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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9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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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城目学的关西考
地下铁线路巡回
大阪的地下铁,目前总共有八条线路。
我看着线路图,挖出种种记忆,发现今里筋线除外的七条线路,我都或多或少有过搭乘的经验。
其中使用率遥遥领先,最值得夸耀的是小学六年间上下课搭乘的谷町线。我国中毕业前,都住在谷町九丁目。「谷四、谷六、谷九」的站名排列,现在念起来的感觉,还是跟「6-4-3双杀【注:棒球守备位置的英文代码是1投手、2捕手、3一垒手、4二垒手、5三垒手、6游击手、7左外野、8中外野、9右外野,6-4-3是指棒球打出滚地球时,游击手把球接住,傅给二量手,再傅给一量手,造成双杀。】」一样舒畅。
其次是千日前线。国中时,我是搭南海电车去学校的,所以从谷九去难波车站时,就要搭这条线。平常我是骑脚踏车去难波,只有下雨天才会搭地下铁,可以说是「雨之千日前筋(之地下)」,而不是「雨之御堂筋」【注:「雨之御堂筋」是欧阳菲菲在一九七一年唱的歌,中文译为雨中徘徊。千日前线地下铁在千日前筋大道的地下,所以是「雨之千日前筋(之地下)」。】。
最近比较有机会搭新干线,所以经常利用御堂筋线。搭中央线去海游馆、搭长堀鹤见绿地线去大阪巨蛋玩时,是最后一次搭乘这两条线吧?出了车站,走一段路,就会涌现「这里真的是大阪吗」的镜花水月的奇妙感觉。大阪很小,在靠近海湾的西侧一带,却飘荡着这种不可思议的异国氛围。我在大阪的巨蛋看过球赛,虽然忘了对方的队名,但还记得吃了中村纪洋的fullswing(全力挥棒)便当。
说到四桥线,因为与谷町线的末站都有「梅田」两个字,分别是「西梅田」和「东梅田」,给人与谷町线绑在一起,彼此靠很近的错觉,设下了「伪梅田」的陷阱,是一条老奸瓦猾的线路。同样的,在本町站的四桥线与御堂筋线的转乘陷阱,也不输给伪梅田,非常有名。
「这样也算转乘吗?走赳来有一个站的距离吧?」
那么长的距离,会使第一次走的人,都毫不例外产生这样的怀疑。不过,我查过地图,从西梅田走到东梅田,确实比在本町站转乘的距离稍远一些。
最后是堺筋线。有一次我在天下茶屋【注:大阪市西成区的地名,有丰臣秀吉小憩过的茶店,因此得名。】搭车,看到车体上的目的地牌子写着「开往河原町站【注:贯穿京都市中央的大道。】」,觉得很有趣。在天下茶屋搭车,一不小心就可能去了京都。
风格全然不同的起点与终点的组合,别有趣味。
写到这里,突然很想去搭今里筋线,凑齐八条线。可以在今年的目标里,多加一项「搭乘今里筋线」。不过,搭今里筋线是要去哪里呢?
