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系】龙妈妈

桃符

龙妈妈


1 某少年的心情
放学后，裕太趴在教室窗台上目送莱拉穿过操场离开学校。
灿烂的五月阳光照耀着她的背影——小个子，穿着普普通通的牛仔裤和短袖衬衣。书包上挂着闪亮的珠串挂饰。发夹是闪亮的粉蓝色，帆布鞋上也缀满闪亮亮的水钻。莱拉是个闪亮的女孩，就像晚间的萤火虫或是晴朗天气里的窗玻璃，至少裕太是这么认为的。在少年裕太看来，莱拉有着不同寻常的气质，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手指，她书包上挂着的玻璃珠子，手机上挂着的透明Hello Kitty，乃至于衣服和鞋子上的亮片全都因为这股不同寻常的气质而闪闪发亮。
或者，可以把所有这些想法换成一句更简单的话：裕太喜欢莱拉。入学一年多以来他一直暗暗地喜欢莱拉，却不知如何表达才好。
裕太叹了口气，拎起书包。
“兄弟啊，你在叹什么气？”小蜩突然从背后勾住他的脖子。
“没事，走，回家。”裕太推开这位嬉皮笑脸的兄弟。
小蜩凑近窗口一看，“嘿嘿，你就直接跟她说呗。”
“没想好。”
“有什么好想的，”小蜩再次勾住他的脖子，两人一起下楼。“那儿，看见那个梧桐树没？趁它叶子翠绿的时候把莱拉叫过去表白，肯定成功。”
“为什么是那棵树？”
“嘿，不懂了吧。我们年级的女生一直认为趁树叶翠绿的时候在那棵梧桐树底下被告白最浪漫。”
裕太不自觉地仔细看了看那棵树。很大，很老，树冠极宽，所谓亭亭如盖大概就是说这种情形。不过告白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裕太就知道自己在说废话。小蜩广受全年级所有女性欢迎，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小蜩也懒得理会这个蠢问题。自顾自地说：“现在季节正好，赶快去向莱拉表白吧。不然就被人抢先了。知道么，前天三年级的高泽把她叫到教学楼后面，结果被她打了一顿。”
“高泽被揍了？”裕太内心一阵幸灾乐祸——就在一个月前，他在走廊上莫名被高泽狠狠一推，头撞在墙上，至今还有些记恨。“莱拉怎么打得过他？”
“据说是从地上捡起一根破扫帚对准高泽一顿打。这几天高泽不是没来学校吗，就是被莱拉打住院了。这下莱拉人气飙升哦。话说回来，裕太啊，拿扫帚把人打到住院的女生到底哪里吸引人呢？”
“当然是勇气过人啊，一般女孩子要是被高泽叫走早就吓哭了吧。”裕太发自内心地赞美。要知道高泽是本校出名的问题学生，隔三差五逃课打架，甚至连警察都到学校来找他问过话。校方数次想开除他，但是总未成功。而莱拉竟然狠狠地揍了他一顿。那个戴着亮晶晶粉蓝色头花的小莱拉！
一时间少年裕太的眼前只有越来越闪亮耀眼的莱拉，而小蜩脸上鄙视的表情则像今天的夕阳一样，远在地平线之外。

2.莱拉
莱拉一个人走出校门，穿过马路在站台上等公交车。下午五点正值高峰期，人群无比拥挤。莱拉紧紧抱着书包，勉强忍耐着嗡嗡嗡嗡的噪音和奇奇怪怪的臭味。
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呢。难道是被小偷盯上了？
莱拉想起最近看过的一篇报道，时说犯罪分子会下意识地挑选看起来最弱势的人下手。也就是俗话说的“自己是个包子就别怪狗跟着”。想到这里，她立即背打直，瞪着眼睛往人群中望去——满脸倦容的上班族尖酸刻薄地评论上司，叽叽喳喳的学生交换着八卦消息，没有同伴的人就埋头看手机。一切正常。根本没人注意她。
莱拉转头看远处的公交车。那道不明的视线又粘上了她的后脑勺。错觉，讨厌的错觉。一定是今天的数学测验太难了，费心劳神才会出现错觉。她从人群中挤出去，果断伸手拦了计程车。
从学校回家虽然路程遥远车费略贵，但就当是犒劳经历了数学测验的自己吧。
计程车把站台和人群远远抛开，车内空调清凉，莱拉心情大好。

三十分钟后，车子在近郊某风景区后门停下。
莱拉沿着石板铺成的小路往山上走。在同学们看来，莱拉的妈妈属于“想法奇怪的有钱人”。她不肯住在繁华闹市区，也不肯住环境优雅的高档社区，偏要在僻静的小山丘上建一座独栋别墅。屋顶修得又高又尖，顶上还有避雷针。围墙也又高又厚，墙头上还架着尖尖的铁栏杆。
曾有同学问：“这样感觉很像坐牢吧？” 莱拉为此郁闷了很久。
当然，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话不必当真。莱拉家的别墅其实相当漂亮，线条修长坚硬，如同一座小小城堡。
推开装饰着喷火龙花样的铁门，穿过绿树成荫的前庭花园，莱拉敲门喊：“妈妈，我回来了！”
暗棕色的木门咯吱一声打开。莱拉的妈妈是个高个子神情严肃的女人，行动敏捷，举止中透出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气质。今天她把一头卷曲的黑发用漂亮的蜻蜓状发夹别起来，淡绿的围裙上用亮片贴出长颈鹿图案，就连拖鞋都在夕阳下折射出红黄蓝绿的光芒。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但是今天妈妈的心情不好，莱拉感觉得到，但是猜不出原因，所以低着头紧张兮兮地换鞋进屋。
客厅的装饰是一片纯正的金色。配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花岗石地板和巨大的枝形吊灯，整个客厅如同《一千零一夜》中的宫殿一样金碧辉煌。
“洗手吃饭！”——语气果然不那么亲切。莱拉赶紧洗了手坐在饭厅的桌边。
华丽的暗金色墙纸、镶嵌螺钿的鎏金桌椅，晶莹透亮的玻璃器皿，银光闪耀得好像凶器的勺子……显然别墅的女主人将自己的审美坚定地贯彻到了房间的每一寸角落。
妈妈在桌边坐下，拿起锃亮的银筷子。“今天周老师打电话来了。”
莱拉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上课看漫画被发现了？周大妈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她叫我提醒你，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
虽然不解，但还是暗地里松了口气，不是看漫画也不是数学考砸了，谢天谢地。
“周老师说，”妈妈拿着筷子却没打算吃饭。“要懂得主动避开危险事物，不可以自己跳进危险里头去了之后采取极端行动。”
“那我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对犯罪分子进行说服教育？”
“你这孩子真是不会理解别人说的话！周老师是说你太过分了好吗？”妈妈生气地瞪了莱拉一眼。“幸好这次老师们都偏向你，说是高泽自己撞坏了鼻子。你这死丫头，有必要把人打到鼻梁骨折吗？！”在金黄色的餐厅吊灯光芒中，莱拉妈妈那双淡棕色的眼睛似乎也变成了金黄色，好像纯净的琥珀。
莱拉马上做出乖孩子的模样。“唉，妈妈，你自己说过，对于敌人一定要打到他们彻底失去战斗力……”
“教你呢！还敢胡扯！”
大概是什么东西烧糊了吗？空气中隐约有股烟味。
“不是胡说嘛，”莱拉小声分辨。“那人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不良少年，不能让他怕我的话以后会很麻烦……”
“不要强词夺理！你一开始别理他不就好了？！别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一定是什么东西烧糊了吧，烟味越来越浓了。
“你就是个会飞的惹是生非好吗……”莱拉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妈妈越来越生气了。
“我说我不理麻烦麻烦会来理我啊，今天回家的时候有人跟着我呢！”
“谁？！”
“没看见，反正有人一直盯着我。”莱拉忿忿地把一大块肉塞进嘴里。
妈妈不再教训她，只是心事重重地皱起眉头。
饭厅的暗金色墙纸是一片精美的星相图。每一颗星星都是小小的宝石，不同颜色的宝石构成了庞大而陌生的星空。在群星的间隙里是银线勾出的各种符号和线条，看上去神秘又美丽。
这幅墙纸是莱拉妈妈亲自设计的，也是她最喜爱的装饰之一。每每遇到难题她就会一边专心凝视这幅星相图一边思考。
“今天几号？”
“11号，5月11号。”莱拉赶紧回答。
妈妈又对着墙纸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说：“没事。我们的新浴室修好了，吃完饭就可以去泡澡了。”
打人的事情似乎告一段落，莱拉终于放心了。

