解答。这可是罗西卡尔精心打造的一艘船呢。对我而言值得庆幸的,就是只要待在这艘船上,即使保持现在这种灵体的状态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艘船的动力究竟是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们是罗西卡尔的力量在驱动这艘船,毕竟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只是,以龙骨打造而成的船比任何船都要来得坚固,加上只要有这阵白雾保护着,就不怕狂风暴雨或雷电的袭击。只是当太阳出来时,雾气就会消散而失去作用,另外一旦上了陆地,船的移动速度就会变得和乌龟差不多。这大概是这艘船美中不足之处吧。」
  「所以昨天晚上你才会急着催促我们上船对吧。」
  帕卢维恍然大悟似地点着头,并且优雅地咬了一口李子。但出乎预期的强烈酸味却令她难以忍受地蹙起了眉。
  「话说回来,你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你到底要借用莎拉的身体到什么时候?」
  「不只是莎拉,我也要借用那只龙,也就是那个叫做达尔的男人。」
  听见蒂法妮的回应,理娜明显地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的目的是解开罗西卡尔的封印,为此,我需要能理解古奏德语的人类协助。为了前往人类的城镇,我才会借用莎拉的身体。因为我自己的身体目前处于难以移动的状态。还有,我觉得和这艘船同样身为龙的那个男人,应该可以成为我的助力才对。」
  「你、你先等一下,解开封印是什么意思……」
  理娜的表情顿时变得铁青。过去在马杰可时,就是因为解开了龙的封印,才会让自己和身旁的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因此听见对方又将重蹈覆辙时,更让理娜觉得绝不能放任不管。
  「你打算如何解开龙的封印?」
  然而帕卢维仍用异常冷静的语气继续问道。
  「我并没有要特别做些什么。」
  如同烟雾般的灵体俐落地耸了耸肩。
  「罗西卡尔的大限已经快到了,牠希望能够在有别于此的地方迎接自己的末日。而曾经受过牠帮助的我,则希望为牠实现这最后的愿望。」
  理娜低下了头,将手抵在嘴边陷入了沉思。
  理娜几乎能够完美地解读古奏德语,书写更是不成问题。如果将这件事告诉蒂法妮的话,她必定会相当开心地寻求理娜的协助。
  ——可是……真的可以信任这个人吗?
  当初被封印在马杰可得龙一得到解放时,立刻失控地冲出巨大的洞窟并四处肆虐,许多人也因此丧生在那凶猛的利牙和巨爪之下。在理娜等人的奋战下,虽然总算再次成功将龙封印,但当时几乎已来到稍有差池就可能毁灭马杰可的危急情势。
  尔后造访塔巴思特时所遇上的马提亚斯,起初还残留着大部分身为人类时的意识,后来一化身为龙之后,立刻性格大变地成了四处散布腐蚀之毒的恐怖怪物。
  「我反对。」
  手剥着无花果的帕卢维做出了判断。
  「在马杰可时,虽然时间相当短暂,但听说因为解开了龙的封印,使得我方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之中。虽然我并未实际见过龙的模样,但从理娜和尤司卡的报告、各种资料上的数字,以及实际视察过的现场惨状来看,都不难看出龙将会造成难以估算的损害。即使你欲解放的龙所剩下的寿命已经不多,但只要有一天左右的时间,龙就足以将一座城镇毁灭殆尽。我无法认同去解放如此危险存在的作为。」
  「罗西卡尔才不是那么凶暴的怪物,牠可是只充满知性又稳重的龙呢!」
  蒂法妮正面反驳了帕卢维的说法。就在此时,旋盘处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喂,你们在谈什么——」
  该身影的真实身份原来是达尔。他的上半身除了左手的护手之外,呈现着衣不蔽体的赤裸状态,下半身则只穿着一条长裤。此时他的衣物也同样拿到了别处风晾。看见眼前的女性们穿着出乎意外的暴露服装,达尔也不禁满脸通红而慌张地转过头去,并且用手遮住了脸。
  「……啊,抱、抱歉。」
  「诶,你先等一下啦!」
  同样至耳根都泛着红潮的理娜缩着身体,但还是出声叫住了作势准备快步离开的达尔。
  「这不是内衣啦。虽然和内衣很像,但是这其实是叫做泳衣的衣服,是专为了在水中游泳时穿的衣服!」
  由于实在太过害臊,理娜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太清楚。莎拉和帕卢维则是尴尬地互视着彼此的脸,只有蒂法妮置身事外似地不断点着头。
  事实上,就在达尔出现的同一时间,莎拉已经微微起身准备将他撂倒在地。但自己一旦真的对他发动攻击,就等于否定了理娜的解释,于是她还是勉强地忍了下来。
  「佣兵——」
  帕卢维逼着自己发出冷静的声音,主动地叫住了达尔。
  「——去把其他人叫起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啊,不过尤司卡就免了,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在达尔去叫醒其他人的这段时间,理娜等人则是迅速地换上原本的衣物,值得庆幸的事虽然晾晒的时间不长,但衣服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理娜小姐,可以麻烦您来帮我一起拿水果吗?」
  接受了莎拉请托的理娜便和她一起走下了甲板。
  ——这艘船的结构果然建得很随便呢。
  爬下梯子的理娜立刻看见了一处约相当于仓库大小的房间。里面摆放着以骨头制成的桶子,桶身里面则铺着草皮,上头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
  理娜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取下,铺在地板上,将水果放在上面后,再仔细地以包巾的形式将水果打包起来。要吃东西的除了达尔之外,还有塔鲁布和佛鲁赛尔,因此至少需要这些量才够。
  「我有个请求想要拜托您,理娜小姐。」
  在帮忙理娜将外套打结时,莎拉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能不能请您答应帮助蒂法妮呢?」
  此时理娜正好在尾端打结的部位不慎失手。虽然想要反问莎拉「为什么?」,但当她察觉挚友带着无比认真的表情时,来到喉头的话也顿时如云雾般消散无踪。
  紫发的侍女和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共进同出。即使理娜不主动开口询问,莎拉也一定会将理由告诉自己。
  「我认为蒂法妮并不是什么坏人。我先前也告诉过您,在她占据我的身体的那段时间,其实我自己的意识也仍然留在身体里面。」
  理娜点点头,并且示意莎拉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试着和蒂法妮聊了许多事情。包括她的家人、日常生活,当然也谈到了一些关于那只龙,也就是罗西卡尔的事。就我在谈话中的认知,虽然她是个思虑有些浅薄的女孩,但并不是个心地邪恶的人,当然她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恶意。」
  「可是,她会不会也被那个叫做罗西卡尔的龙欺骗了呢?」
  「有这个可能。因此,我也想见见那位名叫罗西卡尔的龙。到时如果发现蒂法妮真的被对方欺骗的话,我就会去说服她,要她别再继续相信对方。」
  理娜难掩讶异地倒抽了一口气。想不到莎拉竟然如此信任蒂法妮,而且还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
  「我吓了一跳呢!」
  理娜不禁直率地道出感想。
  「您是指什么呢?」
  「我一直以为莎拉应该会很气蒂法妮才对。毕竟她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借用了你的身体呀。」
  「您说得没错,关于这件事,我确实感到相当气愤。」
  然而理娜却发现到,翡翠色的双眸中除了怒气之外,明显地还藏着其他的感情。
  「如果我说,我对她也有感谢之情,理娜小姐是否会责骂我呢?」
  「请先告诉我理由。」
  理娜用平稳的声音问道。
  「在我遇见理娜小姐之前,我曾是侍奉某位女神的巫女。我想从前曾经向您提过这件事才对。」
  「是爱克雅鲁女神对吧。」
  理娜回答道,但随着自己的答案所一并带出的附加知识反而更令她感到惊讶。
  「难道说……蒂法妮之所以会转移到莎拉的身体里,是因为莎拉曾是巫女的关系吗?」
  据说,在侍奉爱克雅鲁女神的巫女中才能出众者,拥有能让死者的灵魂附身在身体中的能力。蒂法妮虽然不是死者,但由于此刻的她只能维持灵体状态,或许正是因此而被当成了接近死者般的灵魂也说不定。
  「我也将这些事告诉了她。我想,她会附身在我身上,或许真的是这个原因。」
  莎拉用微笑来表示自己的讶异。
  在以巫女身份过活的七年之间,从未有人告知过莎拉拥有这样的力量。如果早点知道的话,或许当神殿崩坏瓦解的时候,莎拉就会被带到了其他神殿去才对。
  「我对于自己曾身为巫女的身份已经没有任何的留恋,当然也不打算再回复那样的身份。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侍奉理娜小姐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
  然而,莎拉的眼角却不自禁地微渗着泪水。
  「不过,当我知道自己拥有足以侍奉女神的巫女之力时,我真的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我确实因此而感到无比的放松。」
  理娜点点头。她觉得自己似乎多少能够体会莎拉的心情。
  莎拉曾经拥有过的巫女身份,确实以某种形式残留在记忆之外的地方。
  这一切也有可能并非是女神的祝福。毕竟莎拉如今已不再是巫女,因此按理来说,应该无法再继续获得女神的守护才对。
  但是换个想法,曾经担任过巫女之人所拥有过的女神赐福,或许可能有部分残留至今。
  而莎拉这份对于过去的思念,如果没有蒂法妮附身在她身上做为媒介,也许就会永远深埋在记忆的深处了。
  「所以……莎拉才会对于让自己察觉到这份感情的蒂法妮心怀感谢吗?」
  ——对于莎拉而言,这结论应该算是相当宽容才对。
  理娜不禁如此想着。毕竟在自己看来,莎拉同样也是个受害者。
  ——可是,莎拉之所以会这么想,其实也是和蒂法妮谈过之后才有的想法。
  「我明白了。」
  理娜碧蓝色的眼瞳中闪着充满意志的光芒,并且坚定地点了个头。
  「无论是蒂法妮或是龙,我到现在仍然无法完全相信,但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莎拉,这样可以吗?」
  「谢谢您。」
  莎拉深深地向理娜鞠了个躬。要不是双手抱着包满水果的外套,此刻她一定早就冲上前将理娜紧紧地抱进怀里。
  「那么,我们回到甲板上去吧。我们在这里聊了好一会儿,我想大家应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吧。」
  
  
  在甲板上,男女六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圆圈的中心铺放着一件红色外套,外套上则放了堆积如小山高的水果。围成圆圈的成员包括理娜、莎拉、达尔、塔鲁布、帕卢维以及佛鲁赛尔,尤司卡在离众人有段距离的位置睡觉,至于蒂法妮则是飘浮在莎拉的身后。
  首先由莎拉和蒂法妮开始说明目前的状况及事情的始末。然而两人还没讲完,佛鲁赛尔却已像是按捺不住似地激动大喊:
  「你们打算要协助幽灵船?都是因为这艘船的关系,害得我国的船只已经有几十艘沉入海底了耶!」
  「一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就袭击过来的明明就是你们!」
  不愿背上莫须有罪名的蒂法妮大声地反击着。
  「我想要的只是像莎拉这样能让我附身的人类,还有能够解读古奏德语,藉此帮我解开罗西卡尔封印的人类而已。明明是如此单纯的要求,你们却连话都不肯听,不由分说地就对我方发动攻击,要不然就是突然一哄而散。我当然不反对你们逃走,但是如果你们发动袭击的话,我出面迎战难道又有错吗?特别是船帆上画着骷髅的船和船身漆黑的单层甲板帆船,每次只要看见我们,就会二话不说地朝我们发动攻击,所以我们只要看见你们,当然要先发制人地攻击,这样才不会平白挨打呀。」
  达尔和塔鲁布互望着彼此,像是事不关己似地讨论了起来。
  「挂着骷髅船帆的船,还有船身漆黑的单层甲板帆船……她指的应该是海贼船和比克拉德的军船吧。两边的确都是属于在被袭击前就会主动攻击的船呢。」
  「这么说来,我们搭乘的帆船等于是受到池鱼之殃吗……」
  「你是说昨晚的帆船吗?你们甚至还用燃烧的大铁管朝我的船刺了过来呢!」
  听见塔鲁布的话,蒂法妮立刻忿忿不平地回应道。而两人的对话不知为何似乎刺激到了一旁的佛鲁赛尔,只见他瞪大着双眼,哑口无言地呆望着前方。
  「就是那个叫做火焰枪的兵器对吧。」
  嘴里还嚼着种子的达尔忽然从旁插话。塔鲁布也咬了口枇杷并且加以回应。
  「嗯。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会朝幽灵船发动攻击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虽然我也能够理解幽灵船这一方的说法就是了。」
  「蒂法妮——」小口地轻咬着李子的帕卢维对着眼前的灵体开口问道。
  「——这艘幽灵船是以龙的身体打造而成的对吧?那么封印一旦解开,这艘船又会如何?」
  「当然会消失罗!正确地说应该是会恢复成龙的身体。」
  听见蒂法妮的答案后,帕卢维有些不感兴趣似地啧了一声,接着便吐掉口中的种子并且站起身来。
  「理娜,你来一下。」
  帕卢维指着船桅的阴影处,并且率先拉起绿色礼服的裙摆跨步走去。
  理娜虽然不清楚帕卢维的用意,但仍顺从地用小跑步的方式跟了过去。帕卢维将身体倚靠在船桅上,用冷酷的表情望向理娜。
  「怎么了吗,姊姊?」
  「我想问问你该如何处置这艘幽灵船。」
  深蓝而冷峻的眼瞳像是要穿透理娜内心似地直盯着她。
  「如果要先问我的意见的话,我会选择置之不理,当然也不会帮忙她解开龙的封印。我打算欺骗蒂法妮,让她用这艘船载着我们返回王都巴顿。对了……我们可以聚集几个能解读古奏德语的人,并且暗中埋伏比克拉德的军队以防万一。总之,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以返回王都为最优先考量,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因为龙是很危险的存在……是吗?」
  理娜因紧张而变得全身僵硬,但仍努力地回应着姊姊的视线。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因为这么做对我们最有利。」
  理娜不解地凝视着眼前的帕卢维。只见她一派轻松地用手梳理着栗色的长发,并且像是早就料想到理娜会有如此反应似地露出微微的笑容。
  下个瞬间,帕卢维的微笑忽然转变成了令人不寒而傈的冷笑。
  「从刚才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放任这艘幽灵船不管,就能够持续地造成比克拉德的伤害。」
  「姊姊!」
  理娜难掩激动地喊出声来,并且凑近帕卢维的身旁。
  「我们是为了学习海图而到这个国家来的。我国总有一天也必须要到海上进行各种作业。您明明知道这些事情,却仍然执意要弃这艘船于不顾吗?」
  「比克拉德会自己想办法应付的。毕竟对于视贸易为经济命脉的这个国家来说,幽灵船的确是个相当碍事的存在。虽然目前看起来仅限于传闻的程度,但只要国家所蒙受的损失增加,他们就必须倾全国之力正视这个问题。而当比克拉德为此分身乏术时,对我国而言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理娜顿时哑口无言。姊姊的判断就政治上来说完全正确,以伊甸王族的立场来考量的话,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做法。
  「即使现在我们不做,等到返回王都之后,佛鲁赛尔必定会为了突破现状而有所动作。他已经知道寻找古奏德语人才这条线索,我们也因此有了谈判的筹码。如果我们出手帮助蒂法妮,既得不到任何好处,比克拉德之后也不会蒙受任何损失。」
  理娜感到有些难以喘息,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反驳帕卢维的论点。然而即使如此,理娜仍然试图陈述反对的意见。
  「我打算帮助蒂法妮。」
  帕卢维微微眯起了双眼——
  「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最重要的朋友如此盼望着。」
  「……………………就算说谎也没关系,你至少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吧。」
  帕卢维将手伸向额头,并且拨弄起自己的浏海。接着,她用力而深沉地叹了口气。
  「咦,呃,因、因为,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所以……」
  对于姊姊的反应顿时不知所措的理娜急忙思考词汇试图圆场,但却因为刚从紧张中解放而脑袋一片空白。
  「我再说一次,帮助她对我们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比克拉德既不可能感谢我们,蒂法妮和她口中的龙八成也是身无分文喔!」
  「即使如此,我认为还是应该助她一臂之力。」
  理娜用果决的语气说道,那对碧蓝的眼瞳中正闪着坚定无比的意志。
  「姊姊,我们是为了绘制出海图而造访这个国家。总有一天,我国也会将版图拓展至海上。既然如此,我认为应该将此处变成更加安全的海域才对。而且姊姊从前曾统治过的马杰可和比克拉德之间也有贸易往来。只要我们将封印解开,就能同时守护我国的国民。」
  「马杰可和比克拉德的城镇相连的航路不在这里,而是更接近沿岸的位置喔!」
  帕卢维用冷淡的语气打破了理娜所描绘的理想图。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理娜,她只能无奈地耸了声肩膀。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看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唇舌。这艘船上看得懂古奏德文字的也只有你而已,就随你高兴吧。」
  但帕卢维为了预防万一,极其慎重地叮嘱道:
  「只是——记得一定要和龙达成交涉,让我们能够顺利地返回大陆。」
  