以战队英雄来看
近年来,吉祥物在日本各地的活跃十分显著,其中有不少「圆滚滚吉祥物【注:市府或企业为了振兴城市,用来宜傅各种活动、介绍当地名产的吉祥物。】」都有非常高的知名度。
据我调查,大阪市交通局也有宣导「PiTaPa【注:以关西地区为中心的私营铁路、地下铁、巴士业者构成发行的非接触型乘车券。】」的吉祥物,名叫「Pitapon」。更进一步调查,还发现有把路面电车、地下铁、巴士比拟成四人家庭的「彩虹家庭【注:地下铁爸爸、巴士妈妈、红巴士孩子、路面电车孩子。】」,人物全都是圆滚滚的画风,正活跃于舞台上。
看来只有市营地下铁没有吉祥物。以前我经常搭乘的红线御堂筋线,穿越大阪正中央,一天的乘车人次又遥遥领先,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条线最像战队英雄【注:日本的系列连续剧,主角与数名队员会变身成为武装英雄,以颜色来区分角色,每个角色的面具、服装的颜色都不一样。】中扮演首领的红英雄。
我决定趁这次难得的机会,凭自我感觉,用市营地下铁的路线来创造战队英雄的角色。
如前所述,首领是御堂筋红(Red)英雄。很会赚钱,也很会说话,简直就是大阪的颜面。最爱的食物是银杏,唯一的缺点是秋天时会捡一堆银杏塞满口袋,被周遭人埋怨很臭。
默默与御堂筋线并行奔驰的四桥线,是四桥蓝(Blue)英雄,担任副首领。
长相冷酷,性格又有点差劲,在本町站与御堂筋红英雄联手施展的怎么走都走不到月台的「到底要走多久的转乘攻击」,不用说当然是必杀技。
可以缓和周遭气氛的爱吃鬼角色,我选择千日前粉红(Pink)英雄当万绿丛中的一点红。理由是鹤桥站有韩国料理、日本桥站有黑门市场、难波站位于南侧中心,此外,千日前线还低调地支撑着大阪多采的饮食文化。虽是女性角色,但千日前粉红英雄听起来有点猥亵,所以在此我要刻意加入我个人的资讯来中和粉红的风骚感,那就是:
「这世上我最喜欢的杂居大楼,是休闲娱乐大楼味园33【注:位于大阪中央区的复合商业大楼。】。」
接下来,依战队常规,还剩下一到两位成员。我要从名字还没出现过的线路中,选出哪一条线路呢?
在此登场的是中央森林绿(forest green)英雄。
以绿色为象征色彩的中央线,堂堂入选为第四位英雄,但遗憾的是,名字听起来很像屋龄颇高的老公寓,于是我在他身旁加上了他的双胞胎弟弟——长堀鹤见绿地黄绿(Yellow green)英雄。
看线路图就知道,中央线与长堀鹤见绿地线,是如同双胞胎般向西而行。这对兄弟的必杀技,是哼唱「绿色绿色」的X杀法。名字的由来,当然是两条线路在中途交会成X状,而且交会站叫做「森之宫」,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绿色盎然的站呢。写到这里,我自己都大吃一惊。
战队英雄的固定班底,到此五人都聚集了。但是还缺一条线路。没错,就是我最喜欢的谷町线。我住过谷町九丁目,而且长达六年都是搭乘谷町线去小学上课,自然不能把这条线路排除在外。
谷町紫(Purple)英雄。
尽管字面给人脑筋不好的感觉,但却是这个战队的背后老大,平常绝对不会现身。当前面五人受恶势力攻击,陷入绝境时,谷町紫英雄才会出场。也就是,首领御堂筋红英雄与NO.2的四桥蓝英雄,刹那化为液状后,分分合合,然后搅和在一起。红色与蓝色混合成紫色,谷町紫英雄就准备齐全可以上场了。而且,谷町紫英雄是个欧巴桑,天下无敌。发际处的紫色挑染,就是老大的证明。
以上就是维护世界和平至今的「5+1」,希望哪天真的能遇见他们。
AWONIYOSHI考,AWONIYOSHI行
我第一次站在平城宫遗迹的太极殿前,是在妹妹的婚礼那天。
因为怎么样也空不出时间来,我只好安排在一天之内同时参加妹妹的婚礼并参观平城宫遗迹。我拟定了走遍四都的超紧凑行程,早上五点起床,先从大阪老家去奈良,然后参加一点在神户举办的妹妹的婚礼,结束后立即搭新干线返回东京。
对了,这时候,我在早上六点多的JR天王寺站,遇见了重考时的补习班女同学,我跟她有五年没见了。她说她跟有暴力倾向的DV男(domestic violence)丈夫离婚后,又再婚了,我暗自赞叹:「女人真勇敢。」写着写着,,就想起了这件事。