C市近郊的西山风景区。从正门进入是个以水库为中心的公园，游人稀少非常乏味。公园之外则是一片无人问津的山地。长久以来既没有人想买下这片地开发房地产，也没有人想把公园的范围扩大一些改造成更大的景点。大片山地闲置多年，不能不说是件怪事。
公园以西树林越来越茂密，各种树木混杂地生长一气遮蔽了天空，灌木和杂草交错纠缠，没有留下任何供人行走的空间。
树林深处藏着一个小湖泊。一侧是灰白的沙滩，浅水处长着芦苇和菖蒲，另一侧有瀑布从光秃秃的山崖上倾泻而下，只不过那点微弱的水流难以激起水花。湖里只有些许轻微的波纹， 满月的光辉在深蓝的湖面银白的网，树林深处夜行动物的啼叫为这不为人知的所在增添了神秘危险的气氛。
湖心深处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渐渐地涟漪变成了波浪，其中还夹杂着大颗大颗的气泡。这不起眼的山间小湖仿佛正坐落在火山口上，不仅水底冒出气泡，空气中也隐约有了硫磺味。
但是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浮出水面，它满身坚硬的鳞甲在月光下呈现出深深的藏青色。它的头仿佛披挂甲胄般棱角分明，一对岩羊犄角似的银色大角长在头两侧。月光映在它硕大的眼珠里，呈现出琥珀般金黄的色泽，而大块严丝合缝的鳞片则像宝石般光滑地反射着光芒。它的脊背上长着两排几近黑色的菱形尖刺，越往腹部颜色越浅，咽喉和腹部是和犄角一样的银白色。
它抖了抖身体，来到浅水处趴下，压平了一大片水草。一对巨大的翅膀哗啦一下伸展开来，几乎遮住了小半个湖面。那是一对无比美丽又极为强有力的翅膀，薄而坚韧的深蓝色翼膜沐浴着满月的光辉，仿佛散发出魔法的微光。
不，它本身就是令人敬畏的魔法，否则一头龙怎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呢。
龙悠闲地将翅膀浸在水中，然后说：“莱拉，乖女儿，来帮我擦擦背。”
于是莱拉沿着她的翅膀爬到龙身上，又攀着脊背上的刺来到她头顶。“小心点，别摔了，”龙生怕把她颠到湖里，说话时格外小心。
“我知道。”莱拉把沐浴液倒在龙身上，用一支长柄鬃毛刷仔仔细细帮她清洗。很快这头庞然大物就涂满了泡沫。
“唔……”龙舒服了叹了口气。“还是变回这样舒服。我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把这个湖彻底隐藏起来。现在看来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我们终于有了个像样的浴室。”
“可是我很辛苦喂，妈，你变得这么大，我要刷好久啊。”莱拉一边抱怨一边从龙脖子上的鳞片里抠出一块小石头。“拿去，你的祖母绿。肯定是睡觉的时候卡在脖子里了。”
“谢谢，怪不得我一直觉得硌得难受呢，”龙接过宝石。“切得太小块，一不小心就卡在皮肤里了。”
“好啦，妈妈，请把你大块的翅膀抬起来好吗？”
于是龙侧卧在水里高高抬起翅膀好让莱拉帮她刷翅膀下面。
“乖女儿，洗完澡我们去飞飞哦。”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不想飞？”
“当然想，但是你不要说什么飞飞哦。有点恶心。”
“哼，你们这些小孩啊，总以为自己老得不得了。妈妈我的年龄比你们的星球还古老哪。我见过无数颗恒星燃烧又熄灭。尘埃凝聚成大地，而后又灰飞烟灭。至于你们所歌颂的英雄，我记得九百万个名字，每一个都值得用尽一切笔墨来大书特书。所以啊，你在我眼中就连三岁小孩都算不上。”
莱拉忿忿地把刷子扔进水里。“够了吧，你这个老怪物。”
龙满意地伸伸筋骨，游到另一侧的瀑布下把身上的泡泡冲干净。莱拉在她的头顶上坐好，双手扶住那对银色的犄角。
“走啦！”龙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轻轻一跃飞入夜空。

下方的城市越来越远，最终所有建筑都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灿烂的灯光仿佛大地上燃烧着熊熊大火。龙伸开翅膀缓慢地盘旋。夜风温和地吹过，莱拉伸手就能摸到低矮的云层。星星在深蓝的天空中闪耀。随着他们的飞行轨迹，星星也令人目眩地旋转着，仿佛把过去未来的一切预言都在此刻展示了出来。莱拉躺在龙妈妈的头顶仰望连绵的群星。
她最早的记忆就是棱角分明的巨大头颅，琥珀般金黄透明的眼睛，银色的利爪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星空。
“这个啊，因为你小时候老是哭，所以我只好把摇篮挂在脖子上带你去飞飞了，”——妈妈当时系着围裙一边拖地板一边唠叨。“后来光是飞飞已经不够了，还要看喷火。跟你讲在这个世界里没法喷火你也不听。真是麻烦死了。”
莱拉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龙的声音仿佛在星辰之间回荡。
“妈妈，我要看喷火。”
“死丫头！跟你说了一百次了，我在这个世界里不能喷火！”与此同时几颗火星夹杂着硫磺味的烟雾从她口中喷出来。
莱拉哈哈大笑。
龙大声说：“笨丫头！坐稳！摔下去了我可不管！”
夜空中的星星不停地旋转舞蹈，也许其中有一颗正在预言着被龙抚养的女孩的命运。