  
  「到了。」
  就在蒂法妮说出这句话时,原本包覆住船身的白色浓雾也跟着消逝散去。
  原本被雾气挡在外头的风顿时吹进了甲板,映入视界的光景令理娜不禁雀跃地叫出声来。
  点缀着几片白云的苍蓝天空宛如无止尽似地延伸至水平线的另一端,大海也像是能映照出天空般碧蓝而透澈。船逐渐驶近的前方可以看见一座小岛,岛屿上空则有许多海鸟乘着风优雅地飞舞着。
  「那就是目的地吗……?」
  理娜按着被强风乱拂的金发问道,蒂法妮则是躲在莎拉的影子下勉强点了个头,但她的身体依旧摇摇欲坠似地前后晃动着。
  「罗西卡尔就沉眠在那座岛的中央。」
  「好美的岛屿喔……」
  理娜发自内心道出赞美。
  沐浴在阳光下的沙滩正闪耀着白色的光辉,后方深处则有一片广大而茂密的森林,另一头则和宛若刀锋的断崖及险峻的山脉环环相连。
  达尔、塔鲁布及尤司卡等身经百战的战士们自不赘言,就连莎拉和帕卢维也一样冷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当中唯有一人始终显得坐立不安,那就是佛鲁赛尔。
  「什、什么?真的要去和龙见面吗?」
  当听见理娜和帕卢维的决定时,佛鲁赛尔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惊恐地喊出这句话。另外,对于多少有些惊讶,但仍接受了该决定的达尔等人,佛鲁赛尔则是露出宛如在看着恶心生物般的轻蔑视线看着他们。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能这么冷静?都已经遇上如此凄惨的状况了,现在竟然还要去和只有在神话中出现过的龙见面?帕卢维公主,您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对吧?」
  「谁会那么闲把这种事拿来开玩笑啊,我可不是这种人。」
  帕卢维不假思索地即刻回答,佛鲁赛尔只得悻悻然地将求助的视线转向理娜。
  「理娜公主,难道您不会害怕吗?接下来就要被带往一个未知的场所去和龙见面……不, 我想您一定也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着龙这种生物,所以才能够如此镇定对吧?」
  「我以前曾经见过龙。」
  理娜的回应令这位俊美的王族大惊失色。
  「……难、难道其他人也有相同经验吗?」
  佛鲁赛尔用僵硬无比的惊愕表情环视着理娜等六人。
  「这当中尚未见过龙的,我想应该只有帕卢维姊姊而已。」
  「……我、不、应该说我的两位哥哥,甚至是我的父王都未曾见过龙。虽然曾和数以百计的船员共事过,但也未曾听闻过和龙相关的事。大章鱼、鱼人、海马之类的怪物倒还曾经耳闻,但是龙这种生物简直比幽灵船还要难以想像,我始终以为,这根本就只是在酒宴之间才会聊到的幻想妄语而已。」
  难掩冲击的佛鲁赛尔拼命地比手划脚,说明着自己的看法,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理娜差点忍不住面露苦笑,但她立刻转念思考来制止自己的反应。
  理娜之所以打从一开始便相信着龙的存在,是由于过去母亲告诉过自己「我曾经见过龙」。但即使如此,理娜仍始终认为,自己这辈子应该无缘和龙见上一面才对。
  「伊甸的人,呃,该怎么说才好呢,他们经常有机会看见龙吗?」
  「没有那回事。即使是曾见过龙的我们,也是在偶然的机缘下才见到的。」
  理娜像是要使佛鲁赛尔放下心似地投以微笑。扣除掉亚麻色头发的王子及帕卢维后,剩下的五人全都像是对「偶然」一词有所质疑似地面面相觑。
  就在众人谈论着龙的话题之际,船也渐渐地接近了沙滩。
  「蒂法妮——」帕卢维忽然面带疑惑地叫住了身旁的尼布尔。
  「——这艘船能够立刻停下来吗?先前琉诺要停船的时候,她可是算好了距离,花了一些时间才将船停下来的呢。」
  「停船?」
  呈现着烟雾状的尼布尔露出不解的反应。
  「我是说……」
  话才出口,帕卢维便理解了眼前的状况。她因为连日航海而有些晒黑的脸庞忽然一口气转为铁青,并且立刻面向理娜等人大声叫喊:
  「快点找个东西紧紧抓住,立刻动作!」
  船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以全速前进的状态亲向沙滩。理娜等人此时也终于理解了帕卢维话中的含意,并且急忙各自朝着船缘处奔去。原本安稳地停伫在沙滩上的海鸟们也陆续惊恐地展翅朝四周飞去。
  轰隆!
  随着一阵巨大的撞击声,直接撞上的幽灵船在沙滩上头撞开了一个大洞,夹带着水花的沙尘在空气中卷起层层风暴,七个人登时遭受倾灌而下的沙粒和海水洗礼。
  「……我还以为会没命呢!」
  「这点小场面就吓到你了吗……真没用!」
  无论是达尔或嘴上不饶人的塔鲁布,此时都狼狈地趴在地上而无法起身。
  帕卢维反覆地吐出混着沙粒的口水,并且拼命地拨着黏附在头发和礼服上的沙粒,同时不忘用凶恶的眼神瞪向蒂法妮。
  「你平时都是这么停船的吗?」
  「是呀。虽然沙滩会被破坏,但等到太阳下山并且满潮之时,沙滩就会恢复原本的样貌了。」
  尼布尔露出一副不在乎的笑容,令在场的人类全都欲振乏力地叹了口气。
  「……算了。倒是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前进?你应该会负责带路吧?」
  「交给我吧。」
  蒂法妮语带雀跃地答道。接着,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主动对着众人开口说话:
  「对了,你们人类好像没办法长时间潜水对吧。」
  「所谓的长时间大概是多久?」
  「如果以人类的讲法来算的话,大概是半刻至一刻的时间吧。从这里往前走,会碰到一条河川,我们得穿过河川才能抵达位于岛屿中心的洞窟。身为灵体的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没办法搭船过去吗?像是用我们当时搭的小船之类的。」
  达尔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并且用不带期待的表情随口问道。
  「没办法。我先前和罗西卡尔见面的时候,是穿过位于海底的通道才抵达那个洞窟的,不过你们应该也办不到吧……」
  「难道你在带我们来之前,都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吗?」
  「嗯,完全没有。」
  看着哑口无言的莎拉,蒂法妮仍是毫无恶意地直率回答。帕卢维气到牙关打颤,紧握的双拳也无法克制地震动着。就连理娜也只能面露苦笑地看着这一幕,找不到任何能为蒂法妮辩护的说词。达尔无奈地耸了耸肩,塔鲁布则是困扰似地摸了摸茂密的胡子,佛鲁赛尔绝望地仰头望向天空,唯有尤司卡依旧泰然自若地确认着身上空袖子的状况。
  「没有其他路可走吗?」
  「也不是没有啦……」
  听见莎拉的提问,蒂法妮有些缺乏自信地继续说着。
  「罗西卡尔说过,封印了他的人类当时是搭乘小船进入了洞窟的深处。因此我想这座岛上应该还有其他入口才对。」
  「这座岛屿有多大?」
  帕卢维怒气未消地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我曾经沿着这座岛游过一圈,当时大概用不着半刻的时间。」
  「那是因为你游得比较快,还是因为这座岛原本就很小?」
  「呃,姊姊——」
  为了改变众人之间凝重的气氛,理娜于是语带慌张地介入调停。
  「——我想就由我去测量这座岛屿的大小吧。」
  「您的身上又没有道具,要怎么测量?」
  佛鲁赛尔表情狼狈地反问道。
  「只要蒂法妮愿意帮我,我想应该就办得到才对。」
  理娜抬头仰望船桅,自信缺缺地如此回答。
  但是,此刻她的脑袋正以猛烈的速度在运转着。
  
  
  理娜把由龙的肌肉所制造出的索具切下一段。虽然只是其中的一段,但要做为极粗的绳索使用也已相当足够,无论长度或硬度也都无可挑剔。
  接着,理娜将绳索拉直放在平坦的地面上,并且沿着绳索走七步。理娜的七步相当于精准的五雷贝距离,她以此为基准,在每隔一雷贝的绳索位置上做记号。最后,她将长度超过七十雷贝的绳索卷收起来,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您要把这个当成图尔库绳的替代品吗?」
  在一旁协助作业的莎拉问道。她所穿的黑色裙子不知为何被裁短至膝盖左右的长度,使得原本总是隐蔽在裙下的白皙双腿此刻暴露在外。
  两人目前在距离搁浅的幽灵船有段距离的位置,大约是在沙滩和森林的境界线上。洒落而下的阳光十分强烈,于是两人便在树荫下进行作业。
  「如果有空天和扇刻仪的话就好了。」
  两者都是理娜爱不释手的测量器具。在登上帆船的时候,因为判断应该不会派上用场,于是就将它们留在了比克拉德的王都巴顿。
  「可是,如果您真的带着它们,如今可能已经跟帆船一起沉入海底了呢。」
  就在莎拉如此应答的同时,森林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完成了吗?」
  帕卢维有些吃重地抱着两支用木头制成的船桨走了过来。理娜则是面带笑容地做出了肯定的回应。
  「……你自从来到这座岛上后,精神好像变得很好呢!」
  帕卢维的语调中夹带着些许佩服和高比例的讶异。
  「是这样吗?」
  「和前往比克拉德时闷在马车里的那位公主,简直判若两人呢。」
  慢了帕卢维一步的达尔和塔鲁布也朝这里走了过来。达尔扛着一块相当于双手环抱大小的石头,塔鲁布则拎着某种白色的棒状物体。
  「辛苦了。」
  达尔将石头放在地上并且喘了口气,理娜则立刻投以慰劳的话语。
  「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完全搞定了。」
  理娜用宛如小孩对着他人炫耀自豪玩具的动作试图将卷成圆形的绳索举起来,但却没有成功。看来是因为绳索的重量超乎了她的预期之故。
  「再来就剩下船了。」
  就在达尔呢喃地说着的同时,尤司卡和佛鲁赛尔也从沙滩的另一端现身。
  船已经完成了。
  尤司卡语调平淡地告知众人。一旁的佛鲁赛尔则是注视着独臂骑士一会儿,确认过他应该不会再多说什么之后,才面露无奈地帮忙补充说明。
  「即使放上行李也还能再载七个人,另外船帆则设计成三角形。考量到目前的人数,船帆的大小确实稍微偏小,但也还不至于不堪使用。基本上只要谨慎地沿着沿岸航行,这样的大小应该已经相当足够了。」
  虽然佛鲁赛尔仍是一脸严肃的表情,但关于船的说明却十分详尽。
  「佛鲁赛尔殿下,谢谢您的协助。」
  听见理娜主动地向自己致谢,佛鲁赛尔立刻像是感到害羞般将脸撇了开来。
  「那么,我们就出发吧!」
  帕卢维对众人做出指示。于是在尤司卡的领头下,理娜一行人开始朝着幽灵船的方向走去。当然,他们并没有再次登船的打算,而是要前往方才尤司卡和佛鲁赛尔进行作业的位置。
  「就在这里。」
  当循着尤司卡手指的方向望去时,塔鲁布不禁发出赞叹的声音,而帕卢维则是满意似地连点了好几次头。
  在白色的沙滩上放着一艘顔色有别于白沙的白色小船。上头有着和幽灵船相同的白骨色。
  船身大小比起理娜等人在黑夜中为逃难而搭乘的小船还要大上一轮,船的中央耸立着一根
  细长的船桅,上头还挂着以红色和黑色所组成的三角船帆。船帆的材料用了理娜的外套,不足的部分则是由莎拉裁剪自己的黑色裙子来补足。
  帕卢维原本也想提供身上礼服的一部分,但由于和旅行用的外套与侍女的服装相比,礼服材质太过柔软,因此被负责造船的佛鲁赛尔打了退票,帕卢维也只能无奈地打消念头。
  这正是理娜透过蒂法妮向龙提出要求,进而打造出的一艘临时小船。
  既然龙能够顺着牠的意思组合身体各个部位来制造出船只,那么按理来说,应该也能依照龙的意思将船体的一部分取出,并另作他用才对。
  于是理娜等人请蒂法妮先到龙的所在处走一趟,并且代为询问是否可能办到这样的请求,而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众人从龙骨中找出大小适于手持的锐利刃状骨头,塔鲁布和帕卢维则进入森林中寻找合适的木头并制成船桨。
  达尔的任务是找出重量和大小足以做为船锤的石头,理娜和莎拉则负责制造能够测量长度的绳索。剩下的尤司卡和佛鲁赛尔则专注地打造出一艘能够乘载在场人数的小船。如果少了佛鲁赛尔的知识,想必就无法造出如此坚固耐用的船只了。
  而蒂法妮为了避免和一行人错身而过,此刻正留在龙的所在处等待着众人的到来。
  
