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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蛮憨女侦探事件簿 1 侦探偶尔狮性大发 [东川笃哉][圆神][简繁TXT&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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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9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临班男孩 于 2014-7-19 13:43 编辑


蛮憨女侦探事件簿 1 侦探偶尔狮性大发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东川笃哉
翻译:张钧尧
图源:好想和全世界的御姐谈恋爱
录入:你是棒槌派来的逗b么(bdmbws)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我——27岁的川岛美伽,任职于侦探事务所。
  这间事务所雇用我担任侦探助手兼驯兽师。
  侦探事务所为什么需要我这样年轻迷人的驯兽师?
  答案非常单纯:
  因为里面有一只年轻凶暴(又性感)的猛兽。

  在东京的职场受挫,黯然返回故乡的美伽,巧遇10年没见的高中同学艾莎。没想到行动迅捷、遇事经常暴走而有「野生狮子」之称的艾莎,竟然当上了一名私家侦探。
  美伽误打误撞变成了侦探事务所的助理,负责与客户沟通,「翻译」艾莎逻辑跳跃的话。一个是自以为聪明世故的管家婆,一个是不按牌理出牌、却让警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名侦探,两人如何从办案中培养绝佳默契,打击平塚市的大小犯罪?
  史上最具爆发力的双人女搭档诞生!

http://dl.vmall.com/c07rvjzrfz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a014ee82/
http://pan.baidu.com/s/1mg0tn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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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临班男孩 于 2014-7-19 13:4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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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简介
  东川笃哉
  1968年出生于广岛县。高中时期爱读赤川次郎以及筒井康隆的作品,大学时代则是不折不扣的电影痴,对于日后写推王里小说具有极大的启发性。
  从冈山大学法学系毕业后,曾经在玻璃瓶制造公司担任会计,26岁离职后长达8年时间没有正职,直到1996年开始投稿推理小说,2002年以长篇推理小说《密室的钥匙借给你》获得光文社新人奖,受到本格推理小说家有栖川有栖的推荐,逐渐在文坛崭露头角。
  东川笃哉的作品多以本格推理为骨干,幽默趣味的情节为枝叶,发展出独树一格的「幽默推理」新境地。2011年以《推理要在晚餐后》夺得本屋大赏第一名,系列狂销300多万本,该年度销量甚至超越《哈利波特》。
  至今已有4部作品改编成电视剧或电影,是吸引年轻人阅读推理小说的重要推手。
  《侦探偶尔狮性大发》的舞台选在日本神奈川县的平塚市,是因为它是本书责编的家乡。就像东川笃哉经常在作品中提到故乡广岛,都是一种「旅情推理」的变种,让作品更富有真实干与人情味。
  东川笃哉并曾入围本格推理小说大赏、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等奖项。着有《推理要在晚餐后》系列、「乌贼川市」系列、「鲤之洼学园侦探社」系列以及「蛮憨女侦探事件簿」系列等多部畅销作品。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译者简介
  张钧尧
  喜爱各式日文动漫游戏及小说,目前以兼职翻译的身分享受着「乐在工作」的醍醐味。译有东川笃哉畅销作品《密室的钥匙借给你》《朝密室射击!》《好想赶快成为名侦探》《不适合交换杀人的夜晚》《完全犯罪需要几只猫?》等等。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物介绍

  生野艾沙
  狂暴系美女,有野兽的嗅觉、狮子的狂暴和不谙人情世故的率直个性,神经大条,是平塚第一“名侦探”(?),标准侦探服是牛仔短裤(裙)外加短靴,露出一双修长的美腿。

  川岛美伽
  有点gin、有点自恋,但其实经常状况外的粉领族系女孩,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维持美美的、有气质的外型,标准侦探服是职场套装,窄裙外加包头鞋。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目录

  第一章  女侦探不睡觉
  第二章  母狮爪痕的歌谣
  第三章  平塚七夕祭命案
  第四章  不在场证明在镜子里
  第五章  女侦探的密室与友情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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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女侦探不睡觉

  1

  这幢建筑物位在自行车赛车场不远处,呈现残破的样貌。
  是一栋年代久远的钢筋水泥建筑。漆成白色的外墙受到海风侵蚀,很多地方都看得见龟裂或剥落的痕迹。如果是五层楼以上的建筑物,应该会令人感受到崩塌危机,甚至不敢靠近吧。幸好这是三层楼的低矮建筑,即使将来可能会成为断垣残壁,但还不至于危险到在这一瞬间就会砰然倒塌。
  一楼看得见「潇洒豚骨」的招牌,我花了几秒才察觉这是家拉面店。感觉生意不太好,大概是因为执著于这种怪店名吧?店外完全没说明豚骨到底哪里潇洒。
  另一方面,二楼有裂缝的玻璃窗,以黄色胶带贴出斗大的「CAME CFNIER」字样,以前的字样应该是「GAME CENTER」无误。我想,现在肯定没有怪胎客人会到CAME CFNIER玩乐,这间店似乎已经倒闭了。
  将目光移到三楼,感觉得到一定有人住在里面。虽然是白天,却看得见窗帘半掩的窗户后方开着日光灯。
  我以手上的地图确认现在位置。平塚市札场町,「海猫楼」。(注:「海猫」日文为「海鸥」之意。)
  看来,这里就是狮子的栖息地。
  我点了点头,踩响高跟鞋走上阶梯。

  沿着阴暗狭窄阶梯一阶阶上楼的我,叫做川岛美伽。直到今年三月都在东京某企业的总务课过着朴实的粉领族生活,后来却疲于工作、和男友分手,分手前还被男友领光存款,在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辞职。如今我回到故乡平塚的老家,是期望尽快回到社会职场的二十七岁女子。
  说完这些,似乎听到某个声音问我:「平塚在哪里?」
  或许确实需要说明。若各位手边有地图请打开来看。不,不可以拿关东地图。神奈川县地图?更不需要。最理想的是世界地图,地球仪也行。
  看似在中国大陆右方连绵的岛屿是日本列岛。列岛正中央打上一个似乎很了不起的红色印记,是首都东京。首都旁边「◎」的图示是国际都市横滨。平塚距离横滨很近,在地图上大概相隔不到一公厘,不,肯定不到半公厘。总之,几乎算是横滨境内。如此解释不成问题,我觉得这样就能让各位明白平塚有多么繁荣。
  然而不知道是雷曼冲击的余波、欧元危机的影响,还是企业组织重整的后果,即使平塚几乎位处横滨境内,景气却不太好。
  我回到故乡重新振作,鼓足干劲希望人生从这里重来,却面临「就业困难」的严苛现实。毕竟在这个时代,二十二岁正値青春年华的女大学生们,为了争夺有限的企业新鲜人职缺,正在进行破盘的削价竞争,这座城市完全没有企业愿意接纳二十七岁、青春年华将逝的二度就业求职者,
  既然这样,就得放弃在故乡重新振作的计划、继续东进,或是在故乡钓个绝对不会花心的男人,当一个终身主妇。被迫必须二选一的我,在五月中的某个周三,收到传真过来的第三个选项。
  传真过来的是「海猫楼」的地图,以及怀念老友令我感恩的邀约。内容如下:
  「给美伽。你回平塚了吧?有空就来帮忙我工作,总之让我见见你吧。」
  内文简洁得像是本多重次的极简家书(注:本多作左卫门重次,为德川家康的家臣。在长筱之战写给妻子的家书,被誉为日本有史以来最简洁扼要的书信),但我有两个疑点。老友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新传真号码?此外,「我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能和老友重逢,若能在那里得到新工作就再好不过了。我想立刻回电,但收到的传真上完全没有写电话号码。最后我放弃回电,单手拿着啤酒来到自家晒衣阳台,仰望平塚夜空高挂的月亮。
  「在外果然要靠朋友啊~」
  我率直地抱持感谢的心情低语着。
  就这样,我今天前往「海猫楼」。虽然装扮是求职时重要的一环,但面试对象是朋友,所以我打扮得很轻便,没穿深蓝色的套装,而是及膝窄裙、白色亮面上衣,加披一件米色风衣。手上的包包,是上一个工作时期买的二手爱马仕。早知道目的地是这种近乎废墟的建筑物,穿运动外套加短裤就够了。
  但我无暇抱怨,朋友办公的地方已经近在眼前。
  二十七岁的我气喘吁吁地爬阶梯,好不容易来到三楼。一扇门出现在眼前,固定式玻璃窗以时尙的金色字体印上公司名称,我在上头发现怀念老友的名字。
  「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
  ——唔,侦探事务所?

  生野艾莎和我,在高中时期有同窗三年的交情,但我们加入的社团不同。我是华丽的网球社,只要单手拿着球拍站在球场,群聚的男生就会隔着围栏围出两、三道人墙,这个「川岛美伽传说」,至今在母校依然为人津津乐道。
  回想起来,十七岁的我是最强的,应该没人想像得到我十年后是这副德性。
  另一方面,生野艾莎加入垒球社,直到二年级秋季都是候补球员。她挂名候补不是因为技术不佳,她的实力出类拔萃,但她最不擅长的就是运动社团必备的团队合作,总是顶撞学姐、恐吓学妹、摸鱼不练球。即使如此,只要她偶尔参赛,却比王牌或第四棒选手还要厉害,这使得学姐们对她的印象更差。后来艾莎终于也顶撞了教练,最后扔下「坐板凳很蠢」这句很帅气的话,退出垒球社。这也是至今在母校依然为人津津乐道的「生野艾莎传说」。顺带一提,垒球社在她退出之后一蹶不振,每场必败,听说教练三个月就丢了饭碗。
  狮子的憎恨就是这么恐怖。基于某种意义,十七岁的生野艾莎也是最强的。
  顺带一提,「狮子」是她当时的绰号。当时我擅自推测这个绰号,源自她见人就咬的坏脾气。直到我升上大学,才偶然看见电视播放《狮子与我》这部知名电影。电影里的艾莎,是动物学家养育长大的幼狮。原来如此,难怪生野艾莎别名「狮子」。
  看来,狮子长大之后成为侦探了——

  我抱持一半的好奇心与一半的警戒心,打开侦探事务所的大门。
  门拉起来卡卡的,感觉像是拒绝突如其来的访客。但我还是使劲一拉,结果门像是吓人箱的盖子般突然打开,门板正中我的额头。
  我感受着这股不太受欢迎的气氛,踏入室内。
  室内相当杂乱,只有靠窗的会客区维持着比较像样的状态。墙边柜子存放的文件资料多到满出来,电脑桌上凌乱摆着和高科技机器无关的传统文具。办公桌更是惨不忍睹。文件与书籍堆成两、三座相连的小山,呈现的绝景令人想形容为「文件山脉」或「书籍连峰」。当成事务所来看的话很凄惨,但如果看开当作狮子笼,反而算是整理得还不错。
  话说回来,我没看见生野艾莎。狮子不在笼里?
  我刚这么想,怀念的好友就突然从文件山脉后方探头出来。
  久违的艾莎,给人的印象和十年前完全没变,我吓了一跳。
  看似男生的短发,与其说是褐色更像金色。这是她从高中时代最自豪的特征,换言之就是艾莎的鬃毛。下巴的锐角线条与紧绷的嘴角反映出她坚定的意志,如同瞧不起他人的尖鼻头是傲慢的象征。最重要的是,她不分对象的、挑衅般的犀利目光和以前完全没变。眼睛是近似头发的棕色。走在街上不是被陌生人搭讪就是被找碴,无论如何总会惹上麻烦事。总归来说,她的长相非常抢眼。
  「哟。」艾莎看见我,亲切地举手问候。「好啦,别杵在那里,进来吧。到那边的沙发坐,我去准备茶水。」
  从办公桌后方现身的艾莎,走向室内一角的小冰箱。
  深蓝色牛仔迷你裙底下的美腿,看在同性的我眼中也痴迷到好想抚遍。她身穿朴素到误以为是男用的上衣加黑色背心,腰间的粗皮带给人硬派的印象,是便于行动的简单衣着,这也和我记忆中的艾莎一模一样。
  艾莎倒杯麦茶,放我面前。她自己也拿着麦茶和我相对而坐。柔韧的双腿俐落交叠,深褐色短靴的鞋尖轻敲桌脚。上半身靠在沙发背的她,胸部意外丰满。
  「好啦,事不宜迟,听听你怎么说吧。是什么委托?抓外遇、査身家、捜寻失踪人口、找失物?不是老王卖瓜,但大部分的委托我都接。」
  我从一开始就莫名觉得不对劲,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也在所难免,毕竟十年没见面,我理解状况之后立刻应对。
  「其实我在找动物。肯定就在这附近,可以帮我找吗?」
  「啊啊,宠物侦探是吧?正合我意。所以是怎样的小家伙?狗?猫?鸟的话有点棘手。」
  「不对,不是这种动物。」我忍着笑意。「其实,我在找狮子……」
  「狮子?哇,狮子啊……」艾莎复诵这个词好几次之后咧嘴微笑,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真巧,它在哪里我心里有底。」
  「哎呀,真的吗?」
  「真的。因为就我所知,平塚只有一只狮子。」
  「哇,好厉害。是怎样的狮子?」
  我前倾询问。她探头过来。
  「那还用说,是顶尖聪明又美丽的母狮。我很熟!」
  「没错没错,是顶尖聪明又美丽的母狮。终于找到了!」
  就这样,我们顺利重逢,我久违十年叫她以前的绰号。
  「小艾~!」
  「美伽~!」
  两个二十七岁的女子,隔着小桌子搂肩分享喜悦。侦探事务所的门在这时候开启,如同对这幅感动的场面泼了一桶冷水。
  现身的是身穿灰色套装、面色凝重的女子。
  「请问……这里是侦探事务所吗?有件事务必想请您帮忙。」
  相拥的我与艾莎迅速分开,转头相视。
  回想起来,我的人生齿轮就是在这一瞬间,朝奇怪的方向开始运转。

  2

  这个委托人脸颊消瘦、下颚凸出,似乎在意眼睛太小,看得出反复重画眼线的奋战痕迹。头发是美丽的栗子色,却因为全部绾在脑后,凸显出不太漂亮的脸部轮廓。
  年龄大概三十多岁,身材还算可以。身高算高,胸部也有料,但因为套装是遮掩体型的保守款式,所以魅力减半。
  话说回来,我并不是侦探事务所的人。虽然好友邀我过来,却没资格光明正大聆听别人的麻烦或困扰。但我还没准备离席,艾莎就对委托人简单介绍她自己与我。
  「我是生野艾莎,是侦探。她是助手川岛美伽。」
  说明至此结束。艾莎一副完全不接受提问的态度,交付我第一项任务:「美伽,端茶给客人。」
  我不满她单方面任命我当助手,却判断这时候应该配合。
  「好的,交给我吧。」我走向冰箱,以余光偷偷观察身后的两人。
  艾莎再度面向委托人,重复刚才对我说的话:
  「那么,你坐那张沙发吧。事不宜迟,听听你怎么说。抓外遇、査身家、捜寻失踪人口、找失物。不是老王卖瓜,但大部分的委托我都接。」
  委托人似乎慑于艾莎的态度,在侦探正前方的沙发坐下。
  「首先说说你的姓名、年龄与职业吧。」
  「我是沼田一美,三十二岁,住在富士见町,在当地建设公司担任会计出纳,其实有件事令我非常困扰。」
  「来这里的访客大都是这样,所以你的困扰是什么?」
  「嗯,是关于我的未婚夫。」
  我将麦茶倒进杯子,抱持着眺望定时炸弹的心情,聆听两人的对话。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现实远超过我的想像。然后我察觉到:这么说来,我不记得看过艾莎对年长者使用敬语。高中时代,她对班导也使用平辈语气,或许身为百兽之王狮子,至今从未认知到敬语的必要性。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当侦探?侦探不是以客为尊吗?
  「是喔,原来你订婚了。我知道了,是要调査未婚夫的品行吧?」
  「是的,正是如此,不过,先不提这个……」
  沼田一美中断自己的话题,不悦地看向前方,朝眼前侦探投以基本的疑问。「话说回来,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以为你是谁?」
  她生气是理所当然的。「请、请用茶。」我趁着艾莎还没对她的问题做出愚蠢反应,连忙递出麦茶。
  瞬间洋溢一股尴尬的气氛。我用力抓住艾莎的后颈,运用母狮咬住幼狮脖子带走的要领,迅速将她拖到事务所一角,在文件山脉后侧直视这位好友的双眼。
  「等一下,小艾。你平常都是那种态度?对委托人讲话不能客气一点吗?无论对方是谁,都使用平辈语气?」
  「没错,不问年龄、性别、贫富差距,全部使用平辈语气,这样比较好吧?」
  「意思是这样才公平?」
  「不,这样才好玩吧?」
  「受不了你,你居然能当侦探到现在。为什么?有什么诀窍吗?」
  「没有诀窍。」艾莎双手抱胸,骄傲地以高挺的鼻子对着我。「总之,真要说的话,因为我的实力与长相都是顶尖的吧。」
  我不禁叹气。但现在无暇欣赏她骄傲的模样。放任这只讲话没大没小的猛兽不管,委托人最后肯定会气到离开。我不介意麦茶洒满事务所地面留下痕迹,但我不想看见火爆场面。
  「我知道了。总之小艾你别说话,之后由我来处理,这样对彼此都好。放心,交给我吧。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现在的我,依照设定是侦探助手。」
  艾莎一副「真的可以吗?」的担心模样,我无视于她,前去坐在沙发上。
  「我是侦探助手川岛。」我再度无奈地亲口说谎,为好友刚才的冒犯道歉。「请您原谅她,其实她是归国侨胞。」
  实际上,艾莎一直是平塚市民。
  「哎呀,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听你这么说,她确实有个外国名字,头发与眼睛也是褐色。」
  日本人听到「归国侨胞」就心软,看来沼田一美也不例外。
  「顺便请教一下,她原本住在哪个国家?是美国吧?」
  「当然不是美国,怎么可能。」我夸张地摇手。「是非洲。她从小过着在大草原奔跑的生活,直到不久之前都是这样。」
  「哎呀,简直像是斑马耶。」
  「不,说她是斑马就错了,总之,类似斑马的天敌吧。」
  我含糊低语,往旁边一看,艾莎坐在办公桌旁的旋转椅上,以双手搔抓褐色头发。感觉听得到她「别乱说」的不满声音。
  「话说回来,容我再度请教,未婚夫似乎造成您的困扰?」
  「嗯,是的。其实我怀疑未婚夫是否有其他女友。」
  沼田一美似乎认定我是可以交谈的对象,开始述说这份疑惑的细节。
  未婚夫叫做杉浦启太,在一美任职的建设公司相关企业工作。二十六岁,比她小六岁。在公司担任高层干部的父亲推荐杉浦和她认识,两人后来开始交往,在今年订婚。
  依照一美的描述,杉浦启太这个人个性正经、有男子气概、干干净净的、对女性温柔、工作能干,又是鼻梁高挺英气逼人的帅哥。我当然没单纯、愚笨到将沉溺于情海的三十岁女子话语照单全收。
  「有照片吗?」我问完,一个票夹在〇.五秒内就递到我面前。
  票夹里有张护贝照片。照片上的杉浦启太,确实给人正经好青年的印象。一美说他英俊也并非谎言。柔顺的头发、白皙的肌肤,清澈的双眼蕴含男性魅力。书生般的气质令人联想到新生代的歌舞伎演员。
  「哇,真的是好男人耶!周围的女人们不会放过他的。」
  艾莎从我身后检视照片,无谓的评语煽动委托人的危机意识。
  我面前的沼田一美表情立刻变得严厉。「我相信他。」她如同高中棒球选手在比赛前宣誓般地擅自宣布。但如果她百分百相信未婚夫,就不会来敲侦探事务所的门了,所以她接着又自打嘴巴:
  「虽然相信,但他最近怪怪的。即使想约他在假日见面,他也拿各种借口拒绝,深夜打电话也打不通,感觉像是在回避我。侦探小姐,您认为呢?」
  「有女人,肯定没错。」
  侦探率直地回应,我斜眼示意艾莎闭嘴。她不是在问你!
  「原来如此,这就让人担心了。」我附和委托人。「还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吗?例如生活状况之类的。」
  「若要说生活状况,我们还没一起住,所以我不知道详情。我不着痕迹地问过和他住在一起的父母,他们说启太在家里和平常一样。不过,公司同事说到一件令我在意的事。」
  「请问是什么事?」
  「不久之前,那位同事在商店街的饰品店看见启太。他买了女用饰品,请店员包装成礼物。」
  沼田一美停顿之后,事务所笼罩着沉郁的气息。她似乎不想说出进一步的事实。我默默思考接下来要问什么,艾莎则是神经最大条的人。
  「所以,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
  艾莎大刺刺地如此询问。以最新流行语来说,就是「超白目发言」,沉重的空气瞬间冻结。
  我猛然转身,揪起站在面前的侦探衣领。「小艾,你这个笨蛋!要是她收到礼物,就没必要来这种地方吧?」
  「啊,对喔,抱歉。美伽,别这么生气啦,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一生气就超恐怖。」
  「别讲得这么难听。大家当年都称赞我生气也超可爱。」
  居然刻意使用「当年」这种过去式,我自己都气我自己。话说回来,刚才在讲什么?肯定不是「我可爱还是恐怖」这种早有共识的话题。对了,在讲杉浦启太买的饰品,那不是送给未婚妻的礼物,这代表的意义非常明显。我放开艾莎的衣领,坐回自己的沙发。
  「我大致明白了,你未婚夫身旁确实有其他女人的影子。所以沼田小姐,具体来说,您想雇用侦探做什么?找出未婚夫的外遇对象?掌握外遇证据?还是……唔~还有什么?」
  「或是想惩罚该死的未婚夫。」
  我身后的野蛮侦探语出惊人,但委托人立刻摇头回应。
  「我不会要求做这种事。总之,我希望査出和他来往的女子是谁。只要査明这一点,关于后续,我有自己的考量。」
  「好,我知道了。」艾莎走向委托人。「所以,有没有用来査出外遇对象的线索?」
  「不晓得能不能成为线索,不过有这种东西。」
  一美从包包取出一把钥匙。很常见的钥匙,集合住宅玄关大门常用的那种钥匙,一美直接将钥匙交给站在旁边的艾莎。
  「这是我造访他家时,偶然在抽屉发现的钥匙。」
  是否真的是偶然发现,这时候暂且不追究,艾莎与我都如此认为。
  「我可以接收这把钥匙吗?这是你擅自拿出来的吧?」
  「没关系,那是复制的。真正的钥匙至今还在他的抽屉里。我不晓得这是什么钥匙,在他家找不到符合的钥匙孔。」
  「这样啊……大概是公寓钥匙。难道那里就是幽会地点?」
  「或许吧。若能找出这个地方,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好,没问题!」艾莎右手紧握钥匙,将右拳伸向委托人。「我接下你的委托了。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找出来。」
  「真的吗?谢谢你。」
  习惯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刚开始对艾莎的语气显露不悦态度的委托人,如今对着相同的对象道谢。看来委托人重新认知到,看似野蛮的这只狮子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话说回来,艾莎刚才脱口而出的那番话,有个地方令我很在意。
  她说:「交给我们吧。」
  「我们」似乎包含我——川岛美伽在内。

  3

  后来没过几天,艾莎就找出杉浦启太的秘密藏身处。
  不愧是如她自称的专业侦探,这点暂且可以夸奖一下,但这事件终究和我无关。当时我顺其自然成为沼田一美的烦恼谘商对象,不过那是对艾莎提出的委托,不是对我。话说回来,我不是侦探,也不是侦探助手,侦探业不在我想担任的职业排行榜。以流行一点的说法来说就是「out of my eyes」。
  不过,艾莎的想法似乎不一样。星期四,她寄了一封恐吓信到我的手机。
  (这周六,杉浦拒绝一美提出的约会邀请。很可疑吧?杉浦周六肯定会去秘密基地,幽会对象也肯定会出现。这是决定性的机会,我会在对面大楼楼顶盯梢一整天,美伽也要来支援,没来就●你。)
  我对事情进展多少感兴趣,也想帮好友这个忙。此外也想尽量避免被●。但我需要过去吗?
  (晴天就去,下雨就不去。)
  我百般思考后这样回信。她会扁我吧?
  结果,周六是个万里无云的五月天,最适合盯梢的日子。
  午后,我依照约定前往艾莎的盯梢现场。这不是身为侦探助手的职责,而是以好友身分探望。为了明确强调这一点,我刻意穿上淡粉红色洋装加红色包头鞋,还加码撑着白色蕾丝洋伞,抱持着漂漂亮亮去散步的心情离开家门。
  在途中,我购买了慰劳用的零食与飮料,从容地前往现场。盯梢地点已经预先确认过。平塚车站南方,代官町公园旁边的三层楼建筑。我踩着外墙的铁制阶梯轻易来到楼顶,隔着道路看得见正对面的三层楼公寓,我推测那里就是杉浦启太的秘密居所。
  但我没看见最重要的艾莎,因此在不甚宽敞的楼顶寻找好友身影。
  我很快就找到她了。窄管牛仔裤、红色挖背背心、卡其色的猎装外套,看来这是侦探的战斗服。但和这套充满干劲的服装形成对比的是,她正熟睡着。她背靠着大楼空调设备,发出舒服的呼吸声。掌握劈腿证据的决定性良机,可能在现在这一瞬间错失,这家伙却真是悠哉。
  我猛拉随着五月微风飘扬的褐色鬃毛,将她拖回现实。
  「小艾,给我起来!」
  「唔哇,头发……美伽,别拉啦!你来啦,住手啊……谢啦。」
  「你讲话语无伦次耶。因为刚睡醒?」
  但她生性不会率直承认自己的失态,她以手指梳理凌乱的短发回应:
  「我没睡。怎么可能睡?『侦探不睡觉』这句格言很有名吧?」
  「我没听过。但我知道〈狮子今晚沉睡〉(The lion sleeps tonight)这首知名的曲子。」
  哼嘎,哇卡……哼嘎,哇卡……话说回来,现在是什么状况?
  「那里有间公寓吧?三楼最右边的三〇四号房就是杉浦启太的秘密基地。我这周一直跟监杉浦,他下班就从公司直接回家,完全不绕路,真是个无聊的人。」
  「居然说无聊,什么嘛。他是很正经的人啊,沼田一美也这么说吧?」
  「不过,这个正经的男人只绕过一次路,在周四的时候。」
  「绕路来到的地方,就是那间三〇四号房吧?所以那是谁家?」
  「不晓得。门牌上什么都没写,看起来也没任何信件寄达。我随便找了个附近居民打听,他们都说不晓得是谁住的,恐怕真的没人住吧。换句话说,杉浦启太只为了和那个女友幽会而租借那间房子,是两人专属的爱的小窝。」
  「原来如此。所以杉浦启太周四在那里和谁见面?」
  「不,他没见任何人。杉浦独自进入三〇四号房,大约一小时之后独自出来。他离开之后,屋子就熄灯,没有其他人的气息。我当时悄悄接近三〇四号房门,将沼田一美给我的那把钥匙插进大门钥匙孔。」
  「钥匙是对的?」
  「嗯,完全符合。杉浦将那间三〇四号房的钥匙藏在抽屉,偶尔到那间屋子和女友幽会。」
  「可是周四没有其他人来吧?」
  「偶尔难免会取消约会吧?不过今天不一样。因为今天是周六,杉浦肯定会在那间秘密基地跟女人碰面。我抱着这个想法,从早上九点就在这里监视三〇四号房。后来正如我所料,杉浦在下午一点整来到这里、进入屋内,我的推断到这里为止肯定没错。」
  真悲哀,看来她只能断言到这里为止没错。
  「总归来说,你从下午一点开始打瞌睡,然后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所以,狮子的打瞌睡时间大约两小时。
  「这部分我得承认自己有疏失。」艾莎不悦地双手抱胸。「所以我预先拜托美伽来支援,要来就早点来啦!仔细想想,光靠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当侦探混饭吃。」
  这种事应该在成立侦探事务所的时候就发现吧?完全是乱发脾气。
  「那两人会不会在小艾睡觉的时候结束幽会回家?」
  「怎么可能!现在还是白天,要幽会应该是现在才开始吧?不然也可能正打得火热。好,偷看一下吧。」
  艾莎从猎装外套口袋取出单眼望远镜,偷窥目标三〇四号房,我真的只想得到以「偷窥」来形容。不久后,她放下望远镜,像是松一口气般叹气。
  「确实感觉得到三〇四号房有人,隔着窗帘隐约看得到窗边有人影在动,不晓得是杉浦还是女友。总之还得继续盯梢。」
  就这样,艾莎继续执著地盯哨,等待下一个机会。我坐在她身旁,吃起慰问用的零食,拿着飮料和艾莎聊天。话题从高中时代的往事开始,直到朋友结婚或生子的话题,聊得最热络愉快的是点头之交的离婚话题。
  艾莎假装兴趣缺缺,却听得很认真。艾莎多亏我而免于打瞌睡,我也得以宣泄平日的郁闷。
  两个女人的交心与盯梢,就这样和平地持续了约两个小时。

  4

  时钟指针走到下午五点时,情况产生了变化。
  厚重云层不知何时在上空低垂,周围逐渐变成阴暗的黄昏景色。
  艾莎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铃声。电影配乐大师约翰•巴瑞(注:《007》《狮子与我》《远离非洲》等电影的配乐大师)编写的雄壮旋律变成电子合成声传遍楼顶,艾莎看向手机的液晶画面。
  「是委托人打来的。」
  「喔,原来你们一直保持连络啊。」
  「那当然。我们每天都通话,现在是互称『沼田小姐』与『侦探小姐』的交情。」
  听起来不像是很亲密的关系。艾莎将手机抵在耳际。
  「我是生野……沼田小姐吗……嗯,我正在那间公寓对街的大楼楼顶……」
  艾莎一边和沼田一美交谈,一边严加监视公寓的某间住处。
  「还没有动静……不过三〇四号房确实有人……唔!」
  艾莎看着公寓的双眼眯得和剃刀一样细,是猛兽发现猎物的眼神。
  我沿着艾莎的视线看去,三楼外面的走廊出现一名年轻女子。
  女子身穿鲜艳印花的洋装,戴着白色宽边帽,头发留到腰际以上,是黑色的。她戴着最近流行的大镜片墨镜,右肩背着红色托特包,左手像是打节奏般轻快晃动,远看就令人感受到华美时尙的气息,这股存在感似乎强烈刺激了侦探的天线。
  「女人出现了,晚点再连络。」
  艾莎单方面结束和委托人的通话,接着将身旁的包包拉过来,取出里面的火箭炮,架在身体正前方。炮身笔直瞄准印花洋装的女子,发射准备完毕。对方不晓得自己被火箭炮瞄准,脚步如同走红毯的女星,在三楼室外走廊前进。艾莎锁定目标之后……
  3,2,1,发射!
  艾莎按下发射键,砍劈般的快门声随即连续响起五次。仔细一看,那不是火箭炮,是加装大炮般巨大望远镜头的数位单眼相机,艾莎似乎想拍下幽会对象的毛细孔。
  毫不知情的印花洋装女子,毫无防备地停在三〇四号房门前,从包包取出钥匙开门。女子的举止自然得像是回到自己家,然后消失在门后。
  直到门完全关上的瞬间,艾莎持续发射火箭炮。
  三楼走廊再度没有人影,周围是平凡的傍晚景色。乌鸦在远方鸣叫。
  艾莎以数位相机的液晶荧幕确认拍摄成果,然后将重要的火箭炮再度收进包包,首度振臂摆出成功姿势,得意洋洋地用鼻孔朝向站在旁边的我。
  「美伽,怎么样?正如我的预料吧?那个女人终于现身了。」
  「也就是说,杉浦启太与印花洋装女子,正在三〇四号房幽会?」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他们一起出来,就拍得到决定性的照片了。」
  「应该不太可能吧?毕竟对方应该会提防,或许会分头离开,那又该怎么办?」
  「当然是先追那个女人。因为沼田一美委托我査出女子的身分。我会像是蛇缠着不放,找出她的住处。」
  「无论如何,既然他们在幽会,那么在完事之前,至少一个小时不会出来。」
  「嗯?」艾莎闭上单眼,恶作剧地问我:「『至少一小时』是以谁的经验估算出来的时间?」
  「…………」是谁的经验都好。对问这种低级问题的好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置之不理。
  总之,侦探得继续耐心等待一段时间。话说回来,我不是侦探也不是助手,始终是以好友身分来到楼顶才对。太阳似乎快下山,差不多到了该告辞的时间。但我要是这么说,艾莎肯定会批判我冷血无情。这下子怎么办?我一边苦思一边虚度光阴时,艾莎突然大叫:「哇,惨了!」
  仔细一看,艾莎单脚跪地备战。她从手边包包取出那座火箭炮,再度以双手架好。我也连忙看向对街公寓。
  三〇四号房的门微微开启,感觉某人即将现身。不过好奇怪,女子进入屋内才二十分钟。依照我过去的经验,做那档事至少要一小时才会出来。
  身旁的艾莎似乎也抱持相同疑问。「难道杉浦启太『很快』?」
  只能这么推测。「总之,似乎有人要出来了。」
  紧接着,戴着白帽子的长发女子,从微微开启的门缝探头,像是提防般转头眺望走廊两侧。她确认没人之后迅速钻出门缝,整个人来到走廊。
  是穿印花洋装的女子。大概是注意到即将天黑,加披了一条青色的围巾,大镜片墨镜与红色托特包和刚才一样,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和刚才明显不同。她极度慌张,或许应该形容为害怕。
  她粗鲁地关上房门,低着头快步穿越走廊。
  「混帐,太快了。给我走慢一点啊!」
  艾莎朝着女子侧移巨大镜头,反复按下快门。
  女子暂时从我们的视野消失,只有沿着外墙阶梯跑下楼的高跟鞋脚步声,隐约传入我的耳中。她似乎拼命要逃离某个东西。
  「小艾,怎么办?」
  「那还用说!」
  艾莎将手上的单眼相机交给我。「我去跟踪那个女的,美伽你留在这里。」
  用不着她吩咐,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想陪她跟踪。「但你打算怎么追?」
  不过,艾莎像是要甩开这个问题,没答话就独自冲出楼顶。「美伽,给我紧盯着那个房间!」这句话混在冲下楼的狮女脚步声里传来。
  她单方面对楼顶的我下命令,紧接着传入耳中的,是如同猛兽吼声的引擎声。隔着扶手往正下方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响着轮胎摩擦声冲上马路的本田小狼的英姿。骑车的艾莎斜戴安全帽,自豪的鬃毛随风飘扬,以超前倾姿势看向前方。披着青色围巾的女子,在她视线远处小跑步离开。
  锁定猎物的猛兽,骑着机车开始跟踪。

  5

  独自留下来的我,暂时在无人楼顶处于恍神的状态。我回神之后,再度专心看向对街公寓。女子离开了,但是男性没现身,代表杉浦启太还在三〇四号房,肯定是打算分头离开。我在这种状况下该怎么做?默默目送他离开很蠢,但我没有单独跟踪的技能,也没有本田小狼机车,艾莎肯定也不期待我如此积极行动。
  我一边思索各种事,一边依照好友的吩咐,继续孤独地监视。
  不久,我察觉一件奇妙的事。三〇四号房位在三楼右边,也就是边间。我从楼顶看过去,除了正面的玄关大门与推拉窗,也隐约看得见侧边的窗户。角度不够斜,我没办法从侧边窗户看见室内,即使如此,至少看得到窗户是否有灯光。
  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厚重云层低垂,周围颇为阴暗,但正面的推拉窗与侧边的窗户都没有透出灯光,我内心涌现一个单纯的疑问:
  「杉浦启太真的在那间屋内吗?」
  回想起来,我来到这个楼顶之后都没看见杉浦。我只依照艾莎的说法,认定杉浦在三〇四号房,觉得他肯定在里面,不在里面才奇怪。但是这个说法真的可信吗?
  杉浦应该是在下午一点进入三〇四号房,这部分就相信好友的说法吧。但艾莎在那之后睡了两个小时,杉浦该不会在这时候离开三〇四号房吧?后来那个房间一直没人,所以后续前来的印花洋装女子,才会进入屋内二十分钟就出来吧?
  这样想比较容易理解整个过程,也可以解释窗户为何没透出灯光,还能消除杉浦启太的早泄疑虑,这是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理想结论。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所以我继续监视也没意义吧?」
  不过身为人类,一旦做出结论,就会想去验证。
  我想知道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想确认的话非常简单。
  我背起艾莎的大包包,离开楼顶。

  数分钟后,我站在三〇四号房的玄关大门前面。
  我仔细回想。印花洋装女子打开这扇门离开时,是否有锁上?我的记忆说NO,她没上锁。而且要是我的推理正确,屋内肯定没人。也就是说……
  「这道玄关大门,内外都没上锁。」
  那么,一决胜负吧。我首先假装成访客按门铃,没回应。接着敲门,还是没反应。我抱持确信转动门把,门把顺畅转动,门无声无息地开启,我只将脸探进门缝。
  「您好~有人在家吗~?」
  没回应。三〇四号房果然没人,我的推理正确,我赢了。
  充分的自我满足,以及「这又如何?」的空虚感觉。我抱持这两种心情,准备再度关门的时候,听到一个奇妙的声音。「——唔,水声?」
  阴暗的屋内肯定没人。即使如此,我却听到像是水龙头没关的水声。接着,面对走廊的小门映入我的眼帘,似乎是浴室入口,水声从那扇门后传来。
  有人在洗澡?但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对我的呼唤起反应才对。何况门上小窗没透出灯光,关灯洗澡的人肯定很罕见。那么,那扇门后究竟发生什么事?和刚才逃离的印花洋装女子有关吗?
  我内心的疑惑与好奇心,如同夏季天空的积雨云般膨胀扩大。川岛美伽,怎么办?
  此时,自问自答的我心中,闪过一个仿佛神谕的灵感。
  「听别人说过,如果进入别人家里不超过五秒,就不构成非法入侵。」
  我忘记是听谁说的。总之我套用五秒法则从玄关大门入内,着急地脱鞋、穿过走廊,打开问题所在的那扇门。里面是常见的卫浴设备,但是过于阴暗,我按下墙边的电灯开关。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终于认知现状,凄惨尖叫。
  浴缸里有一名男性。他的下巴靠在浴缸边缘,双手无力地垂在浴缸外侧,胸口以下浸在水里。水龙头不断流出热水,持续从浴缸溢到地面,男性大概已经死亡。不对,肯定没错。一把刀深深刺在男性背部的肩胛骨中央,没人能在这种状态下活着。
  我战战兢兢地蹲下观察尸体的脸,白皙的肌肤、工整的五官与发型,我都有印象,是沼田一美得意洋洋展示的影中人。
  「杉浦启太……」
  我的大脑瞬间加速运转。从这个状况必须认定杉浦启太遭到某人杀害。这个人是谁?当然是印花洋装女子。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得告诉小艾才行!」
  我颤抖取出手机,慌张拨打艾莎的号码。幸好电话立刻接通。「小艾,你现在在哪里?咦,平塚车站?」
  侦探在JR平塚车站里。她以不悦的声音问:「美伽,怎么了?」
  但我无暇悠哉说明现状,我首先告诉她最重要的事情。
  「小艾,仔细听我说。杉浦启太被杀了。凶手是刚才的印花洋装女子。所以绝对不能让她逃走。总之要不择手段抓到她!」
  「咦,命案?真的假的?那不就惨了?」
  不过,紧接着传入我耳中的,是来自侦探的遗憾消息。
  「不过美伽,你晚了五分钟。那个女人,我刚才跟丢了——」

  6

  接下来的进展令我眼花撩乱。
  我明明没报警,身穿制服的巡警却出现在三〇四号房,同时发现屋内的我以及浴缸的尸体。看来是善良的爱管闲事邻居听到我的尖叫,察觉异状而报警。我因而错失了打一一〇报警的大好机会,这种机会一辈子都不一定有一次。
  无论如何,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这个事实没变。他们将我视为重要人证,非常礼遇我。他们立刻为我准备黑头车;移动的时候,看似保镖的彪形大汉们在两侧保护我;搭车前往的地方,是虽然狭小却特地为我准备的个人房。以水泥墙与强化玻璃围绕的个人房,摆着铁桌与折叠椅。
  许多男性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竞相对我发问。他们想知道我的年龄、住所、电话号码、籍贯、家族成员,甚至想知道我有没有交往对象。和我同年纪的年轻男性到五十多岁的酷帅中年男性,所有人都极度关心我。我打从出生第一次经验这种事。
  这该不会是二十七岁女性首度迎接的桃花运?
  他们的热情,甚至让冷静的我慌了手脚。
  不过,他们似乎对我个人以外的部分感兴趣。
  「认识被害人吗?」
  「你为什么在三〇四号房?」
  「你在那个房间做什么?」
  他们的询问矛头从我的私人情报逐渐转移到命案,我才总算正确理解自己所处的状况。看来我的身分不是单纯的命案第一目击者,也不是迎接桃花运的二十七岁女性,而是杉浦启太命案的头号嫌犯,在平塚警察局的侦讯室接受刑警们的询问。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被当成凶手?凶手是那个印花洋装女子。我为了诉说这一点,滔滔不绝地述说今天下午,尤其是下午五点到五点四十分发生的事。
  只不过,我将「私家侦探生野艾莎」替换为「我的怪朋友」。侦探有义务保护委托人的秘密,也就是保密义务。既然这样,我不禁认为我也有保护好友的保密义务。
  不过在他们眼中,我这种态度似乎反而可疑,他们好像擅自认定我含泪认罪。
  并排在我面前的男性们,提出更加断定的问题。
  「为什么杀了他?」
  「感情纠纷吗?」
  「由爱生恨?」
  各种问题远超过现实,进入奇幻的境界,我不想使用缄默权却非得使用。在火热紧张的气氛中,看起来和我年龄相近的一名高大刑警,注意到我脚边的黑色大包包。
  「话说回来,那个包包好大,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个?」对方以亲切语气询问,我看着包包正经回答。
  「是火箭炮。」
  侦讯室瞬间哗然。在场的刑警面面相觑,全部退后一步。看来我的玩笑话在警局绝对不会被当成玩笑话,是如此危险的发言。我连忙摇手。
  「假的假的,我在开玩笑,是相机啦,相机。」我现在是命案嫌犯,可不能又被当成恐怖分子。「但这不是我的包包,是我那个怪朋友托我保管的,别碰喔。」
  「朋友?」高大刑警的黝黑脸孔朝向我。「你从刚才就提到的这个怪朋友,总归来说是怎样的人?麻烦透露这个朋友的姓名与职业。」
  不同于温柔的语气,态度坚决得不容分说。我面临一大抉择。我不想说出好友姓名,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我很难继续缄默。不得已了,她肯定会体谅我的艰困立场,友情不会出现裂痕,我胸怀这份确信地抬头。
  「我朋友叫做生野艾莎,职业是私家侦探。」
  侦讯室这次更加哗然,刑警们全部退后两步。
  他们的反应令我意外。我只得知一件事,就是「生野艾莎」这个名字的威力,对他们来说是火箭炮的两倍,看来警方也将我的好友视为威胁。
  不过仔细想想并非无法理解。平塚是个小城市。那么显眼的女侦探昂首阔步,难免广为警界人士所知。
  问题在于他们如何解释她的名字。
  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别将她视为「反社会人士」或「思想危险的人物」,顶多是「野蛮却惹人爱的女侦探」就好。我太奢求了吗?
  面有难色的刑警们暂时离开侦讯室,似乎聚在一起讨论。
  几分钟后,刚才的年轻刑警再度回到侦讯室。
  「小姐,你可以走了。」
  这是个好消息,但我因不明就里而愣住。
  高大的刑警轻轻将艾莎的包包递给我,并且对我说:「帮我们向名侦探问好。」
  离开警局一看,平塚市区正値周末夜晚。我一边思索刑警的话语,一边踏出脚步。
  那个年轻刑警提到「名侦探」。这是他个人的意见吗?还是平塚警局的认知?总不可能是神奈川全县警察的共识吧?
  我在寒冷晚风吹拂之下,沿着樱花通走向商店街。不经意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路树旁边。窄管牛仔裤加猎装外套的褐发修长身影,即使是凶暴的母狮,似乎也只在今晚如同忠犬般迎接我。我兴奋地打起精神跑到路树下。
  「小艾,久等了。」我开朗地打招呼,将大包包扔给她。「啊啊,好重。我原本打算扔了。」
  「笨蛋,别扔啦。」艾莎接过包包。「谢啦。」她难得率直道谢。
  然后,她充满活力地指着酒客熙攘的不夜城:
  「美伽,饿了吧?去吃饭吧!」