3.当班长的秘诀
班会时间教室里乱成一锅粥。聊天、打闹、扔纸团、看小说等等无所不有。莱拉默默地埋头修指甲，作为龙的女儿，她难免也染上一些古怪的癖好，比如热爱一切亮晶晶的东西，就连手指甲也要修得扁圆晶亮才行。
他们的班长小堇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写东西，丝毫不着急。当班长是有秘诀的，这个秘诀只有小堇一个人知道，而她不打算与任何人分享。有些事情只要执行就可以了。
她放下笔，拍拍袖口的粉笔灰，依然是一脸笑眯眯的表情，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大辞典，重重往桌上一拍。
砰——一声巨响，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亲爱的同学们，我们现在不好好讨论校庆节目的话，是没办法打败一班那帮笨蛋的哦，也没办法打败三班那帮卑鄙小人哦。”小堇头一歪，马尾辫一晃，几缕好看的自然卷跳了跳。“你们忘了一班怎么在我们的新年演出上捣乱吗？”
“没有啦！”
“怎么会？！”
“开玩笑啊！”
“班长你那次还哭来着，我们怎么会忘记呢！”
小堇满意地一拍手，又问：“那么三班在运动会上跟我们作对呢？”
“收拾那帮臭小子！”
“灭了他们！”
“还有四班哦，他们每次活动都表现很出色的呀。”
“不怕！”
“又不是没有打败过他们！”
说实话，莱拉觉得这样有点卑鄙。但是哪里卑鄙呢，又不太说得准，总之肯定不是正大光明的做法了。小堇的言行一向给人这种感觉——准确地说是给莱拉这种感觉——不那么坦率，好像总在策划阴谋诡计。所以莱拉一直小心地和小堇保持距离。但是班上其他人，尤其男生，全部都是小堇的忠实拥护者。
大家如此团结，小堇满意了。“非常好，非常好。那我们一定要想个精彩的校庆节目哦，就现在。”她说完拿起粉笔。“我先提议了哟，第一个建议，演唱会！小蜩，你几个不是组织了一支摇滚乐队吗？正好可以在校庆那天开演唱会。”
“好啊，”小蜩马上同意。“如果有小堇这样的美女来客串主唱就完美了。”
“不好啊，”有人反对。“小蜩他们的乐队离四班那群人水准差远了。”
“是吗？”小堇连连点头。“那本美女也帮不了你们咯。”
底下又有人说：“演唱会参与的人太少了，开女仆咖啡店啦。校庆那天不是游园会么，还有家长参加，肯定有人想喝水吃零食啦。”
“但是太奇怪了，在我们学校开女仆咖啡店。一点都不合适。氛围不对啦，氛围不对！”
“干脆文艺一点，排练个舞台剧吧？”
“难道演那个什么吗……那个什么特文艺的……”
“鬼屋！鬼屋！鬼屋！”
“拜托你们想想，参加游园会的家长要给各个班的节目投票，阿姨和大叔们谁会投给鬼屋啦！”
“为什么不会啊！”
“你才是大叔吧？喂，大叔？”
眼看教室里又要失控，小堇拍了拍辞典，“我有个特别好的办法，你们要不要听啊？”
教室里稍微安静了一些。
“演唱会、咖啡店、鬼屋、舞台剧全都可以包括进去。”
大家又安静了一些。
“很简单。我们可以排练一个舞台剧，以咖啡店为背景。主要情节呢，是一支摇滚乐队在巡回演出过程中无意间闯进了一家妖怪经营的咖啡店。好不好呢？”
教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被这大杂烩一样的主意镇住了。
小堇笑眯眯地举起笔记本：“剧本和时间表都已经写好了哦。全班都可以参与，肯定不会和其他班的节目撞车，可以在游园会上占据超大的场地，特别引人注意，而且最重要的是一点都不麻烦可以很快排练好哦。”
这一次讲台下终于响起一片欢呼：“小堇干得好！”“不愧是班长！”“赶紧排练起来！”……
莱拉撇撇嘴，她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了要排练这么一个舞台剧，所以兜了好大的圈子让大家一致同意自己的计划。狡猾的人类——妈妈经常这么说——虽然我讨厌狡猾的人类，但是莱拉，我还是希望你学习一下狡猾的艺术呢，毕竟你要一直生活在人类中。小堇的妈妈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吗？莱拉望着讲台上笑容甜美的小堇。
看样子在未来的几年内，她还会继续当班长。


4.妈妈的朋友
莱拉的妈妈是一头龙，如假包换的龙。反反复复出现在骑士冒险故事里的龙，长翅膀会喷火的龙。只不过她在这个世界上很难喷出火来。
每天莱拉上学去了之后，龙妈妈会系上缀着水晶小珠子的围裙，仔仔细细把房间打扫一遍，然后到阁楼的工作间开始工作。没错，龙也是有工作的，而且是一份非常光鲜体面的工作——珠宝鉴定师。凭着万亿年的经验以及龙类对宝石的天然热爱，莱阿努能够轻松胜任这份工作。事实上她早就以“高超的鉴定技巧”和“对宝石的高雅品位”而声名远播了。
莱阿努打开一直黑色的天鹅绒盒子，手指拈起盒中的小卡片，眯起眼睛瞄了一眼上面的花体拉丁文，然后丢到一边。卡片下面是一块丝绸包裹的蓝宝石。莱阿努把它捏在手中掂了掂分量，以人类的标准来说算是很大块了。
然后她把宝石拿到窗口对着阳光仔细观察。淡蓝的晶体内部仿佛包含着水滴一样轻轻颤动，这是光线的魔法，几条难以察觉的裂痕造成了些许微小的阴影，如同清澈的水滴中浮游生物在游动。她慢慢转动宝石，龙的眼球中迥异于人类的视觉让她看到了奇异的紫绿色光芒闪烁着，而后过渡到非常鲜亮的黄绿色。精心切割的狭长六面体切面折射出刺眼的亮粉色，像一颗小小的恒星那样照进她眼中。阳光极其迟缓地移动，宝石中的光芒也慢慢变化，这就像是宝石的心跳，它在宝石的中心生动变化，展示出蕴藏在无机质中的鲜活灵魂。
“真是活生生的啊，”莱阿努说着把宝石放进嘴里。一股奇异的甜味弥漫开，让她想起在大西洲沉没之前那灿烂的阳光，和阳光下生长的蜜桃。黄金般的果皮，蜂蜜般的果肉，还有美好得像梦境一样的香甜果汁。
“哦，你也在那片果园里生活过呢。这么说我们是旧日的朋友，多么令人怀念啊。”她想起自己的翅膀掠过那些高耸如云的尖塔，脚爪曾在那潮湿略带盐味的土壤里行走。她看到过那里的人们建起巨大的海神雕像，也见到灾难发生时颤抖着沉入大海的陆地。如果说一颗星星也会做梦的话，大西洲就是地球做过的一个梦了。
她又把宝石用丝绸裹好放回盒子里，然后拿起印着姓名首字母和工作室名的厚实纸张写鉴定书。拉丁文对龙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他们的脑子里记录着万亿年的智慧，充满了人类无法想象的魔法。
接着她又把一小袋钻石倒在白纸上。莱阿努喜欢钻石，钻石对她来说就像亮晶晶的冰糖一样可爱。她也喜欢石榴石，这种鲜红的小石块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拥有饱满多汁的口感。她尤其喜欢翡翠，这种宝石特别适合在夏天品尝，润泽的绿色矿物质能够滋润龙的眼睛，清凉的味道则对喷火的嗓子大有好处。
工作完成之后，莱阿努会去地下室放松一下。

