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8913|回复: 36
收起左侧

[HJ文库] 月花的歌姬与魔技之王3【台/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4-9-6 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5:42 编辑

月花的歌姬与魔技之王3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翅田大介
插图:大场阳炎
扫图:不可能是路過的
录入:‖殇ㄟ(夜半)
修图:あまくさりこ(理子)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萊爾一如往常地造訪伊塞休坦城堡,卻在伊爾莎的算計之下,被強行帶往位於王家專屬私人海灘的避暑勝地赫克森堡。
傳說中赫克森堡與最後女巫艾路路亞頗有淵源,萊爾也在此地找到了艾路路亞的第一間工作室。
在這個女巫傳奇的肇始之地,萊爾還會有什麼新發現呢?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2:55 编辑

序章師徒問答

  從很久以前,西方諸國就已經萌生出蒸汽機的構想。然而受制於比木材的C/P值更高的動力燃料遲遲未發現的事實,最後只能被貼上失敗的標籤,遭人遺忘在記憶的洪流之中,就這樣過了將近百年的時間。
  直到人稱《最後女巫》的一名女子發明了足以改變人類歷史的『琥珀爐』之後,蒸汽機的構想才再度受到眾人的矚目。透過以琥珀為燃料的琥珀爐,蒸汽機獲得了足夠的推力,迅速普及於人類的生活之中。
  歷史學家將蒸汽機所造成的產業、技術甚至是社會變革稱之為〈蒸機革命〉。在教會所鼓吹之『獵殺女巫』的運動推波助瀾之下,成為泛知性主義——亦即科學萬能論的強力後盾。
  這也是艾路路亞·亞索德被稱為『最後』女巫的原因。
  琥珀爐最大的優點在於量產容易。基本結構只是單純的三十二面體,內部所使用的熱轉換反射材料——真銀合金的鑲鍍技術,也在艾路路亞的研發之下獲得突破性的進展。
  除了量產容易,小型化的爐體更是優勢之一。只要提供高純度的琥珀,琥珀爐可正常點火運作的最小尺寸為直徑二十公分左右。
  然而琥珀爐如何從琥珀提煉熱量,迄今依然是個未解的謎題。世人雖然以燃料稱之,琥珀卻只是在琥珀爐內部釋放熱量,並未產生燃燒一亦即氧化反應。
  「即使不知道風是如何產生的,風車依然會轉動。就算不知道水的組成分子,水車依然可以運作。」
  艾路路亞故作神秘的態度惹人非議,琥珀爐的誕生只是出於偶然的說法更是不脛而走。
  然而她之後對於科技進展所投注的貢獻,卻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無論如何,艾路路亞’亞索德之所以被稱為最後的『女巫』,除了對自身的研究維持一貫的保密主義之外,神秘的琥珀爐或許也是關鍵之一。
  「——萊爾,你覺得呢?」
  微微一笑之後,《最後的女巫》直接徵詢我的意見。
  艾路路亞·亞索德,最後的女巫。名氣雖然響亮,本人卻只是個大而化之不修邊幅的女子。然而她不為人知的另一個身分卻是貨真價實的女巫,如今被歸納為迷信的魔術傳承者。無論就哪一種角度來看,人格特質都跟出身以及地位大異其趣。
  ——對妳的評價倒是挺不錯的,不好嗎?而且又沒有錯字或是漏字。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問你有什麼想法。」
  ——身邊的人出現在書本之中,多少有點兒新鮮吧。
  「是哦。」
  艾路聳聳肩膀,將手中的書本放在桌上。書的封面印著『改變世界的偉人〜近代篇〜』的燙金字樣。
  「……改變世界的偉人?真是太抬舉我了。」
  艾路的喃喃自語傳入耳中,我不禁有些疑惑。
  「難道不是嗎?我哪裡偉大了?改變世界?沒錯,我的確改變了世界的樣貌,卻絕對不是一個偉人。」
  ——實現了一般人永遠無法達成的民標,難道還不夠偉大嗎?
  「沒錯,一點都不偉大。事實上我只是個落敗^的失敗者。」
  ——失敗?改變了世界的樣貌叫做失敗?
  「……萊爾,很多人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然而我想改變的並非世界,而是人类」
  ——改變人類?
  「世界改變了,確實跟以前不同了,可是人類呢?或許玩具變得更加精巧了,可是本質
  呢?跟手握石斧力拚猛獸的遠古時代有什麼不同?
  改變世界是一件非比尋常的大事,不可能一步登天。改變的過程當中,也會衍生出許多責任和義務。可是我有時心想,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豐功偉業應該是改變人類,掌握過去的任何時代都僅知概念而無法囊括的『人性』。」
  ……我沉默不語,身體微微顫抖。
  因為除了話語之外,她的表情也異常孤寂,彷彿遭到……全世界所有人的背叛。
  「以知性和理性照亮世界……過去的我真的以為自己辦得到。然而改變世界與改變人類看似雷同,卻是大相逕庭的兩條路。是的,改變世界不過是一種手段,我居然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未曾察覺。」
  ……既然如此……我靜靜地開口,身體也不再顫抖。
  ——既然如此,我願意成為老師所追求的人類典範,成為艾路路亞·亞索德最完美的作品,絕對不會讓老師成為失敗者。
  「萊爾……你……」
  喀噠一聲,艾路忍不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萊爾,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是的。
  「那就別露出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艾路蹲在我的面前,伸出雙手捧著我的臉頰。
  「……萊爾,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甚至比我還要聰明。可是……完全依循知性和理性行事,這種人甚至連生物都稱不上。只有人類才能改變人類。在改變人類之前,先讓自己成為最像人類的人類把。」
  說到這裡,艾路突然摟著年幼的我。
  「萊爾,你是我最寶貝的『孩子』。所以……別把自己當成『作品』,更不要流露出這麼冰冷的表情……」
  ——這是艾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擁抱我。
不知道當時她的心中有什麼感覺……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2:58 编辑

 一章 赫克森堡的假期

  1

  萊爾·巴德休坦正處於生死存亡的危機。
  過去的他曾經被捲入師父的實驗所引發的爆炸,也曾經為了兒時玩伴的大冒險行動差點兒丟掉一條小命。然而相較之下,這次顯然是萊爾有生以來首次與死神近距離對峙的緊要關頭。
  一名全裸的少女站在萊爾的面前
  少女的手腳纖細而修長,身型高眺。結實的肉體看不到一絲贅肉,全身上下瀰漫著陽光般的健康氣息,強健的大腿以及緊實的腳踝線條更是獨具魅力。即使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衣物,緊緻的翹臀以及小而挺的美乳,依然在水蛇腰的映襯之下呈現出魅惑的對比。
  那是躍動感十足的美麗肉體。
  然而從少女鐵青的臉色以及僵硬的神情看來,這顯然只是無意間的春光乍現。
  「奇、奇奇、奇……奇恥大辱……丨.」
  披散著珍珠色髮絲的肩膀劇烈顫抖,少女灰色的雙阵直盯著萊爾。異樣的眼神帶有混亂、羞恥、憤怒,甚至夾雜著駭人的殺意。
  少女並未拾起床上的衣物,而是直接握住立在牆邊的軍刀刀柄。
  「……被玷污的純潔,只能以鮮血來償還……!」
  面對少女鬼氣森森的聲音,恐怕連地獄的牛頭馬面也得退避三舍。即使時值盛夏,萊爾也不禁感到背脊一涼,窗外燦爛的陽光更是突然暗了下來。
  「……怎麼會變成這樣……」
  整件事情的原委和經過在萊爾的腦中高速快轉,彷彿人生的片段清楚重現一般。
  事件的開端,可以回溯至二十小時之前……

  ※                     ※               ※

  「……時間到。」
  監考老師話聲甫落,教室中的學生不約而同地發出自緊繃狀態之中獲得解放的吐息,旋即以或喜或悲的神情注視著從最後一排往前傳送的考卷。
  萊爾也「嗯〜」地伸了個懶腰,踏著跟大多數學生一樣的輕快腳步離開教室。
  漫長的暑假即將展開,學院的校園充斥著歡欣的笑聲。萊爾向來習慣於下課之後前往自己的研究室,今天他卻直接走向校門。
  古色古香的宏偉校門一側、田園風光的景致之中,已經有不少學生在路面電車的站牌前排成一列。好不容易才從考試的壓力之中獲得解放,大家都等不及想要進城狂歡。
  萊爾心情憂鬱地排在隊伍的後方。身後的空間很快地就被其他同學佔據,形成一列漫長的隊伍。豔陽天之下的排隊長龍,著實令人覺得煩悶。
  「喂~~!萊爾----~~!」
  萊爾下意識地回過頭來,赫然發現一名金髮碧眼、像從畫中走出來般的俊美少年正在跟自己揮手。只見美少年排開人群擠了進來之後,立刻若無其事地站在萊爾的身旁,彷彿兩人之間早有相約此地的默契。這種明目張膽的插隊行徑,立刻遭到其他同學的白眼。
  「抱歉抱歉,我遲到了。出外果然還是要靠朋友嘛,哈哈。」
  美少年叫做海瑟·葛雷利,是萊爾的室友兼損友。海瑟雖然說得很像那麼回事,萊爾卻完全沒有跟他相約此地的印象。
  為了不讓自己成為插隊的藉口,萊爾準備駁斥海瑟的說法,可是——
  「——待會兒我請你吃東西,配合一下吧。你真的忍心看著我被流放到隊伍的最後面嗎?」
  「……你拿來請客的錢,還不是從我這弄來的。」
  萊爾無奈地嘆了口氣。
  將課堂筆記的影本以及考試的重點通通交給海瑟,是萊爾所犯下的一大錯誤。當初是基於室友情誼,才決定拉海瑟一把,想不到他居然透過學生的校內網路做起了黑市買賣,將筆記的影本和考試的重點高價出售給其他同樣在及格邊緣掙扎的學生,大大地撈了一票。
  如今甚至還想透過這層關係,繼續佔萊爾的便宜。
  「這就叫做迴歸嘛,應該的啦。而且接下來的打工青黃不接,總要想想辦法賺點兒生活費。」
  「將那種時問和精力叫在讀書上面,全校笫一名絕對非你莫屬……」
  相識之初,萊爾還對這位來自沒落貴族家的苦學室友抱著些許的欽佩與同情,如今卻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那你又怎麼說?」
  「?我不懂你的意思。」
  「身邊總是不乏美少女相伴的好色之徒。繼《最後女巫的弟子》之後,你的第二個稱號就是《淫慾的魔王》。」
  「慢著慢著,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根本就是不實的指控!」
  「不實的指控?光是成為貴族家千金大小姐的兒時玩伴就已經令人羨慕不已了,之後又雇用神秘的銀髮美少女為秘書,最近還跟軍裝美少女過從甚密!你自己承認吧,接下來是不是又跟女孩子約在城裡見面?嗯?」
  「今、今天只是去商定長假期間的家教時間……」
  「到時候連家教的學生也是你的囊中之物吧?」
  「唔……對、對方只是十一歲的小女孩……」
  「好傢伙,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蘿莉控!十一歲的小蘿莉也啃得下去!神啊,制裁這個變態的罪人吧!」
  大為亢奮的海瑟揪起萊爾的衣領劇烈晃動。在熱浪的推波助瀾之下,萊爾頓時感到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
  「——抱歉。」
  「嗯?」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兩下,海瑟下意識地回過頭來,跟珠子頓時被等在原地的兩根手指刺個正著。劇痛之餘,海瑟忍不住大聲哀號。
  「眼睛!我的眼睛——!」
  「哎呀呀,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得手了。」
  犯人冷冷地俯視著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海瑟,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罪惡感。
  「也罷,別管這種小事了。萊爾大人,您好。」
  淡色系的金髮、小麥色的肌膚。少女以指尖夾起女傭服的裙襬,朝著萊爾嫣然一笑。
  「蜜拉?妳怎麼在這裡?」
  「豔陽天下排隊等車想必是件苦差事,因此我特地為萊爾大人準備了既舒適又便捷的交通工具。」
  蜜拉·葛修說到這裡,旋即指著停靠在大門旁邊的雙頭馬車。
  「瑪莉亞小姐今天不在,萊爾大人可以獨自享用寬闊舒適的車廂。若您比較喜歡在大太陽底下揮汗候車的快感,小女子也是不便勉強。」
  「別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萊爾跨過蜷曲在地不斷抽搐的海瑟,與蜜拉一起走向馬車。即使必須忍受隊伍中的其他學生輕蔑、唾棄又有點羨慕的視線,萊爾也不想成為盛夏之中排隊候車的沙丁魚。
  蜜拉正準備打開車廂的門扉,萊爾卻直接跳上了駕駛座。
  「萊爾大人?」
  「駕駛座吹得到風,比較涼快。不方便嗎?」
  「……不會,那就出發吧。」
  在萊爾的協助之下,蜜拉也坐上了駕駿座。只見她咳了一聲,舉起馬鞭輕輕一揮。於是在所有等候路面電車的學生既羨慕又忌妒的視線之中,馬車輕快地駛離校門。
  「對了,妳的腰傷還好吧?如果還是不舒服,要不要我代替妳駕駛馬車?」
  「託您的福,一切安好。只是小姐以休養為由,嚴禁我鍛鍊武術,有點兒悶得發慌就是了。」
  「說到瑪莉亞,今天怎麼沒看到她?」
  「考試結束之後,小姐就立刻趕赴城內參加好幾場商務會議以及飯局,今天恐怕得忙到半夜才能回家了。」
  「唔,看來瑪莉亞也很辛苦。」
  「是的。不過一切的辛苦,都是為了挪出長時問的空檔……對了,萊爾大人的『也』字是指?」
  「這陣子路娜莉亞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好像是接下了『貓鳴聲』連續好幾場的公開演出。不過也因此換得了好幾天的長假。」
  「原來如此。」蜜拉頻頻點頭,嘴角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
  「……路娜莉亞大人似乎也有些心急了。」
  「?我不懂妳的意思。」
  「沒什麼。我是指今年暑假您也有得忙了,萊爾大人。」
  留下了這個耐人尋味的回答之後,蜜拉旋即露出曖昧的笑容。
  就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之際,馬車已經從郊區來到王都的外圍。沿著筆直的大道往王都的中心地區一路挺進,往來的行人和馬車的數量也逐漸增多。放眼望去盡是鳴放汽笛的路面電車,新路線的軌道鋪設工程隨處可見,道路兩旁的房屋也以新式的磚造建築物為主。
  首都往往是一個國家之中都市更新的腳步最迅速的地方,伊塞休坦的王都貝爾古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座落於現代化王都正中央的建築物,卻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白色城堡。
  伊塞休坦王國的政治中心,伊塞休坦城。
  蜜拉手握韁繩,駕著馬車彎進沿著護城河修築而成的通道,朝著城堡內部緩緩前進。兩人於行進途中不忘欣賞人稱『白色城牆』的美麗外牆,直到馬車停在通往城內的小門之前。
  萊爾稍微拉了拉衣領,似乎有些緊張。
  「謝謝妳送我一程,我自己走進去就好。」
  「嗯……請稍待片刻。」
  蜜拉探出上半身,開始替萊爾整理儀容。首先將脖子上的領結重新打好,立起躺平的衣領,接著又以手指將略顯凌亂的鐵色頭髮梳攏整齊,再用雙手重新調整眼鏡的位置。
  「——大概就這樣吧。現在就只差鋒芒畢露的才氣與成熟的優雅,以及銳利的眼神和象徵意志堅定的劍眉了。」
  「……殺了我比較快。」
  「如果身高多個五公分,那就更完美了吧?」
  「……藏在心裡面就好,別說出來。」
  內心的煩惱被蜜拉戳破,萊爾頓時不悅地別過頭去。從小一起長大的少女見狀,不禁笑了起來。
  「好好好,請別生氣。萊爾大人不需要理會那些以貌取人的傢伙。他們對萊爾大人的嘲諷不過是自曝其短,突顯自己的餺淺與無知罷了。」
  「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萊爾瞪了蜜拉一眼,蜜拉卻兀自竊笑,絲毫沒有愧疚的神色。瞪了第二眼之後,萊爾像是放棄賭氣般,緊繃的表情反而緩和了許多。
  「……也罷,至少妳的惡作劇讓我輕鬆不少。」
  「不敢當,小女子只是克盡女僕的職責。」
  「嗯……那我走了,蜜拉。」
  「是,路上小心。」
  朝著跳下馬車的萊爾點頭致意之後,蜜拉旋即駕車離去。
  直到馬車的背影消失在通道的轉角,萊爾才開始移動腳步,朝著城堡的出入口前進。兩名士兵分別站在橫跨護城河的吊橋兩側,發現萊爾的身影之後,臉上無不露出訝異的神情。
  「……參觀城堡請走正門。如果是來問路的,憲兵所就在前方不遠處。」
  簡直被當成了小孩子看待。萊爾輕嘆了一聲,再度深切地感受到與年齡相符的威嚴與氣勢是多麼重要。
  「我不是來參觀城堡,也不是來問路的。我跟城裡的人有約,請幫我通報一聲。」
  「你?」守門的士兵以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萊鲥問道:「……什麼名字?」
  「萊爾·巴德休坦。請將我的名字通報給伊爾莎·馮·留希德爾·邦內·伊塞休坦殿下即可。」
  兩名士兵聞言,臉上的表情愈來愈難看。
  「……你看起來不像是貴族家的子弟,該不會是中等部的學生吧?逮捕可疑人物是我們的職責,即使對方是小孩子也一樣。」
  「請別誤會,只要告訴伊爾莎……」
  「大膽!就算王女殿下因病長年無法見客,要是你敢直呼王女殿下的名諱,立刻給我滾得遠遠的!否則就以侮辱王室的罪名逮捕你!」
  兩名士兵架起萊爾,極盡言語恫嚇之能事。就算萊爾自稱是伊爾莎的家庭教師,恐怕也只是火上加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得到兩人的信任呢?
  就在萊爾愁眉不展之際。
  「——你們在做什麼!」
  冰冷清亮的嗓音傳來,兩名士兵馬上立正站好。
  聲音來自從城堡的出入口現身的瘦高少女。年紀大約十七、八歲,舉手投足之間卻流露出勁捷剽悍的氛圍,與身上的軍裝以及腰間的短刀十分搭配。
  「近衛少尉閣下……」
  「沒聽見嗎?你們在做什麼?」
  在少女的追問之下,士兵的眼神流露出些許的怯意,看來少女的軍階遠在士兵之上。只見兩名士兵連忙將萊爾推了出來,朝著少女行舉手禮。
  「是!我們發現了一名可疑人物,正準備將他帶回隊上偵訊!」
  發現少女灰色的雙眸正直視著自己,萊爾下意識地端正了姿勢。
  「……讓他進來,他是伊爾莎殿下的客人。」
  「什麼?真、真的嗎?」
  「意思是在下說謊囉?」
  「不、不敢!」
  「……走吧,萊爾閣下。」
  少女邁開腳步之後,萊爾立刻跟了上來。兩名士兵只能呆呆地目送兩人離去。
  通過狹窄的入口之後,展現在眼前的是修剪整齊的行道樹。走在細石鋪成的小徑,萊爾這才向少女表示謝意。
  「潔奇莉亞,多謝妳替我解圍。」
  「不必道謝,你就設法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大人物吧。」
  軍裝少女正是潔奇莉亞·葛雷沙。只見她俯祝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萊爾,態度十分冰冷。
  「若你看起來是個人物,門口的守衛自然會向上呈報。身為伊爾莎殿下的家庭教師,多少也打點一下自己的行頭吧?」
  「……您說的是。」
  「要不是在下剛好在場,看你該如何是好。」
  「不好意思……咦?潔奇莉亞,妳怎麼會剛好在場?」
  「!」
  「該不會是一直在那裡等我吧?」
  「怎麼可能!等你?一大早就站在城牆的出入口等你出現?萊爾閣下,你會不會太自戀啦?」
  「對、對不起……」
  「更何況你根本不是在下喜歡的類型!在下固然很感謝你拯救了伊爾莎殿下,只可惜在下理想中的伴侶是人高馬大身強體壯的男子。年紀最好是大個幾歲,身高更是不能遜於在下。」
  「呃……我不太明白妳的意思。」
  「總而言之!長時間於此地枯候你的出現,絕非出於在下的本願!萊爾閣下,這點還請你牢記在心!」
  「知、知道了……」
  「知道就好。」
  「所以……現在可以請妳後退一步嗎?」
  萊爾怯生生的提議傳入耳中,潔奇莉亞這才驚覺自己在激動之餘逼近萊爾的面前,一副恨不得立刻將萊爾一口吞進肚裡的模樣。
  「……要怪也只能怪你太沒用了!」
  只見潔奇莉亞猛然轉身,以近乎小跑步的速度逕自離去。嘴上雖然嘀咕,萊爾還是強忍著呼之欲出的嘆息,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穿越樹林之後,廣大的庭園頓時映入眼簾。這裡與其稱之為自然的縮影,反而更接近精心
  雕琢的人工庭園。
  沿著草皮一路前進,兩人來到石磚砌成的涼亭。兩名女僕正在準備中午的餐點,主位則是坐著一名年幼的少女。
  「——辛苦妳了,潔奇莉亞近衛少尉。」
  少女正是現任國王的孫女,同時也是第一王子的長女伊爾莎·馮·留希德爾·邦內.伊塞休坦。只見她以超乎年齡、沉著穏健的語氣向潔奇莉亞表達慰勞之意。
  梳理整齊的金髮綻放出耀眼的光澤,白皙透明的肌膚令人聯想起光滑的大理石,宛如天使的容顔更是洋溢著自信的微笑。即使今年才十一歲,卻已經具備了如同寶石般、與其說是可愛不如說是美麗的外貌,以及皇族特有的貴氣。
  ——若我也有這種威嚴,先前的衝突就不會發生了。
  反躬自省的萊爾忍不住搖頭苦笑。
  「妳們也辛苦了,退下吧。」
  王女一聲令下,兩名女僕立刻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禮,旋即轉身離去。女僕的背影才剛消失於庭園的轉角,伊爾莎立刻從椅了上跳卜來。
  「萊爾老師,人家好想你呢!」
  伊爾莎飛快地衝進萊爾的懷中,不等萊爾穏住身形,臉頰就迫不及待地在萊爾的胸前來回磨蹭。
  「真的好想你呢,老師。」
  「聽妳這樣說我很開心,不過才兩個星期沒見面而已吧?」
  「兩個星期也好、兩天也罷,就算是兩分鐘也一樣,人家就是想念老師嘛。」
  伊爾莎抬起頭來仰望萊爾,神采奕奕的雙瞳呈現出不同的色彩。左眼是宛如青玉的藍色,右眼則是夕陽的琥珀色。
  金銀妖眼的王女在萊爾的面前所表露的情感,是純潔無邪的絕對信任。
  「萊爾老師都不會想念我嗎?」
  「像妳這種討人喜愛的學生,怎麼會有不想念的道理呢?」
  來自學生的愛戴令萊爾感到倍感溫馨,忍不住伸手輕撫伊爾莎的頭髮。伊爾莎並未閃避,乖巧地接受了萊爾的撫摸。
  如果自己有個妹妹,大概就像這種感覺吧。就在萊爾有感而發的時候,潔奇莉亞突然輕咳了數聲。
  「……伊爾莎小姐。萊爾閣下雖然是救命恩人,應對之際還是得謹守分寸。」
  「潔奇,妳說得沒錯。」
  伊爾莎只好依依不捨地離開萊爾,指著滿桌的佳肴。
  「老師還沒用過午餐吧?不如就邊吃邊聊吧。」
  萊爾當然是欣然接受伊爾莎的提議。
  室外的野餐雖然稱不上豪奢,湯頭卻是出乎意料地濃郁,麵包特有的小麥芳香更是在口中無限擴散。烹調手法雖然簡單,卻充分突顯出食材本身的天然風味,令人讚不絕口。
  「這裡還有一瓶上等的葡萄酒。我還不到法定的飲酒年齡,不知道老師有沒有興趣來一杯?」
  「謝謝,那就不客氣了。」
  萊爾的外表雖然比實際年齡來得稚嫩,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偶而也會喝上兩杯。除非萊爾看走眼了,否則伊爾莎所準備的葡萄酒,可是一般市井小民喝不起的高級逸品。
  「太好了。潔奇,替老師斟酒吧。」
  「什麼?要在下替萊爾閣下斟酒?」
  站在伊爾莎身後負責替戒的潔奇莉亞聞言,頓時睜大了雙眼。
  「相信萊爾老師也希望年輕女性替他斟酒吧。」
  「那、那是女僕的工作。」
  「女僕已經下去休息了,不好意思再麻煩她們。不過就是斟酒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可、可是……」
  潔奇莉亞朝著萊爾偷瞄了幾眼,雙頰頓時泛起了紅暈。
  「……在、在下從未替男人斟酒……這、這種低俗的行為……」
  「沒那麼誇張吧?算了,乾脆我自己——」
  「萬萬不可!堂堂王女殿下,豈可替區區平民百姓斟酒!」
  「是哦?那就麻煩妳囉。」
  「唔……」
  被逼上絕路的潔奇莉亞輕噫了一聲。只見她皸起眉頭沉默^數十秒鐘之後,這才認命地拿起葡萄酒瓶,走到萊爾的身邊。
  「請、請用——」
  「不行不行,一點誠意也沒有。至少也要露出發自內心的甜美笑容,將對方當成自己的另一半,否則再好的美酒也是索然無味。」
  「……!」
  即使嘴角微微抽搐,忠心耿耿的潔奇莉亞依然聽從主人的指示,以僵直生硬的動作勉強擠出一抹疑似微笑的表情。
  「請、請用,萊爾閣下……!」
  臉上雖然堆起了笑容(?),潔奇莉亞的眼神卻感受不到一絲笑意。
  強忍著白晃晃的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感覺,萊爾顗巍巍地遞出了酒杯。
  「如何?」
  伊爾莎笑咪咪地開口。葡萄酒的風味與口感自然是無話可說,然而身旁站著一個動作生硬笑容僵硬的少女,萊爾實在是沒什麼品嚐美酒的心情。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當中,伊爾莎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會命令潔奇莉亞服務萊爾。萊爾雖然予以婉拒,卻被伊爾莎打了回票。
  「潔奇的服務讓老師感到不悅嗎?還是說潔奇不是老師喜歡的類型?」
  「哪兒的話。我並未感到不悅,也認為潔奇莉亞長得很漂亮……」
  結果在伊爾莎的引導之下,萊爾頓時說溜了嘴。潔奇莉亞聞言,頓時以更勝於羞恥的憤怒眼神,惡狠狠地瞪著萊爾。
  「對了,萊爾老師已經開始放暑假了吧?」
  酒足飯飽之後,伊爾莎端起茶杯啜飲一口。
  「不知道老師有什麼計畫?」
  「這就要視伊爾莎的家教時間而定」
  「其實我有個提議。王城戒備森嚴,老師進出比較不方便,不如另覓適合的避暑勝地,展
  開為期數天的集中授課如何?」
  「為期數天的集中授課?」
  「是的。我喜歡上老師的課,也想從老師身上學到更多更多的知識。」
  萊爾成為伊爾莎的家庭教師也不過才兩個多月的時間,然而天資聰穎的伊爾莎就像是海綿吸水似地擷取了大量的知識,負責執教的萊爾也格外有成就感。既然學生主動提出學習的要求,當老師的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於是萊爾笑著點點頭。
  「難得學生這麼有心,身為家庭教師的我自然是全力配合,克盡為人師表的職責。不過醜話先說在前面,到時候可能會比較嚴格喔?」
  「放心,求之不得呢。」
  伊爾莎挺起胸膛,顯然對自己頗有信心。
  「用餐完畢之後,就立刻出發吧。」
  「……什麼?」
  「打鐵要趁熱,列車已經準備好了。」
  「列、列車?伊爾莎,我一點準備也沒有——」
  「不答應嗎?」
  只見伊爾莎臉色一暗,以左右不同色的雙眸仰望著萊爾。
  「人家盼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盼到萊爾老師上課的日子……」
  「唔……」
  打擊學生的學習動機,無疑是教師的大忌。伊爾莎垂頭喪氣的模樣,看在萊爾眼裡,頓時讓他感到有些良心不安。
  再加上回到幼主身旁的潔奇莉亞也以譴責的眼神打量著萊爾,彷彿是在責怪萊爾不應該讓年幼的伊爾莎大失所望。
  「…………也罷,我們走吧。」
  「嗯!我就知道萊爾老師一定會答應的!」
  面對展露歡顔的伊爾莎,萊爾只覺得自己的微笑似乎有些僵硬。
  一接下來的時間,甚至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搭乘伊爾莎事先備妥的馬車(不知為何懸掛著敁重的窗簾)直達王都中央車站,換乘早已在月台待命的貴賓列車。茫茫然地凝視著自窗外飛逝而過的王都景色,萊爾度過了暑假的第一個夜晚。
  漫長的旅程終於邁人尾聲,蔚藍的天空以及盛夏的豔陽映入眼簾。自窗外吹進來的涼風伴
  隨著海水的鹹味,在規劃整齊、有著簡約之美的道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個個穿著輕便,臉上也都帶著陽光般的微笑。
  赫克森堡位於伊塞休坦王國的北方,座落於人稱『女巫帽』的布連半島東側。布連半島東冷西暖,兩邊的氣候大為不同,因此赫克森堡自古以來就是遠近馳名的避暑勝地,觀光業十分發達。
  「我們走吧。」
  窗外的景色令萊爾感到一陣暈眩,只能任憑雀躍不已的伊爾莎用小手拉著他走。
  一群跟潔奇莉亞一樣穿著白色軍服的近衛兵正等在赫克森堡車站的月台。發現伊爾莎之後,近衛兵立刻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向伊爾莎行禮。
  「旅途辛苦了,伊爾莎殿下。」
  「感謝各位的相迎。對了,父親大人呢?」
  「貝倫哈特殿下另有要事不克前來,因此待地指示我們代為向伊爾莎殿下表示歉意。」
  「是哦,真遺憾。」
  雙方的對話傳入耳中,萊爾確定自己不必跟第一王子會面之後,內心不禁鬆了口氣。
  在近衛隊的護送之下,一行人從後門離開車站,四頭馬車早巳等候多時。於是在騎兵隊的戒護之中,馬車緩緩地行駛於赫克森堡的街道。
  「一道路倒足很寬問嘛。」
  一連串的驚奇早已痲痺了萊爾的神經,不過他還是打起精神觀察窗外的街景。
  「赫克森堡自古以來就是貴族的避暑勝地。開闕道路之際,顯然是以豪華馬車的尺寸為考量的標準。」
  「萊爾老師是第一次來到赫克森堡嗎?」
  伊爾莎也跟萊爾一樣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城市,對萊爾的說法似乎感到頗為意外。
  「我還以為這裡是老師的故鄉呢。」
  「……嗯,也難怪妳有這種想法。」
  沉默了半秒鐘之後,萊爾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畢竟當年師父是在這塊土地發明琥珀爐的。」
  赫克森堡又被稱為『女巫之都』,當年自稱『女巫』的居民似乎不在少數。然而在三百年前席捲西方諸國的『獵殺女巫』的風潮之中,大多數的女巫不幸死於非命,甚至還留下了處刑地的石板沒有一天不被鮮血染紅的傳說。
  就在獵殺女巫的風潮走入歷史,被稱為女巫的居民也紛紛轉型為專做觀光客生意的占卜師之後不久,在當地開設小型工廠的科學家發明了締造蒸機革命的琥珀爐。
  是的。《最後女巫》的足跡,正是始於這座都市。
  「不過自從師父接受海藍家的金援之後,就很少回到赫克森堡了。而且我的家鄉也跟這裡毫無關係。」
  「真的嗎?」
  「嗯。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大海。」
  萊爾一行人的目的地是位於郊區的王家別墅。建築物本身的規模雖然氣派不減,不過為了避免引人注目,整體的設計倒也不至於太過豪奢,呈現出落落大方的極簡之美。別墅的海景更是一絕,只要站在面向北方的陽台,就可以將一望無際的海平線盡收眼底。
  「哇……」
  略帶鹹味的海風、浪潮聲與火紅的夕陽一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感官剌激令萊爾感到無比雀躍。
  「這就是大海……!」
  萊爾身旁的伊爾莎也從陽台的欄杆探出上半身,凝視著眼前的海面。
  「萊爾老師,一起去游泳吧!我一直很想嘗試在海裡游泳的感覺!請老師教我游泳吧!」萊爾不禁微微苦笑。不是說好了要上課嗎?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提出這種問題,似乎又有些煞風景。
  「當然沒問題……不過堂堂王女冒然出現在海邊,好像不太妥當吧?」
  「這點倒足不必扔心。屋子後面有一片私人海灘,用不著著將護衛帶在身邊。」
  「那就好。」
  萊爾點點頭,卻又附在伊爾莎的耳邊竊竊私語,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
  「——那幾個護衛知道妳的秘密嗎……?」
  伊爾莎的右眼是『琥珀眼』,這種特徵常見於天生擁有魔術能力的幻想種。身為普通的人類、卻具備人類所不應具備的琥珀眼,萊爾等魔術師將這種特殊的現象稱之為『返祖』。
  伊爾莎的體質容易蓄積『魔力』,卻又欠缺了幻想種控制魔力的天陚——亦即所謂的『魔法』。每當累積於體內的魔力失去控制的時候,往往會引起違背物理法則的『靈異現象』。
  過去的人們將返祖所造成的靈異現象視為『惡靈附身』,即使是在科學昌明的現代,依然是眾人所忌諱、甚至是厭惡的對象。因此伊爾莎的父親、亦即第一王子貝倫哈特為了保護親生愛女,才會傾自身的權勢將伊爾莎隔絕起來,不讓她與外界接觸。
  「無論是先前的士兵也好,家中的僕人也罷,全都知道右眼的秘密。」
  回答的同時,伊爾莎不忘指著自己的右眼一過去總是隠藏在眼罩之下的琥珀眼。
  「他們都是父親所信任的部下,請老師大可放心。」
  伊爾莎微微一笑,旋即舉起了左手。
  「而且有了這個戒指之後,體內的『惡靈』也不會再出來搗蛋了。」
  伊爾莎戴在手上的琥珀戒指是人稱〈魔法戒指〉的魔具,自古以來一直是由某支幻想種族負責保管。〈魔法戒指〉的效果,就在於『特定魔法的寫入與儲存』。
  如今戒指已經寫入萊爾所構築之抵消魔力的魔法,藉以抑制伊爾莎的靈異現象。
  「沒有萊爾老師的協助,我也無法出外旅行,更看不到一望無際的大海。老師,一起去海邊游泳吧!」
  伊爾莎牽起萊爾的手,拉高的語氣格外開朗,像是要讓萊爾內心的擔憂一掃而空一般。
  「好好好,不過請妳先冷靜一點。而且別說是泳衣了,我手邊甚至連換洗衣物都沒有呢。」
  「這點大可放心,我早就將萊爾老師的衣服準備好了。」
  伊爾莎拍了拍手,數名僕人立刻帶著好幾套衣服走了進來。除了萊爾常穿的襯衫和長褲之外,甚至連輕便的POLO衫以及正式的黑色禮服都一應俱全。而且仔細一看,每一套衣服都剛好符合萊爾的尺寸。
  伊爾莎的細心與體貼固然令萊爾大受感動,不過僕人手中各式各樣的服裝當中,卻唯獨少了一件最重要的衣物。
  「伊爾莎,我好像沒看到泳衣。」
  「怎麼會呢?我還特地吩咐他們一定要準備好呢。沒關係,我這就到裡面找找看,可以請
  老師叫潔奇過來一趟嗎?」
  「對了,潔奇莉亞到哪去啦?」
  身為伊爾莎的貼身侍衛,潔奇莉亞的缺席確實是十分罕見的情況。
  「潔奇也想下水游泳,所以先去換泳裝了。這些年來她為了我盡心盡力,偶而也該讓她放鬆一下。」
  「放鬆一下的潔奇莉亞……有點兒難以想像。」
  「就是說啊。找她一起去游泳的時候,還被她兇了一頓呢。說什麼『在下是伊爾莎小姐的侍衛!』、『身為王女殿下的侍衛-豈可輕易脫下軍裝!』,之後還說『暴露的泳裝有損軍人的威嚴!』,真是服了她。」
  想像潔奇莉亞義正詞嚴的模樣,萊爾和伊爾莎忍不住相視而笑。
  「最後還是我唸出了魔法的咒語,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魔法咒語?什麼咒語這麼神奇?」
  「既然是魔法咒語,又怎能讓別人知道呢?」
  說完之後,伊爾莎不忘補上一個豔麗的笑容。萊爾見狀,不禁倒抽一口氣。
  〔……這個小女孩往後一定會成為刁蠻難纏的公主。〕
  「潔奇的房間在一樓,從右邊數來的第三間。那就麻煩老師囉。」
  「沒問題。」
  萊爾點點頭,旋即轉身離去。
  按照伊爾莎的指示走下一樓,來到潔奇莉亞的房門口。原本打算敲門,卻發現門扉是虛掩的,因此萊爾就順勢推開了房門。
  「潔奇莉亞,伊爾莎邀請我們到海邊——」
  「——————啊?」
  潔奇莉亞茫茫然地睜大了雙眼,與平常果決剽悍的形象截然不同。只見她雙手搭在腰上,正準備脫下貼身的小褲褲。