  7

  隔天下午,我坐在艾莎的车上。不是小狼,那是侦探的跟踪用车。她现在开的是雪铁龙,老旧到令人诧异居然还能动。这是女侦探倾注感情的爱车。坐在副驾驶座的我,不晓得自己会被带往哪里。
  「要去丰原町,在那里见一个叫做棚桥瞳的女人,但前提是她肯见我们。」
  「那个棚桥瞳是谁啊?好好解释清楚啦。」
  艾莎打着方向盘,以不负责任的语气说明:
  「警察今早来到我的事务所。平塚警局有个高大的年轻刑警对吧?就是那个家伙。他问我昨天命案的细节,我也回答了。当时他告诉我,棚桥瞳是那间公寓三〇四号房的租客,是年轻女子。」
  和三〇四号房有关的年轻女子。连我这个外行人也知道这是重要情报。
  「可是,警方居然告诉你这种情报。果然因为你是名侦探?」
  「没有啦,不是这么回事,我不是从昨晚就一直在强调了吗?」
  驾驶座的艾莎噘起嘴。我们昨晚吃饭时,我动不动就提这个话题,当时她也是这种表情。看来她不喜欢名侦探这个称号,但她不是谦虚。艾莎宣称自己应该被叫做「侦探」就好,或者是「美女侦探」,她最习惯这种称呼,但我一点都不习惯。
  「而且……」自称美女侦探的她,看着红灯说下去。「我可不是请他免费告诉我,这是交易,我也付出相应的代价。」
  「是喔,你和他上床啊。」
  「没错没错,我在他枕边像是小猫一样撒娇说『好啦,拜~托~啦』——这什么蠢想法!」
  艾莎有些激动地踩下油门,雪铁龙愤怒般发出轮胎摩擦声。
  「我哪会做这种性感女间谍的行径?我是给他这个。」
  艾莎从驾驶座扔了一个褐色信封给我。信封里约有十张照片,上头是印花洋装女子,包括她进入三〇四号房以及逃离时的身影。
  「拍得不太好。进屋时的照片还算正常,但是离开时的照片又是手震又是失焦,人物也没对到中央——但就某种意义来说充满魄力。」
  「当时对方动作太快了。不过进屋时的照片,好几张确实拍到了长相吧?可惜墨镜挡住了。」
  「所以她就是棚桥瞳?照理来说是这样没错吧?幽会地点的房客是棚桥瞳,代表杉浦启太的对象也是她吧?」
  「既然这样,警方肯定已经锁定她,不过我今早听那个警察的说法不太像,警方好像认为棚桥瞳是清白的。」
  「为什么?她明明比我可疑得多吧?」
  「所以今天的工作就是确认这件事啊!」
  我认同了。査出杉浦启太的幽会对象,是沼田一美的委托内容,虽然杉浦启太死了,但委托本身还在。
  住在丰原町的棚桥家是颇为豪华的住家。艾莎下车之后向几个路人搭话,当场打听情报。她先前对委托人使用的平辈语气,我觉得过于粗鲁,不过在散步的老奶奶或孩子们眼中,她似乎是个亲切的姐姐。艾莎眨眼之间就査出棚桥家是在当地开加盟餐厅的企业家,瞳是家里的独生女,将近三十岁,现在是家管,好像还没有结婚的计划。
  艾莎依照这些情报,早早就到棚桥家按门铃。
  「喂,请问是哪位?」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很可能是当事人棚桥瞳。
  「我叫做生野艾莎,你是棚桥瞳吗?关于遇害的杉浦启太,我想打听一些事情。抱歉,可以赏个脸吗?」
  如果哪个女性听到这番话愿意露面,那她挺勇敢的。一般应该会躲起来,将玄关大门上锁吧,不过实际上却完全相反。
  「我想让你看个东西,是照片。」
  艾莎说完,女子的语气变了。
  「照片?请问是什么样的照片?」
  「年轻女子的照片。身穿印花洋装、头戴白帽,头发又黑又长。」
  艾莎如同挑衅的这番话,确实引起对方关注。
  隔着对讲机的声音,如同一个巧妙的陷阱引诱我们进屋。
  「门开着,请进。进来之后请走到庭院。」
  通话中断,艾莎主动推开门。「美伽,走吧。」她以拇指朝屋内示意。
  我们沿着红砖小道前进,来到一座矗立着山毛榉的宽敞庭院。一角立着绿色的大阳伞,阳伞底下是八角桌与四张椅子,一名年轻的圆脸女子站在桌旁向我们招手,我们笔直地朝她走去。
  首先是自我介绍。我们的职业是侦探与助手,也暂时设定艾莎是归国侨胞。接着,对方在我们面前深深鞠躬致意。
  「我是棚桥瞳,请坐。抱歉只能邀两位坐在这种地方。」
  我与艾莎坐下看着她。身穿简朴的白色洋装,没有印花。又黑又长的头发束在身后,体型似乎是高瘦型。虽然没戴帽子,但感觉她很适合戴。
  「您刚才说要给我看一些照片,方便给我看吗?」
  「我想先问一件事,你和杉浦启太是什么关系?」
  「我和杉浦先生只是普通朋友,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是在幼稚园时期认识的,如此而已。」
  「那么,你在代官町租的公寓,为什么杉浦经常出入?你这样还是坚称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那间屋子,说穿了就是我的第二个家,满足嗜好与疗愈用的家。里头有很多我基于嗜好收集的娃娃与古董家具,还有可爱的衣服跟饰品。总之算是收集品的仓库吧。」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杉浦为何会去那间仓库。」
  「他和我拥有共同的嗜好,他喜欢娃娃,西洋的古董娃娃。不过他是男性,似乎想对所有人保密。拥有相同嗜好的我,对他来说很特别。所以我为了他,让他使用我的第二个家。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问题。」艾莎冷漠说完,缓缓从褐色信封取出几张照片递到她面前。「话说回来,我想让你看的照片在这里。穿着印花洋装的女子,出入你租借的三〇四号房。这是你吧?」
  棚桥瞳目不转睛地注视递过来的照片,不知为何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后摇头。
  「不,完全不是。照片上的女子不是我。身高体型确实很像,但仔细看肯定看得出来长相不一样。只不过,如果您问我这个人是谁,我也不晓得。」
  我一边听她回答,一边比较棚桥瞳与照片上的女子。听她这么说才发现,脸部轮廓看起来确实不一样,棚桥瞳的脸是圆的,照片上的女子是尖的。那么,印花洋装女子不是棚桥瞳?
  我无视于艾莎,自行询问棚桥瞳:
  「棚桥小姐没有接受警方侦讯吗?没被带到平塚警局的侦讯室,被好几个刑警一直问相同的问题吗?」
  我可是被问得好惨。这句多余的抱怨差点脱口而出。
  棚桥瞳嘴角挂着从容的微笑,温柔点头。
  「我昨天接受过警方的侦讯。他们确实问我相同的问题好几次,大概是在怀疑我吧?这也在所难免。不过状况到今天似乎变了,我具备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是喔,怎样的不在场证明?」侦探探出身子。
  「我听刑警先生说,昨晚案发之后,某人跟踪疑似是凶手的女子。这个人确实跟踪这名女子直到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后来在平塚车站不小心跟丢。」
  「哇,发生过这种事啊。」侦探以右手拨头发,像是在掩饰某些事。
  「所以,凶手在昨天的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肯定位于平塚车站附近。同一时间,我正在附近的牙医看诊。我和医生约五点半,所以我不是凶手。您明白了吗?」
  棚桥瞳主张自己的清白之后迅速起身,感觉像是要请我们离开,因此我们也不情不愿地离席。她送我们走到门口。
  我们离开棚桥家之后,回到车上。
  艾莎默默坐进驾驶座,面有难色地靠着椅背。
  「没收获?」我问。
  「怎么可能?」她摇摇头,咧嘴露出强势的笑容。「收获可大了。」
  她的态度只是逞强?还是由衷展露自信?我无从判断。

  8

  当晚,我与艾莎开着爱车雪铁龙造访委托人住处。首度造访的沼田一美家,是和棚桥家不相上下的豪宅。这么说来,一美的父亲也是公司高层,或许两人出乎意料地在类似的环境长大。
  艾莎朝对讲机说明来意,沼田一美立刻开启玄关大门现身。未婚夫刚过世的她,身穿黑色上衣与裙子悼念死者。
  「侦探小姐,请进。这位小姐也请进。」
  「我是川岛,川岛美伽。」我一边强调自己的名字,一边跟着好友入内。
  一美带我们进入会客室。屋内寂静无声,看来宽广的空间里只有她与我们三人。她准备了三人份的咖啡,小心翼翼将咖啡杯摆在我们面前。接着坐在我们正对面的沙发,抢先低头致意。
  「很抱歉,似乎为两位添麻烦了。」
  「不,并没有。」艾莎表情为难。「沼田小姐才辛苦吧。唔~那个,这种时候我该说什么?」
  艾莎像是求救般地看着我,她不晓得该怎么吊唁。我说句「请节哀顺变」并低头致意,艾莎也轻声复诵,沼田一美回答「谢谢」后再度低头。
  会客室充斥尴尬的气氛,艾莎取出褐色信封放在桌上。
  「话说回来,关于那件委托,有些照片想给你看看。」
  「其实关于这件事……」一美打断艾莎的话语说:「我应该昨天就说的。既然启太过世,麻烦取消那件委托,因为如今査出他的秘密也没有任何益处。」
  她向侦探递出一个白色信封,感觉挺厚的。
  「这是您工作到今天的酬劳,请收下。」
  非常妥善的顾虑。我想像艾莎迅如疾风伸手拿白色信封的样子。
  但我错了。艾莎对白色信封看都不看一眼,反倒伸手拿褐色信封。
  「哎,别这么说,看看就好。我拍得挺不错喔。」
  艾莎将十几张照片并排在桌上。侦探厚脸皮的行径,使委托人沼田一美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表情。但侦探不以为意,将褐色信封里的照片摆满桌子。是昨天出入三〇四号房的女子照片,我已经看过好多次,一美不悦地说出和我完全相同的感想:
  「老实说,并不是拍得很好。进入屋内时的照片就算了,出来时的照片全部失焦,脸也没拍清楚吧?」
  「是吗?这样很够了。」艾莎拿起一张失焦照片审视。「话说回来,沼田小姐,你对照片上的女子有印象吗?」
  「这个嘛,既然你这么说……」一美拿起拍得比较好的一张照片,歪着脑袋看着。「似乎挺漂亮的,但我身边应该没人长这样。」
  「说得也是。」侦探听完一美的回应轻声这么说,嘴角露出挖苦的笑容。「那当然,你身边应该没人长这样子吧。」
  然后艾莎以食指轻弹手上的照片,犀利地说:
  「因为,照片上的人是你自己。」

  会客室的空气迅速冻结。一美的肩膀微微一颤,照片差点从指尖滑落,艾莎的失控发言使我心跳加速。
  「你、你突然说这什么话?」一美摆出坚毅的态度,像要避免别人看透她乱了分寸。「这张照片上的女子是我?说这什么蠢话。请看清楚,这个女人哪里像我?一点都不像吧?」
  一美将手上照片伸到侦探面前。照片上的女子确实不像一美。影中人让人感觉脸蛋细长,口鼻工整。虽然墨镜遮住最重要的双眼,但应该比一美漂亮。
  何况,一美不可能是照片上的女子,我指出这一点。
  「小艾,仔细回想一下。我们在楼顶第一次看见这个印花洋装女子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对,你正在和沼田小姐讲手机,那个女子在这时候出现。你结束通话后拍她的照片,当时她没带手机。看这张照片也知道吧?她只提着红色托特包,所以你打手机的对象不是这个女子。对吧,小艾?」
  「嗯,美伽说得没错。我讲手机的对象不是这个女人。」艾莎说着递出自己手上的照片。「是她,失焦照片上的这个女人。这是沼田小姐,不过脸没拍清楚就是了。」
  「咦,这是沼田小姐?」我指着失焦照片。「那么,这边呢?」我指向拍得较好的照片。「咦,怎么可能?所以两人不一样?」
  好友以认真的表情,朝瞪大眼睛的我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说穿了,这是很简单的诡计。穿相同印花洋装的两人对调了。重点在于失焦照片也拍到的这条青色围巾。美伽,你第一次看见这条围巾的时候怎么想?」
  「没怎么想。只觉得太阳当时快要下山,她才会披上围巾。」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后来回想就觉得不对劲。离开三〇四号房的女人,在那个时间点已经杀了人。你觉得这种人企图逃走的时候会在意气温吗?不可能吧?」
  「唔!」好友的犀利指责,使我倒抽一口气。「听你这么说就觉得没错。那么,那条围巾代表什么意义?」
  「重点来了。如果这条围巾是围在脖子上,就是用来遮住半张脸,这样可以解释为凶手想蒙面。但是这个女人不是这样围,而是披在背上。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反应像是放弃了思考。
  「只有一种可能。」艾莎在我面前竖起食指。「这个女人比起遮脸更想遮背,这条围巾就是为此准备的。」
  「为什么?为什么凶手想遮背?」
  「当然是背上有某种不能见光的东西。你觉得是什么?」
  艾莎将视线移向一美,述说自己的推理。「就是洞。那件印花洋装背上,开了一个显眼的大洞。对吧,沼田小姐?」
  沼田一美没有回应,她默默地动也不动,注视半空中。
  我在脑中想像背上开洞的印花洋装。那么,背上的洞代表什么意义?另一幅光景立刻闪过我的脑海。
  浴缸的全裸尸体。背上插着一把刀。
  「不会吧?背上的洞是死者遇刺的时候造成的?所以,换句话说,难道——一开始穿那件印花洋装的人是……杉浦启太?」
  「没错。」艾莎打响手指。「换句话说,进入三〇四号房的女人,这张清晰照片拍到的人是杉浦启太。」
  「我不敢相信。意思是杉浦启太喜欢男扮女装?」
  「对,这就是他甚至不能告诉未婚妻的秘密。杉浦启太不是在三〇四号房和别的女人幽会,他自己在那间屋子里变身为别的女人。他以这种方式暗自享受男扮女装的乐趣,偶尔打扮成那样外出,取得不可告人的喜悦。而且昨天周六正是他外出的日子,杉浦启太在下午一点,以男性外型进入三〇四号房,穿上可爱洋装、戴上黑色假发再化妆,完全打扮成女性,然后独自离开屋子。」
  「这是在小艾睡觉时发生的事情……是吗?」
  「看来,只能认定是在这段时间发生的。」
  艾莎光明正大地双手抱胸,沉重点头。就我看来是坦承认错的姿势。
  「你耍什么帅啊?不过,等一下。男扮女装的杉浦启太离开之后,三〇四号房肯定没人。可是小艾用望远镜观察屋子的时候,你好像说窗帘后面有人?」
  「对。杉浦离开之后,三〇四号房也并非空无一人。某人以复制钥匙溜了进去。」
  侦探说着指向眼前的委托人。沼田一美坚持不说话。我惊声询问:
  「沼田小姐在三〇四号房?可是,沼田小姐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刚好在小艾睡觉的时候溜进去?」
  「也有这种可能性,但应该不是。我想她是在我到楼顶盯梢之前,就自己溜进那间屋子守株待兔,想确实目击未婚夫和情妇的幽会现场。」
  「所以,是从早上?」
  「没错,是从早上!」
  「到傍晚五点?」
  「到傍晚五点!」
  好恐怖的执著,一美对未婚夫的执著原来这么强。
  「沼田小姐躲在衣柜之类的地方竖起耳朵,打算在听到女人声音的时候冲出来。不过,即使杉浦启太出现在那间屋子,幽会的女性也没出现。这是当然的,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没这个人。后来杉浦外出,三〇四号房鸦雀无声。沼田小姐大概就暂时走出藏身处,在屋内捜索小三的线索吧。」
  「所以你才觉得屋内有人吧?」
  「没错。就这样到了下午五点,尽情满足嗜好、度过短暂美好时光的杉浦启太回到三〇四号房,沼田小姐这时候在和我讲手机,接着就发生悲剧了。沼田小姐应该是在屋内撞见杉浦,你大致可以想像后续进展吧?男方的男扮女装嗜好被发现、女方非法入侵被发现,展开一场相互批判的大战。当时两人应该相当情绪化,或许抓着彼此动粗,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然后,事态终于发展为最坏的结果。」
  艾莎再度面向委托人,以平静的语气询问:
  「你激动到失去理性刺杀了他。对吧,沼田小姐?」
  沼田一美听到艾莎的询问,在瞬间张开嘴,却没能说出明确的话语。最后,她的双唇像是贝壳般再度阖上。
  艾莎不以为意,继续述说自己的推理。
  「凶器应该是屋内展示的古董物品之一。这原本不是预谋犯罪,只是利用凑巧位于手边的东西。当时的出血量肯定很少,要是刀子深深刺到底,刀子本身会发挥栓塞效果而抑制出血,杉浦启太的尸体正是最好的例子。」
  「换句话说,他身上的印花洋装没沾上太多血。所以沼田小姐从他的尸体脱下衣服,自己穿上。」
  「没错。不过,只有刀子刺中的背部,必须以剪刀之类的工具剪开。她为了遮住这个洞,将围巾披在背上冲出屋子,假发与墨镜当然也是从尸体上拿的。」
  「然后她的身影就被小艾拍下来了,但拍得不好就是了。」
  「少罗唆。」艾莎面有愠色地做总结。「总之,美伽这样也知道印花洋装女子的真实身分了吧?进入屋子的是杉浦启太、出来的是沼田一美;进去的是死者、出来的是凶手。我们则是完全中了圈套,被耍得团团转。」
  原来如此,艾莎的推理很漂亮。感觉我隐约知晓平塚警局刑警们为何对她另眼相看了。但她的推理从一开始就预设了结论吧?我试着问她一个稍微坏心眼的问题:
  「可是小艾,躲在三〇四号房的人,不一定是沼田小姐,也可能是别人吧?毕竟离开房间时的女子照片严重失焦,看不出来是谁。何况沼田小姐以外的人拥有备份钥匙也不奇怪。」
  「呃,除了她,还有谁会做这种事?」艾莎像是不耐烦般地拨起短发。「美伽,听好了,你仔细想想。凶手为什么想穿死者的衣服?只是乔装吗?不对,不是这样。如果要乔装,从屋内挑一件喜欢的洋装假扮成别人就行,但是这个凶手没这么做。这个凶手刻意打扮成印花洋装的女子。印花洋装女子是杉浦启太男扮女装的样子,现实中没这个人,也就是虚构人物。换句话说,凶手自己穿上印花洋装,企图让这个虚构女子背黑锅,这才是这个诡计的本质。」
  这个狮子女是从哪里学到「本质」这个词啊?我对此感到诧异。
  「我听懂你的意思了,所以呢?」
  「这个诡计需要具备某个前提才能成立,就是目击者。简单来说,要是没人发现这个印花洋装女子,再怎么乔装也没意义吧?」
  啊,原来如此,我立刻理解了。艾莎如同夸耀高挺的鼻梁般抬起头。
  「怎样,懂了吧?目击者是我与美伽。那么,谁知道我们正在楼顶监视三〇四号房?当然只有委托人吧?」
  艾莎简单说完推理之后面向正前方,询问坐在面前的委托人。
  「沼田小姐,对吧?」
  沼田一美终于像是认命般点点头。

  沼田一美含泪对我们说:
  「一切正如侦探小姐所说,我杀了杉浦启太。我穿上他的衣服,试图瞒过你们两位,这也是事实,但我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想到这种诡计。我只是看着他男扮女装的尸体,觉得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他好歹是我的未婚夫,却得被许多人看见那种打扮,我难以忍受。所以我脱掉他的衣服,并且在当时灵机一动,心想只要我穿这套衣服离开,就可以把罪状推给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女子,所以我将这个点子付诸实行。我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印花洋装,将脱掉的衣服塞进红色托特包带走。披上围巾的理由,也正如侦探小姐的推测。」
  「为什么将他的尸体搬到浴缸?」艾莎问。
  「要是赤裸的尸体倒在屋内,难免让人觉得他的衣服是被脱掉的。但如果是在浴缸里,裸体就是理所当然。我觉得让大家认定他在泡澡的时候遇害,是最理想的结果。」
  委托人的简短招供结束了,侦探也没多问。她一副没其他事情要问的样子,喝起凉掉的咖啡,但我还想问最后一件事。
  「沼田小姐,您这么讨厌未婚夫男扮女装的嗜好?」
  一美像是被说到痛处般表情扭曲,嘴唇颤抖。
  「对,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嗜好。如果是素昧平生的他人就算了,即将成为我先生的人居然会这样。我慌到无法自制,当面臭骂他。后来就如同侦探小姐所说的大吵一架,不过这当然不构成我杀他的理由。」
  一美无力地低语,后来她以手帕擦泪,像是看开般抬起头。「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侦探小姐。」她再度将桌上的白色信封递给艾莎,以严肃的神情说。
  「嗯?」艾莎诧异地抬头注视委托人。「要拜托我什么事?」
  沼田一美深深低下头,对侦探说出最后的委托:
  「请带我到警局。」

  9

  我们将沼田一美送到平塚警局,见证她出面自首之后,平安回到「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这里不是我的办公室,说「回到」好像也不太对,但是事实上,我还是觉得好像回到自己房间般松了口气,看来我已经稍微习惯这里了。
  「到上面吧。」艾莎从事务所冰箱拿出两罐大罐啤酒邀请我。她说的「上面」似乎是楼顶。这女人真爱楼顶,我无言以对。不过实际上楼就发现春天的晚风很舒服,抬头一看,高挂夜空的上弦月好美。
  我们轻触罐缘干杯,干杯的理由不重要。
  我享受第一口啤酒之后,说出挂在内心的问题。
  「总归来说,棚桥瞳是杉浦启太的什么人?」
  「棚桥是杉浦的儿时玩伴,应该也是他男扮女装嗜好的优秀知己与帮手吧。棚桥瞳租的三〇四号房,杉浦用来当成自己收藏衣服的地方以及更衣室,尽情享受男扮女装的秘密嗜好。」
  「即使杉浦遇害,棚桥瞳也完全没提到他的嗜好耶。」
  「这应该是她对已故好友的友情证明吧。两人立下坚定的誓言,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何况棚桥瞳拥有不在场铁证,所以能够专心帮杉浦保密。」
  「原来如此。」我拿起手上的啤酒喝一口。「话说回来,小艾,我再问一件事。」
  「还有?我不是大致都说明过了吗?」
  「不,还没。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正面注视好友询问:「你为什么在委托人面前述说错误的推理?」
  艾莎的肩膀瞬间颤抖,接着若无其事喝啤酒。
  「美伽,别乱讲话。我的推理哪里错了?凶手肯定是沼田一美,她自己不是也承认了?」
  「对,这部分正如你的推理,但我觉得动机错了。」
  艾莎如同试探般斜眼瞪我。「喔,怎么个错法?」
  「你说,沼田一美发现杉浦启太男扮女装的嗜好,以此为理由大吵一架,演变成命案。但我不认为沼田一美发现未婚夫男扮女装的嗜好会气成那样。」
  「这得目睹当时的场面才知道吧?」
  「不,我知道,沼田一美认定未婚夫和其他女人幽会。不太受到老天垂怜的三十二岁女性,可能被某人抢走这个年轻帅哥,深陷这种关头的她肯定是在意得不得了,才会找上侦探事务所,还亲自溜进三〇四号房。结果呢?未婚夫有男扮女装的嗜好,如此而已。这确实令人失望,再火热的恋情也会冷却。虽然比起未婚夫有其他心上人的凄惨下场好得多。但我觉得这种结果别说生气,甚至和平到会让人松口气而落泪,不可能演变成命案。」
  艾莎低声呻吟,拨起自豪的褐发,看来她不太想否定,我抱持着自信继续述说自己的推理。
  「那么,沼田一美为什么会激动到忍不住动刀?将她逼到这种绝境的要素是什么?是女人,企图夺走她未婚夫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实际上并不存在,但她坚信这个女人存在,后来,一个女人终于出现在她面前,是身穿印花洋装的年轻女子,而且是比她漂亮的女子。」
  「漂亮的『女子』是吧……」
  「对。她看见对方的瞬间就失去自制,然后袭击那个女人。对方遇刺之后发出呻吟,此时她才首度察觉自己错了。她刺杀的不是女性,是男性。不是想抢未婚夫的情敌,而是未婚夫本人。」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沼田一美杀了虚构的女子。」
  「也可以这么说。如何?我觉得这样的推理比较正确。」
  「确实。不过沼田一美没这么说啊?」
  「她是故意配合你说的假推理。因为即使是真相,她也不想承认自己误杀未婚夫吧?」
  「嗯,一点都没错。这样太过于悲剧了,很催泪。」
  艾莎戏谑地以双手揉眼睛,作势哇哇大哭。接着她抬起头,突然摆出正经表情,低声向我说:
  「不过美伽,总归来说都一样吧?凶手是沼田一美,她刺杀了杉浦启太。她已经自首认罪。无论她在警局或法院招供的动机是什么,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吧?」
  艾莎不负责任地说完,像是要中止这个话题般,咕噜咕噜地喝着啤酒。
  她对我这个问题的回答,也因而变得含糊不清。我想知道艾莎究竟是真的搞错,还是为了委托人而故意说错。但我最后决定不问。反正我就算问了,艾莎肯定会回答:「这种事无所谓吧?」我默默地喝啤酒。
  「不提这个了,美伽。」艾莎突然以盯着猎物的犀利目光看我。「你颇具有天分喔,有前途。刚才的推理棒透了。好,决定了。」
  「嗯?」我停止喝酒动作。「小艾,你刚才决定什么?」
  「决定聘用。你想要工作吧?明天起到我的事务所上班吧。好不好?拜托啦。我之前也说过,话说回来,光靠一个人不可能当侦探混饭吃。」
  「慢着,可以不要擅自决定吗?」我扬起眉角当面抗议。「何况,我为什么非得在你的侦探事务所当所长?」
  「说这什么傻话,所长是我吧?刚出道的美伽是我的部下。」
  艾莎交互指着她与我的胸口,像要厘清彼此的立场。
  「总归来说,我是侦探、你是助手!」
  「换句话说,你是狮子、我是驯兽师对吧!」
  「那就算是这样吧!」我的粗鲁好友说完之后,豪迈地将啤酒一飮而尽。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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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母狮爪痕的歌谣

  1

  平塚进入六月之后气候不佳,今天连续第三天下雨。覆盖天空的厚重云层,使得平常就不亮眼的地方都市笼罩着更沉重的气氛。鲜红的太阳与蓝天、在闪耀大海里嬉戏的美女、和浪涛共舞的冲浪手。这种制式的湘南光景,在这里踏破铁鞋都找不到。
  不过这也在所难免。话说回来,平塚被称为「西湘」,刻意和「湘南」做区别,定位相当微妙。因此经常被揶揄是「微湘南」「湘南另一边」「湘南境外区」,完全隔绝在闻名全国的湘南品牌之外。
  这样的平塚在下雨。在不景气大环境挣扎的平塚,如同屏息般寂静无声。
  我在细雨纷飞的景色之中,转着红伞独自前往上班的地方。白色上衣加蓝色夏季外套,晃着短裙行走的迷人姐姐身影,吸引路上青少年的目光。才这么心想,就有一个非常适合穿窄裙的超性感姐姐,从我身边潇洒超越。青少年的视线全被吸走,我就这么抱着挫败的心情,好不容易抵达办公室。
  我——二十七岁的川岛美伽,任职于侦探事务所。
  平塚自行车赛车场旁边的综合大楼——「海猫楼」。侦探事务所在三楼,全天候低调营业中。事务所职员只有两人,我是宝贵的其中一人。以上个月的某个案件为契机,这间事务所雇用我担任侦探助手兼驯兽师。我这么说完,即使不是青少年也肯定会抱持疑问:「侦探事务所为什么需要一位年轻迷人的驯兽师?」但我的回答非常单纯:「因为侦探事务所有一只年轻凶暴的猛兽。」没有其他答案。
  统治侦探事务所的这只美丽猛兽,别名「平塚母狮」的她,正是挂着侦探事务所所长头衔的女侦探,她叫做生野艾莎,因此事务所的正式名称是「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

  我打开上锁的入口大门,踏入熟悉的狮子笼。眼前是没什么变化的事务所风景。文件与杂志在桌上或柜子堆积如山,挡住访客的视线。深处屏风的另一头,是厨房与卫浴设备。整体杂乱的室内,或许是最适合拿玩具枪藏身玩生存游戏的环境。换句话说,就是最差的工作环境。
  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女人横躺在窗边会客区的沙发呼呼大睡。是熟睡的生野艾莎。任何猛兽都一样,睡眠时是最佳的观察机会。我没叫醒她,反倒是悄悄欣赏。
  牛仔短裤加白T恤,之所以加穿一件红色运动服,不是用来御寒以免睡觉时感冒,而是她平常的服装品味。双脚是透气兼保暖的褐色短靴,大胆地放在沙发扶手上。之所以没脱鞋睡觉,应该是考量到睡觉时被其他肉食动物袭击的可能性。但如果是非洲大草原就算了,这里是神奈川县平塚市。好歹脱个鞋吧?我冒出这个理所当然的感想,将视线移向她的腿。
  艾莎的腿修长又紧实,却不会太细,具有恰到好处的肉感。肌肤看起来光滑细致,连膝盖看起来都在发亮。「嘻嘻,要不要摸一把?」我看着在同性眼里也很迷人的这双腿,开玩笑地低语,最后还真的想性骚扰她的腿,或许我最近有点欲求不满。
  不过,我恶作剧的指尖即将碰到艾莎美肌的瞬间,她的右膝突然往上抬,如同在责备乱来的我。这一脚漂亮命中我毫无防备的下颚,我整个人往后被震得老远。这恐怕是下意识的攻击,原来这就是野性的直觉!
  被踢飞的我,在沙发远处按着下巴,无力地跪下。
  艾莎惺忪起身,以不太高兴的表情与声音俯视我。
  「咦,美伽,你跪在那里做什么?在模仿找隐形眼镜的达川光男?(注:曾经在职棒比赛时,因遗失隐形眼镜而造成比赛中断的捕手。)」
  「不,错了,不是那样。」我下巴痛到好难讲话。「只是稍微跌倒。」
  「只是稍微跌倒?是喔,只要你跌倒,我的膝盖就会痛?为什么?」
  艾莎的嘴角浮现坏心眼的笑容,并拢膝盖离开沙发,边以右手搔抓褐色短发边走向我。近看会发现她的眼睛和头发一样是褐色,她以这对褐色双眼,像是要射穿般瞪向总算起身的我,突然毫不留情对我咆哮:
  「喂,美伽,你这家伙!刚才想对我毛手毛脚吧?」
  「我对小艾?不,我只是想叫你起来。」
  「休想装傻!只是叫我起来,为什么要摸腿?我可不记得把你养育成这种女生!你该不会是想乱来吧?」
  她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我无法整理心情。我确实想乱来,也想摸腿,但我没真的摸,何况我不记得有被艾莎养育长大。她和我可是高中时代的好友。
  「什么嘛,讲得这么嚣张。」我戳着好友的胸口。「说起来,你以为现在几点?错的人是直到开店都躺在沙发呼呼大睡的你,给我摸个腿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居然下意识地招供。
  「啊?」艾莎目光锐利,以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睡觉有什么关系?何况侦探事务所又不是小钢珠店,几乎不会一开店就有客人上门。」
  艾莎如此放话的时候,正是事务所开店的上午十点。接着大门突然打开,一名年轻男性规矩地道声「早安」现身。这个人身穿西装,像是正要上班的白领族。他面对额头互抵的两名美女,以紧张的语气告知来意:
  「请问这里是侦探事务所没错吧?我想拜托一件事。」
  不用说,我与艾莎当然不由得转头。难得有客人在上午十点上门。

  我邀委托人坐在侦探刚才睡的沙发上。不对,还不确定他是否会成为委托人。依照过去的经验,造访「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的客人,大多会在十分钟内踹门走人。我只能祈祷看似诚实正经的他,具备常人的度量与超乎常人的耐心。
  不过,艾莎不可能知道我的想法。「美伽,端茶给客人。」她单方面对我下令,自己就这么穿着红色运动服,坐在客人正对面的沙发。
  「我是生野艾莎。请多指教。」
  女侦探突然隔着桌子伸出右手要握手,她这样打招呼还算正常。
  大部分的客人,都会对这种平辈语气与装熟态度感到不悦,不过手拿名片的这个男性,大概是不晓得如何应付她无视于商业准则的行径,男性以右手握她的手,同时以左手递名片,举止相当奇特,两人的手臂在桌上交叉成为「X」的字样。「谢啦。」艾莎说完以左手指尖接下名片。
  「唔~山脇敏雄先生啊。湘南食品工业股份有限公司,总公司业务部。喔~湘南食品啊。是制作高级和菓子的公司吧?我听过,不过没吃过。」
  如果是沉不住气的客人,大概已经准备离开了。在厨房烧开水的我,一边祈祷水壶即将沸腾的水不会浪费,一边观察客人。他看起来还不会踹门走人。山脇这个人或许行事谨慎,或许度量很大,也可能两者皆是,艾莎将名片放在桌上。
  「所以,食品公司的业务,要委托侦探事务所什么事?」
  山脇没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从西装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银色物体。是录音笔。山脇将录音笔放在桌上。
  「请问,我方便用这个录下对话吗?这个录音笔,我最近都随身携带当成记事本。没关系,不行的话请告诉我,我不会勉强。」
  「我不在意。」艾莎大方许可。山脇道谢之后,立刻按下录音键。艾莎将脸凑过去,张大嘴再度询问刚才的问题:「啊~啊~所以,你要委托侦探事务所什么事?」
  「不,那个,侦探小姐,这是最新型,不用凑这么近大声说话也收得到声音。可以用正常的方式说话吗?」
  「什么嘛,这种事要早点说啦,搞得我好像笨蛋。」艾莎气冲冲离开录音笔。「所以要委托什么事?」
  「是这样的,其实我想委托找一个人。是女性,她突然从我面前消失,至今大约一个月都连络不上。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卷入什么事件,但警察不肯认真受理,所以我打算自己找她。可是我每天要工作,又没有找人的经验与技术,才想请职业侦探帮忙找。如何,您愿意接吗?」
  「这个嘛,找人是侦探业的基本服务,我当然会接。但你只讲这样,我不太清楚状况。话说这个失踪的女人是你的谁?难道是这个?」
  我以放茶杯的托盘,挡住艾莎没礼貌竖起的小指。「请用茶。」
  「啊,谢谢您这么贴心。」
  千钧一发。我在内心擦汗,将三个茶杯摆在桌上,就这样坐在艾莎身旁。「我是侦探助手川岛。」我进行自我介绍之后,加入他们的话题。
  「所以呢?」艾莎再度在山脇面前竖起小指。「那个女人是你的这个?」
  恋人、女友、交往对象。明明有很多称呼方式,搞不懂她为何要伸出小指这样问。我好不容易克制自己别拗断她的小指。山脇虽然露出困惑神色,却没有气急败坏地离席。
  「她叫做北村优菜。是的,如您所说,是我的女友。」
  「还真的?」艾莎这句低语,只隐约传入我耳中。
  「所以,北村优菜这个女生在做什么工作?」
  「优菜在明石町的小酒店『红』工作。我在『红』办公司聚餐时认识优菜,和她意气相投,后来就亲密交往半年多……」
  「但她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是吧?」
  「是的。她突然不再到店里,也不接我的电话。当然也没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向酒店老板娘打听,她说优菜完全没告知就突然不再来店里。这一行经常发生这种事,所以老板娘也没有质疑什么。」
  「老实说,我也这么认为。应该只是跳槽到别间店吧?」
  「这就错了。我拜访优菜家,向她的母亲打听消息。」
  「是喔,她妈妈怎么说?」
  「这个嘛……」山脇突然看向下方。「她的母亲典子女士说,优菜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艾莎无法释怀般地询问。「优菜这女孩几岁?十四岁?」
  「国中生怎么可能在酒店工作?优菜她二十一岁。」
  「已经是大人了嘛,这年纪还能叫做离家出走?我是十七岁离家,那样也算离家出走?听说美伽的老爸六十岁之后就离家上山,那也算离家出走?」
  「不是啦!那不是『离家出走』,是『出家』——呃,别害我乱讲话啦!」
  我拍打艾莎的头,暗自担心山脇这次真的会大喊「开什么玩笑」起身离开事务所。但他以认真的眼神,注视我们堪称胡闹的互动。我不经意看向时钟,他造访事务所至今已二十分钟,足以证明他的耐心超乎常人。
  「咳咳。」我如同要驱赶沉滞的空气,清清喉咙之后看向山脇。「关于优菜小姐离家出走时的状况,典子女士怎么说?」
  「其实优菜的父母在几年前离婚了,现在只有典子女士和优菜住在一起。典子女士在五月十号左右外出旅行三天,回家就发现优菜不见了。」
  「与其说是离家出走,这更像是失踪吧?」艾莎探出身子,似乎稍微感兴趣。「优菜的妈妈没去找失踪的女儿?」
  「唔,这部分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因为优菜是独生女,现在和母亲住在一起,但是将来可能和典子女士再婚的年轻男性——也就是她的男友——至今在北村家和典子女士过着半同居生活。听说这名男性已经将优菜当成自己的女儿对待,他叫做高冈佑次。名片上的头衔姑且是『不动产顾问』,却不知道他实际上在做什么工作,或许只是小白脸。」
  「这是离家出走。」艾莎突然断言。「肯定是离家出走,换作我才不想待在这种家。」
  没人在聊狮子窝的话题。
  「那个家确实不是优菜的归宿吧?所以她才悄悄地离家出走,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她母亲大概也是清楚这一点,才觉得她想离开就不要强留。顺带一提,我刚才提到优菜是在母亲旅行时失踪,我想您应该猜到了,高冈佑次也陪同一起旅行。」
  「母亲和年轻男性出游打得火热的时候,女儿万念俱灰离家出走是吧,听起来很有可能嘛。」
  艾莎说完拿起茶杯喝茶,山脇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和我连络?一个多月音讯全无耶?真的只是离家出走吗?假设是离家出走,那她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山脇诉说内心的不安,艾莎却当面说出意想不到的推论。
  「在哪里做什么?当然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跟你不认识的男人打得火热吧?老实说,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笨蛋,小艾,太直接了啦!」
  我连忙想捣住她的嘴,但一切当然为时已晚。艾莎神经过于大条的言行,这次肯定让客人勃然大怒,害得生意泡汤。
  事实上,山脇像是坏了心情般地沉静下来,我抱着愧疚心情低下头。
  「不过啊,山脇先生。」此时,艾莎正经看着他,第一次以姓氏称呼他。
  「如果你不在意是这种荒唐的结果,还是决心想找出失踪的她,我可以接受这个委托。山脇先生,你的决定是?」
  艾莎的褐色双眼注视着山脇,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在打某种主意。山脇以严肃表情看着她妖艳的双眼,回答「拜托您了」后低头致意。
  艾莎轻快打响细长的手指,清脆的声音响遍事务所。
  「好,说定了。我们一定会找出北村优菜,交给我跟美伽吧!绝对不会让山脇先生失望的。」
  就这样,山脇敏雄顺利成为侦探事务所的委托人。他数度承受屈辱与不讲理的言语暴力,最终下定决心委托,我对他的这份精神力甘拜下风。
  我们要求山脇提供照片,做为寻找北村优菜的必备物品。山脇预先就准备照片给侦探。
  「这是我拍的,拍得不是很好就是了。」
  艾莎与我从两侧检视山脇难为情地递出的照片,我发出赞叹声,艾莎则吹起口哨。
  照片里的她留短发,拥有小麦色的肌肤,给人活泼的印象,比想像中还可爱。洋溢腼腆笑容的双眼笔直注视这里。既然是山脇拍的照片,北村优菜与山脇肯定是情侣,这张出色的照片令我有这种感觉。
  「喔,这妹很正嘛!」艾莎消遣般地说。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山脇由衷开心的眯细眼睛,搔了搔脑袋。