莱拉家的地下室极为宽敞，足以让众多地铁站相形见绌。就算莱阿努变回龙形，如此宽大的空间也足以让她低空飞行两圈。
地下室装饰很少，四壁和天花板整整齐齐砌着石条，柔和的光线从这些石条中透出来，把整个地下室照得如同白昼。地上则堆积了厚厚一层金银珠宝，价值不可估量。如果哪天莱阿努用它们买下了地球，说不定剩下的金子还能顺便把月球也买了。
地下室唯一的装饰是墙上的一面黑曜石大镜子。镜子由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四周刻着飞龙浮雕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符咒，中心纯粹的黑色平面清晰地映出莱阿努的身影：银蓝两色的鳞片，琥珀色的眼睛。银色的犄角和前爪上戴着深蓝的金属饰品，脖子上戴着一幅银丝编织的宽项链，无数蓝宝石巧妙地固定在银丝的各个联结处，项链正中是一块巨大的黄玉髓，和她眼睛的颜色十分相称。她头上戴着一顶两重的冠冕，银白的底座上镶嵌着红蓝绿紫四色的小块宝石。冠冕顶端是一块非常古老的琥珀，它金黄闪亮如同一颗小小的太阳，在琥珀的中心包裹着一团奇异的白色物质，烟雾般地不断翻腾，如同孕育着一个全新的宇宙--或许的确是一个宇宙，毕竟这是龙的饰品。
莱阿努打扮得如此豪华，即使按龙的标准也是盛妆了。她舒舒服服地趴在自己的金银财宝上--唔，这么舒适的床垫，辛苦点从别的世界搬来也是值得的--她整理了一下项链和头冠，用爪子尖碰了碰黑曜石镜面。原本深黑的石头渐渐亮起来，而且越来越亮，最终镜子里一片柔和的光芒。
“好久不见啊，莱昂丽摩努斯。”镜子里一头艳丽的红色母龙向她问好，莱阿努那拗口的全名被她念得轻快动人。哪怕以人类的标准，这头母龙也算是个美人儿，她全身的鳞片是深浅有致的桃红色，眼睛则是浓郁的玫瑰红，眼角微微下垂，流露出别样的风情。她也知道自己的眼睛特别美丽，所以特意将睫毛染成金色，又在眼睑上贴着漂亮的金箔。她没有戴头冠，却在身上披着一件金线织成的宽大镂空披肩，以一串串紫水晶代替流苏。这样衬托出她全身的鳞片越发灿烂夺目。
“你好啊，阿克朱娅，好久不见你越发漂亮了。”
“莱昂丽摩努斯，你那个人类小姑娘还好吗？”
“好得很，已经能打败比她体型大一倍的敌人了。”
“哦哈哈哈，真厉害，将来一定是位优秀的女性。”
莱阿努摇摇头，她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多年，已经知道不少人类的游戏规则，能打败体型更大的敌人可不是成为优秀女性的标准。“阿克朱娅，你现在过得好吗？”
“好极了。我现在成了撒桑王国现世的神。非常好玩哦。你该来看看他们为我修的神庙——现在来不了的话，过上两三千年再来也行。这神庙可牢固了，就算在里面举办一场求偶决斗也不会倒塌。”阿克朱娅边说边用爪子整理了一下翅膀上的披肩，她的爪子上戴着七八个金镯子，一动就叮当作响。
“你总之这么魅力十足，”莱昂丽摩努斯对参观朋友的神庙并不热衷。她一向不喜欢给人家当神——虽然龙确实值得人们顶礼膜拜，但莱昂丽摩努斯天生具有谦虚的美德——当神太麻烦了，非常辛苦，而且还常常引起战争这样悲惨的后果。可是阿克朱娅却一直热衷于这种事。她那喜好麻烦的性格倒也适合给人家当大神。不过说句公道话，只要她心情好还是干得很不错的。
阿克朱娅摇摇头。“我还是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记得吗？在罗亚曼的时候，你住在雪山上我住在沙漠里，我们联手统治着那个世界长达三千年。还有我们俩挑起的那次求偶决斗，我敢保证在今后十万年内都不会有那么盛大的决斗了。”
“那倒是能减少很多伤亡，”莱昂丽摩努斯苦笑。
阿克朱娅不以为然地眨眨眼睛。她喜欢受人爱慕、被人崇拜，而她本人也确实具有这样的魅力。“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个笨蛋骑士死了吗？就是满世界追着要杀掉你的那个？”
“其实我就想问你这件事。罗兰骑士突然从星图上消失了踪迹。我找不到他了。”
“啊，说明他真的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要叫国王去放一场盛大的烟火以示庆祝！”
“他没这么容易死掉呢。再过几天会有地球上最完美的一次星相——难得的魔法充足的日子，到时候将会有很短暂的时间，我们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使用魔法。事实上最近几天已经有一些魔法的迹象了。我担心罗兰骑士会趁此机会追到这里来。”莱昂丽摩努斯忧心忡忡地说。“昨天莱拉说放学的时候有人盯着她，我怀疑是罗兰骑士。”
镜子另一边阿克朱娅也忧虑起来。“你知道么，”她说。“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我所厌恶的。其一是火山，它们把地层里那些尚未发掘的美好矿藏全部吞噬了。其二就是伊比泰米亚的圣骑士，他们又笨又死心眼，一旦发下誓愿就总也不会死，比蟑螂还讨厌。”——阿克朱娅讨厌的东西是随心情变化的。就在两个月前，她还说火山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好工匠，把上等的宝石奉献出来之后，次品就再次被投入熔炉中返工重铸了。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火山的时候，莱昂丽摩努斯匆匆站起来。“你提醒我了，亲爱的阿克朱娅！罗兰骑士就算找到莱拉也没关系，他是圣骑士，绝不会伤害一个小女孩。但是莱拉前几天在学校打架来着，说不定是有人想报复她！我得去接她放学！”
“喂喂！你不是说她能打败比自己体型大一倍的敌人吗？！急什么啊，喂！等等……”
可是莱昂丽摩努斯一扑翅膀，从镜中消失了。留下阿克朱娅瞪着眼前空旷的地下室不知说什么才好。已经过了这么久，每每莱昂丽摩努斯提起莱拉时，她始终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不明白莱拉笑起来哪里有闪闪发光（那孩子只是个软绵绵的小爬虫而已）。也不明白莱昂丽摩努斯说的按风俗养女要跟她一样姓“莱”是什么意思（据她所知，莱昂丽摩努斯确实有个无比古老的姓氏，不过那是唯有用龙的语言才能念出来的一个神秘词汇）。
最终她叹了口气，消失在镜子里。黑曜石镜面再次变回纯粹的黑色。


5.骑士精神
舞台剧开始排练一周以来，裕太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他扮演摇滚乐队的经纪人，在乐队住进妖怪旅馆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幽灵女佣杀死了，是全剧终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死掉的人。但是裕太无比喜欢这个角色，因为杀死他的幽灵女佣由莱拉扮演。每天都有那么三四次，莱拉偷偷从背后扑上来，勒住他的脖子说：“你太多管闲事了，经纪人先生。”因此裕太觉得校庆活动真是太美好了。策划了这次舞台剧的小堇简直就是天使。高中生活美好极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堇经常喊：“停！停！裕太，经纪人这时的心情应该是非常害怕的，但是你在高兴什么啊？！又不是罗密欧看到了朱丽叶。注意表情！你很害怕，因为见到了幽灵！重来！”
于是大家重新排练一遍。裕太咬着舌头不让自己显得太开心。咬舌头真疼啊。