  床上擺著脫下來的衣物,顯然是正在換衣服。柔和的光線穿透蕾絲窗簾,照亮了潔奇莉亞赤裸裸的身軀。
  一開始潔奇莉亞僵在原地動也不動,彷彿一尊石像。差不多過了數到十的時間之後,雙頰才泛起了紅暈,搭在腰間的雙手更是微微顔抖。
  「咿、啊、唔、喔——————」
  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囈語之後,潔奇莉亞突然拉起脫到一半的小褲褲——也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衣物,結果卻不慎失去平衡,狼狽地坐倒在地。小褲褲的邊緣深陷於大腿的根部,雙腿更是當著萊爾的面前大大地張開。
  「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女性的嗓音本來就比較尖銳,潔奇莉亞的慘叫也未免太淒厲了些……
  ※※※
  於是萊爾與近乎全裸的潔奇莉亞展開了對峙。
  「這、這是在下有生以來最大的恥辱!饒、饒不了你!」
  潔奇莉亞的語氣慷慨激昂,一副準備拔出軍刀的氣勢。
  道歉、逃離現場、躺在地上裝死——萊爾的腦中瞬間閃過好幾種版本的求生計畫。經過短暫的思量之後,萊爾決定執行成功率最高的版本。
  「——這的確是一大隱憂。」
  「我現在就要砍下你的腦袋——什麼?」
  理應跪地求饒的犯罪者突然語重心長地開口,正打算拔刀的潔奇莉亞頓時為之一愣。
  「這是不容忽視的隱憂。潔奇莉亞,妳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
  「不要轉移焦點!你那種寡廉鮮恥的行為才是——」
  「寡廉鮮恥的人是妳,潔奇莉亞。更衣之際非但不鎖門,甚至還虛掩著門扉,未免也太不謹慎了。」
  「虛、虛掩門扉?這怎麼可能!」
  「難道妳聽見了我轉動門把的聲音?」
  「唔——」
  確實是沒聽見。就算心中充斥著換上泳裝的羞恥感,也不可能對轉動門把的聲音充耳不聞。
  「妳知道嗎?明知屋子裡而還有我這個年輕的男子,更衣之際卻只是虛掩房門。這種欠缺危機意識的行為,難保不會令他人產生暴露狂的聯想。」
  「暴、暴露狂?」
  出乎意料的單字傳入耳中,潔奇莉亞的身形微微一晃,彷彿遭到鈍器的毆擊。
  「在、在下沒有那種癖好!」
  「正所謂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窮凶極惡的殺人犯,一開始也只是小小的竊賊。事實上重度的特殊癖好亦是如此。或許妳毫無自覺,然而刻意在這種不安全的情況下換衣服,正代表了妳的腦中萌生出『即使被偷窥也無妨』的意識。」
  聽見萊爾思路淸晰滔滔不絕的辯證,潔奇莉亞只感到一陣暈眩。記得在更衣之前,自己明
  明關上了房門,然而理應關上的房門卻是虛掩的。當初真的關上房門了嗎?
  潔奇莉亞一臉愕然,彷彿鏡中的人物並不是自己一般。
  「這、這怎麼可能……」
  軍刀自手中滑落,潔奇莉亞無力地跪倒在地。微微顫抖的雙肩,突然被輕輕披上了一件上衣。
  「……萊爾閣下……?」
  「不必難過,輕度的暴露癖好還是有矯正的可能。就讓我們同心協力,一起克服這種麻煩的特殊癖好吧。」
  「嗯、嗯!」
  將對方推入絕望的深淵之後,再趁機伸出援手。雖然是老掉牙的洗腦手段,潔奇莉亞的雙眸還是綻放出一縷希望的光輝,彷彿是邪教的狂熱信徒。
  「好,我現在離開房間,也會把房門帶上。為了保險起見,建議妳最好從裡面上鎖。」
  於是萊爾快步走出房間,迅速地關上房門之後,忐忑不安的心情才得以平靜下來。
  「……好險。」
  要不是臨時拼湊出滿像回事的歪理,盛怒之下的潔奇莉亞難保不會真的拔出軍刀。雖然有愧於潔奇莉亞,然而萊爾更珍惜自己的腦袋。
  「不過……看不出來潔奇莉亞的身材居然那麼好。」
  潔奇莉亞的裸體浮現腦海,萊爾忍不住輕壓自己的鼻翼。
  「——似乎沒有想像中順利。」
  萊爾與潔奇莉亞之問的對話,全都被換上泳衣之後躲在走廊角落的伊爾莎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真正的作戰才剛開始而已。」
  年幼的公主嫣然一笑,對自已的記憶力感到懊惱的萊爾自然是被蒙在鼓裡。

  2

  筋疲力竭的萊爾站在二樓大廳的陽台,遠眺被夕陽染紅的天空和海面。指導伊爾莎游泳固然十分愉快,應付正在興頭上的年幼少女種種稀奇古怪的要求,卻也令萊爾感到有些吃不消。好不容易才等到日正當中的太陽逐漸西斜,萊爾早已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一個金碧輝煌的世界……」
  就在萊爾有感而發之際,大玩特玩之後依然精力十足的伊爾莎走了過來。
  「一起去參加派對吧!」
  伊爾莎早已換上了華麗的晚禮服。在伊爾莎的央求之下,萊爾心不甘情不願地換上正式的燕尾服,旋即被推進了馬車。
  「赫克森堡的市長以及當地的政商名流舉辦了一場晚宴。我不能拒絕他們的邀請,必須去露個臉才行。」
  「受到邀請是很榮幸,不過我對應對進退的禮儀可是一竅不通喔。」
  「到時候潔奇會跟在身邊,請老師大可放心。」
  一同搭乘馬車的潔奇莉亞也換下了平日的軍裝,穿上珍珠色的禮服。上半部採用玲瓏有緻的貼身設計,背後更是露出一大塊雪白晶瑩的肌膚。
  「……請不要一直盯著在下!」
  面紅耳赤的潔奇莉亞瞪了萊爾一眼。
  「可是馬車的空間就這麼大……」
  「唔……伊爾莎小姐,為什麼連在下都要換上禮服?這樣子根本無法執行護衛的任務!」
  蜷曲著身子的潔奇莉亞忍不住抱怨了起來。面對貼身侍衛的抗議,伊爾莎露出寶石般的純淨微笑。
  「——因為妳今晚要負責陪在萊爾老師身邊。」
  「什麼?在、在下是伊爾莎小姐的護衛!」
  「沒錯,這也是護衛的工作之一。仔細想想吧,潔奇。如果老師在派對中受到陌生女子的搭訕,難保不會對我的授課造成負面的影響。失去萊爾·巴德休坦這名家庭敎師,無疑是莫大的損失。所以保護萊爾老師,就等於是保護我。」
  「唔……」
  「只有我所信任的人,才能肩負這個重責大任。」
  「……好吧。在下一定盡力而為,不負伊爾莎小姐的期待。」
  潔奇莉亞以嚴肅的神情行了一個軍禮。搭配珍珠色的晚禮服,卻顯得格外滑稽。
  「——兩位的關心令人動容。」
  看見潔奇莉亞三言兩語就被說服了之後,萊爾忍不住搖頭苦笑,接著又尷尬地搔搔自己的臉頰。
  「不過應該不會有陌生女子在宴會中主動向我搭訕。」
  「沒那回事,萊爾老師可是很有魅力的男子。」
  「會嗎?對我有好感的女子,大概用不到五根手指就數得出來了吧。」
  伊爾莎和潔奇莉亞聞言,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恕我冒昧,可以請教對老師有好感的女子大概是哪些人嗎?」
  「嗯……除了艾路路亞師父之外,大概就是瑪莉亞和蜜拉吧。路娜莉亞只是不排斥我而
  已,應該稱不一好感。」
  面對伊爾莎不解似的詢問,萊爾在冋答之際不忘折著手指。
  這次輪到潔奇莉亞發問了。只見她的雙眸流露出銳利的眼神,彷彿正在測量敵我趴離的劍客。
  「……就萊爾閣下的標準而言,所謂來自女性的好感大概是指哪些行為?」
  「例如總是想要跟我獨處、動不動就鑽進被窩、或者是趁亂偷吻之類的吧。有些女人的作風可真是大膽。」
  「「…………」」
  漲紅了雙頰的萊爾忍不住搖頭苦笑。伊爾莎和潔奇莉亞見狀,頓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他似乎將瑪莉亞的所作所為當成單純的好感……』
  『……相較之下,若有似無的好感簡直就像是白晝的星辰……』
  主僕兩人無言以對,只能以哀怨的表情注視著萊爾。
  「兩位沒事吧?怎麼突然安靜了下來?」
  於是一行人抵達赫克森堡的公館,在近衛兵的簇擁之中進入寬廣的大廳。衣著華麗的眾多貴賓立刻停止交談,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三人的身上。
  「在下是伊爾莎·馮,留希德爾,邦內·伊塞休坦。今晚承蒙邀請,內心不勝感激。」
  伊爾莎提起裙襬,以不卑不亢的優雅神態向眾人致意,大廳之中頓時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接踵而來的是寒暄與微笑的連續攻擊。伊爾莎以近乎完美的宮廷禮儀與眾人應對,同時也不忘將萊爾介紹給大家認識。得知萊爾是《最後女巫的弟子》之後,眾人紛紛報以好奇的視線。萊爾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勉強維持偎硬的笑容。
  伊爾莎的預言果然成真,許多年輕的女性賓客都對萊爾很感興趣,跟在身邊的潔奇莉亞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扮演保護者的角色。輪番跟現場的來賓打完招呼之後,筋疲力竭的萊爾立刻躲到牆邊。
  「辛苦你了,萊爾閣下。」
  潔奇莉亞態度冷淡地遞給萊爾一杯冷飲。萊爾道广聲謝,旋即接過飲料,潤了潤乾澀的喉嚨。
  「呼……我最怕這種場面了。」
  「身為艾路路亞·亞索德的弟子,應該經常出席類似的場合吧?」
  「我的老師不喜歡這種場合,更別說是帶我一起去了……不過就算真的帶我出席類似的場合,我也沒辦法跟伊爾莎一樣樂在其中。」
  遠眺在眾人阐繞下依然笑臉盈盈的伊爾莎,萊爾聳了聳肩膀。
  「或許我天生就沒什麼威嚴,難以贏得其他人的尊重吧。」
  「這就不對了。」
  潔奇莉亞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展現出過人的實力與勇氣之後,居然還說自己天生沒什麼威嚴?萊爾閣下,你應該以自己為榮才是。」
  「嗯,妳也應該對自己的外貌更有信心。」
  「這、這不是重點。」
  潔奇莉亞輕咳數聲,藉以掩飾內心的尷尬之後,旋即將話題導回正軌。
  「——在下能夠理解萊爾閣下不求出人頭地的心態,卻無法苟同你的做法。既然成就了他人所不能及的豐功偉業,就應該以自己為榮,讓萊爾·巴德休坦成為人盡皆知的名字。」
  「…………」
  這下可麻煩了,萊爾心想。事實上類似的指責萊爾早已聽過多次,潔奇莉亞卻是第一個直接切入問題點的人。
  面對這個生性耿直又容易鑽牛角尖的少女,萊爾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想法。
  「——請恕我失禮。」
  蒼老的聲音傳入耳中,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
  一名禿髮的老者站在眼前。手上雖然握著拐杖,身體看起來卻還算健朗,站立的姿勢也充
  滿了活力。臉上戴著單眼鏡片,露出紳士般的微笑。
  「初次見面,萊爾·巴德休坦。我是多比亞斯·貝古曼。」
  「多比亞斯·貝古曼?難道是貝古曼博士?」
  「哦,原來你知道我啊?」
  「那當然,見到您是在下的榮幸。」
  萊爾主動要求握手。貝古曼微微一笑,大方地仲出手。
  「……兩位認識?」
  「認識?別開玩笑了。潔奇莉亞,難道妳沒聽過博士的大名?」
  「這個……」
  潔奇莉亞尷尬地點點頭,萊爾的臉匕頓時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多比亞斯·貝古曼博1可是伊塞休坦王國首屈一指的機械工學以及人體工學方面的權威,生平的著作更是不勝其數一妳有沒有看過?」
  「沒、沒有……」
  「下次連同伊爾莎的教材一起借給妳好了。博士對當代科學的貢獻良多,其中又以冷卻裝置的改良最為知名。沒有博士所改良的冷卻裝置,蒸汽機的效率也無法提升,蒸汽機關車和飛行船的實用化以及普及化更是難以達成呢。」
  「萊爾老弟,過獎了。」
  「哪兒的話,博上可是循環式機構之父。事實上我一直有個疑問,人稱貝古曼之水的冷卻溶煤到底是怎麼開發出來的?」
  「那是在探索金屬疲勞的測量方法途中——」
  正所謂知音難尋,兩人之問的對話逐漸涉及艱深雖惲的專業術語,一旁的潔奇莉亞不禁皺起了眉頭,臉色也愈來愈難看。沉浸於知識饗宴的少年與老者當然無從察覺少女的表情變化。
  「原來碎形幾何學的研究還有這種不為人知的秘辛。」
  「像你這種年輕人竟然能夠理解複雜系流體的第三公式,也令人感到十分訝異。真不愧是艾路路亞的弟子。」
  貝古曼以嘖嘖稱奇的眼神打量著萊爾。
  「老夫現在是赫克森堡研究所的所長,有空過來坐坐吧。」
  「博士的研究所一定有許多昂貴的設備吧。」
  「好說,不過是鄉下地方的研究所罷了。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耳根子清靜吧。」
  「對於研究者而言,那可是求之不得的環境呢。」
  「哈哈哈,這倒是。原本只是衝著美酒而來,想不到卻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
  「哪裡,我也很高興能夠見到博士。」
  「再會。歸途之際,可得留意妖粘的惡作劇。」
  「『妖精的惡作劇』?」
  「傳說中傷害森林的人不是會遭到妖精的懲罰,最寶貝的東西會被怪風奪走嗎?這陣子城裡也發生了類似的怪事,好幾倘人都被具有自主意識的怪風耍得團團轉,大家都稱之為妖精的惡作劇。身為實事求足的科學家,實在是不應該提起這種毫無根據的鄉野怪談,不過這也算是時下流行的招呼語,萊尔老弟就姑且聴之吧。」
  說完之後,年邁的博上旋即轉身離去。萊尔則是以見鬼似的表情,凝視著博士的背影。
  「…………妖精的惡作劇?出自貝古曼博士之口,確實是有些突兀。潔奇莉亞,妳不覺得嗎……潔奇莉亞?」
  萊爾身旁的潔奇莉亞早已睜大雙版,失去了意識。
  「——在被萊鲥老師輕拍肩膀之前,一直都處於翻白眼的狀態嗎?」
  「應該說是死魚般的眼祌,倒是沒有翻白眼。」
  「嗚、嗚嗚耶……」
  回程的馬車之中,潔奇莉亞縮起了身子,表惜十分尷尬。
  萊爾和伊爾莎雖然於心不忍,卻還是笑了出來。
  「『妖精的惡作劇』……我在派對之中也有所耳聞。」伊爾莎輕觸右眼的眼角說迈:「……世界上真的有妖精嗎?」
  「確實有些幻想種被人類稱之為妖精。」
  說話的同時,萊爾的視線不經意地飄向伊爾莎的琥珀眼。
  「人稱《尊貴妖精》的眷族,據說棲息於伊塞休坦的東北方,距離赫克森堡大約一百公里左右的《黑森林》。」
  「『據說』?博學多聞的萊爾老師居然也有不確定的事情。」
  「感謝妳的讚美,只可惜在現代社會之中,魔術多半被歸類為『迷信』與『無稽之談』的範疇。不過這種趨勢也是魔術師和幻想種基於『不得在人前使用魔術,將心中的幻想轉化為空想』的原則所一手促成的結果。因此除了師父之外,我沒見過其他的魔術師,更從未遇到過自人類的世界隱遁的幻想種。」
  「……原來如此。成為『不存在』的傳說之後,自然可以躲過被獵殺的命運。」
  「就是這麼回事。」
  「不過幻想種確實存在吧?真想跟那些人稱妖精的種族見上一面。」
  伊爾莎露出純真的笑容,萊爾也點頭微笑。
  就在馬車離開市區道路,準備轉入蟲鳴四起的郊區小徑的時候,此起彼落的馬匹嘶喊聲突
  然從車外傳來。
  「怎麼回事?」
  「請稍待片刻——發生了什麼事?」
  自沮喪狀態振作起來的潔奇莉亞打開駕駛座與馬車之間的氣窗,以威嚴十足的口吻詢問負責駕車的近衛兵。駕駛的反應雖然冷靜,語氣之間卻充滿了疑惑。
  「我也不知道。馬匹突然陷入混亂,為了安全起見,只好暫時停車。」
  馬車雖然停了下來,驚慌失措的馬匹卻不斷地嘶吼。不安之餘,伊爾莎忍不住緊握萊爾的衣袖。
  「……萊爾老師、潔奇……」
  「沒事的,伊爾莎。」
  她平常的表現雖然開朗活潑,遭到綁架的經歴卻依然記憶猶新,深怕最信任的人再度離自己遠去。於是萊爾溫柔地撫摸伊爾莎的秀髮,藉以撫平她內心的不安。
  「我不會讓那種事再度發生。堅強一點,伊爾莎。」
  「——是。」
  伊爾莎點點頭,表情十分堅定。於是萊爾冋過頭來看著潔奇莉亞。
  「我們兩個出去看看情況吧。」
  「也好。」
  潔奇莉亞點點頭,拿起座椅旁邊的軍刀,率先走下馬車。就在萊爾準備跟著下車的時候。
  「萊爾老師。」
  「伊爾莎,有事嗎?」
  萊爾下意識地回過頭來,卻被伊爾莎摟著頸子,在臉頰上親了一下。萊爾的臉頰頓時留下了幼小少女柔軟而溼潤的觸感。
  「……這是我送給老師的幸運符。」
  「——在下倍感榮幸,不過這種幸運符可別隨便亂給。」
  萊爾這麼提醒後,先扶著伊爾莎坐下,旋即往她的鼻尖輕輕一彈。
  「據說『眼淚和親吻是女人的終極武器』,不到關鍵時刻,可別輕易使用。」
  話才剛說完,萊爾便跳下了馬車。朝著兀自眨眼的伊爾莎點點頭之後,旋即關上馬車的車門,轉身面向眼前的騷動。
  無論是馬車的馱馬抑或是近衛兵所騎乘的戰馬全都陷入了混亂,站在原地不斷地踏步。若非近衛兵的騎術精湛,受赞的戰馬恐怕早已叫散而逃。
  「……這就怪了。」
  潔奇莉亞的語氣上分納悶,駕馭馬匹的近衛兵也邋出疑惑的神情。郊區的道路沒有什麼特
  別之處,綠意盎然的小徑更可以撫平馬匹的情緒,偏偏馬匹還是在這裡失去了控制。面對這種難以解釋的怪現象,眾人內心的驚恐全都寫在臉上。
  「…………」
  兵荒馬亂之中,唯獨萊爾特別冷靜。
  仔細觀察之後,萊爾終於察覺馬匹的異狀。在場的所有馬匹無不眨眼流淚,或者是呼吸急促,試圖排出異物。當刺激物入侵眼睛或是鼻子的時候,人類也會出現類似的反應。
  難道將近上頭的馬匹同時遭到刺激物的入侵?
  萊爾以口水沾溼食指,確認現場的風向。
  「……這就怪了。」
  「本來就很奇怪。」
  「我不是指馬匹,而是風。」
  「風?」
  潔奇莉亞立刻將注意力集中於皮膚的之上,卻只感受到稀鬆平常的微風。
  「是不是很奇怪?只有這裡的草木隨風搖曳。」
  經萊爾一提,潔奇莉亞這才恍然大悟。現場確賀吹來陣陣的微風,位於下風處的枝葉卻並未發出任何聲響。
  「不自然的微風……原來如此,這就是『妖精的惡作劇』。」
  眼見萊爾獨自頻頻點頭,潔奇莉亞不禁睜大了雙眼。萊爾固然擁有魔術的相關知識,然而他過人的觀察力以及冷靜的態度,卻也令潔奇莉亞打從心底感到欽佩。
  只見萊爾四處張望,視線停留在右前方約五十公尺處的大樹。
  「——我們走吧。」
  「萊爾閣下?」
  萊爾突然邁開腳步,潔奇莉亞連忙跟了上去。
  兩人接近大樹的途中,『微風』開始呈現不規則的搖晃,似乎感到有些驚慌,不過最後還是以龍捲風的旋轉模式,將兩人團團圍住。
  「潔奇莉亞!搗住眼睛和鼻子!」
  「眼睛和鼻子?——哈啾!」
  話才說到一半,潔奇莉亞就打了個噴嚏。雙眼又痛又癢,忍不住伸出雙手來回擦拭。
  「這是……胡椒粉?」
  萊爾的雙手分別掩護眼睛和鼻子。稍微伸出舌頭,味蕾立刻感受到胡椒粉的辛辣。乘著風勢撒下胡椒粉,也難怪受到刺激的馬匹會失去控制。
  「哼……胡椒粉算什麼!」
  除了肉體接受過嚴苛的锻鍊之外,潔奇莉亞的眼睛也禁得住隨『風』而來的胡椒粉襲擊。只見她睜大了雙眼,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大樹。
  「潔奇莉亞!操縱『風』的犯人就躲在樹上!」
  「知道了!」
  於是潔奇莉亞拔出軍刀,以飛快的速度接近大樹。即使身上穿著不利行動的晚禮服,也絲毫不受影響。這時風勢陡然增強,似乎打算遏止潔奇莉亞的逼近。
  「咕、嗚!」
  趁著潔奇莉亞被強大的風壓釘在原地的時候,黑色的人影突然從樹上跳了出來。人影乘著風勢,在地面上快速移動。
  「到此為止了!」
  萊爾緊握口袋中的琥珀,提高音量大吼一聲。追蹤人影的同時,口中不忘詠唱〈祈咒〉。
  「『存在於光之盡頭與間之終點,象徵風之起源與火之肇始』!」
  萊爾手中的琥珀綻放出黃昏色的魔力勵起光,人影頓時輕噫一聲,停下了腳步。
  「嗚哇!」
  驚疑未定的人影突然發出尖銳的細聲悲鳴,原來是萊爾趁亂丟出的禮服上衣乘著推送人影的『風』,直接罩在人影的頭上。先是琥珀色的光芒,接著又是無聲無息的上衣罩頂,萊爾的
  雙重奇襲果然奏效,成功地逮住了對方。
  於是萊爾和潔奇莉亞慢慢地接近兀自掙扎的人影,扯下罩在頭上的衣物。
  「搞什麼東西!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魔術師!」
  操縱『風』的人影立刻破口大罵。
  在琥珀色的魔力勵起光映照之下的人影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即使披著連帽斗篷,纖細的身形依然清晰可辨。
  少女留著一頭及肩的青綠色長髮,在瀏海的覆蓋之下若隱若現的雙眸綻放出跟萊爾手中的號珀一模一樣的魔力勵起光。

  貨真價實的琥珀眼。再加上先前的怪風,少女顯然是幻想種。
  「唔……幹嘛一副兇巴巴的模樣?」
  坐倒在草地上的少女抬頭仰望萊爾和潔奇莉亞,語氣有些不耐煩。乍看之下雖然是個身材纖細的鵝蛋臉美少女,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卻活像個淘氣的孩子。
  「……妳為什麼攻擊伊爾莎小姐?」
  舉起出鞘的軍刀,潔奇莉亞以嚴峻的口氣質問少女。
  「難道妳跟之前的牙之血族是同一夥的?」
  「牙之血族?拜託,別把我跟那群野蠻人混為一談。我可是《尊貴妖精》的支族『白風妖精』的蕾蕾妮,正統的和平主義者。」
  「……正統的和平主義者為什麼攻擊王女殿下?」
  面對潔奇莉亞的厲聲質問,自稱蕾蕾妮的《尊貴妖精》眨了眨眼晴。
  「攻擊?妳想太多了。我只是看到有一輛高級馬車逐漸接近,認為裡面的乘客一定是大人物,所以才想嚇嚇你們而已。這位大姊,用不著這麼生氣吧?」
  「嚇嚇我們?就為了這種無聊的小事?」
  指著總算是平靜下來的近衛騎士團,大為光火的潔奇莉亞不禁提高了音量。
  「就只是單純的惡作劇而已嘛。馬匹受到驚嚇之後,自然就會收手了……誰知道竟然冒出一個魔術師。」
  蕾蕾妮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旋即恨恨地瞪了萊爾一眼。
  面對這個不知輕重的妖精少女,萊爾忍不住板起了臉孔。
  「——這陣子『妖精的惡作劇』成為赫克森堡的熱門話題,這也是妳的傑作?」
  「其他同伴也參與其中,倒也不算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天曉得。我只知道隱居森林的長老認為事態嚴重,必須有所因應,所以才擬定了這個嚇唬人類的計畫。我覺得這個計畫挺有趣的,所以才主動加入。」
  「嚇唬人類?」
  白風妖精的供詞傳人耳中,萊爾顿時皺起周頭。
  「……或許妳認為那只是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卻還是有許多人受到了驚嚇,難道妳一點兒都不感到愧疚?」
  冋想起伊爾莎瑟縮畏懼的模樣,萊爾忍不住動^氣。
  蕾蕾妮嘴巴一扁,輕輕地哼了一聲。
  「而且這種做法已經不合時宜了,或許你們一向是這樣威脅人類,但造成無謂的恐懼,只會招致人類的反感。」
  「哼。」
  「選在城鎮的鬧區頻繁執行嚇唬人類的計畫,更是大大地不妥。一旦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豈不是失去了當初銷聲匿跡的意義?」
  「你這個魔術師未免也太囉唆了吧!在人類和幻想柿之中扮演溝通的橋樑,不就是你們這些魔術師的任務嗎?就是因為你們力冇未逮,我們才不得不親自出馬嚇唬人類!而且我看起來雖然年輕,年紀好歹也長你四、五倍,你這倘毛頭小子憑什麼教訓我!」
  惱羞成怒的莆蕾妮,雙眸之中的魔力勵起光陡然培強。
  現場突然刮起广一陣強風,萊爾和潔奇莉亞的視線頓時被飛揚的雜草與土石所遮蔽。
  「嗚哇——」
  「我已經受夠了你們這些人的數落了!等著瞧吧!上次見面的時候,一定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丟下這句話之後,蕾蕾妮的身影隨著強風消失無蹤。等到強風平息之後,萊爾立刻環視四周,卻連個鬼影子也找不到。
  「……可惡,被她逃走了!」
  潔奇莉亞忿恨地罵了一聲,萊爾則是無奈地聳聳肩膀。
  「也罷,算了吧。既然對方只是抱著惡作劇的心態,倒也沒有把事情鬧大的必要。」
  「那怎麼行?這種傢伙一定要嚴加懲戒!」
  「從她的說詞來判斷,應該還有下一次的機會·到時候再押著她向伊爾莎道歉也不遲。」安撫正在氣頭匕的潔奇莉亞之後,萊爾轉身離去。
  「回去吧,再拖上去,伊爾莎會擔心的。」
  「……真是的。跟你站在一起,在下好像變成了易怒衝動的人物。」
  「————————不會吧?」
  「呃?」
  始終保持冷靜的萊爾,忍不住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驚訝的表情。
  「————潔奇莉亞,妳真以為自己是個理智的人嗎?」
  ……之後。
眼見兩人遲遲未歸,放心不下的伊蝌莎帶著侍衛前往現場一探究竟,這才發現怒不可遏的潔奇莉亞正高舉出鞘的軍刀,直指平伏在地頻頻致歉的萊爾。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3:03 编辑