  2

  多亏委托人是在刚开始营业的时间登场,我们当天下午就立刻着手寻找离家出走的北村优菜。在六月的雨中,艾莎努力驾驶即将报废、开价五千日圆大概也卖不掉的雪铁龙,首先前往北村优菜的家。
  听委托人说,北村家只有母女两人住,我擅自想像是一间小而美的住家,但实际上的北村家是震慑两侧住家的气派宅邸。女侦探将车停在路肩,隔着车窗注视大大的门。
  「喔,看来北村典子的前夫很有钱。」
  艾莎推测这间屋子是优菜的母亲典子从前夫那里分得的家产,实际上也应该没错吧?我觉得正因如此才会吸引小白脸上门。
  我撑伞下车。艾莎像是不把这种雨看在眼里,只在T恤外面加穿一件黑背心就下车。你这个野丫头……我在心里低语,将半边伞移到她头上。
  两个女人共撑一把伞,走到门柱的门铃前面按下按键,一个女性声音隔着对讲机回应,应该是北村典子,现在北村家的女性应该只有典子。接着侦探突然推开我,像是紧咬住猎物般朝对讲机说话:
  「我是生野艾莎,私家侦探。方便讲几句话吗?」
  你这笨蛋!我将身旁的猛兽撞到伞外,抢回对讲机前方的空间。
  「那个,抱歉打扰了。我从『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叫川岛美伽。您是北村典子女士吧?某人委托我寻找优菜小姐,方便请您提供协助吗?」
  「您说的某人是谁?」对讲机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
  「呃,就是……」
  我犹豫是否该透露委托人的姓名时,典子先发制人般说:
  「我知道,是看起来很正经的那个男职员吧。」
  既然知道,一开始就别问好吗?我也差点口出恶言。
  艾莎在旁边插话:「所以,能见个面吗?还是不行?」
  「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女儿既然都成年了,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意思是不用找了?优菜小姐是你的亲生女儿吧?」
  典子瞬间语塞,对话中断。此时,对讲机隐约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是男性。大概是年纪比典子小的那个男性——高冈佑次。但我们还没追问,典子就再度故作冷漠地说:
  「总之,不需要素昧平生的人帮忙找。我这边会自己找女儿。」
  「这可不行。我和那个看似正经的男职员……呃~我一时忘记叫什么名字,总之和那个人约定过,一定要找出优菜小姐。」
  侦探充分表达出干劲,不过我希望她好歹能记住委托人的姓名。
  「这样啊。那么,请自便。」
  典子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侦探似乎被激怒了,讲话突然变得很不客气。
  「好,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自己找吧!告辞,抱歉打扰啦,去和年轻男人相好吧,哼!」
  艾莎过于粗鲁的用词让我脸色苍白,将她拖离对讲机。
  「等一下,小艾,你这是什么意思?再怎么样也说得太过分了吧?」
  「放心,没事的,因为她已经结束通话。」
  什么嘛,原来如此。「真是的,你这女人……」我松了一口气,瞪了粗鲁的好友一眼。「所以,接下来怎么办?看来我们进不了北村家。」
  「那就从其他管道找吧。在这之前,我先砸了这个对讲机。」
  艾莎朝着灰色机器握拳。我用伞柄往她脑袋打下去。
  「住手!不要乱拽愤啦!」
  我与艾莎早早就放弃在北村家收集情报,再度上车之后,前往平塚闹区的小酒馆,也就是优菜失踪之前打工的店。这间店距离倒闭的大型超市不远,在一栋冷清综合大楼的地下,店名是「红」。这么说来,我想起这附近以前有间电影院叫「红谷座」。
  我们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到雨中的闹区消磨时间,直到肚子饿。成功摆脱「老乡总店」守护至今的传统美味醋汤面的酸香诱惑,终于捱到下午六点。我跟艾莎成为酒店「红」的开店第一组客人,坐在吧台座位。
  隔着吧台看到的老板娘,是每个月化妆品开销应该相当可观的五十多岁女性。染成褐色的卷发,让我暗自想到广东炒面。看着手上的菜单,不小心轻声说出「这里没有广东炒面啊」的好友,肯定和我联想到同一件事。
  「唉,算了。老板娘,炒面跟炒乌龙面,哪一种比较推荐?」
  「炒乌龙面,常客都点那道。」
  「这样啊,那马铃薯沙拉跟笔管面沙拉呢?」
  「马铃薯沙拉,这是店里的招牌菜。」
  「知道了,那就炒乌龙面跟马铃薯沙拉。美伽也点一样的就好吧?」
  艾莎擅自点完两人份的餐点,就缓缓拿起麦克风,到一角的点唱机高歌了三首滨崎步的歌,再回到吧台座位。
  「话说回来,老板娘,你记得在这间店工作过的北村优菜吗?」她突然切入正题。
  那刚才唱滨崎步的歌是怎样?我抱持些许疑问,一起等待着老板娘回应。
  「嗯,记得。她是个好女孩,曾经是店里的活招牌。」
  她称赞北村优菜的语气,和推荐马铃薯沙拉的语气一模一样。
  「其实我们在找她。但我们不是警察,放心吧。」
  「所以是侦探吧?我懂了,是那个人委托的吧?就是经常来光顾,看起来很正经的职员,但我一时忘了他的名字。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
  「是山脇先生吧?」我帮忙提醒。
  「对对对,那个不起眼的人,」老板娘的眼角露出笑意,轻轻拍手。为了委托人的名誉,我预先声明:不起眼的山脇敏雄并没有错,是她们的记性有问题,山脇敏雄并不是很难记的姓名。
  聊着聊着,香气四溢的炒乌龙面以及小盘盛装的马铃薯沙拉端到了我们面前。酱油风味十足的炒乌龙面不用说,令人联想到纯白棉花糖的高雅马铃薯沙拉也很好吃,老板娘没说谎。北村优菜也肯定如她所说是个好女孩,这份马铃薯沙拉足以让我如此确信。
  艾莎夹起乌龙面。「所以,北村优菜在这间店工作到哪天?」
  老板娘看着墙上的月历。月历染上了酱油的颜色,感觉应该可以熬出美味的汤头。才六月就这样,我很想知道到了十二月会变成什么样子。
  「五月十号。她直到十号都正常工作,十一号之后就完全没来。」
  「关于她离职的原因,老板娘心里有底吗?」
  「没有,大概是找到其他好工作吧。或者是找到男人。」
  「说到男人,优菜在和山脇先生交往吧?」
  「好像是,不过年轻女孩的想法没人猜得透。或许突然爱上别的男人,远走高飞、私奔去了。」
  看来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我觉得老板娘的猜测是真的。艾莎像是想休息片刻般吃了一口炒乌龙面,酱油的焦香味顿时洋溢开来。
  「顺便请教一下,除了山脇先生,有其他客人和优菜走得比较近吗?」
  「天晓得,这我就不清楚了……」
  老板娘思考时,视线落在店门口附近。「啊啊,菅谷先生,欢迎光临,好久不见。啊,对了,菅谷先生或许知道些什么。」
  朝门口看去,那里站着一名穿西装的男性。他像是嫌湿雨伞碍事般插进伞筒,以手帕擦拭淋湿的肩膀,走向我们所在的吧台。服装与年龄和山脇相似,但细长的眼睛与结实的下颚成为脸部特征,男子气概远胜过山脇。老板娘为我们介绍这名男性。
  「他是菅谷良树先生。山脇先生的同事。」
  接着,老板娘指着坐在吧台座位的艾莎。
  「她是在找失踪的优菜的侦探小姐,要帮忙喔。」
  「侦探?」菅谷将细长双眼眯得更细,看向艾莎,视线只落在艾莎一个人身上,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透明人。菅谷坐在艾莎旁边,先点了一杯啤酒,然后朝她展露酷帅的低沉嗓音:
  「敝姓菅谷。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我是生野艾莎。你熟悉北村优菜吗?那我想请教一些问题,不过在这之前,姑且跟我旁边鼓起脸颊的死党打个招呼吧?别看她这样,她挺容易吃醋的。」
  「啊啊,恕我失礼。敝姓菅谷,请多指教。」
  在好友的贴心安排之下,我难为情地接受他的问候。
  「请多指教,我是南牟礼美伽子。」
  我怀着怒意编个假名,反正我就算说本名,他也不会记得。实际上,菅谷良树只听完我的姓名就再度转头和艾莎交谈。我体认到自己和好友的差距,莫名地想来杯啤酒。
  「我想知道的是优菜这个女生的人际关系,听说她和山脇敏雄先生交往。除此之外,你知道她是否还和其他男人交往,或是有其他男人在追求她吗?」
  菅谷接过老板娘递出的啤酒杯,喝口啤酒之后思考。
  「除了山脇吗……不,我觉得优菜正式交往的对象只有山脇。她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不过,说到喜欢优菜、单方面追求她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个。」
  「是喔,那家伙是谁?」
  「那个人叫做前岛。」菅谷说到这里,隔着吧台搭话。「老板娘也知道前岛在追优菜吧?」
  「嗯,知道。前岛诚二先生吧?父亲在当市议员的富二代。总之他明明年轻却嚣张做作,很笨却好女色,而且花钱如流水,不过这间店也托他的福赚了不少。」
  「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吧?」老板娘隐约透露出势利眼的一面,即使是艾莎也有些傻眼。「所以这个叫做前岛的人,至今也经常来这间店吗?」
  「咦,这么说来,我最近没看到他——老板娘呢?」
  老板娘听他这么问,忽然歪过脑袋,再度看向酱油色的月历。
  「这么说来,前岛先生最近完全没来光顾,这个月都没看到他。」
  这个月。也就是优菜失踪之后,前岛也不见踪影了。
  侦探微微起身。「知道那个前岛诚二住哪里吗?」
  「不知道。」菅谷单手拿着玻璃杯摇头。「我和他不是朋友。」
  「我知道,我有名片。」老板娘这么说,却完全没打算起身找名片。「抱歉,酒店有义务保护客人的个资。」
  「但你不是说了很多吗?」艾莎露出挖苦的笑容。「知道了,后续我自己调査罗。他是市议员的儿子吧?那就简单了,总之谢啦!」
  艾莎以自己的作风感谢老板娘与菅谷良树的协助,接着朝我宣布今天收工。「今天的业务到此告一段落吧!」
  我与好友像是期待已久般,进入惊涛骇浪的飮酒模式。
  我举杯享用威士忌调酒,加点一份马铃薯沙拉。艾莎左手拿啤酒、右手拿麦克风,摆出备战姿势,接连唱了第四、五首滨崎步的歌。逐渐增加的常客向她高声喝采。这样下去,常客要从喝醉的艾莎手中抢走麦克风应该很难,而且我肯定得叫计程车送烂醉的狮女回事务所。
  老旧的雪铁龙,只能在下雨的停车场忍耐一晚了。

  3

  隔天,我与艾莎立刻调査前岛诚二的住处。平塚虽然大,姓前岛的市议员也只有一人,我们立刻就査出他的住处位于花水川沿岸的住宅区。
  「好,走吧!」艾莎说着冲出事务所,发现爱车不在「海猫楼」的停车场,吓了一大跳。「唔哇!美伽,惨了啦,我的雪铁龙被偷了!」
  没人会偷那种破铜烂铁。我吐槽还没完全酒醒的好友,然后一起徒步走到闹区接车。在露天停车场被雨水冲洗一整晚的雪铁龙,似乎变得比较干净。我们上车之后,终于可以朝花水川出发。天气是久违地晴朗,昨天的阴沉天空如同一场梦,市区明亮无比。
  我们抵达的前岛家不愧是政治家的住处,门面相当气派。不断延伸的围墙后方,只露出宽敞宅邸的二楼部分。艾莎迅速下车,朝门柱对讲机的按键伸出手指。但我昨天多少学习到一些经验,以手掌挡在她手指前方死守按键。艾莎的指尖因为我的手掌而弯曲,她放声惨叫。「你啊,这样会害我手指吃萝卜干啦!」
  「可是,你用对讲机讲话,肯定会害对方生气的。对讲机只能传达话语跟声音吧?如果只用听的,大部分的人肯定会觉得你是个粗鲁、凶暴、傲慢、恶劣的女人。」
  「谁是粗鲁凶暴傲慢恶劣的女人啊?只有美伽这么认为吧?」
  「别计较了,小艾你靠在车边展露自豪的美腿就好,要尽量假装是好女人。对方是政治家的富二代,这么做肯定比讲话有效。」
  「喔,是这样吗?」艾莎虽然不满地嘀咕,穿着热裤的屁股还是坐上雪铁龙的引擎盖。她如同模特儿让双腿微微交叉,单手拨起自豪的褐色头发。「这样如何?」嚣张的高挺鼻子抬得老高。
  「小艾,这样太棒了。」我鼓掌称赞美丽的好友。「没想到你真的肯做。」
  「美伽,你啊……」艾莎摇晃修长的腿。「别让我做这种难为情的事,何况我这种打扮,别说富二代,连只猫都不会靠近吧?」
  哎,说得也是。我如此心想时,大门突然打开,一名年轻男性现身。
  「两位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如此搭话的他,好像觉得路上的美女全部找他有事。长相端正英俊,黝黑的肌肤、柔顺的头发。红色运动衫要说土气很土气,要说合适也很合适。看起来就洋溢富家公子气息的他,视线笔直投向艾莎的腿,看来我传授给艾莎的点子有奏效。
  「你难道是前岛诚二先生?太好了,我有事情找你。」
  「喔,我好高兴。我就是前岛诚二,你叫什么名字?」
  「生野艾莎。那么,我希望早早进入正题……啊啊,在这之前,可以先问她叫什么名字吗?她是我的死党,生起气来超恐怖。」
  「啊,恕我失礼。我是前岛,请问芳名?」
  「……」连续两天发生这种屈辱的事情,我已经火上心头,太阳穴微微抽动的我,今天自称「源五郎丸美伽子」。我用心取的这个假名当然没逗任何人笑,前岛的注意力立刻移回艾莎。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艾莎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北村优菜吧?」
  前岛的表情瞬间紧绷。嘴边的笑容消失,下垂的眼角用力上扬。
  「我、我认识,不过怎么了?你们是什么人?」
  「嗯?为什么一副提防的样子?放心啦,没事。我们看起来或许像是美女刑警,不过说实话,我们和警察完全无关。」
  「你……你们看起来不像刑警。况且,我没必要提防警察吧?不提这个,北村优菜怎么了?」
  「你好歹知道她离家出走吧?正确来说是失踪。」
  「不,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最近我没去『红』所以没发现。喔~这样啊,优菜小姐离家出走啊。嗯,我懂了,你们在找她吧?也就是说,你们是优菜小姐的朋友?」
  「总之,算是优菜朋友的朋友。话说回来,你明知优菜抗拒却单方面追求她吧?这是我从可靠管道打听到的消息。」
  「这……这种说法不怀好意。我确实欣赏优菜小姐,也曾经找她约会,要形容成单方面追求她也没错,但是这样没什么问题吧?对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驳。」艾莎噘起嘴,双手抱胸。「话说回来,关于优菜的下落,你心里有底吗?」
  「不,完全没有。我现在才知道她离家出走,不可能知道她在哪里。」
  「该不会嘴里这么说,其实她就在这个家里面吧?」
  艾莎开玩笑地窥视墙后,前岛表情严肃地挡在她面前。
  「别乱讲。你们凭什么怀疑我?这样太没礼貌了吧!」
  老实说,怀疑并没有根据。真要说的话,前岛刚才不知所措的反应,正是让我们起疑的最大根据。前岛或许隐藏着某个秘密,但我不晓得这个秘密是什么,艾莎恐怕也不晓得。但她装作看透一切,露出从容的笑容。「美伽,我们走。」
  她说完转身背对前岛,悠然地举起右手。「前岛先生,抱歉打扰了,再见。啊,对了,我最后提醒你一件事。」
  艾莎单手靠在驾驶座车门,斜眼瞪了他一眼。
  「你啊,老是盯着女人的腿,迟早会跌倒喔。」

  从前岛家返回的途中,小艾将车子停在袖滨海岸的沿海道路,在驾驶座取出手机,打电话给委托人山脇敏雄,艾莎想强调的当然只有一件事。
  「前岛诚二这个人很可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的态度怪怪的。」
  我从副驾驶座,将耳朵凑到艾莎左手所拿的手机。隐约听得到山脇的声音。
  「前岛这个人,我也在优菜店里和他见过好几次面。是市议员的儿子吧?我对他的印象不太好,但他好像对店里业绩贡献良多。」
  「这样啊,我原本推测这家伙是北村优菜的私奔对象,很遗憾猜错了,因为那个家伙在自己家里。」
  「这样啊,不过形容成遗憾不太对。如果他不是优菜的私奔对象,这是好事,我反倒松了口气。」
  「不,要放心还太早,因为优菜失踪可能和前岛有关系。」
  「怎样的关系?」
  「就是……」艾莎将原本要说的话呑回去。「就说了,我也不清楚。总之我会详细调査前岛身边的状况,或许能掌握某些线索。」
  「这样啊,那我去调査优菜家吧。」
  「你是说那个坏脾气母亲住的家?哇!你可以进那个家啊?我们昨天却吃了闭门羹……差别究竟在哪里?」
  「没什么,只要时机对了就没问题。」
  「时机?」
  「要趁着典子女士单独在家的时候造访。只要好好沟通,甚至可以进优菜卧室。我之前为了寻找失踪的线索,曾经获准进去过一次,不过当时什么都没找到。」
  「喔,这样啊。这么说来,昨天典子身旁好像有个男人。」
  「应该是高冈佑次。他在的时候就不行,绝对没办法进去。因为高冈那个家伙,甚至觉得优菜离家比较舒坦。」
  「原来如此,他不希望别人寻找优菜的下落是吧?」艾莎以一副认同的样子点头。「明白了。那么,那边交给你了。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要通知我啊。」
  「好的,那当然。我打算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去北村家一趟。」
  「嗯。但你的工作不要紧吗?下午四点还是上班时间吧?」
  艾莎纯真的误解使得电话另一边的山脇哈哈大笑。
  「侦探小姐,您在说什么?今天是星期天喔,正常公司都放假。」
  「啊,对喔。」艾莎不悦地低声下气回应。「真抱歉啊,我这边是不正常的公司。那么,有什么进展再连络。就这样啦,再见。」
  「好的,再见。」
  艾莎与山脇暂时道别,约定不久后再见,结束手机通话。不过以结果来说,这是委托人最后一次问候侦探。
  周一早上,山脇敏雄被人发现已经身亡。

  4

  当时,我与艾莎在侦探事务所,吃着外送的中式什锦盖饭与炒青菜套餐当午餐。事务所一角的电视开着,持续播放着午间新闻。这则新闻唐突地传入我们耳中。
  「……播报下一则新闻。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在平塚市相扑川的河岸,附近居民路过发现一名男性陈尸于河边,立刻报警处理。死者是平塚市的山脇敏雄,二十八岁男性。警方推测山脇是落河溺毙,可能是意外或自杀,继续进行调査……」
  男主播平淡地念稿,艾莎激动地朝他臭骂:
  「胡扯!怎么可能,肯定搞错了!」
  瞬间,画面上的主播表情抽搐。「非、非常抱歉!」他朝着生气的侦探低头致歉。「刚才播报的『相扑川』,正确名称应该是『相模川』,谨此更正并且致歉。」
  「不是那里!」主播的谢罪使她更加生气。「山脇是被杀的,不是意外,更不可能是自杀!」
  但主播无视于艾莎的怒吼,播报下一则新闻。艾莎按下遥控器按键,让讨厌主播的脸从眼前消失,沉重的沉默气氛降临事务所。
  「确、确定没错吧?他刚才说山脇敏雄吧?」我询问的声音在颤抖。
  「嗯,没错。」艾莎迅速起身,宣告午餐时间结束。「总之,现在没空吃饭了。美伽,我们去相扑川河岸看看!」
  「是相模川啦,小艾,你在平塚住多久了?」
  「叫什么名字都没关系吧?」我粗鲁的好友放声大喊,如同要撞破门般冲出侦探事务所。

  我们立刻找到事发的相模川河岸。这里是河口偏内陆的位置,距离我们事务所不远。在白天看得见遛狗的人、挥汗慢跑的人,以及开心欢笑、无意义乱跑的孩子们,是一个悠闲的休憩空间,不过入夜之后就没有人影,堪称是随时有歹徒乱来的危险场所。
  许多捜査员聚集在河岸水边,像是工蚁般忙碌走动。看来那里是发现山脇敏雄尸体的现场。
  我们在不远处的堤防停车,隔着车窗眺望现场状况。
  「虽然专程过来,不过感觉不方便靠近。」
  「是啊,就算过去看,山脇的尸体应该已经运到其他地方了。」
  此时,一名捜査员突然朝这里看。不晓得是停在堤防的雪铁龙老爷车看起来可疑,还是狭小车上双手合十朝现场膜拜的两名美女看起来奇怪。这名穿西装的刑警笔直穿越河岸,小跑步接近我们的车。随着他越跑越近,我察觉自己见过那个刑警。是上个月发生那件命案时,在平塚警局侦讯室对我特别感兴趣的年轻刑警。这个高大的刑警弯腰握拳轻敲驾驶座车窗。
  艾莎装作面无表情地打开车窗。「嗯?宫前刑警,什么事?」
  「这是我要问的。」被称呼宫前的刑警反问艾莎。「生野艾莎,我才想问你究竟有什么事?怎么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社会考察?」
  「没什么事,只是凑巧经过。有人死掉吗?」
  「你明明知道……」宫前刑警轻声继续说下去:「一名男性上班族在河里溺毙。虽然是今天早上发现的,不过好像是昨天半夜坠河。」
  「现场是那里没错吗?」艾莎以下巴朝前方河岸示意。
  「那里是发现尸体的地点,不过坠河地点或许在上游,大概是顺流而下在这里靠岸吧。总之应该是意外失足落河,或者是跳河自杀。」
  「没有他杀的可能性吗?」
  「当然不能断言没有,但也没根据质疑是他杀。还是说,你知道什么特别的情报?是的话,希望你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宫前刑警似乎提起兴趣,从车窗探头入内。他的眼神像是想抢走他人猎物的豺狼。艾莎露出戒心。
  「不,没有。宫前刑警,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先走啦。」
  艾莎像是要中断和刑警的对话,以右手关上车窗,左手放下手煞车。
  车子猛然起步,我在车上对艾莎提出几个疑问与不满:
  「小艾,那个宫前刑警是怎样的人?他跟你好像很熟,是自己人吗?是的话,不能从他那里多打听一些情报吗?」
  「并不是不能打听,不过在这种状况下,也得将我们的情报交给他。我和宫前就是这种关系,不是敌人也不是自己人。不过关于这次的案件,这边目前拥有的情报肯定远多于他吧?」
  「原来如此,现在交换情报是侦探这边吃亏。」
  但我不禁觉得没有吃不吃亏的问题,因为委托人死了。即使成功找到北村优菜,支付报酬的山脇敏雄也已经不在了。就算找到杀害山脇的真凶,这个人也不会补偿我们吧?事到如今,我觉得最好的做法是将所有情报交给警察,完全从这个事件收手。不过,这个侦探似乎不这么认为。
  「这么说来,小艾,你刚才说要去一个地方吧?你有什么线索吗?」
  「有。」艾莎笔直注视前方。「北村优菜家。」

  5

  暌违两天的北村家,和上次来访时一模一样。挡在我们面前的门柱,以及安装在上面的艾莎的天敌对讲机,也和前天完全相同。
  「不过,状况和前天不一样。上次对方拒绝我们帮忙找离家出走的女儿,我们也乖乖打退堂鼓,但我今天一定要进去。好,美伽,拜托了!」
  「小艾,交给我吧。我可是『对讲机专家』川岛美伽大人!」
  或许是因为发生命案,陷入异常亢奋情绪的我,把对讲机按键当成杀父仇人般用力按下去。和前天一样,隔着对讲机传来的是北村典子的声音。不是高冈佑次应门,让我松了口气,将嘴巴凑到灰色机器旁边。
  「那个,我是来自『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的川岛美伽。前天,我们讲话粗鲁的所长冒犯您了,非常抱歉。其实我们所长是归国侨胞,彻底缺乏讲日文、尤其是讲日文敬语的能力,敬请见谅。话说回来,我今天再度前来打扰,是希望您务必协寻北村优菜小姐……」
  我流利地述说时,艾莎从后面轻戳我的肩膀。我前两次举手甩开,第三次的时候抬起头,没好气地询问:「什么事啦,我现在正忙。」但我面前出乎意料地是一名陌生的妇女。突然出现的这张脸,使我瞬间想认真问她是谁。
  但是无须多问。出现在北村家门口的她,肯定是优菜的母亲。
  「我是北村典子,请进。」
  山脇敏雄昨天说,要抓准高冈佑次不在的时机。虽然我们没有刻意抓时机,不过似乎在绝佳的时机造访了北村家。
  我们在典子的带领之下,来到宅邸的饭厅。典子迅速准备三人份的茶水,隔着餐桌和我们相对而坐。既然女儿优菜二十一岁,我私下推测典子大概四十多岁或更老。但实际坐在面前的她,年轻到令人觉得才三十五岁左右,美丽得让人认同她结交年轻男友的本钱。
  「我看午间新闻,得知山脇先生过世。」典子不安地看着我们。「究竟发生什么事?我以为女儿离家出走,是因为在这个家待不下去,山脇先生想找出女儿现在的下落,却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
  「这我也……」我摇头回应,旁边的艾莎严肃地看着典子。「山脇先生不是发生意外或自杀,是遇害。肯定有人不希望别人找到你女儿的下落,而这个家伙杀了山脇先生。也就是说,你女儿并非单纯离家出走,你知道吧?」
  典子没回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手,如同在理解侦探这番话的意义。
  艾莎如同乘人之危,以粗鲁却平静的语气询问:
  「昨天傍晚,山脇先生来过这个家吧?你让他进来了吧?」
  「是的,山脇先生确实来过。他说想再调査女儿房间一次,所以我让他进来,带他到二楼的女儿房间。」
  「当时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例如哪里和以前不一样。」
  「这……嗯,确实有。有件事很奇怪……」
  典子注视着自己的茶杯,述说当时的状况。「山脇先生在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来我家。我准许他捜索女儿房间,条件是只限一个小时。不过他十五分钟就下楼,说声『抱歉,打扰了』,单方面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十五分钟就离开?当时山脇先生说了什么吗?除了『抱歉,打扰了』还说过什么重要的话吗?」
  「不,什么都没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的脸色非常苍白,表情严肃得像是看到非常恐怖的东西。」
  「这样啊……」艾莎说完暂时沉默,然后一鼓作气喝光茶杯里的茶后迅速起身,像是对典子下令般要求一件事:「拜托,这次请让我们捜索你女儿的房间。」

  我们在典子的带领之下,来到二楼的某个房间,是木质地板的西式房间。
  中央摆着桌椅,一面墙旁边摆着床与书柜,另一面墙摆着小型液晶电视跟迷你音响等物品。房门旁边是一扇拉门,是内嵌式的衣柜。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洋装。
  床上是个不知为何全身鲜红色的兔子抱枕,椅子上是粉红色的圆形坐垫,小东西尽是显眼的粉红色或红色,很像这个年纪的女生采用的卧室风格。
  艾莎检视放在枕边的时钟指针。塑胶黑猫抱着钟面,是设计时尙的闹钟,时钟指针指着下午三点。
  「我们不会待太久,请让我们调査一个小时。可以任由我们调査吗?」
  「好的,请自便。不过请别看其他房间。」
  「嗯,我保证。」侦探说完大幅点头。
  「拜托您了。」典子郑重行礼之后离开房间,我看着她离去的房门低语:「看来那个人真的很担心优菜小姐,只是在年轻男友面前不准我们自由调査。」
  「那分手不就好了?」我的粗鲁好友讲得非常直接。不过应该是基于难言之隐,才无法轻易分手吧?总之现在得先査明真相。
  我们立刻着手捜索房间。家具、小东西、书与杂志、信件与笔记本等等,必须检视房内的所有物品。不过我一边捜索,一边面临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到底该找什么东西?
  「小艾,昨天山脇先生捜索十五分钟就停手,是因为没必要继续捜索。换句话说就是他找到了某个重要线索吧?」
  「应该吧。」艾莎一边依序拿起书柜的每本书,一边回应。「也就是说,我们也可能找到相同的线索。」
  「可是,所谓的线索是什么?太笼统了。」
  「大概是决定性的线索,就如同炸弹,一旦掌握就足以毁灭一个人的证据。山脇正因为得到这个线索,才立刻被凶手亲自灭口。美伽好歹也隐约察觉到,北村优菜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我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住。我自从在侦探事务所听完山脇的叙述,脑中一角就一直觉得可能如此。看到前岛诚二的诡异态度时,这个担忧开始膨胀,在山脇遇害时转变为确信。北村优菜已经遇害,山脇掌握铁证,因而被凶手亲自灭口。这个推论符合逻辑。
  「既然这样,山脇先生发现的证据,会不会已经被他拿出房间,用来逼凶手认罪?如果这样,我们就找不到了。」
  「确实。」艾莎点点头,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柜。「不过,这时候只能相信他的人品了。」
  「人品?山脇先生?」
  「对。他看起来不像是擅自从别人房间拿走东西的人吧?」
  「说得也是。」我接受她的说法,回忆山脇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长相,现在确实不是怀疑的时候。警方迟早也会想到山脇的死和北村优菜的失踪有关,到时候应该会彻底调査优菜的房间,我们恐怕只有现在能亲手调査,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默默动手找、动脚走,视线扫遍各处,但是毫无收获。房间各处都找不到明示凶手的线索,也没有「以鲜血在墙壁或地板写下凶手名字」的惊奇演变。
  艾莎终于露出焦急的神色,她的视线蕴含杀气,嘴唇干燥。
  「混帐!山脇十五分钟就找出来的东西,我们为什么找不到?」
  时钟指针显示我们的捜索时间即将到达约定的一小时,夕阳的光芒已经开始射入室内。
  不妙,这样下去,时间即将用罄。我如此心想的下一秒,房内响起一阵敲门声,是典子。
  「交给我吧,我想办法协调延长时间。」
  「拜托了,要加钱的话,我可以帮忙付。」
  又不是KTV包厢或宾馆……我叹口气,开门独自来到走廊,伸手向后关门,尽可能朝面前的典子露出亲切的笑容。典子战战兢兢地告知约定时间已到。
  「嗯,是的,我非常明白这一点,可是……」
  「看来两位花了不少心力。」
  「是的,不擅长讲日语的所长,刚才无凭无据地逞强表示不会待太久,实际上却陷入苦战,所长亲自要求再多给一些时间,不晓得您是否……方便?」
  我以手上的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以夸大诠释自己多么辛苦,典子愧疚似地看着下方。
  就在这个时候,门后响起的吼声传入我的耳中。
  如同狮子发现猎物时的咆哮,当然是艾莎的声音。我连忙转身开门、看向室内,典子也从我身后窥视室内的状况。
  「小艾,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房间中央的艾莎,看起来和刚才判若两人。表情像是放下重担般地清爽,杀气腾腾的视线变得温和,褐色双眼释放出更胜于平常的清澈光辉,干燥的嘴唇也恢复滋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眨眨眼感到诧异。不过,让她产生如此明显变化的事情只有一件。
  「小艾,你找到了吧!」我抱着期待走向她。
  「唔,美伽,你说『找到』是什么意思?」
  艾莎看着无关紧要的方向装傻,接着她忽然朝典子投以严肃的目光,以不由分说的语气提出忠告:「典子女士,今晚最好别待在这个家,因为肯定会发生危险的事情。」

  6

  然后,当天夜晚——
  月光洒入的阴暗室内,空气突然产生了晃动,房门打开了。
  时间刚过晚间九点。某人纵身进入鸦雀无声的房间,接着是关门声,周围再度被寂静笼罩。顺利入侵的这个人,全身穿着如同融入黑暗的漆黑服装。
  入侵者提高警觉、环视室内之后,没开灯就笔直走向床铺。他的呼吸意外地急促,大概是感到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英勇的声音响遍黑暗,如同充盈于室内的紧张气息一鼓作气释放。
  「哟,你想擅自从别人房间拿走什么东西?」
  内嵌式衣柜的拉门开启,从深邃黑暗后方现身的是艾莎。她将爱用武器扛在右肩上,缓缓向前一步。她的武器是使用多年的木刀。她总将这把木刀藏在后车厢,应付突如其来的打斗。木刀表面满是细痕、汗斑与血渍,如同述说着至今激烈战斗的纪录。艾莎以木刀尖端直指入侵者。
  「你啊,当小偷不太好吧?还是说……」她以锐利如刀的视线注视对方。「你手上的那个东西,重要到非得偷走不可?」
  入侵者低声一吼,将手上的物体砸向艾莎。艾莎一手握着木刀,另一手将这个物体接在胸前,暂时扔到床上之后再度展露怒火,随着野兽的咆哮挥下手中木刀。木刀划开空气的声音响遍黑暗,入侵者千钧一发地躲过攻击,再度和艾莎正面对峙。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刀,反射窗边的月光而闪闪发亮。敌人是有武器的。
  艾莎与神秘入侵者,两人同时发出怪声,以拿手武器袭击对方。两人的身体在黑暗中交错,攻守激烈互换。不久,艾莎往下的一刀挥空,下一瞬间,敌人犀利的一腿直接命中她握木刀的手。木刀离开艾莎的手在半空中飞舞,打坏了窗户玻璃。
  艾莎失去武器,变成赤手空拳。敌人单手持刀,毫不留情地攻击。但艾莎毫不畏惧,以拿手的踢腿应战,施展出下段踢命中对方小腿肚,敌人连忙和她拉开距离。艾莎轻轻抬起右腿,示意要再赏对方一脚,作势吓唬敌人。敌人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腿部动作,推测她踢腿的时机。
  「喂,你啊……」艾莎如同看透对方行动般这么说。「老是盯着女人的腿会跌倒喔——对吧,美伽?」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我,立刻想起自己的职责。我在狭窄的黑暗之中紧握自己的武器,以别扭的姿势绞尽全身力气挥动。我领到的武器是长约两公尺的晒衣竿,躲在床底的我使劲一挥,竿子前端漂亮扫中敌人的双脚绊倒他,情势逆转了。
  「美伽,干得好!」艾莎朝床底的我竖起大拇指。
  「小艾,别大意!」我朝好友大喊。
  艾莎点头表示收到,重新面对倒地的敌人估算距离。下一瞬间,她如同跳芭蕾般,将长长的腿抬到腰部高度,然后美丽地旋转,施展令人着迷的残酷中段回旋踢。她的趾尖命中正要起身的敌人侧头部,撼动对方大脑,敌人再度瘫软倒地,这次再也爬不起来。
  艾莎抢走敌人手中的刀,完全获胜。
  我提心吊胆地钻出床底。「小艾,这样太过火了吧?」
  「没什么,狮子就算是抓一只兔子也会全力以赴的。」
  「虽然你比喻他是兔子,但也相当陷入苦战吧——啊啊,话说回来!」我看着手上的晒衣竿,重新表达不满。「我的武器真逊。」
  「没那回事,这是最强的武器耶!今后我要称呼美伽是『晒衣竿专家』。」
  「抱歉,这个称号我敬谢不敏。」我轻声说着,在月光中专注凝视。我第一次近距离确认敌人的样貌,是一名黑衣男性。
  他气喘吁吁,懊悔地低语:
  「混帐……我想起来了,当时……还有一个女的……」
  「没错。你忘了我吧?记得我吗?」
  「我、我记得。」男性如同呕吐般说出我的姓名。「南、南牟礼,美伽子……」
  「咦,是这个名字?」我愕然愣住。不是源五郎丸,是这个?
  惊讶的我,连忙朝墙边开关伸手开灯,在房内明亮的灯光下,再度确认他的长相。细长的眼睛与结实的下颚,颇具特征的端正脸孔,是在酒店「红」认识的菅谷良树无误。
  我轻声尖叫,面向艾莎。「不会吧,是他?」
  「嗯,肯定没错,一切都是菅谷良树干的好事。杀害山脇先生的是他,一个月前在这个房间里杀害北村优菜的也是他——对吧,喂!」
  在艾莎的质询之下,菅谷认命地默默点头,这是他认罪的一瞬间。
  但我无法轻易理解现在的状况,我直到刚才都深信前岛诚二是这个案件的真凶,但事实并非如此。凶手是菅谷良树,艾莎早就知道了吗?她究竟怎么确定菅谷良树是真凶的?借由哪些线索、使用何种推理,得知这个意外的真相?我好想知道。
  艾莎从床上拿起一个物体递给我,是敌人菅谷良树刚才摸黑想偷的物品。我现在在亮处看才首度得知,是那个黑猫抱着钟面的时尙闹钟。菅谷为什么要偷这种东西?
  艾莎没回答这个疑问,单方面对我下令:
  「时钟背后有个转动闹钟指针的旋钮吧?转转看。」
  我听话地转动旋钮。显示闹钟设定时间的红色指针开始转动,逐渐接近现在时刻,最后和钟面指着「9」的短针重叠。
  此时,闹钟在我的双手发出声音,是陌生女子的低语。
  「……菅谷良树……杀了我……」
  我过度受惊害怕,差点拿不住闹钟。
  时钟说话了,这是附录音功能的闹钟。这么一来,录在里面的是谁的声音?人选只有一个。
  「美伽,这样你就知道了吧?」
  艾莎看着我手上的时钟,然后注视倒地的男性。
  「凶手是菅谷良树。遇害的北村优菜自己这么说了,肯定没错吧?」

  7

  我们打手机请典子回北村家。艾莎预料歹徒今晚会入侵北村家,预先支开了典子。典子似乎在高冈佑次住的公寓,收到通知后才回到北村家。艾莎交给她两个东西:分别是五花大绑倒地的菅谷良树,以及黑猫闹钟。
  「我已经报警了,平塚警局会派人来,到时候再将这些交给一个叫做宫前的刑警,转告他『要是不知道用法,就连络生野艾莎』。」
  「闹钟的用法吗?这种小事我也会。」典子随口这么说,艾莎像是威胁她般压低声音。「不,你不可以使用。别动闹钟,就这样交给警察。听清楚了吧?」
  典子慑于她的气势,点点头。「明白了,宫前刑警是吧?那您呢?」
  「我们就此告辞。要是现在牵扯到警察,今晚的啤酒就非得在侦讯室里喝了吧?我可不想这样。美伽,我们走吧。」
  警车的警笛声已经从远方传来。我们跳上车,像是被追捕般离开北村家,典子来到门口深深地鞠躬目送。
  我确认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松一口气后看向驾驶座的好友。
  「小艾,你巧妙回避了。」
  「什么事?」
  「优菜小姐遇害的事实,你最后并没有告诉典子女士。」
  「这是警察的工作吧?」艾莎的视线依然投向正前方。「何况典子女士也早就知道了,她刚才的表情是有所觉悟的表情。」
  我觉得确实如此。典子应该已经察觉到,落网的菅谷良树不只是小偷,也是杀害女儿的凶手,否则她没道理向这个野蛮粗鲁如同猛兽的女侦探深深鞠躬。
  艾莎默默开着车。车子不是开往侦探事务所,而是平塚闹区。
  几分钟后,我们将雪铁龙停在停车场,下楼进入酒店「红」。店里清静得恰到好处,只有一名男性客人坐在吧台角落的座位,靠在墙边打瞌睡。广东炒面头的老板娘一副闲着没事的样子,心不在焉地看着酱油色月历。她记得我们。
  「我等你们好久了。听说山脇先生死了,那是他杀吧?」
  「嗯,不过凶手在刚才落网了。」艾莎没看菜单就对老板娘说:「炒乌龙面跟马铃薯沙拉,还要啤酒。」
  我也和艾莎点一样的东西,老板娘立刻热了平底锅,马铃薯沙拉与啤酒很快就端到我们面前。我们默默拿起玻璃杯轻触,品尝着以祝贺来说有点苦涩的啤酒时,艾莎说:
  「北村优菜直到五月十号都还有来这间店。也就是说,菅谷良树在隔天十一号杀了她。但是不确定是在凌晨、中午还是傍晚。」
  在吧台后方炒乌龙面的老板娘,肩膀敏感产生反应。她背对着我们听到这番话,常客的名字以意外的形式出现,肯定吓了一跳。
  「动机是什么呢,感情纠纷?」我向吧台后方询问:「老板娘,你觉得呢?菅谷良树有没有可能暗恋优菜?」
  「有可能。菅谷先生大概比山脇先生先看上优菜。」
  老板娘只回答我的问题就不再多说,再度面向平底锅。
  「比方说,或许是这样。」艾莎做个开场白,述说一段可能是事实的故事。「行凶当天,北村家只有优菜一个人,母亲和男友外出旅行。菅谷造访北村家,逼优菜和他交往,而正在和山脇交往的优菜拒绝了。两人发生口角,菅谷最后一时冲动杀害优菜。」
  「用掐的?」
  「不,这样的话优菜无法留下讯息。应该是刺杀吧。他今天不是也用刀吗?那是他爱用的武器。」
  「也对。菅谷刺杀了优菜。优菜知道自己快死了,绞尽最后的力气留下讯息,指证凶手是菅谷。」
  「嗯。这是使用闹钟录音功能的死前讯息。」
  「唔?可是小艾,这不太对,菅谷没发现优菜在操作闹钟吗?」
  「应该没发现吧?菅谷大概在刺杀优菜之后,就吓得逃离现场,没确认优菜是否死亡。优菜乘机在死前留下讯息,然后断气。后来菅谷觉得这样不太妙,回到现场将她的尸体搬到自己车上,将现场遗留的血迹与其他痕迹清干净之后离开。菅谷自认离开的时候,现场完全不留线索,但是线索就遗留在优菜录下讯息的闹钟里,而且闹钟一直设定开着。」
  「闹钟开着。也就是说,那个闹钟难道一直在……?」
  「对。那个闹钟在这个月当中,只要到了设定的时间,就会重复播放优菜死前的声音,上午和下午,每天两次。」
  艾莎述说的真相,使我差点被马铃薯沙拉噎到。
  「等……等一下,这个月都没人察觉这段讯息?」
  「没错。闹钟设定的时间是四点,这间酒店是下午六点开吧?优菜下午四点起床、六点到这间店,这是她的生活作息。换句话说,播放优菜声音的时间,是每天凌晨四点跟下午四点。只有在这段时间待在优菜房间的人,才收得到她的讯息。不过这个月里完全没有这样的人。」
  空无一人的房间之中,闹钟空虚地朝着墙壁,低声说出菅谷良树的姓名,我想像这幅恐怖的光景之后毛骨悚然。凌晨四点是还没天亮的黑夜,下午四点是夕阳余晖射入房内的时间。那个黑猫闹钟在这个月之间,一直诉说着真相。
  「不过,终于有人收到优菜的讯息了,就是山脇敏雄。」
  「对喔,山脇先生昨天将近下午四点的时候造访北村家。」
  「没错,然后他偶然在优菜房间听到这段讯息。他肯定瞬间就得知一切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死前讯息』。优菜不是单纯失踪,恐怕已经遇害,而且凶手是同事菅谷良树。后来,得知真相的山脇短短十五分钟就冲出北村家,化为复仇的魔鬼。」
  「为什么断定他要复仇?山脇先生不是那种会热血复仇的人。」
  「确实不是。但如果只是要揭发真相,他可以去找警察,也可以找我商量,我觉得他之所以没这么做,应该是想要报复菅谷。山脇当晚叫菅谷到河岸,指出菅谷的罪行,当时他应该也将闹钟录音的事情告诉菅谷了。」
  「为什么?说不定他二话不说就突然动手啊?」
  「他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么一来,就找不到遇害的优菜了吧?山脇非得从菅谷口中间出尸体的下落,所以肯定在菅谷面前出示了决定性的证据,逼他招供。」
  「决定性的证据?黑猫闹钟一直放在优菜房间啊?」
  「嗯,他没带走闹钟,只带走声音。」
  「啊,我懂了,录音笔吧?山脇先生随身携带的那个东西。」
  「没错。山脇以录音笔录下优菜的讯息给菅谷听,也说明这段讯息录在优菜房间里的闹钟,希望菅谷认命而招出优菜尸体在哪里。可是……」
  「可是山脇先生反遭菅谷攻击,被推到河里淹死,这就是山脇先生遇害的真相。」
  「就是这么回事。接着镜头移到今天。我跟你造访北村家,从下午三点开始,在优菜房间捜索约一个小时,后来美伽去走廊协商延长捜索时间对吧?当时刚好是下午四点。」
  「所以小艾在那时候,听到闹钟播放优菜的留言?」
  「嗯,听到了。我是继山脇敏雄的第二人。我也和山脇一样,在瞬间知晓了一切。菅谷良树杀了优菜与山脇,而且对于菅谷来说,这个闹钟是致命的证物。我当时就确定,既然这个闹钟还在优菜房间,菅谷近期……应该说今晚就会来抢。」
  「所以我们就在晚上埋伏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大幅度点头,认同她的推理,然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为什么你完全没先告诉我美伽大人?你这只坏心眼的狮子!」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歹徒会来,所以要找机会用晒衣竿扫对方的腿,这样就能破案。实际上就是这样吧?你既然是助手,就别抱怨了。」
  「『既然是助手』是什么意思?你明明是连对讲机都没办法好好利用的野蛮人!」
  我痛骂身旁的好友,迅速喝一口手上的啤酒。
  「何况,今晚的埋伏根本没意义。因为小艾已经知道凶手是菅谷,也掌握了证据,那就没必要冒这个危险吧?只要报警抓人就了事了,为什么不这么做?」
  「啊?美伽,你问这什么问题?那还用说吗?」艾莎不高兴地噘嘴。「你想想,关于北村优菜与山脇敏雄的命案,警方跟法院应该会调査并且定罪。但是私家侦探委托人遇害的怨恨,他们不会帮忙处理吧?」
  「咦,这就是理由?」我不禁哑口无言。「所以才亲自做个了断?」
  「没错,不然侦探没有立场可言。所以对于我这个侦探来说,今晚的埋伏势在必行,不是没意义的举动。」艾莎高谈阔论。她的歪理令我无奈过头,反倒佩服起她来。
  话说回来,委托人一死亡,这个案件就无法让艾莎赚到半毛钱。她明知如此却依然继续办案,我以为是侦探洋溢的正义感与使命感,促使她想要査出真相、揪出真凶。
  不过,现实似乎不太一样。艾莎只是一心一意想以自己的手或脚,好好修理杀害委托人的凶手,而且实际上,她也漂亮地赏了菅谷一脚。狮子女这样是否就气消了?
  我无言以对,艾莎得意洋洋。
  「久等了。」老板娘介入我们之间,摆上两个盛装烤乌龙面的铁盘。花费过多时间端上桌的烤乌龙面,因为炒过头而焦掉了。偷偷观察我们的老板娘,过于注意我们的对话,而搞砸她拿手的炒乌龙面。
  「不用钱。但我也不强迫你们吃。」
  我与艾莎以憔悴的表情相视。仔细想想,本次事件重创了老板娘。她失去店里的活招牌,还一次失去两个常客,炒乌龙面会失败也在所难免,今天或许应该别太计较。
  我们有些勉强地吃掉眼前焦黑的炒乌龙面,味道好苦。不知为何,今晚的啤酒与乌龙面都莫名地苦,只有马铃薯沙拉清凉的甜味是些许慰借。
  后来,我们各喝完一杯啤酒就离开「红」。
  离开时,老板娘的「下次再来」和艾莎的「我会再来」在店门口重叠。老板娘似乎露出安心的笑容,我也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上楼出门一看,刚才明亮的月亮躲在厚重的云层后方。虽然只喝了一杯啤酒,但是喝过酒就不能开车回家。我们让雪铁龙再度在停车场过夜,走回我们的侦探事务所。
  我摇摇晃晃地走在阴暗的人行道,问艾莎一个问题以打发时间:
  「话说回来,前岛诚二那个人是怎样?明明态度那么可疑,结果却和北村优菜的事件完全无关。那他为什么慌张成那样?莫名其妙。」
  「我也不晓得。不过,前岛大概做过对不起优菜的事吧。例如以前曾经对她霸王硬上弓,想强行占为己有……类似这种不为人知的往事,所以那个家伙过度提防我们,反而引人起疑,我想应该是这么回事。」
  「听起来很有可能,所以前岛是个没胆子的小开。」
  我解决小小的疑问之后,继续问艾莎一个刚才想到的单纯问题:
  「小艾,你踢过犯人之后气消了吗?」
  「没有。但总比没踢好。」
  被踢的菅谷听到这句话不知做何感想。如此心想的我,将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真实想法告诉好友。「小艾,下次如果发生同样的状况,我有个请求。」
  「嗯?」「也让我打凶手一下。不是用晒衣竿,是用自己的拳脚好好修理。」
  因为,我也是侦探事务所的一员。
  「那么,到时候就拜托啦。」我这个粗鲁的好友听我轻声说完,如此回应道,并且送我一个美丽的秋波。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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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平塚七夕祭命案