一个闪神,我在车站大厅随口问了这个女同学,一大早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工作啊。」
她翻着白眼回答我。我暗叫一声「糟了」,后悔莫及。她反过来问我:「那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要去近铁的西大寺,从那里走到平城宫遗迹,去看朱雀门。」
她立刻摆一张「你白痴啊」的脸给我看。
没错,当时在那个地方,一个男人早上六点从大阪去平城宫遗迹,的确只会被呛「你白痴啊」。
我去平城宫遗迹,是因为我执笔中的《鹿男》正写到高潮处,所以我想再去现场做确认。平城宫遗迹被行走地面的近铁奈良线,清清楚楚地划分为南北两侧。在这之前,我只去过朱雀门所在的南侧几次,看了地图才知道,线路北侧更加辽阔,心想非来瞧瞧不可。
早上七点到达的平城宫草地,空气十分清新,东边相连的春日山美极了。人很少,从朱雀门往北看,可以看到正在建设中的小小太极殿,还盖着维护安全的防护网。
越过线路往北走,是更加空旷且漫无边际的草地,每次拨开杂草向前行,就有蚱蜢跳出来。走了大半天,还是离太极殿很远。近铁线卯足了劲,从我背后「哗」地呼啸而去,忙着运送人们。
正前方是太极殿,正后方是朱雀门。
我站在四周空无一人的草地里,瞬间做了这样的决定:
「就把这里当成作品中举行持续了一千八百年的仪式的场所吧。」
有人在某处用单簧管练习每小节五拍的爵士名曲〈TakeFive〉,我听着木管乐器独特的圆浑淳厚的音色,抬起头,遥垄令人心旷神怡的奈良天空。
◎
那之后问世的《鹿男》,因为拍成电视连续剧而大卖特卖,我也稍微有了一点名气。最近,附近的国中生俞来按我家电铃,按了就跑,透过对讲机还能听见他们远远大叫:「这里是鹿男的家!」
我试着以自己的方式,观察这本《鹿男》出版后,带给社会的些微影响。结论或许有些高估了自己,但应该可以举出下列三点:
1.方便把鹿拟人化了。
2.方便使用「AWONIYOSHI」【注:《鹿男》日文原书名为「鹿男あをによし」,あをによし念成AWONIYOSHI。】这个枕词【注:AWONIYOSHI是枕词,日文写成あをによし,是日本古代修辞法之一,最常使用于和歌,套用在特定名词之前,用来修饰或调整语调(类似虚词)。「あを」(A-WO)是青色,「に」(NI)是丹色,都是用来形容建筑物的鲜艳色彩,「よし」(YOSHI)是赞赏景致美丽。这个枕词几乎都是套用在「奈良」之前。】了。
3.方便把朱雀门当成名胜来宣传了。
关于第一点,最近常看见把鹿拟人化的广告。另外,观光书籍、海报也都会印上鹿的特写了。总之,与鹿更加亲近了。
以前说到对鹿的印象,就是与大佛并驾齐驱,同样是奈良的绝对看板。我个人却觉得,它们纤瘦的身躯渗透着无法形容的八股气息。或许是人类的自我感觉问题,我总觉得它们飘散着一成不变、永久待在那里的倦怠感。
现在,大家把鹿视为「可爱的动物」,毫不迟疑地印到海报与导游书的封面上。而且,以前只有斑比大小的小鹿才有行情,会被围绕着说「好可爱」,现在「可爱」的范围扩大到成鹿了。看观光用海报、手册就知道了,封面印的都是成鹿。在这方面,我想是电视连续剧发挥了极大的影响力。功劳应该归属于连续剧,但我也辛辛苦苦编了故事,所以也要沾点光。
关于第二点,大大提升了对枕词「AWONIYOSHI」的认知度。
书出版前,在关西多少还有机会听到这个单字,但在那之外的地区,日常生活中畿乎听不到。我第一次告知作品构想与书名时,连责任编辑都说:
「咦,什么是『AWONIYOSHI』?」
在当时,这个「AWONIYOSHI」一定是日本独一无二还在活动的现役「土地相关枕词」。譬如说,看到我刚才的描述,或许有人会愤慨地说:「编辑怎么可以不知道呢!」但不会有人因为不知道琵琶湖(淡海)的枕词「石走」而皱起眉头。从以前,「AWONIYOSHI」就具有特别的地位。
这个「AWONIYOSHI」终于复权了。现在打开奈良的观光书籍,一定会看到这五个奇妙的平假名。大家发现,很适合用来当奈良的宣传文案,这个契机还是要归功于连续剧的影响,但我多少也可以沾点光吧?