  
  换上泳衣的莎拉正漂浮在水面上,手中则紧抓着绳索的另一端,幽灵船的船腹就在她的身后。
  莎拉的身旁浮着一艘小船,包括理娜、达尔、塔鲁布及佛鲁赛尔都已坐在船上。
  金发的公主同样紧握着绳索的另一端,佣兵和骑士各持一支船桨,亚麻色头发的王子则负责抓住三角船帆的尾端。船帆的三处顶点中有两处连接着船桅,另一处则由佛鲁赛尔抓住,如此一来无论要收帆或扬帆都能迅速地因应。虽然人力控制的方式会让手臂十分疲累,但这亦是以安全性为优先考量的必要措施。
  帕卢维和尤司卡则留在沙滩上,以目视来观察船只的前进状况。
  「好,要出发啰!」
  理娜一声令下,达尔和塔鲁布便开始划起船桨,佛鲁赛尔也将船帆拉开,理娜则慎重地开始数起数字。随着小船逐渐离开幽灵船,理娜和莎拉手中紧握的绳索也从卷成圆形的状态逐渐地延伸打直。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当数到一百的时候,绳索也在海上延伸到了极限。
  「数到一百的时间,总共前进七十雷贝啊……」
  理娜仔细地记下小船目前漂浮的位置到莎拉和幽灵船所在位置之间的距离,或许之后能够用于目测。
  「但是实际上未必如此。」用手拨弄着三角船帆的佛鲁赛尔如此说道。
  「因为船身会摇晃,风向也非固定,所以刚才的数字极有可能派不上用场喔。」
  「只要知道会有误差,就将误差一并列入计算吧。毕竟我们手边没有堪用的工具,所以只要先求得一个大概的数字就行了。」
  理娜轻松地回应了佛鲁赛尔的质疑,小船也开始往幽灵船的方向返航。莎拉则是将绳索收起并划着水回到了沙滩上。
  「谢谢你,莎拉。」
  在岩石阴影处,理娜一边用自己的衣服为全身被海水打湿的侍女擦拭身体,一边向她表示谢意。目前理娜能做的事也只有为她擦拭身体了。
  「不,只要是为了理娜小姐,我愿意做任何事。更何况这还是我的请求……」
  能让所侍奉的主人为自己擦拭身体,对莎拉而言已是无上的幸福。待会儿虽然还是得在湿透的泳农外面套上原本的衣服,但莎拉似乎觉得,这一切对自己而言都甘之如饴。
  
  
  将船锤、绳索、剩余的水果,以及从森林里的小河汲来的饮水等放到船上后,众人便齐力将小船推进海里。
  虽然腰部以下的范围几乎都已湿透,但理娜等人仍匆匆乘上了小船。
  一行人以一半船身都被沙滩掩埋住的幽灵船为起点,开始向着东方航行。
  坐在船首的帕卢维和尤司卡正专注地凝视着海面上是否有隐藏的岩礁,后方的达尔和塔鲁布则卖力地划着船桨。佛鲁赛尔待在船桅旁,一边确认着风向的变化,一边用手动的方式调整着船帆。
  而理娜和莎拉则待在船尾,并且将各种状况钜细靡遗地写在纸上。
  ——……好难喔!
  理娜一边在纸片上写下好几个数字,一边轻轻地吐了口气。
  在海上航行着的小船无法像在陆地上一样能够随心所欲地停止,加上常常被海浪拍打翻弄,使得船身始终未曾停止摇晃。如果不慎乘上了海流,随时都可能就这样被冲到外海去。
  风的强度及方向也不断地在变化,如果船的行进方向出现岩礁,还必须绕一大圈避开才行。
  理娜慎重其事地数着数字,每数到一百时,就将绑着绳索的船锤投入海中测量水深。当 然,理娜也没有忘记同时使用磁针来确认方位。
  由于绳索只有七十雷贝的长度,因此如果无法触底时,理娜就会在纸片写上「七十以上」几个字。虽然原本想把绳索做得更长,但由于光是这样的长度就已相当笨重,考虑到船所能负荷的重量后只好作罢。
  另外,理娜还利用了岛上的高耸树木来计算角度。虽然从船上到树木间的距离仅是目测所得,但拥有丰富测量经验的理娜对于自己计算所得出的数字仍相当有自信。
  理娜手中的纸张逐渐被现在位置的深度、目前所在位置距离能见岛屿的距离及岛屿的形状、角度、岩礁的位置、风向等资料所填满。纸张的大小大约刚好可以收进理娜挂在腰际间的提袋里,每当画满一张后,她就会再从提袋中取出第二张、第三张并接着画下去。
  「我看见岩礁了!立刻向右转!」
  帕卢维大声地喊着,达尔则暂时停下手,由另一侧的塔鲁布拼命地划动船桨。当转弯的幅度过大时,达尔就会稍微划动船桨来进行调整。
  「可是,这艘船即使撞上岩礁,应该也不至于破洞吧?」
  在船航行了约半刻后,语气中难掩疲惫的达尔主动发问。
  「即使船身没有破损,也很可能导致搁浅或翻覆。毕竟这艘船不像那艘能够冲破沙滩的大船一样能撞碎岩礁前进啊。」
  「……你只要一搭上船,口气就会变得很嚣张啊。」
  「我只是说些理所当然的事罢了,你听起来觉得刺耳也不关我的事吧!」
  佛鲁赛尔傲慢地回应着。此话一出,就连一旁的帕卢维都显得有些按捺不住情绪。
  「——佛鲁赛尔殿下,我可不介意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座岛上喔?」
  被帕卢维这么一说,佛鲁赛尔立刻狼狈地闭上了嘴。眼前这位比克拉德的王子,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对帕卢维和理娜两人产生了相当严重的恐惧感。
  「呃,那样的处置对我而言难道不会太过严重了吗,帕卢维公主?」
  「乍听之下虽是如此,但倘若让亚鲁迪乌斯王知道我竟让堂堂一国的王子在如此狭小的船上担任甲板作业员,想必一定会受到您的父王陛下厉声责备,甚至因此导致两国关系恶化。既然可以预知事情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不如就让您背上和幽灵船勇敢战斗,最后不幸战死的英名吧……」
  「我、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所以请您千万别这么做。帕卢维公主,您看,我这就向您道歉了!」
  无计可施的佛鲁赛尔只得乖乖地垂下头认输。帕卢维则是一边看着眼前男人的后脑勺,一边露出得意的浅笑。正当她毫不留情地准备继续对佛鲁赛尔施压时——
  「姊姊!你不要只是在那边玩,认真一点确认前方好吗!」
  碧蓝眼瞳满溢着怒气的理娜忽然大声地斥责帕卢维,然后颓丧地垂下肩膀,心情不悦地再次转向前方。
  「……真没想到那位公主也会骂人呢!平时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生起气来反而更吓人耶。」
  「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想不到她竟拥有能让帕卢维殿下乖乖闭嘴的气势呢……」
  「——你们两位。」
  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的达尔和塔鲁布,不约而同地因身后传来的温柔声音而吓了一跳。塔鲁布立刻戒慎恐惧地趴伏求饶,但达尔当然不会为这点程度的恐吓而轻易向他人低头求饶。
  「划船是很辛苦的工作,因此公主允许你们背对着她。」
  莎拉话才说完,立刻毫不留情地朝两人的臀部用力踹去。而理娜并没有制止她。
  理娜反覆地进行测量,小船也顺利地向前航行着。偶尔发现值得一看的场所时,众人就会让船靠岸,并且以绳索固定住船身并稍作休息。
  好不容易,船终于来到了位于断崖底下的巨大洞窟——当发现眼前这处海蚀洞时,早已是过了中午的时刻了。
  众人将船驶近洞窟的入口处,并且开始观望起里头的状况,但却因为内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为了避免船被海流冲走,于是众人便将绑着绳索的船锤抛入海中并收起船帆。理娜则是将目前为止所画出的海图摊放在一起,并且仔细地详读着。
  「大概完成了一半吧……」
  尚未绘制的另一半只要不会太过复杂,并且继续照着这个速度航行,应该在太阳下山前就可以绕整座岛屿一周才对。
  ——可是,环岛还有测量各种数据并不是这次的目的。
  如果有多余的时间的话,理娜当然希望能这么做。但是目前基于许多因素的考量而无暇付诸行动。
  「……有东西在。」
  坐在船首的尤司卡忽然出声提醒众人,达尔和塔鲁布也立刻伸手取剑。
  从洞窟深处传来溅起阵阵水花的声音,有个闪灿着微淡光芒的物体正沿着海面朝己方游来。发光物体在中途戛然而止,并且忽然从水中探出了头。
  「我等了好久喔,是因为船太小所以速度比较慢吗?」
  浮出水面的蒂法妮面露微笑如此说着。她丰厚的发量披散而下,发尾仍滴着水滴。
  理娜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般的叹息声。因为她已深深地被眼前的尼布尔所吸引住了。
  她的头发呈现着宛如只要潜入水中,就会和水融为一体般的奇妙碧蓝色。发际间和耳朵附近都有着明显突出的鱼鳍。另外,那一双比想像中更大的漆黑双眸显得明亮而闪烁。眼前的一切都是她身为灵体时所难以想像的模样。
  而最令理娜感到惊讶的,是飘浮在蒂法妮周遭无数闪烁着白色光辉的光粒。数不清的光点将她和周围的水面映照得闪闪发亮,看起来成了一片神秘感十足的光景。
  「为什么你会像萤火虫一样发光啊?」
  达尔毫无情调的突兀质问,顿时让理娜感动的情绪化为乌有。只见她不满地鼓着脸颊并转过身去,但黑发的佣兵仍未察觉她的反应。
  「你说这个吗?这是个人体质的问题。此外,也可以藉由发光的各种变化来和同族进行沟通。」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是罗西卡尔告诉我的。牠好像知道你们已经来到了这一带。」
  蒂法妮转过身背对着小船,周围也跟着激起一阵水花。她那和鱼十分相似的尾巴只在一瞬间闪过众人的眼前。接着,只见她转过头来,并且对着众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罗西卡尔所在的位置。」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5  星图咏
  经年累月地被海水削蚀所形成的海蚀洞相当辽阔,而宽度也足以让达尔和塔鲁布毫无窒碍地划着船桨。撞击着左右两侧的墙壁所传来的海浪破碎声,似乎因为洞窟回音的关系,听起来比原有的音量还来得更加刺耳。
  游在小船前方的蒂法妮成了引导船只前进的光源,也因此理娜等人不需顾虑黑暗及岩礁等危险,能够顺利地向深处航行。
  接续地穿过曲折蜿蜒的水路后,众人所搭乘的船来到了一处分岔路口。
  「右边是死路,走这边。」
  蒂法妮迳自地游向左侧,小船也跟着缓缓地在水面上画出一道圆弧。
  「——把船停下来。」
  达尔的视线停在右侧水路的某个位置上,并且顺势放下手中的船桨,改握起原本放在船里的长剑。理娜等人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并且注视起前方的状况。
  水路的深处有个刺眼的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己方逼近而来。
  不出片刻,光点的真实身份便明确地现身在众人面前。
  「那个男人是……」
  塔鲁布紧皱着双眉,用警戒的口气呢喃着。
  从黑暗深处中出现的是一艘比理娜等人乘坐的船还要小上一圈的小艇,至于光芒则是来自于悬挂在船头的油灯。坐在船上的人正是拥有浅黑色皮肤和赤红眼瞳的『狂猛的艾维克』,以及另外三个像是海贼的手下。
  「公主,你退后。」
  为了不让船身过于摇晃,达尔和理娜小心翼翼地互换位置。在两人错身而过时,达尔用极快的速度在理娜身旁咬了咬耳朵。 .
  「都是些似曾相识的面孔嘛!嗯,那边那个年轻的,还有那个老头我都见过喔!」
  在摇晃不已的小艇上,艾维克毫无惧色地站在船头,并且将大刀扛在肩膀上。
  「我也认识那位蹲在那里浑身发抖的王子呢!先前不小心被你跑掉了……」
  「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达尔手举着剑,咬着牙露出充满杀气的笑容。
  「难道是宝贝的船被我们弄沉后,只好顺着大海漂流到这里吗?」
  两艘小船的距离正逐渐地缩短着。
  「我在这座岛上放了粮食和水,还有一些船材,我是特地来拿走的。」
  语毕,两人的剑立刻猛烈地交锋,散射而出的火花也在瞬间照亮水路。佣兵和海贼的视线互不相让地怒瞪着彼此,在电光石火间挥出了第二次斩击。这次艾维克的大刀擦过了达尔的脸颊,而达尔的剑则像是错失目标似地挥了个空。
  此时,达尔露出了笑容。原本仅划过空气的剑,气势毫无消退地再次扫过眼前,并且直接命中了海贼小艇船首挂着的油灯。同一时间,水路也跟着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然而,即使身陷突如其来的状况,艾维克依旧未失去冷静,他大声地喝叱狼狈失措的部下,并且命令他们点燃其他油灯。
  但是,理娜等人的船已经利用此时的空档驶向了水路的深处。
  「哼,先把船开回去吧。」
  「不去追他们吗?」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但是那些家伙似乎在黑暗中也能顺利航行的样子。」
  艾维克只是认为己方准备不足,并未因目标逃走而感到特别懊恼。
  「用船将入口封住。只要把所有小船集合起来,应该可以召集到半数……不,或许一百人才对。虽然可能得花上一两天,不过那些家伙还是得确实地加以根除才行。」
  「对了,刚才的船上坐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呢!」
  其中一个部下用被欲望驱使般的饥渴声音说着。
  「从长相看来应该是王公贵族的女儿才对。只要逮到王子当成人质,再把其他男人的双眼挖掉、双手砍掉并且拔掉舌头后,就将其当成前往比克拉德交涉的使者。剩下的女人就随你们处置。记得告诉其他兄弟那艘船上有美若天仙的女人,藉此激励大家的士气。」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向前航行了一会儿后,确定对方已经放弃追击的达尔才终于松了口气。自己着实不想在对方处于优势的状况下战斗。
  「已经没事了,谢啦,公主。」
  「什么嘛,已经结束了吗?」
  回应达尔的并不是理娜,而是莎拉。正确地说,应该是再度附身到了莎拉身上的蒂法妮。
  在达尔破坏油灯的瞬间,帕卢维将接近小船的蒂法妮紧紧地抱了过来,而蒂法妮的灵体则附身到了莎拉身上。后来则是由蒂法妮拿起船桨划行,才能让小船突然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前进。而负责将这项计划悄悄地传达给所有人的则是理娜。
  由于蒂法妮相当熟悉这条水路,因此达尔才会想出这样的计划。
  「那个人说他把粮食和水都藏在这座岛上,也就是说这里是海贼的根据地啰?」
  「不,我想应该只是其中一个据点而已吧。」
  回答了理娜提出的疑问的,是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佛鲁赛尔。
  「那个名叫艾维克的海贼设置了好几个据点,并且就像候鸟一样不断转移,然后从不同的位置袭击我国。那个男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当上海贼头目,并且陷我国于苦战的理由,就是这个原因。他还曾经在空无一人的据点中设下大量的陷阱,然后把我国军队诱入其中再加以围剿。」
  「你对于那群海贼了解多少?」
  帕卢维主动向跃入水路中并愉快地游着泳的蒂法妮探问道。
  「就我所知,那群人出现在这座岛上的次数……刚才那应该只是第二次。第一次我们只是错身而过而已,所以我并没有去追赶他们。我原本还在想下次如果再被我碰上,我一定要用罗西卡尔的船把他们碾成灰尘的说。」
  「虽然你只是个妖精,可是做法还满凶狠的呢。」
  「只是,目前的状况倒是变得满棘手的。」
  塔鲁布一边划着桨,一边用严肃的表情说着。
  「如果用海贼船的规模来思考的话,只要有一艘来到这座岛上,船上至少就能载得下两百人。加上那个男人绝不会这样放过我们,可想而知接下来一定会有一场恶战。」
  「我看我还是去把罗西卡尔的船开过来吧?」
  「如果真的出动那艘船,对方应该会一哄而散地逃跑才对。可是一旦船不见了,他们必定又会不死心地回到这座岛上。一旦演变长期作战,不利的反而是我方。」
  帕卢维双手抱胸,摇摇头否决了这项提议。
  「总之我们先去和龙见面吧。即使真的想用那艘船把海贼赶走,应该还是得先和龙交涉不是吗?」
  众人搭乘的小船经过了更加婉蜒曲折的水路,并且弯过了数个分岔成两条——甚至是三条的岔路,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场所。
  「喂,你不觉得中途船桨有突然变重的感觉吗?」
  达尔微喘着气,刻意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一旁的塔鲁布问道。
  「什么,原来你也感觉到了吗?」
  塔鲁布一边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一边回应着达尔的问题。
  「啊,那是因为到这里的路上是有些倾斜的水路,而且水是逆向地朝你们流过去,所以划起来才会觉得比较吃力。」
  「拜托你早说啊。」
  被疲劳感笼罩的达尔对满脸笑容地说明着的蒂法妮抱怨了几句。
  「因为你们两个人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们应该不太介意才对。」
  面对说话如此直率的妖精,达尔和塔鲁布只能摸摸鼻子闭上嘴。毕竟两人都不愿意先示弱,才会没有一方愿意先开口质问。
  「话说回来,这里的感觉和来到这里的这段路上完全不一样呢!」
  理娜语带感叹地环视着周围的景色。
  和方才一片漆黑的洞窟相比,这里有着即使和神殿内部相提并论亦不为过的整洁感,而且是一处令人感到十分沁凉的宽广空间。另外,天花板似乎还涂着某种涂料,让室内维持在宛如黎明破晓时的明亮感。
  左右两侧的墙壁分别挖有一个四角形的洞,洞中持续地流出十分澄净清澈的水,让整个房间泡在约有几雷贝高度的水中。
  正面则有一处比水面要高的平台,平台之上则有着一条约五十阶的楼梯,并且持续地朝顶端延伸而去。
  在楼梯的最顶端,有一扇铁灰色的巨门。
  「就在那里——」蒂法妮伸出手指,难掩兴奋地指向位于楼梯顶端的那扇巨大门扉。
  「——罗西卡尔就在那道门的后面。」
  理娜等人爬上了位于楼梯前、没有浸泡在水里的平台。另外也放下船锤将船固定住。
  原本乍看之下还算宽敞的平台,当七个人同时站到上头时,空间却变得十分窘迫。
  「……好久没有踏上这么稳固的地面了。」
  达尔感慨地吐了口气,并且反覆地踏了好几次脚下的地板。理娜也身有同感地想在地板上跳个几下,但却因为在意帕卢维的目光而打消了念头。
  然而——站在理娜面前的帕卢维却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并且双脚并拢轻轻地跳了一下。
  两人视线相会。
  「……什么事?」
  「呃,不、没事。」
  理娜急忙将视线移开,帕卢维则是莫名地生起气来。
  「理娜,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就好好地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位大姊的脸看起来好像刚杀了好几个人一样,超可怕的喔——」
  「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杀了你吧,佣兵!」
  面对故意改变声音调侃着自己的达尔,帕卢维满脸通红地朝着他破口大骂。此时理娜和塔鲁布终于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但此举反而更像是在帕卢维的气头上火上加油。
  莎拉依旧泰然自若,尤司卡面无表情,佛鲁赛尔则是讶异无语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一阵毫无预警的骚动结束后,回复冷静的理娜调适好心情,并换上无比认真的表情。
  「那么,就由我去和龙见面吧!」
  她踏上楼梯,并且回过头对所有人如此说道。
  「不是大家一起去吗?」
  「就算我见到龙也没什么话好讲的,走这一趟一点意义也没有。」
  面对达尔的疑惑,帕卢维只是没好气地如此答道。尤司卡和塔鲁布也跟着点了个头,佛鲁赛尔更像是卖力表示赞同似地拼命摇着头。
  此时,莎拉主动向前跨出一步,并且抬头望向达尔。
  「理娜小姐就拜托你了。」
  「……喔,我和她去去就回来。」
  莎拉深深地向达尔鞠了个躬,达尔则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地将脸撇开,并且抓了抓浏海。
  理娜和达尔并排缓缓走上楼梯,然后在巨大的门扉前停住了脚步。
  『……来了是吗?』
  门的另一侧传来如同老人般嘶哑低沉的声音。理娜等人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大门仍自动地朝两侧开启。
  两人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双眼则始终注视着眼前的变化。方才那声音中的威严也是令两人无法动弹的理由之一。
  开启的大门后方被由上方灌注而下的水幕所遮蔽着,因此看不见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一阵犹豫后,理娜仍迟迟无法跨出脚步。就在此时,有个人从她身后轻轻地推了一下。
  「——走吧。」
  达尔的视线并未离开眼前的水幕,但口中的话却让理娜得以松缓紧绷不已的表情。两人下 意识地配合着彼此的步伐,静静地朝着水幕的深处走去。
  