二章妖精的惡作劇
  1

  「————好的,立刻為您處理。」
  隔著一座櫃台,負責承辦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說道。
  這裡是赫克森堡市內的電信公司辦事處。電信技術早已存在了十年之久,直到最近才正式轉移民間。嶄新的辦事處沒幾個客人,承辦人員的招呼顯得格外熱情。
  接過收據之後,萊爾走出辦事處的大門。白色的市鎮在陽光的映照之下待別醒目,來往行人的穿著都十分輕便,腳步也格外地悠間。
  萊爾身上穿的是伊爾莎所準備的麻質襯衫以及遮陽軟帕。在度假勝地特有的慢活氣氛感染之下,甚至連大腦運轉的速度都跟著慢活了起來。
  「——事情辦妥了嗎?」
  回頭一看,潔奇莉亞正直挺挺地站在門邊。身上穿著軍裝,腰間佩戴軍刀,甚至連領口的鈕釦都扣得緊緊的,卻並未露出酷暑難耐的神情。只不過潔奇莉亞黃銅色的頭髮看在萊爾眼裡,還是令他聯想起幣發之後的灼熱彈殼。
  「……妳不熱嗎?」
  「就當作是耐力的訓練即可。」
  了不起,萊爾暗自讚嘆。
  「既然事情辦完了,我們就冋去吧。」
  話才剛說完,潔奇莉亞立刻邁開腳步。拉上帽薝掩飾嘴角的苦笑之後,萊爾也緊跟了上去。
  (實在不明白……這種事情怎麼會落到在下的頭上?〕
  抵達赫克森堡之後的第二天,潔奇莉亞奉命擔任萊爾的護衛,陪同萊爾一起上街。
  『麻煩妳囉,潔奇。』
  年幼的王女上達命令之後,顺便補上不容潔奇莉亞拒絕的微笑。
  主人的命令本來就不容違抗,然而對於以保護伊爾莎為終生職志的潔奇莉亞而言,擔任萊爾的貼身保鏢實在是有違原本的志向。
  因此這種沉不住氣的感覺是源自内心的不愉快,以及遠離主人的焦慮。
  潔奇莉亞試圖以這種結論讓白己平靜下來,然而冋過頭來發現少年再度不見蹤影之後,逐漸冷靜的心情又再度煩躁了起來。
  目前兩人位於販售當地土產的店家櫛比鱗次的熱鬧大街。來往行人雖然眾多,軍裝少女還是很快地就發現蹲在地攤面前凝視著南北雜貨的目標人物,於是便排開人群快步走去。
  「……萊爾閣下。」
  「潔奇莉亞,有事嗎?」
  「這還用問嗎?請不要擅自行動。」
  潔奇莉亞怒目而視,萊爾連忙「哎呀」一聲堆起了笑容。
  「難得上街,四處逛逛也不錯嘛。」
  含蓄的說法是老好人的微笑,比較直接的說法則是毫無威嚴缺乏自信的猥瑣笑容。潔奇莉亞兄狀,壓抑許久的脾氣差點沒常場爆發。
  (……真是一點男人的氣魄都沒有。)
  就各方面而言,眼前的少年節直跟心目中的男子漢形象背道而馳。雖然無法要求世界上的每個男人都是「勇猛強悍又有威嚴」,不過這名少年顯露在外的懦弱形象,還是令潔奇莉亞感到無法理解。
  (……無論是拯救伊爾莎小姐的時候,抑或是昨天晚上的表現,在在證明了他絕非庸庸碌碌之輩。可是——〕
  才剛揪起蹲在地上的萊爾,他又被吸引似地踏著輕飄飄的腳步走向另一個攤位。無奈之餘,潔奇莉亞只好抓住萊爾的衣領,將他強行拖走。
  「萊爾閣下!像你這樣走走停停,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公館!」
  「現在時間還早,街上又到處都是第一次見到的稀有商品,不必急著冋去吧?」
  「在下必須盡快回到伊爾莎小姐的身邊!」
  「嗯……太早回去的話,伊爾莎可能會不高興喔。」
  「為什麼?」
  「因為伊爾莎希望妳能好好地享受難得的假期。」
  潔奇莉亞聞言,頓時為之語塞。
  「伊爾莎很關心妳,所以才希望妳偶而也能休息一下。」
  「可、可是在下……」
  「二十四小時的貼身侍衛確實相當辛苦,需要非凡的意志力才能勝任。不過服從主人的指示,不讓主人為自己操心,應該也是妳的職責所在吧?」
  「……」
  「所以就暫時委屈妳陪我逛街囉。說來慚愧,我這個人天生膽小懦弱,非常需要別人的保護呢。」
  臉上浮現出毫無威嚴可言的微笑之後,萊爾再度好奇地打量著罕見的生鮮海產。
  (……好一個老奸巨猾的傢伙。)
  潔奇莉亞在內心喃喃自語。那種說法令人難以拒絕,再加上萊爾之後又補上了『一切責任由我承擔』,等於是替潔奇莉亞備妥了退路,更是突顯出他的處世圓滑。
  回神之後,潔奇莉亞這才發現自己正緊跟在萊爾的身後疲於奔命。
  一旦跟他談話,筆挺的軍服以及承襲自父親的軍刀所鞏固的堅定意志往往會在一瞬間崩潰瓦解。萊爾·巴德休坦似乎有種看透事物本質的特殊魔力,這是萊爾的過人之處。
  然而萊爾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雖然不至於自曝缺點或是自我犠牲,但即使面對他人的惡意以及加害之意,他依然是泰然處之,絲毫不加防備。簡而言之,萊爾雖然天資聰穎,卻不怎麼機靈。
  好一個奇特的少年。
  「明明有這種天賦,卻不想利用……」
  潔奇莉亞忍不住埋怨了幾句,卻發現萊爾突然停下了腳步。於是她連忙搗著嘴角,滿心以為是自己的喃喃自語被萊爾察覺,仔細一看之後,這才發現萊爾的視線専注在正前方。
  依循萊爾的視線往前看去,站在兩人前方的是個女子的身影。
  留著一頭黑色長髮的年輕美女。身上穿著避暑勝地特有的清涼服裝,更是突顯出凹凸有緻的豐腴身材,路過的男性居民無不朝著女子多瞧上幾眼。
  然而女子面對兩人——嚴格說來應該是面對萊爾的表情卻異常地冷漠,深藍色的雙眸更是感受不到一絲的情感。
  「——您就是萊爾·巴德休坦大人?」
  「我是,請問妳是?」
  「我叫做瑪格麗特,貝古曼博士吩咐我前來邀請您參觀赫克森堡的研究所。」
  女子以客套的口吻自我介紹之後,旋即低頭向萊爾致意。
  「………」
  搭上研究所派來的馬車之後,對方的視線令萊爾感到渾身不自在。
  自稱瑪格麗特的黑髮美女正以深藍色的雙阵注視著萊爾。
  若是平常的萊爾,可能會以輕鬆的語氣詢問對方有何貴幹,然而女子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卻讓萊爾倍感壓力,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同樣都是而無表情,路娜莉亞只是不擯於表達內心的感受,才只好將情感深藏心底,不過
  還是可以從一些小地方窺視內心的情感變化。嚴格說來,算是比較惹人憐愛的面無表情。
  然而瑪格麗特卻是戴上鑄鐵面具、遮蔽了所有情感表現的面無表情。就算萊爾主動提出問題,也只會換來瑪格麗特的無視。
  「——你認識她?」
  坐在旁邊的潔奇莉亞附在萊爾的耳畔竊竊私語,萊爾也小小聲地回答。
  「不,今天應該是第一次見面。我只有記憶力還算不錯,見過面的人都會留下印象。而且……像她這種外貌出眾的美女,更應該留下深刻的印象才對。」
  說到這裡,萊爾朝著瑪格麗特瞄了一眼。
  豔麗的黑髮搭配深藍色的瞳孔,營造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冷艷氣質。再加上隨著馬車的搖晃微微震動的豐滿胸部,更是令人見一過一次就難以忘懷。
  「…………哼。」
  「好痛……幹嘛捏我屁股?」
  「你先冋家照照鏡子吧。」
  噙著淚水的萊爾與柳眉倒豎的潔奇莉亞在車廂中神秘兮兮地交頭接耳,卻只換來黑髮美女的冷眼旁觀。
  馬車沿著海岸公路等速前進,抵達河口之後,旋即轉往上游的方向。一段時間之後,座落
  於常綠森林中的磚造建築物映入眼簾。
  「那就是赫克森堡研究所嗎?」
  「是的。」
  瑪格麗持的回答十分簡短。
  研究所的人口圍繞著堅固的鐵柵門,門內和門外都備有來回巡邏的哨兵。確認萊爾和潔奇莉亞的長相之後,哨兵才讓馬車通過鐵柵門,研究所的戒備森嚴可見一斑。
  赫克森堡研究所的園區並不大,設備卻十分先進,無論倉庫或是工廠都以好幾根蒸汽管互相連結。園區的正中央聳立著一根煙囪,正下方的地底應該就是機關設施。微型化固然是琥珀爐的優點,但大型琥珀爐所產生的熱能也相當可觀。就萊爾的判斷,光是園區的機關設施所產生的動力,就足以供給有研究所三倍規模的大工廠來使用。
  「……鄉下地方的研究所?博士也太謙虛了。」
  回想起昨晚跟貝古曼之間的對話,萊爾不禁詫異地低語。
  馬車在園區最裡面的平房門前停了下來。等到萊爾和潔奇莉亞下車之後,瑪格麗特以冰冷的語氣說著「請跟我來」,旋即走進了建築物。
  建築物內部的通道錯綜複雜,令萊爾聯想起地下迷宮。
  負責帶路的瑪格麗特頭也不叫地一路前進,最後來到一扇鐵製的雙開門扉前方,這才停下
  腳步,轉身面向兩人。
  「請至前面的小屋稍待片刻,貝古曼博士馬匕就來。」
  話才剛說完,她旋即頭也不回地循原路離去。
  被留在原地的萊爾和潔奇莉亞互望一眼。
  「——只好照著做了。」
  推開鐵門之後,門外是一片森林。此地似乎位在座落於森林之中的研究所最偏僻的角落,前方有一間幾乎快要淹沒於草木之中的矮房子。看來那就是瑪格麗特口中的小屋了。站在小屋的前面,兩人才發現小屋的外觀斑駁破舊,彷彿隨時都會倒塌似的。
  「……似乎是書房。」
  打開小屋的大門之後,潔奇莉亞喃喃自語。
  屋內的空間是由書桌和無數的書架所組成,最裡面設有簡易的蔚房,足以讓小屋的主人過著最低限度的生活。廚具以木炭為燃料,旁邊還有一只儲水的水桶。小屋內的擺設與器具十分老舊,令人產生屋內的時間已於百年前戛然靜止的錯覺。
  「相較於設備先進的研究所,陳舊的小屋顯得格格不入。不過屋內充滿了紙張和墨水的氣味,這點倒是跟我曾見過一次的萊爾閣下的研究室有幾分相似……萊爾閣下?」
  無視潔奇莉亞的呼喚,萊爾默默地將掌心貼在桌面上,視線直盯著桌面,眼睛眨也不眨,
  甚至連毛髮也靜止不動,彷彿失去靈魂的軀殼。
  「萊爾閣下……?」
  潔奇莉亞再度呼喚萊爾的名字,語氣流露出明顯的驚恐。只見萊爾的嘴角突然上揚,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潔奇莉亞的呼喚。
  「——原來如此,就是這裡。」
  「萊爾閣下?」
  「嗯?啊,抱歉抱歉,潔奇莉亞。這座小屋勾起了我過去的回憶。」
  「過去的回憶?」
  「嗯。沒猜錯的話,這裡應該是艾路路亞·亞索德最早的工作室。」
  潔奇莉亞聞言,頓時睜大了雙眼。
  「……這裡就是改變全世界的聖地?」
  對於生活中少不了蒸汽機的現代人而言,潔奇莉亞的疑惑可說是十分正常。
  艾路路亞·亞索德於赫克森堡的工作室研發出第一座琥珀爐,因此這裡就是〈蒸機革命〉的肇始,同時也是改變世界的分歧點。
  然而等同於紀念碑的工作室卻是如此——這樣講有點不好意思——破舊凌亂,簡直跟堆放雜物的倉庫沒什麼兩樣?
  「……你沒搞錯吧?」
  「這張桌上的塗鴉——」萊爾輕撫桌面說道:「+的確是師父的筆跡沒錯。她習慣書寫鏡面文字,而且字跡特別潦草,『a』和『b』和『d』看起來都差不多。我每次都要花上一番工夫,才能解讀文字的內容。」
  「所以……真的是這裡……?」
  萊爾可是《最後女巫的弟子》,既然他如此肯定,自然是錯不了。於是潔奇莉亞再度環視四周。
  「……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宣稱在監獄之中一樣能改變世界的人物,最後不也當上了皇帝?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無奇不有,歷史的分歧點也不過就是如此…………?」
  話才說到一半,萊爾突然輕撫自己的下顎,陷人了沉思。只見他在房間裡面來回走動,不時敲打書架或是地板。
  「……萊爾閣下?」
  萊爾並未回答。在佔據一整面牆壁的某個書架前停下腳步之後,萊爾用力點了點頭。
  「嗯……依照她的癖好來判斷,應該是這個吧?」
  萊爾從架上抽出一本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書籍,結果整個書架都跟著動了起來。比一個成年
  人還要高的書架就像是保養得當的彈簧機關,無聲無息地往旁邊滑動,現出通往地下的階梯。
  「——是不是比較像改變世界的工作室了?」
  眼見潔奇莉亞一臉茫然,萊爾不禁露出戲謔的微笑。
  以手邊的火柴點燃房問內的油燈之後,萊爾率先進入地下通道。空間雖然狹窄了些,倒也不必彎腰低頭。往地底延伸的階梯是以石板砌成的,兩旁的牆面則是塗上一層保護漆。通道內的空氣潮溼陰涼,穿著輕便的萊爾下意識地摩擦自己的臂膀。
  「地下通道應該是沿著河岸興建的,要不然就是附近有地下水脈……潔奇莉亞,妳怎麼在發抖?」
  「啊?」
  受制於通道的高度,身材高眺的潔奇莉亞不得不稍微彎腰,雙手也順勢搭在萊爾的背上。隔著一層薄薄的衣物,萊爾清楚地感受到潔奇莉亞微微顫抖的雙手。

  「會冷嗎?」
  萊爾隨口問了一聲,這才想起身穿高領軍服的潔奇莉亞不可能耐不住這種氣溫。果不其然,潔奇莉亞立刻搖搖頭。
  「那又是為什麼……啊,我懂了。」
  「你懂什麼?」
  「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軍裝少女眉頭一皺,朝著調侃似地呵呵笑的萊爾背上使勁一捏。
  「好痛!」
  「不要瞧不起人家!葛雷沙家族代代都是優秀的騎士,只要長劍在手,就沒什麼好怕的!」
  「痛痛痛痛!我知道了啦,下手輕一點兒好嗎?背上的肉都快被妳抓下來了!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啦!」
  「哼,知道就好。」
  「痛死我了……啊,有一道白影!」
  「呀!」
  潔奇莉亞立刻阽在萊爾的背上,宛如剛出生的小馬般不斷地發抖。
  「……對小起,騙妳的。」
  「不、不要開這種玩笑!」
  「原來妳真的會害怕啊?」
  「唔!…………不、不行嗎?就是會害怕啊。」
  軍裝少女在顫抖之餘不忘大發雷霆,萊爾看在眼裡,不禁微微一笑。
  「——很難想像高舉軍刀力抗敵人的潔奇莉亞,竟然也有害怕的時候。」
  「人家也沒辦法呀。軍刀可以對付有形的物體,卻拿飄忽不定的幽靈沒轍……」
  「……原來如此。」
  理由雖然暴力了些,對幽靈的恐懼倒是不失少女的純真。
  害怕之餘,潔奇莉亞忍不住緊貼著萊爾的背部,結果萊爾立刻清楚地感受到與她矯健的手腳截然不同、兩團柔軟溫暖的觸感自後腦傳來。潔奇莉亞目前的注意力全都集中於黑暗的通道,並未發現自身所處的狀況,等到她有所察覺,後果顯然是不堪設想。
  不過總是盛氣凌人的少女竟然也有驚恐畏懼的一面,倒也令人不禁莞爾。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就算潔奇莉亞真的惱羞成怒,也只能到時候再說了。
  ——然而暫時擱置一旁的問題,似乎真的沒有被察覺的機會。
  走下最後一級台階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寬廣的空間。雖然只是一般的標準挑高,油燈的火光卻難以抵達對面的牆壁。不遠處的牆角,映照出無數歪歪斜斜的黑影。
  「這是……」
  一臉茫然的潔奇莉亞喃喃自語。
  萊爾也默默地打量著黑影的真面目。
  那是數量龐大的機械設備。
  萊爾不知道這些機械的用途,機械本身的洗練美感卻一眼就能體會。
  於是他將神情茫然的潔奇莉亞留在原地,走向附近的一具機械。
  高度兩公尺,寬度大約三公尺,由無數的回轉裝置與活塞所組成,彷彿是縮小版的管風琴。
  「這是『階差機構』嗎……?」
  「階、階差……?」
  「階差機構,就是所謂的自動計算機,從未見過如此精簡的設計……」
  萊爾的視線又落在隔壁的機械設備。
  黃銅製的筒狀物體,跟酒桶差不多大小的機械。左右兩端連接管線,正中央安裝了一根旋轉軸。
  「這是簡易的發動機,旁邊這個應該是變速器——還是變壓器?到底是什麼時候製造的?」
  現場還有許多其他的機械設備。這些設備全都是劃時代的發明,足以傲視絕大多數在狹窄陰暗的研究室中抱頭苦思的科學家。
  「這就是——」
  「沒錯,這就是〈最後女巫的遺產〉。」
  沙啞的嗓音自身後傳來。
  回頭一看,戴著單眼鏡片的禿頭老紳士——今天穿著白色長袍的多比亞斯·貝古曼博士正站在地下通道的樓梯口。
  「秘密通道的出入口被你找到了,是吧?很好,這才稱得上是服靜艾路路亞的得意門生。」
  面帶微笑的貝古曼博士緩緩走來。
  「這些都是你的老師所遺留的作品,有何感想?」
  「每一項作品都遊走於偉大發明與破銅爛鐵的邊緣,令人瞠目結舌。」
  「真是不留情面。」
  貝古曼哈哈大笑,心情似乎十分愉快。
  「——博士,這間研究所是為了這些作品而興建的嗎?」
  「你猜對了一半,另一半的目的則是為了增添作品的實用性。欠缺實用性的偉大發明,也不過只是一堆垃圾罷了。」
  「……不好意思,請問兩位在說些什麼?」
  聽著貝古曼博士和萊爾的對話,被冷落在一旁的潔奇莉亞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神情。
  「這些機械設備雖然是劃時代的發明,卻都無法實際派上用場。就拿這個發動機來說好
  了,如果沒有足夠的電力,恐怕連啟動都很困難。簡而言之,這些作品純粹只是出於發明者的個人癖好,並未顧及『過程』與『工程』上的配套措施。」
  經過萊爾的解釋之後,潔奇莉亞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嗯……找你過來果然是對的。」
  話才剛說完,貝古曼博士旋即轉身離去。
  位於地底的秘密工作室有一條貝古曼等人事後所開闢的通道。在貝古曼的帶領之下,萊爾和潔奇莉亞沿著通道一路往上前進。拜大型機關設施之賜,足以運送各項機械設備的寬廣通道每隔一段距離就設有發光的熱能電燈泡。
  「艾路路亞確實是個天才,唯一的缺點就是過於自我中心。」
  貝古曼拄著拐杖緩步而行。
  「再加上本身又崇尚秘密主義,迫使我們不得不興建一座研究所,逐一檢證各項發明。她是個一流的發明家,卻是一流的科學家……你們會不會覺得這番話過於刺耳?」
  「不會。就客觀的角度而言,確實是如此沒錯。」
  貝古曼回頭問道,萊爾低調地微笑回答。
  「嗯——萊爾老弟,你認為科學的『意義』為何?」
  「將各種知識分門別類,讓更多的人得以享受知識所帶來的成果。」
  「沒錯。簡而言之,就是將個人的力量回饋給全體。過程當中雖然難以避免利益的輸送以及知識的流出——」
  「——最後還是以回饋全體為終極目標。」
  「正是如此。然而秘密主義卻剛好相反,追求的是將全體的力量集中在個人身上。秘密主義最終將會被神秘主義所取代,失去了應有的客觀性,創造出許多崇尚迷信的愚夫愚婦,就像是傳說中的女巫。」
  「……」
  「艾路路亞未發表的許多作品——人稱〈最後女巫的遺產〉就是最好的例子。作品當中充斥了許多介於〈遺產〉與現行產品之間的即興之作,即使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科學家也未必能夠理解。枉費我當年費盡了唇舌,那個女人卻依然充耳不聞……」
  「這麼聽來,博士,您是否跟老師有數面之緣?」
  「我曾經跟她在同一間研究所共事多年,當時你應該還沒出生吧。無法當著她的面前展現研究成果,無疑是老夫畢生的遺憾。」
  說到這裡,貝古曼指著通道盡頭的鐵製門扉。只見他打開門扉旁邊的小盒子,拉下了盒中的拉桿。一聲悶響之後,鐵製門扉緩緩開啟。
  「這是……」
  門後是疑似倉庫的冰冷空間。牆邊堆放著許多鋼材,似乎也兼具材料堆積場的功能。巨大的人影吊掛在正中央的木製工作台,彷彿被釘上十字架的罪犯。
  「——是盔甲?」
  潔奇莉亞脫口而出。
  以無數的鐵片所組成的人型,正是一具盔甲。
  不過背部卻像揹著行李似地高高隆起,大大小小的管線也遍佈於胴體和四肢。
  「這位小姐是軍方的人吧?」
  貝古曼打量著身穿軍服的潔奇莉亞。
  「知道這是什麼嗎?」
  「……乍看之下似乎是盔甲,仔細一瞧卻又不是那麼回事。這個東西的用途並非護身的盔甲,穿上之後非但難以行動,甚至連重心也無法掌握。最大的缺點,恐怕就在於本身的重量。」
  「嗯……這算是一般人的看法。萊爾老弟一也罷,當我沒說。」
  貝古曼才剛回過頭來,就發現萊爾早已在『疑似盔甲的金屬製品』旁邊繞來繞去,觀察其中的結構。尤其是遍佈全身的管線,更是萊爾的觀察重點。
  「……這應該是『輔助器材』吧?」
  萊爾詢問的語氣充滿了自信。老博士微微一笑,證實了萊爾的推測。
  「看得出其中的奧妙嗎?」
  「背部的隆起應該是蒸汽機?全身的管線是蒸汽管。所以這是以蒸汽為動力的盔甲一」
  「名字叫做〈機關鎧骨殼〉,身體的角落有個名牌。」
  貝古曼伸出手杖指了指。
  「……這個會動嗎?」
  站在萊爾身後的潔奇莉亞凝視著眼前的龐然大物,語氣之中流露出一絲懷疑,大概是對『動力盔甲』的說法抱持著保留的態度吧。
  面對半信半疑的潔奇莉亞,萊爾趁機展開詳細的解說。
  「其實也沒有想像中困難。原理其實很簡單,就只是將蒸汽充填於管線之中,視動作的需要提升或是降低蒸汽的壓力而已。如何配合人體的動作固然是一大難題,不過只要將蒸汽管視為人體的肌肉組織,自然可以歸納出合理的配置模式。最大的困難點應該在於蒸汽管的壓力控制,如果可以配合肌肉的動作製造出負責開閉的氣閥,或許可以針對動作的幅度加以限制,被動式的身體輔助外骨骼也絕非——」
  「喝!」
  「好痛……怎麼突然打人?」
  「誰叫你唸出一大串莫名其妙的咒語,請翻譯成簡明扼要的白話文。」
  「呃……簡而言之,就是沸騰的蒸汽推動壺蓋的原理——」
  「喝!」
  「好痛……還是太複雜了嗎?」
  「你是瞧不起在下嗎?這種簡單的原理,在下也很清楚!」
  到底該怎麼解釋才好?噙著淚水的萊爾輕撫紅腫的前額,一副委屈的模樣。這時在一旁觀察兩人互動的貝古曼博上突然一臉無奈地開口。
  「兩位是男女朋友嗎?」
  「啊——」
  「當然不是,潔奇莉亞只是普通朋友罷了。將我視為男朋友,可是委屈她了呢。」
  「………………」
  「怎麼啦?我的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嗎?」
  「…………沒事。」
  潔奇莉亞忍不住對萊爾報以哀怨的眼祌。發現萊爾露出疑惑的神情之後,這才連忙別過頭去。跟理想中的男子漢相去甚遠的白己,卻被誤認為她的男友,可能令她感到大受侮辱吧——萊爾自顧白地想著。
  「嗯……也罷。事實上這玩意兒是不能動的。」
  「我想也是。即使是著眼於小型化的琥珀爐所開發出來的產物,背部的蒸汽機也跟現代的機型大不相同。」
  「嗯。因此目前我正著手於〈機關鎧骨殼〉的改良,藉以提升這項發明的實用性。」
  於是貝古曼帶著萊爾前往隔壁的房間。寬闊的空間之中,好幾名身穿白衣的男研究員正在忙進忙出。
  「看吧,那就是老夫重新改良之後的〈機關鎧骨殼〉。」
  隸屬於貝古曼的研究員圍繞著跟隔壁房間的作品有些相似的盔甲。不過相似之處僅止於背部的隆起,絕大部分的蒸汽管都內建於盔甲之中,營造出簡潔俐落的印象。
  最大的差異,就在於遍佈全身的金屬板。
  肩膀以及腰部向外延伸的金屬板就如同盔甲內部突出的『尖角』,抑或是插入體內的『長劍』,散發出難以言喻的不祥之氣。
  「一——金屬板應該是散熱機構的一部分吧?同時也是針對背部的蒸汽機所設置的配重塊。」
  「正是如此,重心的調整是最困難的部分。這就是可以實際運作的〈機關鎧骨殼〉一號機,我將它命名為『Bearlin』。」
  「Bearlin……『小熊』的意思嗎?」
  這個暱稱大概是源自隆起的背部和粗壯的四肢吧。只見身穿自衣的研究員陸續離開『Bearlin』,人型機械的背部也逐漸綻放出黃昏色的光芒,顯然是已經點燃了琥珀爐。
  「今天是實際運作的首日,值得紀念的里程碑。萊爾老弟,你來得正是時候一一開始吧!」
  貝古曼一聲令下,連接於人型機械各部位的測量器材一應該是用來偵測蒸汽管内的壓力——紛紛卸除。
  『喔喔……』
  看起來似乎連保持直立都有些困難的厚重盔甲,以靈敏的動作踏出第一步,接著是第二步……理論上應該無法行走的巨型鐵塊,充分展現出〈機關鎧骨殼〉特有的機動性。
  「呵呵,只可惜艾路路亞那個傢伙看不到這一幕。若她依然健在,這一天應該會提早到來呢。」
  「………」
  貝古曼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萊爾的表情卻閃過一抹不安。
  『Bearlin雖然展現出傲人的機動性,動作卻顯得奋些似硬,顯然是裡而的操縱員還不習慣〈機關鎧骨殼〉的特性。只見巨人的人型機械行動之際似乎有所顧忌,每一個動作都讓自己飽受驚嚇。
  「……啊。」
  果不其然,〈機關鎧骨殼〉重重地摔倒在地。四周的研究員無不「啊……」地一聲大驚失色,準備迎上前去。
  「小心!」
  這時〈機關鎧骨殼〉的鋼鐵手臂,突然自其中一名試圖靠近的研究員鼻尖橫掃而過,嚇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其他研究員見狀,立刻停下了腳步。
  倒在地上的『Bearlin』胡亂揮舞手腳,完全失去了控制。人型機械本來就頗具分量,即使只是小小的動作,也會造成莫大的威脅。
  「搞什麼東西!太丟臉了……還不快點收拾殘局!」
  貝古曼氣得破口大罵,幾名研究員卻是一臉蒼白地面面相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Bearlin』的操縱者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只見人型機械似乎想要站起來,卻受制於強大的蒸汽壓力無法動彈,更遑論是重新取得平衡。在這種惡性循環的作用之上,人型機械頓時陷入了輕微的恐慌狀態。
  行動毫無規則可循,沒有人敢輕易地接近。
  「萊爾閣下?」
  就在這個危急的時刻,萊爾突然走向暴衝失控的巨型鐵塊。只見他以微笑回應潔奇莉亞的呼喚,告訴她「沒關係」,然後一個人悠哉地朝著〈機關鎧骨殼〉緩步而行。
  「——嘿!」
  算準空檔進入〈機關鎧骨殼〉的攻擊範圍之後,萊爾以輕巧的步伐躲過來勢洶洶的鋼鐵巨腕,彷彿閃避水坑似地輕鬆自在。接著又連番躲過人型機械不規則的攻擊,迅速來到盔甲的正後方,伸出手來。
  「嗯……應該是這裡吧?」
  萊爾的雙手微動,暴衝失控的盔甲立刻無力地癱軟在地,彷彿憶起了自己的重量。
  親眼目睹萊爾神乎其技的表現,在場眾人無不睜大了雙眼。
  「你、你做了什麼……??」
  無視於滑落的單眼鏡片,貝古曼茫茫然地開口。
  「我只是中斷蒸汽的供給罷了。基於維修的便利性,安裝於背部的蒸汽機採用可直接替換的設計。只要切斷蒸汽機與盔甲之間的管線,失去動力的盔甲自然就會安靜下來。」
  「原、原來如此……不過你怎麼想得到這個方法?」
  「之前在隔壁房間見過師父的作品,心想博士的作品可能也是採用同樣的設計。而且〈機關鎧骨殼〉的可動範圍有所限制,趁隙接近也不是什麼難事。勸你們趕快把裡面的人拉出來,
  否則他就要悶死了。」
  聽見萊爾的提醒之後,呆立原地的研究員這才手忙腳亂地展開行動。確定裡面的操縱者平安無事之後,萊爾回到貝古曼的身旁。
  「——看來連動齒輪的『遊隙』似乎有所不足。雖然可能會造成動作遲緩的副作用,不過放寬壓力檢測的誤差容許值似乎是必要的。」
  「啊、嗯,說得也是……」
  「另外在動作的設定上,最好增加多重的安全裝置。例如手肘每轉動十度或是十五度就加裝曲軸式的判別裝置,應該可以解決大部分的問題。另外為了在摔倒的時候可以立刻起身,不妨於左右手臂加裝折疊式的手杖——」
  萊爾以流利的口吻一一舉出『Bearlin』的問題點以及改善的方法,一旁的研究員頓時聽得目瞪口呆,甚至還有人立刻做起了筆記。
  在場眾人無不折服於少年的見識與眼光。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最後女巫的弟子》。」
  貝古曼低聲開口,旋即將掉落的單眼鏡片重新戴好。

  ※                  ※              ※

  送別萊爾之後,貝古曼再度回到進行機動實驗的房間。負責維修〈機關鎧骨殼〉的研究員立刻向老博士進行現況報告。
  「部分蒸汽管必須更換,不過本體的傷害倒是不如想像中嚴重。至於被那名少年分離的蒸汽機導管,也可以立即重新銜接。」
  「……嗯。」
  「真不愧是《最後的女巫》一手培植的少年,年紀輕輕就擁有過人的知識與見地。那就是所謂的天才吧?他所提出的改良方案都是稍微調整之後即可見效的部分,個人認為相當值得一試。」
  「……嗯,就試試看吧。」
  「乾脆延攬他進入開發團隊如何?在他的協助之下,『Bearlin』的性能一定可以——」
  噹!
  清脆的撞擊聲響徹雲霄,受到驚嚇的研究員紛紛縮起了身子。
  「……尋求他的協助?要我向那個小鬼——向那个女人的学生低头?你們是嫌我蒙受的恥辱還不夠嗎?」
  光禿禿的頭頂青筋暴露,貝古曼高舉手杖,重重地敲擊自己所製造的〈機關鎧骨殼〉。
  「那種自命不凡的表情,就跟那個可惡的女人一模一樣!」
  激動之餘,氣喘吁吁的貝古曼不斷地揮動手杖。
  他的部下們紛紛噤口,深怕遭受池魚之殃。
  「……立刻執行改良與調整的作業,不許再度失敗!」
  「遵、遵命,博士……」
  貝古曼朝著面色發青頻頻點頭的部下瞥了一眼,拄著拐杖緩步而行,回到位於研究所一角的辦公室,路上遇到的職員全都跟著臉色發白。
  「……豈有此理!可惡的艾路路亞·亞索德!突然失蹤的原因該不會就是為了躲在暗處,觀察自己的學生把老夫耍得團團轉吧?老夫就這麼不值得妳尊重嗎?邪惡的《女巫》!」
  「……博士,別這麼激動。」
  冰冷的嗓音突然傳來。由於語氣實在過於冷漠,難以分辨對方的用意是在於勸慰,抑或是煽動。貝古曼突然一驚,睜著血絲遍佈的眼睛回過頭來。
  站在牆邊的人物,是帶領萊爾進入研究所的年輕女子瑪格麗特。不過豐腴玲瓏的身軀已經換上黑色的軍服,維持直立不動的姿勢。
  軍裝打扮才是這名女子的常態。纖細的腰身懸掛著一把雙手握持的巨劍似乎並不搭調,然而這把粗獷的武器搭配她這身軍服,倒也沒有絲毫突兀。