最后是第三点「把朱雀门当成名胜」。
朱雀门也大摇大摆地登上了鹿男的封面。当初,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把朱雀门拿来当封面。
平城宫遗迹是还没有明确定位的场所,对于在那里突然冒出来的巨大红门,以前关西人的直接感想都很消极,譬如说:
「某种奇怪的东西,孤立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我好几次来这里搜集资料,也都会抱着「哎,盖这种东西是要干嘛」的无奈心情,仰望这座门。
然而,住在东京的责任编辑,当然无从知道当地人那种「莫可奈何」的冰冷视线,对朱雀门毫无偏见,决定让这座门轰轰烈烈地出场。
「很有奈良的风味,不错啊。」
结果还真的很搭调。
在连续剧中,朱雀门堂堂耸立在画面正中央,没有丝毫的突兀感。
现在,各种旅游手册、杂志,都会看到朱雀门的雄风。没想到责任编辑当时的决断,竟然预言了那之后的发展——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冒出那样的东西,对于不了解那种突兀感的人来说,是件有趣的事。
在这方面,我不但没有资格沾光,还要好好反省,为我瞧不起朱雀门说声对不起。
◎
《鹿男》问世三年后,在平城宫遗迹举办了「平城迁都三一〇〇年祭」。
我在改变很多的JR奈良站下车,心想那片什么都没有的草地,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然后充满期待地搭上了开往平城宫遗迹的免费接驳公车。
公车行驶的路线,是我一年前来这里为杂志搜集资料时,还连个影子都没有的新路。开到平城宫遗迹时,迎接我的是更无法想像的巨大安全岛。
我愣愣地走下公车,看到四面都是建筑物,很多人走来走去,仿佛另一个世界。还有真人扮演的吉祥物「Sentokun」(迁都君)。天气热到令人皱眉,那个人还要套着松松软软的皮套,讨现场来宾的欢心。我太佩服了。
Sentokun的头上黏着鹿角,向两旁延伸出去的模样,实在太夸张了。瞬间,我在吉祥物身上看到了《鹿男》的影子,但是我怕被Sentokun的粉丝骂,所以不多着墨了。
那片什么都没有的草地有了弯弯曲曲的道路,远远可见长期覆盖着防护网的太极殿,露出了样貌。地基边缘有遗唐使的船,停在水泥地的大海上。从外面看不觉得很大,上了甲板才发现又坚固又宽敞。我不知道这样的大小能不能航行到中国,但应该可以轻轻松松到达淡路岛。
逛完团体游客络绎不绝的朱雀门后,我跨过近铁线的平交道,往北侧走。四年前,我曾横越这片草地,直直走向覆盖着防护网的太极殿,心想这里真的是日本的中心吗?觉得很可笑。这次我才踏入一小步,就被工作人员的一位大姐劝阻了。我乖乖沿着铺好的道路走,看到一群盛装打扮的人,边随着音乐婆娑起舞边往我这里走来。
我翻阅导览手册,上面写着「AWONIYOSHI游行队伍」。这里也有成功复权的「AWONIYOSHI」,不过,我对游行队伍有种「受不了」的感觉。我思考了一下,到底「受不了」什么?最后得到很失礼的结论,那就是穿着五彩缤纷的衣服,配合音乐跳舞的画面,很像新兴宗教的选举战,让人受不了。然而,没多久我又暗叫一声「慢着」,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跳舞的画面很像新兴宗教?我发现是因为他们呈现出来的极乐形象,与天平时代【注:主要是指圣武天皇在位时的天平年间,七二九年~七四九年,是奈良时期最兴盛的时候。】的流行品味,尤其是色彩品味极为相似。也就是说,日本心中的「极乐」形象,可能是延续天平时代王朝文化的遗物,现在看起来有些重口味。
我向随着音乐逐渐远去的「AWOIYOSHI游行队伍」的人们挥手道别,想说吃霜淇淋小憩一下,又遇见了Sentokun。我完全投降了,心想这里果然不是人类的世界,于是跟他站在一起拍照。
在艳阳高照中,我再度迈出了步伐,可是怎么走都走不到太极殿。进入了回廊,还是距离遥远。好不容易到达,踏入通风良好的建筑内时,已经是我到达会场三个小时后了。我抬头仰望龙椅,难以想像圣武天皇曾经坐在那个位置,也难以想像全日本曾经在他的号令下动起来。然后,我走到阳台。
远远可以看到朱雀门。