晚上七点排练结束，裕太心情愉快地跟着大家离开学校。过了放学时间，学校门口人很少。莱拉亮晶晶的头花和亮晶晶的书包挂饰在前面晃啊晃啊，仿佛把整条街都照亮了。
有几个人还坐在学校门口卖零食的小店外百无聊赖地喝水聊天。看到这一拨学生出来，那三个人立刻迎上来。
大家默默地往两边散去。裕太紧张起来。那是高泽和另外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高泽鼻子上还贴着纱布，来意不言而喻。
“美女，这几天过得开心吗？”高泽拦住莱拉。
莱拉二话不说掏出防狼喷雾剂往高泽脸上喷。
旁边的人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抢过喷雾剂，一抬手，扔得远远的。
“还是一样的厉害啊，”高泽皮笑肉不笑地说。
莱拉扬起头冷静地看着比她高出一头的不良少年，淡定地说：“滚。”
“少跟她废话了，泽哥，直接带走。”
莱拉不躲不闪，依然冷静地盯着高泽一伙人。夕阳的余辉照着她，那些闪亮的装饰品映衬着她坚定的神情，仿佛特写镜头一样占据了裕太的视野。
可惜再坚定也没用，今天她周围连根小树枝也没有。
裕太突然冲上前拉起莱拉就跑。高泽被他狠狠一撞，竟然不知所措地往后一退，让他们跑掉了。
裕太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景物也是一片模糊。身后依稀有人在大喊大叫，但是他唯一能清楚听见的是莱拉书包上，那串玻璃珠子发出哗啦哗啦的撞击声。这是十五岁的少年裕太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勇敢的壮举了。其中所包含的勇气和肾上腺素不亚于电影中驾车冲进燃烧的油库的男主角。整条街，街道远处的摩天大楼，大楼以外蓝紫色的天空全部变成一片色彩斑驳的背景，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个闪亮的女孩，为他们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狂奔。
其实裕太潜意识里知道，他和莱拉肯定跑不远，但是至少等跑到人多的马路上再被高泽他们揪住也好啊，五个小孩扭打起来总会有人来劝阻吧。所以他不敢回头，拉着莱拉拼命跑。
“臭小子，叫你跑！”有人一脚踢上裕太的后背，他摔倒在地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高泽抓住莱拉的胳膊，另外两个人抓住裕太。
裕太反而镇定下来。他看见小堇和几个女同学在远处打电话，小蜩和另外几个人紧盯着他们随时准备跟上来。他们都很勇敢嘛，裕太心里居然有点高兴。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下巴上狠狠挨了一拳，麻木的痛感蔓延到整张脸上。
“走！”高泽头一歪，他们两人被架着往小巷子里走去。
学校周围的老城区建筑十分密集。高档社区和六七十年代的机关家属区混杂在一起，随处可见拥挤杂乱的城中村。石棉瓦做屋顶，塑料布当窗，悬空的木板上堆放着液化气罐。绕过这片破破烂烂的地方，他们来到一块建筑工地上。
高泽掏出一卷胶带，把莱拉的双手缠在工地的起重机柱子上。裕太大声喊：“放开她，你们三个对付一个小姑娘太不要脸了！”
他脸上又挨了一拳。牙齿磕破了腮帮子，嘴里一股血味。
高泽捡起一块木板对莱拉说：“不说废话。你怎么把我鼻子打断，我就怎么回敬你。”说完抡起木板。
“住手！”裕太拼命喊。
“住手？我为什么要住手？她拿棍子打我的时候怎么没人喊住手？哦，对。你喜欢她所以才这么说是吧？那不如这样，你替她挨这一下怎么样？”
裕太看了看莱拉。这种时候居然还是很平静。她望着裕太镇定地摇摇头。不知怎么的，裕太突然又鼓起了勇气——小蜩那几个家伙该来了吧。他正视高泽，“好。”
高泽轻蔑地笑了笑。再次举起木板。
裕太内心突然又意思懊悔。但他决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
嘭……
裕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全身一缩。
不对。什么也没有发生。小蜩他们果然来了吗？
抓着他的那家伙气愤地骂：“你是哪根葱！”
“在下并不是葱，是一位骑士罢了。”
“你有病啊！”
裕太睁开眼睛——高泽被打翻在地。自称骑士的那人正站在高泽身后。
他有一头灿烂的金发，身材修长匀称，穿着白衬衣和深色裤子，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这人有着某种奇怪的气质，让人觉得他可能真的是骑士。大概是握木棍的手法很专业吧，裕太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自称骑士的人举起木棍指着另外两个不良少年。“你们二人，放开那个少年。”
那两人看了看倒地不起的高泽，一边后退一边说：“神、神经病啊！”接着就跑了。
“骑士”放下木棍，撕掉莱拉手上的胶带，恭恭敬敬地鞠躬说：“尊贵的小姐，罗兰骑士为您效劳。”
裕太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这是……侠肝义胆的神经病？
莱拉倒是见惯不惊似的。“那么请护送我们离开这里吧，骑士先生。”
“这个恶徒，您希望怎样处置他呢？”
“把他的手脚绑起来丢在原地。”
“谨遵您的吩咐，”骑士认认真真把高泽绑好，然后捡起莱拉的书包。
莱拉一脸得意地往工地外面走，顺便还招呼裕太“走了。”
就这样，裕太和莱拉走在前面。自称骑士的金发美青年跟着后面，双手捧着莱拉的书包。
“他是谁啊？”裕太小声问。
“不是说了吗？一个叫罗兰的骑士。”
裕太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换一个问法：“你认识他？”
“不认识，”莱拉干脆地回答。
“那你们的对话……好像很合拍？”
“骑士嘛，现实里没见过小说里总有写啊。”
裕太彻底无言以对。
他们走回校门口，遇见了莱拉的妈妈——穿着锃亮的漆皮细高跟鞋，拎着同样锃亮的漆皮手袋，戴着镶嵌大块宝石的首饰。妈妈一见到他们，就冲上前抄起手袋打了骑士。边打边骂着：“你这个混蛋！你对我女儿干了什么？！你休想动我女儿一根头发！否则我把你绑在灶上用文火烤了你信不信！说！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骑士捂着头说：“夫人，请住手。夫人，您误会了。我是去帮助这位小姐……”
“你说什么？”妈妈停下来。
“我只是去帮助这位小姐。”
“胡说八道！你分明就是个跟踪狂！”妈妈继续用包包揍骑士。“你不是每天偷偷盯着我女儿怎么那么巧有人一找她麻烦你就出现了？说！你想对我女儿怎么样！”
“夫人，请不要怀疑骑士的行为。我早已在故乡的大神面前立下誓愿。终生扶弱锄强。绝不容忍任何邪恶行为，以我的生命维护高尚的骑士精神。”
完了，他又要被打了，裕太不禁担忧起来。
但是意外地，莱拉的妈妈认真看着他问：“骑士，请问你的名号？”
骑士对莱拉妈妈鞠了一躬，庄严地说：“罗兰骑士，终生侍奉命、运、愿的伊里奇大神。来自为神所眷顾的伊比泰米亚。”
这番话荒诞之极，但裕太仿佛被他庄严的神态和语气说服了，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相信那个什么命运大神。
莱拉的妈妈盯着他，那眼神几乎要在罗兰骑士脸上挖出两个洞来。“你们那个什么伊里奇，竟然还在受人崇拜吗？”
骑士听到这句话，神情一变，突然冷冷地看着莱拉的妈妈。
突然间气氛变得非常古怪。他们两个人仿佛散发出愤怒和危险的气息。不是妈妈怀疑女儿被坏人跟踪那么简单的愤怒。他们似乎在一瞬间成了仇人，就算马上拿枪指着对方也不奇怪。
最终，骑士后退一步说：“无论如何，我还是要祝您晚安，夫人。”
“你果然是死脑筋，”莱拉妈妈说完拉起女儿，“走了，莱拉。不要和这种一根筋的笨蛋扯上关系。对了，你叫裕太吧？谢谢你帮助莱拉。你真的很勇敢。”
就这样，母女二人大步走了。