  「過於激動對心臟不好,你還有其他的工作必須完成呢。」
  「……這點我知道,同時也很感謝那位仁兄的協助。不過老夫跟妳的主人是互相合作的夥伴,妳也有替老夫實現願望的義務。」
  「我不是將那名少年帶來此地了嗎?」
  「嗯……看到他毫髮無傷地抵達研究所,老夫反而有些訝異呢。」
  貝古曼露出狡獪的微笑,彷彿是教唆他人犯罪的毒蛇。
  「妳應該對那名少年恨之入骨吧,瑪卡?即使臉上毫無表情,老夫也看得出來。妳的心中燃燒著各色的火焰,恨不得親手將那個小子大卸八塊。」
  「——愛怎麼想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干涉,不過請容我再度提出警告。世界上只有兩個人可以稱呼我為『瑪卡』,你並不是其中之一。」
  『瑪卡』——亦即瑪格麗特深藍色的雙眸流露出冰冷的眼神。即使面對貝古曼的挑釁,依然是不為所動。貝古曼見狀,喉頭頓時一緊。
  「…………哼,毫無意義的對話。看來我真的太激動了。」
  「既然如此——」
  「嗯,趕快辦正事吧。」
  貝古曼這麼說完之後,在瑪格麗特的陪伴下離開辦公室,朝著位於研究所深處、人跡罕至
  的區域前進,最後來到一道鐵門的面前。鐵門的兩旁站著負責看守的士兵,身上穿著跟瑪格麗特相同的黑色軍服。開啟三道門鎖之後,貝古曼打開了鐵門。
  「……哼。」
  順手帶上鐵門的同時,貝古曼伸手尋找設置於牆上的電燈開關。一陣低鳴之後,電燈泡亮起。門後是一間水泥砌成的灰色房間,一道黑影懸吊在牆上,彷彿被釘上十字架的罪犯。
  那抹人影是個身材高眺的女子,頸子和手腳綁著一條又粗又長的鐵鍊。即使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依然無法掩蓋宛如占代神像一般的健美肉體,少了一截下臂的右腕更是令人不忍卒睹。
  察覺陌生人的氣息之後,女子抬起被茶褐色的艮髮所掩蓋的臉龐。
  精悍銳利的美貌,令人聯想起野生的巨狼。女子露出尖銳的犬齒,殺氣騰騰的雙眸綻放出黃昏色的光芒一那是魔力勵起光的光芒。
  「嘎——啊——啊——」
  身材高姚的美女嘶啞著嗓子,顯然已經很久沒喝水了。女子雖然不斷地掙扎,鐵製的粗鎖鏈卻是文風不動,絲毫不受影響。
  「哼,簡直就是毫無理智可言的野獸。」
  看在貝古曼的眼中,被鐵鍊所闲的女子就像是籠中的老鼠。
  「幻想種,擁有魔力的非人生物。百年前或許還可以呼風喚雨,到了現代之後——哼,不過就是未開化的蠻族。」
  「博士,你覺得如何?」
  「沒問題。幸好這傢伙擁有驚人的再生能力,即使同時被數百發子彈命中,依然存活了下來。這是一個相當有趣的實驗素材,到時候老夫會仔細研究的。」
  「萬事拜託。」
  「也請妳盡快備妥其他的實驗素材,畢竟個別差異的比較也十分重要。」
  「是,應該很快就可以備妥了。為了讓評比實驗如期進行,一刻也不容延遲。」
  瑪格麗特微微點頭之後,旋即默默地轉身。
  「——啊、嘎——啊啊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朝著瑪格麗待的背影厲聲嘶吼。即使牢牢綁著的鎖鏈在身匕刮出傷痕,依然拚命地扭動身軀。
  然而瑪格麗特卻無視於女子的殺氣,頭也不回地隨著巨劍的金屬撞擊聲逕自離去。
  2
  「——時問不早了呢。」
  搭乘研究所的馬車回到赫克森堡市區之後,萊爾抬起頭來仰望開始從金黃色逐漸轉變為暗藍色的天空。
  「就是說啊。」
  身旁的潔奇莉亞聞言,不禁皺起英氣煥發的雙眉。
  「自從見習時代開始擔任伊爾莎小姐的侍衛,一晃眼就是五年的歲月。這五年以來,在下從未長時間離開伊爾莎小姐的身邊……」
  「喔?」
  該說她是杞人憂天的部下、抑或是過度保護主人的騎士?不以為然的萊爾忍不住嘆了口氣,結果被潔奇莉亞灰色的雙阵瞪了一眼。
  「你想說什麼?」
  「呃……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妳。」
  「知道就好。」軍裝少女黯然地點點頭。
  造型獨特的街燈紛紛亮起,赫克森堡換上夜晚的裝扮,萊爾和潔奇莉亞漫步於成為行人徒步區的街道上。兩旁的攤位不時飄來燒烤海鮮特有的香氣,吸引了眾多行人駐足圍觀。在有點陌生又十足誘人的香氣吸引之下,萊爾也下意識地探頭觀望,每次都被潔奇莉亞揪著衣領拖了出來。
  「別再做些無聊事了,快點回去吧。」
  「吃點東西再回去如何?醋漬甜蝦似乎不錯,搭配白酒應該滿對味的。」
  「既然有這個打算,為什麼不早點離開研究所?光是提供改良或是修復的建議,就不知道浪費了多少時間……」
  「對了,當時妳在做什麼啊?我完全沒注意到呢。」
  「喝!」
  「好痛……幹嘛打人?」
  「用你聰明的腦袋找出答案如何?」
  收起手刀之後,潔奇莉亞沒好氣地回答。聽她這麼說,萊爾輕撫紅腫的前額,重新戴好帽子,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我一點都不聰明,直接告訴我答案吧。」
  「……這種謙虛的態度固然是難能可貴……」
  潔奇莉亞噘起嘴巴,似乎有些不悅。
  「然而過於謙通卻又流於矯情,令人望之生厭。萊爾閣下的實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應該對自己更有自信才是。研究所裡面的人,不也都對萊爾閣下佩服得五體投地嗎?」
  〈機關鎧骨殼〉的開發人員一開始將萊爾當成門外漢,紛紛對萊爾報以輕蔑的目光。然而發現他們眼中的門外漢竟然一一指出〈機關鎧骨殼〉的設計缺失,甚至提供許多實用性的建議,輕蔑的目光頓時轉變為尊敬的眼神。
  「就連在下這個外行人都有所察覺,萊爾閣下更應該盡可能地在人前展現過人的資質。」
  「就算我不說話,還是有很多人可以找到答案。」
  「可是+」
  「舉例來說,假設我的研究成果讓人類的科技水平瞬間提升一百年好了。可是就算沒有我的研究成果,過了一百年之後,人類的科技水平一樣會達到同樣的水準。」
  「這就是所謂的怠惰!擁有力量卻不想發揮不但是個人的損失,更是國家社會的——」
  「科技水準的提升,真的是替國家社會謀福利嗎?」
  萊爾反問,表情十分嚴嫩。
  「更先進的技術,或者是更進步的社會,就可以帶來真正的幸福嗎?」
  「這……科技的發達,確實可以改善許多人的生活。」
  「或許吧,不過也會對其他人的生活造成不好的影響。就如同紡織機的發明衝擊了養蠶業者的生計,火藥與槍砲的普及動搖了騎兵的地位。發達與衰退、幸福與不幸就像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作用力與反作用力更是同時存在、不可切割的。」
  「唔……可、可是……」
  潔奇莉亞也是騎士世家的後裔,對於萊爾的說詞自然有深刻的感觸。不過臉上的表情雖然蒙上一層陰霾,她卻依然不願就此服輸,只是腦海中實在找不出反駁的言語,只能張大嘴巴呆立原地。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萊爾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下來,繼續說道:「科技的發達當然並非壞事,不過一旦人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於科學的進步與生活的改善,勢必會忽略某些顯而易見的事實。如何讓人們重新面對那些被忽略、甚至是被遺忘的事實,就是我的使命。」
  「……能不能舉幾個實際的例子?」
  「事實上連我自己的概念也十分模糊,所以才會惹得妳大發雷霆。」
  萊爾說著伸手托住下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
  「不過訴諸實際的言語之後,模糊的概念似乎又清晰了許多。潔奇莉亞,謝啦。」
  「什麼?」
  「多虧有妳的當頭棒喝,才讓我的目標逐漸成形。」
  「……在下什麼也沒做。」
  「不,妳願意聽我發表長篇大論,就已經很感謝了。仔細回想起來,我們好像還是第一次靜下心來好好閒聊呢。」
  「…………」
  「怎麼啦?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那麼難看?」
  「……沒事。」
  潔奇莉亞冷冷地轉過頭去,萊爾的腦海頓時浮現出無數的問號。個性大而化之的萊爾,顯然無法理解隨口說出的『第一次』這三個字,所具備的殺傷力到底是多麼強大。
  「……你真的跟在下心目中的男子漢形象完全不符。」
  相較於字面的沉重,潔奇莉亞的語氣卻是格外地輕快,這下子萊爾可就更疑惑了。只見他彎下了腰,試圖窺視潔奇莉亞臉上的表情。
  然而在看清她的神情之前,四周的燈光卻突然喑了下來。
  「嗯?」
  抬頭一看,道路兩旁的瓦斯燈全都失去了亮光,只剩下店面微弱的燈光。四周的觀光客頓時起了一陣騒動,顯然並非事先安排的餘興節目。
  「這是……」
  燈光熄滅之後,一陣強風突然襲來,將群眾的帽子和披肩捲上了天。
  「妖、妖精的惡作劇……」
  即使只是無心的自言自語,聽起來卻是格外鸨亮。剎那之間,現場的群眾無不以畏懼的語
  氣重複著同樣的字眼。
  「……萊爾閣下。」
  「再會的時刻居然這麼快就來臨了。」
  嘆了口氣的同時,萊爾環視四周,立刻發現目標人物的蹤影。
  「————找到了。」
  是昨晚遇見、自稱蕾蕾妮〈尊貴妖精〉的少女。對方似乎也察覺萊爾的存在一不,嚴格說來應該是打從一開始就是衝著萊爾而來的,視線更是毫不掩飾地投注在萊爾身上。即使群眾的注意力都集中於半空中,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展露黃昏色的琥珀眼,無疑是十分大膽的舉
  凝視著萊爾的纖細少女微微冷笑,指著自己的一雙琥珀眼。
  「——呸」
  只見她伸出舌頭扮了個鬼臉,旋即轉身就跑。
  「……這次一定要給她一點兒顔色瞧瞧。萊爾閣下沒有意見吧?」
  「當然。」
  點了點頭之後,兩人在被強風捲起的帽子和披肩如雨點般落下的街道上拔足狂奔。
  確定萊爾和潔奇莉亞追了」來之後,蕾蕾妮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彷彿正在玩官兵抓強盜
  的淘氣幼童。在風勢的助長之下,蕾蕾妮宛如一陣旋風似地躲進路旁的小巷。
  萊爾和潔奇莉亞也緊跟在後。沿著小巷一路前進,最後來到杳無人煙的大型廢棄工廠。廠房內外棄置了許多組到一半的小型船隻,陳舊的骨架彷彿是鯨魚的遺骸。看來這裡以前是間頗具規模的造船廠。
  「的確是小孩子會喜歡的捉迷藏地點。」
  萊爾和潔奇莉亞小心翼翼地走進工廠的遺跡。像在等候他們一般,無數的蠟燭同時點燃,少女銀鈴般的笑聲響徹雲霄。
  『你們終於來了,有仇必報向來是我的原則。』
  「這跟原則無關吧?」
  聲音是乘著風勢而來,難以判斷蕾蕾妮的藏身之處。環視四周的同時,萊爾不忘開口回應。
  「出來吧,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兒過火了!」
  『哼,憑什麼?除非你贏得這場遊戲,否則我不會出去的!』
  身後傳來一陣悶響。回頭一看,工廠的大門已經隨風猛然關閉。
  『來玩捉迷藏吧!試著在耗盡體力之前,把我找出來吧!』
  蕾蕾妮以天真無邪的語氣宣告遊戲開始之後,理應處於封閉狀態的工廠突然刮起了陣陣強
  風。堆積於廠房內的材料四處飛舞,蠟燭的火焰卻只是微微搖晃,呈現出極度不自然的光景。不過潔奇莉亞按著黃銅色的髮絲,只顧憤恨地咒罵。
  「捉迷藏?在下一定會讓妳累得站不起來,從此不敢對伊爾莎小姐惡作劇!」
  『哇,我好怕喔!那就試試看吧,不要光說不練!』
  白鐵製的水桶突然飛了過來。蠟燭的火光亮度有限,雙眼的辨識能力自然大打折扣,然而潔奇莉亞還是及時抽出軍刀,將水桶砍成兩半。
  『這位大姊果然厲害,接下來可要小心囉!』
  蕾蕾妮如她所說立刻展開第二波攻擊,這次是數量龐大的木塊。潔奇莉亞依然是臨危不亂,以精妙的劍術將木塊一一擊落。
  「不要瞧不起人,同樣的錯誤,在下可不會犯第二次!」
  在半個月前的綁架事件當中眼睜睜地看著伊爾莎落入敵人之手,顯然是潔奇莉亞畢生的恨事。如今身處於魔術之『風』所支配的空問,潔奇莉亞的眼神沒有絲毫的猶豫。
  面對質量有限、遭到直擊之後卻頗具殺傷力的各種材料如雨點般落下的局勢,軍裝少女依然冷靜地揮舞手中的軍刀。
  『好厲害喔,真了不起!』
  蕾蕾妮的聲音彷彿發現新玩具之後又驚又喜的孩子。暗自感謝潔奇莉亞的同時,萊爾悄悄
  地離開现場。趁著調皮的妖粘被潔奇莉亞精妙的劍術吸引之際找出她的藏身之處,正是萊爾的任務。
  仔細觀察工廠的結構之後,喃喃自語的萊爾試著歸納結論。
  「——對方一定是躲在看得到我們的地方。而且為了操縱『風』,必須選擇視野開闊的場所。也就是說——」
  萊爾嘴裡含著隨身攜帶的琥珀,朝著設置於牆上的梯子飛奔而去。銹蝕的情況雖然頗為嚴重,承載萊爾的重量應該還不成問題。沿著梯子爬上足以將整座工廠盡收眼底的結構通道之後,披著斗蓬的人影立刻轉過身來。
  「不會吧?這麼快就被找到了?」
  閃爍著勵起光的杏眼圓睜,蕾蕾妮連忙起身。
  「小孩子最喜歡躲在高處!」
  萊爾正準備邁開腳步,蕾蕾妮立刻舉起纖細的手臂,製造出一股強風,迫使萊爾只能緊緊地抓住通道的扶手。
  「嗚……妳已經被找到了,遊戯結束了!」
  「誰說的?先抓到我再說吧!」
  這下子萊爾可頭痛了。昨晚蕾蕾妮雖然自稱『歲數是你的好幾倍』,個性卻跟賴皮的小鬼
  沒什麼兩樣。
  「『存在於光之盡頭與闇之終點』——」
  「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麼!」琥珀眼綻放精光的蕾蕾妮一邊維持風勢,一邊開口大叫。
  「魔術師的魔術不過是騙人的伎倆,根本不是幻想種的對手!」
  「是嗎……?」
  萊爾的嘴角露出詭異的微笑,隨便指了個方向。就在毫無防備的蕾蕾妮朝著萊爾所指的方向望去的瞬間——
  「嗚哇!」
  強烈的閃光灼傷了雙眼,〈尊貴妖精〉頓時發出痛苦的哀號。
  改變空氣中的氧氣濃度,讓蠟燭微弱的火焰產生爆燃現象。原理雖然簡單,卻足以讓夜視能力更勝於人類的幻想種暫時失去視力。
  魔術的風勢緩和了下來。一旦五感遭受到干擾,透過感覺進行操控的魔術自然會失去作用。
  萊爾站了起來,準備捉拿目不能視的蕾蕾妮。
  「咕——」
  聽見萊爾的腳步聲之後,蕾蕾妮試圖逃離現場。然而視野一片空白,腳步也略顯凌亂,結
  果右腳在慌亂之餘不惯踩空,眼看著就要從懸吊在半空中的結構通道摔落地面。
  「啊——」
  「小心!」
  萊爾連忙撲上前去,於千鈞一髮之際抓住蕾蕾妮的手腕。然而萊爾的身體也順勢滑出通道,有賴左手和左腳緊緊地勾著通道的欄杆,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吊在半空中的蕾蕾妮睜開雙眼,茫茫然地凝視著汗如雨下死命硬撐的萊爾。
  「你……為什麼……」
  「別問那麼多,快點利用妳的魔術爬殺上來!應該很容易吧!」
  「啊、嗯。」在萊爾的提醒之下,蕾蕾妮再度製造出魔術之風。只見她纖細的身軀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帶著萊爾一起回到結構通道。
  「咕……還是受傷了。」
  打量著被木頭碎片剌傷的左手,萊爾露出失落的神情。
  蕾蕾妮則是望著曾經被萊爾緊緊握住的右手出神,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你、為什麼……」
  「抓、到、了!」
  肩膀被萊爾一把抓住,蕾蕾妮的身體頓時為之一震。
  「潔奇莉亞,妳沒事吧?那就好。」
  「當然。代替上天懲罰這個可恨的妖精,可是在下的使命。」
  潔奇莉亞的眉尖微微抽搐,一絲不苟的表情更是染上了憤怒的神色。
  自結構通道回到地面之後,潔奇莉亞立刻命令蕾蕾妮端坐在地。懾於潔奇莉亞的氣勢,甚至連旁觀的萊爾也打了個寒顫。
  「真不知道妳到底在想些什麼!毫無原因地戲弄身為王族的伊爾莎小姐已經是難以饒恕的重罪,不知悔改也就罷了,如今竟然又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有什麼關係?反正又沒有人受傷……好痛!」
  一記重拳命中頭蓋骨的悶響傳遍四周,搗著前額的蕾蕾妮當場倒地不起。
  「……看著萊爾閣下再說一次!」
  潔奇莉亞冰冷的語氣傳入耳中,蕾蕾妮頓時為之啞然。
  「……對不起。」
  她怯生生地抬起頭來仰望萊爾,身為〈尊貴妖精〉的少女不情願地開口。
  發現蕾蕾妮竟然願意道歉,萊爾不禁對她有些改觀。
  「那是什麼表情?這就是妳跟別人道歉的態度嗎?」
  「潔奇莉亞,別這麼生氣啦。」
  「萊爾閣下,先前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萬一不慎失手——」
  「反正也沒有人受傷,這不就好了嗎?勸妳還是少生點氣,否則臉上的皺紋會愈來愈多喔。」
  「……你這個濫好人。」
  潔奇莉亞搖搖頭,忍不住嘆了口氣,顯然是氣歸氣,但還是拿萊爾沒轍。於是萊爾轉向悶不吭聲的蕾蕾妮。
  「——蕾蕾妮·亞爾列姆,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可以嗎?」
  「……說吧。」
  「〈尊貴妖精〉的支族『由風妖精』據說是《黑森林》的守護者,可是妳卻出現在熱鬧的街道上,以戲弄人類為樂。可以請妳說明一下其中的原委嗎?」
  「昨天不是說過了嗎?只是為了警告人類罷了。」
  蕾蕾妮雖然別過頭去,還是老實地回答問題。眼看少女似乎沒有像昨晚那樣逃走的意圖,萊爾繼綃追問下去。
  「警告人類?為什麼突然做這種事?」
  「不知道。我只是基於好玩的心態,才參加這次的行動。不過根據長老的說法,似乎跟不
  知天高地厚的人類打算開發《黑森林》有關。」
  「……《黑森林》的開發……」
  喃喃自語的萊爾陷入了沉思。
  《黑森林》是位於伊塞休坦王國東北方的廣大森林地帶,自古以來被視為不得擅自闖入的聖地,受到人類的尊崇與敬畏。
  然而《黑森林》拒人類於千里之外的原因,並非僅止於不見天日的原始森林。事實上這片伴隨著許多傳說的古老森林,正是幻想種的棲息地之一。
  人類的魔術師僅能以琥珀為媒介,使用結晶化之後的魔力;幻想種卻利用《黑森林》本身所具備的豐沛魔力展開結界,從遠古時期便藉此迷惑人類,阻止外來的入侵者。即使是過去席捲西方諸國、將所有的知識與迷信視為異端之『獵殺魔術師』的風潮,也難以滲透神秘的《黑森林》。
  「——人類與幻想種之間的關係已經出現變化。衝著這一點,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妳,那就是你們正在執行的『妖精的惡作劇』是錯誤的行為。」
  「為什麼?自古以來,我們都是這麼做的。」
  「確實有部分人類對你們的惡作劇感到畏懼,不過這畢竟只是基於先人所流傳上來的固有觀念。就算沒遭到反擊,如果你們再繼續胡鬧下去,難保不會激起人類的反感。」
  「唔……不然你要我們該怎麼做?」
  「這我就不清楚了,而且恐怕也沒有人可以告訴妳答案。既然如此,何不集思廣益,一起尋找最適合的解決方法?」
  「……跟你一起?」
  「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願意伸出援手的人。相較於負而的威脅與恐嚇,這種做法不是更有建設性?」
  「……我考慮看看。」
  「也好,妳先回去想想看吧。」
  「回去?你是說真的?」
  「開什麼玩笑!」
  蕾蕾妮喜出望外的反問,立刻淹沒在潔奇莉亞氣急敗壞的怒吼之中。
  「光只是一記鐵拳,還不足以讓她受到教訓!」
  「既然如此,妳打算怎麼『處置』她?」
  「先倒吊個三天三夜,再一個星期不准進食。如果還是不肯認錯,也只好動用在王城地下室堆積灰塵的拷問刑具了。舉凡剝甲器到三角木馬應有盡有,任君選擇。」
  「開、開玩笑的吧?」
  「是嗎?你就儘管當成是玩笑話吧。」
  潔奇莉亞的眼神充滿了殺氣,蕾蕾妮不禁驚呼了一聲。
  「事情就是這樣。趁著這位恐怖的大姊姊尚未動用人類歷史上的負面遺產之前,勸你們最好盡快停止『妖精的惡作劇』。」
  萊爾的語氣帶著些許的戲譫,點頭如搗蒜的蕾蕾妮立刻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躲在柱子後面的蕾蕾妮探頭詢問。
  「萊爾·巴德休坦。」
  「萊爾!剛剛根本不需要你多事!就算從那種高度跌下來,我也不會受傷!不要自以為有恩於我,就可以對我說教!」
  說完之後,蕾蕾妮頭也不回地逃出廢棄的工廠。
  「……突然覺得她有點可憐。」
  「哪裡可憐了?在下反而覺得萊爾閣下是個無藥可救的濫好人。」
  面對潔奇莉亞的牢騷,萊爾忍不住笑了出來。事實上在萊爾的心目中,無視自己所遭遇的危險、事事都為他人著想,還因此發怒的潔奇莉亞才是個真正的濫好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是嗎?就儘管當成是玩笑話吧』,這種威脅恫嚇的手法可真是殺
  傷力十足。」
  「在下並沒有威脅恫嚇的意思。」
  潔奇莉亞不禁側著臉頰,面露疑色。模樣雖然可愛,卻也替先前的發言增添了幾分真實性。
  「……妳真的打算嚴刑拷打?」
  「當然。基本的拷問技巧算是必備技能,在上可是頗有自信。甚至連負責拷問的專家都對在下的技術讚譽有佳,認為在下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拷問天才呢。」
  ……以後可不能隨便跟潔奇莉亞開玩笑了,萊爾在內心提醒自己。
  ※※※
  「可惡,給我記住……」
  乘著風勢快速移動的同時,面露不悅之色的蕾蕾妮·亞爾列姆忍不住罵了一聲。
  與微風融為一體的蕾蕾妮輕快地從一棟建築物的屋頂跳到另一棟建築物。為了甩脫內心的不悅,蕾蕾妮愈跳愈高,最後來到市政大樓的屋頂。俯視地而,燈火通明的街道映入眼簾。於是蕾蕾妮舉起右手,準備藉由『妖精的惡作劇』宣洩心頭的怨恨。
  「……算了,沒那種心情。」
  蕾蕾妮輕輕摩擦自己的右腕,語帶不悅地繼續移動。
  一段時間之後,蕾蕾妮來到位於郊區、人煙稀少的某間廢棄建築物,輕巧地降落在二樓的陽台。只見她悻悻然地推開門扉,大剌剌地走進屋內。
  「我回來了!」
  「……回來啦,蕾蕾妮。」
  塵埃遍佈的屋內大約聚集了十名男女的身影,每個人都擁有修長的身材與端正無比的臉蛋,以及持有魔力的幻想種特有的琥珀眼。這些人全都是跟蕾蕾妮一起來到赫克森堡的白風妖精。
  「今天好像比較晚……」
  「嗯〜因為我特別賣力嘛。」
  「嚇嚇他們是無所謂,不過可別太認真了,千萬別讓人類察覺我們的存在。」
  『既然這麼怕事,繼續躲在森林裡面不就好了嗎?』蕾蕾妮不禁心想。然而在場眾人全都是比自己年長的前輩,蕾蕾妮只能唯唯諾諾地點點頭,旋即以疲憊為藉口,一屁股坐倒在沙發上。
  「……人類的世界真的變了。以前只要略施威嚇,人類就會忙著獻上祭品呢。」
  「當初是為了避免無謂的爭端,我們才選擇了隱居山林,想不到那些人類竟然將我們的大恩大德抛到腦後。」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喚起那些傢伙對『森林』的恐懼……」
  白風妖精紛紛壓低音量,發表自己的意見。不遠處的蕾蕾妮目睹這一幕,內心不禁有些感慨。
  蕾蕾妮的年齡雖然跟外表不成正比,卻也是在幻想種隱居山林之後才誕生的,自然無法理解老一輩族人的焦慮。希望在人類的心目中維持『幻想』的形象,卻又試圖重拾人類對自己的敬畏。美其名是為了『守護森林』,實際上卻是跟玩具即將被奪走的孩子一樣地驚慌失措。
  當然,蕾蕾妮敬重自己的同胞,因此在自己覺得有趣之外,才會聽從老一輩族人的指示。然而腦海深處不時浮現出『這麼做是否得當?』的疑惑,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那個魔術師——叫做萊爾的傢伙。自以為是又愛說教,對了……有不懂的事,可以找他商量啊。〕
  乾脆把那個傢伙的說法告訴其他人算了。就在蕾蕾妮打算從沙發上起身的時候,正在交頭接耳的族人同時站了起來。
  「怎、怎麼回事?」
  無視於蕾蕾妮的驚疑,族人的琥珀眼亮起了黃昏色的光芒。
  「……殺氣。即使事隔百年,這種感覺還是沒變。」
  德高望重——外貌卻跟蕾蕾妮相去不遠的白風妖精喃喃自語之後,樓下立刻傳來急促的敲擊聲。即使尚在狀況外,蕾蕾妮也立刻察覺那是玄關的大門被外力撞破的聲響。
  「此地不宜久留,立刻離開這裡。」
  領導人一聲令下,所有的妖精立刻往陽台移動。蕾蕾妮見狀,也急急忙忙地跟了匕去,卻親眼目睹開啟陽台大門的族人血濺當場。
  「啊——」
  「遠離窗戶!」
  二樓的窗戶同時碎裂,剌耳的槍聲伴隨著輕脆的破裂聲響傳遍四周。
  「可惡的傢伙……居然使出這種卑鄙的手段……!」
  危急之際帶著蕾蕾妮撲倒在地的族人氣得咬牙切齒,蕾蕾妮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時房間的門扉砰一聲被撞開,更是助長了蕾蕾妮內心的混亂。無數的人類湧入房間,每個士兵都穿著深黑色的衣物,彷彿闇夜的使者。
  「可惡的人類!」
  「別以為手中拿著新奇的玩具,就可以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其他的同伴立刻迎了上去,試圖驅散闖入房間的黑衣士兵,藉以確保撤退的路線。
  人類士兵紛紛舉起步槍。白風妖精的琥珀眼綻放出精光,房間內頓時刮起了一陣陣的旋風。
  槍聲大作。然而彈道卻因強烈的風勢而產生偏移,並未命中目標。
  「知道厲害了吧,人類!為你們的無知付出代價吧!」
  其他同伴志得意滿的怒吼傳人耳中,蕾蕾妮不禁鬆了口氣。接下來只要擊退來犯的人類,趁機逃離此地即可。然而蕾蕾妮的美好期望,卻淹沒在刺耳的金屬傾軋聲之中。
  「那、那是——」
  人類士兵的生力軍,正是四肢宛如熊般粗壯,身上穿著厚重盔甲的武士。然而看在蕾蕾泥和她的夥伴眼中,卻是前所未見的異形盔甲。環繞全身的管線隱藏於盔甲之中,全身上下佈滿分不清是從外側接上還是從內側突出的金屬板,散發出不祥的氣息。簡直就像是——鋼鐵的怪物。
  「虛張聲勢罷了!」
  等同於強烈颱風的旋風朝著鋼鐵怪物直撲而來。
  人類士兵無不咬緊牙關死命苦撐,藉以對抗強烈的怪風,唯獨金屬怪物文風不動,絲毫不受影響。而且非但如此——
  「啊——!」
  巨大笨重的金屬怪物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開突擊,手中的戰棍更是肆無忌憚地四下飛舞,房間之中頓時充斥著被武器前端的金屬片斷筋碎骨的悶锷。
  「嗚——」
  親眼目睹渾身是血的夥伴倒在自己的面前,蕾蕾妮只感到喉頭一陣痙攣。
  「可惡的怪物!」
  倖存的夥伴再度刮起強風,卻完全不是鋼鐵怪物的對手。白風妖精的判斷力被鋼鐵怪物無視自身體重的敏捷度所混淆,紛紛在上個時代的武器——戰棍下成為冤魂。
  「哼!」
  這時白風妖精的領導人在風勢的助長之下陡然加速,繞到敵人的身後,打算以速度跟對方一較高下。原地轉身的動作似乎對鋼鐵怪物有些闲難,毫無防備的背部頓時暴露在白風妖精的面前。
  「看你還能猖狂到!嗚喔!」
  白風妖精抽出短刀,準備插入裝甲的縫隙之中,手臂卻被驀然襲來的刀刃砍成兩截。淒厲的慘叫聲頓時傳遍四周。
  「——機器畢竟是機器,對應個別敵人的能力依然是有待加強。」
  黑髮女子舞動兩手握持的巨劍,冷冷地瞥了鋼鐵怪物一眼。
  緊握短刀的手腕,掉落在匍匐在地的蕾蕾妮面前。
  「咿——!咿——!」
  「嗚喔喔喔喔喔喔!」
  倖存的同伴試阊逃離現場,卻同時遭受屋內和屋外的彈锫夾擊,無從躲避地成為武器的餌食滾落地面。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蕾蕾妮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行動之際也欠缺應有的冷靜。
  不過這剛好救了她一命。
  趴在地上匍匐前進的萧萧妮從陽台跌落地而,一心一意只想逃命,甚至連使用魔術的念頭都沒有。一雙琥珀眼黯淡無光,在恐懼之下更是顯得混濁不清,彷彿一隻戰敗的獵犬一般。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2:52 编辑

三章列車中的偶發事件
1
  王都貝爾古是歷史悠久的文化古都。打從伊塞休坦王國依然是地處邊境的小公國時期,貝爾古就是西方世界知名的交易重鎮。當『戰女王』伊爾莎·休坦平定此地,並以貝爾古為王都之後,更是加速了這座都市的發展。
  凡是歷史悠久的都市,多半呈現嶄新的近代建築與歷史悠久的街巷交替摻雜的面貌,貝爾古自然也不例外。西裝筆挺的紳士在富麗堂皇的高級餐廳大啖牛棑,隔了一條巷子之後,卻是洗淨的衣物宛如萬國旗一般四處懸掛的老舊住宅區。專門以進口美酒為號召的會員制高級酒吧對角,往往座落著啤酒淡如清水的廉價酒館。
  傳統與新潮的文化在這座都市各據山頭,彼此互不侵犯,然而就是有人喜歡這種新舊摻雜的氣氛。因此王都貝爾古之中,也不乏為了這群熱愛傳統、卻又割捨不下現代文明的文人騒客而存在的場所。
  在熱鬧大街一旁的寂靜小巷之中悄悄立起招牌的『貓鳴聲』,正是其中之一。『貓鳴聲』雖然是酒館,性質卻比較接近所謂的藝術酒吧。位於半地下室的店面,內側備有雖然不大卻夠專業的舞台。享用美酒的同時,還可以欣賞新進劇團的實驗舞台劇,或者是未成氣候的歌手所帶來的表演。運氣好的時候,或許還可以欣賞到已經成名的藝人為了感謝『貓鳴聲』當初的栽培,再度重返舊地的回饋演出。
  「aayh——」
  夕陽西下的時刻,正是酒店開門營業的時間。有時會對台上的表演者報以噓聲或是嘲笑的酒客,如今正靜靜地欣賞宛如月光的歌聲。
  舞台上的表演者是一名少女。蒼白的銀髮、似雪的柔膚。在黑色禮服的映襯之下,美少女稍嫌稚嫩的纖細肢體更是明亮動人。光是欣賞少女的容姿與打扮就已經值回票價了,然而真正令在場觀眾如痴如迷的原因,卻是在於少女的歌聲。
  演唱技巧說不上高竿,然而少女的歌喉就是有一種引人入勝的特質。
  歌曲的演繹多少會摻雜演唱者本身的特質。少女沁涼的歌聲,令人不禁聯想起靜謐的月光。若以灑落|地的月光為琴弦,彈奏出來的音符或許就是如此地皎潔透澈吧。少女的歌聲就是這麼地寂靜、安詳、清亮,令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在心中浮現出同樣的感慨。
  「————unnn……」
  留下微風般的餘韻之後,楚楚可憐的月光歌姬欠身行禮。如痴如醉的觀眾不忍破壞少女所營造的清幽之感,鼓掌之際自然有所保留,然而少女精湛的演出依然博得了滿堂彩。
  步下舞台的少女在途中向觀眾回禮,旋即朝著酒館的吧台走去。
  「辛苦了,路娜莉亞。」
  酒店的老闆留著一口整齊的落腮鬍,看起來相當性格。只見他遞出一杯漂浮著檸檬切片的冷開水,表示慰勞之意。
  「……謝謝。」
  點頭致謝之後,路娜莉亞將水杯送至嘴邊。雖然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卻看得出她顯然是鬆了口氣。這種神情出現在清新脫俗的美少女身上,令人不禁為之莞爾。
  老闆也瞇起雙眼,以慈愛的視線凝視著啜飲檸檬水的路娜莉亞,旋即輕撫下巴的鬍鬚,說出自己的感想。
  「今天的演唱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對不起。」
  路娜莉亞立刻低頭致歉。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並未專注於今天的演出。
  「該不會是因為萊爾——」
  「不是。」
  雖然在第一時間加以否定,然而從路娜莉亞緊抿的嘴角看來,顯然不是那麼回事。
  「……那種人就算真的失蹤了,我也是不痛不癢。不,反而鬆了口氣。對,沒錯。而且少了一個人之後,研究所的空間頓時變大了不少呢。」
  「好好好,妳說了算。下次注意就是了。」
  眼見路娜莉亞陷入自言自語的狀態,老闆不禁笑著拿出一只信封。
  「來,薪水。最近妳的表現不錯,我特地多發了一點獎金。」
  「……謝謝。」
  路娜莉亞凝視著自老闆手中接過的信封。
  最近之所以特別努力,主要是為了配合即將放暑假的萊爾。好不容易才盼到長期休假,又得到了叫以稍微奢侈一下的薪水,萊爾卻在這個時候失蹤了……雖然跟信封無怨無仇,路娜莉亞的眼神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的怨恨。
  「對了,還有這個。」
  老關又拿出一張叨信片大小的白紙。
  「……這是?」
  「在妳上台表演期間送來的電報。」
  電報?那是什麼?陌生的辭彙傳入耳中,路娜莉亞帶著滿臉的疑惑接過紙張,上面的內容卻讓她立刻僵在原地。
  「………………太遲了…………」
路娜莉亞喃喃自語。雖然還是——貫的面無表情,語氣卻是異常沉痛。
※        ※       ※
  ——同一時刻的另一個地點。
  瑪莉亞·海藍陷入半瘋狂的狀態。當然,這是很正常的結果。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萊爾~~~~~~~~~~~~~~~!」