  1

  这名男性突然打开门,如同把这里当成自家大门。「打扰了。」他只说了这句聊胜于无的问候,就走进我们的事务所。
  「唔?」躺在沙发上看女性杂志的生野艾莎板起脸孔,斜眼朝站在门口身穿圆领上衣的年轻男性一瞥,噘嘴露出强势的表情。「没人准你打扰啊。」她不客气地说完,继续阅读手上的杂志。
  看来,比起突然的访客,她对杂志的专题报导更感兴趣。记得那则专题报导的标题是「今年夏天,掳获好男人的湘南秘密景点Best5」。那则报导我看过三次,肯定没错。顺带一提,那则报导提到的秘密景点第一名是「湘南平电视塔」,但那里是平塚当地知名的热恋情侣胜地,我觉得早就不是秘密景点。
  「好的。我不会打扰,所以别赶我走,外面热到受不了。」
  他光明正大地走进事务所,一副深入敌阵却怡然自得的样子。
  正在用电脑打报告的我,感觉到暴风雨将近,静静关闭荧幕。
  躺在沙发上的艾莎起身重新坐好,短裤底下的修长双腿在男性面前俐落交叠。「唔~怎么啦,宫前,什么事?」她褐色的双眼依然看着杂志,只以声音询问。
  这名年轻男性——神奈川县平塚警局的宫前刑警——即使对艾莎的态度面露不悦,依然乖乖坐在她正前方的沙发上。「其实,我是想找你打听一件事。」他耐心地询问。「是关于昨天发生的命案,名侦探有没有收到昨天命案的相关情报?」
  被称为名侦探的生野艾莎,正是货真价实的私家侦探。先不提是否足以冠上「名」这个字,不过事实上,平塚警局的人们似乎对她的实力另眼相看。
  「昨天的命案啊,我不清楚。」艾莎以右手拨起短得像是男生的褐发。「喔,第二名是湘南海水浴场啊,真普通。」她朝着报导不满地低语。
  下一瞬间,男性伸手到艾莎面前,拿走她手上的女性杂志。宫前刑警将抢来的杂志压到桌上放好。
  「第一名是『湘南平电视塔』。这不重要,先听我说话。」
  这个人为什么对女性杂志的专题报导这么熟?我对此略感疑问,不过世界上并不是完全没有男刑警爱看女性杂志吧?我只能暗自这样解释。
  话说回来,我是任职于「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的职员川岛美伽,主要工作是端茶、接待客人、制作文件,最重要的是阻止狂野女侦探失控。换句话说是侦探助手,不然叫我驯兽师也行。
  生野艾莎兼具历代名侦探水准的优秀观察力与推理力、野生动物水准的犀利直觉与反射神经,以及高中太妹水准的流氓行动模式,是平塚最闻名的侦探。放任这只美丽的猛兽不管,很可能扰乱市区和平与安全。因此从高中时代认识她至今的我,必须在她的事务所严加看管。
  实际上在这个场面,我也绝对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什么~臭小子,竟敢擅自发表Best5的第一名,你这浑蛋~」
  狮子女脸色大变要扑向宫前刑警,我〇.五秒就迅速从后方架住她,尽到驯兽师的职责。让安分下来的她坐在沙发之后,立刻进行另一个重要的工作——端茶。我在桌上摆了三杯麦茶,坐在她身边,如同野兽牢笼般充满杀气的侦探事务所也恢复平稳气氛,成为人类可以交谈的环境。
  「所以我再问一次,宫前,你到底有什么事?湘南平怎么了?电视塔被炸掉吗?」
  「没人在讲电视塔的话题。」宫前刑警不悦地扭曲嘴角。「我刚才不是说『昨天的命案』吗?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订报纸?」
  「别小看我,我好歹会订报纸,只是很少看。」
  侦探斜眼看向事务所一角,那里耸立着一座没翻阅就随手堆高的报纸山。我起身将山顶的全新报纸拿来,打开社会版。原来如此,平塚发生命案的报导占了相当大的篇幅。我念出报导大标:
  「我看看,『大学讲师遇刺,七夕祭的平塚发生惨案』。」
  「哎呀,这个死者长得不错。『顿时惊动祭典会场』啊~哼,这长相很常见吧?这种货色,每间大学至少都有一、两个。」
  艾莎说着以手指弹向报上受害者的照片。照片下方印着死者的姓名「松村荣作」。
  「所以,这个人是何时、何地、怎样被杀的?」
  艾莎正经询问,宫前刑警随即像是疲惫老人般垂头丧气,展露失望之意。
  「你没想过先看完眼前的报导,取得最基本的情报吗?」
  「这样很麻烦吧?还不如直接问面前的刑警比较快。对吧,美伽?」
  艾莎这番话,如实显示出她是一只嫌麻烦的狮子。不过老实说,我也有同感。想得到命案的相关情报,问刑警是最快也最详细的做法,看报纸很麻烦。
  「好吧,报纸收掉,我详细告诉你。」
  不晓得该说明理还是容易放弃,宫前刑警依照要求,主动述说命案详情。
  「如报纸所说,死者叫做松村荣作,三十八岁,在湘西女子大学商业系担任讲师。先不提他是否英俊,不过似乎颇受学生欢迎。」
  我与艾莎边喝着麦茶边默默聆听,宫前刑警继续说下去。
  「松村荣作在昨天傍晚遇害,地点是距离七夕祭热闹会场一段距离的六十一号县道。这条路穿越JR东海道线正下方,交通流量大,很吵杂,但是行人很少。松村荣作在人行道被某人持刀刺杀身亡,应该是当场毙命。发现他的是凑巧路过的男性行人,发现时间是下午六点整,实际行凶时间应该是几分钟前。」
  「为什么可以断定是下午六点的几分钟前?也可能是十分钟前吧?」
  「我说啊,六十一号县道就算行人再少,也没冷清到十分钟没半个行人。而且发现尸体的时候,伤口流出的血液还在路面扩散。」
  「原来如此,也就是遇刺没多久。所以办案顺利吗?」
  「嗯。査出一个人涉有重嫌,是就读湘西女子大学的学生。这个女大学生曾经和松村荣作交往,却因为提分手而起冲突,之前很多学生目击这个女大学生和松村荣作吵架。就算这么说,也不能立刻断定这个女大学生是凶手,总之得先找她问话,所以我刚才去她住的公寓当面问讯。」
  「那个女大学生怎么说?」
  「嗯,依照她的说法……」宫前刑警眉头深锁地说下去。「这个女生似乎有昨晚六点的不在场证明,不过这个不在场证明相当奇怪。」
  「奇怪?难道平塚球场晚上六点举办开球典礼?」
  「不,没那么奇怪。她说当时有侦探在跟踪她。侦探是两个女人,一人是亮褐色短发,眼神锐利到像是在瞪人,身穿白T恤黑背心,牛仔短裤底下是一双炫耀般的修长美腿。」
  「是喔,那另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嗯,她说另一个女人非常不起眼,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宫前刑警这番话使我愕然,好想立刻辞职不当生野艾莎的侦探助手。我很久之前就察觉到,我的好友外型非常抢眼,她身旁的我因而非常吃亏。总归来说,我们两人的差距无从塡补。
  宫前刑警无视于内心不平静的我,继续说下去:
  「我一听她说完就猜到是谁。」他看着面前侦探交叠的双腿,竖起食指。「如此显眼,又带着不起眼搭档的侦探,在这座城市只有一人。」
  「哎呀~这个侦探应该是另一个人吧?」
  「怎么可能?」年轻刑警扔下这句话断言,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你,生野艾莎,不可能是别人。所以实际上是怎么样?你昨天傍晚在跟踪那个女大学生吗?是的话就老实说。」
  「唔~昨天傍晚啊……这么说来,我当时好像在跟踪一个年轻女子。」
  艾莎搪塞般地拨起短发,褐色双眼深处隐含恶作剧的光芒,看向我耸耸肩说:
  「我记不太清楚了。对吧,美伽?」
  「小艾,你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艾莎不想说昨天发生的事。因为这是对于职业侦探来说既丢脸又悲惨的失败记忆。
  我代替抗拒的侦探,在宫前刑警面前说起昨天的记忆。

  2

  说到七月就想到七夕。说到七夕,无疑就是平塚傲视全世界的大型节庆「湘南平塚七夕祭」。在豪华的七夕装饰之下,平常没什么干劲的商店街店家,抓准这个大好机会摩拳擦掌,贩售食物、飮料、玩具、杂货,甚至是金鱼与乌龟等商品而大发利市的盛夏祭典。由于是举办期间吸引超过一百五十万人的大规模活动,因此被列入「日本三大七夕祭典」之一。
  「日本三大七夕祭典」包括仙台赫赫有名的七夕祭以及我们平塚市的七夕系,第三个正在调査中。虽然是神秘的三大祭典,但是总归来说,「湘南平塚七夕祭」至少是名列第二大的节庆活动无误。顺带一提,这场祭典的正式日文名称,「平塚」与「祭」一定要写平假名。再补充一点,平塚明明不一定算是湘南区域,这场祭典却断言是「湘南平塚」,莫名地引人同情。
  这场「湘南平塚七夕祭」在昨天周五首日开幕,市区充满浮躁的气氛,但是祭典的热气不关我们的事。这天,我与艾莎藏身于平塚市高滨台的一角,脚踏实地进行侦探工作。
  高滨台是远离平塚市区,靠近海岸的清静住宅区,七夕祭的喧嚣与亢奋也传不到这里,袖滨吹来的风带着些许的海潮味。
  我们躲在空屋暗处,注视耸立在前方钢筋水泥公寓二楼的边间——二〇一号房。现在时间将近傍晚,夏日阳光依然照亮着我们。
  时钟走到下午四点半的时候,二〇一号房打开了。
  现身的是身穿纯白洋装、抱着托特包的年轻女子。标致的瓜子脸,和艾莎近似的褐色短发。她叫做悠木茜,二十三岁,今年春天从大学毕业,现任补习班讲师。单身,有一名交往对象。我之所以完美掌握她的个人资料,在于悠木茜正是本次的委托人。
  悠木茜离开公寓,笔直地走到我们所在的空屋,一进入院子就喋喋不休地叮咛:
  「那么,之后拜托你们了。我要出门,请确实监视那个女生,拜托了。」
  「嗯,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会好好监视的。」艾莎举起单手,将前倾的委托人推离好几公分。「所以,元山志穗还在那间二〇一号房吧?」
  「嗯,在里面。她肯定做梦也没想到被监视,请一定要好好盯着她。」
  元山志穗是和悠木茜一起分租二〇一号房的室友。两人在湘西女子大学是学姐学妹的关系,学姐悠木茜已经毕业,但现在还是住在一起,所以两人交情原本肯定很好,但如今却有点失和。
  原因在于悠木茜有个叫做武田诚二的男友,但元山志穗这个学妹,却好像暗自和学姐的男友见面。不对,正确来说是悠木茜强烈怀疑「元山志穗可能偷偷和武田诚二见面」,这始终是悠木茜单方面的怀疑,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悠木茜为了掌握铁证,找上「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委托名声响亮的名侦探生野艾莎监视元山志穗的行动。
  「志穗一定会出门,绝对错不了,因为今天是七夕祭的第一天。」
  「好,明白了。之后就交给我跟美伽吧。」侦探充满自信地拍胸脯保证。
  「拜托两位了。」悠木茜留下这句话,悄悄从后门离开空屋。
  我目送委托人的背影,慢半拍向好友提出单纯的问题:
  「小艾,悠木茜为什么不是要求我们监视武田诚二?如果想査男友是否外遇,监视男友比较简单吧?」
  「哎,美伽说得有道理,不过在这种状况下,要是对方发现我们在跟踪,她和男友之间不就很尴尬?所以才不是要求我们监视男友,而是监视室友吧?」
  「说得也是。不过这样的话,表示她一开始就预设我们会跟监失败,你不觉得不甘心吗?而且如果是丈夫或未婚夫外遇就算了,刚从女子大学毕业的女生,居然只为了调査男友是否花心就花钱雇用侦探,总觉得怪怪的。小艾,你不觉得吗?」
  「天晓得,肯定是家里有钱吧?不然就是基于花钱买不到的女人志气。」
  「唔~是这样吗?但我觉得悠木茜小姐看起来个性很温和。」
  我们边聊边等了大约三十分钟,时钟走到下午五点整,我们监视的二〇一号房再度开门。
  我与艾莎连忙躲到空屋暗处。从门后现身的,是身高和悠木茜相近的年轻女子。但她穿的不是白色洋装,是黑色T恤,前面印着红花之类的鲜艳图样,下半身是宽松的牛仔裤,背着一个小小的包包。虽然像是国中男生的外出打扮,不过脸蛋清秀,给人成熟的印象,长长的眼角令人觉得有些坏心眼,迷人的栗子色长发则随意地披在黑色T恤上。
  侦探以手中照片和栗子色头发美女做比对。「好,是元山志穗,肯定没错。」
  艾莎如同发现猎物的狮子,以更犀利的视线注视着元山志穗。不知情的对方大步走向我们屏息藏身的空屋,我们躲在荒废至极的庭院矮木丛后方等她经过。
  不过,元山志穗似乎察觉到某种气息,忽然在我们所在的空屋前面停下脚步、东张西望,突然的举动让我们面临紧张的状况。
  我与艾莎暂停呼吸,拼命尝试和荒废院子的草木同化。
  或许是努力奏效,元山志穗再度面向正前方,然后她从肩背包取出墨镜,是艺人经常使用的褐色大镜片墨镜。她戴上墨镜,没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再度踏出脚步。我与艾莎在矮树丛后面松了口气。
  「小艾,刚才千钧一发耶。」
  「是啊,不过工作现在才开始。美伽,我们走吧!」
  侦探蹑手蹑脚,以矫健的身手离开空屋,我也跟着艾莎踏出脚步,这一天的跟踪由此开始。

  我们和前方黑色T恤的背影维持适当的距离跟踪。
  元山志穗看起来没有在提防他人跟踪,她没回头,只是晃动栗子色的长发轻快前进。正如悠木茜所说,她肯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监视。
  她离开公寓,在人行道行走约一分钟后,来到一座小小的公园。公园一角有一座小小的方形建筑物,是公厕。她在这间公厕的边角转弯,黑色T恤的背影瞬间离开我们的视野。
  「不妙,可能会被她逃走!」
  我连忙想要冲到建筑物边角转弯,但艾莎右手一把抓住我的背,我的上衣背部被拉长,衣领卡在喉头。小艾,你做什么啦!你要赔我这件上衣!
  但我还没开口抗议,艾莎就以食指抵住我的嘴。
  「美伽,别慌张。这种时候不能焦急地冲过去,要是她就在转角后方怎么办?」
  「啊,对喔,抱歉。」我老实为自己草率的行动道歉。
  艾莎从建筑物转角探出半张脸确认前方,我也战战兢兢从她身后伸长脖子。
  黑色T恤的背影位于转角远处,是元山志穗。她在我们的注视之下停下脚步,从肩背包取出某个东西,是收在小袋子里的连帽薄外套,女性经常在热天穿这种外套抵挡紫外线或防止手脚冰冷。元山志穗当场在T恤外头加穿这件连帽外套,亮紫色的外套有点小混混的感觉。我觉得她或许不是在意紫外线或手脚冰冷,只是用来炒热庆典气氛的自我风格穿着。
  无论如何,她的选择方便我们行事。走进祭典会场,穿黑色T恤的女性肯定多到数不清。相对地,穿紫色连帽外套的女性肯定不多。艾莎似乎也和我抱持着相同想法。
  「嘿嘿,我们挺走运的嘛。」
  侦探愉快得像是会吹起口哨,继续跟踪紫色连帽外套的背影。
  元山志穗的紫色背影,和刚才一样继续前进。看她行走的方向,很明显是前往七夕祭典会场。
  「既然目的地是祭典会场,她就不可能从这里搭车,肯定是一直走到市区,那就不难跟踪了。」
  「问题在于她到了祭典会场,会不会和武田诚二在一起。」
  我们如此交谈,跟着走在前方的元山志穗。

  穿过JR平塚车站、走出北门,就是市中心了。平塚闹区平常还算热闹,但今天的热闹程度另当别论。挂在巨大竹丛上的豪华七夕装饰、路边并排的摊贩、昂首阔步的年轻人或全家福。从身穿浴衣的浓妆辣妹、身穿运动服的不良少年、穿泡泡袜的女高中生到穿短裤的私家侦探,各种造型的人们在街上来来往往。
  「人好多。会不会被人群盖住,跟丢她啊?」
  「她穿的紫色连帽外套特别显眼,我想应该没问题。」
  确实,在身穿浅色衣服或浴衣的显眼群众之中,身穿黑色T恤、紫色连帽外套并且戴墨镜的元山志穗,和其他女性截然不同,看来不用担心追错人。
  「不过,稍微靠近一点以防万一吧。」
  「不要紧吗?会不会太接近被发现?」
  「放心,不会有事的。既然人这么多,我们也肯定不容易被发现。」
  「说得也是。」我点头回应,试着让自己和前方元山志穗的距离减半。就在这个时候,元山志穗突然转身向后。
  惨了!我如此心想的下一瞬间,艾莎迅速蹲下假装重新绑鞋带,我则是抬头说出「哇,好漂亮的七夕装饰~」这种假惺惺的感想。不晓得是不是我们的逼真演技奏效,元山志穗再度若无其事地踏出脚步,我们见状也立刻继续跟踪。
  「是扶桑花。」艾莎一边走一边低语。
  什么?我瞬间感到诧异,然后总算理解好友在说什么。
  「啊,是印在她T恤上的红花吧。那件T恤是冲绳土产?」
  「或许吧。」
  艾莎轻声回应。她的目光持续盯着走在前方的紫色背影。
  元山志穗沿着堪称祭典主要干道的路线湘南starmall走向市民广场。但她不像是要走去某个特别的地方,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沿路的章鱼烧或奶油马铃薯摊子,或是挂在上方的七夕装饰前进。
  「小艾,她会不会只是来享受祭典气氛啊?」
  「不,还不晓得。哈呼……或许是消磨时间等人会合,哈呼……」
  「你在哈呼哈呼什么劲——呃,等一下,你啊!」我转身看向眼前的好友,瞪大双眼。「你为什么自己吃起烤牛肉串啦,过分!」
  「笨蛋,你以为我只是输给食欲才吃这种东西吗?错了,这是一种障眼法。我们这样看起来就是享受祭典的太妹二人组吧?」
  「我可不想被当成太妹。你自己当太妹就好,我很正常。不过算了,总之我不准你一个人快活,我也要买点东西吃。」
  「美伽,等一下。」艾莎叫住正要跑走的我。我回头之后,她将一个五百圆硬币塞在我手里,送我一个美丽的秋波。「我的份也拜托了,交给你挑。」
  知道了,小艾,交给我吧!我点头以眼神示意,跑向栉次鳞比的路边摊。

  几分钟后,我与艾莎啃着烤玉米,追踪走在前方的紫色连帽外套女孩。我们这样肯定只像是享受祭典美食的太妹二人组,这是完美的障眼法,但我觉得这样有失淑女风范。
  另一方面,元山志穗没察觉后方的我们,忽然走向人潮聚集的一间店。那里的「宝箱贩售」引人驻足。什么是「宝箱贩售」?就是将不晓得里面是什么东西的诡异小箱子宣称是「宝箱」,以一个三百圆的绝妙定价贩售,是很高明的商业手法。卖场中央,一个褐发青年站在台子上,以大声公喊着「奖品有多好,买了就知道」,激发消费者的侥幸心态。
  我看向自己的手表,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
  元山志穗开始审视堆满「宝箱」的花车。她把大墨镜当成发箍戴在头上,频频打量花车里的商品。最后她拿起精挑细选的一个宝箱,拿钱给台上的青年。
  在这个时候,褐发青年和她似乎交谈了几句话。我当然不知道讲了什么,但她立刻就独自离开卖场。她没确认「宝箱」里的东西,就这么放进肩背包,再度把当成发箍的墨镜戴好。
  艾莎看着她,缓缓摇头说:
  「哼,可怜的女人。『宝箱』里明明只会是价値三百圆的文具或杂物。」
  「要打开才知道吧?说不定是千圆商品券。」
  我一边轻声说着「要不要买一个呢……」,再度啃起玉米。不过,在我们前方刚买完东西的元山志穗突然转身。这次轮到我绑鞋带,艾莎假惺惺地欣赏七夕装饰说:「说到平塚的夏天,果然少不了七夕呢~」
  戴墨镜的元山志穗,不以为意地经过我们身旁。以余光一看,她身上T恤的花朵确实是扶桑花。成功掩饰的我们立刻起身,再度成为跟踪者,紧跟在她的身后。
  接下来大约十分钟,元山志穗像是漂浮在人海般不断行走。但她或许是终于败给祭典美食的低价魅力,突然停在一个路边摊前面。
  我再度看手表,时间是下午五点五十五分。
  是在市民广场旁边贩卖巧克力香蕉的摊贩,摊位上方不知为何写着「门司港名产」五个字。台子上除了一般的褐色巧克力香蕉,还有粉红与蓝色巧克力包裹而成的古怪巧克力香蕉。
  在摊位叫卖的两人,看起来就像是混黑道的。一人是穿黑色上衣的高大男性,一人是穿白色上衣的矮小男性,衣服颜色和体格完全相反,但凶神恶煞的模样大同小异。
  元山志穗再度将墨镜移到头顶当成发箍,看着玻璃柜里的巧克力香蕉。她迟疑之后选择正常的巧克力香蕉,付零钱给白衣服的矮小店员,她在这里也和老板简短聊了两、三句。
  我从她身后不远处眺望这一幕,询问身旁的好友:
  「小艾,摊贩老板和女大学生会聊什么?你想像得到吗?」
  「天晓得。肯定是『谁会买蓝色的巧克力香蕉?』这种对话吧。」
  这确实是令我想问问看的问题,但我当然没空询问摆摊的两人。元山志穗单手拿着巧克力香蕉再度前进,头顶的墨镜再度遮住她的双眼。
  元山志穗穿梭在人群中前进,速度似乎稍微加快,和刚才明显不同,具备明确的意念。
  「喔,感觉她终于要带我们前往会合地点了。」
  她离开高滨台的公寓至今,已经将近一小时。以祭典会场为舞台的跟踪戏码,似乎即将迎接最终局面。我们重新绷紧神经,将吃完的玉米梗扔进垃圾桶,专心注视前方的女大学生。
  元山志穗毫不犹豫地笔直前进,不久后离开祭典会场,走在一号国道旁边的人行道上。
  最后抵达的地方,是一号国道和六十一号县道交会的大十字路口,那里有一栋五层楼建筑。元山志穗停在这栋大楼前面仰望二楼,二楼高挂知名连锁餐厅的大招牌。
  看来这里就是她的目的地,时间是下午六点整。
  我才这么心想,元山志穗就迅速冲上楼。
  「哈,在连锁餐厅会合吗?好,美伽,我们走吧!」
  艾莎轻拍我的肩膀,顺势冲上阴暗的阶梯。但是在阶梯一楼转角处转直角的下一瞬间,她发出「呜」的呻吟声。艾莎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我也「噗」一声撞上她的背。
  「怎么了,小艾?别突然停下来啦。」
  我边诉说不满边往前一看,艾莎的背影伫立不动,另一边是女大学生元山志穗。她将双手插在紫色连帽外套的口袋,嘴角挂着坏心眼的笑容。直到刚才都遮住双眼的墨镜,再度在头顶变成发箍。露出的细长双眼,朝我们投以严厉的视线。
  「我说你们两个,为什么偷偷摸摸跟着我?」
  我与艾莎无从回应,只能尴尬地转头相视。

  3

  「喂喂喂,不能焦急冲过去吧?说这种话的本人冲出去就没戏唱了。」
  宫前刑警撇嘴一笑,像在责备艾莎行事轻率。女侦探不高兴地双手抱胸,大概是再度想起昨天品尝到的败北滋味。
  「少罗唆,我只是一时大意。可恶,现在回想还是好气,那个女人早就察觉到我们跟踪。」
  「哎,你的外型这么显眼,这也在所难免。」刑警看着侦探的褐色头发。「所以到最后,元山志穗有在那间连锁餐厅和武田诚二会合吗?」
  「没有。」我摇摇头。「在那间连锁餐厅等她的是三个女性朋友。元山志穗和她们会合之后,再度前往热闹的祭典区,我们远远地目送她们离开。」
  宫前刑警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顺便问一下,你刚才提到的时间是对的吧?」
  「当然是对的。我随时看手表记录,所以肯定没错。」
  「嗯,这样啊。抱歉,我再说一次,大学讲师松村荣作在六十一号县道遇刺的时间,是下午六点的数分钟前,元山志穗当时在哪里做什么?」
  「我说过,当时她在路边摊买巧克力香蕉。」
  正确来说,元山志穗是在下午五点五十五分在路边摊买东西。「后来她前往连锁餐厅,在下午六点整抵达连锁餐厅。」
  「这样啊,但我实在很在意。那个路边摊跟那间连锁餐厅,距离案发现场都没有很远,从路边摊走到案发现场约十分钟、从案发现场走到连锁餐厅约五分钟,她真的不可能在短短十五分钟之内瞒过你们的目光,赶往行凶现场吗?如何?可以保证绝对不可能吗?」
  「……」他询问是否能保证,我不禁支吾起来。
  不过,身旁的好友在我开口之前就强势断言:「嗯,肯定没错。命案发生的时间点,元山志穗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我与美伽可以作证。」
  「也就是说,你承认她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吧?」
  「对。我并不是想帮她,但如果我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就只能这样推测。那个女人不可能瞒过我们的监视,偷偷去杀害大学讲师。美伽,你说对吧?」
  我被问到的时候紧张了一下,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点头。

  宫前刑警搜证结束之后,留下「告辞」两字后离开侦探事务所。
  「快滚吧!」侦探朝关上的门咒骂,说声「好累啊~」就再度放松、躺在沙发。我看着狮子女随意放下的长腿,说出从刚才就哽在心头的疑问:
  「小艾,你刚才说肯定没错?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你是凡事都会持保留态度的人。」
  「唔~我确实凡事都会持保留态度,但是昨天傍晚元山志穗一直走在我们面前,这是无从推翻的事实吧?」
  「哎呀,这可不一定吧?」我提出一种可能性。「昨天我们监视的那个黑T恤紫外套女生,真的是元山志穗吗?或许我们认定她是元山志穗,但跟踪的对象完全错误,我们在跟踪冒牌货的时候,真正的元山志穗跑去刺杀她憎恨的大学讲师。」
  「喔?既然这样,真正的元山志穗以及跟她很像的冒牌货,就是在某处对调以瞒过我们的目光。不过这种事有可能吗?」
  「虽然不简单,但我觉得有机会。比方说,元山志穗转弯的时候,从我们的视野消失了片刻。利用这个时机,真正的元山志穗就可能换成冒牌货。好比说她离开公寓没多久,在公园厕所转弯的那时候。」
  「原来如此。」艾莎从沙发起身,送我一个恶作剧的秋波。「美伽果然也这么认为啊。」
  「什么嘛。」好友的孩子气行径令我扫兴。「原来小艾也这么想。」
  「算是吧……也就是说,宫前肯定也想到类似的可能性。」
  确实是这样没错。仔细想想,这是个我都想得到的平凡答案,专业侦探与刑警不可能想不到。既然这样,宫前刑警为什么没向艾莎深究这件事?
  我想到这里,总算明白她说的「肯定」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说『肯定没错』。你在宫前刑警质疑可能有替身之前坚决否定,所以宫前刑警只能断然离开,这就是你的企图吧?」
  「唔~总之,这也是原因之一……嘿!」
  艾莎含糊其词,使劲从沙发起身,拿起桌上的钱包与手机塞进裤袋。
  「小艾,怎么了?你要出门?」
  但好友没回答我的问题,看向挂在墙上的数顶帽子挑选着。不久,她挑了一顶宽帽沿的红帽戴上,朝镜子搔首弄姿。女侦探做好万全的外出准备之后,朝一旁诧异的我露出开朗的笑容,邀请道:
  「美伽,一起去吃巧克力香蕉吧!」

  4

  外出一看,祭典第二天的人潮远胜过昨天傍晚。
  即将迎接周六夜晚的平塚,充满祭典的热闹气息。享受周末时光的全家福、渴求娱乐的当地年轻人、来自外县市的观光客交杂在一起,已经嬉闹到不知七夕是何物。正在天上幽会的牛郎与织女,肯定也想回避这座城市的上空。
  我与艾莎在热闹市区的主要干道——湘南starmall往西走。三天祭典期间,摊贩基本上都在相同地方营业,所以昨天看见的巧克力香蕉摊子,肯定和昨天一样在市民广场旁边。
  我们如此判断,朝着印象中的方向前进,但不愧是堪称「日本三大七夕祭」之一的祭典,路边摊数量真不是盖的,简直像是全日本的流动摊贩都聚集到这里来。尤其巧克力香蕉是基本中的基本,一条路就看见好几个类似的摊子,这么一来,要辨别哪摊是昨天看见的摊子似乎难如登天。
  「不过,没问题。」好友展露自信地眺望道路。「昨天的摊子,就算商品没特征,摊位跟老板也有明显的特征。」
  「对喔,记得是好像黑白无常的高矮搭档。」
  「而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摊子上方写着『门司港名产』。」
  我们以这两个线索寻找几分钟后,成功抵达目标摊位。今天的高大黑衣人与矮小白衣人,同样和乐融融地并肩贩卖「门司港名产」巧克力香蕉。不晓得是因为店员好像男爵马铃薯一样满脸横肉,还是竞争的摊位太多,生意似乎不是很好。黑白搭档面对三色巧克力香蕉并排的玻璃柜,看起来甚至闲得发慌。
  艾莎仿佛心想「正合我意」,缓缓走向两人的摊位。但艾莎还没搭话,高矮搭档就眼尖地发现她。
  「那边的大姐,要不要买根巧克力香蕉?」
  黑衣店员以低沉声音打招呼,白衣店员跟着高声叫卖:
  「来来来,美女来买会多送一些巧克力喔!」
  语气出乎意外是浓浓的关西腔,看来这两人并不是「门司港名产」。艾莎以取悦男性的亲切笑容为武器,接近摆摊的两人。
  「嘿嘿,两位帅哥叫我美女,那就没办法了。好,姐姐我们捧场买两根。唔~要买哪种呢?」
  选项只有褐色、粉红色与蓝色。究竟有什么好犹豫的?
  「好,那我要褐色,美伽就蓝色吧。」
  「为什么啦!蓝色的巧克力香蕉好诡异,我绝对不要,帮我买粉红色。」
  「粉、粉红色就可以?我觉得和蓝色一样诡异啊?」
  「是吗?完全不一样吧?」我个人觉得粉红色香蕉挺时尙的。
  「这、这样啊……」好友意外体认到彼此价値观的差异,似乎受到打击。但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哎,既然你这么说就算了。那么小哥,褐色跟粉红色各一根。」
  艾莎说完,黑衣人从玻璃柜取出她点的商品。
  「来,两根四百万。」「哎呀~抱歉,我只有一千万大钞。」「那就找你六百万。」「小哥谢啦!」「感谢惠顾!」
  这是在平塚进行的对话吗?感觉好像只有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或者是新世界。
  总之,我们各自接过巧克力香蕉。咬下一口,巧克力的浓郁甜味和香蕉的另一种浓郁甜味温热融合,使我回忆起怀念往事。没错没错,巧克力香蕉就是这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但现在不是沉浸于感伤情绪的时候,接下来才是重点。侦探向两名店员打听:
  「话说回来,我想问一下,巧克力香蕉是门司港名产?」
  小艾,这不是重点吧?我不由得斜眼瞪向好友。但我确实有点在意这件事,所以没有插嘴,等待两人回答。两名店员随即像是等这个问题等很久了,从摊子后面探出身子。
  「门司港名产不是巧克力香蕉,是香蕉大拍卖。对吧,白哥?」
  「没错,我们前不久才在花园组拍卖香蕉。对吧,小黑?」
  小黑与白哥,以衣服颜色互称的两人,掌握这个大好机会拿出做生意用的折纸扇,在台面啪啪拍打。「来来来,在场跟路过的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两人像是《男人真命苦》的阿寅般展露叫卖本领,走在路上的平塚市民们瞬间议论纷纷。艾莎向我打耳语:
  「记得花园组是北九州的弱小黑道摊贩集团吧?」
  「是喔?也就是说,在九州混不下去的黑道来平塚赚外快?」
  总之,和这两个摆摊搭档稍微拉近距离之后,艾莎终于切入正题:
  「其实我想问两位小哥一件事。没有啦,不是门司港名产的事,是昨天傍晚的事。昨天下午快六点的时候,正确来说是下午五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应该有个年轻女生来光顾,是穿着淡紫色连帽外套的女大学生。你们记得吗?」
  艾莎问得很笼统,两名店员当然歪着脑袋想不出来。
  「这个嘛,虽说穿紫色连帽外套,但这里人这么多……对吧,白哥?」
  「是啊,如果有照片或许想得起来。对吧,小黑?」
  艾莎大概是早已预料到,从短裤后方口袋取出一张照片,是委托人悠木茜交付的、身穿粉红T恤微笑的元山志穗半身照。艾莎将这张照片拿到两人面前,他们出乎意料地立刻开口回应:「什么嘛,原来大姐在说她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她确实在昨天傍晚快六点的时候来买东西。对吧,白哥?」
  「这么说来,这女生是穿紫色连帽外套没错。对吧,小黑?」
  「而且外套底下是印一朵花的黑T恤。对吧,白哥?」
  「没错,是红色的花。」
  「没错,是红牡丹。」
  不是吧?那怎么看都是开在冲绳的扶桑花。不过说到红花就认定是红牡丹,很像黑道的思考逻辑。艾莎问两人一个单纯的问题:
  「照片上的她,确实在昨天傍晚来过这里。不过好奇怪,明明客人这么多——哎,这个摊子生意好像没这么好就是了——但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吧?你们为什么对她印象这么深?」
  「因为我们认识她。这个女生是念女子大学的美穗,我们很熟。对吧,白哥?」
  黑衣人照例征求搭档的意见。「没错,是美穗。」白衣人频频点头,两人的默契完美得吓人。
  「真可惜。」我插嘴说:「是女大学生没错,但名字不太一样。」
  「嗯。到底为什么?」艾莎歪着脑袋。「话说回来,你们摆摊的是在哪里怎么认识女大学生啊?校庆?」
  「不是校庆。」黑衣人回应。「我们是在辣妹酒吧认识的,美穗在锦町的『伊甸』打工,我跟白哥最近常去那间店。」
  「是喔,在辣妹酒吧打工啊。我第一次听说,但我这样就懂了,『美穗』肯定是在那间店的花名。照片上这个女生不叫美穗,叫志穗。不过叫美穗或志穗不重要,总之照片上的这个女生,在昨天傍晚快六点的时候来这个摊子。确定没错吧?有看清楚是她吗?」
  「嗯,肯定没错……」
  「确认就是她……」
  黑白两人后知后觉地露出疑惑神情,一起从玻璃柜后方探出身子,摆出应战态势,狠狠瞪着侦探。
  「等一下,大姐,你是什么人?在调査什么?」
  「是啊,故意来妨碍我们做生意吗?大姐,难道你是条子?」
  这一瞬间,艾莎似乎被激发出野性本能……或者是私家侦探的自尊。
  「啥?你说谁是条子?」她眉心出现深得像是裂缝的皱纹,晃着肩膀、扭曲表情瞪向对方。「你们两个把老娘当警察?喂,眼睛脱窗吗?」粗暴的狮子女朝店员发火、狠瞪、吼叫。要不是双方中间隔着玻璃柜,她的膝盖肯定会往两人下体顶过去。
  「喂,怎样,想打吗?」我的粗鲁好友拿起眼前的折纸扇,猛敲台面恐吓。两名店员随即像是被狮子瞪的斑马一样频频发抖,整整退后三步。
  「没、没有啦,我们只是在猜大姐是怎样的人。对吧,白哥?」
  「没、没错没错,毕竟大姐看起来不是普通人。对吧,小黑?」
  「什么嘛,原来只会叫嚣。」艾莎轻声说完,失望地叹口气,我则悄悄地松了口气。「别担心。」艾莎将折纸扇还给两人,告知我们的身分。「我们不是条子,只是来吃巧克力香蕉的女人。对吧,美伽?」
  很抱歉,别把我相提并论,我只是陪同想吃巧克力香蕉的粗暴好友一起前来的平凡女子。

  我与艾莎离开黑白搭档的摊子,走向「宝箱贩售」商店的一角。梦想以三百圆买到宝物的许多客人,今天也将卖场挤得热闹非凡。和昨天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台上怂恿客人的是中年大叔。昨天看到的褐发青年,今天站在商店街路边,拿着大声公招揽客人。青年一看到艾莎就说:
  「啊啊,那边的小姐要不要试试看?一个三百圆试手气,来一个吧?」
  那两个摆摊店员也好,褐发青年也罢,为什么男人搭话的对象都不是我,而是艾莎?难道我在他们眼中只是蒙胧的影子?
  先不提这个,被搭话的艾莎抓准机会走向他,拿出照片询问,同样是打听元山志穗昨天的行动。
  「昨天傍晚五点半过后,这个穿黑色T恤跟紫连帽外套的女生应该来过这里。记得吗?」
  被问到的青年,回答得相当明快:
  「嗯,我记得。这女生昨天傍晚来这里买了一个『宝箱』。记得是穿黑色T恤跟紫连帽外套没错。咦,问我为什么记得?因为这个女生是元山志穗吧?我以前就认识。」
  艾莎听到青年这番话的瞬间,像是理解到一切般大大点头。
  「原来如此,你也是辣妹酒吧的常客啊,看不出来。」
  「什么辣妹酒吧?别擅自断定好吗?我和元山是高中同学。」青年面露愠色。
  「这样啊,抱歉。」侦探为自己的冒失推理道歉。后来我们为了赔罪,各买了一个「宝箱」试试七夕手气。艾莎的宝箱里是奇怪颜色的原子笔,我的宝箱里是今年的万用手册。
  「今年的?现在都七月了!」
  我拿着整整半本作废的万用手册火冒三丈。
  「哎,终究是这种东西啦。」好友同情地注视我,耸了耸肩。