双层却只有四节车厢的近铁线列车,悠哉地从朱雀门前面通过。
之前,为了写《鹿男》,我在妹妹婚礼的几小时前拜访过的平城宫遗址,现在只剩下这两个身影了,其他都是不一样的景观。连我现在站在这里眺望朱雀门的建筑物本身,当时都不存在。出现在小说里的地方,现在盖起了贩卖纪念品的建筑物,还有很大的椭圆形安全岛。
写故事有所谓的时机点。
如果我再晚几年出生,应该就没有《鹿男》这本小说了。那个故事不可能从现在的平城宫遗迹诞生,因为只有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奇妙草地,无边无际地漫然延伸,才有展开奇妙小说的空间。不过,人类原本就是会把现实融入故事里的生物,所以现在应该也会诞生全然不同的故事吧。
走出太极殿,我在夕阳不知何时初现的天空下.踏上了归途。
我不知道在「平城迁都一三〇〇年祭」结束后,这个地方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会说以前的样子比较好,也不会说现在的样子比较好。毕竟,这是活在现今的我们,没有实力处理的东西。我总觉得,即便因为这个地方使奈良焕然一新,这里最后还是会变回原来的「莫可奈何」的平城宫遗迹。
但是我认为这样也好。
在这里建都后的一千三百年来,这个地方就是那样悠悠哉哉地度过了其中的一千两百年。
我终于察觉:「啊,我可能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上这个地方。」蓦然抬头,撞见的是今日依然辽阔的奈良天空。
大阪的一切、我的一切
出版以大阪为舞台的小说《丰臣公主》后,写大阪相关文章、接受相关采访的机会明显增加。
这是非常值得感谢的事,只是有时候我很难回答。譬如说,采访中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大阪人现在也这么讨厌德川吗?」、「大阪人对丰臣秀吉的感情都那么深厚吗?」这些其实都是我个人为了创作上的方便,自己设定的可笑内容,却险些被替换成大部分大阪人的想法,这种状况屡见不鲜。
写小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单独作业的延续。棒球投手经常被拿来当成「孤独」的代名词,可是每投一球,正前方都有帮他接球的捕手,还会边做出「往下往下」之类的手势,边把球关心地投回去。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呛说:
「哼,那样也叫孤独吗?」写作才是孤独一人的工作吧。
决定书写内容后,作家该做的事,就是关在房间里,一个字一个字把稿子的格子填满。在截稿日前,只能专注地、阴沉地面对自己的内在,不断探寻该写的世界。没多久,大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守护了四百年的故事就浮现了,再来是大阪国的设定成形,接着是大阪国总理大臣在稿纸的空白处自己报上名来,最后就发生了「大阪全面停摆」的大事件(这样重写一次,不禁觉得「这是什么内容啊」,但这就是《丰臣公主》大约的架构。)。
这些故事的根基,是我对秀吉的大大偏爱,而且真的是偏爱到过分袒护。他对朝鲜的无意义出兵,以及没有明确理由便叫千利休【注:商人、茶人,有茶圣之称。】与外甥秀次【注:丰臣秀吉的姐姐的儿子,被秀古收为养子。】切腹等事,让他一举滚向昏君之路,成为他无可救药的晚年的一污点。我是对这些事视而不见,只看他优点的「亲太合派【注:太合是对摄政或太政大臣的尊称,后来成为丰臣秀吉的异称。】」。
另外,我也喜欢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信长、秀吉、家康三人,在历史洪流中的评价,当然是家康最好。若没有家康成立的江户幕府,就没有持续两百五十多年的和平,大阪的町人【注:町人是江户时代住在都市里的职人、商人的总称。】文化也不会如此蓬勃发展。相反地,如果是丰臣家的天下延续下来,继续成为政治中心,大阪这个地方恐怕会在这样的影响下,形成更腥羶的另一种文化。是秀吉种下了现今大阪这个城市的种子,然而,毋庸置疑,是家康筑起了培育种子的基础。
但一码归一码。