  淒厲的哀號聲迴盪於座落在王都一隅的公寓寢室,甚至連牆壁和天花板都微微震動。
  「————這件事確實是我的疏忽。」
  昨天負責送萊爾一程的蜜拉露出有點歉疚的神情。
  「不過也請您冷靜一點。就算內心再怎麼驚慌,也請您比照面對路娜莉亞的情況,千萬別亂了方寸。」
  「情況嚴重多了!」
  面對蜜拉的勸說,瑪莉亞以斬釘截鐵的語氣打了回票。
  「路娜莉亞總是正面挑戰,不會耍什麼權謀手段!以女性的魅力堂堂正正地一決勝負,正是我心所願!可是、可是……可是那個蘿莉王女就不一樣了,擺明了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她可是擁有自古以來在爾虞我詐的宮廷政爭之中存活至今的王族血統,即使是我跟路娜莉亞做不出來的卑劣手段,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
  瑪莉亞的身體微微顫抖,之後又再度抱頭哀鳴。
  「啊啊啊啊啊!萊爾!我的萊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散亂的赤銅色頭髮,扭曲掙扎的軀體。瑪莉亞的理智就像是抹布所吸收的水分,稍微一擰就四處流失。
  「……嗚嗚、萊爾……萊爾嗚嗚嗚嗚……萊爾嗚嗚……」
  激揚的情緒消逝之後,瑪莉亞開始在寢室之中來回走動,活像是個夢遊的人。只見她的腳步虛浮踉蹌,令人聯想起在沙漠之中渴求飲水的落難者。
  這種焦躁與鬱悶之間的明顯落差,即使是重度的毒品吸食者也是自嘆不如。
  「唉……難得的暑假才剛開始,該如何讓小姐恢復正常呢……」
  蜜拉以手掌抵著下顎,陷入了沉思。
  這時門鈴突然響起,代表訪客的到來。
  「怪了,會是誰呢?」
  蜜拉暫時將陷入禁斷狀態的主人擱在一旁,走出广寢室去做確認。
  獨自留在寢室的瑪莉亞並未發現蜜拉的離去,依舊在同樣的地方繞來繞去。
  「……萊爾……你到哪兒去了?萊爾……」
  根據蜜拉的明察暗訪,萊爾並未自伊塞休坦城返冋貝根罕學院已經是獲得證實的情報。剛剛又接獲了伊爾莎殿下帶著侍衛少女離開城堡不知去向的消息,因此瑪莉亞認為萊爾一定是被伊爾莎殿下偷偷帶走的。
  明知瑪莉亞在萊爾的身邊佈下眼線,卻還是強行將萊爾帶走,伊爾莎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回想起年幼的王女近乎妖嬈的微笑,瑪莉亞不禁臉色大變。
  「如果是利用那個生性耿直的女人,那情況更是危險。像她那種不懂變通的頑固女,兩三下就會成為愛情的餌食……!」
  萊爾雖然不懂女人心,卻深諳掌握女人心的技巧。而且這種技巧是與生俱來的,本人雖然毫無自覺,卻往往令旁人恨得牙癢癢的。對於男女之問微妙的情感一無所悉的顽固女,兩三下就會被萊爾攻陷。
  萬一那個宛如天生狐狸精的蘿莉王女躲在背後推波助瀾,情況更是不堪設想。
  「呜、呜呜……」
  說不定那個王女會假借頑固女換衣服的時候算計萊爾。若真如此……
  『沒什麼好害羞的,潔奇莉亞。妳的身體很美。』
  『不、不要說這種客套話!反正在下全身都是肌肉。而且……個子又太高……』
  『沒那回事。妳的身體曲線充滿了健康美,過人的身高更突顯出獨特的英氣。』
  『健、健康美?英氣?』
  『是的,可以讓我仔細地欣賞妳那美麗的胴體嗎?』
  『萊、萊爾閣下……』
  『潔奇莉亞,妳真的好美……太美了。』
  「……慢著慢著慢著。」
  瑪莉亞拚命地搖頭。萊爾不是這麼容易就被俘虜的人物,一定會設法逃出生天……然而王女的謀略卻不會因此而打住。
  例如潔奇莉亞一大清早前來喚醒萊爾的時候……
  『早安,萊爾閣下。』
  『啊、嗯……早呀,潔奇莉亞……』
  『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伊爾莎小姐正在等你,請盡快——!?萊、萊爾閣下,這、這是什麼?太失禮了!真是不知羞恥!』
  『呃?……哦,這只是單純的生理現象。』
  『是、是嗎?……慢、慢著!就算是生理現象,也不能在這種狀態之下跟伊爾莎小姐共進早餐吧?』
  『一段時間之後,就會自動消下去了。』
  『可、可是伊爾莎小姐請你立刻過去一趟……』
  『那就沒辦法了,幫個忙好嗎?首先——』
  『這、這樣嗎?……好、好燙……有種奇怪的感觉……接、接下來呢……?嗯嗯~~~!咳咳,怎麼突然塞進人家的嘴巴……嗯嗯——』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
  瑪莉亞使勁搖頭,試圖將腦中的想像——嚴格說來應該是妄想拋到九霄雲外。然而少女的妄想就像是決堤的洪水般,一發不可收拾。
  『救、救命啊,萊爾閣下,在下的泳衣被沖走了……』
  『瑕疵品嗎?沒辦法,我來充當妳的泳衣吧。』
  『嗚,這不太好吧……啊!被、被沖走的只有上半部……啊啊!』
  「……小姐?」
  『在下穿上禮服明明就一點都不好看,真不知道伊爾莎小姐為什麼要強迫在下……』
  『不會呀,妳穿起來很好看。嗯,真的很美。』
  『啊……別這樣,萊爾閣下……禮、禮服會弄皺的……啊啊啊!』
  「小姐?」
  『妳看,有人從窗戶邊經過喔。』
  『啊啊啊……萊、萊爾閣下,求求你……別在這種地方……』
  『話雖如此,妳倒是挺有反應的嘛。』
  『呀……啊,求求你,萊爾閣下……這、這種恥辱……啊啊,不要看人家……』
  「小姐!」
  『居然對我的護衛做出這種事……萊爾老師,你願意負責吧?』
  『呃……所謂的負責是指?』
  『很簡單,老師如此玩弄潔奇莉亞,我也想嚐嚐這種禁忌的滋味。』
  『啊啊、伊爾莎小姐……那是在下的東西……』
  『潔奇,讓我試試看又不會怎樣……嗯、啾……呵呵……竟然在學生的服務之下產生反應,果然是個變態的不良教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萊爾!萊爾的童貞!我的純潔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喝!」
  「嗚咕!」
  「真是的……當初採用劇場級的隔音設備,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嗚、嗚嗚……有事嗎,蜜拉?」
  突如其來的劇痛驅走了內心的妄想,將瑪莉亞拉回广現實世界。
  收起朝著主人的腦門使勁劈下的手刀,蜜拉笑咪咪地表叨來意。
  「路娜莉亞大人到訪,似乎是為了萊爾大人而來的。」
  「……深夜打擾,不勝惶恐。」
  「這種小事別放在心上。」
  路娜莉亞煞有介事地低頭行禮,瑪莉亞則是輕鬆以對。
  路娜莉亞端正坐姿之後,欽佩之意不禁油然而生。面對路娜莉亞的突然來訪,瑪莉亞依然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只見她的嘴角漾起一抹戲譫的微笑,端起茶杯啜飲一口奶茶。相較於將內心的焦慮帶上舞台的自己,路娜莉亞不禁自慚形穢了起來。
  ——事實上此時蜜拉正站在房間角落,一邊強忍著內心的笑意,一邊打量著天真地面露欽佩之色的路娜莉亞以及故作鎮定的瑪莉亞。
  「所以呢?今天是為了萊爾的事來找我嗎?」
  「是……我在打工的時候,接到了這個。」
  「嗯?這不是電報嗎?咦?原來這項技術已經在民間大為普及啦?」
  看到電報明信片之後,瑪莉亞感動得點點頭。身為在〈蒸機革命〉的風潮之中獲得廳大利益的新興貴族家之女,瑪莉亞的反應可說是理所當然。
  然而閱讀電報的內容之後,遊刃有餘的微笑卻倏地消失。
  「……原來跑到赫克森堡這個地方了。」
  順帶一提,電報的原文如下。
  『目前我跟伊爾莎滯留於赫克森堡
  抱歉直到現在才通知妳
  替我向瑪莉亞問好
  萊爾敬上』
  「那個蘿莉王女果然有一手。」
  這句話出自子爵家千金之口,確實是大為不敬。然而瑪莉亞卻絲毫不以為意,忿恨地將手中的電報揉成一團。
  「蜜拉!立刻替我準備開往赫克森堡的列車車票!我要去找他們!」
  「可是……明天還有一場王都的工商會議……」
  「哼,差點忘了……蜜拉,不好意思,妳代替我出席吧。就說妳是我的秘書,諒他們也不敢表示意見。反正就是跟一群老頭子聚餐,到時候只要笑著跟他們撒撒嬌,自然可以取得有利的條件。」
  「這倒是不成問題。不過少了我在小姐的身邊侍候,會不會不太妥當?」
  「無妨,我會帶著她一起去。」
  瑪莉亞輕拍路娜莉亞的肩膀。
  「……什麼?」
  路娜莉亞臉色僵硬地眨著眼睛。
  「嗯……既然有路娜莉亞大人跟在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咦?」
  「那就快點去帮我訂車票!條件稍微差一點也無所謂,愈早班的列車愈好!」
  「遵命。」
  「……啊?」
  「路娜莉亞,妳也快點去准备一下吧!」
  「路娜莉亞大人,我們家小姐就拜託妳了,請隨時關照她的情況。」
  「………」
自己的命運在不知不覺中拍板定案,路娜莉亞只能呆呆地望著兩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2
  「唔……單人用的臥鋪車廂實在是狹窄了些。」
  「……………」
  瑪莉亞打量著列車的包廂,哼了一聲,路娜莉亞則是站在走廊上看著她。
  不知道用……什麼厲害手段,在路娜莉亞造訪瑪莉亞的一個小時之後,蜜拉就已經取得開往赫克森堡的夜班車車票。兩個小時之後,瑪莉亞和路娜莉亞就趕在發車之前抵達了車站。
  對於三個小時之前還站在『貓鳴聲』的舞台上引吭高歌的路娜莉亞而言,這種快節奏的事態演變著實令她感到頭暈目眩。
  「小心摔倒,快點坐下來。」
  將行李往角落一丟,逕自就座的瑪莉亞拍拍身旁的座位。
  「………」
  只見路娜莉亞踏著夢遊般的腳步,搖搖晃晃地坐在瑪莉亞的身邊,列車的汽笛也在此時響起。路娜莉亞微微一驚,立刻縮起了身子。
  「差不多該出發了。」
  在「喀咚」一聲,彷彿某種連結斷昍的聲響之後,車廂在巨大的拉力牽引之下緩緩行進。腳下突然間一陣虛浮,路娜莉亞不禁往瑪莉亞的身邊移動少許。
  「嗯?怎麼啦?」
  「沒、沒什麼……」
  這時窗外冷不防傳來一連串急促的汽笛聲,路娜莉亞驚呼聲,緊緊地摟著瑪莉亞的手臂。
  「怎麼,妳會害怕?」
  「我、我是第一次搭乘列車,多少有些不習慣……」
  「這就叫做害怕,不是嗎?」
  列車逐漸加速之後,窗外的景色迅速飛逝。腳邊的虛浮感愈來愈強烈,路娜莉亞僵硬的神情逐漸失去了血色。
  「這種時代竟然還有人害怕搭乘列車,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我、我只是有點不習慣……」
  「何必嘴硬呢?見到萊爾之後,這可是相當有趣的話題呢。」
  瑪莉亞俯視著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少女,臉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唔……」
  「萊爾一定會笑得很開心,說不定還會在歸途中押著妳搭乘列車,說他『也想親眼見識』妳害怕的表情呢。」
  「唔……」
  路娜莉亞輕易就能想像出少年暗自竊笑的模樣,頓時感到心頭火起。『是是是,不習慣對吧?』接著又想像自以為是的少年強忍笑意頻頻點頭的嘴臉,即使少年並不在場,路娜莉亞還是感到體內的血液幾乎為之沸騰。
  「咦?不要緊了嗎?」
  發現路娜莉亞放開自己的手臂,挺直腰桿端正坐姿之後,瑪莉亞不禁露出戲謔的笑容。
  「……只是不習慣而已,現在已經習慣了。」
  面對路娜莉亞兀自逞強的回答,瑪莉亞也只能搖頭苦笑。
  雖然還是餘悸猶存,心情總算是平靜了許多,於是路娜莉亞開始觀察包廂內的擺設。
  客車的包廂大約是寬度一·五公尺、深度二·五公尺的空間,附有舒適的座椅以及桌子。車窗設有窗簾,旁邊還有一盞亮著的壁燈。若非窗外的景色正以極快的速度向後移動,否則任誰都難以相信这种美侖美奂的房间竟然是列车的車廂。
  「……現代的列車都像這樣嗎?」
  「倒也不是。只有特等車廂才有私人的包廂,一般車厢就只是普通的座位。不過這在特等車廂當中,也算是滿高級的包廂了。除此之外,也有專門為特別VIP設計的特快客車,光是使用空間就足足佔用了一整節車廂呢……我想問一下,路娜莉亞,妳想像中的車廂大概是什麼模樣?」
  「……大概就像是馬車貨台的放大版。看到車廂之中竟然還有沙發,真的是讓我吃了一驚。」
  只見路娜莉亞以讚嘆的眼神環視四周,似乎真的是打從心底感到訝異。
  這下子可輪到瑪莉亞無言了。
  「請、請不要露出那種表情,畢竟我以前只有遠遠地數過列車有幾節車廂而已。」
  「雖然現在已經很少見了,不過確實是有類似貨車的廉價客車……話說回來,妳真的是鄉下人耶。」
  「……沒辦法啊,關於人類世界的知識,幻想種已經中斷了百年之久,又不是我的錯。」
  「沒錯,我想問的就是這個。」
  瑪莉亞雙手一拍。
  「每次一看到妳,就自然而然地忘了這個問題。路娜莉亞,幻想種真的那麼討厭人類嗎?」
  「怎麼說呢?總覺得幻想種長年隱居山林是為了人類著想。簡而言之,就是不願與人類發生無謂的衝突。」
  「是哦……也就是說還有對話的可能性囉?」
  「……對話?」
  「沒錯。如果能夠避免無謂的衝突,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衝突一一字傳入耳中,路娜莉亞不禁瞇起广她的琥珀眼。
  「……瑪莉亞,妳認為人類跟幻想種之間可能會發生衝突?」
  「那當然。人類的科技突飛猛進,生活空間也逐漸對外擴展,遲早會與隱居的幻想種展開接觸。偏偏雙方的觀念和想法存在著百年以上的落差,到時候不發生衝突才奇怪。」
  「………」
  路娜莉亞靜靜地凝視著瑪莉亞,不發一語。
  這種具有前瞻性的遠見,實在無法想像是出自不到二十歲的少女之口。對於路娜莉亞而言,瑪莉亞就像是住在另一個世界的『人類』,無論見識或是眼光都遠比自己成熟,令人感到自慚形穢。路娜莉亞甚至認為自己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更何況——
  「妳看!又是那種垂頭喪氣的表情!」
  俯視腳邊的臉龐突然被抬了起來,路娜莉亞不禁眨了眨眼睛。
  「沮喪也是要看場合的。經常在人前露出沮喪的表情,可就不值錢了。」
  「這、這不是重點……」
  「不,這才是重點。俗話說三流的女人選擇衣服,二流的女人選擇表情,怎麼會不重要呢?」
  「……那麼一流的女人選擇什麼?」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選擇男人囉。」
  瑪莉亞俏皮地眨了眨眼,手離開路娜莉亞的臉,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
  「走,到餐車逛逛。之前走得那麼匆忙,一定還沒吃晚餐吧?」
  於是瑪莉亞帶著路娜莉亞來到餐車,點了蛋包飯和紅茶。直到現在,路娜莉亞才察覺瑪莉亞此舉是為了替自己加油打氣。
  回到包廂之後,兩人將立在牆邊的床鋪放倒,同時鋪上了床單,做好了就寢的準備。
  「妳還在等什麼?快點把衣服脫掉。」
  脫下外衣之後,只剩下貼身衣物的瑪莉亞連聲催促。打量著瑪莉亞的胸部,路娜莉亞下意識地遮住自己的胸口。
  「……我想穿著衣服睡覺。」
  「那怎麼行?睡了一晚之後,好好的衣服都皺成一團了。來,我幫妳脫!」
  路娜莉亞的運動能力雖然大大地勝出,瑪莉亞卻贏在技巧。只見她以精湛的技巧解開衣服的紐釦、扯下腰間的皮帶,兩三下就將路娜莉亞的上衣吊在衣架上。
  「嗚嗚……哪有人這樣……」
  「別說那麼多,快點鑽進被窝吧。」
  一把拉起蹲在角落的路娜莉亞之後,瑪莉亞直接抱著她跳上了床。單人床的空間有限,兩人的臉之間幾乎沒有什麼距離,路娜莉亞頓時有些尷尬。打量著路娜莉亞不知所措的模樣,瑪莉亞不禁露出樂不可支的表情。
  「這一直是我的夢想。」
  「……?」
  「兩個女生睡在同一張床上,蓋著同一條被子。不覺得很像親生姊妹偷偷分享彼此的秘密嗎?」
  經瑪莉亞這麼一提,路娜莉亞這才恍然大悟。事實上路娜莉亞小時候也經常無比期待地鑽進姊姊的被窩。
  深藏心底的鄉愁頓時一湧而出。可是——
  「尤其我們喜歡的男生又是同一個人。」
  瑪莉亞接下來的發言卻引發了路娜莉亞劇烈的咳嗽。
  「呀!妳在做什麼啦!」
  「咳咳……瑪莉亞,這種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會嗎?女生跟女生在一起,不是都會聊起彼此喜歡的男生嗎?」
  「……前提是自己並不認識對方喜歡的男生。」
  「是哦?如果是雙方都認識的人,聊起來不是比較有趣?」
  「……會嗎?」
  「為什麼不會?更何況我很少碰到真正喜歡萊爾的女生呢。」
  「……我不懂妳的意思。」
  聽到這句話,面露疑色的路娜莉亞忍不住發問。
  「雖然一提到萊爾大人就心中有氣,不過他的異性緣應該不錯吧?」
  「這就對啦,總算有說悄悄話的氣氛了。」
  瑪莉亞換了個姿勢。玩弄頭髮的同時,不忘露出戲譫的微笑。
  「萊爾這個人很難搞,對不對?」
  「沒錯。」路娜莉亞不假思索地回答。
  「個性內斂,待人親切,乍看之下是個沒什麼脾氣的好好先生,事實上卻是個無藥可救的老頑固。秉持著『讓世界更美好』的原則,即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好死不死又真的擁有風裡來火裡去的能力,而且還視犠牲奉獻為理所當然。交往一段時間之後,大多數的女生都會自慚形穢,認為自己配不上萊爾。」
  「…………」
  瑪莉亞的見解再度獲得路娜莉亞的共鳴,事實上萊爾的協助也多次令路娜莉亞萌生無以回報的虧欠感。萊爾的體貼毫無妥協的空間,只會讓接受幫助的人深感己身的渺小,一輩子抬不起頭。
  「因此妳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感到欽佩。」
  「我?欽佩?」
  「沒錯。」
  「……我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足以讓妳大感欽佩的事情。」
  「會嗎?舉個例子好了。當萊爾輕撫妳的頭頂,妳心裡面有何感想?」
  「……當然是——」
  恐怕……不,一定是『不要沒事就對我那麼好!』的念頭自內心一湧而出。心有不甘與無以回報的情感交織錯雜,令人感到難以言喻的焦躁與憤慨。
  「……或許這就是我的幼稚之處吧。」
  「沒那回事。即使心裡面再怎麼不甘心,卻還是繼續住在研究室裡而,光是這點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怎麼說?」
  「妳整天都要跟萊爾碰到面,難免會在心中罵上幾聲吧?」
  不明就裡的路娜莉亞望著瑪莉亞發愣,瑪莉亞則是態度輕鬆地戳了戳路娜莉亞的臉頰。
  「從過去到現在,喜歡萊爾的女生並不在少數。不過就我所知,時時刻刻將『總有一天要你好看』的念頭放在心上的女生,大概也只有妳而巳。」
  「……我只是生性好強罷了。」
  「面對萊爾還能保持好強的天性,這就是妳的過人之處。」
  瑪莉亞微微苦笑之後,突然將路娜莉亞纖細的身軀摟在懷中,路娜莉亞小巧玲瓏的臉蛋頓時被瑪莉亞豐滿的胸脯所吞噬。即使兩人同為女性,此舉依然令路娜莉亞漲紅了雙頰。
  「瑪、瑪莉亞……?」
  「為了跟萊爾平起平坐,我付出了許多努力,也認為這麼做就足夠了。然而見到妳在萊爾的面前還能保有自己的矜持與尊嚴,卻又讓我感到既羨慕又嫉妒。」
  「……瑪莉亞。」
  「所以……路娜莉亞·D·涅普拉布爾德,拿出妳的自信,在眾人面前昂首闊步吧。瑪莉亞·海藍深藏心底的嫉妒之火因為妳而被點燃,代表妳絕對是個狠角色。」
  清楚地感受到瑪莉亞的心跳和聲音,路娜莉亞的心中湧現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除了有種溫暖的安心感,還有受到關照的感謝。不過除了這些溫和的情緒之外,也有一股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叫的衝動在內心熊熊燃燒。
  〔……沒錯,我差點兒忘了。〕
  不想輸給這個女人,不想輸給瑪莉亞。
  即使自視甚高的瑪莉亞主動示弱,路娜莉亞也不會單純到因此而洋洋得意,更不會平白無故地接受瑪莉亞的鼓勵。
  於是路娜莉亞伸手回抱瑪莉亞,臉上露出堅毅的微笑。
  「……等著瞧吧,我一定會讓妳後悔的,瑪莉亞。」
  「哦?有本事就試試看吧,路娜莉亞。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是將愛情和友情分得很清楚喔。」
  「嗯,我明白。」
  兩名少女不約而同地相視而笑。
  (……我真是個幸福的人。)
  身邊有個總是讓自己亂了方寸的少年,也有像這樣喜歡同一個少年、卻因此而結為好友的情敵。回想起失去霧之血族所有的同胞、宛如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兩者之間簡直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差不多該睡了,明天還得好好地拷問那隻遲鈍的呆頭鵝呢。」
  「嗯,說的也是。」
  路娜莉亞點點頭之後,自床上坐了起來,伸手將壁燈的燈光調弱。接著又準備拉上窗簾。
  「……?那是……」
  「怎麼啦?」
  瑪莉亞也探出上半身,凝視著窗外。
  下弦月所映照的窗外景色,從遼闊的平原轉變為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帶。景色變換的速度似乎慢了下來,大概是準備進入山洞的關係。
  在流動的丘陵與樹林之間,出現了許多與列車並行的小光點。
  「——狼群嗎?」
話聲甫落,宛如光點的好幾雙眼睛突然綻放出黃昏色的光芒。
3
  夜班列車向來以人性化的服務為訴求,最末節車廂多半是餐車以及廚車,這裡也是失火機率最高的地方。
  事件發生在廚車的廚師熄滅爐火之後,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進入丘陵區之後,列車降低了速度。這時與列車並行的無數黑影——雙眸綻放出黃昏色光芒的襲擊者,趁著將明天的早餐材料準備妥當的廚師關上冷凍庫的時候打破車窗以及車門,大舉入侵厨車。
  大受驚嚇的眾多廚師全都被襲擊者又尖又長的利爪大卸八塊。血淋淋的手臂掉落在去毛脫皮的雞隻旁邊,熱騰騰的內臟與一串串的香腸同時懸掛在鐵架上。
  「……走吧。」
  陸續進入廚車的眾多襲擊者露出只能以『獠牙』來形容的利齒,伴隨著野獸般的低鳴闖入前面的車廂。所經之處盡是一片血海,男女老幼無一倖免。
睜著一雙黃昏色的眼睛,襲擊者恣意地散播鮮血與死亡。
※          ※        ※
  「可惡!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慘叫與哀鳴,瑪莉亞只能強忍著破口大罵的衝動。
  起先是準備就寢的瑪莉亞突然聽見淒厲的慘叫聲,於是便穿上衣服衝出包廂瞧個究竟,這才發現無數臉色大變的乘客紛紛自後面的車廂往前逃竄。不尋常的氣息再加上路娜莉亞語重心長的提議,讓瑪莉亞立刻抓起行李往前面的車廂移動。
  目前兩人位於一號車廂,與蒸汽車頭只有一門之隔。一路上雖然慌張失措的工作人員製造了不少路障,不過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事實上三號以及四號車廂已經傳來破窗的聲響了。
  「可惡!喂,把車門打開!我要跳車逃命!」
  「……別傻了好嗎?」
  瑪莉亞小小聲地罵了一句。
  逃命的乘客將空間不大的普通客車塞得滿滿的,大家的臉上都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其中有幾名乘客受了傷,倒在座位上痛苦地呻吟。
  「可惡!可惡!可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那些怪物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我哪知道……」
  「這班列車上面到底載運了什麼货物?軍隊的秘密武器嗎?乖乖地交出貨物,那些傢伙應該就會離開了吧?」
  「……鬧夠了沒有?」
  按捺不住內心的火氣,瑪莉亞突然站了起來。
  朝著列車的工作人員不斷咆哮的男子聞言,立刻以血絲遍佈的雙眼打量著瑪莉亞。穿著雖然得體,說起話來卻是粗俗無禮,大概是土財主之流的人物。瑪莉亞雖然也是暴發戶貴族之女,卻不屑與他為伍。
  「都已經是成年人了,還在那邊大呼小叫。既然有時間怨東怨西,還不如去找找有什麼東西可以充當武器。」
  「好一個目中無人的小鬼……命令工作人員製造路障的人就是妳吧?妳是什麼人?」
  「我叫做瑪莉亞·海藍。」
  「海藍?妳是奧斯卡的女兒?」
  「如果你是指自戀的奧斯卡,海藍,沒錯,他是我父親。不過現在的重點不在家父身上,應該是如何處理眼前的狀況吧?」
  「所、所以我才要求他們停車——」
  「別忘了對方可是輕鬆登上行駛中的列車呢。看來你對自己的腰力和腳程倒是挺有信心的,真是令人羨慕。」
  「唔……」
  「不管怎樣,請你先冷靜下來。你的抱怨只會讓大家陷入不安,難道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嗎?」
  「要、要妳管啊!海藍財團的獨生女又有什麼了不起……對了,乾脆把妳送給他們當人質好了!說不定他們會因此而放過大家!」
  「……你的大腦長蛆嗎?」瑪莉亞輕撫前額,一副頭痛不已的模樣,這麼說道:「襲擊者擺明了就是要趕盡殺絕,就算是三歲小孩也看得出他們是不留人質的。」
  「妳、妳瞧不起人啊!」
  這個傻瓜還以為大家都尊敬他不成?
  傻瓜的怒吼引來眾人的交相指責,其中還夾雜著小嬰兒尖銳的哭聲。母親雖然盡力安撫受驚的嬰兒,哭聲卻反而是愈來愈大聲。
  「吵死了!安靜一點!」
  「莫名其妙……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就在瑪莉亞開始考慮以暴力的手段迫使男子閉上嘴巴的時候,瀰漫著恐懼與不安的車廂之中突然傳出清亮高亢的歌聲。
  「——路娜莉亞?」
  「ahaaa——」
  路娜莉亞來到哭鬧不休的嬰兒身邊,閉上雙眼唱起了歌,表情十分安詳。悠揚的歌聲之中流露出些許的正氣,在場眾人無不為之一凜。
  哭泣的嬰兒頓時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路娜莉亞,似乎嚇了一跳。大聲嚷嚷的土財主也閉上了嘴巴,望著路娜莉亞發愣。
  (……果然是『強而有力』的聲音。)
  即使四周一片漆黑,皎潔的滿月依然高掛天際,令人忍不住抬頭仰望。路娜莉亞沉靜凜然的歌聲就像是聖潔的月光,撫平了乘客內心的不安,讓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
  歌聲結束之後,原本不安哭泣的嬰兒竟然笑著伸出雙手。路娜莉亞輕輕握住嬰兒的小手,重拾安全感的嬰兒終於安靜了下來。
  周圍的乘客也回神似地紛紛恢復了冷靜。
  「——列車長,可以從裡面分離車廂吧?」
  「可、可以是可以,不過需要一段時間。」
  「那就趁著車廂分離的時候瞬問加速,甩掉那些襲擊者。有沒有其他的意見?」
  寂靜的車廂之中,瑪莉亞簡單明瞭地陳述她的計畫,立刻獲得大家的一致同意。於是瑪莉亞指示列車長準備分離車廂。
  「可、可是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連結器設有安全裝置,至少需要十五分鐘的時問……」
  就在列車長猶豫不決的時候,又一個路障被突破的聲音傳入車廂。
  「……也罷。我們負責爭取時間,你想辦法召集人手。」
  話才剛說完,瑪莉亞立刻打開抱在懷中的行李箱,取出一把步槍。之後又在眾目睽睽的情況下迅速裝填子彈,同時將槍帶繫在腰問。
  「準備好了之後,就以兩聲汽笛為暗號。」
  「等、等一下!妳們為什麼甘願冒這種險……」
  眼見瑪莉亞和路娜莉亞窄備朝著後而的車廂走去,一臉茫然的土財主忍不住開口。兩人聞言,頓時停下腳步相視苦笑。
  「……誰叫我們有個朋友,總是將『讓世界更美好』這句話掛在嘴邊呢?」
  「嗯……一定是感染了他的濫好人病毒。」
  漸行漸遠的赤銅色頭髮和蒼銀色頭髮的背影,看在眾人的眼中格外耀眼。
  喀!喀!
  臨時設一上的路障紛紛被一身怪力的襲擊者排除。當然,這些襲擊者並不是人類,而是擁有綻放黃昏色魔力勵起光的琥珀眼、天生具備強大的魔力、行使魔術更是易如反掌的生物——亦即所謂的幻想種。
  這些襲擊者更是幻想種之中擁有強化肉體的菁英,也就是《夜闇血族》的支族『牙之血族』的優秀戰士。
  「卑鄙的人類。」
  「把你們搶走的東西還來!」
  「利息就以你們的鮮血來支付……!」
  每當憤怒的他們揮動尖銳的利爪,橫七豎八的路障就彷彿爆炸一般四處飛散。
  就在襲擊者又攻陷了一節車廂,眼看著距離倖存者最後的堡壘只剩下兩節車廂的時候,他們突然睜大了黃昏色的琥珀眼。
  一名少女正站在不遠處的前方,與全身散發出強烈血腥味的襲擊者正面對峙。少女擁有一頭赤銅色的頭髮,彷彿熊熊燃燒的火焰。
  「——你們的服裝我好像見過。沒錯,就跟那個女巨人——安革莉卡一模一樣。」
  聽見眼前的少女提起落入卑劣陷阱的同胞,牙之血族的戰士無不瞇起了雙眼。
  「……看來情報是正確的,小姐果然在這班列車上面……!」
  「小鬼,安革莉卡大人在哪裡?」
  少女聽到他們咄咄逼人的疑問,頓時露出詫異的神情,不過很快地就恢復平靜。
  「你們是不是弄錯啦?我只是普通的乘客而巳。如果你們再往前踏出一步,為了保護自己,我也只好奮力抵抗了。」
  「笑話!」
  兩名戰士立刻衝匕前來。只見他們往兩側的椅背渚力一蹬,分別從左右兩方攻擊少女。
  「——自找的。」
  少女話聲甫落,車廂的&#突然傳來兩聲槍響。沒入體內的鉛彈頓時粉碎了兩名襲擊者的優勢。
  「咕——嘎!」
  低頭閃過自左右襲來的利爪之後,少女渾動揹在身上的步槍。用金屬特別補強的槍托底板命中其中一人的下顎,大口徑的子彈則是近距離貫穿對面另一名襲擊者的右膝。
  「嗚啊啊啊啊!」
  「嗯,步槍還是比手槍好用。」
  右膝遭到貫穿的男子當場蹲了下去。少女舉起槍托朝著男子的後腦用力一敲,肉體能力遠勝於少女的牙之血族頓時失去了戰鬥力。
  「——我大概知道該如何對付你們了。即使是再怎麼優秀的再生能力,也無法修復受損的關節和大腦吧?」
  赤銅色頭髮的少女揮舞手中的步槍,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順便提醒你們好了。車廂之內設有機關,移動的時候請留意腳邊。」
  話才剛說完,少女便以腳掌輕撥安裝於車廂地板的細線。槍響之後,高高躍起、正試圖攻擊的一名襲擊者頓時因槍擊而摔落地面。
  「嘿呀啊啊啊!」
  沉重的槍托命中太陽穴,又一名牙之血族的戰士頹然倒地。
  「現在你們有什麼打算?」
  瑪莉亞將步槍揹在肩上,露出挑釁的微笑。
  「——自以為是的人類。」
  頂著迎面而來的強風,牙之血族的戰士低語著,然後露齒而笑。
  地點是瑪莉亞與敵人交手的車廂屋頂。夜風雖然強勁,卻絲毫不影響牙之血族的行動。他們打算沿著車頂快速進擊,殲滅倖存的乘客。
  「只懂得依賴道具的人類,哪裡是我們的對手。」
  「——自以為是的人,應該是你們才對吧?」
  若非牙之血族擁有驚人的聽覺,恐怕難以聽見細若蚊鳴的低語。抬頭一看,一名身材纖細的少女正站在前方。沐浴在月光之下的銀髮隨風飛舞,模樣煞是美麗。
  「妳是……」
  「與敵人正面決勝負,才是《夜闇血族》的尊嚴與驕傲吧?」
  黃昏色的琥珀眼閃閃發光,少女顯然也是幻想種。話才剛說完,列車的車頂頓時飄起了一陣白霧。在強風的吹拂之下,白霧只是微微晃動,顯然不是普通的自然現象。
  「『霧之血族』?」
  「你我本是同根生,我自然會手下留情。」
  少女的琥珀眼光芒陡然增強,『白霧』沿著屋頂迅速進逼,襲向牙之血族的下盤。影響雖然有限,卻足以顛覆牙之血族的重心。三名戰士之中的其中一人發出一聲慘叫,狼狽地自車頂跌落。
  「可惡!」
  其餘兩人以利爪鉤住車頂,——免於跌落的命運,卻已經是氣得咬牙切齒。
  「原本以為霧之血族早已滅絕了,想不到倖存者全都是一個模樣。」
  「沒錯,特別喜歡向人類搖尾乞憐,那個不要臉的女人。」
  「……如果你們指的是畢拉潔·D·涅普拉布爾德,那個女人受到唾棄也是理所當然的。」
  淺銀色秀髮的少女依舊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甚至連說話的語氣也沒有一絲情感。
  「可是……是的,那個女人曾經是我的姊姊。即使是千夫所指的叛徒,依然是我無法取代的姊姊……!」
  少女高舉雙臂,將『霧』凝聚於掌心,形成白色的半透明劍刃。然後——滑行。滑過遍佈於車頂的『霧』,朝著眼前的敵人揮舞二刀流的『霧之刃』。
  面對少女事前毫無徵兆的攻擊以及顛覆距離感的滑行,牙之血族頓時全身爆血,宛如破布一般摔向後方。
  「好傢伙!」
  最後一名牙之血族的琥珀眼綻放精光,全身的肌肉迅速膨脹,足足有原先的兩倍之多。
  「——看不出來妳這個小鬼竟然是格鬥高手,不過我也不是好惹的!」
  面對牙之血族的利爪與獠牙襲擊,少女以『霧』製造出一道屏障。
  「障眼法嗎?只可惜無法掩蓋妳的體味和聲音!接招吧,小鬼!」
  只見對方以無視強風的驚人腿力高高躍起,將眼前的『霧』一分為二,駭人的利爪正準備襲向蹲在地上的少女。
  「受死————」
  結果僅存的牙之血族一頭撞上自前方襲來的巨大質量……也就是隧道的洞頂,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就黯然地退出戰線。
  「……我似乎也跟萊爾大人一樣,變得愈來愈狡猾了。」
  琥珀眼閃閃發光,路娜莉亞冷冷地俯視陸陸總綃爬上車頂的牙之血族。
  「————結束了嗎?」
  粉碎第五人的下顎之後,瑪莉亞睥睨著退守車廂入口的牙之血族。
  事實上瑪莉亞的心情——點也輕鬆不起來,畢竟戰場上的機關只是臨時佈置的。截至目前為止的效果雖然還算不錯,但只耍瑪莉亞踏錯一步,就會露出破綻。
  不過這並不重耍,舉竟瑪莉亞的#的在於爭取昉間。只要讓他們不敢躁進即可,沒有正面衝突的必要。順利的話,再拖延個兩、―一分鐘應該不成問題。
  「——你們退下。」
  只可惜期望似乎落空了。
  身材比其他牙之血族大匕一號的男子,以輕快的腳步出現在屮埔的入口。
  「吉爾拜斯大人……」
  「和平的日子過久了,連戰鬥技巧都生疏了是吧?你們幾個全都給我爬上車頂。車廂內的空問狹窄,這麼多人擠在一起,根本就施展不開。」
  看來敵人之中也有精明幹練的沙場老將。
  名叫吉爾拜斯的牙之血族沿著普通客車的通道信步走來。半長不短的茶褐色頭髮所覆蓋的臉龐雖然和善,注視著瑪莉亞的眼神卻是異常銳利。
  「——你一個人嗎?挺有自信的嘛。」
  「理智被憤怒所蒙蔽的那幾個傢伙,只會成為妳這個格鬥高手絕佳的餌食。」
  「感謝你的讀美,不過……看來你似乎是那幾個溫吞傻瓜的同伴。既然視我為格鬥高手,代表你並未見過真正的行家。」
  「那就讓我開開眼界吧,小姐!」
  吉爾拜斯筆直前進。瑪莉亞牽動細線,擊發了事先準備的手槍,卻無法延緩吉爾拜斯的行進速度。
  「手槍沒用!」
  於是瑪莉亞舉起步槍。『千萬不能留情!』全身上下的細胞不約而同地提出警告,因此瑪莉亞毫不猶豫地瞄準了對方的頭部。
  擊發。
  吉爾拜斯以鋼鐵般的右臂擋下子彈,繼續往前邁進。
  「咕——」
  接著又輕輕一躍,跳進了座椅之間。
  稍微修正軌道之後,吉爾拜斯左手捲起車廂的座椅起腳一踢,破碎的木片頓時四處飛散,宛如散彈槍的子彈襲向瑪莉亞。
  「不公平啦,犯規!你這個怪物!」
  無視瑪莉亞的破口大罵,吉爾拜斯於逼近之際,不忘破壞車厢的座椅和瑪莉亞所設下的機關。四處閃躲的同時,瑪莉亞將子彈塞入步槍,瞄準黑暗中特別明顯的琥珀眼扣下扳機。
  鏘——!
  「不會吧?」
  親眼目睹吉爾拜斯以牙齒咬住彈頭的光景,瑪莉亞的雙頰不禁微微抽搐。
  「別以為手邊有個還過得去的玩具——」
  露齒而笑的吉爾拜斯將彈頭含在口中。
  「——就可以不把幻想種放在眼裡,妳這個人類!」
  怒吼一聲之後,吉爾拜斯射出口中的彈頭。
  瑪莉亞試圖後退,卻受制於掠過腳邊的彈頭,只能站在原地乾著急。這時厚實粗壯的手掌一把抓住瑪莉亞的左腕。
  被吉爾拜斯抛上半空中的瑪莉亞意識到敵人打算拉著她撞擊座位的稜角,連忙丟下手中的步槍,拔出插在腰間的短刀,剌入吉爾拜斯的手掌。
  趁著吉爾拜斯手掌一鬆,瑪莉亞奮力一掙,有驚無險地降落在車廂的通道,免去了脊椎受損的危機。
  「咕、啊——!」
  「危急之際竟然懂得捨棄武器,妳的判斷力十分精確!」
  瑪莉亞還來不及喘息,對方的鐵拳立刻接踵而來。勉強閃過鐵拳之後,瑪莉亞往對方鋼鐵般的腹部奮力一蹬,朝著身後接連滾了好幾圈,這才脫離敵人的攻擊範圍。
  「呼、呼——」
  「妳的反應不錯,小姐。」
  吉爾拜斯一臉從容地說道,他體內的子彈紛紛被強壯的肌肉擠了出來,右手的步槍彈頭也排出了大半,甚至連只剩下一層薄皮相連的手掌,也長出了新的肌腱。牙之血族的再生能力,果然是不同凡響。
  「只可惜在我們幻想種的面前,人類是永遠的弱者。」
  「……呵、呵呵……哈哈哈……」
  「妳笑什麼?」
  「要不然呢?這種事情連三歲小孩都知道,除了哈哈大笑之外,我還能怎樣?」
  只見瑪莉亞順手拿起剛好滾落在腳邊的步槍,裝上握在手中的刺刀,充當拐杖勉強起身。
  「弱者?沒錯,我是弱者。而臨危機的時候總是驚慌失措,總是大呼小叫,總是在夜裡抱著枕頭暗自飲泣。」
  瑪莉亞以完全不像弱者的堅定語氣,反覆嘲笑自己是個弱者。
  「可是在我的眼中,你也不算強者,連邊都沾不上。因為我認識真正的強者,讓身為弱者的我也能勇敢振作起來的強者。正因為我是弱者,才更應該振作。所以……就算你的力量再怎麼強大,我也不矜放在眼枰。」
  替步槍裝填新的子彈之後——瑪莉亞搔搔赤銅色的頭髮,朝著對方微微一笑。
  自信十足、美豔絕倫的笑容。
  仿佛是尊贵的母狮子。
  「除了力量之外一無是處的怪物,可别把我看扁了。」
  吉爾拜斯凝視著理應是倘弱赉的『人類少女』,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
  「……看來我似乎也過得太安逸了,竟然連強者和弱者都無法區分,敏感度真差。」只見古爾拜斯輕笑數聲之後,正色而對眼前的瑪莉亞。
  「我忘了介紹自己。我的名字是吉爾拜斯,吉爾拜斯·D·方古贊。『夜闇之王』的後裔、繼承『力』之法的牙之血族族長——紅色的母獅子,妳的名字是什麼?」
  「……瑪莉亞。瑪莉亞·海藍。」
  「好。瑪莉亞·海藍,我願意為先前的無禮向妳致歉,同時承認妳是個尊貴美麗的『強者』!」
  沙——!
  四周的氣氛丕變,瑪莉亞只感到——股寒氣直竄腦門。
  「因此我將捨棄己身的『弱小』,向妳的『強大』表示敬意!使出全力應戰!」
  琥珀眼綻放光芒……不,這已經不只是琥珀眼的光芒了。
  吉爾拜斯的身體湧現出宛如燐光的魔力勵起光,籠罩在黃昏色光芒之中的肉體也迅速出現了變化。雙腿變粗腳跟隆起,脊椎骨咯咯作響,甚至連手臂和肩胛骨都移了位。
  ——不妙!
  不祥的念頭自心中閃過,瑪莉亞連忙扣下步槍的扳機。
  然而正在『變身』的吉爾拜斯卻輕輕一躍,躲過了步槍的子彈。只見他攀附在車廂的天花板,俯視下方的瑪莉亞。
  『真是無情啊……欣賞表演就應該有始有終,這不是基本的禮貌嗎?』
  嘶啞的嗓音,令人聯想起磨刀的聲響。難道連聲帶的構造都出現了變化?
  「狼……人……!」
  『我已經好久沒有以這種面貌示人了。』
  聲音低沉的巨狼——吉爾拜斯·方古贊露出愉快的笑容。
  『接招吧!』
  巨狼張開大嘴,自天花板直撲而下。
  瑪莉亞連忙後退,巨狼的襲擊卻造成了莫大的衝擊力。接觸的地點發生大爆炸,無數的木片漫天飛舞。
  「可惡」
  『妳的玩具對我沒用!』
  瑪莉亞躲在座椅後面展開射擊,子彈卻無法貫穿吉爾拜斯強韌的體毛。
  而且車廂的座椅已經失去了障礙物的功用。無視子彈以及座椅的存在,吉爾拜斯以最短距離展開突擊。所經之處全都在一瞬間被夷為平地,森然獠牙已經迫至瑪莉亞的面前。
  「咕」
  瑪莉亞舉起步槍奮力抵擋,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撂倒在地。木片如雨點般落下,吉爾拜斯張開了足以將瑪莉亞的腦袋一口吞下的血盆大口。
  『好了——現在看妳還有什麼花招。』
  說話的同時,吉爾拜斯開始咀嚼卡在口中的槍。
  「哼……欺人太甚……!」
  瑪莉亞朝著壓在身上的巨狼腹部踢了幾腳,卻彷彿是踢中了千年神木的樹幹。身形龐大的巨狼文風不動,絲毫不受影響。
  「嗚……可惡……!」
  這時吉爾拜斯的獠牙已經咬斷了步槍,滿嘴都是木製槍身的碎片。接著白森森的獠牙又輕輕地貼上了瑪莉亞的咽喉,溼黏微熱的觸感伴隨著些許的剌痛,瑪莉亞只感到全身上下寒毛倒豎,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咕……啊、啊啊!」
  陷入極度恐慌的驚懼化作叫喚脫口而出,瑪莉亞驅使全身的每一塊肌肉奮力抵抗。然而正如她所言,被龎大的身軀壓倒在地的自己,不過是個柔弱無力的少女罷了。
  「嗚……萊、萊爾……丨.
  『——是令人失望,難得的樂子就這樣結束……唔?』
  這時正上方突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緊接著是一連串的撞擊聲響。車廂劇烈搖晃,只差一點就要衝出軌道了。
  「瑪莉亞」
  皎潔的月光射入駛出隧道的列車,蒼白的銀光也在同一時刻出現在車廂之中。
  路娜莉亞任憑銀髮隨風飄逸,舞動手中的〈狹霧之劍〉,巨狼的肩膀頓時綻放出鮮紅色的血花。
  『咕喔!居然傷得了我的獸身!妳到底是——』
  驚訝與疼痛分散了巨狼的注意力——就在這個時候。
  「——接招吧,狼人!」
  從大腿內側拔出小型手槍的瑪莉亞大叫一聲,瞄準巨狼的眼球扣下扳機。
  雖然並未命中目標,卻也成功地逼退了吉爾拜斯。
  『哈、哈哈,果然有兩把刷子。』
  「多謝你的謬讚。」
  丟下子彈用罄的手槍之後,瑪莉亞以步槍充當拐杖,勉強站了起來。路娜莉亞則是舉起〈狹霧之劍〉擋在她的前面,與巨狼展開對峙。
  「謝啦,路娜莉亞……不過妳到底做了些什麼?」
  「我只是破壞隧道的洞頂,利用落石減少敵人的數量罷了。」
  「……會不會太誇張了?」
  「不過也只能稍微喘口氣而已。敵人雖然暫時撤退,等一下又會捲土重來了。」
  凝視著全身上下無懈可擊的路娜莉亞,巨狼不禁瞇起琥珀眼。
  『……於這種情況下再度重逢,著實令人感慨萬千。「霧之血族」……不幸的血族。』
  吉爾拜斯朝著路娜莉亞手中的『霧之劍』瞥了一眼,以狼型的長嘴發出一聲嘆息。