  5

  不久,黄昏将至,我们来到人潮逐渐增加的祭典会场一角。
  我靠坐在人行道护栏,拿着甜点中的王道——草莓刨冰。身旁的艾莎也在吃刨冰,但她的是别具特色的宇治抹茶牛奶冰。
  「还以为问得出什么线索,结果什么都没有,只吃了路边摊的招牌冰品。不过这样也不赖。」
  我悠哉地舀起一匙粉红色的冰送进嘴里。冰凉的触感从舌尖冲上脑门,我不禁皱起脸、紧闭双眼。
  这个,就是这个。这正是夏天的乐趣!
  「真的什么破绽都没有吗?」我在享受冰凉刺激的时候,身旁的好友却面露不满,注视着绿色的冰,我按着太阳穴看向她。
  「什么都没有吧?好几人可以作证。首先,我跟小艾就是证人。我们昨天傍晚,从元山志穗离开公寓直到连锁餐厅,都一直监视着她。我们确实只看见她紫色连帽外套的背影,没看清楚她的脸,加上她还戴墨镜,所以我们质疑她可能找人当替身。」
  「是啊。」
  「不过,我们想太多了。摆摊的小黑跟白哥,断言穿紫色连帽外套的她和照片上的元山志穗是同一个人,褐发青年的证词也差不多。而且那个女生在他们面前拿起墨镜当发箍戴,露出自己的脸,既然这样,他们不可能同时看错。我们监视的果然是元山志穗没错,她没和别人对调。也就是说,被我们监视的元山志穗,不可能杀害大学讲师。对吧,小艾?还有别种可能性吗?」
  「别种可能性是吧,我想想……」艾莎以汤匙挖着绿色冰山。「不然这样如何?元山志穗真的在前往祭典会场的路上和别人对调……」
  「就说不可能了嘛。」
  「你仔细听我说。如果这个替身和元山志穗长得一模一样,像到两个店员跟褐发青年都误以为是真正的元山志穗呢?在这个长得很像的冒牌货假装成元山志穗逛祭典会场时,本尊就可以在其他地方杀害大学讲师吧?」
  「呃,小艾,你当真?怎么可能刚好有人长得一模一样?除非元山志穗有个双胞胎姐妹……唔!」
  双胞胎姐妹。这个可能性是零吗?我一边思索,一边含住一大匙冰。下一瞬间,后颈到后脑勺窜过一道像是飞机爬升的刺激,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难道说,美穗……元山志穗的双胞胎姐妹,叫做元山美穗……」
  「不知道,但是有这个可能。我们顺便去调査一下吧。」
  「嗯。不过,等我一下……我的头还在痛……」
  我右手握拳敲打冰到疼痛的后脑勺,表情垮了下来。
  我与艾莎吃完刨冰,一起前往锦町。稍微离开祭典会场的主要干道,就是风景一如往常的冷清街角。通往店内的阶梯前面,站着一名瘦瘦的黑衣男性,似乎在拉客。辣妹酒吧基本上只会拉男性客人光顾,所以这次只能由我们主动。
  艾莎走向男性,指着我突然这么说:
  「小哥,这个女的是我的死党,她说想在这里工作。」
  我没说过,我也没想过到辣妹酒吧工作。
  「喔,这个女生啊。」瘦瘦的男性板着脸孔打量我全身上下。「虽然不差,但年龄有点问题。我们店里的女生主打年轻跟活力。」他居然赏我闭门羹。
  在完全没意愿的状况下,被家长拖去相亲,结果被超丑的男生数落得一无是处,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觉得受到重创而失去自我。
  「请、请等一下,我也还年轻,正値花样年华,我会努力工作的!」我不知为何拼命地低头恳求。
  「但如果是你就立刻OK。」这名男性如同落井下石般说,指着我身旁的侦探。
  「我?但我和美伽同年啊?」
  「没关系,没关系。」男性边露出轻佻的笑容边摇手。「年龄没关系的。」
  这一瞬间,我的理智线终于断裂。「慢着,究竟是怎样啦!年龄究竟很重要还是没关系,你这家伙给我说清楚好吗?」
  「好了好了,别这么激动。」艾莎随即抓住我的肩膀,询问拉客男性:「话说回来,你知道有个叫做美穗的女生在这里工作吗?」
  「美穗?啊啊,还在念女子大学的美穗吧?我知道,她很受欢迎,不过她辞职了。你们认识美穗?」
  「嗯,总之,算是工作认识的朋友的朋友吧。」艾莎适度搪塞过去。「所以,美穗这个名字是花名还是本名?」
  「美穗是花名,记得她本名是志穗,因为她自己经常说溜嘴。」
  「是喔,美穗就是志穗啊……看来不是双胞胎姐妹。」
  「姐妹是什么意思?记得美穗是独生女。」
  「这样啊。顺便问一下,她为什么辞职不干?她很受欢迎吧?」
  「天晓得,应该基于很多原因吧。」男性回答到这里,似乎后悔自己说了太多。他突然露出严厉的表情,以提高警觉的锐利视线瞪向艾莎。「你还真爱打听美穗的事情。你是什么人……啊,该不会是侦探吧?」
  「我不是条……」艾莎原本准备回应:「我不是条子啦!」却因为男性出乎意料地说对而结巴。最后她没回答男性的问题,稍微用力地拍我的肩膀说:
  「算了,没事了。美伽,我们走吧。」

  6

  后来我们来到锦町附近的明石町,造访熟悉的小酒店「红」。
  我们坐在吧台座位,向广东炒面头的老板娘点了炒乌龙面与马铃薯沙拉,以最强的两道菜当晚餐,举杯享用啤酒。喝酒代表今天的工作就此结束。
  不过,我们今天的这些行动算是工作吗?我自己也不清楚,感觉好像只是体验了平塚例行七夕祭的气氛。我一边享受马铃薯沙拉的冰凉口感,一边看向身旁的艾莎。
  「到最后,怀疑元山志穗有个叫做美穗的双胞胎姐妹,似乎也是我们想太多了。这么一来就已经无懈可击,元山志穗昨天傍晚六点有不在场证明,她没杀大学讲师——小艾,太好了呢。」
  「唔,什么事情太好?」
  「因为,你怀疑自己被杀人凶手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吧?所以才像这样重新清査元山志穗的行踪。对吗?」
  好友呑下炒乌龙面,点头回应我的询问。
  「嗯。正如你所说。侦探不知不觉成为别人的共犯是很不光彩的事。」
  「不过,元山志穗不是杀人凶手。我们昨天的跟踪,只不过是平凡的侦探工作,就是这么回事吧?既然这样不就完全没问题?」
  「嗯,听你这么说就觉得没错,完全没问题。」
  艾莎说着拿起手边的酒杯大口喝下。不过她口是心非,一种无法认同的情绪在她的内心盘旋,从她闷闷不乐的表情就清楚感觉得到。
  这份内心的阴霾,似乎激起侦探飮酒的兴致,艾莎发挥连老板娘都表情紧绷的酒量,继啤酒之后是烧酒,再来是威士忌、日本酒,各式各样的酒被她呑下肚。
  几小时之后,我得知一个事实,狮子如果喝太多,也会变成醉猫。

  我与艾莎在凌晨时分,奇迹似地活着回到侦探事务所。酒醉的我抱着烂醉的好友,将她搬进事务所旁边的卧室。直到刚才都醉得语无伦次的她,如今像是猫咪一样缩着熟睡。不久,她的呼吸声变成野生动物的鼾声,我这个豪迈的好友,连在睡觉的时候也很吵。
  另一方面,完成这项重大工程的我,体力也已经达到极限。我不想在这种状况下回家。我走到事务所里,躺在平常艾莎大剌剌占据的长沙发上,就这样睡着了。
  不过,我的睡眠突然被打断。
  看向时钟,是凌晨三点。隔壁房间的狮子鼾声不知何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楼下传来「砰!」「咚!」的重低音。侦探事务所楼下是倒闭的电玩游乐场,如今老旧的游乐机台维持倒闭时的样子留在里面,整个空间如同废墟。我想像幽灵们每天晚上在游乐场投币玩游戏的光景,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好恐怖,可是好想看,可是好恐怖,可是好想看……」
  我怀抱着矛盾的欲望,在沙发上天人交战。最后,想看恐怖事物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幽灵究竟爱玩何种游戏也让我很感兴趣。不对,要是这栋大楼闹鬼就麻烦了。
  我从沙发起身,蹑手蹑脚地离开事务所,独自沿着阴暗的阶梯下到二楼,神秘的重低音就在附近。抵达二楼的我,提心吊胆地站在昔日游乐场的入口。伸手拉开门的瞬间,眼前意外的光景使我不禁语塞。
  月光洒入的黑暗中,玩游戏的不是幽灵也不是小混混,是一只母狮——生野艾莎。在黑暗之中,感觉得到她气喘吁吁的声音以及些许的酒臭味,混在「砰!」「咚!」的重低音里传来。
  侦探全神贯注,朝着坏掉的拳击机器挥拳。

  7

  之后的事情,我不是记得很清楚。我在沙发上蒙胧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周日早上。艾莎坐在正对面的椅子上,单手拿着报纸看咖啡……更正,是单手拿着咖啡看报纸。
  「哟,美伽早。」
  「小艾『草』。」我从长沙发起身,进行清爽的晨间问候。
  我自认说的是「小艾早」,却因为刚睡醒又宿醉,发音和平常不一样。要是比对今早的表情,大家绝对会认为昨晚喝到烂醉如泥的是川岛美伽。昨天喝那么多的艾莎,今天早上看起来比我更有朝气,也没宿醉。
  那么,我凌晨三点看见的那幅恶梦般的光景,是她简单的醒酒运动?还是说,那真的是我在做恶梦?
  不过我到最后还是没问,就这么慵懒地度过周日早晨。
  时钟指针走到十点时,艾莎和昨天一样开始挑选墙上的帽子。我察觉到她要出动,连忙准备外出。几分钟后,我和艾莎很有默契地冲出事务所,快步下楼。
  「今天是什么?巧克力香蕉?烤玉米?还是刨冰?」
  「跟我走,到了就知道。」
  好友没多说,朝着平塚车站方向前进,看来目的地肯定是七夕祭典会场。并肩行走时,艾莎随口对我说:
  「其实昨天深夜,美伽打着鼾呼呼大睡,所以应该没察觉……」
  「咦,等一下!」我不能把她那句话当成没听到,立刻起反应。「打鼾?我?不会吧?」
  「没骗你。你打鼾超大声,我半夜就醒了。」
  「……」骗人,我无法相信。震撼的事实使我内心颤抖,但我还是催促她说下去。「所、所以小艾,你半夜醒来做什么?」
  「我下床之后,一直独自思考这次的案件。」
  那样叫做思考?可是就我看来,只像是欲求不满的母狮,把拳击机器当成杀父仇人般痛殴。总之,每个人想事情的方式各有不同,世上应该也有人是用拳头思考吧?现在的重点是她得出了什么结论。
  「所以,你想到什么新的可能性吗?」
  「嗯,我想到一个可能性,得问个问题。其实昨天就应该问,但我当时没想到,幸好祭典还有一天。」
  也就是说,她现在要找的对象,是祭典结束后会离开的人,我推测应该是黑白双侠。但我觉得该问他们的问题,应该都在昨天问完了,还有什么问题忘记问吗?我边走边想,不久就抵达上方写着「门司港名产」的巧克力香蕉摊。
  「哟,生意好吗?昨天真抱歉啊。」
  艾莎开朗搭话,摊子里的小黑与白哥像是被枪打中的黑道,突然恐慌起来。
  「唔哇,你又来了!更正,大姐,您又来光顾了。」
  「你今天有啥事啊!更正,大姐,您今天有何贵干?」
  两个软弱的店员露出恶心的亲切笑容,迎接野蛮的女侦探,看来他们昨天已经体认到艾莎的地位比较高。
  艾莎朝他们投以若无其事的笑容。
  「不用这么低声下气。我今天不是来吵架,是和昨天一样继续问问题。抱歉,方便回答一件事吗?」
  「这、这样啊,我们不介意,您还要问什么?」小黑问。
  「周五晚上的事情。将近六点的时候,元山志穗确实来过这个摊子吧?」
  「元山志穗?不,当时来的是美穗才对……」
  「我不是说过美穗就是志穗吗?你很烦耶!」
  艾莎怒斥之后,小黑吓得挺直背脊。
  「是、是的,来过。她确实是志穗,肯定没错。」
  「她穿着黑色T恤跟紫色连帽外套,对吧?」
  「对。黑色T恤印着红牡丹花。」
  「这样啊。总之,只要T恤印的是红花,是哪种花都好。」侦探满不在乎地说完,再度以严肃表情看向小黑与白哥。「然后,接下来是我今天要问的。听好了,元山志穗光顾之后不久,大概十分钟左右吧,有没有另一个同样穿黑色T恤跟紫色连帽外套的女生过来?她的黑T恤应该和元山志穗的T恤一样印着红花。」
  咦?我听不懂她这个问题的意图而愣住,不过两名店员心里似乎有底。小黑与白哥凶神恶煞的脸孔相视,彼此以眼神示意。接着两人面向前方,回答侦探的询问:
  「确实有另一个穿黑色T恤跟紫色连帽外套的女生来过。对吧,小黑?」
  「是啊,正如大姐所说,那个女生的黑色T恤也印着红花。对吧,白哥?」
  穿白衣服的矮小店员随即大大点头,突然说出决定性的证词:
  「嗯,肯定没错。记得那是红花,鲜红的扶桑花!」

  8

  几个小时后,盛夏太阳不知不觉也开始西下。
  我与艾莎造访高滨台的一间公寓,那是我们前天傍晚监视的公寓,前往委托人悠木茜和学妹元山志穗共同居住的二〇一号房。看得见室内的灯光,我们预先确认两人在家。
  艾莎抱着大包包站在门前按门铃,房门不久之后开启,探头的人是悠木茜。
  「嗨。」艾莎亲切地举起单手。悠木茜一看到她就绷紧表情。
  「等、等一下,为什么?你、你擅自过来,我会很为难……」
  「咦,打扰到你了吗?不过我想找的不是悠木小姐,是那位小姐。元山志穗小姐,你在吧?」
  艾莎呼唤正在走廊深处观察这边动静的女大学生。
  「找我什么事?」元山志穗挂着严厉的表情,以倔强目光询问侦探。
  「是很重要的事。总之可以让我进去吗?还是就这样在大门口讲?我们的对话会全被邻居听到喔,不介意吗?我可是来揭发你的重大罪行的。」
  侦探挂着甜美的笑容,随口出言威胁,元山志穗瞬间脸色大变。
  「知、知道了。总之进来吧,听听你怎么说。」
  我们进入玄关,来到两人共用的宽敞客厅。悠木茜与元山志穗保持一段距离并肩站着,以冰冷的视线注视我们两人。
  「你们不坐?那我坐。」
  艾莎坐在靠墙的两人沙发上,将大包包放在身旁。我没胆子坐她旁边,所以站在艾莎身旁守护事情进展。
  奇妙的沉默气氛笼罩着客厅,感觉等再久也没有茶水喝。元山志穗没端茶水招待,而是突然询问:
  「我的重大罪行?怎么回事?难道是说那件命案?我大学讲师松村荣作的命案?我知道喔。因为一个叫做宫前的年轻刑警怀疑我有嫌疑,侦讯过我。」
  「好像是这样。你则是对宫前刑警提出不在场证明,假的不在场证明。」
  「假的不在场证明?没那回事,那是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证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们两人吧?我早就察觉了。周六傍晚,我出门去七夕祭典的时候,你们一直跟踪我。我要怎么在相同时间,去另一个地方杀害松村荣作?不可能有这种事。」
  女大学生光明正大地主张自己的清白,侦探也光明正大地摇头回应。
  「不,我们并不是一直跟踪你。我们自以为跟在你身后,实际却是跟在另一个女人身后。这里说到的另一个女人就是你的室友,也是我们重要的委托人——悠木茜。」
  悠木茜严肃地收起表情,聆听艾莎这番话,艾莎不以为意地说下去:
  「周五傍晚,悠木茜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身穿白色洋装背着托特包。但她和我们分开之后,就立刻前往附近的公园,在里面的公厕隔间换衣服。托特包里面是黑色T恤、牛仔裤、褐色墨镜跟小小的肩背包。此外绝对还有一个不能忘记的东西,就是栗子色的长假发。悠木茜迅速换装打扮成元山志穗,脱掉的洋装塞进托特包,大概是藏在公园树丛吧。然后悠木茜等待着元山志穗前来。」
  侦探看向元山志穗说下去:
  「不久之后,你在我们的跟踪之下,走到那座公园。你在公厕边角转弯的瞬间,和等待已久的悠木茜对调。你躲在厕所,悠木茜假装成元山志穗,若无其事地走在我们前方。我们认定身穿黑色T恤的悠木茜是元山志穗,像个笨蛋般继续跟踪。不久之后,悠木茜从肩背包取出紫色的薄连帽外套穿上。我们以这个紫色背影为印记,继续追踪悠木茜,坚信她就是元山志穗……」
  「喔,真有趣。」元山志穗不改强势态度反问:「所以是怎样?意思是我请悠木学姐当替身,乘机去杀松村荣作?但你错了,因为有目击者。」
  「我知道。摆摊的小黑跟白哥吧?还有卖『宝箱』的褐发青年。」
  「什么嘛,原来査得这么清楚。那你肯定知道自己的推理是错的。如果你的推理是事实,周六下午快六点——我想大概是下午五点五十五分左右——当时出现在摊位的人就不是我,是悠木学姐。不过就算打扮得再像,就算戴上假发,悠木学姐始终是悠木学姐,长相和我完全不一样。近距离从正面看,不可能认错我们两人。」
  元山志穗一鼓作气说完一长串之后,像是夸耀胜利般询问艾莎:
  「所以,摆摊那两人怎么说?」
  「他们两人一看到你的照片,就证实照片里的女生来过摊位。」
  「看吧,去他们摊位的人果然是我。」
  「没错,你确实在下午快六点的时候去过那个摊位。不过时间不是下午五点五十五分,是大约十分钟前,下午五点四十五分的事情。」
  「你……你在说什么?」
  元山志穗的表情透露出不安,艾莎犀利地瞪向她。
  「你在公厕和悠木茜对调之后,并不是立刻去杀大学讲师,这个诡计没这么单纯。你和悠木茜对调之后,穿上紫色连帽外套,立刻开车、骑机车或脚踏车,总之用某种方式先一步前往祭典会场。你在那里做了什么事?」
  「……」「你提早十分钟进行悠木茜即将进行的行动。不对,应该说晚十分钟抵达的悠木茜,忠实重复你先前的行动。哎,两种说法都一样。总归来说,周六傍晚的七夕祭典会场,穿着相似的黑色T恤、紫色连帽外套跟牛仔裤的两个女生,间隔十分钟做出相同的行动。」
  「等、等一下。」中断侦探说明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这是什么意思?周六傍晚,我们在祭典会场看见的,到底……是谁?」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跟踪的是悠木茜!走过来的路上,我不是对你说明很多次吗?你大脑长哪里啊?」
  「因为我听再多次都一团乱啊。你们听得懂吗?啊,对喔,这是你们自己设计执行的计划,所以当然懂吧。」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来不及理解,我好想哭。
  「呃~总归来说,悠木茜是在下午五点五十五分到摊位吧?我们从后方目击这一幕并且记住。另一方面,元山志穗到摊位的时间,依照两个店员的证词,其实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小艾,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我们目击的场面和店员们作证的场面,乍看相同却不一样,『宝箱贩售』那边也一样。我们目击的场面和青年作证的场面,也是相差十分钟。而且利用这段时间差距,元山志穗足以杀害远处的松村荣作。」
  艾莎再度面向元山志穗,继续说明:
  「如果下午五点五十五分到那个摊位的是你,那你确实不可能杀害松村荣作。毕竟你来不及过去杀他,我们又在监视,你无法轻举妄动。但你到摊位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而且没人监视,这样就另当别论。」
  「……」元山志穗默默聆听侦探述说。
  「你在摊位买完东西,立刻赶往行凶现场。摊贩距离现场大约徒步十分钟。走快一点就可以在下午五点五十二、三分抵达现场。然后你持刀杀害被叫去那里的松村荣作,立刻赶往女性朋友们聚集的连锁餐厅。案发现场距离连锁餐厅徒步约五分钟,应该可以在下午六点前抵达。你在那里进行诡计的最后收尾,和担任替身的悠木茜第二次对调。你在连锁餐厅阶梯转角处等待悠木茜。悠木茜在下午六点整上楼,然后两人再度对调。你站在转角处,臭骂随后上楼的我们,吃惊的我们没察觉到你们对调。你立刻转身进入连锁餐厅,另一方面,完成任务的悠木茜就这么冲上阶梯,逃往三楼消失……以上就是你使用的不在场诡计。」
  艾莎说明结束之后,元山志穗暂时沉默,像是在寻找反驳的线索。接着她面色凝重地抬起头,发出像是源自喉咙深处的低沉声音。
  「证据呢?如果你的推理是事实,有证据吗?」
  「并不是没有,小黑跟白哥就是人证。他们记得你到摊位的十分钟后,有个同样穿黑色T恤跟紫色连帽外套的女生光顾。」
  「哼,摆摊黑道的证词哪能当成证据?」元山志穗说出不能当成没听到的歧视言论。「何况那里是祭典会场,绝对有别人穿紫色连帽外套。既然这样,或许只是刚好穿类似衣服的女生光顾同一个摊子吧?」
  「也对,我确实无法否认这个可能性。」
  艾莎这番话,使得元山志穗无奈地双手插着腰。
  「呃,你在说什么?你是笨蛋吗?话说回来,你的所作所为很奇怪。又是擅自调査别人的行动,又用笼统的证词一口咬定别人是罪犯。你究竟以为你是谁啊?难道你把自己当成条子?」
  「我不是条子。」艾莎从沙发猛然起身,注视正前方的女大学生。「如你所见,我是这座城市最漂亮的私家侦探,所以你想逃、想躲还是想自首都不关我的事。如果你相信自己的清白,明天就和朋友和乐融融地手牵手去大学吧!只是……」
  艾莎以犀利如猛兽的视线,看向女大学生旁边的另一个女子。
  「悠木茜,你不一样。因为你是我的委托人,我接受你的委托、依照你的指示行动,然后被你背叛,这笔帐只能找你算清楚。悠木茜,认命吧!」
  「认、认命?算帐是怎样?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悠木茜害怕得表情僵住。艾莎如同在煽动她的不安,将身旁的大包包拉过来,拉开拉链。悠木茜求饶般地颤抖大喊:
  「我、我只是共犯!我只是帮志穗行凶……啊!」
  不小心自掘坟墓的悠木茜,以右手掩嘴,露出后悔的表情。最后,她大概是无法承受紧张与恐惧感,一个箭步冲向客厅入口。
  「美伽!」
  艾莎还没喊,我就挡在出口门前。「嘿嘿,真遗憾啊。」
  「可、可恶!」
  无处可逃的悠木茜,紧绷的脸上渗出悔恨神情,像是打定主意般再度面向侦探。看来她决心一战。她为了摆脱自己的恐惧情绪而发出怪叫,试图撞向艾莎。艾莎右手从包包取出武器握住,蓄势待发。下一瞬间……摇晃着乱发冲过来的悠木茜,脸部被艾莎水平挥出的折纸扇「啪叽~!」狠狠命中。如同会喷出火花的折纸扇攻击。可怜啊,曾经身为委托人的她,脸部挨了女侦探这记狠招而无力倒地。这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
  出乎意料的折纸扇攻击,先不提肉体损伤,似乎对精神造成相当大的打击,悠木茜就这么按着脸蜷缩在地,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我输了。你的推理完全正确……」主谋元山志穗目睹共犯招供,也没有抵抗的余地。「都是那个男人的错。我打工的辣妹酒吧,是暗自叫店里女生提供性服务的非法酒吧。那个人偶然得知我在那种店工作,把我叫去问话,摆出一副谘询的亲切态度,我抱持忏悔的心情招出自己的罪过,我说:『我不会再犯,也会辞掉那间店的工作。』结果那个人忽然态度大变,他说:『我会对警方跟你的家人保密,相对地,你要听我的命令。』在那之后,我只能对他言听计从。他逼我和他发生关系,要我在公共场合假扮他的女友,还要我继续在店里工作。赚到的钱当然都被那个人拿走……那个人是魔鬼……是恶魔……」
  元山志穗的含泪招供相当令人同情,但这种事告诉私家侦探也没用,后续的招供应该移往平塚警局侦讯室进行。
  我问艾莎:「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没办法了,之后就交给宫前吧,因为我气消了。」
  艾莎取出手机,打电话给宫前刑警。我看着她,重新察觉一件事。明明是无法断言的不确定事件,她为何对宫前刑警断言「肯定没错」?到最后,她只是想亲自确认自己是不是被委托人欺骗。不是交给警察,而是由她这个侦探亲自确认,然后她揭晓谜底了,很遗憾,委托人并非清白。
  使尽力气挥出的那记折纸扇,肯定让受骗侦探稍微宣泄了内心的郁闷。

  宫前刑警进到公寓后,艾莎说明至今的来龙去脉,然后轻拍他的肩膀。「那么,之后拜托了,功劳全归你吧。」
  「喂,等一下,我还搞不太清楚状况……你说不在场证明是怎样?」
  我与艾莎留下愣住的宫前刑警,像是逃走般夺门而出。走到户外,白天的热气稍微冷却,凉爽的晚风舒服地吹拂着。
  我走在住宅区的阴暗道路,向艾莎提出藏在内心的疑点:
  「悠木茜和元山志穗在公厕转角对调,接着悠木茜从肩背包取出紫色连帽外套穿上……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没什么,理由很简单。刚对调的时候,被发现的危险度最高。在那时候多穿一件连帽外套,背影给人的印象会改变,这样就不容易露出马脚。」
  「原来如此,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在好友面前竖起食指询问。「元山志穗的T恤是黑底加红牡丹、元山志穗的T恤是黑底加红扶桑花。她们为什么要穿不同的印花?如果要进行对调的诡计,选完全一样的印花不是比较好?」
  「以结果来说,这样确实比较不会露出马脚。但是长相不同的两个女人,要是穿相同衣物连续出现在相同的摊子,某方面来说也很奇怪吧?又不是情侣装,反而显眼。」
  「说得也是。可能反倒会留下印象。」
  「对吧?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她们的T恤是黑色、连帽外套是紫色、墨镜是褐色,只有服装的基本用色相同,印花与材质选得不一样。所以T恤上的红花不一样,紫色连帽外套也是,只要靠近看,肯定会发现材质或色调不同。」
  「是吗?可是这样的话,她们在连锁餐厅阶梯对调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吧?因为当时元山志穗是正对着我们。」
  「嗯,当时确实应该发现。不过那条阶梯很暗,紫色在不同的照明底下差异很大。即使元山志穗的连帽外套颜色和刚才稍微不一样,我们也不会起疑。而且当时她把手插在连帽外套口袋,那个姿势会让外套前方自然合上,难以辨识底下T恤的花样。最重要的是,跟踪元山志穗被发现,这个打击让我们的心理状态都没办法冷静观察,结果错失了看穿两人对调的最好机会。」
  侦探的说明令我大大点头。当时我们确实没有余力仔细观察元山志穗的服装,只能呆呆目送她进入餐厅。
  「不过,真相在最后揭晓了,多亏那两个店员。老实说,我一直以为那两人笨到无法分辨牡丹跟扶桑花。」
  「美伽也是?其实我也是。」艾莎咧嘴一笑,看向照亮远方天空的市区灯火。「这么说来,今天是七夕祭最后一天了。」
  「是啊。不过祭典还没结束……对了,小艾。」我硬拉起她的手。「我们去吃巧克力香蕉吧!」
  明理的好友随即露出开朗的笑容,轻拍肩上的大包包。
  「说得也是。借来的折纸扇也得还给他们。」
  距离祭典的最高潮,还有好几个小时。
  我们跑向平塚的不夜城。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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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临班男孩 于 2014-7-19 13:43 编辑

  第四章 不在场证明在镜子里

  0

  那是距今约两个月前的事。我造访金刚寺绫华的住处,请她算命。这是我第三次或第四次……可能是第五次,不对,或许是第六次到她家。
  以往都是在小小的洋式房间,隔着桌子一对一算命,但那天我难得被带到日式房间。是的,她居住的日洋合璧豪宅,房间多到数不清,装潢种类也各有不同。
  我被带进的日式房间,是四坪大的正方形格局。里面完全没家具,只有壁龛以插着白花的花瓶以及山水画挂轴装饰。那朵花应该是蝴蝶兰。室内暗得不太自然,弥漫着冷清、诡异的气氛。
  我记得这个房间。之前曾经被带进这里一次。
  我紧张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等待了一段时间。
  不久,金刚寺绫华出现了。我看见她的模样,稍稍吓了一跳。
  我认识的她,总是穿着漆黑礼服,令人联想到西洋魔女。但当时她出现在我面前,却是穿鲜红裤裙的巫女装扮,和以往完全不同。
  打扮成巫女的金刚寺端坐在我面前,郑重行礼。接着她看向房间侧边的对开内门,问我说:
  「你已经知道那扇门后是什么房间吧?」
  「是的,我知道。门后是『镜之房』。」
  我上次就看过那个房间。内门的后方,是和我身处的四坪房间差不多大的正方形木质地板房间,中央有一座祭坛。虽说是祭坛,规模却不像葬礼上的那么气派,只是一张桧木矮桌。祭坛中央供奉着镜子,一面长方形的镜子。
  那面镜子大约家用穿衣镜那么大,没有加框,只有镜片,老实说看起来平凡无奇。但或许因为供奉在祭坛,给人一种神秘、灵异的印象。
  接着,金刚寺绫华以严肃的声音对我说:
  「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供奉在『镜之房』祭坛的镜子,不是普通的镜子。自古以来,许多灵媒与法师尊为神器的镜子,蕴含远超过常识的神秘力量。这股强大的力量能映照出你的未来,正因如此,才会像那样供奉在祭坛。」
  「映照出我未来的力量……」
  「是的,那面镜子是映照出未来的镜子。而且我不能看,只有你能看。你敢看自己的未来吗?」
  她正面注视着我的双眼询问。
  我乱了分寸。来找她算命,最终目的就是希望预知往后的人生,也就是未来。基于这个理由,那面能映出未来的镜子正合我意,我没理由犹豫不决。但是面临紧要关头,却拿不出勇气。我问:
  「万一镜子映照出不好的未来,我该怎么做?」
  「不用担心。遇到这种状况,可以在不好的未来成真之前想办法处理。占卜就是为此而传承至今的技术,来,拿出勇气吧。」
  我受到这样的激励,下定决心。
  「好的,金刚寺老师,麻烦您了。」
  「很好。」她听我回应之后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念起不晓得是咒语还是经文的神秘语句,就这样念了几十分钟。我闭着眼睛,专注聆听她念诵的话语。
  她念诵完毕之后,起身引导我走到门前。
  「要开始罗。」她站在我面前,握着门把这么说。
  我点头之后,她「喝!」地高呼一声推开门。
  眼前是宽约一公尺的空间。
  开启的门后果然是「镜之房」。「镜之房」里没有灯光,感觉很阴暗。但因为这一侧房间的灯光射入,我大致看得出室内的样子。
  桧木祭坛在我正前方,上面果然笔直摆着一面长方形镜子。镜子朝向这边,映出巫女装扮的金刚寺绫华,也清楚映出她身后的山水画挂轴与花瓶的花。
  啊啊,可是,居然会这样!
  我的身影,只有我的身影没映在镜子里!
  站在我左后方的金刚寺绫华问:「你从镜子看见什么?」
  我反问:「老师看见什么?」
  接着她说:「我只看见镜子里的你与我。」
  这句话让我当场愣住,不由得揉揉眼睛。但我再怎么专注凝视,镜子里依然只有金刚寺绫华,完全没有我的身影。这个事实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终于开始发抖。嘴唇干燥、心跳加速、视线模糊。最后,我害怕得昏了过去……

  1

  这位委托人在八月某日的下午,造访我们的侦探事务所。
  开门现身的,是一个看似大学生的年轻女子。她的肌肤白皙,五官端正,娇瘦的体型感觉像少女般稚嫩。但是她身上的蓝色洋装,却是普通学生买不起的高级品。
  可能是富家千金。如此推测的我邀她入内。
  「嘘、嘘,走开走开!」我赶走躺在沙发赖床的狮女——生野艾莎,空出沙发请委托人坐。
  她神情紧张地坐下。我立刻将三杯麦茶摆在桌上,自己也坐在她的正对面。
  艾莎睡眼惺忪地坐在我身旁。身穿骷髅T恤、红色短裤,脚蹬高跟凉鞋,一副夏季打扮的女侦探,在沙发上将嘴巴张得老大,「呵~」地打了一个好壮观的呵欠,然后朝面前的年轻女子说出普通人听不懂的话语:
  「所以,名字?委托人,你就是,叫什么?」
  我以艾莎专属驯兽师的身分翻译。这只刚睡醒的母狮有点凶暴,但她说的姑且还是人话。她只是在问:「所以,你就是委托人?叫什么名字?」
  我转达她的意思之后,委托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我叫做柳田美纱,今年春天开始在平塚市的金融机构工作。今天我来这里,是希望您务必帮一个忙。请您……请您救救我的姐姐!」
  她以最真挚的表情深深低下头——不是对艾莎,是对我。
  尴尬的气氛笼罩侦探事务所。
  我清个喉咙之后自我介绍:「那个,我叫做川岛美伽,是侦探助手。」接着再度指向身旁的骷髅T恤女子。「这位才是侦探……」
  停顿好几秒之后,柳田美纱终于察觉自己搞错,重新向女侦探生野艾莎低头:「请您救救我的姐姐!」
  内心稍微受伤的女侦探,在沙发上双手抱胸,长长的双腿交叠。
  「救你姐姐?难道你姐姐被黑道之类的追杀?」
  「不,不是黑道,是算命师。」
  「喔,被算命师追杀啊?这状况挺稀奇的,我完全搞不懂。」
  「并不是被追杀。我姐姐只是被那个坏算命师操纵。」
  接着,柳田美纱提供她姐姐的简单资料。
  姐姐叫做柳田良美,二十九岁,单身。她直到两个月前都在市内的综合医院担任护理师,但现在留职停薪。从她的叙述,我大致猜得到留职停薪的原因在于那个算命师。
  此时艾莎问:「那个算命师是什么来历?」
  委托人总算提供一个煞有其事的情报:「金刚寺绫华,住在平塚市南金目。年龄不详,但绝对不年轻。」
  金刚寺绫华。侦探听到这个过于华丽的名字,表情一沉。
  「我也听说过这个家伙,是在某一个圈子很有名的算命大师。」
  「算命大师?」我看向身旁的艾莎。「金刚寺这个人的风评这么好?」
  「哎,说到风评,其实有好有坏。」
  「是喔。好的风评是什么?」
  「她算命很准。」
  「这样啊。那坏的风评是什么?」
  「我不知道详情,但听说那个家伙是魔女。」
  「魔女?」这个意外的字眼让我愣住了。「那是什么?现在流行的美魔女?」
  委托人再度提供宝贵情报:「不,金刚寺一点都不美,反倒真的像是童话里的巫婆,是那种化浓妆的欧巴桑。」
  柳田美纱这番话充满恶意,但她自己似乎没发现。
  「哎,算了。」艾莎连忙回到正题。「你姐姐被那个算命师操纵。换句话说,是金刚寺绫华的死忠信徒?」
  「是的,信徒。或者应该形容为『教徒』。」
  「那么,你这个姐姐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她两个月前留职停薪之后,就离家了。」
  「也就是离家出走?不过,二十九岁还讲离家出走有点怪。」
  「总之,说成离家出走也没错。但我猜得到姐姐在哪里。她在金刚寺家。事实上,那边的邻居好几次看到像是我姐姐的年轻女子,我想应该没错。」
  「原来如此。但她不是被绑架吧?既然是自愿去服侍崇拜的算命师,外人就没办法干涉了。」
  「是的,所以才伤脑筋。」
  柳田美纱不甘心地握住拳头,按在膝盖上。「不过,这真的算是姐姐自愿吗?姐姐等于被算命师洗脑,现在像是傀儡一样。」
  「欸,这种事时有所闻——美伽,你觉得怎么样?」
  「别突然问我啦。」我为难之际脱口提出一个问题:「柳田良美小姐为什么会崇拜金刚寺绫华?我觉得应该是基于某种契机,才会沉迷于那个算命师。」
  「是喔,比方说哪种契机?」
  「比方说,指示某间彩券行可能中大奖,实际真的中奖;指示某张股票可能会涨,结果涨了两倍;或是吩咐多等一个星期,过了一个星期之后,想买的衣服打七折。」
  「唔~美伽可能会因为这样就崇拜一个对象吧,可是……」
  「别误会,我可不会因为这样就崇拜别人,只是讲几个极端的例子。」
  柳田美纱看着板起脸孔的我,用严肃的表情开口:
  「姐姐不买彩券或股票。而且节俭到就算衣服打七折还不会下手。」
  「啊~这样啊……」我呆呆地呢喃。柳田美纱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
  「不过,姐姐肯定是基于某种契机迷上那个算命师吧。听说金刚寺绫华会使用一种诡异又不可思议的占卜,因而获得一群死忠信徒。姐姐或许也是体验过这种诡异的占卜,才崇拜算命师。」
  「是喔,诡异的占卜啊?原来如此,所以才叫做魔女。」
  艾莎像是觉得有趣,嘴角浮现微笑。「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救姐姐也有很多做法吧?」
  「是的。最重要的目的当然是要带回姐姐。不过在这之前,我想知道姐姐是否真的在金刚寺家,如果她在那里,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可以帮我调査吗?金刚寺已经认识我,不让我见姐姐。」
  艾莎在不安的委托人面前双手抱胸,姑且假装思索。
  不过,我知道她不可能拒绝这个案子的。
  因为对于侦探来说,寻找离家出走的人是基本功。而且这次几乎确定当事人所在地,难度并不是很高,只有那个神秘算命师比较棘手。但是好奇心旺盛的她,反而会被这一点引发兴趣。
  「明白了。」正如预料,艾莎最后微微点头,接下这件委托。
  「总之,先试着潜入金刚寺家吧!假装成为了爱情与事业苦恼的女孩,应该进得去。」
  然后,侦探要求委托人提供一张柳田良美的照片。

  2

  接受柳田美纱委托的几天后,现在时间将近晚间七点。
  我与艾莎来到金刚寺绫华的住处。这里是金目川沿岸的古老住宅区,从平塚市中心开车约二十分钟。虽然确实是豪宅,感觉却是日西合璧、风格混乱的双层楼建筑。我们穿过宽敞的庭院前往建筑物。
  「嗯~这里正是货真价实的『算命馆』。(注:「馆」在日文中有「豪宅」之意。)」
  低声打趣的艾莎,身穿红色低胸无袖背心、牛仔迷你裙与黑色鞋子。一如往常的清凉服装,与其说她是私家侦探,更像是在盛夏离家出走、正被侦探追捕中的女孩。实际上,在这个季节前往湘南海边,会看到许多打扮成这样和男人嬉闹的年轻女孩,多到让我想一个个射杀。但前提当然是我手上有真枪实弹。
  「小艾,你明白吧?我们今天是预约金刚寺老师商量爱情与事业,要演得像一点啊。」
  对好友提出忠告的我,身穿体面的裤装,比好友更像一名侦探。
  不久,我们抵达像是纯日式旅馆的宽敞玄关。我拉开对开的拉门,朝屋内大喊: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走廊深处传来动静,一名女性现身。
  是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娇瘦瓜子脸女子,白皮肤,黑头发,身穿细纹蕾丝装饰的黑色服装。她在走廊台阶上跪坐,双手撑住前方地面,郑重低头致意。
  「欢迎光临。请问有预约吗?」
  「是的,我是前几天打电话的川岛美伽,约今天拜访金刚寺老师。」
  「川岛小姐是吗?我有收到通知。」然后她像是看到炸弹般,不安地看着我身旁的好友。「请教一下,这位是?」
  啊,她吗?——我还来不及说这句话,艾莎就用拇指指着自己胸口,进行深具自我风格的问候:「我是生野艾莎,请多指教。」我觉得用这种大剌剌语气自我介绍的人,在歌手之中只有矢泽永吉,在侦探之中只有生野艾莎。
  「你是金刚寺老师的徒弟之类吗?」
  黑衣女子似乎被艾莎的气势牵着走,保持跪坐说出自己的姓名。
  「是的。我叫做御前崎良美,是金刚寺老师的侍从。」
  我悄悄复诵「良美」这个名字。照片上的柳田良美表情充满活力,但眼前的女性却挂着冰冷的表情。虽然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但我察觉到两者的相貌是相同的。我朝一旁的艾莎看去,她也微微点头。
  自称御前崎良美的这个女性提高了警觉,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们两人。
  「非常抱歉,两位没办法一起进来。老师基本上是一对一算命,可以只让一位进来吗?」
  「咦~两人一起不就好了?我们可以付一.五倍的钱。」
  小艾,这时候就算说谎,也应该说「付两倍的钱」吧?她的金钱观念太酷了,我不禁啧了一声。御前崎良美缓缓摇头说:
  「不是钱的问题。这是金刚寺老师做事的惯例。」
  「别这么不通人情,可以帮我们跟金刚寺老师通融一下吗?拜托啦,算我求你。」
  艾莎合起双手,眨了眨一只眼睛,御前崎良美轻轻叹口气。
  「这样啊,那我去请教老师的意愿,请稍待。」
  她恭敬行礼,起立转身,暂时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不到一分钟,她再度出现在我们面前,跪坐着双手撑地。
  「老师答应直接和两位交谈。请进。」
  我们在门口水泥地脱鞋,进入金刚寺住处。经过长长的走廊之后,御前崎良美停在某扇门前。
  「老师,我带客人来了。」
  她朝着门说完,室内的女子简短回应:「进来。」
  御前崎良美打开门,里面是西式客厅,和日式玄关大异其趣。一名高大的中年女子站在中央。身穿的黑衣和御前崎良美很像,但布料用量明显比较多,使用厚实布料隐藏汽油桶般的体型。明明是夏天,袖子却长过手腕,裙摆也长到拖地。细部点缀的蕾丝与刺绣似乎有她自己的坚持,近看会发现是一套作工相当精致的服装。华丽过度的她,肯定是传说中的算命大师。
  「御前崎小姐,你可以离开了。」
  中年女子装模作样地尖声下令。御前崎良美在门前行礼之后离开客厅,留下我与艾莎和过度华丽的中年女子相对。
  我双眼睁大、双手掩嘴,装出喜悦的表情。
  「天啊,金刚寺老师。您是金刚寺绫华老师吧!」
  眼前的中年女子,以浓妆艳抹、下巴丰腴的脸看向我。
  「是的,我就是金刚寺绫华。幸会。」
  她按着胸口优雅低头,装腔作势地打招呼,一副舞台剧女主角的样子。我的野蛮好友则是厚脸皮地伸出右手想握手,再度以矢泽风格的「我是生野艾莎,请多指教」打招呼。
  算命师瞬间露出困惑的表情,却断然无视于她的右手,大概是要维持大师的威严。「话说回来,两位今晚来到这里,是哪一位有烦恼?」
  「那个,其实谁都好啦……」
  金刚寺绫华「啊?」地一声蹙眉,我与艾莎转头相视。两人的视线在相邻的近距离瞬间交错。
  我以眼神询问:「怎么办?」好友以眼神回答:「交给我吧!」
  我们在转瞬之间做出结论。艾莎举起单手。
  「是我,我有烦恼,希望老师务必帮我算一下。」
  「哎呀,是你要谘商啊,真意外。」算命师的语气依然做作。「不过就我看来,这位不起眼女性的烦恼比较多……」
  不愧是算命大师!金刚寺绫华的慧眼令我啧啧称奇。实际上正如她所说,比起强势又爱冒险的女侦探,不起眼只想过稳定生活的侦探助手烦恼比较多。
  但是先不提这个事实,算命师似乎率直地认为今晚的谘商者是艾莎。
  「好的,那么,和我到里面的房间吧,我帮你看看。不过,得请没烦恼的这一位离开。可以吧?」
  「咦~我有烦恼啦~」这句不满差点脱口而出。艾莎将车钥匙递给我。「那么,我进去了。美伽回车上吧。」
  我接过钥匙。「嗯,知道了。小——」
  我差点说出「小心点」这句话,连忙闭上嘴。好友迅速对我使眼色表示「这样就好」,然后满脸笑容地看向算命师。
  「哎呀~不过有幸请金刚寺老师算命,我好感激。毕竟我最近在恋爱跟工作上都好多烦恼——咦,我的职业?奇怪,看不出来吗?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储备演员喔!」