6. 往事
莱拉一路上都没敢说话。妈妈生气的时候总是很可怕的，尤其当你的妈妈是条龙的时候。
最终，回到家之后，莱拉小心翼翼地说：“妈，今天真不是我先惹事。”
“对啊，你在上个星期已经把麻烦惹出来了，就等着今天发生呢。”
虽然有些生气的意思，但似乎不是特别计较。于是莱拉又问：“妈，你认识那个罗兰骑士啊？他真是骑士吗？”
“废话，除了骑士还有谁那么蠢？！‘以生命维护骑士精神’？哼，也对，反正他们除了生命就只剩下愚蠢了。”
也没那么糟糕吧，莱拉想起他一棍子打晕了高泽，还帮自己拿书包。不过对于妈妈讨厌的人还是不要随便赞扬的好。“这么说你认识很多个骑士了？”
“差不多吧，”莱阿努拿起一只镂刻着葡萄藤和布谷鸟图案的阿拉伯水烟袋，从金烟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烟雾飘进她的肺部，那温热干燥的触感抚慰着她的神经，然后烟又从她的鼻腔喷出，戴着火焰气味的薄荷香气弥漫开来。啊……在不能喷火的日子里，水烟袋是多么美妙的事物啊。也许将来她去了别的星球，别的世界，仍然会随身携带支水烟袋呢。
莱拉皱皱眉头。她不喜欢烟味，不过眼下为了妈妈开心就忍忍吧。她又问：“那他们是不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想除掉你？”
“有些死脑筋的傻瓜确实想杀掉我。他们单枪匹马嘴里喊着‘受死吧，恶龙！’然后就那样傻头傻脑地冲过来。我一摆尾巴，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稍微聪明点，会带上一支军队来讨伐我，这种时候我索性变成士兵混在队伍里，他们就只能空手而归。有些人纯粹是想要我的财宝，这种反而比较容易理解，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满足一下他们的愿望。还有些人想让我当他们的坐骑，或者邀请我对着他们的敌人喷火，都被我吓跑了。当然也有人把我们当作神来崇拜。哪，你阿克朱娅阿姨就特别喜欢给人家当神。其实龙类能够施行的法术非常有限，我们除了活得很久，活动范围更广泛，偶尔可以改变一下外表以外，并没有更多的魔法。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当神。”莱阿努摇摇头，又深深吸了一口水烟袋，水囊里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吧，反正我连骑士为什么那么蠢都不明白。”
“那……那个罗兰骑士呢？他是想干什么？”
“别提了，”莱阿努叹了口气。“他追着我跑了好几百年。我以为这次逃到一个特别隔绝魔法的世界总能甩掉他吧，谁知道他还是找来了，唉……”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追你来着？你吃了他们那里的女孩子吗？”
“怎么可能，”龙妈妈把一块紫水晶含到嘴里。浓郁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为薄荷味的烟草增添了独特的口感。“怎么说呢……差不多一千年前吧，我在伊比泰米亚那鬼地方住着。那个一根筋的笨蛋也说了，他们那里崇拜一个叫伊里奇的古怪玩意儿，为此修了不少巨型庙宇——你要知道，那地方的人都是爱钻牛角尖的死心眼，修庙宇这种活对他们来说正合适——那些庙宇是我见过的最壮观的建筑群之一。墙壁牢固穹顶敦实。里里外外都布满了精美的雕刻，有些是称颂他们历史上的圣人，有些描绘他们心目中的极乐世界，还有些刻画战争场面。不能雕刻的地方就竖着他们的金树枝，所有人都对着金树枝祈祷，默默立下誓愿。说来也奇怪，有些人立下誓愿之后就会获得一种力量，他们会一直活着，直到愿望完成为止。罗兰骑士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我要说这种事还真是蹊跷，以后有机会得去研究清楚才行，天知道那个伊里奇到底是什么——哦，这个不是重点，总之，你也明白的吧，高大豪华的石头建筑比山洞更适合居住……”莱阿努的神情颇不情愿，这段往事在她看来非常令龙不齿。
“所以你住到他们神庙里去了？”
莱阿努叹了口气。“是啊。只是一座被废弃的神庙而已。周围的树都长到两三个人那么粗了，正常来说根本不会有人去那种荒山野岭才对。结果谁知道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罗兰骑士跑到那片森林里去了。正好一个闪电把我栖身的阁楼劈碎了，我慌忙逃出来，和那家伙撞个正着。”
莱拉等着她说下文，但妈妈只是双手扶额头疼不已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样呢？那家伙说我是恶魔，发誓要杀了我。不管我去哪儿都甩不掉他了。”莱阿努盯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子呆，思考自己的命运究竟是哪里出了意外。过了良久，她又叹了口气，把紫水晶吐到盛满清水的白水晶盘子里，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绿得像青蛙脊背的翡翠——抽完水烟再含一块翡翠的感觉真好，没有那只讨厌的跟屁虫就完美了……
“可是他为什么说你是恶魔呢？伊比泰米亚还有别的龙吗？”
“是啊，到处都有龙。我们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名字——肋生双翼的恶魔，龙，极恶的凶兽，无匹的力量，伟大主宰等等等等。伊比泰米亚人曾经和戈洛沃罗斯战斗过，那家伙长得非常像我，性格却极其暴躁，到处都不受欢迎。罗兰骑士大概是从他们的经卷中看到了关于戈洛沃罗斯的描述，所以把我当成大坏蛋了。”
“那么这个戈洛沃罗斯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也许是死了吧。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运气不好的话，会被人杀死，连骨头都被磨成粉，或是挂在墙头任凭风吹雨淋。运气好的话，他会寿终正寝，这样他的骨头会漂浮在群星之间成为永久的纪念。将来某一天，我会经过那片墓地，凭着骨头上残留的气息把他认出来。”
莱拉没有再说话，只是抱住龙妈妈的胳膊。
最终莱阿努拍拍她的脸说：“去睡吧，今晚我睡地下室。”
莱拉立刻说：“我也去。”
于是龙妈妈舒舒服服地趴在美妙无比的金银珠宝上，莱拉则在她背上铺开被褥。四壁的光芒黯淡下来，只有满地的宝石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呈现出一片斑斓的色彩。
“妈妈晚安，”莱拉在黑暗中说。
“呼——”妈妈这样回答她。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弥漫开来。