  「……看來應該是牙之血族當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請教尊姓大名?」
  「他叫做吉爾拜斯。」
  調整呼吸之後,瑪莉亞這麼回答,路娜莉亞聞言不禁微微倒抽了一口氣。
  「……牙之血族的直系血統……」
  『妳又何嘗不是偉大的「夜開之王」的直系後裔?十六年沒見了,路娜莉亞·D·涅普拉布爾德。』
  金色巨狼的驚人之語傳入耳中,路娜莉亞頓時瞪大了雙眼。
  「……你知道我是誰?」
  『為什麼不知道?妳在十六年前誕生之際,我可是親自到霧之血族的鄉里表示祝賀。或許妳已經沒有印象了,不過對於苟活了兩百年的我而言,十六年前的往事就宛如昨日一般歷歷在目。』
  「……既然如此……」
  深吸了口氣之後,路娜莉亞放下手中的〈狹霧之劍〉,這麼說道:
  「看在這層關係的份上,能不能請你帶著牙之血族的族人撤離此地?這種主動襲擊的做法,有違幻想種的生存方式。『讓幻想成為空想』……這不是兩百年來魔術師與幻想種奉行不悖的原則嗎?」
  『……原來如此。』
  即使化身為巨狼,吉爾拜斯的嘴角還是明顯地浮現出一抹苦笑。
  『看來妳跟那位瑪莉亞·海藍只是湊巧搭上這班列車。』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罷,反正這件事沒有商量的空間。我們正處於退無可退的絕境,火種已經點燃,即將成為燎原大火。』
  「我的意思是——」
  『幻想種與人類之間的衝突是無法避免的,就這麼簡單。』
  吉爾拜斯斬釘截鐵地說道,讓路娜莉亞為之語塞。
  『衝突』二字出自幻想種、而且還是素有耳聞之人的口中,路娜莉亞只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憾與衝擊。
  『反倒是我想向妳問個清楚,路娜莉亞·D·涅普拉布爾德——霧之血族最年少、恐怕也是最後的公主。為什麼妳站在「那一邊」?』
  「……那一邊的意思是?」
  『我在問妳,為什麼投效人類的陣營。』
  「!」
  『妳是天生擁有魔力的幻想種,並非人類。即使置身於「那一邊」,也只會遭致不幸。』
  「我、我……」
  『現在回頭還不算太遲,跟我們一起返冋《黑森林》。《霧之血族》的滅亡固然是源於族人的背叛,這筆帳歸根究底還是得算在人類的頭上。彼此同為幻想種,就讓我們這些同胞來撫慰妳的傷痛吧。』
  「………………………」
  路娜莉亞知道自己應該有所表示,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自己是霧之血族,也就是所謂的幻想种。正如吉爾拜斯所言,自己的歸鳐應該是「……我、我……」
  然而路娜莉亞卻無法接受這種結果——不,應該是不願接受。
  沉默不語的路娜莉亞悄然而立,内心百感交集。這時突然有人輕輕握住她的手。
  吃了一驚的路娜莉亞轉頭一看,已經調勻呼吸、帶著笑臉的瑪莉亞映入眼簾。只見瑪莉亞點點頭,旋即放開了路娜莉亞的小手。
  「………………」
  路娜莉亞頓時豁然開朗。
  緊握餘溫猶存的掌心,路娜莉亞以堅定的眼神直視牙之血族的琥珀眼。
  「……我不會跟你回去。」
  『哦?即使親生姊姊被人類所矇騙,即使故鄉毀於人類之手,妳依然選擇與人類站在同一陣線?難道妳不想替姊姊洗刷汙名,替所有的同胞報仇雪恨?』
  「……吉爾拜斯大人,我在其他人的眼中似乎是個任性彆扭又好強好勝的人。」
  『嗯?意思是?』
  「意思是我天生反骨,喜歡跟別人唱反調。」
  路娜莉亞的回答雖然孩子氣十足,表情卻是異常平靜。巨狼聞言,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若真的時刻已到,我自會主動回到《黑森林》。在此之前,還請你暫時容忍我的恣意妄為。」
  『……受不了。光是一個老妹就已經很頭大了,怎麼現在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驕縱?』
  無奈地搖搖頭之後,吉爾拜斯以精光四射的琥珀眼睥睨著路娜莉亞和瑪莉亞。
  『……只可惜兩位並不是我們的目標。若兩位依然執意阻撓,也只好痛下殺手了。』
  巨狼低頭俯視地面,四肢的肌肉迅速膨脹。
  路娜莉亞緊握〈狹霧之劍〉,瑪莉亞也重新舉起步槍,兩人的臉上都浮現出焦慮的神情。
  吉爾拜斯肩頭的傷勢已經痊癒,重整態勢的牙之血族也紛紛趕了上來。如果所有的敵人同時展開攻擊。
  ——嚇嗚嗚嗚嗚!哪嗚嗚嗚嗚!
  連續兩次的汽笛聲傳入耳中,路娜莉亞和瑪莉亞下意識地對望一眼。四目相交的瞬間,兩人同時轉過身來,朝著列車前方飛奔而去。
  『休想逃走!』
  吉爾拜斯立刻撲了上去,眼前卻突然一片空白,原來是被路娜莉亞的『霧』蒙蔽了視界。結果巨狼的獠牙撲了個空,闷名少女趁隙溜進另一節車肫。不死心的吉爾拜斯又追了上去,龐大的身軀卻被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連結門卡住。
  『這不算什麼!』
  獣化之後倍增的肌肉爆發力起了作用,吉爾拜斯強行擠進了下一節車廂。車廂之中瀰漫著魔力密度較低的『霧』,隱蔽了路娜莉亞和瑪莉亞的行蹤,卻難以掩飾兩人的體味。於是吉爾拜斯再度朝茗匍匐前進的兩名少女露出了白色的獠牙。
  『給我乖乖地——咕哇!』
  飛撲而來的吉爾拜斯突然停止了行動。深陷剛硬的體毛之中、阻礙巨狼繼續前進的物體,正是密佈於車廂之中的——
  『鋼線!?』
  當巨狼發現自己中了圈套的同時,車廂內的『霧』也快速散去。密密麻麻的鋼線和匍匐前進的兩名少女映入眼簾,吉爾拜斯頓時氣得咬牙切齒。
  「不好意思,我就是只會耍這些小手段!」
  匍匐在地的模樣固然有些狼狽,瑪莉亞的語氣卻十分得意。
  『……真是一個處處充滿驚喜的女人……!』
  即使在鋼索的纏繞之下失去了自由,巨狼依然勁貫全身,一步步地往前推進。周遭的座椅和窗戶在蠻力的拉扯之下紛紛變形,彷彿巨狼是拉著車廂一起前進似的。
  「作弊!不公平啦!」
  「瑪莉亞,動作快!」
  好不容易爬到車廂的前端,鋪設在兩節車廂之間的鐵板已經掀起,露出了連結車廂的裝置。在一號車待命的列車長和其他工作人員目睹拉著整節車廂緩步而行的巨狼,無不臉色大變全身發顫。
  「還在那邊發什麼呆?快點鬆開連結器!」
  瑪莉亞的聲音令眾人猛然驚醒,大家紛紛衝向兩節車廂之間的連結器。
  『想都別想!』
  發現對方打算分離車廂之後,吉爾拜斯立刻大吼一聲。只見他咬住身旁的座椅奮力一扯,朝著連結門甩了出去。
  兩名少女連忙低下頭去,險險逃過了一劫,列車長和其他工作人員卻被巨狼投擲的座椅撞得東倒西歪。
  「咕……路娜莉亞!」
  「我知道!」
  跳進一號車之後,兩人握住連結器的門閂。只要打開門閂,就可以分離車船……。
  「咕、嗚……!」
  「嗚嗚嗚嗚……!」
  瑪莉亞和路娜莉亞試圖提起金屬製的門閂,先前的衝擊卻造成了門閂的輕微變形,使盡力氣也是文風不動。眼看著巨狼的獠牙已經近在咫尺,兩人卻依然束手無策。
  「可惡……!」
  「真是!看不下去了!」
  罵了一聲之後伸出援手的人,竟然就是先前在車廂中大呼小叫的土財主。瑪莉亞見狀,不禁為之一愣。
  「不要站在那邊發呆!笨蛋,快點過來幫忙!」
  土財主回過頭來大叫一聲,好幾名乘客立刻從瑟縮發抖的人群之中衝了出來。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之下,總算是拉開了連結器的門閂。
  「立刻加速!」
  土財主朝著傳聲筒大聲怒吼。尖銳高亢的汽笛聲響起,列車的速度逐漸提升。
  『休·想·逃·走!』
  已經來到第二節車廂前端的吉爾拜斯伸長脖子、張開血盆大口。
  土財主和其他乘客大叫一聲,四處逃竄。
  「你這個——」
  「真是難纏……!」
  瑪莉亞口出惡言之前,琥珀眼綻放精光的路娜莉亞已經拾起掉在地上的步槍,使勁扔了出去。步槍的刺刀貫穿巨狼的右腳,將他牢牢地釘在地板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吉爾拜斯的咆哮之中,列車逐漸遠離了巨狼的威脅。
  『咕嗚嗚嗚嗚……路娜莉亞·涅普拉布爾德!』
  身影愈來愈小的吉爾拜斯睜大了琥珀眼。在夜風的干擾之下,路娜莉亞只聽得到斷斷續績的聲音。
  『為什麼站在那一邊?妳遲早會後悔的下次見面的時候,如果妳依然與人類同流合污,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
  路娜莉亞櫻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一時之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列車以逼近安全上限的速度疾馳於夜色之中。一段時問之後,被遠遠拋下的後節車廂終於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
  「……我……」
  「後悔了嗎?應該回到另一邊嗎?」
  轉頭一看,難掩疲憊之色的瑀莉亞正坐在地上,凝視著飛快流逝的軌道。
  「……當初若選擇離開這班列車,恐怕才是真的後悔莫及。」
  「哦,怎麼說?」
  「除非當面數落萊爾大人幾句,否則又怎能消我心頭之恨?」
  瑪莉亞突然抬起頭來,似乎對路娜莉亞的回答感到十分訝異。
  「……萊爾大人欠我一個道歉。」
  「……噗、呵呵……啊哈哈哈!沒錯,說得好!」
  瑪莉亞忍不住捧腹大笑。路娜莉亞雖然對自己的真情流露感到有些害臊,然而在赤銅色頭髮的少女開朗的笑聲影響之下,也不禁露出了自然的笑容。
  兩名少女的笑聲象徵危機解除,倖存的乘客不禁鬆了口氣。
  「——小姐!」
  緊張的氣氛才剛緩和了下來,先前的土財主立刻出現在兩名少女的面前。
  一想到這個傢伙又要開始大呼小叫,瑪莉亞的臉上頓時露出嫌惡的神情。
  「拜託……你很掃興耶。」
  「囉唆,給我安靜一點!我要找的人又不是妳!」
  土財主不再理會瑪莉亞的抱怨,反而握住了自認事不關己而沉默不語的路娜莉亞的手。
  「我太感動了,小姐!」
  「感、感動……?」
  「在大家陷入恐懼之際撼動人心的歌聲,簡直就像是皎潔冷冽的月光!小姐,請問芳名?」
  「我、我叫做路娜莉亞……」
  「路娜莉亞!好一個響亮的名字!我是劇場的經營者,願意接受我的栽培嗎?妳擁有明日之星的素質,我保證一定會提供全面性的支援!」
  面對土財主的熱情邀約,尚在狀況外的路娜莉亞依然是一臉茫然。
  幾分鐘之前還置身於激烈的戰鬥之中,這位老兄的情緒轉換也未免太快了一點吧?
  「——慢著,這就跟我有關係了。」
  坐在地上的瑪莉亞突然擋在土財主面前。
  「我已經買下了這位小姐的經紀權,如果是演出的邀約,請先跟我這個經紀人交涉。」
  「唔……也罷。有了海藍家族的背書,廣告效益自然是不在話下。我們先從哪裡開始談起呢?」
  「這個嘛……就先從最基本的演出酬勞開始好了。」
  眼見瑪莉亞興高采烈地談起了生意,路娜莉亞半是佩服半是無奈。前一秒鐘才從鬼門關前死裡逃生,現在居然還有談生意的心情,瑪莉亞到底是神經大條,抑或渾身是膽?
雖然倖存的乘客與工作人員既訝異又欽佩的眼神所注視的人物也包括了路娜莉亞,可是她自始至終都未曾察覺。
※          ※         ※
  ——躲過『怪物』突如其來的襲擊,倖存者無不額手稱慶的一號車前方。蒸汽車頭直接牽引的『特別貨物車』,看起來就跟一般的貨車車廂沒什麼兩樣;可是車廂內部卻鋪設了厚實的鐵板,顯然是為了『特別』的用途而改造的產物。
  特別貨物車空蕩蕩的車廂之中,設置了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高級沙發。小巧玲瓏的茶几之上有一盞綻放出微弱光芒的油燈,躺在沙發上的人物正悠閒地閱讀手中的書本。
  「——事情似乎結束了。」
  軍裝男子畢恭畢敬地進行現狀報告。男子身穿漆黑軍服,宛然夜色中的黑影。
  「嗯……」
  至於聽取報告的人,則是一名衣著華貴、氣質出眾的青年。深色的金髮與藍色的瞳孔,正是伊塞休坦正統貴族的特徵。只見青年闔上手中的書本,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在微弱的燈火映照之下,車廂內還有好幾名跟正在執行現況報告的男子同樣穿著黑色軍服的士兵排成一列,以直立不動的姿勢在現場待命。
  「啊……輕鬆一點,不必拘謹。這樣子應該很累吧?」
  於是立正站好的士兵同時改採稍息的姿勢。動作整齊劃一,毫不拖泥帶水,顯然是受過相當嚴格的訓練。
  「畢赫姆的教導果然有方。有你們這些『鐵薔薇騎士團』隨侍在側,我可就高枕無憂了。」
  「可是殿下親自充當誘餌,還是稍嫌冒險了些。」
  「若非我親自充當誘餌,又怎能引蛇出洞?」
  黑衣男子口中的殿下——亦即伊塞休坦王家的第二王子,列居王位繼承權第三位的亞貝爾德·馮.藍格爾·邦·伊塞休坦微微一笑,否決了部下的勸諫。
  「伊塞休坦的第二王子微服出巡,而且身邊只有幾名護衛——明知這是請君入甕的陷阱,為了拯救敬愛的女性族人,牙之血族那些傢伙還是不得不採取行動。」
  亞貝爾德的語氣十分輕鬆,絲毫感受不到身為誘餌的恐懼。
  「只可惜他們急於拯救的安革莉卡,早就已經被送到赫克森堡了。」
  「若負責押送的瑪修納團長一起同行,弟兄們的壓力也能減輕許多……」
  「就是不要瑪卡同行,否則她一定不准我把這個玩意兒帶上列車。」
  亞貝爾德將雙腳擱在沙發前方的木箱上。木箱表面印著的警告字樣,亞貝爾德卻是毫無懼色。
  「本來打算留下足夠的證人之後,再相準時機引爆炸藥,想不到我們還來不及出面,牙之血族就黯然退場……也罷,至少替我們省了一番工夫。美中不足之處,大概就是倖存下來的見證人似乎過多了些吧。」
  「…………」
  亞貝爾德身旁的黑衣士兵依舊維持稍息的姿勢,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任何變化,身後的雙手卻在下意識中緊緊一握。
  人稱鐵薔薇騎士團的黑衣士兵在編制上是『第二王子的直屬近衛軍』,然而真正效忠的對象,卻是一手將他們拉拔起來的恩人畢赫姆·賽斯特邊境伯爵。
  (第二王子的才幹與見識遠不及畢赫姆大人,我們只是為了實現畢赫姆大人的遺願,才跟第二王子攜手合作……可是……〕
  亞貝爾德擁有親自充當誘餌的膽量,也狠得下心殺害無辜的人民。就算按照原定計畫引爆事先準備的炸藥,一舉葬送數十名乘客的性命,眉頭恐怕連皺也不會皺一下吧。
  (這種資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可以利用他來借刀殺人,也可以把他當成台面上的傀儡……可是,為什麼我一直感到莫名的不安?〕
  「看來會比預定時間提早抵達赫克森堡,不知道貝古曼博士的玩具是否已經完成了。」
  微微一笑的亞貝爾德重新躺在沙發上,翻開手中的書本。
  「……這本書一點都不好看。」
  只見他將書本隨手一丟,旋即閉上雙眼沉沉入睡。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1: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3:48 编辑