  
  在转瞬间便穿过水幕的理娜,来到了一处昏暗的房间里。
  ……?
  ——咦……?
  回头一看,方才穿过的水幕已消失无踪。原本应该已被冰冷的水浸湿全身的自己,此刻衣服和头发却连一点濡湿的迹象都没有。
  身旁的达尔也是相同的情况,只见他惊讶地摸了摸浏海和衣摆。
  『来得好……』
  黑暗中传来方才曾听过的声音,两人则是反射性地端正站姿。此时,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当眼前的画面映入眼帘的瞬间,理娜差一点就要惊叫出声。而她之所以能够抑制出声音,是因为她拼命地紧抓住达尔手臂的关系。
  达尔虽然没有发出任何惊叹声,但双眼却始终凝视着眼前的巨物。没有比这一幕更适合唤起人类的恐惧了。
  巨大怪物的头部正贴靠在地板上。
  虽然说是头部,却有着足以将马车吞进其中的惊人大小。而整体架构几乎只剩骨头,眼窝部分则呈现被挖空的空洞状态,延伸至前方的血盆大口中则并排长着为数可观的锐利尖牙。
  『——喔。』
  宛如低沉呢喃般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空间。
  『久违了,星图咏。』
  即使事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理娜仍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句话是来自眼前的骷髅,并且是针对自己而来的话语。
  「……星图咏指的是我吗?」
  『你不就把我们所创造之物挂在脖子上吗?』
  理娜的视线跟着落在胸前的磁针上,并且紧紧地将它握在手里。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星图咏是你的母亲吗……这么一说,以星图咏的年龄看来,你的确太过年轻了。』
  「星图咏到底是什么?我的母亲曾经是占术师,但我也不曾从她那里听过这个词汇。」
  理娜说话开始急促起来,这也是为了压制恐惧感并且激励自身的做法。
  虽然知道对方并无敌意,但是眼前怪物的模样和话语,都散发着令人折服的威严。理娜甚至觉得,只要在这时腿软瘫坐在地,或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谓的星图咏,既是用来连结人类和龙的存在,也是引导龙的存在。』
  骷髅用沉稳的语气说明着,但理娜却听得一头雾水。
  『在远古时代,我们龙族和人类虽然称不上关系十分友好,但确实曾经平等地共存过。双方无论是体型大小或是思考方式,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异。而星图咏正是协调人类和龙之间关系的存在——她熟知陆地和海洋,同时也熟知星象。』
  理娜从那深邃而空洞的眼窝中感受到了一道视线。眼前的怪物——龙正用牠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胸口。
  『那个磁针是用龙骨所打造出的器物。它和星辰相通,能够时刻指引出最正确的方向。此外,它也会对龙产生反应,并且指出龙所在的位置,也会保护主人不受龙的伤害。因为龙只会屈服在星图咏之下。』
  在平静的惊讶情绪包围下,理娜低头注视着胸口的磁针。
  这么一说,无论是在马杰可,或是在塔巴思特时,都曾发生过相同的事。
  『可是,想不到那个吵闹的妖精竟然能够发现你的存在。』
  骷髅感佩似地说着,理娜则开始犹豫起是否要吐露事实。最后,她决定不将来到这里的真正理由告知骷髅,而是在一次深呼吸后,集中全身的力量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可以请你告诉我你的目的吗?一旦封印解开后,你打算要做什么?」
  『遨翔于虚空之中。』
  骷髅只是简短而沉重地回了这句话。
  『你应该看得出来……不,或许人类无法理解也说不定。我已经相当衰老了。因此,我想要葬身于虚空之中……对了,即使我们已经像这样面对面好一会儿,我却还没报上自己的名号呢。我是罗西卡尔,自远古时代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白龙。』
  
  
  龙——罗西卡尔被封印在这座岛上,据说已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事了。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之所以遭到封印的理由,但白龙一族原本就是静止不动也不会感到痛苦的种族,即使到死都沉浸在思考当中也未尝不可,因此我就一直待在此处。虽然在星球上迎接死亡对龙而言并不是什么合适的死法,但我确实也无法凭藉自己的力量解开封印。』
  然而在几个月前,蒂法妮意外地漂流到了这座岛上。
  『她受了重伤,并且已经疲累至极。如果放置不管的话,她用不着多久就会迎向死亡。于是我将她唤至此处,并且让她在这里休养生息。之后她便主动地告知想要偿还这份恩情。』
  「所以你告诉她,希望她能为你解开封印吗?」
  『不,我很清楚尼布尔是无法办到这件事的。但是我仍然将状况述说了一次,并且希望她为我找出星图咏或是拥有关于龙的知识及理解力的人类,而那个女孩也乐意地接下了我的要求。只是,这座岛距离人类所居住的大陆毕竟太过遥远,因此我用我的骨头造了一艘船,虽然那是艘结构相当简单的船就是了。』
  「也就是那艘幽灵……那艘白色的船吗?」
  察觉到自已有些失言的理娜急忙更换词汇,但罗西卡尔似乎并不太介意的样子。
  『那个吵闹的妖精说过,她会借用人类的身体到陆地上寻找适合的人选。我则是为了让她能顺利行事,只要她待在船上,我就会用我的力量来守护她。』
  「即使你仍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还是无法解开封印吗?」
  『龙呀,你的话真是可笑呢!』
  罗西卡尔用低沉的笑声回应着达尔的质疑。
  『如果是凭被封印的一方所拥有的意志和努力就能解开,那种没用的封印也算不上是封印了。即使解开了那样的封印,亦不代表被封印者的力量有多强,只会突显出施行封印者的愚蠢而已。』
  被眼前的怪物这么一说,达尔的心中似乎也莫名地跟着涌起了相同的认知。
  ——只是,这么说来,在马杰可碰上的龙虽然也拥有强大的力量,但牠同样无法凭藉自身的力量解开封印,而当牠再次受到封印时,也顺从地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你说一旦解开身上的封印,你就会飞往虚空之中迎接死亡是吗?」
  『那是我们一族最为寻常的死法。虽然有许多同伴是遭到某人所消灭,而连如此普通的死法都无从选择……如果要说我是否还有其他欲望的话,我希望能够由你来引导我。』
  「由我引导?」
  出乎意外的话语令理娜陷入不知所措的焦虑之中。
  「我、我应该做些什么才好?刚才我也说过了,这只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遗物而已……」
  『如果你没有相符的资质,星图咏便不会将那样器物托付给你。别担心,我不会要求你太过困难的事。你只要为我指示方位就可以了。为了预防万一……希望你也能一起帮助我。』
  罗西卡尔话毕,视线也同时落在达尔身上。
  「我……?」
  『原本我为了封印解开之时的到来而储备了许多力量,但为了造船和其他杂事而消耗了过多的力量。因此一旦力量有所不足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关于解开封印的方法,据罗西卡尔表示并不需要特别烦恼或绞尽脑汁地思考。因为,该方法就藏在封印着罗西卡尔的这个房间里面。
  四周的墙壁上毫无空隙地写满了古奏德语。方才由于房间里较为昏暗,加上罗西卡尔的模样实在太过摄人,因此理娜和达尔并未仔细地观察周围。
  另外,呈现半球形的天花板上头也散布着无数的亮点。仔细一看,许多点和点之间都被线连结在一起,并且构成了几幅奇妙的图案。
  『首先,先重叠画出两个形状工整,并且大小正好能够围住我的头部的四角形,然后绘制出八芒星,接着再正确无误地将刻写在墙壁上的咒文从头至尾朗读一遍,这样就可以了。』
  「只要这么做就可以了……?可是,既然你如此清楚……」
  理娜一边从腰际的提袋中取出铅块,一边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你不自己设法解开封印呢?
  然而,罗西卡尔仍旧笑着说了声『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所谓的古奏德语是仅有人类才能使用的语言,并且只有人类能够发出该语言的读音,甚至如果不是由人类来书写记载,就会因此失去效果。无论是龙、妖精还是怪物,全都被这种语言排除在外。』
  看似平静的理娜其实正为此刻才知道的事实倍感惊讶。就理娜所知,古奏德语应该只是远古时代支配大陆的王国在祭祀时所使用的语言而已。
  『封印了我的人,其实曾打算在未来的某一天解开封印,并且将我纳为支配指使的对象。这一切应该都详细地记载在墙壁上才对。那么,就容我再次地向你们提出请求吧。星图咏和龙啊,拜托两位了。』
  