  我留下艾莎,独自离开金刚寺家。
  艾莎的爱车——雪铁龙老爷车——停在路边,我开门坐进副驾驶座。
  不晓得我的好友,正在对那个像魔女的中年女子诉说什么烦恼?不过她能说的终究是「储备演员」的烦恼,就算得到再怎么让人感恩的回答,也没办法运用在侦探这一行。
  「总之,最重要的是……」
  我从西装外套口袋取出一张照片,以车内照明检视影中人。女子露出青春活泼的笑容,朝镜头摆出招牌胜利手势。这是在旅行时拍的照片,上面的女子是柳田良美,委托人所寻找离家出走的姐姐。
  「只不过,现在变成御前崎良美了吗……」
  我在车上看着照片,胡思乱想。
  就这样经过了一小时。驾驶座突然打开,艾莎以猫科动物特有的矫捷动作上车。「美伽,久等了。」
  「小艾,你花了不少时间耶。所以怎么样?说了爱情与事业的烦恼吗?」
  「嗯,说得很痛快。」艾莎在驾驶座上竖起大拇指。「我说我在找人,金刚寺那家伙说我一定找得到。简直是废话,因为我们一打开她家大门,要找的人就突然出现了。」
  「是御前崎良美没错吧?」我将柳田良美的照片递到驾驶座。
  「嗯,肯定没错,和照片长得一模一样,连痣的位置都一样。」
  老实说,我没注意到痣的位置。但是肯定没错,柳田良美果然在金刚寺家,还改成御前崎良美这个假掰的名字。
  「她穿的黑色衣服和金刚寺很像,感觉是魔女的徒弟?」
  「是啊,御前崎良美这名字也很像算命师。说不定她真的想当算命师,拜金刚寺绫华为师。」
  「那么,连家人都没办法硬带她回家的原因,就这么简单?」
  「不,很难说。实际上,御前崎良美……不对,柳田良美的表情冷淡,有种被操控的感觉。或许真的被某种方法洗脑了。」
  「小艾你没被洗脑?」
  「怎么可能!只是在小房间里面对面让她算命,没什么特别的。桌上有个像是金色脸盆的东西,里面装满水,她说那面水镜就会映出来。」
  「映出什么?」
  「过去与未来,还有前世。」艾莎轻哼一声。「总之,用水晶球或水镜看影像的算命,从以前就是基本中的基本,没什么稀奇。」
  「她没对你做委托人说的那种诡异占卜?」
  「嗯,今天是普通的算命。不过她讲得挺不错的喔,她说我将来会在下北泽小剧场成为爆红的个性派女星。怎么可能啊,那个说谎算命师!」
  「……」这是因为谘商者说谎,不一定是算命师的错。我轻轻叹口气。「她还说了什么吗?」
  「唔~这么说来,她讲了一件奇怪的事。她说我身边最近恐怕会降临灾难,要多加提防。」
  「灾难?」我突然内心一慌,不禁沉默下来。
  「没事没事!」但我打从骨子里开朗的好友,像是要赶走讨厌气氛般笑着说,插上车钥匙发动引擎。「那种家伙算的命怎么可能会准?」
  艾莎断定之后猛踩油门,雪铁龙老爷车发出「轰嗡!」的响亮轰声发动,紧接着却发出「噗嘶!」的丢脸声音,突然熄火。之后不管她再怎么转动钥匙、踩油门或拍打方向盘,都没反应。
  就这样,引擎出问题的雪铁龙瞬间成为路边的摆饰。
  我与艾莎在弥漫不安气氛的车内,以紧绷的表情对看。
  「这、这就是算命师说的灾难?」
  「怎、怎么可能啦!这是巧合,巧合!」

  3

  故障的雪铁龙进厂接受治疗,要一星期才能完全康复。
  送修隔天,一名年轻男性突然闯入「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身穿短袖衬衫、没打领带的他,一看到躺在沙发上的侦探,就发出意外的声音。
  「什么嘛,名侦探,看车子不在,还以为你出门了,原来你在啊。」
  突然的访客,使得艾莎像只猫咪般迅速起身,这是她为了兼顾生意与睡眠学会的反射动作。不过她确认客人是平塚警局的刑警后,立刻失望地说:「什么嘛,是宫前啊。」
  她再度躺回沙发。因为刑警不会是客户。
  「喂,不要大剌剌地回去睡,再怎么样也太没礼貌了吧?」
  宫前刑警没好气地说,没人邀请就径自找张椅子坐下。
  「一大早就热死人了,走一小段路就好渴。唔?话说回来,这间事务所是怎样?东海道线的节能车厢冷气都还比较凉。现在是夏季省电时期吗?」
  宫前刑警一边轻声抱怨,一边以手帕擦拭汗水。等待了好几分钟后,他连一杯麦茶都没得喝,冷气设定温度也没变化。目睹这个现实,他终于领悟到自己似乎不受欢迎。
  「其实,我是来打听一件事情。」他露出死心的表情,说明来意。「你可能已经知道,昨晚大约七点半,平塚市区某栋综合大楼有一名男性坠楼,摔到地面当场死亡。死者叫做山科彻,四十岁,单身,职业是采访作家。」
  「唔~山科彻啊。美伽,你知道吗?」
  「不,第一次听到。」我如此回答,接着以好友身分忠告依然躺着的她:「不提这个,小艾,你该起来了吧?」
  「嘿咻!」艾莎总算将横躺在沙发上的身体坐直。
  「什么嘛,你愿意的话还是起得来嘛。」宫前刑警板着脸孔说下去:「刚开始,我们以为山科彻的死是意外或自杀,但是验尸后发现,死者后脑勺有钝器重击的创伤。换句话说,山科彻是被某人殴打之后,在无法抵抗的状态下从楼顶推落。」
  「是喔?所以是命案。」
  「对。我们继续捜査,找到了有力的目击证人。依照证词,死者坠楼之后,有个可疑女子从大楼的安全梯跑下楼。这个女子穿黑色衣服,明明是晚上却戴着一副大墨镜。」
  「听起来很可疑。也就是那个女人把山科推下楼?」
  「很有可能。」
  「所以,关于那个可疑的女人,你心里有底吗?」
  宫前刑警并未明确回应有或没有,而是平淡地说下去:
  「其实,山科似乎在写一篇报导,准备告发某个女性。这个女性是算命师,某些人说她神机妙算,也有些人说她的手法很可疑。山科试图揭发这个算命师的肮脏手法。」
  艾莎一听到刑警这番话,耳朵就像是野生动物般微微一颤。
  「那个算命师,我们说不定很熟。对吧,美伽?」
  「是金刚寺绫华吧?事情愈来愈有趣了——等我一下。」
  我突然觉得感兴趣了,端出一杯冰凉的麦茶招待宫前刑警,又将冷气设定降低两度。
  「……」宫前刑警看着慢好几拍才端上桌的麦茶。「你们为什么不肯一开始就这样?」他遗憾地叹口气。「算了。山科的目标确实是金刚寺绫华,所以当然会猜测是否是她杀人灭口。」
  「与其说当然,应该说只能这么猜测吧?」艾莎滔滔不绝,说得毫不客气:「金刚寺绫华以匿名信之类的方式,叫那个山科到楼顶,然后乘机从背后打晕他,推他坠楼摔死。这很简单吧?这种行凶方式,连算命欧巴桑都做得到。肯定没错,是金刚寺杀害山科……」
  「小艾,等一下。」我抓住前倾的好友肩膀。「你仔细想想,金刚寺绫华昨晚七点半在哪里、做什么?」
  「啥?在哪里、做什么?啊,对喔。」艾莎拍打自己的额头。「那个家伙在帮我算命!」
  「没错。」宫前刑警点头回应。「昨晚七点到八点间,金刚寺绫华在远离市区的南金目自家,帮一个叫做生野艾莎的储备演员算命——这是金刚寺本人的证词。那么,算命师的证词没错吧?除了储备演员都是事实吧?」
  宫前刑警将几张金刚寺绫华的照片排在桌面。
  艾莎看了照片上的算命师一眼,沮丧地点点头。
  「嗯,确定没错。在这段时间,我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接着,艾莎大致说明一下昨天的潜入调査。她没有透露柳田美纱的详细委托内容,但宫前刑警依然十分满足地点头。
  「这样啊,那么金刚寺绫华是清白的。」
  「等一下,宫前先生。」我开口反驳:「就算金刚寺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也不代表她清白啊。她也有可能命令自己的死忠信徒去杀山科吧?」
  「教唆杀人?局里确实也有人这样质疑。不过,现实中真的有人崇拜算命师到这种程度吗?而且,假设算命师命令对方杀人,要是对方拒绝了,接下来会怎么样?」
  「唔~确实会很尴尬,可能再也没办法正眼看对方。」
  「你这是什么结论?」艾莎无奈地批判。「又不是初恋的表白,是教唆杀人耶!」
  说的也是。我搔了搔脑袋。宫前刑警正经八百地点头说:
  「对,这可不只是尴尬的程度。这样想就觉得也对,叫素昧平生的人去杀人过于困难,风险也太高,就算是算命大师也不太敢这么做。只是——」
  宫前刑警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提出另一个可能性。
  「假设有个金刚寺的死忠信徒,这家伙擅自解读她的意思,主动去除掉妨碍算命师的人。这样呢?这种事不无可能,而且在这种状况,没办法对金刚寺绫华问罪。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与艾莎一起陷入沉默。
  因为我们脑中,立刻浮现疯狂崇拜金刚寺绫华的某个名字。
  柳田良美。现在自称御前崎良美的女子。
  「咦,你们难道想到了可能的人选?」
  宫前刑警敏感反应。但艾莎面不改色对他摇头。
  「不,我完全不晓得谁会这样。」

  4

  当天下午,我与艾莎连络委托人柳田美纱,要回报昨晚深入调査的成果。不知为何,委托人指定的地点,是白天就营业的居酒屋包厢。我们疑惑心想她应该不太会喝酒,但还是造访她指定的居酒屋「湘南yankees」。
  柳田美纱在店门口等我们,表情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欢迎两位过来,总之先里面请。」
  美纱像是催促我们般地进入店内。行经店内长长的走廊时,艾莎像是等不及般说起昨天的成果。
  「我带来一个好消息,我们昨天见到你姐姐了。正如你的预料,你姐姐肯定在金刚寺家——呃,咦?」
  艾莎踏入包厢的瞬间,像是觉得扫兴般耸耸肩。
  「什么嘛,我完全没必要说明了吧?」
  包厢有一位似曾相识的女子。向我们恭敬鞠躬的她,正是柳田美纱在找的姐姐。她身穿白色清纯连身裙,和昨天判若两人。这么一来,应该判定她在这里的身分不是算命师徒弟「御前崎良美」,而是委托人的姐姐「柳田良美」。
  艾莎吃惊指着良美的脸。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昨晚不是在金刚寺家吗?」
  委托人柳田美纱回答侦探:「姐姐先逃出来了。」
  「警察今天早上也来过我这里,所以我能理解他们怀疑你姐姐。但为什么突然逃出来?」
  艾莎问完,良美本人终于开了金口。
  「我被陷害了……被那位大师,金刚寺绫华大人……」
  艾莎与我瞬间转头相视。艾莎让良美坐在居酒屋的椅子。
  「总之说说详情吧。我应该站在你这边。」
  良美在侦探催促之下,以平淡口吻说起至今的来龙去脉。
  「昨晚,一位叫做山科彻的先生似乎遇害,因此警方今天早上也去了金刚寺家。我当时凑巧看见刑警先生们和那个女人交谈的场面。刑警先生拿出一个装饰用的大钮扣,询问是不是她的东西。」
  「嗯,应该是在寻找现场遗留物品的拥有者。所以金刚寺怎么说?」
  「绫华大人说:『这是我徒弟御前崎良美的东西。』我吓了一跳,确认自己的衣服,袖子钮扣确实少一个。刑警先生出示的钮扣就是我的。」
  「等一下。」我插嘴打断两人。「我实在搞不懂状况。刑警先生和金刚寺在哪里交谈?良美小姐在哪里看见这段对话?你们不可能在同一个房间吧?」
  「那当然。刑警先生和那个女人,在平常算命的那个小房间交谈,我在隔壁房间。不过墙壁有一部分是单向镜,所以我可以在房里观察隔壁的状况,而且墙壁很薄,完全听得到声音。那间屋子到处都有这种奇妙的机关。」
  「哇,挺有趣的嘛。所以『算命馆』其实也是『机关馆』。」
  艾莎充满好奇心的双眼闪闪发亮。良美点头继续说:
  「刑警先生继续问绫华大人:『昨晚七点半左右,叫做御前崎的女子在哪里?』她摇头回答:『我不知道御前崎小姐当时在哪里。因为我在那个时间,正在聆听一个没什么机会走红的三流女星诉说烦恼。』」
  「啊,那个『没什么机会走红的三流女星』是小艾吧?」
  「混帐,我不是『在下北泽受欢迎的爆红女星』吗?」
  艾莎咬牙切齿火冒三丈。「那个家伙,我下次见到她一定要狠狠修理她一顿!」
  良美害怕得瞪大双眼,但她继续说下去:
  「刑警先生们看起来更加怀疑我。后来那位大师说:『你们怀疑御前崎小姐?不可能。她不是会杀人的人,她是我最亲近的人,要说是亲人也不为过,简直是我的亲生女儿。』」
  「哇,简直是亲生女儿?真是赚人热泪啊。不过,这番话听起来充满爱情,但不是在袒护吧?」
  「是的。别说袒护,我甚至清楚感觉她要陷害我。到头来,行凶现场不可能找到我的袖子钮扣,因为我连命案现场在哪里都不晓得。」
  「换句话说,钮扣是真凶要让你背黑锅的假证据,而且恐怕是金刚寺绫华将钮扣留在现场。」
  「肯定是这样。这一切绝对都是那位大师做的。」
  「原来如此。所以,察觉到算命师邪恶意图的你,悄悄溜出金刚寺家,和妹妹连络。因为回家很危险,所以躲在这间店,这就是来龙去脉。我懂了,不过……」
  艾莎此时板起脸,由衷向委托人的姐姐提出忠告。
  「你刚才讲话提到金刚寺的时候,动不动就会说敬语。你差不多该清醒了吧?一个不小心,你可能会变成那个家伙的代罪羔羊啊?」
  「我、我明白。可是我脑子一团乱……老实说,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毕竟曾经是我当成神崇拜的对象……」
  「对,就是这里。」我对她这番话敏感反应。「不只是良美小姐,为什么部分信徒将金刚寺当成神崇拜?关键果然在她进行的诡异占卜?」
  柳田良美随即默默点头。
  「也就是说,良美小姐实际体验过这种占卜。那是怎样的占卜?」
  「我觉得与其说是占卜,更像是一种奇迹。」
  「奇迹?说到奇迹应该是那个吧?像是浮在空中、瞬间移动、水上飘,或是两人三脚……」
  「不是,不是那种奇迹。」
  「笨蛋,两人三脚是运动会项目啦!」身旁的艾莎对我打耳语。确实,应该没人因为擅长两人三脚就被当成神崇拜。那么,究竟是哪种奇迹?
  随即,柳田良美以讲古的语气说起往事。
  「那是距今约两个月前的事,我造访金刚寺绫华的住处请她算命。这是我第三次或第四次,可能是第五次,不对,或许是第六次到她家……」
  「啊,等一下。」艾莎如同施展摔角的背部粉碎技,突然打断她的话题。「难道你会说很久?」
  「是的,我想应该有点久。」
  「既然这样……」艾莎说着按下服务铃叫店员。「点一些东西再说吧,因为这里是居酒屋。」
  实际上,柳田良美讲了很久。我们一边享用湘南大海捕捞的新鲜海产,一边认真听她述说。良美体验奇迹的经历,在她害怕到昏倒时告一段落。
  「是喔,原来这就是镜子的奇迹。然后,昏迷的你醒过来一看——唔!」
  艾莎突然没继续说下去,竖耳听得到某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接着包厢的门突然开启,我们与柳田姐妹同时起身。
  踏入包厢的是宫前刑警,还看得到他身后有几个穿制服的巡警。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用问就很明显。
  「你是御前崎……更正,柳田良美小姐吧?我们想问你几件事,请和我们到平塚警局一趟。」
  宫前刑警以客气又高压的语气说完,看向在场的艾莎。「哎呀,名侦探,在这里遇见你真巧!」他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粗鲁的好友面对宫前刑警,握拳微微颤抖。
  「——宫前,你这小子竟敢鸡婆!」
  艾莎如同猛兽,作势要扑向宫前刑警。
  我硬是从后方架住她,好不容易收拾场面。

  柳田良美和宫前刑警一起上警车,从我们面前离开。良美接下来会在平塚警局接受侦讯。表面上是证人,实际上堪称嫌犯,只能祈祷她不要贸然招供。
  妹妹美纱似乎难掩震惊。警察恐怕是跟踪她,导致她带着警察来找姐姐,这件事令美纱感到自己有责任。我们招计程车陪同啜泣的美纱回家,然后拟定今后的对策。
  「真想让金刚寺绫华再表演一次那种奇迹。」
  我们走在平塚闹区时,艾莎正经地这么说。我不明白她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却觉得很难成真。我率直向好友说出意见。
  「我想,金刚寺只会对特别锁定的人物展现这个奇迹。这时候的判断标准,果然在于谘商者有没有钱吧?」
  「嗯。节俭又有积蓄的柳田良美,是金刚寺中意的人选。」
  「既然这样,『没什么机会走红的三流女星』就算去金刚寺家一百次,也肯定看不到那个奇迹。小艾,你在这方面打算怎么做?」
  「……」我过于率直的询问令艾莎蹙眉。「既然我没办法,那就不得已了,只能让美伽上吧?」
  「我?不行啦。案发当晚,我不是陪你见过金刚寺吗?她肯定会提防。」
  「放心,没问题。美伽和金刚寺见面时间很短,对方不会连长相都记得。何况无论如何得乔装再去。」
  「乔装?」
  「没错。因为美伽没乔装站在金刚寺面前,只像是『丢掉饭碗的穷女人』吧?」
  「你说谁是『丢掉饭碗的穷女人』啊!」
  「你说谁是『没什么机会走红的三流女星』啊!」
  老大不小的两个女人,在闹区互抵额头发火。许多购物的路人像是不敢领教般看着这一幕经过。我们恢复这年纪应有的冷静。
  「总之美伽,拜托了。假扮成有钱女人,骗金刚寺那个家伙一次吧。我想这应该是破案关键。好啦,算我求你。」
  艾莎只在这种时候把我当成大罗神仙拜,送我一个美丽的秋波。
  嘻皮笑脸的好友令我不禁叹息。
  「真是拿你没办法。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5

  隔天,我动用亲朋好友等所有人际关系,借来各种名牌与饰品穿戴在身上,前往金刚寺家。我在目的地附近的路边发现艾莎。她像是在炫耀牛仔短裤底下的自豪美腿,跨在本田小狼上。彻底改造的本田小狼机车,也是她引以为傲的宝贝。
  她一看到我,就下车向我竖起大拇指。
  「美伽,很完美嘛,这样终于不像是『丢掉饭碗的穷女人』。」
  「那还用说,怎么看都是『不会花钱的低俗暴发户』。我走到这里的途中,不晓得究竟被多少人指指点点……」
  「哎,别在意。」艾莎轻拍我的肩膀,安慰叹息的我。
  「蠢到这种程度,对方比较容易粗心大意。」
  「……」好友这番话完全没安慰到我。
  话说回来,听柳田良美昨天说,金刚寺是进行好几次正常的算命之后,才会展露那项奇迹。金刚寺会透过这几次的接触,评估对方是不是肥羊。但现在的我们没空花这么久,才会动用这套打扮。
  我在贪心的算命师眼里,肯定是背着古驰的肥羊。推测她将会大幅缩短评估肥羊的时间。
  不过,打这个如意算盘的,是算术绝对不是很好的女侦探,无法保证事情如她所愿。
  我担心得不得了。艾莎牵起我的手,在我手指套上一颗闪亮的宝石当成最后收尾。是令我瞠目结舌的一枚钻戒。
  「这是什么?某种平安符?」
  艾莎咧嘴看着诧异的我。「这是钓算命师的饵——不过是假饵。」
  我感恩听着好友在后方说着「那么,加油吧!」的鼓励,独自踏入金刚寺家。出面迎接的,是面无表情如同戴着面具的年轻女子。除了逃亡的良美,不晓得金刚寺还有几个徒弟,面无表情的她肯定也是其中一人,我光明正大地在她面前报出假名。
  「我是桐生院诗织。我非常崇拜金刚寺老师,希望务必请她算命,所以没预约就直接过来。其实我明天就一定得飞回香港。虽然强人所难,但方便今天请老师帮我谘商吗?」
  我摸着套在手指上的假饵,也就是人造钻石。
  几分钟后,我被带到屋内的小房间,和金刚寺绫华一对一相视。不难想像艾莎给的戒指发挥绝佳效果。
  我提心吊胆地和算命师简单交谈。她没发现我是假名媛吗?没发现我是那个三流女星生野艾莎的朋友吗?不过,一切都是杞人忧天。金刚寺完全没注意我的长相,只定睛注视我手上的钻石。
  后来,金刚寺使用装水的容器,观看水镜算我的婚姻运。她算出来的结果是「桐生院诗织即将和香港金融界飞黄腾达的人物,或是这个人的亲人结婚」。我打从心底羡慕桐生院诗织。
  「金刚寺老师,谢谢您。我回到香港会立刻去金融街逛逛。啊啊,来这一趟真是太好了。」
  好啦,虚构名媛的运势应该算够了。「话说回来……」我在她算命告一段落时,终于进入正题。
  「听说老师会只对特别的人选,特别使用特别灵验的占卜。记得是使用特别的方法,显示特别的未来……」
  到底多特别啊!我暗自吐槽自己,面不改色地询问。
  「老师,真的有这种占卜吗?」
  「哎呀,您听谁说的?」
  「这是传闻啦,传闻。老师,其实没有这种特别的占卜吧?」
  「桐生院小姐,如果真的有这种占卜,您有兴趣吗?」
  「啥,还真有?」我假装吓一大跳。
  「啊?」
  「呃,没事,请问真的有这种传说中的占卜?」
  我拼命改口之后,金刚寺笔直点头。「是的,确实有。」
  「哇,真棒。不过,这种特别的占卜,收费肯定也很特别吧?」
  「不会的,对于桐生院小姐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
  「啊啊,可是好遗憾,我明天非得飞回香港。虽然对老师的占卜感兴趣,但是没办法在今天就请您为我占卜吧?很遗憾,我只能死心了。」
  我以戴着钻戒的右手按住脸颊垂头丧气。算命师的脸色瞬间大变,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戴钻戒的肥羊跑掉。
  「桐、桐生院小姐,请等一下。如果您希望的话,我可以特别为您占卜。不过可以请您等一个小时左右吗?」
  「一小时?只要等一个小时,您就可以为我进行那种特别的占卜吗?」
  「是的,那当然。」
  「顺便请教一下,这个小时是用来做什么的?」
  「呃,就是,总之,要做各方面的准备。」金刚寺绫华不自然地含糊带过。
  「那就麻烦您了。」我没深究,率直低头致意。
  「好的,我很乐意为您服务。」
  算命师深深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看来,金刚寺绫华认定我是「好宰的肥羊」。

  整整一小时之后,我被带到一间四坪大的日式房间。室内空荡荡的,灯光昏暗。进门左手边是壁龛,以鲜花花瓶与山水画挂轴装饰。花的种类不是蝴蝶兰,是麝香百合。
  「和良美小姐说的几乎一样。也就是说,壁龛正对面那扇对开内门后面,就是『镜之房』啊——呵呵,要不要偷看一下呢?」
  我露出邪恶的笑容,想朝其中一片门板伸出手。「让您久等了。」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连忙将伸出去的手放在头上,假装摸头发掩饰。转身一看,金刚寺绫华穿着巫女风格的服装。
  「哇,老师,这套衣服好棒。接下来要怎么做?」
  金刚寺在我面前正坐,静静行礼。我也学她回礼。
  然后她伸手朝那扇门示意,一脸正经地开口:
  「其实,这扇门的后面,是一间四坪大的木地板房间。」
  我知道,是「镜之房」吧?我忍着没这么说,轻声惊叫。
  「哇,那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
  算命师以严肃的语气回答:
  「是这样的,门后的房间叫做『镜之房』,供奉一面镜子。『镜之房』供奉的镜子不是普通的镜子,不是只用来照东西的镜子。自古以来,许多灵媒与法师尊为神器的镜子,蕴含远超过常识的神秘力量……到头来,从女王卑弥呼的时代,镜子就用在施法与祭典……」
  这大概是以往重复许多次的公式讲解吧。我对这个讲解的真假没兴趣。不过她像是念咒语般高声述说,我听着听着觉得有点恍惚。
  「这股强大的力量,甚至能映出你的未来。桐生院小姐,您明白吧?」
  「这样啊,映出,我的未来,的力量……」
  「是的,那面镜子可以映出您的未来。而且我不能看,只有您能看。桐生院小姐,您敢看自己的未来吗?敢吧?」
  「好、好的。金刚寺老师,麻烦您了……」
  我就这样意识恍惚,如同自动傀儡般低下头。
  接下来,金刚寺在我面前高声念诵像是咒语的话语,长达几十分钟。我听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意识更加恍惚,甚至开始搞不清楚自己是谁。
  金刚寺牵起我,拉我起身,带我到对开内门前面。
  门后是「镜之房」。开启这扇门的瞬间,神秘的镜子将映出我的未来。啊啊,真是超越人智的神力。我感受着前所未有的亢奋确信一件事:金刚寺绫华肯定是本世纪最强的算命师,不对,是通灵人,或者是神。啊啊,回香港之前过来找她,果然是对的!
  「要开始罗。」她站在我面前,握着门把大声说完,「喝!」地高呼一声,一鼓作气推开两扇门。眼前是宽约一公尺的光景。
  「喔喔!」
  面前正是期待已久的「镜之房」,我的感动达到巅峰。
  我一时冲动想冲进「镜之房」,但金刚寺绫华大人不知何时绕到我的左后方,以双手阻止我贸然行动。
  「不可以进去。『镜之房』是神圣的神之领域。」
  我畏惧地反复点头,在原地看向房内。
  「镜之房」很阴暗,室内没照明。但因为这边房间的灯光射入,我大致看得出室内的样子。
  房间中央有个布设结界的四方形空间,正中央是一座小小的祭坛。一面无框的长方形镜子,笔直立在祭坛上供奉。是家用穿衣镜那么大的平凡镜子。祭坛与镜子都在我所站位置的正前方。
  但我一看见这面镜子,就怀疑自己看错了。
  「——咦?」
  镜子映出巫女装扮的金刚寺绫华,也清楚映出她身后的山水画挂轴与花瓶的麝香百合,却没有我。只有我——桐生院诗织的身影,像是从镜子里抹灭消失。
  「为、为什么?怎、怎么可能……」
  金刚寺大人从后方抱住惊慌的我询问:
  「桐生院小姐,怎么了?镜子映出什么东西?是什么不好的光景吗?请清楚说明您看到的样子。」
  我再度正面注视镜子,说出镜中光景。
  「镜子里有金刚寺大人,却没有我。」
  「您、您说什么?啊啊,这就糟了!」金刚寺大人大惊失色,连忙继续说:「只有您没出现在镜子里,这代表您没有未来。换句话说,桐生院小姐会——」
  「会死吗?会死吧?可是,为什么?我年轻健康、能吃能拉,天天睡得饱,比较在意的病痛只有香港脚,这样的我为什么、为什么!」
  「人不一定是病死,会基于各种原因意外身亡。以您的状况举例,或许就是飞回香港的班机坠机之类的……」
  「天啊!」我双手掩面,哑口无言。那我回不了香港吗?
  「唔,不过请等一下。老师刚才算婚姻运的时候,说我会和香港金融大亨结婚吧?这样不就矛盾吗?死掉就没办法结婚了。」
  「呃!」
  金刚寺大人瞬间语塞,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解释。
  「您、您当然可以结婚。是的,您会得救。因为您像这样透过神镜占卜,预先得知不幸的未来。如果您没接受这个占卜,到时候不晓得会怎样……」
  「啊啊,老师,您说得对,一切都是托老师神力的福。那我今后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不好的占卜结果,正是更改人生的指针。要在不好的未来成真之前矫正现在。有一个做法可行。」
  「有、有吗?但要怎么做?」
  「这样做。」
  金刚寺大人说完,将右手伸入上衣胸口,取出一颗球。释放透明光辉的这个东西,是磨亮的水晶球,大概棒球那么大。
  「桐生院小姐,请退后。」金刚寺大人右手握着水晶球,将我赶离门边,接着突然双手举高,摆出正统棒球右投手的架式。我愣在一旁。身穿巫女服的算命师,高高抬起裤裙遮掩的左脚,用力往前踏。「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算命师发出热血棒球漫画王牌投手般的吼声,用力挥动右手。我在日式房间这边探头注视水晶球的去向。从她右手投出的水晶球成为漂亮的高速球,命中正前方的好球带中央,也就是长方形镜子的中心。镜子发出惨叫般的巨大声响,从祭坛破碎滑落。从祭坛落地的镜子变成更细小的碎片,大幅散落在木质地板。紧接着——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金刚寺大人如同换个人似的,尖叫冲入「镜之房」。这次她从上衣胸口举出祭祀用的短刀。她挂着毛骨悚然的表情,进一步将镜子碎片敲得粉碎。她不断说着诡异的话语,不晓得是驱魔的话语,还是咒语或经文。
  被吓到的我,只能在日式房间这边看着她。
  终于,金刚寺大人在「镜之房」对我招手,大概是仪式告一段落。
  我在开启的门后发抖,问她一个单纯的问题。
  「『镜之房』是神圣的场所,不能进入吧?」
  金刚寺大人随即改为温柔的表情回应:
  「不,映出不幸未来的镜子已经粉碎,这里已经不是『镜之房』了。」
  说得也是。我接受她的说法,进入原本称为「镜之房」的房间。
  这里和我刚才所在的日式房间一样大约四坪大,是几近正方形的木地板房间。正面是白色墙壁,左手边也是墙壁,右边有另一扇对开的门,门后大概是另一个房间。
  房间中央是桧木祭坛,以及镜子从祭坛落下粉碎的残骸。
  金刚寺大人捡起残骸中的一块碎片赐给我。
  「把这个带在身上当成护身符,肯定能驱除厄运。」
  「谢、谢谢老师!我桐生院诗织,一辈子不会忘记老师的大恩大德!」
  我开心道谢,将她赐给我的镜子碎片抱在胸前。
  然后,我毫不犹豫将右手这枚时价约一千万圆的钻戒献给金刚寺大人,这是理所当然的报酬。

  6

  我在盛夏的闷热空气里清醒。背部传来的不是被褥的柔软触感,是水泥地的坚硬触感。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夏季蓝天。看来我就这么躺在户外度过一晚。大概是畅飮之后的结果。无论如何,我这个香港财阀千金不应该这么做——啊,这么说来!
  我连忙坐起上半身。「糟糕,今天要到羽田搭机,不能睡在这种地方——咦?」
  环视一看,这里是铁栅栏围成的空间,视野非常开阔。是水泥建筑物的楼顶。看来我睡在水塔后面的阴凉处。
  我面前是身穿红色无袖背心加牛仔短裤,一副夏天打扮的野蛮女人。「哟!」盘腿坐着的她举起手,以装熟的态度向我打招呼。「美伽,早上醒来感觉怎么样?」
  这一瞬间,我才算是真正清醒。在我面前开朗微笑的是生野艾莎,我的凶暴好友。我不是住在香港的财阀千金桐生院诗织,是住在平塚的侦探助手川岛美伽,完全不需要回香港。了解状况后的我深感灰心与失望。
  「唉,都是一场梦啊。我还以为会嫁给香港的金融大亨……」
  我一边叹气,一边试图起身。此时发现自己右手紧握某个东西,是以手帕包裹的奇形物体。打开手帕一看,是玻璃碎片。我捏起碎片检视,这不是普通的玻璃,是镜子。似曾相识的镜子碎片。
  「这是金刚寺给我的镜子——咦,也就是说,那不是梦?」
  「嗯,不是梦。美伽昨天独自进入金刚寺家,体验她的诡异占卜,导致你离开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甚至认不出我。」
  「这样啊。原来不完全是我在做梦……」我以恍惚的语气低语。「啊,既然这样,嫁给香港金融大亨也可能不是梦——」
  「错了,那是你在做梦。」
  艾莎立刻粉碎我的些许希望。「何况『住在香港的财阀千金桐生院诗织』,是你用来骗金刚寺的虚构人物吧?怎么能把自己伪造的角色设定套用在自己身上?」
  「说得也是。」我轻声说着注视镜子碎片。似乎是长方形镜子其中一个边角。金刚寺捡起这块直角碎片,当成具备灵力的物品赐给我。
  不过,等一下。既然镜子碎片真实存在,代表金刚寺确实在我眼前展现镜子的奇迹?不,怎么可能。那才肯定是梦。
  「小艾,听我说。我看到柳田良美说的奇迹了。」
  「啊啊,如果是那件事,我已经听桐生院诗织亲口说了。」
  「啊,原来如此。」我无法想像桐生院诗织以多么高傲的态度和艾莎交谈,但总之省了说明的工夫。「所以,小艾觉得呢?」
  「觉得什么?我觉得幸好钻戒是假的。」
  「啊,我在这方面也有同感——呃,不是啦!」我以正经表情凑到好友面前。「我是问你觉得那个镜子的奇迹怎么样?因为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吧?」
  「这就难说了。」艾莎轻声说着,走到楼顶的铁栅栏俯瞰地面。「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确认有没有这个可能。」
  「这么说来,我刚才就想问,这里是哪里?公寓楼顶?」
  我走到艾莎身旁,看向铁栅栏另一边,远处有一幢熟悉的建筑物,是金刚寺家。我稍微明白好友的行动了。
  「我懂了,在盯梢吧?你在这里监视金刚寺家一整晚吧?」
  「哎,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监视那个家能怎么样?」
  「这个嘛,会怎么样呢?」艾莎挂着微笑,像是在隐瞒什么。「总之,晚上没动静。真会发生什么事,应该是在上午八点半以后。美伽,我睡一下,有什么动静就叫我。拜托罗。」
  艾莎单方面说完,就躺在水塔后面,不到一分钟就发出熟睡的呼吸声。我决定别再说话,让她好好睡。我昨天完全无法列为战力,所以她大概整晚没阖眼。

  接下来约一个小时,我代替好友持续监视金刚寺家。
  真的在将近上午八点半的时候发生状况。大门突然开启,走出一名女子,这种演变正如艾莎的预料。我在楼顶目不转睛注视这名女子,并且努力伸长右脚,以趾尖轻踹熟睡狮女的肚子。
  「小艾,起来,有人出来了。」
  外出的女子沿着道路行走。她身穿黑色T恤加豹纹紧身裤,戴墨镜遮脸,手提大大的红色袋子。
  女子行走一段路之后,将这个红色袋子放在一根电线杆旁边。
  「垃圾车今天收不可燃垃圾。」刚睡醒的艾莎在我身后低语。
  「什么嘛,所以她只是在倒垃圾?」
  「不对。如果只是倒垃圾,算命师大人不用自己倒吧?」
  「不会吧?那个戴墨镜的女人是金刚寺绫华?」
  「大概吧。虽然看不出长相,但我觉得豹纹紧身裤是欧巴桑的特有审美观。」
  我怀疑这是偏见。「所以,现在怎么做?」
  艾莎没回答我的问题,直接采取行动。她从楼顶沿着外墙安全梯冲下楼,我当然也跟着她跑。我与艾莎转眼之间来到地面,从大楼暗处看向道路,倒完垃圾的金刚寺正两手空空地回家。
  艾莎等她进入家门之后冲出大楼,跑向扔在电线杆旁边的大袋子。
  艾莎如同狙杀猎物的狮子,在路上奔跑。我紧跟在后。
  一辆外型特别的大型车辆,如同在嘲笑我们两人,悠哉从旁边超越。这一瞬间,艾莎焦急大喊:
  「惨了,是垃圾车!已经来了!」
  明明平常要到九点或十点才来收垃圾,为什么只在这种时候准时八点半过来?我内心也涌现这种日常生活的小小不满。
  但是垃圾车无从知道我们的心情,停在电线杆旁边。穿工作服的大叔下车,以机械化动作将堆放的垃圾逐一扔上车,就在大叔要抓起透明红色塑胶袋的这时候!
  艾莎从旁边伸出右手,早一步抢走红色袋子。「吼~汪!」她以双手紧抱袋子,朝大叔吠叫,像是不准任何人抢猎物。
  「……」你是狗吗?我无言以对。
  另一方面,袋子被抢走的大叔讲起道理来了。「你是怎样?扔在垃圾场的垃圾,已经算是平塚市的东西……」但他一感受到艾莎杀气腾腾的视线,就吓得让出袋子。「哎,算了。小姐,你这么想要就拿去吧。」
  「大叔谢啦,改天出来约会吧!」
  艾莎说着不知道有几分诚意的感谢话语,飞吻送垃圾车离开。
  然后她抱着红色袋子战利品,露出骄傲的笑容。
  「好,这样就行了。美伽,我们回事务所吧!」

  我与艾莎共乘改装过的本田小狼赶回事务所。
  但是骑车没多久,握龙头的艾莎就咂嘴朝后座(正确来说是货架)抱着红色袋子的我说:「喂,美伽,你看后面。」
  我听话往后看,一辆高速接近的重型机车随即映入眼帘。机车骑士戴全罩安全帽,但是跨坐在车上的双脚,无疑是豹纹紧身裤,怎么看都是金刚寺绫华。
  「为什么?她为什么在追我们——啊,是这个袋子吧!」
  「没错。换句话说,证明袋子里有重要的决定性证据。美伽,死也不准放开那个袋子啊。好,我就跑给你追!」
  「小艾,别太勉强啊!」艾莎无视于拼命大喊的我,猛转油门要甩掉金刚寺。「轰嗡!」改装过的本田小狼发出凶猛咆哮,这条马路限速四十公里,它居然以时速三十五公里奔驰。「——好慢!」
  但这也在所难免。本田小狼确实是名车,但现在毕竟双载,还加一个大袋子,再怎么努力也顶多只有这种速度。顺带一提,本田小狼主要改装的地方是加装各种灯饰,性能绝对没有超越普通的本田小狼(反倒因为重量增加而变慢)。
  因此,金刚寺的机车转眼之间追到我们身后。艾莎试图以骑车技术对抗。艾莎骑进小巷,以复杂的过弯捉弄对手。另一方面,金刚寺的重型机车,每次过弯的动作都很生疏,双方距离看似接近却迟迟没接近。从金刚寺骑车的动作,看得出她在慌张。
  但是一来到直线道路,双方立场就再度逆转。金刚寺的机车,锁定时速只维持在道路速限的本田小狼。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完全并肩而行。
  「你们跑不掉的,把那个袋子还来!
  」金刚寺恐怖吓人的声音隔着安全帽传来,艾莎当然当成耳边风。接着金刚寺鲁莽地硬是将机车靠过来,两辆机车差点擦撞。
  「喂,欧巴桑,你在想什么啊,这样很危险啊,笨蛋!」
  我一边大喊,一边拍红色无袖背心的背部。「小艾,骑快一点!」
  「好,既然这样就油门催到底吧。美伽,抓稳了!」
  艾莎注入干劲,将油门转到底。
  「喝啊啊啊啊啊啊——!」
  「喔呀啊啊啊啊啊——!」
  两辆机车随着骑士的赌气,一鼓作气加速。
  「——砰!」下一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全速奔驰的本田小狼,随即像是紧急煞车般突然失速。我整个人往前倾,好不容易抓住艾莎的背,怀里的袋子夹在我的肚子和艾莎的背,发出碍耳的挤压声。
  不过,受惊的反倒是金刚寺吧。
  瞬间超越目标的她连忙紧急煞车,但这是她的败笔。失去平衡的重型机车如同跳着性感舞步,大幅摇晃屁股剧烈蛇行,最后撞上护栏,金刚寺整个人飞出机车,豹纹紧身裤大妈摔在柏油路面,发出可怜的惨叫声。
  我们的本田小狼,以步行速度悠哉经过她身旁。
  我转头观察敌人的状况。金刚寺绫华脱下全罩安全帽,摇摇晃晃起身,最后还是用尽力气般跪倒在路上。
  故障的本田小狼进厂接受治疗,要三天才能完全康复。
  送修之后,我与艾莎好不容易走回侦探事务所。艾莎一回到事务所就打开桌上的报纸,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什么意义,只能默默旁观她的行动。
  艾莎准备周全之后,接过我手中的红色袋子解开袋口,袋子里又是塑胶袋。解开这个袋子一看,里面又是塑胶袋。解开这个袋子一看,里面也是塑胶袋。解开一看,里面还是塑胶袋。「——啊啊,真是的!我又不是在剥蔷头,混帐!」
  艾莎最后失去耐心,拿起旁边的剪刀剪烂袋子,把里面东西全部倒在桌上。从袋里出现的是破碎的镜子。大的大约手心大,小的大约小指指尖那么小。各种不同形状的镜子碎片摊在报纸上。我确认之后平淡低语:
  「哎,我想也是。」
  我从重量与触感,就大致猜出袋里装什么东西。何况我昨天就看过这面破碎的镜子,所以老实说,我没有特别惊讶。
  「这面镜子怎么了?」
  我拿起一块镜子碎片,举到灯光下审视。昨天让我看见奇迹的镜子残骸。我即使重新审视,也看不出镜子哪里特别,但艾莎像是看透我的内心,出言挑衅。
  「看起来像普通的镜子是吧。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还能怎样,就是这样吧?」
  「不,这可说不定。总之,我尽力而为吧。」
  好友暗藏玄机的话语使我蹙眉。「这次你想做什么?」
  艾莎捏起一块镜子碎片,咧嘴一笑。
  「模仿某个名侦探。美伽,你知道桑代克博士吗?」
  「完全不知道。」我说。艾莎指着侦探事务所的门。
  「那么,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吗?明天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7