7.骑士精神•续
次日清晨，莱拉刚走出家门，赫然看见罗兰骑士站在自己面前。衣着和昨天一样，整洁干净，提在手中的木棍光滑溜亮，大概是上过油了。
“莱拉小姐，请允许我护送你去学校。”骑士恭敬地说。
“什么？！为什么！”
“您似乎是不幸为恶龙所俘虏，我看得出来。那恶龙虽然变成一位女士并以你的母亲自居，但您实际上一定过着非常痛苦的生活吧。”
“并没有……”莱拉想起口袋里丰厚的零花钱和变换花样的一日三餐。“一点也不痛苦啊。”
罗兰骑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理解您的难处，莱拉小姐。您无需多言。我发誓一定救您脱离恶龙的魔爪。我的剑从今往后随时听从您的吩咐。”他说着单膝跪下，双手高举起木棍。
“你……太夸张了。”莱拉也觉得头疼起来。
上学路上，骑士始终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她的书包。就这样一前一后来到学校。
“你不要进学校，”说是这么说，但莱拉觉得希望不大。然而罗兰骑士回答：“当然。您在这神圣的智慧之所在。我很放心。”莱拉不禁一阵窃喜。
但是她只高兴了一秒钟——裕太从马路另一边走过来，正非常不高兴地看着骑士。
“这个神经病还在啊，”裕太相当不客气。
“先生，我昨天已经解释过了，我是一个光荣的骑士……”
“来自伊比泰米亚，”裕太帮他说完后半句。“走吧莱拉，这家伙准是小说看多了。”
“我原谅你的无知，”骑士一本正经地说。
“裕太你也不要太计较吧……”莱拉陷入两难的境地，更糟糕的是周围的学生越来越多，大家都好奇地盯着他们三个。但裕太和骑士似乎都浑然不觉。
“别以为你装骑士能骗得了我，其实你已经跟踪莱拉很久了吧？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所以编了一套骑士的鬼话。大哥，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染了头发，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女孩子没这么好骗，知道吗？”
“哎呀，哎呀，好棒啊，两个绅士为了莱拉吵架耶，”小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莱拉全身一抖。“小莱拉，那个金发帅哥是谁呢？”
“是……我妈妈的客户。”莱拉勉强撒个谎。
“真不错真不错，”小堇连连点头。“我将来也相当珠宝鉴定师了呢。”莱拉想说帅哥和珠宝鉴定没什么因果关系，但是小堇的言行一向都缺乏正常的逻辑。“不过周大妈马上就要来了哦，你不想被她看见就赶快去劝架呀。”
“没用。假装不认识吧，”莱拉转身想走。但是小堇一把拉住她。“这可不行哦，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的崇拜者呢？看着，我来教你。”
小堇走到罗兰和裕太面前，趾高气昂地说：“你们两个都闭嘴！在公共场合争执实在太丢人了！我看不如这样，你们放学后打一架吧。”
莱拉痛苦地蹲在地上。龙的养女，向来自信满满的少女莱拉突然对自己十五年来的人生毫无由来地感到懊悔——要是不认识他们就好了啊！要是不认识他们就好了！
但另外几个人已经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决斗？真是个好建议。先生，请接受我的挑战，”罗兰马上同意了小堇的提议。
“我接受，”虽然不确定该怎么回应，但裕太的态度至少很坚定。
“那么放学后我会来找你。”
“感激不尽，尊敬的小姐。”骑士谢过小堇后又对莱拉说：“莱拉小姐，请给我一件信物。”
莱拉抓起书包上的玻璃珠子，“你快走吧，快走开！”
最终，赶在班主任周老师到达学校之前，罗兰骑士离开了。莱拉心情复杂地走进教室，正要拿出课本，裕太突然凑过来，“莱拉，也给我一个挂饰……”
“你去死啊！”莱拉终于忍无可忍地发火了。

坐立不安地熬过一整天，到放学时间，小堇如约带了罗兰骑士来到大家排练舞台剧的礼堂。
“我来宣布一下决斗规则哦，”小堇笑眯眯地说。
周围一片掌声。这世界上肯定没有任何爱好和平的人了——莱拉绝望地想。
“罗兰骑士向裕太提出挑战，因此由裕太挑选武器。双方用彩弹枪进行决斗。双方在决斗开始时相背行走三十步，然后同时回头向对方开枪。彩弹痕迹越接近头、心脏等致命部位的人为输家。输了的人就不能再追求莱拉，有异议吗？”
“没有，”两人同时回答。
周围的人一阵起哄。
罗兰骑士低声对莱拉说：“小姐，我认为有个问题需要澄清一下，我不是那头恶龙的客户。”
“不用澄清了，”莱拉忿忿地说。“在我们这个世界，客户的意思就是终生的仇敌！”
另一边，小蜩对裕太说：“放松点，兄弟。你上次玩野战游戏的时候枪法挺准的。”
裕太深吸一口气，和罗兰骑士背对背站好，然后迈步走。小堇在一旁数着：“一、二、三、四、五……三十！”
两人同时回头开枪。
砰砰砰……
一阵乱响过后，裕太的胳膊、腿、肚子上各挨了一枪。罗兰骑士则是腿上两枪，胸前一枪。
“两败俱伤！谁都没有获胜哦。”小堇兴高采烈地宣布结果。
“小堇，你真是够了！我走了。”
“我是在帮你哦，”小堇拉住莱拉低声说，“输了就不缠着你，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吗？”
这就叫“解决”未免太不负责任，莱拉叹了口气，小堇就算真的想帮助别人也绝对找不到正确的办法。
“好了！所有人，都去排练！”小堇拍拍手大声说。“啊，这位自称骑士的帅哥，你整天跟着莱拉一定很闲了，能不能也来帮我一个忙呢？”然后不等罗兰骑士回答，小堇就指着排练场一角说：“麻烦你站到那里去。站在不动就好哦。我觉得你演雕像一定能为我们的舞台剧吸引不少眼球。”
“吸引眼球？我并不懂得那种可怕的巫术。”
“修辞啦，修辞！”
龙的女儿，向来自信满满的少女莱拉突然感到一阵胃疼。


8.龙与骑士
转眼就到了校庆日，游园会按计划热闹地举办了。从教室到操场到食堂每一处可以可用的地方都收拾收拾了用作活动场地。扔飞镖套圈圈之类的游戏随处可见，也有烧烤和奶茶摊。被小堇视为强大对手的二年级四班举行了宠物选美，整条走廊上都是猫叫狗吠，偶尔夹杂着鹦鹉嘎嘎的叫声和女孩子的尖叫“把蛇拿走！”
莱拉带着妈妈到处闲逛。今天母女二人穿着亲子装，深蓝底银色装饰的连衣裙，妈妈心情格外好。扔飞镖连续三个十环，得到了烧烤摊的免费券，套圈圈得到了玻璃杯——莱拉和妈妈都很满意。之后去吃了好几个烤鸡腿。龙妈妈高兴得要喷出火星了。接着又去看宠物选美，莱拉看看人家养的蜥蜴，又看看妈妈，不禁感叹进化之神奇。
逛了好久，妈妈突然问：“莱拉，你的舞台剧什么时候开始？该去准备了吧？”
“啊……还早，”莱拉胡乱回答。
然后母女二人又去玩校园寻宝。从某个学生手中领到一份地图，然后去收集指定物品。正玩到收集七把扫帚时，小堇穿着演出用的破裙子跑过来，一把抓住莱拉，“别玩了！演出开始了！”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就走。莱拉一首拿着扫帚一手被小堇抓着，还不忘回头对妈妈说：“你自己去玩寻宝啦。”
“说什么傻话！我当然要看你表演！”
“就是演个幽灵有什么好看啊！”莱拉急了。
“少废话！我去看我女儿表演有什么问题？你这蠢丫头连表演的时间都记不住！还不跑快点！”
“对的对的，跑快点。阿姨说的没错，”小堇着急之余还不忘回头对莱拉妈妈甜甜一笑。“阿姨您一会儿就坐第一排，别客气。”
莱拉越发地烦死了小堇。