  
  正当理娜和达尔开始进行解除封印的作业之时——
  「……大约是三雷贝的距离吧。」
  门外的帕卢维正要求塔鲁布、佛鲁赛尔和蒂法妮帮忙用放在船上的船锤和绳索测量水深。
  「在那一带流动的是从哪里来的水?」
  「那是从比这座岩山还要高的地方流下来的水,平时都会像这样子注入这个地方。如果碰上下雨的时候,这个房间的水位就会比现在再高上一些。」
  听完蒂法妮的说明,帕卢维也满意似地点了点头。此时,她更将船上的桅杆当成漂流木,开始测量起水流的流速。
  接着,她静静地将测量所得的数据等内容记录在地板上。
  莎拉和尤司卡则被排除在帮忙的人选之外,两人只能坐在楼梯上休息。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可以吗?」
  原本出神地望着帕卢维奇特行径的莎拉,因尤司卡突如其来的话语而回过了神。
  「……请说。」
  在这趟旅程当中,莎拉始终觉得尤司卡是个难以理解的人物。从前曾和塔鲁布一同旅行过的莎拉,并不觉得他有任何改变。而帕卢维虽然态度和用词遣字都十分严苛,但情感表现却算是十分率直,因此也不是太难摸清个性的对象。
  当中只有尤司卡不同于其他人。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他,让人无法摸清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而身为帕卢维随从的他更是鲜少主动表示自己的意见。加上他从前曾经试图杀害理娜,也成了莎拉对他留下负面印象的原因之一。
  「在我们被海贼袭击的那个晚上,帕卢维殿下之所以选择搭上幽灵船,虽然背后有许多理由,但最大的理由却是因为不想离开你和那个佣兵,当然还有她的妹妹的缘故。」
  莎拉先是惊讶地望着尤司卡,接着再将视线投向正在前方的地板上写着某些文字的帕卢维。
  「……我并不知情。」好不容易找回冷静的莎拉低着头,喃喃自语地开始回应。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帕卢维殿下绝对不可能主动地向你们表明这件事。」
  双眼看起来就像是在遥望远方的尤司卡淡淡地回应,并且用低沉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那位公主总是以她独特的方式在关心着妹妹。我希望总是陪在妹妹身旁的你能够了解这件事。」
  「你喜欢帕卢维公主吗?」
  莎拉想要确认的是,尤司卡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将帕卢维视为必须珍惜并保护的对象。
  「……我认为她是值得我侍奉的主人。」
  就在这时候,总算站起身来的帕卢维举手示意众人集合,于是莎拉和尤司卡也跑到了她的身旁。
  「接下来要开始干活了,所有人都一起来帮忙。」
  「请问您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因方才持续帮忙而显得精疲力尽的佛鲁赛尔面露难色地问道。
  「我要把石头塞进那里。」
  帕卢维分别指向位于楼梯左右两侧,水像是满溢而出般地流动着的洞穴。
  「只要搭船回到洞窟那一带的话,就能在水路底部找到一大堆石头吧。所以我们要先和熟知水路的蒂法妮联手,回去将石头搬上船,然后运到这里来。」
  当艾维克率领着海贼部下回到海蚀洞时,时间已经是日落西山之际。接着,他们开始陆续点起火把,使用人海战术分头进击,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宛如迷宫般的洞窟中穿梭推进。
  对于入夜后仍必须在漆黑的洞窟中探索一事,虽然部下们多少有所抱怨,但当艾维克把能够擒得比克拉德的王子做为人质,还有答应将王子身旁的三位美女任由他们处置等当成利诱的条件时,便毫无窒碍地说动了部下为他卖命工作。
  ——我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呢?又能做这些事到什么时候呢?
  艾维克总是一边听取着报告,一边暗自地在脑中想着这些事。
  事实上,艾维克真正在意的只有自己,或者应该说他本身所拥有的能力而已。
  看来自己似乎拥有战斗和诈欺的才能。他察觉到这一点时,已是他为了维持生计而成了佣兵之后不久的事。
  从那时开始,艾维克就持续地测试着自己的才能。因此他总是刻意地让自己置身严苛而激烈的战场,而对于其他事则是毫无一丝执着。
  在拉多姆王国的内战结束后,艾维克便选择尽早离开王国,并且成了海贼。
  「头目——」
  其中一个海贼来到了他的面前进行报告。
  「——我们已经发现头目所说的那群家伙了,对方正群聚在一处不像洞窟的房间里抵抗着。」
  「状况呢?」
  「我方陷入了苦战。在前往该房间的途中,不知为何水路都干涸了。我们虽然离开船上和对方直接交战,但对方有个独臂的剑士和一个老头,两个人都强得不像话。」
  「……当中没有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一头黑发的年轻小鬼吗?」
  「咦?不,我没有听说有这样的人物……」
  「——我知道了,我也一起过去。」
  如果自己战死的话,海贼团就会分崩离析。艾维克相当清楚这一点,但他仍然会身先士卒地站上前线。因为他有必要持续地证明自己的强悍,此外他更是喜欢战死后一切都会化为乌有的这一点。
  此刻的他不只提着平时不离身的大刀,腰际间还插着一把手斧及短剑。
  ——很好,就让我看看自己能够战到何时,自己的力量能够发挥到何种地步吧。
  
  
  在连结着房间和洞窟的枯竭水路上,塔鲁布、尤司卡还有佛鲁赛尔正卖力地和海贼奋战着。
  虽然塔鲁布和尤司卡各自有着年迈及独臂的劣势,但眼前的海贼和两人之间的实力仍有着明显的落差。
  加上如今战场换成了不会摇晃的稳固地面,使得海贼们的斩击更显得迟钝无比。
  这条水路原本地形就有些倾斜,而洞窟一带的海水则仍持续地晃动着。由于此刻时间已是深夜,退潮也对海水的波动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海贼们接连不断地从船上跳下,并挥舞着柴刀和手斧等武器袭击而来,但却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塔鲁布和尤司卡砍杀或扫倒在地,尸体的数量也逐渐攀升着。
  帕卢维此刻则站在楼梯的最上层,和莎拉以及蒂法妮一同观望着尤司卡等人的英姿。而蒂法妮之所以没有加入战斗,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她不喜欢没有水的场所。
  「如果海贼杀进这里的话,那边就会变得很危险。为了安全考量,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吧。」
  加上帕卢维语气严肃地如此要求,于是蒂法妮也老实地留在楼梯上。
  「在船上的时候我就在想,身上没有穿铠甲果然还是有种少了什么的感觉呢。」
  塔鲁布一边砍杀着海贼,一边躲着朝自己飞掷而来的手斧并呢喃着。
  「……我认为为了保留体力,身上的装备轻一点会比较好。」
  「可是到了我这个年龄的老头,受伤可是没那么容易治好的呢。而且穿上铠甲的话,身心都会有种变得紧绷而灵敏的感觉。尤司卡阁下没有过这种经验吗?」
  「……我并不是靠铠甲来绷紧神经的,顶多就是用视线来集中精神吧。而且我并不打算在人前有任何难堪的表现。」
  即使只剩下一只手臂,尤司卡的剑技依旧所向披靡。只见他挥舞着手中的剑,陆续地砍掉敌人的首级,抑或是敲碎甚至贯穿对方头部。
  而好不容易躲过两人激烈攻击的海贼,最后仍会被佛鲁赛尔给收拾掉。
  「我听说第三王子殿下在讨伐海贼一事上有着十分耀眼的实绩呢。」
  「所谓的讨伐海贼,指的只是指挥船只并且激励船员作战而已。根本不会像这样亲上前线挥剑战斗!」
  「……只要顺利地解决这次的事件,殿下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打倒幽灵船和海贼的大英雄,并且凯旋归国。我想能被当成话题讨论的功绩应该是愈多愈好才对。」
  面对拼命地向塔鲁布澄清的佛鲁赛尔,尤司卡则是用冷淡的语调如此说着。
  「……如果您愿意将功绩让给我方的两位公主的话,那就请您退到那边的楼梯去吧。偶尔出现两位武勋盖世的公主,我想应该也是很不错的事。」
  「你这家伙……!」
  佛鲁赛尔自暴自弃似地大吼着,并且气势十足地陆续砍杀了好几个海贼。看见这一幕的尤司卡不禁暗自地放下心来。
  ——今后如果此人再对我国的公主有任何意图的话,到时就将王子下令用火焰枪攻击幽灵船因而招致报复的事公诸于世就行了。
  尤司卡手中握有佛鲁赛尔的把柄。当他决定将这件事告知佛鲁赛尔时,想必也就是决定要毁掉这位王子名声的时候了。
  鲜血和汗水飞散四溅地落在地板上,并且渗进残余的水渍中,形成难以辨识的形状。堆积在战场的尸体则被送往洞窟外并且抛入海中,而很快地就有新的海贼取而代之地从船上冲了出来。
  即使尤司卡和塔鲁布都是身经百战的剑士,并且是在稳若磐石的地面上作战,但连续砍杀了三十名以上的海贼,还是对两人的体力造成了相当的负荷。只见塔鲁布开始垂下肩膀,尤司卡也感觉到早已失去的左臂一带传来阵阵麻痹般的痛感。
  「——真是骁勇善战啊!」
  一阵宏亮的声音从水路的深处传来,一个扛着大刀的战士悠然自得地缓步朝着两人走近。对方有着一头凌乱的黑发、浅黑色的皮肤,以及散发着疯狂气息的慑人红色双瞳——是海贼头目艾维克。
  「殿下,请您先逃到帕卢维公主那里去吧!」
  塔鲁布用极为认真的表情说道。眼前的男人和方才的海贼截然不同,佛鲁赛尔可能无法与之应战。
  另一方面,艾维克因为没见到先前和自己交战的黑发佣兵而露出有些狐疑的表情,但仍决定先收拾掉挡在眼前的两位战士。他像是滑步般地向前奔去,并且用力地挥下了大刀。
  塔鲁布硬碰硬地挡下了对方的猛力一击,同时间无比强烈的冲击也跟着窜过全身。
  ——好重……!
  一旦防御的架势出现丝毫破绽,恐怕自己就会会连人带剑被砍成两半吧。
  「你们该不会以为只要周遭条件接近陆地,战斗优势就会在你们那一边吧?」
  然而,艾维克并没有继续追击,因为尤司卡已经抓准空档挥剑朝他砍了过来。艾维克同样迅速地举剑防御,弹开了尤司卡的剑势,然后像是要跟上对方的挥剑轨道似地主动跨步向前。尤司卡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躲开了划破空气的凶恶刀锋,但却被对方的剑势削下了数根浏海。
  ——好快的反击速度。
  尤司卡惊讶地瞪大了眼。艾维克所持的大刀刀身比一般的剑要来得更长,照理说,这样的重量使起来应该会很不顺手才对。但是眼前的海贼头目却像是在挥舞普通的长剑一样,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挥出更快的速度。
  塔鲁布和尤司卡决定联手夹攻艾维克。两人时而同步发动攻击,时而交错地改由迥异的方向使出斩击及刺击,并且灵活地运用上劈及下砍等剑技步步近逼。
  但是令人咋舌的是,或挡或避的艾维克竟滴水不漏地化解了两人的攻势,甚至还能抓准瞬间的空档发动反击。再次受到对手猛烈一击的塔鲁布则不支地向后退了一步。
  ——地板是湿的!是因为原本的水还没干吗?可是……
  艾维克对意外发现的状况虽然有些迟疑,但仍将对于目前战局无关紧要的思绪收起。他不理会塔鲁布,转而攻击尤司卡。
  艾维克自右侧发动一连串的猛攻,尤司卡则集中精神闪躲而非防御。如果要挡下每一剑都宛如能撼动大气般的刚剑,自己的身体绝对会先举起白旗的。
  「尤司卡!塔鲁布!」
  站在楼梯上的帕卢维大声地呐喊着,无暇他顾的尤司卡则是用斜眼看了塔鲁布一眼。意会到尤司卡用意的塔鲁布,也不忘在满是汗水和疲劳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回应。
  两人配合着各自的气息稍微向后退开。此时艾维克挨近尤司卡的身边,并且猛力地挥下大刀,这一击则再次被尤司卡勉强地挡了下来。
  其他海贼们虽然自始至终只是站在艾维克身后看着双方交战,但当看见头目逐渐取得优势时,众海贼也开始跟着加入战局之中。
  每个人都出声嘶吼,并且逐步向前逼近,做好随时都要杀入室内的准备。
  就在此时,帕卢维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刻似地,将双手高高举起。而莎拉和佛鲁赛尔则跟着做了一个像是把某物拉起似的动作。
  叩隆!一阵厚沉的钝音传来,塞住楼梯左右两侧洞穴的石头也应声而落。
  下个瞬间,蓄积许久的水顿时倾泄而出,并且冲垮了其他挡住去路的石头。
  两道激烈的水流彷佛像是要冲垮洞穴似地,开始汇聚于同一个定点上,并且化为一道洪流沿着水路直冲而去,海贼们的哀嚎声转瞬间就被洪水所淹盖殆尽。
  有人试图逃跑,但在几十人同时移动的状态下,队伍自然无法顺畅地保持动线。前方的人想要后退,尚留在后头的人则想要前进,结果却只能卡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这些人在下个瞬间也全都被洪水所吞没,放在原处的小船则无一幸免地被水流冲离了原处。
  即使目前死伤人数有限,但眼前对海贼们而言已可算是大势已去的绝望状况。
  所有人等于在没有半艘船的情况下,被丢弃在一片漆黑的洞窟深处。如果不放弃地拼命游泳,或许还能有一丝找到船的希望,但手上若没有船桨也是无计可施。
  就算以手划的方式移动船只,并且受到幸运之神眷顾的话,或许还能回到那如同神殿般闪着亮光的房间。只是接下来的下场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
  