  隔天早上,我满心期待地走向「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
  抵达事务所所在的「海猫楼」一看,大楼入口有个熟悉的男性身影。
  是宫前刑警。
  他今天究竟要来抓谁?我提高警戒询问,他板起脸回答:「没事,只是名侦探叫我过来。」
  他不是来责备我们昨天的飙车行径。我确定之后松了口气,但他冷不防提出一个犀利的问题。
  「话说回来,金刚寺绫华骑车出车祸摔断右腿。听目击者说,她当时骑车追着两个骑超花俏本田小狼的女人到处跑。你心里有底吗?」
  「两个骑超花俏本田小狼的正妹?不,我完全不晓得。」
  「这样啊。」宫前刑警像是知晓一切般点头。「那就是别人了……」
  「就是这么回事。」
  我与宫前刑警一起上楼,进入侦探事务所。
  里面有另一位客人,是本次事件的委托人柳田美纱,看来她也是一大早被艾莎叫来。不过,侦探很难得叫委托人来事务所,艾莎究竟想做什么?
  如此心想的我寻找侦探,发现艾莎疲惫地坐在沙发,她面前的桌子不知为何盖着白布。
  我与宫前刑警疑惑地转头相视。接着,艾莎终于察觉我们,从沙发起身。「看来都到齐了。」她看着我、宫前刑警以及柳田美纱,无力一笑。
  「喂,你啊……」宫前刑警询问侦探。「突然叫我过来做什么?桌上用布盖住的东西到底是——不,等一下,在这之前,你那黑眼圈是怎么回事?好像电玩里的职棒选手!」
  「抱、抱歉,我这两天睡眠不足,我去洗把脸。」
  艾莎说完进入盥洗室,将仪容打理得正常一点之后,再度来到我们面前。「久等了。宫前站在那里别出声,听我们讲话就好。我有事跟委托人说。」
  「那你干嘛叫我过来?」宫前刑警轻声表达不满,退到墙边。
  相对的,柳田美纱向前一步。侦探看向委托人。
  「其实前天下午,侦探助手川岛美伽假扮成有钱客人,见了金刚寺绫华一面。她在那里目击你姐姐说的镜子奇迹。」
  艾莎将桐生院诗织——也就是我述说的经历,大致转述给委托人。
  「——所以,映出奇迹的镜子残骸,现在就在这里。」
  艾莎指向白布覆盖的桌子。
  「等一下。」宫前刑警随即开口询问:「镜子残骸应该在金刚寺家吧?为什么在你这里?」
  「那个……没有啦,这是基于一些不重要的原因……」
  「这样啊。总之我不追究详情,但我问一个问题就好。」宫前刑警直截了当地问:「你最近有没有双贴骑一辆超花俏的本田小狼,和金刚寺飙车?」
  「双贴骑一辆超花俏的本田小狼和金刚寺飙车?不,我完全不知道这种事。」
  「这样啊。」宫前刑警像是死心般摇头。「所以,果然是别人吗……」
  「就是这么回事吧。」
  艾莎回避不利于自己的话题,回到正题。「关于这个奇迹,我觉得秘密应该在镜子,所以仔细调査这面破碎的镜子。直接说结论吧,镜子本身果然有个奇妙的秘密。」
  艾莎断言之后,我立刻反驳。
  「不会吧?那面镜子没什么秘密。因为我亲眼看见了。那面镜子怎么看都很普通,应该没任何机关或造假。」
  「总之,就美伽看来或许是这样吧。而且就柳田良美看来也是这样。不过实际上,那面镜子有个非常稀奇古怪的地方。」
  「稀奇古怪?」
  我觉得这种说法最近没人在用了,但艾莎完全不以为意。
  「哎,百闻不如一见。总之,你们看看吧。」
  侦探走向桌子,捏起盖在上面的白布一角,在大家屏息注视之下,一鼓作气扯掉布。盖在底下的桌子见光,桌上是摊开的报纸,摆着一面镜子。
  正确来说,是将镜子碎片当成拼图,一块块拼凑还原成一面镜子。但是看到这面复原镜子的瞬间,艾莎以外的三人,异口同声表达惊讶与困惑。
  「这是什么?」「有这种镜子?」「我第一次看到!」
  我们愕然注视的桌上,确实是一面稀奇古怪的镜子。
  一面梯形的镜子。

  镜子的奇妙形状令人惊讶,但我个人更惊讶于这面镜子拼图的完成度。连小指指尖那么小的镜子碎片,都完美拼合在一起。因此镜子几乎恢复为破碎前的形状,复原率九成九。
  「好厉害。这是小艾一个人拼的?可是需要做到这样吗?只要确定大致的形状就够吧?」
  「美伽说得没错,但这就是拼图恐怖的地方,得拼完所有碎片才肯罢休。我昨晚就是拜它所赐没睡。」
  生野艾莎,这家伙意外地着迷于这种事,但我认为没必要热中到冒出黑眼圈。
  「话说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看到梯形的镜子。」
  「不是第一次。美伽,你前天也在『镜之房』看见这面镜子。」
  「那座祭坛供奉的镜子是吧?但那面镜子应该是长方形。」
  「是眼睛错觉让你这么认为,不然就是先入为主的观念造成的。哎,这也在所难免。镜子大多是长方形或圆形。虽然偶尔有椭圆形或正方形的镜子,但基本上没有梯形镜子。所以美伽看到祭坛镜子的时候,认定『一面长方形的镜子正对着我』。不过美伽,你当时没有近距离确认镜子形状吧?」
  「我、我确实只在隔壁房间远远看。咦,这样的话……」
  「没错。你以为长方形镜子正对着你,这是眼睛的错觉。实际上是『梯形镜子斜向摆在美伽前面』。」
  「斜摆的梯形镜子,从我的角度看来却是长方形?」
  「没错。反向思考比较好懂。要是长方形的镜子斜摆,就美伽看来绝对不是长方形吧?靠近你的那一边比较长,远离你的那一边比较短,所以整体看起来肯定是梯形镜子,这样就糟了,所以反过来把镜子作成梯形。」
  「嗯,我大致明白镜子是斜摆的——也就是说!」
  我终于理解事情多么严重。「也就是说,镜子当然不会照到我啊!因为镜子没朝向我!」
  「没错。美伽之所以没被镜子照到,只是因为这样。」
  「嗯?不过等一下,这样还是很奇怪吧?既然镜子斜摆,当然不会照到我。可是这样的话,和我在一起的金刚寺,也不会被镜子照到吧?」
  「当然是这么回事。」艾莎露出暗藏玄机的笑容。
  「可是,金刚寺她……只有她确实被镜子照到啊?」
  「好啦,这里就是要思考的点。美伽说镜子照出金刚寺。镜子里的金刚寺,真的是那个金刚寺绫华吗?」
  「什么意思?」
  「道理很简单。斜摆的镜子绝对照不到美伽,既然这样,当然也照不到金刚寺。如果镜子照出金刚寺,这个人就不是她,是很像金刚寺的另一个人。」
  「咦,也就是说,金刚寺有替身?」
  「嗯,肯定没错。不然这种镜子诡计就没办法成功。」
  接着,艾莎讲解金刚寺绫华使用的镜子诡计。
  #插图:《镜之房》
  「放在祭坛上的镜子是梯形,而且从隔壁房间的美伽看来是斜摆的。我想应该是从美伽的位置向右四十五度吧?美伽以这个角度看镜子,镜子没照出美伽与金刚寺。往右偏的镜子,当然是照出镜子右边的光景。偏移四十五度的镜子,将右边光景九十度反射到美伽眼中。好啦,当时美伽所见的镜子右边有什么东西?」
  「我所见的镜子右边,是另一扇对开的门,门后应该还有另一个房间。」
  「对,就是那个房间。金刚寺的替身在那里待命。后来,金刚寺在美伽所在的房间进行仪式,然后发出『喝!』的声音,打开『镜之房』的门。这声吆喝就是暗号,金刚寺的替身也同时开门。一无所知的美伽,以为昏暗房内祭坛摆着长方形的镜子。镜子没照出美伽,却照出金刚寺,至少就美伽看来肯定是这样。」
  「实际上,镜子里的人是另一个房间里的替身是吧?」
  「没错。但因为打开的门挡住视线,所以美伽没看见替身。美伽看见只有自己没被镜子照到,内心惊讶又不安,金刚寺还随便撒谎,让美伽更加不安。接着金刚寺立刻从衣服拿出水晶球扔向镜子。这是为了打碎映出不幸未来的坏镜子?不对,不是这样。她只是为了隐瞒『镜子是梯形』的决定性事实,需要尽早打破镜子。」
  「所以那不是驱魔仪式,是湮灭证据的行为啊。」
  「没错。打破镜子之后,替身就完成任务,关门销声匿迹。金刚寺独自进入『镜之房』,把破掉的镜子打得更碎,梯形镜子就不成原形。然后金刚寺将美伽叫到身旁,展示这是平凡无奇的镜子,拿出预先藏在身上的镜子碎片,宣称是『护身符』赐给美伽。」
  「咦,所以那枚碎片不是从镜子残骸捡出来的?」
  「那当然。美伽收到的碎片有直角吧?美伽认定这是长方形镜子的一角。但如今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破掉的是梯形镜子,不可能有直角的碎片。那是金刚寺预先准备的假碎片,用来强调镜子原本是长方形。」
  「这样啊。那么,我把假的钻石送给她,换来一枚假的碎片是吧?」
  「没错,你们在欺骗彼此。」
  就这样,女侦探揭发金刚寺绫华展现的奇迹真相,但是还有几个地方没厘清。我向她提问:
  「金刚寺的替身映在镜子里的时候,她身后有山水画、花瓶以及花。那是怎么来的?」
  「替身所在的房间,当然也有山水画、花瓶与花。换句话说,如同替身和金刚寺一模一样,那个房间本身也打造成和你们所在的日式房间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可是,等一下。山水画、花瓶与花不会动所以没问题,但金刚寺跟替身会动,她们的动作必须一致吧?」
  「嗯。要是镜子里的人影和本人的动作不一样,会引人起疑。」
  「可是,两人的动作不可能完全一样吧?」
  「哎,毕竟是不同人,就算可以模仿动作,也没办法完全一样吧。」
  「既然这样,不就会因为动作差异露出马脚?」
  「不,不会这样。」艾莎一口断言。「因为在这个时候,是谁来判断两人动作有差异?美伽吗?不,不可能。因为美伽看见镜中替身的时候,没办法看金刚寺本人。当时她本人在美伽身后。反过来说,美伽面向她本人的时候,没办法看镜中的替身。到最后,连美伽也不可能同时比对两人的动作。」
  「啊啊,对喔。这么说来,金刚寺一直站在我后面。」
  金刚寺绫华决定自己所站位置的时候,计算得如此缜密。算命师城府之深,使我隐约发寒。她虽然是冒牌算命师,但或许是超水准的骗徒。
  「我也可以发问吗?」我沉默下来时,身后的宫前刑警举起手。
  「你刚才一直强调替身。虽然你讲得简单,不过依照世间说法,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全世界只有三人。依照记录,金刚寺绫华没有双胞胎姐妹,她居然有办法准备替身?」
  「没什么,替身也没必要完全一模一样。因为金刚寺就像那样浓妆艳抹,只要五官差不多就OK。金刚寺化妆成和替身很像,替身化妆成和金刚寺很像。既然两人原本就相似,化妆之后肯定一模一样。体型差异也可以用宽松的衣服掩饰。像这样差不多相似的人,平塚市内也肯定找得到好几个。毕竟金刚寺绫华的长相只是平凡的欧巴桑。」
  「原来如此。那么,这个长得很像的替身,很可能平常刻意化妆成不像金刚寺,在她的身边生活。换句话说,是一起住在那个家的某个徒弟……嗯,我懂了。那么,最后再让我问一个问题。」
  宫前刑警说到这里,以这天最严肃的表情看向艾莎。
  「你第一次造访金刚寺家的晚上,和你一对一算命的中年女子,是真正的金刚寺绫华吗?还是很像金刚寺的替身?究竟是哪个?」
  「天晓得,你觉得是哪个?」
  艾莎装傻般摇头。「我直到刚才,都相信她是真正的金刚寺。不过老实说,我现在没自信。说不定那是……美伽,你认为呢?」
  「这么说来,那个人或许是替身。如果是替身的话会怎么样?」
  「喂喂喂,居然这么问,状况会完全不一样吧?」
  宫前刑警非常激动地说完,按着下巴思索。
  「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那天晚上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中年女子,大概是假扮成算命师的替身。同一时间,真正的金刚寺绫华前往平塚市区,亲手将山科彻从楼顶推落杀害。只要『金刚寺有替身』这个前提成立,她就很可能犯案。这样就推翻她的不在场证明了。混帐,我得立刻行动!」
  宫前刑警冲到事务所玄关,用力开门。接着他转头看向艾莎单方面道别:「谢啦,名侦探。」
  「宫前,话说在前面,欠我一次啊。」
  「知道了。那么,你们双贴飙车的行径,我就不追究吧。」
  宫前刑警简单挥手致意之后冲出事务所,他接下来大概要寻找金刚寺绫华的替身。如果找得到,艾莎的推理就得到证实,推翻金刚寺的不在场证明。警方应该会再度将金刚寺列为嫌犯。而且在这个时候,摔断腿的算命大师,无法从医院病床逃离半步。
  看来,案件的齿轮开始朝着破案方向顺畅转动。
  「谢谢您。这么一来,应该就能证明姐姐清白了。」
  柳田美纱深深鞠躬道谢。
  艾莎露出害羞的笑容,搔了搔脑袋。
  「没什么,只是凑巧顺利解决罢了。」

  一星期后,「算命大师落网」的耸动标题高挂报纸社会版。电视新闻反复重播拄着拐杖的金刚寺绫华、共犯,以及带着两人意气风发走在前面的宫前刑警。看来破案的功劳归他所有。艾莎朝着三人的影像空虚咒骂。
  「这家伙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恶的功劳小偷!」
  顺带一提,落网的共犯是年纪和金刚寺相近的中年女子,但是从电视画面来看,两人不太像。这种人能担任金刚寺的替身,只能推测她化妆打的粉厚到超乎想像。我回忆见过好几次的金刚寺面容,感触良多。
  「金刚寺绫华,这女人真是狡猾透顶。」
  话说回来,顺利证明清白的柳田良美已经回家,回到以往的家庭生活。她想回去从事看护师的工作,似乎还要一段时间,但她已经没把金刚寺绫华当成神或师父,正确认知到这个人只是骗人的欧巴桑,所以应该不会再度步入歧途。可喜可贺。
  就这样,委托人柳田美纱立刻将说好的报酬汇入侦探事务所帐户。话说在前面,私家侦探完成委托的报酬绝对不是小数字。不过我与艾莎看着刚进帐的存折,以悲哀到想哭的表情相视。
  因为本次委托的报酬,几乎确定大多得支付雪铁龙与本田小狼的修理费,等于右手进左手出。
  「美伽,这样不划算耶。」
  「小艾,下次要接存得到钱的工作喔。」
  我们趴在桌上,同时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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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女侦探的密室与友情

  0

  恍惚的我微微睁开双眼。失焦视线首先看见的物体,是浮在半空中的碟子。那东西正是飞碟,也就是UFO。这种偏颇的认知控制我蒙胧的大脑。
  接着我察觉到,看着空中飞碟的我,好像是仰躺的姿势,背部确实传来硬床垫的感觉。我躺在床上,但这里不是自家卧室,我房间没大到能让不明飞行物飞进来。
  我同时朝手脚使力,试着起身,但我的四肢无法自由动作。套着夏季外套的双手、裙子底下的双腿,都像是被某人抓住,我硬是想动,手腕与脚踩立刻传来剧痛。这股痛楚使我得知自己的处境。
  我双手双脚被绑在床角,整个人固定成大字形。
  头上的飞碟、无法动弹的我。从这种状况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我是被外星人绑架的可怜地球人。还有别种可能吗?
  ——不是这样吧?美伽,静下心来。你要冷静。
  我川岛美伽对自己这么说完,再度看向正上方。仔细一看,浮在半空中的碟子,其实是吊在天花板的碟形灯具。不过这个灯没打开。照亮室内的,只有枕边台灯的微弱橘光。我靠着微弱的灯光,再度确认周围的样子。
  又粗又结实的绳子,把我的四肢牢牢绑在钢管床的四个角落。我对这张白色的床有印象。不对,不只是床,我对整个房间有印象。
  木质地板的房内,四面墙漆成白色,墙边是白色钢管床与台灯。小型电视摆在床上看得见的位置,另一面墙是摆饰柜。窗户只有一扇,在进房的最深处,是一扇及腰的推拉窗,打开窗户,平塚的大海肯定尽收眼底。不过现在大概是夜晚,半透明玻璃另一边一片漆黑。
  肯定没错。这里是日高静江的卧室,这张床是日高静江的床。
  ——可是,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被绑在她床上?
  我让依然朦胧的大脑全速运作,回溯至今的记忆。
  我首度造访这个房间,是夏末阳光依然耀眼的午后——

  1

  叫做「花水苑」的这栋大厦,座落于平塚市区西方的沿海住宅区。靠近花水川的这个区域划分在平塚市,却比较靠近邻接的大矶町。大矶町是广受有钱人欢迎的高级度假区,相较于被称为「微湘南」或「湘南外郊」的平塚市,大矶町的名声在全国更加响亮。其中的大矶长滩堪称大矶的代名词,在昭和时代被称为「艺人游泳大赛圣地」,现在也是在夏季挤满泳装年轻人的热闹人气景点。
  不过,大矶长滩是因为位于大矶才叫做大矶长滩,即使是相连的同一座沙滩,平塚的海滩也不是大矶长滩,即使极接近大矶却不是大矶。我的好友基于某种赌气与开玩笑的态度,将平塚海岸称为「平塚长滩」或「差不多长滩」,但我其实不知道这里的正式名称。
  「花水苑」座落于俯瞰平塚海滩的位置。是矗立在海边,外观时尙的七层楼大厦。
  不过,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找房子。今年春天辞掉东京公司的工作,刚回到老家平塚的二十七岁单身女子,原本就没有闲钱住这种高级住宅。我来这里只是担任好友工作的助手。
  好友叫做生野艾莎。在平塚自行车赛车场旁边经营「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是日夜脚踏实地努力辛勤工作的女侦探。由此推论,我当然是侦探助手。再三强调,我没闲钱住高级住宅。
  我们这天造访「花水苑」,是为了见委托人。
  「所以,这位委托人是怎样的人?」
  我走下侦探的爱车雪铁龙询问。由于是造访委托人的家,我今天穿平常很少穿的套装。白色衬衫加及膝窄裙。包头高跟鞋是在车站大楼「LUSCA」一时冲动买下的特价品。
  艾莎用力关上驾驶座车门,仰望委托人所住大楼的顶楼。
  「天晓得。我只讲过电话所以不清楚,但应该是年长女子没错。」
  一如往常以粗鲁语气回应的艾莎,服装也是一如往常轻便。如同强调修长美腿的窄管牛仔裤加红色无袖背心,脚上是深褐色包头鞋。随海风飘扬的短发是亮褐色,也是别名「平塚母狮」的她引以为傲的鬃毛。她随兴以手指一拨,头发在夏日余晖的照耀之下金光闪闪。
  我看着耀眼的好友问:「不过小艾,叫侦探到家里的委托人很稀奇吧?因为委托人大致都是避人耳目偷偷摸摸找上侦探事务所,再偷偷摸摸离开吧?」
  「我的委托人没这么偷偷摸摸。」艾莎不悦地以褐色双眼瞪我。「不过,找我们到自己家里的例子确实很少。」
  「肯定是傲慢的有钱人,摆架子叫别人做牛做马的类型。但最近开销大,接这种有钱人的生意也不错。」
  「是啊,不过光是有钱人还不够,挥霍的有钱人才棒。」
  我们径自说着愿望,进入大楼正门的公共玄关,以对讲机请对方开门之后入内。等电梯的时候,我看着门厅低语:「哇,这栋大楼挺漂亮的。」
  「不,只是看起来漂亮,实际上相当老旧。」
  好友抱持确信断言,我提出疑问:「没那回事吧?门可以自动上锁,而且还挺新的。」
  「问题就在那道电子锁。这栋大楼一到七楼都有房间,不过依照这种设计,一楼房客没受到电子锁的保护。因为你想想,只要翻过一楼阳台扶手打破玻璃窗,就可以轻松入侵屋内吧?」
  「唔?听你这么说也对。电子锁确实没意义……」
  「没错。所以最近安装电子锁的大型住宅大楼,一楼都不住人。一楼可能是商店或停车场,二楼以上才是住家。不过这栋『花水苑』不是这样设计。应该是屋龄几十年的老房子加装电子锁,假装成作好完善的防盗措施。哎,这种不上不下的房子挺多的。」
  侦探进入抵达的电梯,展现自己精通房屋大小事的一面。「唔~这样啊……」我心感佩服,进入电梯按下七楼按键。

  七楼的走廊并排着六扇门。委托人居住的七〇六号房距离电梯最远。门牌写着「日高玄藏、静江」,应该是夫妻的名字。
  按下门铃,门立刻开启,穿衬衫的男性从门缝露面。
  男性意外地年轻,很适合戴时尙眼镜,是这年头吃香的英俊长相。应该不是玄藏,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一点,所以是三十出头吧。我原本认定是老夫妻应门,所以看到帅哥现身莫名紧张,慌了手脚。
  「那、那个,我、我是,侦……」我说到「侦探」时,艾莎突然一脚踢向我的小腿肚,我将没说完的话语连同尖叫一起呑下肚。
  艾莎代替我询问:「日高静江女士应该住在这里,她在吗?在的话麻烦叫她一下。」
  对方随即从眼镜后方投以冰冷视线。「在是在,不过你是谁?」
  我好友随即按着胸口。「我叫艾莎,生野艾莎。」她进行简洁却完全没用的自我介绍。「别看我这样,我是静江女士的死党。」接着她说出毫无可信度的谎言。不过,彻底的谎言似乎比简略的自我介绍有用得多。
  「喔,死党啊……」
  男性即使诧异,依然暂时离开我们,找当事人确认。
  「小艾,你做什么啦!」等到完全看不见他,我按着小腿肚向野蛮好友抗议。「别突然踹别人的脚啦,这样很痛。」
  「笨蛋,我才想叫你别在陌生男人面前自称侦探。我们还不晓得他是委托人的敌人或朋友吧?」
  原来如此,听完就觉得她说得对。侦探这种职业不能随便就告诉别人。我深深反省自己过于冒失,但还是对好友抱持不满,觉得她不应该突然踹我的脚。
  不久,那名男性再度从门后探头,以截然不同的和善态度邀我们入内。「抱歉让两位久等了,请进。」
  我们在玄关脱鞋进入屋内,在年轻男性带领之下,进入某个房间。这一瞬间,我们得知委托人刻意找侦探到家里的原因。
  名为日高静江的女性不只是年纪大,是年迈。骨瘦如柴的身体躺在白色的钢管床,一眼就看得出她是病人。身穿睡衣的静江一看到我们,就从床上坐起上半身,如同迎接老朋友般露出亲切的笑容。
  「欢迎两位。我等你们好久了。」
  我与艾莎瞬间转头相视,接着学静江回以僵硬的笑容。
  「是、是的,听说您生病,所以来探望一下……」
  「没、没错没错,但你看起来气色很好嘛,我放心了……」
  戴眼镜的男性以质疑的视线,目不转睛看着我们拼命作戏。
  日高静江在睡衣外面加披一件开襟上衣,为我们介绍一旁身穿衬衫戴眼镜的男性。
  「他是冈野宏一,我过世哥哥的儿子,是我唯一的侄子。现在是内科医生,在平塚市内的医院工作,也是我的主治医师。我今天状况不太好,刚刚请他帮我打个针。宏一,这两位是我的好友,叫做艾莎,以及,我想想……」
  「我是美伽,川岛美伽。」我硬是插话打圆场。「静江女士您真是的,这么健忘。」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毕竟我这把年纪了。」静江也假装一时忘记。
  实际上并不是忘记,到头来,我们根本没见过面,她当然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们的不自然互动似乎增加冈野宏一的戒心,他隔着镜片朝艾莎投以犀利视线。
  「哇,我完全不知道姑妈认识这么年轻的朋友。究竟是在哪里怎么认识的?」
  他的疑问很中肯。实际上,看起来七十多岁的孱弱老奶奶,和开朗活泼正値青春年华的二十七岁女性,是在哪里怎么认识的?感觉比起受伤的鹤认识狰狞的狮子还要离谱。但我这个骗子好友看着远方,毫不犹豫开始述说。
  「和静江女士的相遇?是的,记得是在半年前,我在闹区的梅屋总店门口,发现不良少年缠着静江女士,那就是我和她的初遇。四、五个太保朝我打过来,我拿起凑巧在手上的豆沙包猛扔,奋勇应战——对吧,静江女士?」
  「呃,嗯,是的。那一幕至今也历历在目。」
  「……」我当时也在场吗?我开始担心。静江大概也判断继续说谎很危险,突然面向冈野。
  「你还有工作要忙吧?我没事了,你回医院吧。」
  静江说完,将侄子半强迫赶出卧室。

  请保重——冈野宏一留下这句话,就抱着看诊包独自离开寝室。
  静江等侄子离开之后,在床上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真是的,看来好不容易没被他发现你们是侦探。」
  「没事的,我们看起来不像侦探。阿嬷,这一点就放心吧。」艾莎突然将委托人称为阿嬷,然后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要拜托我什么事?」
  素昧平生的人以这种装熟方式搭话,一般人大多会说:「你是我亲戚吗?」坏了心情。实际上,造访侦探事务所的所有客人,都会因为她的平辈语气遭受文化冲击,一半的人没提出委托就走人。也有不少男性客人猛拍桌面大骂「成何体统」,我担心事务所桌子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劈成两半。
  但静江没生气,依然挂着慈祥的表情,回答侦探的问题。
  「其实,是关于我外子的委托。」
  「你说的外子是日高玄藏先生吧?」艾莎一边听,一边擅自拉旁边的藤椅过来坐。「你先生搞外遇?」
  「不,不是这样。」静江稍微绷紧表情摇头。「外子在一周前过世了。」
  「啊,是喔。」侦探感到意外般低语。不过很遗憾,她的辞库没有「请节哀顺变」或「请坚强活下去」这种可嘉的话语。她双手抱胸,以正经表情对静江说:「这样啊,死掉就没办法搞外遇了。」
  静江一瞬间露出诧异表情。「是的,一点都没错。」她说完,意外地发出愉快的笑声。「侦探小姐,你讲得真有趣。」
  「我讲了什么有趣的事吗?」艾莎诧异问我。不过,要将她的言行解释为有趣或讨厌,端看对方的度量。我露出苦笑回应好友,然后面向静江。
  「容我深入请教一下,玄藏先生为什么会过世?是病逝吗?」
  「不,不是生病,是自杀。享年七十四岁。」
  静江轻声说完,像是自行否定这番话般摇头。「可是,我质疑外子的死是否真的是自杀。那样真的是自杀吗?」
  「这样啊。假设不是自杀,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我问完,床上的静江毅然决然地抬起头。「外子是被人杀害。」
  出乎意料的这句话,使我与艾莎瞬间语塞。
  「阿嬷。」艾莎就这么坐在藤椅提问:「既然你这样质疑,就代表玄藏阿公的死有疑点?」
  「是的,突兀的点很多。首先,外子没有自杀的理由。外子当年成功经营贸易公司,如今不再插手管理,和我在这个家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幸好我们存了不少钱,不用担心开销,也和工作压力无缘。我无法想像这样的他会突然自我了断,留下我一个人。」
  「唔~可是这不能一概而论吧?直到昨天精神百倍的阿公,并不是不可能今天突然想死。」
  「就算这样,那种死法也很不自然。」静江像是要甩掉讨厌的记忆般摇头。「警察说,外子是自己把毛巾围在脖子上,自己用力拉毛巾两侧勒死自己。你觉得有可能吗?」
  女侦探听完没回答可不可能,而是反问:「那条毛巾是怎样的毛巾?是不是有点年代,而且是湿的?」
  「是的,警察说是一条使用已久的毛巾,而且湿湿的。」
  「我想也是。」艾莎听完静江的回复,满意地点头。
  「一般来说,自己把毛巾围在脖子上往两侧拉,不会出人命。就算一时之间勒住脖子,喘不过气的时候就会放松力气,毛巾也会放松,不会致命。但如果那条毛巾用很久了,也就是粗粗的,一点都不滑顺,而且还打湿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在这种状况就算放松力气,勒住脖子的毛巾也不会轻易松掉,可能因而致命。不到不自然的程度。」
  「是喔。小艾真清楚,不愧是侦探。」
  我稍微对眼前的好友刮目相看。她并非只是不懂礼貌的粗鲁女生。
  「但我还是觉得这种死法不自然。与其这么做,在横梁绑条绳子上吊不就好了?」
  「美伽,你讲得这么简单,可是现在的住家没横梁啊?」
  「啊,对喔。」我不由得看向寝室天花板。没有横梁的天花板,吊着一个像是飞碟的时尙灯具。「可是就算没有横梁,只要有心,肯定找得到挂绳子的地方。而且这里是七楼,想死的话也可以从阳台跳下去,他却是自己拿毛巾勒死自己,果然怪怪的——静江女士,警方没考虑他杀的可能性吗?」
  「是的。就我看来,警察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是自杀。」
  「为什么?难道有遗书?」
  「不,没有遗书。只是因为当时的状况只能判定是自杀。」
  「只能判定是自杀?」我与艾莎异口同声。
  委托人下一句话令我们感到意外。
  「现场是密室。凶手没办法进出。」
  「啊啊,对喔。」侦探没想太多就点头。「这里是七楼,而且公共玄关加装电子锁,凶手没办法轻易入侵。」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一楼确实加装自动锁,不过凶手只要有心,就可以轻易入侵大楼。只要趁住户开锁的时候跟着进来就好。」
  「嗯,这是破解电子锁的最简单方法。不过,就算用这种方法进入大楼,也没办法进入这间七〇六号房吧?」
  「不,这也不是不可能。我们夫妻很少开冷气,夏天为了通风,会稍微打开大门直到傍晚。所以很可能有人在白天入侵,躲在壁柜或是衣柜里。除此之外,虽然不太可能,但也无法否定外子自己邀请某人到家里。」
  「什么嘛,既然这样就不是密室吧?」
  「不,是密室。七〇六号房的我这间卧室是密室。」
  「喔?」艾莎略感意外地环视卧室,接着像是央求奶奶讲故事的孙女,要求委托人。「听起来挺有趣的。阿嬷,可以详细告诉我吗?」

  2

  「那么,到客厅详细说吧。」静江说着自行下床,坐在旁边的轮椅。「最近下半身越来越没力,经常得靠这个。真羡慕你们年轻人。」
  侦探帮委托人推轮椅,以平常的开朗语气回应:
  「别这么说,我们也迟早会变成老太婆。对吧,美伽?」
  「你才会变成老太婆吧?我预定会成为优雅的老奶奶,不会变成老太婆!」
  我们笑着前往客厅。静江坐在轮椅上,俐落准备三人份的茶水摆在桌上。我们两人坐在沙发,再度和坐轮椅的静江相对。
  「好啦,该从哪里说起呢……」静江拿着茶杯,一副束手无策的表情。「希望侦探小姐可以直接问我。」
  「知道了。那我负责问,阿嬷负责回答,美伽则是在我搞笑的时候精准吐槽。这样没问题吧?」
  「……」我能够精准吐槽吗?这个重责大任令我发抖。
  总之,决定三人的职责之后,艾莎提出第一个问题。
  「那么,先从发现尸体的时候问起吧。第一个发现的是谁?」
  「是我。」静江按着自己的胸口。「那是一星期前的深夜,凌晨三点多发生的事。我当时在卧室床上睡觉,后来听到有人猛敲房门就惊醒了。敲门的是宏一。我隔着房门问他:『这么晚了,怎么了?』接着,门后的宏一发出松一口气的声音:『啊啊,姑妈,你终于醒了。』」
  「宏一是刚才的侄子吧。也就是说,冈野宏一当晚住在这里?」
  「嗯,是的。宏一前一天傍晚来玩,就这么留下来过夜。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因为我们没有儿女,宏一就像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就是这里。如此确信的我立刻吐槽:「不是儿子,是孙子吧,孙子!」
  扫兴的气氛立刻降临客厅。静江呆呆张着嘴,艾莎拿起茶杯「啧啧」喝口茶,斜眼瞪我。
  「我说啊,美伽,抱歉别打断好吗?」
  看来我的吐槽不精准。「抱、抱歉……」
  艾莎无视于轻声道歉的我,清清喉咙回到刚才的话题。
  「侄子深夜硬是叫姑妈起来。为什么?」
  「宏一隔着房门,说他没看到姑爹。他来这里住的时候,都是在外子房间一起打地铺,但他半夜醒来,发现旁边外子的被褥没人。一般都会认为是去上厕所之类的,但他等再久都等不到人。他觉得怪怪的,所以离开被褥去厕所看看。」
  「不过,厕所没人——」
  「嗯,是的。宏一隔着门说:『姑爹不在厕所,也没在洗脸台或厨房,又不可能在这种时间外出,这样不太对。』」
  「那阿嬷怎么说?」
  「我说:『确实不太对。』后来觉得隔着门不方便说话,就对宏一说:『总之,你进来吧。』他却说:『姑妈,我进不来。』我问他为什么,他在门外用力推门说:『这扇门打不开,好像锁住了。』我觉得很奇怪。我不可能在房内锁门,绝对不可能。」
  「嗯,说得也是。要是里面上锁,阿嬷万一睡觉的时候出事快挂掉,没人能进来帮忙,所以不可能锁门。」
  「……」
  艾莎过于直接的发言,使得静江表情突然一沉,这个玩笑听在她耳里应该不好笑。此时艾莎再度斜眼狠狠瞪我。
  「喂,美伽!为什么不吐槽?你要是没吐槽,我不就只是『不懂得察言观色的笨女人』?」
  「咦?啊啊,对喔。」精准的吐槽好难。
  我重新认知自己的重责大任,另一方面,艾莎再度清喉咙含糊带过。静江挂着尴尬的笑容,回到锁门的话题。
  「我的房门本来就没装锁,不可能从里面上锁。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女侦探总算理解状况,催促委托人说下去。「所以,阿嬷后来怎么做?」
  「嗯,总之我觉得得先开门,所以打开枕边的台灯。房间变亮的瞬间,我吓了一跳。原因在于我卧室的那张藤椅——」
  「啊,我刚才坐的那张吧。」艾莎说着拿起茶杯喝茶。
  「是的,穿睡衣的外子居然全身僵硬,坐在那张藤椅上。」
  震撼的进展使我「呜!」地倒抽一口气,艾莎则「噗!」地喷出茶来。
  静江拿毛巾擦拭桌面的茶,平淡地说下去。
  「我吓了一大跳,几乎像是摔下来一样下床,爬到外子身边摸他的身体,发现他完全没反应,脖子围着一条毛巾。我连叫都叫不出来,就这样爬到卧室门口,想从里面开门。」
  「当时房门是什么状况?知道门为什么打不开了吗?」
  「是的,我立刻知道原因。门缝从内侧被封死了。」
  「门缝被封死?也就是说,门的周围被贴胶带?」
  「是的,是普通的胶带,像是要把门缝封死,贴得满满的,所以宏一推门也推不开。我撕掉胶带,才终于让宏一进来。」
  「侄子当时是什么反应?」
  「肯定吓了一跳。但他是医生,应该很习惯这种紧急场面。他立刻跑到坐在藤椅的外子身边检査身体状况。他俐落把脉并且确认呼吸,但最后朝着我露出遗憾的表情摇头,外子当时已经断气。我惊吓又悲伤过度,当场哭倒在地……」
  这是一场没有吐槽余地的悲剧,我与艾莎只能以严肃表情点头。

  我们得知了日高玄藏尸体被发现的过程。但是后续的事情,静江并没有记得很清楚。她说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侦探听着委托人的描述,反复点头回应「我懂我懂」。
  「这也在所难免。是因为目击老公死掉,才受到打击昏倒吧。」
  「是的,好像是这样。宏一忙着报警跟叫救护车,后续的事情也是他帮忙处理。包含接受警方侦讯之类的所有琐事。」
  「话是这么说,但刑警们也来阿嬷住的医院问过话吧?」
  「嗯,确实是这样。不过他们没有逼问得很紧,我只是把现在告诉你的事情告诉他们一次。」
  「唔,可是……」艾莎单手拿着茶杯,露出疑惑的表情。「阿嬷睡在门缝封死的卧室,而且老公死在同一个房间。照常理推测,阿嬷有嫌疑也不奇怪吧?」
  「是的,你说得对。但不晓得是幸或不幸,我就像这样体弱多病。另一方面,外子虽然年迈却是健康的男性,所以警方判断从体力来看,我不可能在外子脖子围上毛巾勒死他。」
  「说得也是。就我看来,阿嬷也不可能行凶。这么一来,确实只能认定玄藏在门缝封死的密室里自杀。」
  艾莎轻声说着,像是突然感到疑问般歪过脑袋。「不过仔细想想,丈夫在妻子睡觉的卧室自杀不太自然吧?而且门缝还封死。警方在这方面怎么解释?」
  「其实,尸体旁边有个东西,可以好好说明这个不自然的状况。」静江以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个东西的真面目。「是煤球。」
  侦探听到这个词,像是理解一切般点头。
  「原来如此。在门缝封死的室内放煤球。换句话说,这是丈夫想带妻子一起上路的自杀案件。玄藏先生拿煤球到阿嬷睡的房间,用胶带封死唯一一扇门的门缝。窗户是推拉窗,原本就密不透风,不需要补强。在这种状况烧炭,夫妻俩确实很可能因为一氧化碳中毒一起归西。」
  侦探一鼓作气说完,诧异看向静江。
  「不过,到最后没用到那颗煤球吧?」
  「是的。所以警方推测外子拿煤球到我的卧室,将门缝封死,想带着我一起死。但是到最后心生愧疚,放弃这么做,改为勒自己脖子自杀。」
  「原来如此。姑且说得通。」
  侦探不甘心地轻声说完,单手拿起茶杯,像是大男人般发出「苏苏」的声音喝茶。
  「不过,这样就认定玄藏阿公放弃带妻子一起走而单独自杀还太早。话说回来,那间卧室不是完美的密室。就算房门用胶带封死,卧室也有一扇及腰的窗户。阿嬷,当时窗户从里面上锁吗?」
  「不,窗户开着。在这个季节,我晚上都开窗睡觉。」
  「既然这样,凶手说不定是从那扇窗户嘿咻一声跳出去——」
  「笨蛋!会死掉啦,这里是七楼耶!」
  好友的破天荒想法,使我不禁大喊,客厅瞬间鸦雀无声,静江惊讶地瞪大双眼。接着,艾莎像是要打破沉默,在我面前漂亮地竖起大拇指。
  「美伽,你有心还是做得到嘛。你吐槽得很棒,恭喜。」
  「艾、小艾,谢谢。」这是怎样?这是必要的对话吗?
  艾莎无视于愣住的我,回到自己的话题。
  「对,确实不可能跳下去。但或许可以从窗户拉绳索下去。对吧,阿嬷?」
  「嗯,其实我也这么想。再怎么说,如果房门不能用,就只有那扇窗户可以让人进出。既然这样,杀害外子的凶手肯定是从窗户逃离。我觉得只要想点办法,并不是不可能从那扇窗户下到一楼。但警方应该想不到这种可能性。门缝封死,尸体旁边有煤球,警察看到这两个要素,似乎就认定外子是放弃带我一起走而自杀。」
  静江诉说警方的怠慢时,表情微微涨红。
  「哎,警察也很忙,所以想把看似自杀的案件当成自杀结案吧。」
  侦探擅自断定之后,再度看向委托人。「所以,阿嬷不满意警方的判断,委托我重新调査这个案件。可是为什么要找我?平塚也有其他比较像样的侦探啊?」
  「对对对,这就是重点。」我忘记吐槽好友的自虐意见,指着她的脸。「用不着找这种像是野兽的女人吧?」
  「我不是野兽,只是活力充沛吧?」艾莎噘嘴说。
  静江以慈祥的视线看着我们开口:「因为我听一位警察说,平塚有个叫做生野艾莎的侦探。」
  「警察?」艾莎蹙眉反问:「哪个警察说的?」
  「是负责侦讯我的平塚警局刑警,记得叫做宫前。」
  侦探听到这个姓氏的瞬间,不悦地啧了一声。「又是宫前啊……」
  「那位刑警先生啊……」我也不禁跟着噘嘴。
  「哎呀,你们认识他?」静江深感兴趣般注视我们的表情。「该不会是之前被那位刑警先生逮捕过吧?」
  「没错没错,之前有一次偷东西被他抓包——慢着,怎么可能啦!」
  我抓准这个大好机会,首度展现未曾体验过的自我吐槽。
  「……」经过一段稍微漫长的寂静。

  艾莎与静江同时竖起大拇指,像是称赞我干得好。
  就这样,艾莎正式接下日高静江的委托,不难想像密室之谜激发她旺盛的好奇心。我们立刻就想着手详加调査,尤其想详细调査案发的卧室,不过这一天没能如愿。因为长时间回答案件疑点的静江,实际上比表面更加疲惫。
  最后,我们这天只听完事件经过就离开她家。回去时,静江来到玄关目送,我开朗的好友对她挥手微笑。
  「阿嬷,那我们走了,改天再来。」

  3

  接受日高静江委托的隔天,我们正式展开行动。
  艾莎让我坐上爱车的副驾驶座,然后发车,毫不犹豫直指平塚市区前进。车子轻快行进,最后停在一栋灰色庄严建筑物旁边。
  是守护平塚治安与安全的「条子殿堂」——神奈川县警平塚警察局。
  「叫宫前那小子出来。」艾莎冲进警局就对柜台如此要求。「这里没有宫前那小子,不过有宫前刑警,要叫他吗?」回应的女警不慌不忙,功力更胜一筹。即使是火爆的艾莎也终究乖乖同意。「那就叫那个家伙吧。」
  不久之后现身的宫前刑警身穿衬衫,没打领带,完全是夏季刑警的打扮。「到外面讲吧。」他似乎早就预料艾莎来访,约我们到警局外面。「局里不方便讲局外话。」
  什么嘛,玩文字游戏?我思索是否该吐槽,但我始终只是侦探助手。我判断没必要对刑警的搞笑起反应,默默跟着艾莎走。数分钟后,我们来到博物馆附近文化公园的一角,坐在老旧的长椅上。宫前刑警拿出刑警夏天必备的道具——扇子,为满是汗水的脸摄风。
  「所以要找我说什么?啊啊,是老企业家自杀的那件案子吧?原来如此,那位老奶奶真的委托你们了。」
  「对,就是那件案子。你真清楚。」
  「还好啦。不过那件案子没什么好调査吧?因为是自杀。」
  「现场是密室,凶手不可能逃走,所以你才说那是自杀吧?」
  艾莎斜眼犀利地瞪向刑警。「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就算是密室,也不是连蚂蚁都没洞钻的完美密室。实际上,窗户就没锁吧?既然这样就有很多方法可以用,像是从窗户拉绳子下楼——」
  刑警没听艾莎说完,就发出无奈的声音。「喂喂喂,现场是七楼耶?」
  「没问题。凶手盖过大楼或是有攀岩经验,不怕高。」
  「慢着,不是这个问题。那扇窗户面对车流量大的马路,要是凶手从窗户拉绳子下来,别人很可能看见。何况还有一楼到七楼的住户。有人深夜还没睡,也有人在这么热的季节开窗。要是凶手拉绳子垂降,甚至可能被清楚目击长相。你觉得杀人凶手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吗?」
  「可能会吧?不管三七二十一放手一搏之类的。」
  「怎么可能!」刑警哼笑着回应侦探的意见。「假设凶手有胆量挑战这种赌注,又勇敢到不怕七层楼的高度。」
  「嗯,有有有,肯定有。这样就做得到吧?」
  「不,这样也不可能。因为那扇窗户外面有铝制把手。把手平常被海风吹拂,所以很脏,表面沾上盐粒,积满尘埃。如果有人从那扇窗户拉绳子垂降,绳子肯定会和扶手摩擦,留下某些痕迹。但我们仔细观察扶手表面,都没发现这种痕迹。扶手脏污程度完全一样。」
  「换句话说,没人从窗户离开吗……」艾莎像是呻吟般说完,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提出另一种可能性。「如果窗户不行,床呢?其实凶手杀害玄藏之后,一直躲在床底。然后在静江女士跟冈野宏一发现尸体的时候,趁乱钻出床底离开现场。这样呢?」
  「就算你这么问……」宫前刑警不耐烦地耸肩。「那种地方很少打扫,会累积一层灰尘,有人躲在那里肯定会留下痕迹。嗯,我们当然仔细调査过,毫无异状。凶手躲在床底的说法太不实际。」
  然后,宫前刑警看向侦探严加叮咛。
  「我不晓得日高静江怎么说,但警方办案的时候,绝对没有一开始就断定玄藏是自杀,是仔细调査现场状况之后,得出这个结论。所以玄藏是自杀,肯定没错。本来想烧炭和妻子一起走,却中途打消念头,决定一个人寻短。虽然目前还没査明动机,但玄藏的老婆体弱多病,自己年纪也大了,就算内心突然软弱也不奇怪吧?」
  「这样啊。」侦探点头之后双手抱胸。「但我还是不懂。既然这是自杀,你为什么要把我介绍给那个阿嬷?」
  刑警大方摇手回答侦探:「没什么,不用谢我。」
  「没人在谢你,别乱讲话!」
  「没人乱讲话。」宫前刑警啪一声阖上扇子。「我只是想还你上次那份人情。你之前不是揭发冒牌算命师的诡计吗?所以我介绍一个企业家的遗孀给你。实际上,她委托你们重新査案,你们只要随便假装査过案子,回报说『我们査过了,但您的丈夫依然只可能是自杀』就好。既然本市最高明的侦探这么说,她也会接受吧?然后你们从她那里得到相应的酬劳,我也可以还上次的人情。有好处没坏处吧?」
  宫前刑警意外地重心机又重情义。但他在某方面是狡猾地想利用侦探吧?无论如何,肯定是一个不能轻忽大意的家伙。
  「那我去忙别的工作了。」聊到一个段落时,他从长椅起身。「总之,你就好好努力假装调査吧,这样才不枉费那位老奶奶雇用侦探。啊,不过——」
  刑警以阖上的扇子笔直指向侦探,扬起嘴角。
  「万一发现密室的漏洞,麻烦务必通知我一声。拜托啦,名侦探。」
  宫前刑警将艾莎称为「名侦探」的时候,听起来是尊敬加畏惧,再加上一点点揶揄。艾莎自己应该也和我抱持相同感想。
  宫前刑警朝不悦的我们摇着扇子,从容离开公园。