四章 鐵薔薇
1
  萊爾滯留於赫克森堡的第三天早上,遇到了一場強烈的暴風雨。強風肆虐之中,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打在窗戶上。
  眺望著灰色的天空以及黝黑的大海,愁容滿面的伊爾莎恨恨地開口。
  「難得的假期就這樣泡湯了。」
  「怎麼會呢,剛好可以拿來上課呀。好了,翻到下一頁吧。」
  萊爾以家庭教師的口吻認真做出指示之後,純金色頭髮的公主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視線從遠方的大海拉回到手邊的教材。
  古董時鐘的指針指在下午五點的位置時,滂沱的雨勢終於止歇,獲得解放的伊爾莎立刻衝出陽台。晴朗的天空以及懸浮於海面上的七色光橋映入眼簾,伊爾莎忍不住歡呼一聲。
  「哇!萊爾老師,你看!好大的彩虹喔!人家還是第一次見到呢!有沒有看到?」
  「嗯,看得很清楚。」
  俯視著牽起自己的手掌、指著彩虹又叫又跳的伊爾莎,萊爾忍不住點頭微笑。
  伊爾莎就這樣陶醉於眼前的美景之中,直到潔奇莉亞前來通知晚餐已經準備妥當之後,才放開萊爾的手。
  用餐期間,年幼的公主興高采烈地提出明天的計畫,青玉和琥珀色的雙眸也隨之閃閃發光。
  「明天繼續游泳吧,我想盡快學會游泳的技巧!至少也要靠自己的力量浮在水面上,不需要老師和潔奇的幫忙!」
  「暴風雨之後的海象不太穩定,還是別下水吧。不如到沙灘逛一逛,說不定可以找到被海浪打上岸的奇珍異寶喔。」
  「這個主意也不錯,真希望明天能快點來!」
  伊爾莎的笑容之中充滿了興奮與期待。萊爾、潔奇莉亞和其他的護衛與僕人見狀,也不禁露出會心的微笑。
  意外的插曲發生在愉快的晚餐只剩下最後一道甜點的時候。看到萊爾喝了一口咖啡,伊爾莎也有樣學樣地將少許咖啡含在口中。苦澀的滋味令她忍不住皺起眉頭,臉上也同時出現疑惑的神情。
  「……那是什麼聲音?」
  玻璃碎裂的聲響自樓上傳來。大約有一半的侍衛立刻離開餐廳前往察看,潔奇莉亞也若無其事地移動到伊爾莎的身邊。
  物品遭到破壞的聲響陸續傳出,其中還夾雜著幾聲怒罵。
  「到底是怎麼回事……」
  「……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萊爾回過頭來一看,一臉不悅的潔奇莉亞也跟著點點頭。萊爾忍不住嘆了口氣,看來怒罵聲真的是來自兩人所熟知的人物。
  「啊,不過這樣也好。伊爾莎,妳不是一直想見見那個妖精嗎?這個願望說不定今天就可以實現喔。」
  一段時問之後,上樓察看的近衛兵帶著一名少女回到费廳。見到被近衛兵拘捕的纖細少女之後,萊爾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該說是意外嗎?不,應該早在意料之中。
  「……蕾蕾妮?」
  被好幾個近衛兵拖進餐廳的人物,正是昨天晚上戲弄萊爾和潔奇莉亞的幻想種少女。
  短短一天沒見,蕾蕾妮身卜的衣物卻是殘破不堪,青綠色的頭髮也蓬鬆凌亂,活像是乾黃的雜草。桀驁不馴的稚氣笑容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仇恨的眼神與憤怒的表情。
  「……萊爾·巴徳休坦……!」
  蕾蕾妮瞪視眼前的萊爾,忿恨似地喊著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疲倦的緣故,琥珀眼所綻放的魔力勵起光變得微弱,不過眼神之中卻充滿了濃濃的殺氣。
  「我的同伴……我被抓走的同伴在哪裡!」
  「同伴?」
  「不要裝傻!那個傢伙應該是大人物吧?既然是大人物,一定知道我的同伴都被關在哪裡!」
  即使被兩名身強體壯的士兵扣住了左右臂膀,蕾蕾妮依然不斷地掙扎,恨不得立刻衝到萊爾面前。蕾蕾妮的五官原本十分秀麗,如今在滿腔的怒氣與怨恨催化之下陷入半瘋狂的狀態,發現蕾蕾妮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心生畏懼的伊爾莎下意識地抓住潔奇莉亞的衣角。
  「她從二樓入侵之後,就一直重複同樣的說詞。」
  近衛軍的隊長補充說明。
  「我們對這件事毫無頭緒。巴德休坦大人,您怎麼說?」
  「怎麼會問我呢?」
  「只要伊爾莎小姐的身邊發生無法解釋的怪現象,一律以您的意見馬首是瞻——這是貝倫哈特殿下的命令。」
  看來這位第一王子殿下似乎對自己抱持著過度的期待。不過這件事確實是自己的能力範圍,因此萊爾獨自來到情緒激動的蕾蕾妮面前。
  「妳先把話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少在那邊裝蒜,明明就是你率領其他人攻擊我們!除了幻想種之外,就只有你這個魔術師能夠操縱那個鋼鐵怪物!」
  「……『鋼鐵怪物』?」
  從蕾蕾妮的說法來判斷,之前潛伏於赫克森堡的《尊貴妖精》似乎遭到襲擊,大部分的族人被囚禁於不知名的地方,只有蕾蕾妮僥悻逃了出來。蕾蕾妮認為人類的『大人物』應該知道族人的下落,於是便想起了伊爾莎。
  「……難道是〈機關鎧骨殼〉?」
  不祥的預感浮現,萊爾不禁皺起了屛頭。這時大門的守衛突然現身,表示有不速之客來訪。
  「失禮了。對方自稱是赫克森堡市自替阐的阐員。」
  「赫克森堡市自警團?」
  接獲守衛的報告,伊爾莎不禁露出訝異的神情。
  伊塞休坦王國負責維護社會治安的機構是隸豳於軍隊的憲兵組織,也難怪伊爾莎對自警團的組織十分陌生。
  「伊塞休坦王國原本就是由許多小國家所組成的,各地的自治意識十分強烈。再加上憲兵的人力普遍不足,地區性的大都市多半都設有自衛團或是自警團之類的民間組織。」
  伊爾莎雖然身為王女,對於這種『地區性的潛規則』卻是一無所知。在萊爾的解釋之下,
  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所以赫克森堡也是一例。那麼,自警團的團員所為何來?」
  「對方宣稱某些潛伏於市區的『不良份子』在遭到圍捕的時候趁隙逃竄,可能躲進這棟建築物。」
  在場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蕾蕾妮身上。
  「為了殿下的人身安全,對方要求入內搜索。」
  「……萊爾老師,你有什麼看法?」
  伊爾莎徵詢萊爾的意見。
  經過幾秒鐘的思考之後,萊爾緩緩開口。
  「……對方應該只是假借警團之名的冒牌貨。」
  「有何根據?」
  「就編制而言,市內的自警團應該對市長負責。進入王女殿下的別墅進行搜索之際,理應由市長或是代理人親自出面才是,否則事後恐怕難逃對王族不敬的批評。」
  萊爾朝著守衛使了個眼色。守衛搖搖頭,表示並未見到市長或是代理人。
  「所以這並非正式的搜索行動。不過向市長或是市內警團本部確認來者的身分並非難事,因此來到別墅的人應該真的跟市內自警團有某種程度的關連,大概是接受第三者委託前來調查的『名義上的赫克森堡市內自警團』。至於第三者的真實身分,尚有待查證。」
  萊爾的分析條理分明,近衛兵無不露出欽佩的神情。伊爾莎驕傲地挺起胸膛,潔奇莉亞也滿意地頻頻點頭。
  「對方的目標自然是蕾蕾妮,至於目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不就是為了緝捕不良份子嗎?那個女孩所引起的『妖精的惡作劇』應該是主要原因吧。在下和萊爾閣下當初不也是吃盡了苦頭?」
  潔奇莉亞的看法不無道理,萊爾忍不住輕嘹了一聲。
  「關鍵就在這裡……蕾蕾妮,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請妳務必誠實回答。白風妖精是曾經傷害過人類?」
  「當然沒有!我們只是嚇唬人類罷了,怎麼可能傷害他們!」
  「這種話虧妳說得出口……」
  想起廢棄倉庫中的激戰,潔奇莉亞忍不住出言駁斥。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先動手的。」
  「所以我們就活該受到攻幣嗎?就算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死於非命,也只能自認倒楣嗎?」
  「這……」
  攝於蕾蕾妮的氣勢,潔奇莉亞頓時為之語塞。
  「光憑這種理由大開殺戒,自然是說不過去。」
  替潔奇莉亞緩頰之後,萊爾蹲在蕾蕾妮的面前。
  「外面的那些傢伙八成跟攻擊你們的人是同一夥的。我再問妳一次,妳和妳的同伴確實並未讓任何人類受到重傷,或是攻擊特定設施,甚至是搶奪貴重的財物嗎?」
  「沒有就是沒有!若真有此意,我們早就付諸實行了,怎麼會只有惡作劇而已?」
  「————好吧。」
  點點頭之後,萊爾站了起來。只見他環視四周,視線停留在伊爾莎的身上。
  「我想要幫助這名少女。」
  眾人聞言,全都不發一語地露出驚訝的神情。
  甚至連被捕的蕾蕾妮也睁大雙眼,整個人愣住了。
  「果然是萊爾老師的作風。」
  回想起自己被萊爾所救的過去,金銀妖眼的公主點點頭,似乎早就料到了萊爾的決定。
  「……無藥可救的濫好人。」
  軍裝少女嘆了口氣,表情十分無奈。
  近衛兵隊長將伊爾莎和潔奇莉亞的反應看在眼裡,不禁面露難色。
  「伊爾莎小姐,您又何必藏匿這名少女?只要把她交出去,接下來的事情都與我們無關,您又何必介入此事,替自己惹來不必耍的麻煩?」
  「近衛少校,你再仔細聽聽萊爾老師的指示。萊爾老師在做出決定之前,一定也考慮過我們的身分與立場,不會冒然行事的。」
  伊爾莎的發言充分流露出對萊爾的信任。點頭致意之後,萊爾繼續說出他的看法。
  「蕾蕾妮和她的族人遭受攻擊的原因,一定跟幻想種的身分脫不了關係。亦即對方早就認定他們是幻想種,所以才會發動攻擊。否則白風妖精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被一網打盡?」
  面對萊爾炯炯有神、意圖確認似的目光,蕾蕾妮不禁畏怯地微微一顔。遭受攻擊的過程證實了萊爾的推論,這種過人的洞察力令蕾蕾妮感到莫名恐懼。
  蕾蕾妮的反應證實了自己的推論無誤,因此萊爾繼續開口。
  「我不希望相信幻想種確實存在、甚至主動攻擊幻想種的那些人接近伊爾莎,畢竟半個月前才剛發生過那件事。」
  伊爾莎輕輕撝住自己的右眼——代表身為人類卻擁有魔力的『返祖現象』的琥珀眼。
  「……老師是指外面的那些人跟綁架我的事件有關?也就是第二王子——亞貝爾德叔父的下?」
  即使親人的名字脫口而出,伊爾莎的語氣依然平靜如昔,像是純粹為了確認一般。光是如此,就讓萊爾忍不住在內心豎起了大拇指。第二王子極有可能是襲擊她長年隱居之宅邸的幕後指使者,親口說出這號人物的名字,確實是需要相當程度的自制力。
  然而發現伊爾莎緊握著沒有按住右眼的另一隻手之後,萊爾不禁對尚未謀面的亞貝爾德第二王子燃起了莫名的怒火。
  「——目前還不確定,所以更不能將蕾蕾妮交出去。這麼做也是為了釐清對方的目的。」
  「所以……有什麼具體的對策嗎?」
  潔奇莉亞輕扣軍刀的刀鞘這麼說道,臉上浮現帶有一絲困擾的表情。
  「也稱不上是什麼好辦法……就讓我們演出人質事件的戲碼吧。」
話才剛說完,萊爾就從懷中掏出一塊琥珀。蕾蕾妮呆呆地仰望萊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沒有回覆嗎?」
  質問被留下的那名大門守衛的聲音,來自一名年輕的女性。聲音感受不到女性待有的嬌媚,語氣更是異常冰冷,令人聯想起寒冬中的北風。
  被女子問話的守衛忍不住伸手摩擦自己的頸部,彷彿現場真的吹起了一陣與季節不符的寒風。
  「請稍待片刻。相信您應該也知道滯留於宅邸中的貴客是哪一號人物吧?」
  「所以才必須盡快採取行動。」
  女子——瑪格麗特這麼回答。
  宛如闇夜的黑髮,再加上比闇夜更為深沉的暗藍色瞳孔。若在舞會中嫣然一笑,絕對會成為男性賓客競相討好的對象,然而臉上的表情卻是鋼鐵般冰冷。身上穿著英挺的軍服,腰間掛著一把雙手使用的巨劍。
  女子身後站著一排士兵。總共有十人,穿著款式相同的軍服。
  「這您大可放心。就算真的出了什麼狀況,我們近衛兵也會保護殿下的安全。」
  「……希望如此。不過這畢竟是我們的任務,請務必通融。」
  表明立場之後,瑪格麗特旋即退下,向排成一列的隊員低聲做出指示。
  「……三分鐘之後若還是沒有回覆,就強行間入宅邸。」
  「這樣妥當嗎?」
  「無妨,不敬之罪就由自警團和市長去承擔。現在我們身上穿的是自警團的制服,不是『鐵薔薇騎士團』的軍服。」
  鐵薔薇——套用在美豔冰冷的瑪格麗特身上,確實是名符其實。聽見長官的指示之後,十名部下同時立正站好。
  「原本打算留個活口回去傳話,幸好有進行搜索。想不到她竟然溜進意想不到的地方,真是一大收穫。如果那名少女在裡而大吵大鬧,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衝進去抓人,就算被近衛兵制伏,至少也會對公主殿下造成一些壓力,對我們日後的行動多少有些好處。」
  瑪格麗特壓低音量,將自己的計劃告訴十名部下。
  這時入內請示的守衛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
  「不好意思,我們需要自警團的協助!」
  「……怎麼回事?」
  「你們口中的不良份子挾持敝館的貴客為人質!請務必提供協助!」
  「……嗯,那是當然。」
  看來不需要強行闖入了。就在假扮自警團的瑪格麗待等人準備進入宅邸的時候,二樓的窗戶突然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破片四散之中,一團黑影乘著猛烈的『強風』,以飛快的速度離去。
  「那是……」
  「那就是你們的目標,以及敝館的貴客!請你們務必救出人質!我們必須留在此地保護伊爾莎殿下,只能尋求自警團的協助了!」
  瑪格麗特在心中啐了一口,臉上卻依然維持鋼鐵般的冰冷神情。既然自稱是自警團,也只能乖乖地接受守衛的請託,否則就等於是自打嘴巴。
  「……知道了。那位被擄走的貴客是?」
  「伊爾莎殿下的家庭教師,萊爾·巴德休坦閣下!」
  「……!」
熟悉的名字傳入耳中,瑪格麗特冰山美人的形象差點就為之破功。
2
  「這就是白風妖精的魔術……」
  「…………」
  蕾蕾妮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控制住將夾在腋下的魔術師從半空中丟下去的衝動。
  『妳不能繼續留在這裡。挾持我為人質,盡快逃離此地吧。』
  取出琥珀替蕾蕾妮補給魔力之後,萊爾做出以上的表示。
  『先前的對話妳也聽見了吧?這件事跟伊爾莎無關,妳留在這裡也是毫無益處。』
  跟著我一起逃亡,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內心雖然疑惑,蕾蕾妮還是接受了萊爾的提議,抱著他一起飛行於空屮。蕾蕾妮的身材雖然嬌小,使用『風』的魔術之後,依然可以輕鬆承擔萊爾的體重。而且魔力的來源就抱在手上,隨時都可以補充魔力。
  「應該是——以流體力學的原理操縱周閛的空氣吧。就規模而言,影響範阐大約是半徑五十公尺的區域。若以算式重新呈現,恐怕是苦差事一件。」
  「閉嘴!給我安靜一點!」
  受不了萊爾的喃喃自語,蕾蕾妮忍不住用發光的琥珀眼瞪了他一眼。
  「我只是暫時聽從你的建議,並不代表我不會把你從半空中丟下去!」
  「那可不行。哎呀,我可不想那麼早就翹辮子呢。」
  魔術師少年的語氣十分輕率,蕾蕾妮忍不住想要反唇相譏,可是——
  「不過妳應該沒那麼狠心。」
  理所當然似的回應傳入耳中,蕾蕾妮頓時無言以對。
  「……你怎麼能確定?」
  沉默片刻之後,蕾蕾妮勉強開口。
  「你對我根本就是一無所知……什麼都不明白!」
  「可是我就是看得出來。妳雖然喜歡捉弄他人,本性卻十分善良。」
  被蕾蕾妮抱在懷中的萊爾勉強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當時妳不是以愧疚的神情向我們道歉嗎?這就代表妳是個善良的孩子。」
  這種證據實在沒什麼說服力,而且連蕾蕾妮都將這一幕忘得一乾二淨。
  「……傻子!你是個無藥可救的傻子!」
  外表雖然是個年幼的少女,蕾蕾妮的年紀卻是萊爾的好幾倍,善良之類的話聽在耳中,自然以為萊爾是在出言嘲諷。話雖如此,蕾蕾妮還是強忍著泫然欲泣的衝動,不停地在內心咒罵可惡的人類,或者是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
  「蕾蕾妮,小心!」
  這才回神的蕾蕾妮連忙中止『風』的助力,緊急降低高度,無數的子彈頓時從頭頂飛過。回頭一看,萬里無雲的月夜之中,緊跟在後的馬匹和馬車所組成的集團映入眼簾。剛剛的槍撃,一定是來自乘坐在馬車貨台上的士兵。
  「嘖!…….該死的人類!」
  辨識出帶頭女子的長相之後,蕾蕾妮突然改變了逃亡方向。原本是從郊外直直朝著赫克森堡市區前進,如今卻飛向附近的森林。
  「蕾蕾妮?」
  「你說的沒錯,那些傢伙就是攻擊我們的人……我要從他們的口中逼問出其他同伴的位置!」
  「不可以!他們有本事逮捕妳的同伴,自然也有辦法把妳抓起來!」
  「現在的情況跟當時不同!那個鋼鐵怪物不在現場,而且躲進森林之後,環境也對我比較有利!」
  抵達森林的邊緣之後,蕾蕾妮選了根粗大的樹枝,將手臂中的東西丟了下來。萊爾心中一驚,連忙牢牢地抓住樹枝。
  「辛苦了,萊爾·巴德休坦。接下來就交給我一個人吧!」
  「蕾蕾妮!」
  無視萊爾的呼喚,蕾蕾妮直接降落地而。
  棄馬徒步的士兵也同時闖入森林。
  「……我要殺……你們!」
  蕾蕾妮從腰間拔出在豪宅之中失时復得的短刀,綻放稍光的琥珀眼鎖定了目標。接著又在樹幹與樹幹之間形成『風』的路徑,朝著『風的通道』縱身一躍。在錯綜複雜的路徑引導之下,蕾蕾妮逼近其中一名士兵,旋即舉起短刀剌向對方的頸部。
  結果短刀的刀刃被步槍的槍身所阻。在『風』的助長之下,蕾蕾妮騰空拔起,一腳踢向士兵的頭部。頭部受到重擊的士兵微微一晃,往後退了幾步。
  就在蕾蕾妮準備痛下殺手的時候,I顆子彈伴隨著尖銳的風切聲掠過手腕。蕾蕾妮嘖了一聲,只好暫時退卻。
  其他士兵利用樹幹為掩護,逐漸形成包圍的態勢。面對敵人快速的連續射擊,蕾蕾妮只能以周圍的『風』形成屏障,影響子彈的彈道。
  「咕……啊啊!」
  一顆子彈從刁鑽的角度闖進蕾蕾妮的防護網。雖然並未擊中目標,卻還是造成了輕微的擦傷,看來彈頭應該是採用密度大於鉛的金屬。琥珀眼的光芒陡然增強,蕾蕾妮被迫以更具威力的風勢對抗這種特殊彈頭。
  大部分的魔力投注於『風盾』之後,移動力自然是大受影響。敵人藉機調整隊形,採用不受彈道偏移影響的十字砲火。
  「咕……啊啊啊啊!」
  趁著火力射擊的空檔,蕾蕾妮抓起地面的小石子,丟向四面八方。在『風』的助長之下,小石子的威力雖然不如子彈,卻還是以驚人的速度襲向士兵,迫使他們不得不同時低頭閃躲。
  眼見機不可失,蕾蕾妮立刻往後撤退。即使擁有『風』的屛障,一旦被敵人團團圍住,到頭來還是會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將敵人引誘至森林深處各個擊破,顯然才是上上之策。
  然而急怒攻心的妖精卻滑了一跤,整個人直不起身子,直接往後摔倒在斜坡上。
  「唔……」
  雖然不小心跌入森林中的地洞,幸好沒什麼大礙。於是蕾蕾妮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然而短短幾秒鐘的延誤卻改變了她的命運。
  士兵們紛紛圍繞在地洞四周,手中的步槍更是瞄準了蕾蕾妮,彷彿早就知道地洞的存在。
  逃不掉了——面對即將降臨的死亡,蕾蕾妮只感到徹底的絕望。
  「開槍!」
  冷冰冰的女子嗓音宣告行刑的瞬間,連咬牙切齒的時間都沒有的蕾蕾妮,突然看到穿著黑色外套的人影衝了上來。
  槍聲。
  以十字砲火的隊形所發射的子彈理應精準地命中目標,然而所有的彈頭卻紛紛偏離軌道射入地面。非但並未命中蕾蕾妮,甚至連擋在蕾蕾妮面前的萊爾·巴德休坦也毫髮無傷。
  「怎、怎麼會……」
  「快點站起來!妳想變成活靶嗎?」
  槍聲再度響起。
  試圖拉起蕾蕾妮的萊爾連忙高舉綻放出魔力勵起光的琥珀,子彈的軌道頓時彎曲變形,彷彿滑過一道看不見的牆壁。
  「快跑!兩點鐘方向!」
  在萊爾的指示之下,目瞪口呆的蕾蕾妮邁開大步。身後的士兵雖然暫時亂了陣腳,卻立刻重整隊形追了上來。
  「他們早就將附近的地形調查得一清二楚……果然是相當棘手……」
  「剛、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剛?哦,妳是指電磁誘導嗎?」
  「電磁誘導?」
  「沉重的彈頭雖然不受風力的影響,畢竟還是金屬打造而成的。只要將鐵砂或是岩石本身的磁力凝聚於固定的範圍,自然可以改變子彈的軌跡。不過——」
  萊爾像要讓人看清楚似地舉起手中的琥珀。
  明亮的琥珀勵起光變得異常黯淡,彷彿即將熄滅的燭火一般。光芒終於熄滅之後,琥珀甚至失去了原先的色澤,成為毫無價值的普通石頭,緊接著又化作分不出是灰色還是銀色的粉塵,消失在空氣之中。
  「——期待值與實際值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落差,需要相當程度的補強,所以使用兩次之後就變成這樣。」
  輕拍雙掌抖落琥珀的粉塵之後,嘆了口氣的萊爾從懷中取出新的琥珀。
  「……你到底是什麼人?」
  「呃?」
  「到底是什麼人!你跟魔術師——跟人類的魔術師不一樣!魔術師只是一群以幻想種的能力為模仿對象的人類,沒有你這種本事!」
  「就算妳這麼說……我會的也只有這種本事而已,我是這麼覺得啦……」
  冋答的同時,萊爾的臉上難掩迷惑和為難的神情。蕾蕾妮見狀,不禁為之啞然。難道魔術師在幻想種隱居期間大幅進化?抑或這傢伙只是特殊的個案?
  幻想種少女不禁對大步奔馳的少年報以敬畏的眼神。
  這時萊爾突然停下腳步,心神不寧的蕾蕾妮頓時一頭撞了上去。
  「你、你怎麼突然停了下來!」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該不會早就埋伏於森林之中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趴下!」
  才剛壓著蕾蕾妮的腦袋趴在地上,來自前方的子彈瞬問從頭頂飛過。
  「有伏兵!」
  蕾蕾妮定睛一瞧,有別於身後追兵的另一群敵人自黑暗中浮現。
  「可惡……殺了他們!我要殺了所有人!」
  「妳冷靜一點,現在不是意氣用事1
  「住口!我已經受夠你這個囉唆的傢伙了!」
  蕾蕾妮奮力撥開萊爾的手臂,琥珀眼綻放精光,順著情緒的波動點燃了體內的魔力。
  「我要殺——」
  「——就讓妳如願以償。」
  冰冷的低語輕輕滑過,與激鬥正酣的戰場顯得格格不入。還來不及對那道聲音感到害怕,如暗影般疾馳而來的人影,便朝蕾蕾妮揮下一擊*逆袈裟斬。(編註:一種斜劈的武術招式。)
  「呀!」
  所幸長劍並未出鞘,但沉重的巨劍就這樣成為鈍器,腹部遭到重擊的蕾蕾妮彈飛至空中。
  「黑暗之中的琥珀眼是天然的記號。」
  聲音冰冷的女子反手收勢之後,又像處刑者般高舉巨劍直劈而下。
  「蕾蕾妮!」
  模糊的意識之中,蕾蕾妮依稀見到飛奔而來的萊爾將自己撲倒在地。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兩人撞上了樹幹,這才停止了滾動。
  「嗚……」
護著蕾蕾妮逃過一劫的萊爾發出痛苦的呻吟,搖搖晃晃地起身。單膝跪地的他抬頭一看,赫然發現扛著巨劍的女子正緩緩接近。
  「……妳叫做瑪格麗特,是吧?」
  「您能記得我是我的榮幸,萊爾·巴德休坦閣下。」
  客氣有禮卻毫無感情的冰冷聲音傳入耳中,疲憊不堪又全身劇痛的蕾蕾妮終於失去了意識。
  瑪格麗特踏著慎重的步伐緩緩前進,一雙眼睛直们著萊爾和幻想種的少女。
  幻想種少女似乎在第一波攻擊之中失去了意識,為了以防萬一而進行的第二波攻擊顯然是多餘的。然而瑪格麗特並未在第二波攻喂當中手下留情,即使並未卯足全力,依然是致命的|一擊。
  結果竟然被萊爾躲過了。
  《最後女巫的弟子》。即使擁有響亮的名號,萊爾·巴德休坦卻是格鬥技的大外行,充其量也只是九流的身手罷了。
  然而九流身手的少年,卻躲過了自己的劍擊。
  「……您走吧,巴德休坦閣下。」
  瑪格麗特開口。
  「您不是這名少女的人質嗎?接下來交給我們,請您直接返回公館。」
  「……在這之前可以先向妳確認幾件事嗎?」
  萊爾若無其事地這麼說著。接著,不等瑪格麗特表示可否,便又逕自開口。
  「你們隸屬於第二一王子殿下的近衛……嚴格說來應該是私人武力的『鐵薔薇騎士團』吧?」
  遠遠地將兩人團團圍住的兩個分隊的士兵們頓時起了一陣騷動。高舉右手示意部下保持安靜之後,瑪格麗特瞇起深藍色的瞳孔。
  「……當初表明身分之際,我們應該是自稱赫克森堡市的自警團吧?」
  「打著赫克森堡市自警團的名號,不仴可以名正言順地駐守於赫克森堡研究所,文件往來方面的行動也比較不受限制。不過剛剛出現在公館門口的士兵當中,似乎有幾張前幾天才見過的熟面孔。」
  即使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萊爾的語氣依然是一派輕鬆,彷彿只是在閒話家常。
  面對萊爾這種稱不上剽悍、也不算是樂天的態度,瑪格麗特頓時無言以對。
  「也罷,真實身分並不重要。下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麼攻擊蕾蕾妮和她的同伴?」
  「……正如先前所言,是為了掃蕩不良份子。」
  「即使明知他們是幻想種?」
  「據說他們以神奇的力量四處驚嚇善良的市民,親眼目睹之後,我們也是噴嘖稱奇。」
  「妳說謊。」
  鏡片之後的黑色瞳孔直視對方,萊爾的語氣十分堅定。
  「你們打從一開始就針對幻想種——針對白風妖精的特殊能力設計了許多戰術。例如沉重的彈頭以及增量的火藥……再加上以*飽和攻擊為目的的包圍陣型……都證明了你們是有備而來。所謂的『不良份子』,不過是個藉口吧?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補抓幻想種而攻擊蕾蕾妮他們。」(編註:攻擊方為了突破目標的防守,採取超出防守方防禦能力的攻擊方式。」
  「…………」
  「而且蕾蕾妮還提到了『鋼鐵怪物』。赫克森堡研究所——貝古曼博士背後的人物到底有何陰謀——」
  扛在肩上的巨劍微微一晃。萊爾立刻退了幾步擺出防禦態勢,瑪格麗特卻把腳邊的土石往萊爾踢去。
  「咕——!!」
  趁著萊爾下意識地舉起雙手護住臉部的時候,迅速逼近的瑪格麗持以左手手刀襲向萊爾的咽喉。
  「嘎————」
  「……您的直覺相當敏銳,抑或是擁有過人的觀察力?」
  萊爾在緊要關頭避開了要害,瑪格麗特又毫不留情地補上一記側踢。被踢中肩膀的少年,身體就像皮球般在地上滾了幾阍,旋即面朝天空仰躺在地,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咕————!」
  瑪格麗特走上前來,長靴的鞋跟踩在萊爾的胸口,冷冷地俯視著《最後女巫的弟子》宛如瀕死的魚張口閉口的醜態。
  「順便也請您放下手中的東西吧。」
  瑪格麗特一腳踩在萊爾的手腕,在被踢倒時依然緊握的琥珀頓時從左手掌掉了出來。
  「萊爾·巴德休坦,先前辯才無礙的模樣到哪去啦?」
  瑪格麗特的左腳跟在胸口使勁一扭,迫使少年不得不緊咬下唇,額頭更是因疼痛而滲出汗水,可以想見他有多痛苦。
  「繼續說啊,請儘管說個過癮吧。」
  她的右腳跟踩踏著手腕,少年的喉頭頓時發出痛苦的聲音。
  「說啊、說————快點說啊!」
  瑪格麗特施加了即使是身強體壯的男人也止不住悲鳴的痛苦,然而萊爾卻將呼之欲出的哀鳴強忍著,一聲也不吭。
  「……剛剛的慘叫明明就那麼悅耳。」
  瀏海覆蓋著前額的瑪格麗特表情有些僵硬。微微上吊的柳眉,就像冰冷美豔的容貌劃上了細小的裂痕。
  「已經不願再發出慘叫了嗎?」
  瑪格麗特拔出巨劍。她的手臂雖然纖細,卻仍以熟練的手法翻轉劍刃,直指萊爾的咽喉。
  「————!」
  「稍微放鬆了嗎?那麼,請繼續叫吧。」
  劍刃一抽,萊爾的頸部頓時出現一道淺淺的血痕。
  「來吧,不快點開口的話,充當記號的標線就要變成真正的傷口了唷?」
  「————」
  「瑪修納團長。」
  一名士兵出聲從包圍的圓陣中站了出來,來到拿劍指著萊爾的瑪格麗特面前。
  「根據契約的內容,我們必須將這名男子交給貝古曼博士。」
  「…………」
  「其他弟兄都能體會團長的感受,請團長務必自制。」
  「……我明白。」
  瑪格麗特收起巨劍,伸手整理凌亂的瀏海,微微抽搐的雙頰也恢復了原狀。
  「——為什麼?」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萊爾,以嘶啞的嗓音對瑪格麗特開口:「為什麼你一直強忍著淚水?」
  「!!」
  瑪格麗特杏眼圓睜,大力揮動巨劍。
  「住手——————!」
  闖入叢林的戰馬,突破了注意力集中在圓陣內側的士兵所形成的包圍網,帶著要一腳踢死瑪格麗特的氣勢直撲而來。
  「唔!」
  瑪格麗特一連退後了好幾步,萊爾也手忙腳亂地往旁邊滾了好幾圈,躲避馬蹄的踐踏。
  「可惡!來者何人!」
  只見一道人影跳下馬背之後,立刻拔出軍刀襲向瑪格麗特。瑪格麗特也高舉巨劍,擋下了對方的攻勢。
  「萊爾閣下,你沒事吧?」
  翩然落地的軍裝少女詢問身後的萊爾。
  「妳來得正是時候,潔奇莉亞!」
  萊爾揹起昏迷不醒的蕾蕾妮,口中不忘向潔奇莉亞道謝。
  瑪格麗特以冰冷的視線打量著突然闖入的軍裝少女。
  「……潔奇莉亞·葛雷沙近衛少尉,這是什麼意思?」
  「在下還想問問妳對萊爾閣下做了些什麼?」
  潔奇莉亞毅然起身,將軍刀的刀尖直指眼前的瑪格麗特。
  「他是伊爾莎殿下的家庭教師,深獲殿下的信任。以刀刃直指著他,就等於是對殿下利刃相向!」
  「…………」
  「光憑方才的景象,就足以證明你們是一群不能信任的人物。幸好你們所謂的不良份子已經失去了意識,接下來由在下負責處理即可,你們吋以離開開。」
  瑪格麗特緊咬著牙,一方而事情沒有如白,」所預期的發展,加上將自己逼入絕境的人物竟然是那名少年,讓她內心著實不是滋味。
  「瑪修納團長,我看還是……」
  身旁的部下低聲提出諫言,率先產生反應的卻並非本人,而是潔奇莉亞。
  「瑪修納?難道是瑪修納男爵家的人?」
  巨劍瞬問襲向潔奇莉亞。
  「團長!?」
  部下忍不住驚呼一聲,然而以巨劍利刃掠過少女黃銅色頭髮的瑪格麗特,卻比任何人都對自己突如其來的行動感到訝異。
  「……啧!」
  從不公然發出咂舌聲的瑪格遛特史無前例地喷了一聲之後,旋即對部下做出指示。
  「一個也別放過,全都給我抓起來!」
  腳步雖然凌亂了些,聞言的士兵們立刻擺開了戰鬥陣型。只見他們以手中的步槍充當鈍
  器,試圖活捉萊爾以及失去意識的蕾蕾妮。
  「慢著!」
  軍裝少女堅毅的臉龐染上憤怒的朱紅。
  殺害第一王子麾下的近衛兵固然十分冒險,然而事情演變至這個局面,也沒有第一一條路可走。於是瑪格麗特雙手緊握巨劍的劍柄,毫不猶豫地發動攻擊。
  「咕、唔!」
  雙劍交鋒,火花四散。潔奇莉亞巧妙地以手中的軍刀化解巨劍的攻勢,瑪格麗特順著揮下巨劍的態勢轉了一個方向,利用離心力施展橫劈的斬擊。
  承受不住巨劍的來勢洶洶,軍裝少女頓時被逼退了好幾步。
  「唔……為何要生氣?難道妳真的是瑪修納男爵家的人!?」
  「是又如何?」
  瑪格麗待趁著重心移動之際抽回巨劍——
  「剌!」
  接著又利用身體的彈性以及慣性奮力一剌。潔奇莉亞雖然以橫掃擋下了這一劍,強大的威力還是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即使早已沒落多年,瑪修納家依然不失為尊貴的騎士世家!如今家族的後人竟然涉及邪惡的陰謀,難道不怕列祖列宗的英靈為之蒙羞?」
  「住口。」
  聲音雖然冷淡,瑪格麗特還是打從心底為自己竟然忍不住回嘴的行為感到一陣焦躁。
  那種名門——為了維護家族的名聲,不惜出賣自己的親生女兒,那些人的死活又與自己何干?這麼多年以來,那些人的嘴臉早已被拋到了腦後,應該是已經淡忘的往事……為什麼此時此刻的情緒又會如此激昂?
  如今自己的內心只有「歡喜」——存在價值受到肯定、「被當成工具的喜悅」。憤怒以及焦躁,都是不應該存在的雜念。
  「……」
  她的視線往旁邊一瞥,那名少年抱著失去意識的妖精在士兵之間爬行穿梭的畫面映入眼簾。若將萊爾的狼狽樣視為垂死的掙扎,或許心裡會好過|些,然而被耍得團團轉的人並非萊爾,而是為數眾多的士兵。萊爾巧妙地利用森林中的樹木,擾亂了士兵的陣型。
  「……嘖!」
  「不要東張西望!」
  潔奇莉亞揮出一記斬擊。
  瑪格麗特屈膝沉腰,好似向上伸展般隨著屈身運動做出一個前空翻,躲過了身後的軍刀利刃。她利用支撐地面的手掌為軸心,還以一記上段踢。潔奇莉亞以軍刀的刀鍔擋下足踢,上半身微微後仰。
  雙腿像是踏著舞步般,在半空中轉了一圏之後,瑪格麗特安然著地。下半身的旋轉力道傳到上半身,然後直直傳到劍尖的位置。對方雖然往後退了幾步試圖拉開距離,瑪格麗待卻如影隨形地跟了上去,手中的劍刃掠過對方而露驚愕之色的臉頰。
  「咕……好、好傢伙!」
  驚訝之餘,潔奇莉亞瞪大了雙眼。
  瑪格麗特的劍技變幻莫測,無視雙手巨劍的重量,宛如舞蹈一般流暢優雅的動作以及爆發力十足的彈性更是她的特色。正統派劍術向來以重心以及身體主軸的安定為優先考量,兩相比較之下,瑪格麗特的劍術顯然更接近於邪道。
  然而這種劍術著實厲害。周圍的草木雖然稀疏,然而在空間有限的森林之中隨心所欲地舞動分量十足的巨劍,證明了手中的武器已經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潔奇莉亞為之咂舌的期間,瑪格麗特的攻勢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察覺軍裝少女採収守勢之後,她立刻抓住手邊的樹幹改變攻擊方向。只見她繞著樹幹轉了半圈,像是要削掉潔奇莉亞的臉頰一樣揮出一擊。
  千鈞一髮之際,潔奇莉亞往前跨了半步,躲過了巨劍的攻勢。
  「……嘖!」
  自己又咂舌了。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答案再明顯不過了,因為這把巨劍傷不了那名少年。
  「……礙事。」
  一旦這麼想,感覺甚至連黃銅色頭髮的少女,都成為不共戴天的仇人。
  「……妳,還有妳的主人,都礙事得不得了!為什麼要幫助那名少年?為什麼要替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出頭?」
  「……呵呵。」
  「有什麼好笑?」
  「因為在下也有同感,瑪格麗特·瑪修納。」
  道出瑪格麗特的全名之後,軍裝少女站了起來。
  「正如妳所言,他是一個自以為了不起、臉上總是掛著恬不知恥的微笑,卻又不知變通、頑固、倔強又居心不良的傢伙,真的是一個麻煩人物。」
  「…………」
  「不過……也就是因為如此,才令人無法置之不理。誰教他是一個天縱英才的麻煩人物。無論在下或是伊爾莎小姐都不會捨棄他的,因為他也絕對不會捨棄我們。」
  「……嘖!」
  心裡不是滋味,真的不是滋味。原先的表情再也回不來了。平時冷冰冰的鋼鐵面具——為了他而存在的表情再也無法恢復了。
  心裡不是滋味。真的不能輕易放過他。
  「……那妳就受死吧。」
  瑪格麗特舉起巨劍之後,對方也高舉軍刀——兩人的身影突然籠罩在白霧之中。
  「!」
  一回過神,發現森林中正瀰漫著濃霧。若是雨後的濃霧,本來就是正常不過的自然現象,然而這陣白霧卻來得非常突然。在月光映照之下,青白色的濃霧突然籠罩四周。
  「這是……」
  重整態勢後,霧中突然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是幾聲怒罵,然後又是慘叫。
  慘叫與怒罵顯然是來自瑪格麗特的部下。濃霧繚繞的森林之中,傳出了幾聲槍響。
  「不准開槍!在霧中小心打到自己人!絕對不可以開槍!」
  瑪格麗特立刻下達了命令,槍聲卻並未止歇。看來她的部下不是開槍的那一方,反而是被攻擊的對象。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之中突然遭受攻擊,再怎麼訓練有素的士兵也難免會沉不住氣。事實上,慘叫聲接二連三地傳來,士兵內心的不安逐漸擴大。
  「……嘖!」
  一旦內心的不安轉變為混亂,難保不會陷入自相殘殺的局面。
  而且眼前的情況也不容許節外生枝。萬一駐守別墅的其他近衛兵聞風而來,將自己和其他部下通通繩之以法,所有計畫都將付諸東流。
  縱使再怎麼心有不甘,瑪格麗特也只能收起巨劍,朝著霧中高聲下令。
  「撤退!全體撤退!」
  一邊下達命令,瑪格麗特本人也開始往後移動。
  濃霧的範圍似乎只限於局部的區域,由白轉黒的視野變化顯得格外突兀。回頭一看,濃霧就像是一只大碗,倒扣在先前的戰場之上。
  「…………」
  內心雖然浮現出朝著『霧之結界』開槍射喂的念頭,卻無法保證敵人依然滯留於濃霧之中。於是瑪格麗特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順便梳理稍嫌凌亂的瀏海。然而臉上的表情卻難以恢復原先的冰冷,內心更是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噴!」
  ——唯有血祭萊爾,巴德休坦,才能一消心頭之恨。
或許是確認了這件事,瑪格麗特冷艷的臉龐焦躁地扭曲著。
  直到士兵的氣息逐漸遠去,確認他們真的已經撤退之後,萊爾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因為四處逃竄而疲憊不堪的身軀自然地萎靡在地,順勢將抱在懷中的蕾蕾妮放了下來。濃霧依然在四周環繞,萊爾卻知道這不會造成任何危害。
  「萊爾閣下?你沒事嗎——呀!」
  潔奇莉亞的聲音自濃霧的彼端傳來,之後又伴隨著沉重的悶響以及驚呼。
  「……妳還好吧?」
  萊爾刻意提高音量,藉以告知自己的位置。一段時間之後,伸出雙手四處摸索的潔奇莉亞出現在濃霧之中。
  「……你沒事就好。」
  潔奇莉亞的語氣有些不悅,大概是因為撞到前額的關係。在脫離險境之後的安全感催化之下,萊爾忍不住放聲大笑。
  「唔……太沒禮貌了,竟然嘲笑他人的糗態。」
  「是沒錯啦,可是……」
  眼見萊爾還是忍不住笑了幾聲,潔奇莉亞堅毅的臉龐頓時浮現一抹不悅。
  「……你果然是個麻煩人物。」
  「我不懂妳的意思?」
  「————你們似乎挺愉快的嘛。」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四周的白霧好似幻影般突然消散。火焰般赤銅色頭髮和帶著一絲藍色的白銀色頭髮的兩名少女映入眼簾,萊爾立刻笑著向兩人打招呼。
  「瑪莉亞、路娜莉亞,多謝妳們救了我一命。不過妳們怎麼會找到這裡……?」
  「這就說來話長了,萊爾大人。」
  路娜莉亞的語氣依舊冰冷。
  直到濃霧完全散去之後,萊爾這才發現兩人的衣著雖然完整,髮型卻十分凌亂。眼窩凹陷,臉上的表情更是難掩疲色。
  然而兩雙翡翠色和琥珀色的雙阵卻是閃閃發光。
  「……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也沒什麼啦!」
  瑪莉亞舞動掌中的手槍,忿忿然地哼了一聲。
  「我們遭遇狼人的襲擊之後,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小命,結果一大群軍人和憲兵趁著列車靠站的時候湧了上來!」
  「於是只好背著眾人暗自準備馬車,曰以繼夜地趕赴此地……」
  魔力勵起光並未啟動,看起來卻像是綻放出黃昏色的光芒。只見路娜莉亞瞇起雙眼,打量著萊爾身旁的少女。
  「……結果萊爾大人的身邊又多了一名新的女伴……」
  「別忘了剛剛的黑髮美女。看來你在避暑勝地過得挺舒服的嘛。」
  「呃……我不太明白兩位的意思……」
  懾於路娜莉亞和瑪莉亞的氣勢,萊爾的語氣顯得格外地微弱。
  兩名少女互望一眼,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微笑,即使連平常面無表情的路娜莉亞也不例外。
  「不明白嗎?那就只能換個更淺顯易懂的說法了。」
  「就像這樣……!」
  兩名少女同時伸手,分別從左右捏住萊爾的臉頰。「呀呀呀呀!」
  「痛嗎?跟女人的心痛比較起來,這根本不算什麼!」
  「喝呼嘿呀哈吼嘿喝哈!」
  「似乎還是不太明白的樣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萊爾的慘叫聲迴盪於夜晚的森林,令人不寒而慄。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1: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5:39 编辑