当她们冲进礼堂的时候，小蜩等人已经开始演奏开场音乐了。莱拉被拖到后台，小堇抓起蚊帐套在她头上。
“好了，台词还记得不？”
“让我喘口气。”莱拉抓起一次性纸杯狠狠喝了一大口。负责化妆的女孩端着化妆盒过来。
“没时间了，不用化妆了，”小堇果断地说。“反正她演幽灵，不化妆，灯光一照脸惨白，很合适。”
莱拉懒得和她计较——把罗兰骑士拉来参加舞台剧的人是你，把妈妈请来看舞台剧的人也是你，如果他俩动起手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莱拉咬牙切齿地想。自作孽，不可活！她想得太投入，结果手一抖，捏扁了纸杯，水全部洒在脚上。
前台幕布落下后重新升起，演出正式开始。
『建在公路边的小酒店，每天晚上营业。灯光昏暗，摆设陈旧。所有的服务生都面目模糊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而店里的空间却大得惊人。店堂后面那些斜斜仄仄的通道，那些大门虚掩的客房，还有穿堂而过的夜风……欢迎光临，在黑暗中偏离正道的人们。』
整个礼堂一片漆黑，舞台上灯光昏暗。莱拉趁着全体妖怪店员登场时的混乱机会仔细看了看台下。太好了，什么都看不见。千万别出意外，莱拉暗自祈祷，同时悄悄把食指和中指交叉起来——虽然不知道标准手势是怎样的，但比划一下总没坏处。
接着摇滚乐队在巡回演出途中遇到事故，找到了这家妖怪开的小酒店。六个心怀鬼胎的乐队成员心不在焉的聊天。罗兰骑士扮演的雕像站在舞台右边的阴暗角落里，看上去还真挺吓人的。
裕太扮演的经纪人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发现这家酒店不太正常，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到了半夜，所有人入睡之后，经纪人悄悄离开自己的房间……扮演幽灵的莱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勒住他的脖子。
裕太倒下去的时候莱拉突然看见观众席第一排的黑暗中冒出几颗小火星——糟了！她马上转头去看罗兰骑士。已经来不及了。
罗兰骑士突然大喊 一声：“现出原形吧！恶龙！”他举起木棍跑过舞台。一种莫名的光亮笼罩着他全身，而那根木棍也变得银亮锋利，寒光闪闪。
“住手！”莱拉丢下裕太，抄起椅子试图阻拦罗兰骑士。但他一挥木棍，椅子被切成两半——他手里握的居然是货真价实的长剑。莱拉惊呆了。
罗兰骑士跳下舞台。这时黑暗中传来怪异的响动，仿佛在封闭的室内刮起了大风。接着天花板上的灯掉在地上，浓浓的硫磺和烟火味弥漫在礼堂里。窗帘烧起来了。
这时候观众慌乱起来，大家高喊着“着火了！”“快打119！”一边往外跑。
阳光从门窗照进来，礼堂里一头银蓝色的龙扑扇着翅膀喷出橙色的火焰，而罗兰骑士身披淡金色的盔甲骑在一头长了翅膀的白马上挥舞着长矛与龙对峙。他们扭打着，在空中盘旋，火焰、耀眼的光芒以及浓黑的烟雾包围着他们。龙伸出利爪想将骑士从马背上掀下来，但骑士灵巧地躲过了。骑士举起长矛刺向龙，夺过长矛将它折断。罗兰骑士拔出剑，那剑身笼罩着一圈模糊的光晕，骑士以陌生的语言呼喊着冲向龙。
天花板的水泥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大块大块地掉落。
莱拉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忘了礼堂里到处都着火了很快就能变成一场大火灾。如此壮丽如史诗般的画面呈现在眼前，崇高的精神，伟大的力量，无所不能的造物，以及人类远未认识到的世界……这一切都以一种鲜明猛烈的方式呈现在莱拉眼前，令她激动，兴奋，难以呼吸。她甚至忘了担心妈妈的安危，只是站在舞台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情景。
时间似乎放慢了，每一个动作在她看来都清晰缓慢，龙扭转庞大的身体，喷出火焰。骑士迎着火焰冲上前，火焰在他脚下燃烧而后熄灭。他举起剑，说出的语言既像祈祷又像呐喊。龙的声音更加神秘，它在脑海深处回荡，似乎要唤起某些古老又遥远的回忆，古老得无法想象，遥远得越过了世界的边境。最终龙扯下了飞马的翅膀，大量的血喷出来，白马发出哀鸣，罗兰骑士跳下马，依然坚持向龙发起攻击。
此时礼堂里已经是浓烟弥漫，龙喷出的火焰引燃了窗帘椅子地板以及各种不防火的装修材料。莱拉觉得嗓子和鼻腔干得快要渗出血，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觉得脸上一阵凉。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学校操场上。妈妈正担心地看着她，罗兰骑士也在，还有消防车和一大群闹哄哄的人。
“你们打完了？”
“不，我会找个更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堂堂正正地消灭恶龙。”
“我不和蠢货见面。”
莱拉默默地喝水。
这天，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坐了救护车。

9.更麻烦的日常生活
因为经历了火灾，莱拉休息了三天才去上学。学校的礼堂因为火灾和龙的破坏已经彻底倒塌了，不过好像所有的人都没注意到龙啊，飞马啊，穿盔甲的骑士啊这些东西，只记得当时礼堂里全是浓烟。
大家嘲笑裕太在火灾发生的时候哭喊着要跑回礼堂救莱拉，结果被两个消防队员架着扔到救护车上。同时大家还纷纷羡慕莱拉的“金发保镖”。保镖就保镖吧，这也算是个合理的解释。不然还能怎样呢？总不可能说“那个人是我妈妈的仇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骑士”——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放学后罗兰骑士仍然来接她，并且跟在她身后帮她拿书包。
“你们那天为什么不打了？”莱拉问。
“因为 莱昂丽摩努斯看见你昏迷了，于是立刻降落到舞台上去救你。”
“你没有趁机偷袭她吗？”
“偷袭是卑劣的行为，尤其是对一位尽责的母亲。而且当时月亮的位置已经偏移了，这个世界再次隔绝了所有的魔法，我不能继续使用誓愿之剑了。。”
“嗯，”莱拉满意地点头。“那么你不用再跟着我了，我早就告诉你我不是被她俘虏的。”
“不行，”罗兰骑士坚定地说。“我发过誓要保护你。再说，每天去你家能更容易地监视莱昂丽摩努斯。”
“什么？！还想着消灭恶龙？”
“是的，小姐。这是骑士的誓愿。”
莱拉叹着气，放弃了继续聊天的念头。
你的妈妈在一千年前闯了祸，于是现在有个拿木棍的骑士整天追着你跑，这种事如果姑且可以称之为命运的话，十五年来一直温顺平和的少女莱拉暗想，难怪人人都想反抗它。只不过在这个隔绝魔法的世界里，命运这种事显得太不科学了，所以反抗它也显得有些奇怪。
于是骑士和少女平静地一起回到了那个有龙居住的普通的家里。



END

ihc308

在奥德赛看过此文，楼主是奥德赛的不圆的珍珠？

桃符

ihc308 发表于 2014-5-7 23:20
在奥德赛看过此文，楼主是奥德赛的不圆的珍珠？

是的。这么迅速就被发现了啊～

ihc308

桃符 发表于 2014-5-8 12:25
是的。这么迅速就被发现了啊～

因为当时在奥德赛看过此文并且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