我心里明白,不能忽视他的重大贡献,却还是没办法说:「哦,是这样吗?那就thanks啦,家康。」这是所谓的人之常情。
在此,我还是得把四百年前发生的事搬出来讲。
不用说,我要提的,当然是已经执掌天下的七十三岁的家康,毫不留情地击溃了弱冠二十三岁的年轻丰臣秀赖,把丰臣家从这世上连根拔除这件事。
以公司为例,就是已经领会世上种种道理,握有绝大权力的最强会长,使出全力击溃才刚来一年还没出去混过的新进员工。
新进员工根本没有胜算。
不过,历经大坂冬之阵、夏之阵,把丰臣家消灭的一年后,家康也去世了。
可见,家康也有他不得不那么焦躁的决定性理由,那就是寿命。可是,再怎么说,也太不成熟了。
经过大坂阵等一连串事件,家康一举失去了他在沉稳、讲情义的人格上累积至今的存款,被后人彻底贴上「老狐狸」的坏人标签。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以至于经过四百年到现在,我心中都还并存着「唉,德川好讨厌」的不快之芽,与「唉,丰臣好可怜」的同情之泉。
说到这里,再回到前面的采访问题。
「大阪人现在也这么讨厌德川吗?」
在东京接受采访,被正经八百地问到这个问题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所有作品都是凭我个人的偏见写出来的。
「大阪人对丰臣秀吉的感情都那么深厚吗?」
同样,被问到这个问题,我也是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这个嘛……我想在大阪出生长大,但并不喜欢秀吉,或是根本不关心这种事的人,应该也很多吧……」
我立刻提高了警觉,生怕我个人的想法,会被中央地方的媒体随便置换成大阪所有人的意思。
不过,面对「大阪城与丰臣家」这样的组合,我绝不可能保持平静。
因为我就读六年的小学,与大阪城的外濠只隔一条道路,我的孩童时代每天都从校园仰望着大阪城。从我懂事以来,就在无意识中怀抱着「大阪城是日本第一大城」的偏见,以及「建立这座城的丰臣秀吉好伟大」的憧憬。
令人讶异的是,小时候烙印在心中的事,不管经过多久,都会持续对当事人产生影响。比如说,走在《丰臣公主》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的空堀商店街时,我到现在还会有一些些的感伤。
那是小学二年级的事吧。当时住在附近的我,骑着脚踏车要去空堀商店街买一个一百日圆的高丽菜煎饼,但在途中,父亲交给我的一千日圆钞票从口袋掉下去了。觉得感伤,就是因为每次都会唤起这个记忆。那可是小二学生很难得接触到的千圆大钞。我骑着脚踏车,在我家与空堀商店街之间来来回回好几次,寻找那张千圆大钞,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每次走在商店街的斜坡,当时的悲伤、狼狈的记忆,就会涌上心头扎刺着我,隐隐作痛。
人对出生长大的地方所怀抱的情感,会受个人经验影响,尤其是孩童时代记忆的内容。同时,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大大受到长久孕育出来的文化、历史的影响。因此,我最近在东京接受采访时,会立刻这么回答: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自己跟大阪的人们拥有多少共同的认知。不过,我是个非常、非常平凡地在大阪出生长大的男人,会在没有特别的意识、也没有跟周遭人商量过的状态下,自然写出《丰臣公主》这样的故事,应该就是反映出了所谓的大阪风格吧?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胡扯瞎掰,但我很认真地想过,真要发生这种事,那不是帅呆了?我觉得,大阪人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因为大阪的他们或她们,是世上最能正经八百地做蠢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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