  
  帕卢维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光景,脸色也渐趋惨白。
  她的膝盖正止不住地持续颤抖着。对此刻的她来说,唯一称得上幸运的就是身上还穿着长度至脚跟的礼服,因此并不需担心会被人看见自己此刻的窘态。
  「第四公主殿下——」一旁的莎拉忽然出声呼喊着她。
  「——您看起来似乎相当疲惫的样子,是不是先到旁边靠着墙休息一会儿比较好呢?」
  「不行……」
  帕卢维虽然想照着莎拉的话去做,但她仍然强忍着阵阵作呕的感觉,逼迫自已继续站在原处。
  「……战斗还没结束。」
  帕卢维是第一次体验杀人这件事。当然,她并不觉得后悔。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自己和周围的人必定会死于海贼之手。
  「哎呀,您真是料事如神呢,帕卢维公主!」
  一旁的佛鲁赛尔用闪灿着兴奋之情的眼神,对帕卢维的计策大加赞赏。
  「如此深谙水性,甚至能够操控水流的技术,我在我国也从未见过。您究竟是在哪里习得这些知识的呢?」
  「从关于治水的书卷上学到的。」
  一开始帕卢维会想到这个计策,是因为发现到注入这个房间里的水并非海水,以及一路上的水路有所倾斜之故。接着,她从房间大小及水深来计算出水量,并且从水流的流速来思考计策的可行性。
  在帕卢维所读过的治水书籍中,有许多都详细地记载了关于洪水的规模及所造成的灾害状况。而帕卢维可说是藉由这样的方式来检证书上所载的内容是否正确。
  「理娜她……」帕卢维微微转头,视线停留在莎拉的身上。
  「……那孩子也曾经战斗过吗?她该不会也有杀人的经验吧?」
  「有。」
  莎拉冷静而简短地做了答覆,并且伸出手轻触了帕卢维的手臂。
  「您的脸色果然不是很好。我反覆地提出建议,或许会令您感到十分厌烦,但能否请您同意让我扶着您呢?」
  然而帕卢维却只是迳自转过身,不愿回应莎拉的要求。只是,她并未将莎拉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拨开。
  就在此时,两人后方高耸的大门忽然传来些微的声响,同时发出震动并闪起光辉。
  「……怎么了?」
  帕卢维和莎拉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并且各自带着困惑和不安的神色凝视着大门。声音和光芒大约持续了数至十的时间,接着戛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事?」
  帕卢维喃喃自语地问着,但莎拉和佛鲁赛尔都无从给予答覆。
  「——那是……」
  蒂法妮忽然笔直地指向天花板,三人也随之仰头望去,并且纷纷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
  理娜和达尔正以横躺的状态被光之粒子包覆着,并且缓缓地从空中朝地面降落而下。
  
  
  将时间稍微向前回溯。
  了解到如何解开罗西卡尔封印的理娜,从那之后便埋首于准备作业之中。单看流程并不算是太难,只是,由于作业流程要求极度严谨的正确度,使得理娜的集中力慢慢开始溃散。
  达尔虽然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但仍自制地在一旁看着理娜绘图及咏念咒文。
  当他主动询问理娜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忙的事时,理娜是如此回答的——
  「这个嘛……没有耶!」
  ——或许我留在外面防堵海贼比较适合吧。
  达尔打从心底如此想着,但罗西卡尔和理娜却都要求他留在这里。
  「只要你像这样看着我做事,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会觉得必须要再更努力才行。」
  「真搞不懂你……算了,既然公主觉得这样比较好,那就这么办吧。」
  但是,一想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一阵焦虑便跟着涌上心头。
  『不要躁动啊,龙。』
  「……问题还不就是你造成的。还有,别再用『龙』叫我。连那个尼布尔也都改不了口。」
  被只剩骨头的头颅安慰,达尔忍不住苦着一张脸。但是他的视线依旧未曾从理娜的背后移开过。
  『可是,龙寄宿在你的左手臂上应该已有一段时间了才对。』
  「……我叫做达尔,要叫我佣兵也行。」
  达尔一脸不悦地报上了名号。毕竟对方刚才也已经先行报出了名字,于是达尔也不觉得有任何吃亏之处。
  『寄宿在你身上的龙还十分年幼,但你却和牠处得很好。我认为你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牠,难道不是吗?』
  「才不是!刚碰上牠的时候,这家伙的头就附在我的左手手指上。从那之后无论我怎么甩都甩不掉牠。」
  『真是抱歉。』
  「……如果你知道甩掉牠的办法,我倒是希望你能告诉我。」
  达尔话锋一转,主动探问起罗西卡尔是否有让魔银离开自己左臂的方法。
  『方法是有几个……其中一个就是让星图咏说服那只龙。』
  「说服?」
  『星图咏是连结人类和龙的存在。虽然那个女孩还办不到,但是只要找遍整个大陆,或许就能找到其他拥有相同力量的星图咏。』
  「找遍整个大陆,却还只是『或许』而已啊……」
  达尔无力地应着声,罗西卡尔则像是忍俊不禁地发出浑厚低沉的笑声。
  『那我告诉你第二个方法吧。因为那只龙非常中意你,因此你只要彻头彻尾地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许牠就会对你心灰意冷,离开的可能性也会跟着提高许多。』
  「你是在开我玩笑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再认真不过了。但是,我不否认这件事对我来说相当有意思。那么, 关于第三个方法……就是去寻找屠龙剑。』
  「你是说神话或传说里常听到的那种兵器吗?那种东西真的存在?」
  『没错。』
  罗西卡尔语气中带着些微的焦虑,但仍然如此断言。
  『古奏德语还有那种兵器,正是挑动龙和人类之间对立的元凶,而且也是因为这些事物的存在,才会将我族逼入神话之中。虽然该兵器不若古奏德语易于操控,但只要拿在手上,就必能确实地屠杀龙族。』
  『而且——』罗西卡尔像是要补充些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虽然决定权从一开始就在你的手上,但我的立场则是希望你选择第一种方法。所以我才会要你陪在那位即将成为星图咏的女孩身边。』
  达尔不自觉地注视起正努力地解读着古奏德语的理娜背影。
  「请不要把刚才的谈话告诉公主。」
  就在海贼袭击而来的同一时间,理娜也完成了咒文的咏唱。
  
  
  围绕住罗西卡尔的两个四角形——八芒星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
  『喔喔……』
  龙的骷髅不禁发出一声轻叹,并且一声不响地缓缓浮上了空中。在理娜和一直守护她的达尔注意到之前,罗西卡尔的头部已经升上了高空,并且固定在一个定点之上。
  『那么,我也该将我的身体收回来了。虽说将身体当成船使用的感觉也还不差。』
  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骨头。理娜和达尔之所以一眼便看出那是颈骨,正是因为那段骨头迅速地接续了龙的头部。接着,其他部位的骨头相继出现,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组装出了一副完整的骨架。
  最后,骨头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皮。在罗西卡尔的全身被皮所包覆之际,内侧忽然像是有什么物体正向外推挤似地,使得龙的身体像是灌入空气的袋子一样膨胀了起来。
  反覆几次过剩的膨胀和收缩的调整后,龙终于恢复了原来的外形。
  最后,原本虚无空洞的眼窝中出现了两颗白色的物体,并且闪烁起辉光。罗西卡尔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
  牠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随着咆哮卷起一阵令人生畏的狂风,理娜只能急忙抓住达尔避免被风刮走。而达尔也像是要保护理娜似地,用单手将她拥进怀中。两人相互支撑着彼此,拼命地忍受着呼啸而过的强劲暴风。
  最后,咆哮终于只剩下残响,龙也慢慢地撑起了身体。
  『请见谅。我已经太久没有尝到自由的滋味,所以一时之间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
  当牠以双足站立时,看起来就像一座矗立的小山,头部也几乎要顶到半球形的天花板。
  眼前的龙身体犹如一头大型的纯白色蜥蜴。理娜抬头仰望着龙,并且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牠好瘦,而且满身是伤……
  白龙的手腕和双足都显得瘦弱无比,脸庞和身体也都布满了无数的伤痕。覆盖着身体的鳞片看起来十分干燥,给人一种宛如老旧纸张般的脆弱感。又大又厚重的眼睑压盖着,使牠的眼睛几乎只能勉强张开一半。
  罗西卡尔歪曲背脊并向前蹲低身体,牠的前肢也跟着放在了地板上。
  『星图咏啊,坐到这里来,然后紧紧地抓住我的任何一根指头——达尔也一样。』
  「好的。」理娜快步地走向牠,并且跳上了龙的前肢,然后一把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指头。达尔则站在理娜的身旁,手则抓着另一根指头。
  「诶,为什么罗西卡尔会用你的本名叫你?」
  「刚才我告诉牠的。」
  「啊,我有看到,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耶?」
  「如果那样的对谈听起来像是很开心,那还是去叫那个侍女小姐帮你掏掏耳朵比较好。」
  被达尔挖苦的理娜只能面露苦笑,接着,她再次抬头仰望载着两人的龙。
  「罗西卡尔,我叫做理娜。」
  『理娜,是吗?达尔也一样,你们似乎都比较中意我呼唤你们的本名呢。』
  理娜精神饱满地用力点了个头,达尔则是不发一语地伫立不动。
  就在此时,理娜忽然发现了描绘在天花板上的景物。
  「……罗西卡尔,请问那是什么?」
  『星图……是我们龙族的地图。』
  罗西卡尔朝天花板瞥了一眼,然后怀念似地眯起了双眼。在简短的回应里,理娜似乎能感受到当中蕴含着成千上万的思绪。
  『——抓稳了。』
  罗西卡尔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理娜则不自觉地闭上双眼,集中全身的力量做好再次承受那 巨声咆哮的准备。
  然而,这次却没有听见任何一点声音。理娜张开眼睛并抬起头,看见罗西卡尔的确正张开着那巨大的嘴巴,做出宛如正在怒吼般的动作。
  『我要展翅飞翔了。』
  高亢的声音一传来,地板顿时随之龟裂。龙将力量集中在脚上,使得无以负荷的地板跟着发出遭到破坏的哀嚎声。同一时间,天花板和墙壁全都无声无息地化为了灰烬,就连达尔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周围的变化。
  罗西卡尔的脚下此时已经崩解四散。当地板瓦解的声音传入耳中时,两人已经急速地贴近原本在头顶上延展而出的辽阔蓝天。
  理娜不禁觉得,此刻的自己正在经历一段无法想像的惊人体验。
  然而,理娜对眼前的疑惑也只有极为短暂的片刻。因为自己摒住了呼吸,感受着天空触手可及的错觉,并且正以无法想像的近距离注视着苍穹。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不再继续接近,正确来说应该是龙停止了飞翔。
  『看来我的力量还是不够呢……』
  罗西卡尔发出绝望般的呻吟。
  「把力量借给我吧,魔银!」
  达尔立刻大喊一声,顿时将罗西卡尔的声音掩盖了过去。护手的内侧窜出一阵银色的雾气,并且迅速地散开、包覆住了罗西卡尔的身体。
  『谢谢你,达尔。』
  当感谢之辞结束的同时,龙再次朝着高空飞升而上。
  而且速度比刚才来得更快。
  罗西卡尔穿过天空,途中卷起的风势也将云朵吹散。无论是挡在前方的雷电或高热之物,都无法阻挡罗西卡尔持续地遨翔天际。牠只是无所畏惧地笔直向上冲去。
  这段飞翔的时间事实上比一瞬间还要来得更加短暂,因此理娜和达尔也丝毫无暇辨识映入眼帘的任何景物。
  
  
  自己似乎有一小段时间失去了意识的样子。
  当理娜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放眼望去,视界中见不到一丝光线,就连瞬间的闪光也不可求。
  没有颜色,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味道。这里只有寒冷而无止尽的深邃,以及令人茫然的虚无。
  理娜就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站着还是飘浮着,也无法从脚底的感觉来判断。如果现在自己的眼睛是张开的,那么照理说应该可以看见一些什么才对。
  难以抑制的不安袭上心头。达尔和罗西卡尔究竟去了哪里呢?
  ——达尔!
  明明已经出声呐喊,声音却传不进自己的耳朵里。
  ——既然如此,我就喊到自己能够听见为止。
  理娜紧握双拳,并且用力地吸了口气。
  此时,忽然一阵狂风包覆住自己的身体,世界也随之重染上缤纷的色彩。
  就在理娜觉得奇怪时,她也同时为映入眼帘的画面而不自禁地喊叫出声。
  「达尔!!」
  「……喔?」
  黑发的佣兵就站在自己的身旁。他似乎因为忽然被呼唤名字而显得有些惊讶,并且睁大双眼注视着理娜。仔细一看,他所站的位置竟是罗西卡尔的前肢上。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因害臊而满脸通红的理娜语气急促地问道。
  『虚空。是陆地上的最高处,同时也是最低矮的天空。对我族而言既是大陆,同时亦是死亡之地。』
  罗西卡尔代为回答了理娜的问题。
  『你的感受力确实相当敏锐。普通的人类在虚空之中会毫无任何感觉——除非像你这样被风所簇拥。』
  罗西卡尔的声音让理娜找回了原有的冷静,并且开始有余力环顾四周的光景——然而这一望却令她顿失言语。
  在比黑夜还要深邃的黑暗之中,可以看见正在闪烁的星辰。
  而且是无数的星星。
  当中既有闪烁着红光的星星,亦有被蓝色光芒所包围的星星,甚至还有足以令周遭的星星相形失色,释放着耀眼光辉的星星。
  理娜逐一地仔细观察。最后,她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那就是你们的星球。』
  宛如被白雾所缠绕着的一片蓝色世界顿时在眼前延展开来。
  「我们的……星球。」
  理娜不禁凝视起眼前的光景。在正下方处有个似曾相识的形状。虽然许多位置都被如同白雾般的云所遮蔽,但那的确是自己所熟悉的土地。
  「大陆……」
  而且是自己当初第一次看见的,母亲的地图。
  