  4

  我与艾莎和宫前道别之后,就这么开车前往「花水苑」。
  我们按下静江居住的七〇六号房门铃。侄子冈野宏一今天不在,是静江拄着拐杖迎接我们。
  「侦探小姐,査到什么了吗?」
  「不,目前还没有。」侦探看向下方,如同回避委托人充满期待的视线。「我今天想详细检査那间卧室,可以吗?」
  「当然,进来吧。」
  静江露出开心的笑容,邀请我们进入她的卧室。
  艾莎立刻走向卧室深处、及腰高度的窗户。那是一扇由两片玻璃窗交叠的平凡推拉窗。由于是毛玻璃,所以看不到窗外,不过开窗就可以眺望斜前方的美丽沙滩。侦探纯真地高声欢呼:
  「美伽你看,『差不多长滩』看得好清楚!」
  「是啊。不过你知道吗?只有你这么称呼那座沙滩。」
  我们一边随口闲聊,一边仔细检视窗外扶手。是色调冰冷的褐色扶手,实际上更适合形容为栅栏。宫前刑警说得没错,表面很脏,沾满白色盐粒与沙子。我试着以食指朝扶手轻轻一抹,指尖立刻沾上脏粉,扶手表面留下抹过的痕迹。
  我将指尖朝向好友。「哎呀,艾莎小姐,这是怎样?你觉得这样就算是打扫过了吗?真是的,最近的年轻姑娘连打扫窗户都不会。」我演起坏心眼的婆婆。
  「美伽子婆婆,对不起。」艾莎半打趣地演起被婆婆欺负的媳妇,然后马上换上正经表情,低声说:「唔~扶手是这种状态,确实没从窗户逃走,因为一定会留下痕迹。」
  「应该也没办法从这扇窗子跳到其他窗子或楼顶吧?」
  我从窗户探头,环视上下左右。
  「密室果然是密室吗……」
  艾莎不情不愿地认同宫前刑警的说法,背对开启的窗户。「话说回来,我昨天忘了问一件事。」她说着再度面向委托人。「玄藏阿公过世之前,有没有哪里和平常不一样?比方说打电话给某人,或是害怕某些东西。什么细节都好,有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艾莎问完,静江拄着拐杖歪过脑袋。
  「记得外子和平常一样。前一天晚上,他和宏一一起在家里客厅吃饭,当时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喝酒喝得很愉快。」
  「喔,喝酒啊。玄藏阿公酒量很好?」
  「是的,他喝很多。但也常常喝到烂醉令人伤脑筋。」
  「这样啊。那么,他在过世前晚大概喝到几点?」
  「不晓得。其实我早早想睡,先回卧室休息了,所以不知道宏一和外子实际上喝到几点。宏一说他们大概喝到十一点,然后就铺被褥睡觉。侦探小姐,这件事有哪个地方很重要吗?」
  「不,没有。」艾莎含糊带过,换个话题。「话说回来,玄藏阿公过世之后,他的遗产由谁继承?只有阿嬷有继承权吗?」
  「是的。外子的遗产都由我继承。怎么了吗?」
  「没有啦,想说冈野宏一先生或许也可以继承一部分。阿嬷昨天不是说他就像亲生儿子吗?」
  「不,你想太多了。」静江难得一脸严肃地说明:「外子过世,宏一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如果侦探小姐怀疑他,你就误会了。因为宏一当时在门缝封死的门外。」

  「——虽然静江女士那么说,实际上却不晓得怎么样。」
  这里是七〇六号房旁边的安全梯。艾莎一步步踩稳水泥阶梯下楼,对我透露她的想法。
  「我觉得冈野宏一并不是完全没有杀害玄藏的动机。没错,就算玄藏死掉,冈野也拿不到一毛钱,财产是由妻子静江继承。但静江就像那样体弱多病,而且冈野是她唯一的亲人,又是主治医师。只要方法对了,冈野可以随心所欲取得静江继承的财产……」
  「过分。冈野宏一真恶劣,简直是女人的公敌。」
  我脑海中的冈野宏一扯下美丽的面具,露出魔鬼的脸孔。
  「我说啊,美伽……」艾莎无奈看着我。「在这种时候,助手应该说『现在断定还太早,预先下结论是大忌』才对。你怎么可以自己断定?」
  啊啊,说得也是。「小艾,现在断定还太早,预先下结论是大忌。」我回想起自己身为侦探助手的职责,如法炮制劝诫心急的侦探。「静江女士也说过,案发的时候,冈野在门缝封死的门外。直到静江女士在房内撕掉胶带,他都进不了卧室。冈野不可能杀害玄藏先生。」
  「嗯,不过真的不可能吗?我总觉得应该有办法。」
  「办不到啦。要怎么在门外封室内的门缝?不可能吧?」
  我们说着说着走到了一楼。「花水苑」有一座电梯,大楼两侧各有一座阶梯。靠近公共玄关的阶梯比较多人走,位于相反位置的这座阶梯,看起来没什么人利用。我抵达一楼之后,提出一个单纯的问题:
  「明明有电梯,我们为什么要走楼梯?」
  「因为凶手不会搭电梯啊。最近的电梯大多会装监视器吧?我觉得凶手好歹会注意这一点。」
  原来如此。假设某人在七〇六号房行凶,凶手很可能使用这条几乎没人走的阶梯。就算这么说,凶手当然没在阶梯留下脚印,但侦探办案时,亲眼检视现场也很重要吧?我们沿着凶手可能行经的路线,穿过一楼走廊,从公共玄关走出大楼。
  「——唔?」我们回到停车场取车的途中,艾莎突然停下脚步。
  「小艾,怎么了?」
  「不,没事。」她听我问完摇了摇头,再度踏出脚步。好友回到雪铁龙驾驶座之后,闭着眼睛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事情。最后她睁开双眼,褐色眼眸看向副驾驶座的我,语出惊人。
  「宫前确实说得对。」
  「什么意思?」
  「密室之谜很难解。老实说,除非认定凶手长翅膀,像是鸟一样从七楼窗户飞走,否则根本不可能。」
  「不过,凶手长翅膀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呢?」
  「嗯,重点来了。我觉得必须换个想法。」
  「嗯嗯,换想法之后怎么做?」
  「就是按照宫前说的去做。换句话说,我们虽然完全拿密室没辙,却要假装努力调査过。很简单吧?」
  「咦……?」
  我不禁语塞。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我信任的好友居然好死不死讲出这种话。生野艾莎应该是比任何人都英勇、高尙、大胆、旁若无人又鲁莽,却最讨厌拐弯抹角,工作尽心尽力的人。她正因如此才被大家敬畏地称为「平塚母狮」才对。啊啊,可是她居然……!
  我体内深处涌现幻灭、失望、悲伤、灰心,以及激烈的愤怒。这些情绪最后化为愤怒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从我嘴里发射。
  「什么?小艾,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你放弃破案,只想做个样子?随便做几件事敷衍就领酬劳?小艾,你当真?这样的话,『平塚母狮』还真是堕落。别说是野生的狮子,连家猫都不如。我认识的生野艾莎,不会讲这种丢脸的话。高中时代人人害怕的『野生的狮子』,昔日放声大笑和全校学生为敌的那个你去哪里了?那只比公狮还阳刚的母狮已经死了吗?」
  「没死。现在也还在这里。」好友以拇指指着自己的脸。「话说,我当年和全校学生为敌?我被讨厌成那样?这事实真震撼啊。」
  好友笑着说完,怒气未消的我继续说下去。
  「算了,小艾,我打从心底对你失望。这样静江女士太可怜了。好吧!既然你不想做,我来做吧!对,我做给你看!我川岛美伽大人会解开案件之谜,小艾就坐在那里,乖乖看我大显身手吧!」
  我豪迈放话之后,就这么顺势「嘿!」的一声,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冲下车。阳光瞬间从我头顶直射,柏油路面冒出异常的热气。现在是下午两点整,夏末阳光最烈的时段。
  我立刻头昏眼花,踉跄回到车上。
  「唔,美伽,怎么了?你不是要去解谜吗?」
  好友露出挖苦的笑容,我尽可能向她逞强。
  「没错,我会做给你看——等稍微凉快一点就去做!」

  5

  最后,我在冷气凉爽的车里睡午觉,度过下午最热的时段。
  夏末太阳开始西下时,我才终于展开行动。
  「总之,加油吧。」驾驶座的艾莎以秋波送我离开。「哼!」我背对曾经是好友的她,不理她的激励,独自下车。就这样,我开始单独行动。
  我抱持一项确信。回想起来,艾莎与宫前刑警都过于着重密室。重点不是解开密室之谜,是找出杀害玄藏的凶手。只要抓到凶手,大致就能得知密室的玄机。以最坏的状况,拷问凶手就好!
  总归来说,我首先要做的,是清査哪些人希望玄藏死掉。冈野宏一是候选人之一,但也可能有其他人想杀害玄藏。
  为了取得这种情报,我想利用集合住宅特有的主妇交谊圈。也就是混入爱聊天大婶们的圈子取得情报。
  幸好「花水苑」旁边是一座气派的公园,刚好成为带小孩主妇与爱讲话大婶们的聚集处。我硬是参与她们的交谈,努力想打听有益的情报。
  主妇们大多以为我是新闻记者或杂志的采访作家。有些年轻的妈妈提高警觉快步离开,也有好奇心旺盛的大婶询问:「你是哪家的记者?」我只打听到一个像样的情报。提供情报的是将长发染成褐色的年轻辣妈,住在「花水苑」七楼的她和日高夫妻相识。她抱着婴儿对我说:
  「别说出去喔,其实日高女士过世的丈夫搞外遇。」
  出乎意料的证词,使我向她探出身子。「外遇?对象是谁?」
  「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是妆化得很花俏的年轻女生。我某天白天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偶然发现他们在闹区咖啡厅见面。我立刻看出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嗯,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个女生用『爸爸』称呼日高女士的先生。正确来说不是『爸爸』,是『把拔~』。」
  她在最后严肃地如此补充,不过发音问题在这时候不重要。重点在于两人的关系。假设这个女生是玄藏的情妇,那就无法否定感情纠纷发展为憎恨,进而酿成命案的可能性。而且如果是情妇,玄藏就可能主动让她进入七〇六号房。
  这个出乎意料的情报使我心跳加速。
  我向这个年轻妈妈道谢之后离开。我原本取出手机,想立刻告诉艾莎这个情报,但我没多久就收起手机。如今变得没种的「家猫艾莎」知道这个独家情报也没用。
  「这样真的像是『把金币送给猫』,暴殄天物。」
  觉得这个比喻很妙而自得其乐的我,最后没有连络艾莎,继续收集情报。但是在这之后完全打听不到亮眼的情报,白白浪费时间。
  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不知何时西下,夜幕笼罩四周。
  侦探工作难以继续执行。依照状况,也可能被警察当成可疑人物训诫。我如此判断,走向车子所在的停车场。
  「不过,小艾应该已经开车去其他地方了吧……」
  毕竟和她吵架分开至今已经四个多小时。即使是失去利牙的窝囊母狮,肚子饿了还是会去觅食,不可能留在相同的地方。我如此心想抵达停车场一看,她的雪铁龙意外地留在相同位置。难道她在等我?我瞬间感觉胸口渗出喜悦,立刻跑到车旁一看,驾驶座空无一人。
  「真是的,那个女人去哪里逍遥了啦!」
  我不高兴地转头观察周围。「我可不是在担心她啊,是因为车钥匙在她那边,我非得找到她才行。」
  我说着没人听的借口,最后还是找起艾莎。
  我打手机给艾莎,来回于停车场与大厦之间,但她不知为何没接我电话。就在我觉得奇怪而歪过脑袋的时候,一个诡异的男子身影从我面前经过。对方刚从大厦的公共玄关现身,体格中等,身穿黑色运动服,因为是晚上所以看不到长相。
  男子抱着箱子。是必须完全伸直双手才总算抱得住的巨大纸箱。即使不是侦探助手,也会在意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而且他有种避人耳目的感觉,脚步很匆忙,非常适合形容为行迹可疑,使我一时之间忘记艾莎的事。
  「总觉得那个人命人在意……」
  我立刻决定跟踪他。他抱着纸箱笔直前进,似乎要前往广场角落的组合屋。那间小屋是大厦住户专用的垃圾场,那么纸箱里大概是大型垃圾吧,或许不値得跟踪。我有点灰心。
  即使如此,我还是躲在矮木丛后面,彻底观察那名男子。
  男子在组合屋前面暂时放下东西,打开小屋的门,再将纸箱搬进去。不久,男子再度从小屋现身,此时他已经双手空空。他轻拍双手像是完成一项大任务,关门悠哉离开。
  「那是什么东西?」
  我冲出灌木丛,立刻打开组合屋的门。现在是夜晚,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但我毫不迟疑拿起侦探业的七大法宝之一——笔灯检视屋内。男子刚才搬来的巨大纸箱坐鎭在小屋角落。我走向纸箱,悄悄打开箱子,以笔灯照向箱内。
  里面是一张椅子。椅背不高,附扶手的藤椅。我一看到藤椅就不禁歪过脑袋,径自低语。
  「咦,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椅子——唔!」
  此时,小屋的门突然发出声音关上。我慌张转身的下一瞬间,男子狠狠撞向我。「啊!」笔灯从尖叫的我手中滑落,我就这么向后撞上小屋墙壁,后脑杓也连带遭到重击。「——呜!」
  我发出呻吟,无数星星在眼前闪烁,全身一下子失去力气。
  之后的事情,我完全没有记忆——

  6

  ——我想起来了!我在垃圾场被某人打晕!
  经过漫长的回忆,终于知晓自己的处境。大概是那个袭击我的男子,将昏迷的我抬到七〇六号房,绑在静江卧室的白色钢管床。那么暴徒是谁?目的是什么?要怎么处置我?
  各种疑问窜过我的脑海,但不安与焦虑使我想不出答案。
  总之我在床上扭动,试图逃离现在的困境。但绑住四肢的绳子没这么容易解开。感到绝望的我,在这时候听到喀嚓的开门声。
  出现在微弱灯光下的是体格中等,身穿黑色运动服的男子。就是扔纸箱的那个人。看起来还算年轻,长胡碴的细长脸孔缺乏表情,给人不健康的印象。没有生气的双眼诡异得让人猜不透想法。
  他以毫无抑扬顿挫的低沉声音,询问床上的我:
  「你是谁?谁拜托你监视我?目的是什么?」
  我听完大声回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何况我为什么非得告诉你?不提这个,快解开这些绳子啦!」但我的嘴巴只发出「啊呜啊呜啊呜!喔呜喔呜喔呜!」像是快乐海狮秀的呻吟。我慢半拍才发现嘴被塞住。
  「盎偶喔阿阿!」我姑且请求他「让我说话啦」。
  不晓得是不是心电感应,运动服男子听懂我的意思,取下我嘴里的东西。我抓准机会毫不客气大喊:
  「我才要问你到底是谁啊?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你这么做会吃不完兜着走喔,你这变态!神经病!你这种人……呃,不,等一下,我收回刚才那句变态……神经病也当我没说过……所以,啊哇哇,别这样,别拿刀对着我啦!」
  坚决摆出强势态度的我,在刀刃平贴脸颊的瞬间也立刻失去斗志。对变态屈服是一件悲伤的事,但现在情非得已。如此判断的我不再刺激对方,改为执行求饶战术。
  「救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跑进垃圾场而已,我什么都没看到。」
  「骗人,你看过箱子里的东西吧?」
  「没看没看没看没看!我真的没看啦!」
  「不,你看了。我看到你看了。」
  男子的刀刃从我脸颊移动到脖子。我咽了口口水。
  「假、假设看到了又怎么样?里面是藤椅吧?」
  「你果然看了吧?」
  「对,我看了。记得那是静江女士卧室里的椅子。」然后我在床上环视寝室,提出单纯的疑问:「这么说来,静江女士怎么了?你带她去哪里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她的卧室?为什么丢掉她的椅子?你跟静江女士是什么关系?」
  「吵死了,闭嘴。现在是我在问问题。」
  男子朝刀子使力,刀刃抵在脖子,我额头冒冷汗。
  「等、等一下,刚才是不是有怪声音?门后有怪声——」
  「不准打马虎眼,没什么声音。」
  男子重新握好刀子,刀尖指着我的脸恐吓我。这时候,我察觉到他握刀的右手微微发抖,也察觉到卧室外面的神秘声音从何而来。
  我怀抱着从绝望深渊涌现的些许希望,刻意在他面前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
  「有、有什么好笑的?你瞧不起我?」
  「不,我没有瞧不起你。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我注视男子,一鼓作气滔滔不绝地说:「听好了,仔细听清楚,我有一个超级凶暴,正义感强得像是笨蛋,重情义重到翻的可靠好友。你有种就稍微划伤我的脸看看,到时候我好友肯定会咬烂你的喉咙。如果你不怕的话就随便你吧!」
  我尽可能吓唬之后,他扬起嘴角想挤出笑容。「唔,哼,胡说八道。咬、咬烂我的喉咙?哪里有这种像是野兽的家伙?」
  男子一说完,就有个声音悠哉回应。
  「——这里就有。」
  这个声音确实来自门外。运动服男子连忙作势应战。紧接着,一名女子突然在他眼前踹开门现身。她身穿窄管牛仔裤加红色无袖背心,手握高中时代至今数度救她脱离危机的爱用木刀。我为她勇猛的英姿发出无声的欢呼。
  我最强的好友——生野艾莎就在那里。
  不过,艾莎踹门似乎太用力,猛然打开的门撞墙之后再度用力反弹,正中帅气登场的她脸部。「——噗!」
  侦探的身影暂时消失在门后,我与运动服男子愣住。不过她下一秒就像是乱发脾气般大喊「混帐!」再度踹开门冲进卧室,扛着木刀笔直注视我,露出得意的笑容。「美伽,我来救你了。」这时候的我,觉得她的笑容可靠无比。
  「小艾谢谢!你来啦!」
  我感动得差点落泪。好友朝我点头之后,以凶暴眼神瞪向面前的敌人。
  「喂,你这个变态小子!」艾莎挑衅大喊,手上的木刀直指对方脸部。「竟敢强暴我的死党,我要好好算清这笔帐!」
  「呃!」我终究不能坐视她这样误会。我立刻纠正好友:「笨蛋,我没被强暴啦,别乱讲!」
  「咦,是吗?」预测落空的艾莎愣在原地,但现在不能大意,运动服男子身体往前倾,伸出右手冲向她胸口。艾莎千钧一发躲开这一撞,再度架起木刀指着对方。
  「小艾小心!那个家伙有刀!」
  「哼,应付这种卑鄙的胆小鬼,让他拿刀刚好而已。」艾莎如同瞧不起对方,继续挑衅。「好啦,运动服小子,放马过来吧。试试看你的刀子还是我的木刀比较利。」
  「什、什么?可恶,居然瞧不起我。终究只是木刀吧……」
  直到刚才都缺乏表情的男子,如今脸上出现愤怒与畏惧的神色。他在艾莎面前胡乱挥两、三次刀,然后大喊:「木、木刀哪能砍人啊!」第二次冲过来,但女侦探巧妙躲开男子刺出的刀尖,一个转身打向他的右手。男子的刀子脱手坠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紧接着,艾莎高举木刀,朝运动服男性的身躯斜砍。不对,木刀没办法砍人,但这一刀完美到适合以「砍」来形容。
  「——呜!」运动服男性发出呻吟,就这么背靠墙壁倒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运动服男子动也不动。不晓得是死掉还是昏迷,但现在只能祈祷是后者。另一方面,战胜的艾莎露出「怎么样啊?」的得意笑容。她扛着木刀,捡起地上的刀子,走向被绑在床上的我,持刀砍断我右手的绳子。
  「抱歉,美伽,我稍微来晚了。」
  她向我道歉。我不知道她为何道歉,反倒是满怀感谢之意。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刚才我感觉门外有人的时候,看到门缝冒出木刀的尖端,就知道一定是小艾。我好高兴。」
  「这样啊。不过我刚才的登场失败了,门不应该用踢的。嘿嘿……」
  好友难为情地笑着,为我切断左手绳子,接着切双脚的绳子。我指着倒地的运动服男子问她:
  「小艾,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绑架我?」
  「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因为美伽碍事吧?换句话说,是不容许别人调査这个案件的人物。说穿了就是杀害玄藏的真凶。」
  「这样啊。应该是吧。毕竟除此之外,不可能有人盯上我。所以这个人在密室杀人?但他是怎么做的?小艾已经解开密室之谜吗?」
  「嗯,大致明白了。」艾莎一边点头,一边切断我右脚的绳子。
  只剩左脚。但她刀子朝向左脚绳子的瞬间——
  我惊觉不对劲。门后又传来别人的气息。
  我连忙大喊:「——小艾,后面!」
  如同以我这句话当暗号,一名男子用力推开门冲进卧室。这次不是运动服,是穿运动衫的男子,对方猛然从艾莎身后接近。艾莎无暇拿木刀,只能水平挥砍手中的刀子应战,但对方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扭。「呜!」艾莎痛苦呻吟,刀子从她手中落地。
  我目睹好友陷入危机想要帮忙,但只有左脚的绳子还没解开。掉到地上的刀子,我伸手也构不到。我以双手拉绳子,试着让左脚硬抽出绳环,但是绳子绑很紧,无法轻易松解。
  这段时间,两人扭打在一起,移动到卧室后方的窗边。女侦探与神秘男子将彼此按在玻璃窗,发出凶狠的呻吟。接着艾莎抓住窗框,打开一扇玻璃窗。
  平塚的海潮味化为一阵风,吹入室内。
  艾莎抓起对方运动衫衣领,将他逼到窗边,一副要直接将他推出窗外的样子,男性害怕到表情扭曲。但他试图一鼓作气逆转干坤,突然将右手伸进艾莎牛仔裤双腿中间,就这么强行扛起艾莎。男女的体力差距在这里如实呈现。艾莎娇细的身体,轻松被扛到男性肩膀的高度,然后在下一瞬间……「——啊!」
  艾莎轻声尖叫的下一秒,男性毫不留情将她扔到窗外,艾莎的身影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两人的战斗草草分出胜负。
  「咦……」
  我一时之间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艾莎输了,轻易败北。不对,不是输赢的问题。我最宝贵的好友艾莎被推出窗外,头下脚上坠楼。被这家伙!这个运动衫家伙亲手从七楼窗户推下去!竟敢如此!
  我任凭愤怒驱使,猛拉束缚左脚的可恶绳子。绳圈被拉开,我的左脚轻易挣脱。终于恢复自由的我,从床上翻身落地,杀气腾腾地凝视眼前的敌人。刚结束一场战斗的他在窗边气喘吁吁,我记得那张戴着眼镜的端正脸孔,是静江的侄子冈野宏一。
  我以丹田的力量大喊:「冈野!果然是你啊啊啊啊——!」
  我没拿武器就冲向敌人。不顾一切的这一撞,大概反而出乎对方意料。我以肩膀将冈野顶到窗边,他呻吟一声。我顺势一拳挥向他的脸。但我是没学过正统武术的弱女子,这种花拳绣腿不可能轻易命中。他轻松躲过我这一拳,反过来以右手狠狠赏我一巴掌。我一阵眼花,双脚差点站不住。冈野从后方勒住我的脖子,无从抵抗的我只能胡乱挥动双手。
  「呜……咕……」
  不过在这个时候,我的右手指尖勾到他脸上的某个东西。下一瞬间,他的眼镜落在地上。我连忙大脚一踢,眼镜撞到摆饰柜,发出清脆的声响破掉。乱了分寸的冈野,在瞬间放松力气。我钻出他的手臂,一转身就抬腿狠狠踢他下体。看来我这一脚造成重创,冈野按着下体差点昏死。我简直豁出去了,赏他毫无防备的脸部一记头鎚,再给他下体要害一脚,形势至此完全逆转。
  我推倒冈野,骑在他身上。我脑中已经没有「客气」或「手下留情」这种字眼。只有愤怒、报仇与空虚控制我的意识。我使尽吃奶的力气,握拳打向可恶的冈野宏一脸部。
  「混蛋……竟敢…………竟敢……把小艾……混蛋,都是你……都是你……小艾……小艾她……」
  我一边哭,一边反复挥出于事无补的拳头,冈野宏一已经失去斗志任我打,每次殴打他沾上鼻血的脸,我的拳头也染红,我的理性已经完全崩溃。一把刀映在我的视野一角,我就这么骑在他身上伸手拿刀。这把刀比外表看起来还重。我看向眼前的男性。他沾满血的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喊「救命」。不,我不会原谅你。我摇摇头,高举手上的刀子。就在这个时候——「美伽,到此为止吧,你打够了吧?」
  她从后方抓住我持刀的手腕。我哭着对她说:
  「小艾,放开我!我要帮你报仇——呃,咦咦咦咦咦咦!」
  我惊吓到放开刀子,从男性身上跳开。转身一看,刚才蒙天主宠召的生野艾莎就在眼前。我就这么腿软坐在地上,呆呆仰望她英勇的站姿。
  「为、为什么?怎么回事?小艾,你已经变成鬼了?」
  「怎么可能。你看,我有脚喔。」侦探让自豪的长腿像是模特儿般交叉,咧嘴微笑。「如何,我活得好好的吧?」
  「没、没错……」好友充满活力的样子,令我瞠目结舌。「可是,为什么?你不是从窗户坠楼摔死吗?为什么可以毫发无伤?」
  「呃,从窗户坠楼摔死?说什么傻话,我不会摔死。我怎么可能摔死?」艾莎一笑置之,以拇指指着背后的窗户说:「——因为,这里是一楼!」

  7

  我半信半疑走到窗边,看向开启的窗外。透过夜幕看见的不是月光沙滩,也不是远方辽阔的大矶夜景。窗外是围绕大厦种植,保护住户隐私的围篱。往下方看去,草皮就在眼前。艾莎说得对,从这扇窗户摔出去不会死。
  「这里是『花水苑』的一〇六号房。」
  艾莎先一步告诉我。「和静江女士住的七〇六号房同一排的一楼,所以室内格局一样,房间大小、座向与门窗位置也完全一样。冈野想利用两个房间的共通性杀害玄藏,这是打造成密室自杀的他杀。主谋是冈野宏一,共犯是住在一〇六号房的运动服男子。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就取『一〇六号房运动服男子』的谐音,叫他『市丸让二』吧。」
  「唔,嗯,也是啦,叫他市丸让二还是三角定规都没差……」
  侦探对依然愣着的我,说明本次的案件。
  「冈野宏一为了进行密室杀人而接近市丸让二?还是冈野和市丸熟识之后,才想出密室杀人计划?我不晓得先后顺序。总之冈野拉拢市丸当共犯,大概是说好事成之后分一大笔钱给他吧。然后,冈野首先将市丸的一个房间,改造成和静江女士的卧室一模一样。静江女士卧室的白色钢管床、装饰柜、薄型电视、藤椅、轮椅,以及像是飞碟的灯具,他全部准备周全。就这样,同一栋大厦的一楼与七楼,出现两间『静江女士的卧室』。静江女士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卧室多了一间。冈野也假装不知情,在静江女士面前饰演可爱的侄子。」
  「这样就准备妥当了。所以冈野案发当晚做了什么?」
  「依照静江女士的说法,那天晚上,日高夫妻和冈野一起用餐,不过静江女士早早就想睡,先回卧室休息。恐怕是她的飮料被下了安眠药,这当然是身为医师的冈野干的好事。冈野不只下药,还灌醉玄藏,日高夫妻至此失去意识。接着冈野和共犯市丸一起将昏迷的两人抬到一楼。他们肯定没使用安装监视器的电梯,而是使用没人走的夜间安全梯。这种苦力一个人实在做不来,但两人使用担架应该不难。」
  「我觉得以两人的体力做得到。但是万一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到时候自然有方法处理。就说『要送紧急病患到医院』中止计划就好。那个时间点还没杀任何人,所以肯定可以搪塞。」
  「说得也是。」我接受这个说法。「到最后,没人发现这段搬运过程是吧?」
  「没错。冈野与市丸顺利将日高夫妻抬到一〇六号房的卧室。」
  「然后冈野杀害玄藏先生是吧?」
  「没错。但他在动手之前要先做一件事,就是封门。这时候用来封门的胶带,一定要沾上玄藏的指纹。要是没有玄藏的指纹,看起来就不像是放弃和妻子一起上路而自杀。冈野与市丸让胶带留下醉倒玄藏的指纹,用这卷胶带从房内封门,完工之后,冈野终于以毛巾勒住玄藏的脖子杀害,让尸体坐在卧室的藤椅,静江女士正在白色钢管床上熟睡。完成一连串犯行的冈野与市丸,要如何离开这间封门的卧室?答案很简单,从卧室开着的窗户跳出去就好。」
  「从七楼窗户跳出去不可能没事,但如果是一楼窗户就没问题了。」
  「没错。两人离开之后,从一楼阳台再度回到一〇六号房的客厅,然后在客厅消磨一段时间,等待静江女士的安眠药失效。」
  「然后,冈野在药效消失的时候,用力敲门是吧?」
  「没错。醒来的静江女士乍看房内的状况,当然认定是自己的卧室。只要没开窗,她不可能察觉这里是一楼的陌生房间。何况侄子正在门外叫她。静江女士在这样的混淆状态,发现玄藏的尸体。她惊慌失措,看到门缝被封死,连忙撕掉胶带叫冈野进来。冈野煞有其事以医师身分检验玄藏的尸体,将丈夫的死讯告诉静江女士。」
  「明明是他亲手杀的,好大的胆子。」
  「一点都没错。」艾莎不屑地附和。「失去丈夫的打击,使得静江女士昏迷。这应该是巧合,如果她没昏迷,冈野肯定会硬是让她昏睡,原本可能预定打一针鎭静剂吧。实际上用不着这么做,静江女士就昏迷了,这样肯定正合冈野的意。冈野再度找市丸帮忙,将昏迷的静江女士抬回七〇六号房,也完整剥下一〇六号房卧室封门用的胶带,贴在七〇六号房卧室的门,打造成封门密室刚被打开的样子。就这样,玄藏死在七〇六号房静江女士卧室的光景大功告成。」
  「让尸体坐在藤椅直接搬运,是为了尽量避免动到尸体吧。因为动到尸体会留下一些疑点。」「嗯,凶手应该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不过凶手更需要注意一件事,就是第二次的搬运绝对不能被别人看见,因为是在搬运尸体。但他们是在深夜三点搬运,安全梯白天就没人走,在这个时间撞见别人的机率肯定接近零。」
  「实际上,两个凶手没被任何人发现,完成第二次的搬运——然后呢?」
  「再来就没什么事情要做了。市丸让二独自回到一〇六号房。当时他肯定将静江女士卧室里的藤椅带走,毕竟卧室有两张藤椅很奇怪。另一方面,冈野假装成清白的第一目击者,打电话报警并且叫救护车,亲自向前来的刑警说明事件细节。像是『我想进卧室,可是门打不开……』这样。」
  艾莎不悦地哼了一声,再度看向卧室的门,以及问题所在的窗户。
  「实际上,卧室的门从内部封死。静江女士也确认这一点。如果现场是七楼就确实是密室,但真正的现场在一楼。凶手们可以轻易逃离房间。不过警察跟我们没发现这件事,纳闷凶手可能长了翅膀。」
  「……」
  我觉得只有艾莎会想像凶手长翅膀。
  不提这个,艾莎述说的密室真相,应该已经漂亮解开本次案件之谜。我佩服好友的推理,并且提出一个问题。
  「小艾,你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察觉这个诡计?」
  「不,我完全没察觉。我刚才冲进这个房间,才首度察觉这个诡计,得知原来有两间相同的房间。」
  「咦,是吗?所以你直到刚才都完全不知道?」
  「没错。不过我今天来到这栋大厦,好几次感觉某人在偷看、观察我们。然后我就想到,与其绞尽脑汁思考密室之谜,不如照宫前刑警说的,适度假装调査就好。这样凶手或许会自己吓自己,反过来对我们出招。到时候只要顺利抓到凶手,疑点大致都能厘清。不然干脆拷问凶手就好。」
  「不、不可以拷问啦,我觉得不能这么做。」
  我装傻说完,将视线移开好友。「总之,这样我就懂了。你说的『假装调査』不是摸鱼的意思。生野艾莎没有突然堕落,狮子没有变成家猫。这都是为了引凶手上钩。」
  「那当然吧!结果美伽突然宣称『我会解开案件之谜』,我就觉得『真棒,有个绝佳的诱饵自己跳出来了』。」
  「……」我摩拳擦掌要査明真相,这个家伙却是这样想?我不悦地说:「所以小艾放我出去当诱饲?」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然后我静心等待凶手上钩。」
  「咦?不过等一下,既然这样,小艾为什么没在我被绑架的时候立刻救我?我在垃圾场被袭击的时候,小艾在哪里做什么?」
  「抱歉,我当时刚好不在。其实我被警察临检。」
  「临检?」意外的理由使我无言以对。「原来如此,难怪你不接手机。」
  「是啊,我偷偷摸摸跟踪美伽,难免像是可疑人物吧。我呛警察说我现在很忙,警察就要我去附近的派出所。超惨的。」
  「唔~我觉得警察应该也没恶意……」
  不过,我当时差点没命,所以心情很复杂,笑不出来。
  「话说回来,我想问一下,美伽在那个垃圾场看到什么?」
  「我看到市丸让二在扔纸箱。我悄悄打开纸箱一看,里面是一张藤椅。我心想『咦,这张椅子是……』就突然被袭击昏迷——我醒来的时候,就被绑在床上了。」
  艾莎数度点头听我说完,缓缓开口。
  「这应该是市丸自己的行动。我觉得冈野宏一的最大失误,就是找个轻率又没胆的家伙当共犯。冷静想就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还不适合清理这个房间的家具。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等事件退烧得差不多之后,一个个慢慢处理掉。不过市丸看到我们在査案就慌了手脚,决定只有藤椅一定要尽早处理掉。」
  「对喔,只有那张藤椅最特别。那是从静江女士卧室搬出来,静江女士在用的椅子,所以特别容易成为物证,市丸慌张想要扔掉它。」
  「没错。不过美伽目击到市丸扔椅子。市丸愈来愈慌张,硬是绑架美伽,反而自掘坟墓。因为到最后,他这个行为引导到处寻找美伽的我,来到一〇六号房里的真正现场。」
  就这样,女侦探一连串的说明结束了。虽然不免还有一些疑点,不过这是小事。之后只要用拷问以外的方式严加侦讯凶手冈野他们,让他们亲口说出真相就好。如此心想的我,察觉自己脚边的小小异状。
  「小艾,这个人好像想讲话。」
  我指着躺在地上的冈野宏一。他流着鼻血,一直被冷落在一旁听我们说话。他的脸肿得好像马铃薯。真可怜,他究竟是被谁修理得这么惨?我甚至感到同情。
  艾莎蹲在冈野旁边,将耳朵凑到他嘴边聆听。
  「唔,什么事?我的推理有错吗?想说什么就说来听听……嗯,什么什么……啊啊,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
  「小艾,他说什么?」我诧异地询问。
  侦探迅速起身,从口袋取出手机对我说:
  「别再一直聊下去,差不多该报警了吧——他这么说。」

  8

  艾莎依照冈野的要求报警,数名警察立刻抵达现场。
  「唔!」警察一看见昏迷的运动服男子与满脸是血的冈野宏一就惊呼一声,拿着手铐朝着旁边毫发无伤的我们慢慢逼近。「你、你、你们安分点啊!」
  「为什么啊?我们是受害者啦!」
  但是艾莎的抵抗,肯定反倒让他们认为我们是不听话的嫌犯。
  晚一步抵达现场的宫前刑警帮忙解围。艾莎向他说明密室之谜与真凶身分,试图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承认你们的功绩。你们应该也是受害者没错——不过啊……」歪过脑袋的宫前刑警,眼睛余光同情地看着被担架抬走的凶手,为难摸着下巴。「就算这么说,也没办法摆脱过度防卫的嫌疑吧。」
  「哎,这部分就用你和我们的信赖关系解决吧?」
  「信赖关系是吧……」宫前刑警轻轻叹口气。「好,我知道了。」他难得展露明理的一面。「这次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不过欠我一次。」
  宫前刑警果然精明。我觉得他或许是最坏的男性类型。不过在宫前刑警的贴心安排之下,我与艾莎只接受简短侦讯,就在当晚重获自由。
  「小艾,接下来怎么办?姑且回报静江女士吗?」我仰望「花水苑」七楼。七〇六号房的卧室窗户,若无其事地透出微弱灯光。艾莎看着灯光静静摇头。
  「不,明天吧。今天太晚了。」
  「静江女士要是知道侄子落网,肯定很难过吧。」
  「是啊,但也没办法。要是扔着不管,不晓得冈野会对静江女士做什么。他要是利用主治医师的立场,静江女士肯定任凭摆布。」
  确实如她所说,冈野宏一为了财产而拟定的杀人计划,很可能设计到这一步。我想到冈野深不见底的恶意,就觉得背脊发寒。
  「话说回来,小艾,我打听情报时听到一件奇怪的事。有人目击玄藏先生带着情妇。到最后,那件事和命案完全无关吗?」
  我将褐发年轻妈妈提供的情报转述给艾莎。她似乎很感兴趣。「喔,浓妆女生叫玄藏『爸爸』是吧……」
  「嗯。不过正确来说似乎是『把拔~』。你认为怎么样?」
  「我不晓得实际状况,但玄藏说不定真的是那个女生的爸爸。」她语出惊人。「也就是玄藏的私生女。他最近开始和亲生女儿亲密见面。这么一来,他可能写遗嘱将女儿列为继承人。冈野害怕这种结果,所以拟定计划先杀害玄藏,让静江女士继承所有遗产——不过,这始终只是我的推测啦。」
  侦探说得谦虚,但我觉得很有可能。而且我的好友绝对不会让静江得知这个未经证实的情报。我如此确信。因为生野艾莎是专业的私家侦探,是为了委托人的利益而工作。

  我们告别「花水苑」,由艾莎开着雪铁龙,回到我们休息用的小窝「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感觉好像很久没回来,大概是多心吧。不提这个,我们一回到事务所就一溜烟冲向冰箱,拿起冰凉的大罐啤酒。我露出充实的笑容,好友以食指指向天花板。
  「今晚闷热,又可以赏月,所以到上面吧。」
  我们拿着啤酒罐,前往综合大楼的楼顶。就这样,杀风景的楼顶暂时成为我们专用的啤酒花园。「干杯~噗哈~!」「呜~真痛快啊~!」我们开罐之后让罐缘相触,一起说出像是五十岁男性上班族的感想。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这是实例。
  「——不过,一时之间我还担心会怎么样。小艾,你怎么知道我被绑架到一〇六号房?那也是某种推理吗?」
  「不,那不是推理,是有人目击。某个住户看到一个男的带着喝醉的女子进一〇六号房。然后我立刻从后车厢拿出木刀,从阳台窗户溜进去。但我没预料到冈野也在一〇六号房,当时完全被暗算。如果那是七〇六号房,我现在真的没命了。」
  「不,小艾肯定没问题。因为你是不死的狮子,从七楼摔下来也摔不死。」
  「那样就不是狮子,是妖怪吧?」艾莎以啤酒罐底敲我额头。「何况啊,你自己似乎没发现,真正凶暴的不是我,是你。刚才的打斗也是,究竟要打几拳,冈野那张帅脸才会丑得像颗马铃薯?」
  「这个嘛……我不记得了……大概两、三拳?」我的回答似乎造成某种震撼。艾莎一边发抖,一边朝月亮大吼:「真恐怖的女人!我绝对不当你的敌人!」
  好友响遍楼顶的惨叫,在我听来却是悦耳的音乐。已经微醺的我,像是撒娇般挽住她。「小艾,来玩那个啦,那个!」
  「那个?那个是哪个?色色的游戏?」
  「不是啦,三八。」我鼓着脸颊,以肩膀撞她的肩膀。「就是男人们手勾着手喝酒那样。我可不是看侠义电影学的喔。来啦,我的右手跟你的右手,这样,然后这样,勾在一起之后……」
  我的说明不得要领,但还是将意思传达给艾莎。
  「啊啊,是是是,明白了明白了。美伽意外地孩子气,我完全明白了。」
  艾莎一副消遣我的语气,像是嬉戏的猫咪和我手勾着手。我们维持这个姿势,喝着手中的啤酒。然后,我面向我最信赖的好友,注视她褐色的双眼说:
  「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只要生野艾莎是凶暴的狮子,川岛美伽永远是勇敢的驯兽师。」
  我说完,艾莎难得露出害羞表情,接着像是将这样的自己付之一笑,拨起自豪的褐发狠狠吐我槽。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你比我更像猛兽!」
  我露出笑容,朝艾莎竖起大拇指。
 楼主| 发表于 2014-7-19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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