  
  「这是以理娜生活的这颗星球的形状所绘制出的地图。」
  
  
  母亲绽出和平时无异的笑容如此说道。
  仅在纸上看见的形状,如今却以实物呈现在理娜的眼前。
  脚下的立足点忽然消失无踪。罗西卡尔移开了牠的前肢。而回过神的理娜立刻往身旁一望,才发现达尔也正出神地低头望着这颗星球。
  理娜此刻总算了解了方才自己之所以说不出话的理由。因为眼前的光景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或许应该说不需要任何言语才是最正确的说法。
  『真是壮观的星球!』
  罗西卡尔带着深邃的感慨注视着眼前的星球好一会儿后,又以无比温柔的视线望向理娜。
  『为我指引方位吧,星图咏。告诉我,我所应该长眠之地究竟位于何处。』
  理娜也跟着想起应该如何指引。她自然地伸手拿起胸前的磁针。
  磁针正发出淡淡的光芒,指针则固定似地指向某一点。罗西卡尔也将头转向指针所示的方位。
  「可是,这样不是只能知道方位而已吗?」
  『对我而言,如此就已十分足够了。』
  总算将视线从星球上移开的达尔,抬头望向苍白的年迈老龙。
  「你所谓的死亡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是要在这种地方……」
  『就是化为星球。更正确地说,就是成为星球的基石。』
  罗西卡尔再度低头,望向湛蓝而澄澈的世界。
  『我族只要迎向死亡,身体就会化为一颗星球的原型。当然也可能会失败。一旦失败之时,就会变成虚无的尘埃,身体也可能会四分五裂而消逝无踪。』
  罗西卡尔用那如同蜥蜴般的嘴型缓缓地说着:
  『然而——即使如此,我族依旧可以成为构成崭新星球的元素。不论自己化为何种型态,最后都能成为星球的一部分。』
  「那么,我们所在的这颗星球难道也是……」
  『是的,是曾经在某处活着的龙死亡后的躯体所构成的。』
  罗西卡尔悄悄地从理娜等人的身边走开。
  『你们只要回到那座岛的大门前面就可以了吧?』
  「对了,那地方的天花板和墙壁都坏掉了耶……」
  理娜像是回想起什么似地,脸色也跟着变得铁青。当时经过了那么剧烈的震动,实在很难想像在门外的莎拉等人能够全身而退。
  『你不需要担心。那道门是一条境界线,门内和门外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因此里面所发生的事并不会对外头造成影响。喔,对了,理娜——』
  罗西卡尔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呼唤了理娜的名字。
  『——我得向你致谢才行。把手伸出来。』
  正当理娜要推辞之时,罗西卡尔已经像是开始准备似地阖上了双眼。于是理娜只得先照着指示,以手掌朝上的姿势伸出了右手。
  下一刻,龙的左眼缓缓地滴下了一滴眼泪,并且准确地落在理娜的掌心,在闪过一阵耀眼的光芒后,慢慢地幻化为另一个形体。
  掌中那看似透明的物体变成了一个形状精准无比的圆形镜片,大小约和金币差不多。从侧面一看,不难看出其厚度是从边缘到中央逐渐增厚。
  『这是龙的眼睛。过去的星图咏们是如此称呼它的。这东西能够正确地捕捉星球的位置, 你可以任意地使用。』
  「谢谢你!」
  理娜用讶然的表情注视着掌中的镜片。比起得到宝物的兴奋之情,感受更深的是困惑的情感。
  「我们……」
  达尔忍过了瞬间的犹豫,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向罗西卡尔提出问题。
  「我们之后能够凭藉自己的力量看见这一切吗?」
  『总有一天可以的——』罗西卡尔用浑厚的笑声如此回应着。
  『——一定有能够实现你们愿望的星球存在。去测量大地,测量海洋,刻画天空,记录时间。如此一来,你们将能够正面地迎向虚无——那么,再见了。星图咏的理娜,还有……的达尔。』
  罗西卡尔转过身,并且再度展翅朝着深远的里侧遨翔而去。而被留在原地的两人并未听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称呼达尔的。
  理娜和达尔只能伫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白龙的背影离开。
  
  
  此时,周遭的星球忽然全数消失无踪,包括达尔也跟着消失在眼前。
  ——要回去了吗?
  理解到这一点的理娜于是闭上双眼,意识也跟着急速地远扬。
  
  
  在帕卢维等人的注视下,从天花板上缓缓降落的理娜和达尔最后轻轻地落在门前,莎拉和帕卢维立刻面无血色地冲向前去。
  被众人剧烈地摇晃肩膀之后,理娜马上就清醒了。虽然意识仍处于朦胧不清的状态,但当视线得以聚焦在莎拉和帕卢维身上时,理娜的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表情——自己真的回来了!
  「呃,我、我回来了。」
  「罗西卡尔似乎已经回到虚空去了呢。」
  在稍远处的蒂法妮靠着墙壁说道,理娜则是微笑以对。
  「这边的状况如何呢?」
  「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帕卢维站起身,并且站到了楼梯的边缘处。理娜也跟着撑起身体,并且走到她的身边站定。
  艾维克虽然下半身浸泡在水里,仍以一敌二地和尤司卡及塔鲁布斗得旗鼓相当,然而他的体力似乎也将告罄。他已无法再像刚才一样俐落地躲开斩击,身上的伤口更是持续地增加着。
  对于尤司卡和塔鲁布而言,在和艾维克交战前,已经因为打倒数十个海贼而疲惫不已。如果没有先前的战斗,即使对手是艾维克,两人应该也不需煞费工夫才对。
  在刀刃互击了两、三回合之后,艾维克忽然把手伸了出来。他似乎想要一把揪住尤司卡左肩不断摇晃的空袖口,并藉此将他拖近自己身边的样子。
  但是,这却反而导致艾维克自己顿失平衡。因为尤司卡的空袖早已处于即将断裂的状态,而尤司卡就像是早已预测到这样的状况似地,立刻冷静地抓准时机顺势冲入了对方的怀中。鲜血顿时朝四周喷散,尤司卡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剑成功地砍中了目标。
  「……竟然耍这种小手段。」
  艾维克低声地笑着呢喃道。
  「彼此彼此。」
  尤司卡早在一开始就已在自己的空袖口中做了一些小动作,让衣袖处于轻轻一扯就会断裂的松脱状态。只要是稍有本事的对手,按理说应该能够轻易看穿这点伎俩才对。然而即使强如艾维克之流,似乎也因为焦急而失去了原有的判断力。被洪水冲走的小艇,因为水位上升而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加上眼前的强敌,甚至是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奇异光景,都一再地打击着他的理智。
  就在看到一对被光包围的男女缓缓地从天花板上降落,并且横躺在地的时候,艾维克终于焦虑地想要尽快分出胜负。
  他仰着身子倒在水面上。
  ——就到这里结束了吗?
  艾维克全身无力地任由水拍打着,唯有脑袋还能清晰地思考。
  该如何才能突破眼前的状况呢?胜利条件到底是什么?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赤红色的眼瞳灵活地转动着,最后视线固定在位于楼梯上的理娜身上。
  ——原本还以为她身旁那穿着绿色礼服的女人才是带头的人。
  艾维克放开自己所爱用的大刀,手则不动声色地悄悄握住了腰际间的手斧。他开始确认自己是否还残留着余力。从眼前的光景判断,那金发的女人应该就是这群人的领头者。
  即使止不住地吐血,他仍然放声大吼。同时,艾维克再次站起身来,绞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楼梯上的理娜掷出手斧。
  下一刻,空中跟着飘散数根金色的发丝,斧头所带起的风压扫过理娜的太阳穴,少量的鲜血也随之喷洒而出。但理娜仍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差点夺走自己性命的死亡之斧。
  但是,瞬间的闪避动作,令她顿失平衡往后一跌,双脚踩空的她反射地伸出手,但却只抓住了空无一物的虚无空气。
  ——要摔下去了!
  理娜害怕地紧紧闭上双眼。
  瞬间,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抓住了理娜的手臂。理娜泰半的身体已悬在半空,她惊恐地张开了双眼。
  「……姊姊!」
  帕卢维倒卧在地板上,并且拼命地伸长双手紧抓着理娜。只见帕卢维紧咬牙关,满头大汗地试图将理娜拉上来,但却因为力气不足而无法如愿。
  此时,莎拉和达尔急忙奔上前去,从身后抱住了帕卢维,并且一鼓作气地将两人拉回了原处。反作用力让帕卢维和莎拉撞在一起,理娜则落到了达尔的怀中。
  「你没事吧,公主?」
  「……谢、谢谢你。」
  松了一口气的达尔关心地问道,理娜则是因为紧张而变得面红耳赤,并抬起头向他道谢。但是达尔似乎并不太在意理娜的反应,而只是随意地应了个声后,便转头望向呆站在一旁的佛鲁赛尔,并且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碰上这种危急时候,你反而会吓到动弹不得啊?」
  「我、我才不是吓得动弹不得,只、只是你的动作稍微比我快了一些而已。」
  佛鲁赛尔忿忿不平地反驳着,但他毫无反应的事实的确摆在眼前。
  「想不到你竟然也会一起冲上前帮忙,我觉得很意外呢。」
  莎拉一边扶着理娜站起身,一边看着达尔如此说道。
  「是吗?」
  「因为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帕卢维小姐。」
  莎拉压低音量说道。此时帕卢维正在听爬上楼梯的尤司卡向自己陈述谢罪的话语,因此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动静。
  「也是啦,不过再怎么说她也是公主的姊姊啊。」
  「谢谢你们两位。」
  理娜再次向达尔及莎拉道谢,然后朝帕卢维的方向走去。原本正要对尤司卡开口说些什么的帕卢维,也因为察觉到理娜走近,于是便面露不悦的神色转过头来。
  「什么事?」
  「姊姊,谢谢您刚才救了我。」
  帕卢维顿时语塞而不知如何回应。
  「你的头……」
  「咦?」
  「你头上的伤口会痛吗?」
  理娜的太阳穴附近因手斧的风压而受了伤。金色的发丝和白皙的肌肤,都沾上了些微的鲜血。
  「请您不用担心,这只是一点小伤而已,马上就会痊愈的。」
  「是吗?既然如此,你就暂时退到旁边去吧,我有话要和尤司卡说。」
  帕卢维用毫不掩饰的冷淡态度抛出回应,理娜的表情则微微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呃,姊姊,您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我知道啦,只会稍微骂他几句而已。」
  帕卢维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地轻叹了口气。
  等到看见理娜走回达尔和莎拉的身旁时,帕卢维才偷偷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我救了那个孩子吗……
  光是想到这件事,难以隐藏的率直喜悦就立刻在胸口涌现。
  过去曾让自己倍感懊悔的事,如今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当然,这只是帕卢维自己的错。即使方才自己主动地伸出了手,也不代表过去的自己曾经做过相同的事。
  即使心里对这一切早有认知,此刻的帕卢维仍想让自己沉浸在那些微的喜悦之中。
  
  
  理娜等人在两天后捡到了一艘比克拉德的军船。
  在那之后,理娜拜托蒂法妮帮忙回收被冲到海蚀洞里不同位置的小艇,而不加思索便接下理娜请求的蒂法妮在完成工作后,立刻用一副精疲力尽似的表情如此抱怨着:
  「我下次绝对不要在满是尸体的水里游泳了。」
  达尔等四个男人暂时让理娜等人在附近等待,前往海蚀洞的入口解决放松戒心的海贼船。
  众人趁着海贼熟睡时发动攻击,并且刻意让海贼看见艾维克的首级。但最后使对方彻底降服的原因,则是佛鲁赛尔的这句话。
  「只要你们愿意遵从比克拉德的法令,我就让你们拥有船员的身份,并且纳入我的麾下工作。」
  于是,所有的海贼全都乖乖地投降了。
  理娜有些忧心地上前询问佛鲁赛尔,但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只要让海贼彻底消失,平稳的海域就能让贸易更加兴盛。我认为有先见之明的话,即使送一艘船让他们搭乘也不失为一笔划算的突易,而且也可以藉此来让海贼的组织分裂。」
  真是毫不留情。
  
  
  当准备离开岛上时,众人也准备和蒂法妮在此道别。
  据说她接下来将要从这里前往同伴们所在的聚落,而该聚落的所在地和王都似乎是位于不同的方向。
  「虽然只和你相处了一、两天,但我过得很快乐喔!」
  「我虽然没办法用『快乐』两个字来形容我的心情,但我确实非常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莎拉和蒂法妮坐在岩石上,两人握着手相互道别。
  「莎拉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呢。」
  蒂法妮眯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笑着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被附身的对象表示感谢喔!」
  「我只是照着自己平时的做法去做而已。」
  莎拉的情绪毫无起伏地答着,但她的脸上确实泛着淡淡的微笑。
  「而且,你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还有,我对于只凭意识来沟通这件事也很感兴趣。」
  「这样呀。那么,我就送给你两个建议当成回礼吧!」
  「我洗耳恭听。」
  「第一点,泳衣太紧的话是不应该忍耐的。」
  莎拉顿时表情认真而僵硬地竖耳聆听。
  「莎拉的胸部很大,形状也很美,拥有这种身材的女性在尼布尔之中也很难找到。下次如果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我会为你量身设计一套更适合你的泳衣。」
  「喔……如果有机会的话就麻烦你了。」
  莎拉难得地显得有些慌乱。接着,她像是试图改变话题似地要蒂法妮说出另一个建议。
  「如果你有喜欢的男人的话,最好把自己的想法确实地传达给对方比较好。不过所谓的喜欢到底是到什么程度,其实也很难说个清楚就是了。」
  听完蒂法妮的话,莎拉的脸上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并没有方才那般狼狈。
  「不,没关系,这件事就先算了吧——」
  莎拉不疾不徐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的身边有更重要的人在。」
  之后,蒂法妮也分别向理娜还有达尔做了道别。
  「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忙。只是莎拉的事让我的心情有点复杂就是了……」
  「不,你不需要客气,我才要谢谢你帮我送走了罗西卡尔。我一直都无法为那位老爷爷做些什么,心里老是觉得过意不去。」
  「……老爷爷?」
  达尔的表情有些扭曲。
  「牠的确是老爷爷呀,从外表看就知道了吧?」
  「呃,这么说也是啦……」
  达尔僵着脸拨了拨浏海。虽然知道对方是只年迈的龙,但「老爷爷」这种亲昵的称呼听在耳里仍然令达尔感到有些不适应。
  「啊,对了,让我看看达尔的龙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在你从虚空回到这里时看到了一下子而已呀。而且那时候状况又很混乱,我还被叫去在被尸体污染的脏水里找船呢。」
  「只是让她看看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看着蒂法妮不断抱怨着自己遭受的不平待遇,心生同情的理娜也不禁帮忙说情。
  「就算是好奇心使然,蒂法妮的好奇心和其他人的应该不能相提并论吧。」
  达尔同样语带不满地说着,但他仍迅速地取下缠绕在左手臂上的布,并且将银色的手臂放到蒂法妮的眼前。由于护手在协助罗西卡尔时被撞坏了,因此等回到王都巴顿之后,得再重新调度另一个护手来用才行。
  值得庆幸的是,不晓得是否因为达尔帮助了同族的关系,此刻的魔银并没有任何侵蚀着手臂的迹象。至今为止,只要达尔有求于龙,手臂就必须付出遭到侵蚀的代价才行。
  蒂法妮发出感动的惊呼声,并且专心地注视着达尔的左臂。接着,她先像是感触良多似地抱住了手臂,一会儿又将手臂夹在那对丰满的胸部之间,最后甚至开始用脸颊摩擦起来。
  「……放开我!」
  「再一下,再一下子就好嘛!这孩子好可爱喔,我从牠的灵魂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十分坚定的意志呢!」
  「坚定的意志?」
  「是种和你很像的感觉。绝不阿谀谄媚,不仰赖他人,更不会对人低声下气。」
  「这家伙才没有你说得那么完美,牠只不过是只成天贪求着金属的寄生虫而已。还有,你应该摸够了吧。」
  「对、对呀,应该可以了吧,蒂法妮。」
  因过于专心地注视眼前的状况而出神的理娜,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用有些客气的动作试图将蒂法妮从达尔身上拉开。
  「啊,理娜,下次我也帮你做一套比较合身的泳衣吧?而且是那种可以虏获男人心的大胆款式喔」
  「那种衣服穿在她身上不会好看的啦!」
  达尔抢先一步做出了回应。理娜则是气呼呼地从他身后轻轻地推了一把。
  「啊,喂……」
  达尔急忙双膝出力,打算稳住脚步,但仍抱着他左臂的蒂法妮就这么顺势往后一拖——结果达尔就整个人直接摔进了水里。在巨响中高高溅起的水花里所弹射出的飞沫,也喷到了理娜的身上。
  达尔缓缓从水中探出头来——他濡湿的头发整头黏附在脸上,发尾还不断滴着水滴。理娜则是将脸撇向另一边,同时一边将手伸向达尔。
  「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就算长得不性感也不会死啊!」
  达尔的表情像是闹着别扭的小孩般,他继续说着:
  「还有,我觉得那样比较像你,不过……或许只有我会这么想就是了。」
  达尔的话令始终不愿正视他的理娜暗自地在心中反刍着。
  接着,理娜又再稍微将身体往前移,并且出力抓住了达尔的手。看来方才的说法似乎勉强及格了。
  
  
  众人将海贼船船帆上的骷髅涂掉,并将船只交由「扭转劣势创下功绩」的王子统筹指挥。
  就在海风吹拂着船帆,船只乘风破浪地朝着王都巴顿返航之时,他们在途中碰上了比克拉德的军船,理娜等人也终于获得了最完善的保护。
  
  
  「……也就是说,我要记录成幽灵船和海贼全都是佛鲁赛尔殿下凭一己之力打倒的?」
  在比克拉德军船的船长室里,琉诺、理娜、帕卢维和佛鲁赛尔正齐聚一堂。
  在那之后,琉诺也同样平安无事。当帆船一分为二时,她被抛出了船外,并且在海浪间漂流。当时正好是罗西卡尔的船驶离,且比克拉德的军船赶来救援的时间点,因此她也获得了军船的救助。
  琉诺翻开航海日志,并且迅速地运笔写下纪录,但仍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理娜等人。
  「其实让幽灵船得以消失的是理娜,而斩杀了海贼头目的则是我的部下——」
  帕卢维双手环抱在胸前,盛气凌人地坐在椅子上说明着。
  「——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们想要如此记录,我们也不会有意见。」
  「条件是什么?」
  「将技术员和专家派遣到我国来,包括绘制海图在内,我要他们将驾船技术教给我国的技术员,并且将各种技术知识整理成文件。只要贵国同意的话,我会优先要求比克拉德派琉诺你到我国进行指导。」
  「非常感谢您的厚爱。」
  琉诺面露苦笑地看了看一旁的佛鲁赛尔。
  「一旦事实公诸于世时,您打算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我和理娜确实搭上了比克拉德的船,后来遭到了海贼和幽灵船的袭击,最后搭乘的船也被击沉,这一切都是可供考察的事实啊。」
  琉诺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由于事关重大,身为区区一介船副的我无法做出判断,我得先去向国王陛下报告才行。」
  「一切就拜托你了。」
  佛鲁赛尔露出一张严肃而紧绷的表情向琉诺低下了头。这一、两天以来,他那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始终紊乱不堪。琉诺同样神色紧张地回看着眼前的王子,而佛鲁赛尔则是打死不退似地继续说着:
  「比起我,你所说的话在父王面前应该更有分量才对。至于我的名誉……虽然我不至于会选择舍弃,但我也不希望沽名钓誉到千夫所指。这次你只要帮我告诉父王『那些降服的海贼绝不会造成我国困扰』就可以了。」
  「哎呀——」理娜忍不住发出倍感意外的惊叹声。
  「——恕我失礼,只是您刚才的发言还真是相当客气呢!」
  「那是当然的。只要是和你们姊妹俩扯上关系的事,我就会害怕到无法随便做决定啊!」
  
  
  和莎拉一起回到先前分配的房间后,理娜总算能稍微喘一口气。
  距离回到王都巴顿似乎还要花上十天左右。由于这段时间正好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因此理娜正在考虑从明天起要在这艘军船上观摩海图的绘制过程。
  ——反正刚才我也没提什么特别的要求,这点小事对方应该会同意吧。
  在固定的桌面上放着一张偌大的白纸,是理娜请琉诺为自己准备的工具。
  另外上头并放着颜色各异的铅块。理娜则是愉快地思考着何种景物要用什么颜色。
  当决定好颜色的同时,构圆也会自然地浮现脑海之中。
  ——首先是黑色。
  理娜在纸面左端画上比克拉德王国的一部分。包括王都巴顿的港口,以及从那里所能看见的海岬——亦即从大陆朝海面突出的陆地。另外还有两艘威风凛凛地停泊在港口,正准备出航的单层甲板帆船。
  理娜决定在此更换顔色。她选择了白色、红色和绿色。
  首先以白色描绘出一艘帆船,并且用红色在船帆上画出琉诺的脸。接着则是双手抱胸地站立的姊姊。她的身上穿着绿色的礼服,并且展现着盛气凌人的态度。多亏了姊姊,船才能够顺利地出航。
  站在她身旁的则是独臂剑士尤司卡。虽然也可以将尤司卡画在其他地方,但想来想去,陪在姊姊身旁似乎还是最适合他的位置。
  ——碧蓝色。
  理娜选择了比蓝色还要更淡的淡蓝色铅块。虽然不易在细部位置使用,但倒是颇适合用来在纸面上创造大海。理娜迅速且大胆地动作着,铅块也跟着绕过大部分的纸面。
  ——红色!
  她加入了箭头,每一天都各有一个箭头。离开港口的船只可以用箭头来证明所航行过的路程,在箭头的下方则缩小前进的距离。接着,海的深度也得在两处分别注记。如果纸面大小许可的话,理娜其实很希望能够画得更详细一些,但就这张海图的范围考量,她只好选择作罢。
  理娜标了十个箭头后,在第十天画上四艘海贼船。基本上海贼船的船身以红色绘制,只有船帆上的骷髅采用留白的技法来加以呈现。接着,她依然使用白色铅块继续绘制。
  在纸上漂流的,是一艘颜色惨白、并且比任何一艘船都要来得更大的船。这正是罗西卡尔用自己的骨肉打造出来的幽灵船,而且是一艘足以毁灭所有船只的恐怖存在。接着是莎拉和呈现烟状的蒂法妮。理娜一瞬间闪过要让莎拉露出开朗笑容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没有付诸实行。
  另外,理娜也让塔鲁布在这里登场。他是在黑夜的冰冷大海中,始终不离不弃地背着自己的勇敢骑士。虽然实在搞不清楚最近的他和达尔相处得究竟算是融洽还是针锋相对,但理娜觉得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友谊关系。
  再次换成红色。另外也画上了一条箭头。其长度比其他箭头还要长上三倍。
  把从降服的海贼们那里听来的情报加以整理后,理娜得知一般的船需航行三天的距离,幽灵船却似乎不用半天就能轻松完成航行。
  最后终于来到了罗西卡尔之岛。在这里虽然只待了短短的一天,但却发生了不少事情。沙滩,森林,还有高耸的岩山。无法绕岛一周虽然有些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理娜在沿岸处画上一艘白色的小船,佛鲁赛尔则是顶着一副得意的表情站在船的旁边。虽然从姊姊那里听到的说法,他只是顺水推舟地帮了点小忙而已。但理娜很清楚,多亏了这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王子相助,小船才能完工,并且顺利地驾驭船帆。
  虽然要对他产生好感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但自己在王宫里以及在帆船上曾对他所抱持的负面印象,此时几乎都已不复记忆了。
  当时众人乘着小船绕行岛屿,并且在岩壁下方发现了一处洞窟。理娜在这里画上一艘海贼船,并且有黑发、红色眼瞳及浅黑肤色的艾维克站在船上。他的手上则扛着随身携带的大刀。
  白龙罗西卡尔就位于岛屿的中心处。牠是一只已忘了自己当初为何遭到封印,已经在世上度过漫长岁月的年迈龙族。自己和这只龙以及达尔一同前往了虚空——并且在那里窥见了位于天空另一端的世界。甚至还从远比飞鸟更高的位置眺望了目前所在的陆地。
  最后,在龙的身旁,理娜画上了拿着镜片的自己和达尔。
  「——好了!」
  大功告成。有种比平时还要疲累的感觉。
  「海图……要画的东西还真不是普通的多呢!」
  理娜沉浸在充实的疲倦感之中,并且心满意足地呢喃着。
  为了让炙热的脑袋清醒些,打算吹点夜风的理娜在莎拉的陪伴下来到了甲板。
  此刻已是夜晚,距离太阳下山也已过了好一段时间。但是甲板上却出乎意外地明亮。
  原来是皎洁的明月正高挂在天际的缘故。
  理娜将自己的期望告诉碰巧经过的的船员,对方便领着两人前往船首楼。
  「从船桅上眺望的夜景才是最棒的——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实在不能带着公主到那么高的地方。」
  据船员表示,从船首楼眺望的景致同样十分美丽,另外此处的通风也相当良好。
  理娜向船员道过谢,然后登上船首楼,想不到已有人早一步来到了这里。
  「理娜……?」
  「帕卢维姊姊。」
  帕卢维正缩着身体坐在地板上,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月亮。此刻她的表情丝毫不见平时的威严和咄咄逼人的态度。
  「怎么了?」
  「我想来吹吹夜风……」
  「是吗?既然如此,你就坐在我的旁边吧。」
  正当理娜犹豫着该如何是好时,身后的莎拉忽然轻轻地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于是理娜便照着帕卢维的话,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发生了许多事情呢……」
  「是呀……」
  对话无法延续下去。理娜心中焦虑的心情也随之愈加膨胀。
  「——什么话都不说……像这样静静地看着月亮,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呢。」
  帕卢维忽然喃喃自语地如此说道。
  「——是的。」
  理娜一边抬头望着月亮,一边肯定地点头回应。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伴着时间流逝。就在这时候,帕卢维的头忽然靠在了理娜的肩膀上。
  她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而且还开始呼噜呼噜地发出安静的呼声。
  「我将她送回房间里吧?」
  为了避免吵醒帕卢维,莎拉刻意压低音量问道。理娜则稍作思考后婉拒了她的好意。
  「不,没关系,麻烦你去帮我借毛毯来就行了,就拿我们几个的份吧。今天的风还算满温暖的,我想就算在这里睡觉应该也没关系吧。」
  「……琉诺小姐会生气的喔?」
  「那就之后再看着办吧。」
  理娜露出淘气的笑脸拜托着莎拉,而莎拉当然也不好拒绝。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走下船首楼,并且开始确认四下是否有可疑的人影。
  ——那是……
  她果然发现了人影,但对方却是达尔和尤司卡两人。莎拉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并且放心地沿着甲板小跑步而去。要不是塔鲁布晕船的老毛病又发作,此刻他必定也会不甘寂寞地待在那里才对。
  过了不到四分之一刻的时间,抱着三条毛毯回到船首楼的莎拉,所看见的竟是依偎而眠的两位公主。
  莎拉的脸上再次泛起微笑,并且依序为帕卢维和理娜盖上毛毯。接着,她也忍不住想稍微分享眼前柔和的气氛,于是便主动地依偎在理娜身旁,并且将毛毯盖在自己身上。
  不一会儿,甜美的鼾声便变成了来自三人的合奏。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终  蓝色的归宿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打倒了海贼头目艾维克,并且让幽灵船消失的显着功绩着实史无前例,但也由于他的失态,使得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的关系交恶,因此也只能功过相抵。事实上,如果没有理娜和帕卢维帮忙说情,佛鲁赛尔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亚鲁迪乌斯王而言,并不全然只带来负面的影响。
  首先,原本令他终日苦恼的海贼和幽灵船问题已双双获得解决,而这份功绩还可由自己的儿子独揽。虽然佛鲁赛尔功绩显赫一事必会造成王位继承上的问题,而对于建立起如此功绩的第三王子,身为国王的亚鲁迪乌斯也必须赐予应有的权力,如此一来宫廷内斗必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能明确地判定是好是坏,但勉为其难地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据说亚鲁迪乌斯后来曾如此表示。
  
  
  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理娜等人决定先返回王都。
  正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返回王都的路上。
  目前,众人正在距离王都还剩不到一天路程、一处位于街道分界点的山丘上休息。
  理娜和达尔两人正在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我走了。」
  达尔站在往北的街道口上,用有些冷漠的语气向理娜道别。在离开比克拉德之时,他已换上了新调度来的漆黑铠甲,背上则背着长剑和背囊。
  「……你真的要走吗?」
  理娜毫不隐藏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寂寞感,抬头望着眼前的达尔。
  黑发的佣兵表示,自己的工作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待在王都吗?王都有很多机构可以调查你身上的龙,而且我也会帮忙的。当然莎拉也会……」
  「公主——」
  达尔打断了滔滔不绝似地说着话的理娜,并且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护卫的身份和你在一起。但是到了王都之后,你应该不再需要护卫了吧。」
  「你不一定非得当我的护卫呀……」
  说到这里,理娜便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达尔的背囊啪沙地掉落地面的声音。
  达尔紧紧地将理娜拥入怀中。他的右臂既温暖又充满力量,而套覆着左臂的护手,其冷硬触感也从背脊传向了全身。
  瞬间,惊讶和紧张令理娜的心狂跳不已。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数至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稍微恢复了冷静。这次则换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覆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理娜也伸出双手,并绕过达尔的身后回抱住他。
  「——接下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去北方的沙漠,再一次到当时遇见魔银的地方去。当时的我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再走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吧。」
  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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