  五章 魔王之庭

  1

  在與前幾日迥然不同的萬里晴空之下,伊爾莎在眾多護衛的簇擁之中搭乘馬車前往市區。潔奇莉亞當然也一起隨行。
  「伊爾莎小姐,這麼做真的妥當嗎?」
  「儘管放心吧,潔奇。」
  面對灰色眼眸難掩擔憂之色的軍裝少女,伊爾莎報以雖然稚嫩、卻是自信十足的堅定笑容。
  「這次的任務非我不可。一想到自己能夠替萊爾老師做些什麼,心裡面反而十分高興呢。」
  「可是……」
  「我已經不再是伊爾莎·拜斯布魯克了。現在的我是伊塞休坦王國第二順位的王位繼承人伊爾莎·馮·留希德爾·邦內·伊塞休坦,必須成為人民的典範,展現身為王者的威望。其中當然也包括了知恩圖報。」
  「伊爾莎小姐……」
  目睹宣誓效忠的主人堅毅自信的神情,大受感動的潔奇莉亞忍不住紅了眼眶。
  「伊爾莎小姐……您的勇氣與尊貴的情操令人肅然起敬。在下……在下……!」
  「沒那麼誇張啦。」
  微微苦笑之後,伊爾莎輕撫潔奇莉亞的頭頂。
  「這不算什麼,我只是做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呵呵,這倒是跟萊爾閣下的口吻有幾分相似。」
  「或許吧,說來也真是神奇。一個月前的我完全無法想像自己竟然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年幼的王女與護衛的少女,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人稱濫好人的那名少年。

  ※          ※        ※

  「我打算前往赫克森堡研究所,跟貝古曼博士見上一面。」
  第二天早上的用餐時間,萊爾當著大家的面前宣佈自己的決定。
  「就目前的局勢來推斷,白風妖精應該全都被押送至赫克森堡研究所了。」
  蜷曲於餐廳一角的蕾蕾妮聞言,不禁輕噫了一聲。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息之後,身體的疲勞雖然已經恢復,眼球依然佈滿了血絲。
  「貝古曼博士,是我所知道的那位貝古曼博士嗎?」
  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和柔軟的床鋪,也讓瑪莉亞恢復了昔日的神采。
  「想不到他居然還活著。這幾年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原來是窩在這種鄉下地方。」
  「那個博士很有名嗎?」
  凌亂的銀髮恢復了往昔的光澤,路娜莉亞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嗯……簡而言之,就像是『永遠的第二名』吧。」
  「永遠的第二名?」
  「博士雖然在許多領域留下了非凡的成就,整體而言卻還是屈居於《最後女巫》之下。」
  瑪莉亞的批判固然毐辣了些,見過博士本人的潔奇莉亞卻忍不住點頭稱是。
  「那……萊爾老師有什麼計畫?」
  伊爾莎難掩內心的憂慮。
  「先前接獲情報,叔父……也就是亞貝爾德第二王子也來到赫克森堡。正如萊爾老師所言,他恐怕真的在暗地裡策劃某種不為人知的陰謀。」
  「或許吧。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不過瑪莉亞和路娜莉亞遭到牙之血族的襲擊,恐怕也跟
  亞貝爾德殿下脫不了關係。」
  「說不定他是故意跟我們搭上同一班列車。早知如此,應該直接把他交給那群狼人才對。」
  瑪莉亞的語氣充滿了懊悔。
  「所以二王子殿下到底有什麼陰謀?將反對開發《黑森林》的幻想種一網打盡嗎?」
  「《黑森林》所蘊藏的琥珀確實很吸引人,畢竟琥珀是蒸機文明不可或缺的燃料。不過取得琥珀的方法有很多種,又何必冒著那麼大的風險……?」
  萊爾輕撫下巴,陷入了沉思。
  「——還是為了奪取王位?不對,付出的勞力與收穫不成正比,而且也流於操之過急。到底是為了什麼急迫的原因,促使他不得不铤而走險?」
  幾名少女打量著喃喃自語的萊爾,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詫異的神情。萊爾的心思向來敏捷,很少出現這種反覆思量舉棋不定的情況。
  「……也罷,靜觀其變吧。」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萊爾做出結論。畢竟在這種資訊不足的情況下,也無從研判局勢。
  「目前的首要目標,就是赫克森堡研究所。一定要在局勢惡化之前,救出被俘的白風妖精。幸好我曾經造訪過研究所,對於建築物的結構還算熟悉,偷偷潛入應該不成問題。」
  萊爾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除了略感詫異的蕾蕾妮之外,其他人的嘴角都泛起早在預料之中的無奈苦笑。
  「——那我去會會亞貝爾德叔父,分散他的注意力。」
  「伊爾莎?」
  「儘管放心吧,這就跟萊爾老師帶著我離開拜斯布魯克宅邸的時候一樣。只要是公開的訪問行程,對方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我接下來的計畫,全都是出於一己的任性。」
  「我接下來的行動,也是出於個人的一意孤行。任性妄為的老師,怎麼可以指責學生的一意孤行呢?」
  「……妳是個聰明學生,應該將這種聰明才智用在正途上而才是。」
  「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
  「誰教我的老師是萊爾,巴德休坦呢?怎樣的老師就會教出怎樣的學生嘛。不服氣的話,就先拿面鏡?說服自己吧。」
  伊爾莎露出得意洋洋的微笑,她的家庭教師卻只能苦著一張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      ※

  伊爾莎所搭乘的馬車停靠在赫克森堡市區的某間高級飯店門口。在近衛兵的簇擁之下,年幼的王女踏著堅毅的步伐,緩緩地走進飯店。
  第二王子的護衛隊一——黑薔薇騎士團』的黑衣上兵出面相迎,帶領眾人前往飯店的最高層。就在準備登上通往屋頂的階梯時,黑衣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殿下獨自在屋頂休息。由於殿下不希望受到打擾,很抱歉,可否請您帶著隨行的一名侍衛與殿下會面?」
  黑衣人的要求傳入耳中,潔奇莉亞的臉色明顯地為之一沉,身後的近衛兵也紛紛露出警戒的神情。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亞貝爾德第二王子將伊爾莎視為眼中釘,已經是眾所皆知的傳聞。黑衣人的要求雖然合情合理,卻也令人不由得萌生陷阱的聯想。
  「好的。」
  「伊爾莎小姐?」
  「潔奇莉亞,妳陪我走一趟吧。有妳陪伴在身邊,我也就安心了。」
  聽了主人的話,軍裝少女的眼神閃過一絲狼狽,其他的近衛兵卻頻頻點頭稱是。
  潔奇莉亞之所以被拔擢為伊爾莎的專任貼身護衛,性別絕對不是主要的考量。這名少女的年紀雖輕,劍術之精以及膽識之大卻是有目共睹的,早已獲得其他近衛兵的認可。
  「……遵命。無論發生任何事,在下都將誓死保護伊爾莎小姐。」
  帶著面色凝重的潔奇莉亞,伊爾莎登上通往屋頂的階梯。
  飯店的屋頂設有玻璃帷幕的溫室以及游泳池,無論造型或是擺設都是極盡奢華之能事。伊爾莎求見的人物,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游泳池角落的椅子上。
  「嗨,美麗大方的姪女。請原諒我以這身輕便的裝扮與妳見面。」
  亞貝爾德·邦,伊塞休坦揮了揮手,語氣十分輕鬆。溼淋淋的身體披著一件浴袍,似乎才剛從游泳池爬上來。
  穿著打扮可說是毫無防備,屋頂上似乎也沒有其他人。玻璃帷幕的溫室是透明的,更是沒有藏身的空間。對於一進入屋頂就擺出戰鬥態勢的潔奇莉亞而言,眼前的局勢顯然是意想不到,讓她露出詫異的神情。
  「——希望您今天也是心情愉快,亞貝爾德叔父。」
  「繁文縟節就免了,坐吧。」
  在亞貝爾德的示意之下,伊爾莎依言坐在他的旁邊。
  「刻意從郊區的別墅前來此地,不知有何要事?」
  「姪女拜訪叔父乃是天經地義,不需有何要事吧?」
  「當然需要囉,畢竟是造訪可能會對自己不利的人物嘛。」
  語氣雖然輕鬆,內容卻是驚世駭俗。潔奇莉亞聞言,立刻繃緊了神經。
  伊爾莎似乎也吃了一策,睜大了左右異色的雙眸。
  「哈哈哈,開個玩笑罷了。王族之間的自相殘殺時有所聞,這純粹只是善意的提醒,並無他意。」
  乍聽之下似乎只是玩笑話,細細咀嚼之後卻又不是那麼回事,令人難以捉摸。
  「失去秘密基地之後難免心情不好,可別因此影響了我們叔侄之間的感情。」
  潔奇莉亞默默地握住軍刀的刀柄,忍不住就要發難;然而主人堆起滿臉笑容的面具,卻迫使她不得不壓下滿腔的怒火。
  「——叔父真是個有趣的人。」
  表面上雖然咯咯而笑,伊爾莎卻在暗地裡緊握她的小手。即使指甲都快要刺破掌心了,也絲毫不覺得疼痛。
  伊爾莎在半個月前所失去的一切,絕對不是秘密基地四個字能夠輕鬆帶過的。對於伊爾莎而言,這七年以來保護自己、養育自己的那些人,甚至比家人更加親近。面對這種近乎嘲諷的台詞依然能夠隱忍不言,固然是這位年幼的公主孤傲尊貴的性格表現,同時也象徵著不願輕易觸及深藏心底的傷痛。
  「有趣嗎?伊爾莎,我倒覺得妳更有趣。」
  亞貝爾德吃吃而笑。
  他是個麻煩人物,伊爾莎心想。明知亞貝爾德涉有重嫌,卻苦於沒有確實的證據,無法採取因應的措施。即使心裡面恨不得立刻將他依法究辦,也是拿他沒奈何。
  (……不過這個人真的有成大事的能耐嗎?)
  名義上雖然是叔侄,伊爾莎對亞貝爾德卻幾乎是毫無知悉,直到半個月前的公開會面才首次見到傳說中的叔父。在拜斯布魯克宅邸遇襲事件的影響之下,伊爾莎對這個叔父自然沒什麼好印象,不過除了輕佻的笑容之外,倒也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
  既沒有成大事的企圖心,也看不出身為領導者應有的魄力。
  「美麗動人的姪女難得來訪,只可惜明天一早我還得趕回王都,今天想獨自一人好好地放鬆一下。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明天一早?叔父不是今天早上才抵達此地嗎?」
  「本想好好享受為期一週的假期,偏偏國內發生了一些詭異的事件,讓我片刻也不得閒。」
  話才剛說完,亞貝爾德就拿起擱在茶几上的報紙。面露警戒之色的潔奇莉亞接過報紙略事檢查,確定沒有任何機關之後,才將報紙交給伊爾莎。
  「…………!這是……」
  「怎樣,是不是很詭異?」
  第二王子露出事不關己的微笑,一派輕鬆地聳聳肩膀。
  叔父的笑容映入眼簾,伊爾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看到這篇報導之後,為什麼他還能口氣如此輕鬆?
  (……萊爾老師!)
  緊握手中的報紙,伊爾莎忍不住替最敬愛的家庭教師暗自禱告。
  (老師一定要加快腳步,千萬不能讓這個人為所欲為……!)

  2

  赫克森堡研究所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與萊爾先前造訪的時候截然不同。大門前看不到守衛或是步哨的身影,偌大的建築物更是空無一人。
  「該不會棄守了吧?」
  正在檢查新步槍的瑪莉亞詢問拿著望遠鏡偵查敵情的萊爾。
  「蒸汽機依舊冒著白煙,代表研究所的設施還在運作。」
  收起望遠鏡之後,萊爾轉身而向背後。他目前所在的觀察位置是鄰接研究所的森林邊緣,瑪莉亞、路娜莉亞以及蕾蕾妮各自坐在森林中的樹幹或是岩石上。
  「——我們走吧。從師父的小屋進入地下通道,直達研究所的中心位置。」
  於是大家在森林的掩護之下,朝著女巫的小屋前進。
  翻越鐵柵欄之後,順利地入侵小屋。接著又按照先前的要領開啟入口,舉著油燈進入地下通道。
  「……萊爾·巴德休坦。」
  蕾蕾妮低沉的嗓音迴盪於黝喑的地下通道之中。
  「……你明明是人類,為什麼要幫助我?」
  「因為我是個魔術師一這種理由還可以接受吧?」
  「就算是魔術師,也不會為了幻想種付出這麼多。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種理由騙不了我。」
  萊爾轉頭一看,這才發現蕾蕾妮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假裝對我們伸出援手,到底有什麼企圖?」
  蕾蕾妮的語氣不善,一雙琥珀眼綻放出淡淡的魔力勵起光,眼神更是明顯充滿了懷疑。
  (……不,一定不是這樣。)
  她並不是對萊爾的動機起疑,而是試圖說服自己懷疑萊爾。
  這也難怪,萊爾心想。恐懼演變為猜忌,讓疲憊不堪的精神尋求敵人。只要跟敵人劃清界線,自然就沒有繼續思考的必要。簡而言之,蕾蕾妮的精神狀態已經陷入極度的疲勞,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壓力。
  〔……不過這並不是好現象。〕
  劃清界線之後,緊繃的精神狀態自然會獲得解放。可是在逃避現實的情況下所決定的敵我,確實是真正的敵我嗎一再者這樣也太悲哀了。
  「一當然,我也有不為人知的目的。」
  萊爾話才說完,蕾蕾妮立刻露出一絲遭到背叛的神情。
  「我想成為『讓世界更美好』的人,想要藉由幫助妳和妳的族人,博得善心人士的美名。如果選擇袖手旁觀,妳一定會認為我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吧?所以我是為了成就自己的偽善而利用了你們,這點我並不否認。」
  萊爾敞開心胸道出自己的想法之後,蕾蕾妮不禁張大了嘴巴,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就趴大多數人的反應一樣。不過尾隨在後的路娜莉亞和瑪莉亞顯然是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只是一派輕鬆地聳聳肩膀。
  「你、你以為我真的會相信這種鬼話?」
  「怎麼可能。信與不信是知性的權利,也是妳的基本自由。無法相信的話,就儘管懷疑我好了。」
  「…………」
  「請容我提出善意的建言。懷疑這個人的說法,真的只是跟自己過不去而已。」
  路娜莉亞的語氣流露出一絲同情。
  「萊爾大人是個偏執狂,就算繼續追問下去,也是白費力氣。」
  「……為什麼妳甘願跟隨這個傢伙?」
  蕾蕾妮轉移目標,詢問身後的路娜莉亞。
  「妳也是幻想種吧,路娜莉亞·涅普拉布爾德。『霧之血族』因人類而滅亡,為什麼妳還願意追隨人類?」
  「……我並沒有追隨任何人。」
  蕾蕾妮微微一愣,回頭凝視著路娜莉亞。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之下,路娜莉亞毫無表情的撲克臉似乎流露出些許的堅毅。
  「我必須對萊爾大人有所回報。因此這只是共同行動,並非跟隨。」
  「這傢伙可是人類!」
  蕾蕾妮大叫一聲,悲痛的嗓音迴盪在陰暗的地下通道之中。
  負責殿後的瑪莉亞臉色一沉,萊爾卻只是微微搖頭,示意自己的兒時玩伴不要開口。
  「人類害妳失去了族人,為什麼妳還願意相信人類!」
  「……勉強說來,大概是受到姊姊的影響吧。」
  路娜莉亞這麼說著,臉上漾起悲痛的微笑。
  「姊姊愛上了人類,或許我也有類似的傾向。」
  「…………」
  蕾蕾妮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選擇了沉默。
  行走了一段時間之後,眾人來到台階的尾端。舉起油燈一看,先前陳列於此地的〈最後女巫的遺產〉全都消失無蹤。
  「這裡有搬運重物的痕跡。」
  打量著地面之後,瑪莉亞開口。
  萊爾的心中閃過一抹不祥的預感。搬運〈遺產〉的可能性只有兩種,若非為了將〈遺產〉轉移至更適當的存放地點,就是對方認為此地不宜久留,選擇了暫時退守。
  從蕾蕾妮先前的怒吼並未引起任何反應來判斷,答案恐怕是後者。簡而言之,這次的入侵行動恐怕早已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走吧。」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行走於通往地面的走道。差不多行經中段的時候,眾人不約而同地察覺到莫名的異樣感,其中又以打頭陣的萊爾率先發現異樣感的起源。強烈的惡臭撲鼻而來,萊爾忍不住皺起了塯頭。
  「…………」
  來到位於地面的設施之後,四周一片漆黑,見不到陽光。看來建築物四周的遮光罩都已經降下。萊爾依稀記得空問的大小以及内部的擺設,不過舉起汕燈一照,卻看不到〈機關鎧骨殼〉的蹤影,反倒是角落堆積了無數暗紅色的物體。
  「啊……啊啊……」
  蕾蕾妮顫巍巍地往前踏出一步。
  暗紅色的物體,正是宛如家畜一般遭到屠殺之後的白風妖精所堆膂而成的屍塚。
  每一具屍體都是鮮血淋漓,卻並非拷問或是處刑之後的結果。
  肚破腸流的撕皆還算是完整。宛如小山的屍塚之中,不乏腦髓遭到剖開、或者是手腳裡外翻轉的遺骸一乍看之下簡直就跟標本的樣品沒什麼兩樣。
  然而這些屍體都是有表情的,跟青蛙或是魚不一樣。每一具屍體的表情都呈現出極度的痛苦與憤怒,令人不忍卒睹。
  目擊眼前的慘狀,即使是性格剛毅的瑪莉亞和好勝好強的路娜莉亞,也不禁無言地別過臉去。慘烈的『手術痕』映入眼簾,萊爾更是忍不住咬緊了牙。
  「阿、阿阿……阿阿阿…………」
  毛骨悚然的沉默之中,唯獨蕾蕾妮不時發出茫然的囈語。只見她搖搖晃晃地走向同胞的遺骸,卻在途中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阿、啊阿……阿阿阿啊阿阿阿阿阿阿啊阿阿阿阿阿啊啊阿阿阿啊阿啊啊阿阿啊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號泣。
  聲嘶力竭的號泣。
  宛如死前哀號的號泣自蕾蕾妮纖細的咽喉直竄而出,迴響於陰暗的空間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類……人類……人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蕾蕾妮猛然冋頭,一雙琥珀眼綻放出強烈的魔力勵起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平靜的空氣化作激烈的暴風,蕾蕾妮以驚人的速度撲向萊爾,宛如離弦的箭矢。
  萊爾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琥珀,卻又在途中打消了念頭。
  「啊啊啊啊啊啊——咕喔!」
  近乎瘋狂的妖精所釋放的致命一擊,被路娜莉亞的『霧』所擋下。路娜莉亞以魔性之『霧』裊裊纏繞的手臂,化解了疾如風般的突擊。
  「住手!」
  「不要妳管!人類全都是敵人!我要殺了他們,殺了所有的人類!」
  一雙琥珀眼閃閃發光的蕾蕾妮不斷地重複人類這個字眼,瞪祝著萊爾、跑向萊爾的瑪莉亞以及在場眾人的扭曲表情,跟死去的同胞如出一轍。
  「妳不也是幻想種嗎?為什麼替人類說話!人類是我們的敵人,一個都不能放過!殺了他們替族人報仇,又有什麼不對?」
  「…………!」
  面對蕾蕾妮的厲聲質問,路娜莉亞不禁緊咬下唇。
  即使蕾蕾妮全身上下散發出野獸般的殺氣,路娜莉亞也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綻放出魔力勵起光的琥珀眼更是格外地冰冷,剛好跟怒火中燒的蕾蕾妮成反比。
  「……萊爾大人不是敵人。」
  「他是人類!該死的人類!看到人類做的好事之後,妳還願意跟他同流合污嗎?」
  蕾蕾妮指著身後的同伴遺體放聲大叫。
  「全都一樣!他也是敵人!既然宣稱自己的目的是『讓世界更美好』,為什麼不盡快救出我的同伴!明知白風妖精被拘禁於何處,為什麼袖手旁觀!為什麼不伸出援手!這跟見死不救又有什麼兩樣!他是我的仇人,跟那些把我們逼上絕境的人類是一樣的!讓開,霧之血族!否則休怪我把妳也當成敵人!」
  「…………」
  「——退下吧,路娜莉亞。」
  「萊爾大人!」
  溫暖的手掌搭上肩膀,路娜莉亞忍不住驚呼一聲。只見萊爾微微一笑,朝著她點點頭。
  「她說的沒錯。我幫不了她的族人,等於是見死不救。」
  「可是……」
  路娜莉亞試圖反駁,凝視著萊爾的雙眸之後,卻又選擇了沉默。
  蕾蕾妮的說法顯然缺乏立論根據,只是盛怒之下的產物。即使擁有過人的能力,一個人的力量還是十分有限。就算是全知全能的聖人,也無法背負全世界的悲劇。獨自扛起所有人的命運,無疑是傲慢的極致。
  萊爾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然而「即使如此……」還是有所反思,卻是知識份子的責任。而且比其他知識份子強七一倍的反思,正是萊爾·巴德休坦所背負的宿命。
  「……我明白了。」
  體察萊爾的覺悟之後,路娜莉亞只能默默地點點頭。
  「萊爾大人,我相信你。」
  在內心喃喃自語之後,路娜莉亞退至瑪莉亞的身旁。
  「…………」
  面對萊爾的時候,蕾蕾妮已經反手拔出短刀,琥珀眼也綻放出魔力勵起光。
  「…………該死的人類!」
  蕾蕾妮話聲甫落,現場頓時刮起了一陣強風,高速迴旋的氣流更是形成了銳利的真空刃。無數的真空刃鋪天蓋地而來,在萊爾的臉上和手臂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瑪莉亞和路娜莉亞只能緊咬下唇,靜觀事態的演變。
  蕾蕾妮睥睨著毫無防備地呆站著的萊爾,高舉短刀發動突擊。
  「人類、人類……人類啊啊啊啊啊啊——!」
  在白風妖精擅長的『風』助長之下,手持短刀的蕾蕾妮迅速逼近。即使蕾蕾妮的身材再怎麼瘦小,這種狂風暴雨般的突擊,也能輕易地讓萊爾的腦袋與身體分家。
  「「!」」
  眼見情況不妙,赤銅和蒼銀的少女幾乎無法壓抑出手搭救的衝動。
  然而短刀的刀刃並未接觸悄然而立的萊爾。鋒利的刀刃與萊爾的頸部之間,還保有數釐米的距離。
  「……為什麼……什麼都不做……為什麼連防禦也不肯……!」
  蕾蕾妮宛如游絲般的聲音,自緊咬的齒縫之中流洩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恨你……讓我憎恨你的話,事情就簡單多了……就可以將所有的人類……視為敵人……丨-」
  鮮血淋漓的泣訴,透露出些許的罪惡感。這就是萊爾的任性所造成的結果。
  可是——
  「可是……生活在只有敵我的世界,不覺得太悲哀了嗎?」
  「…………!」
  蕾蕾妮試圖送出短刀,手卻不停地顫抖。親眼目睹萊爾誠心地為自己感到悲憫的眼神,蕾蕾妮說什麼都無法將他認定為『敵人』。
  「……可惡……可惡……」
  緊握短刀的手緩緩垂下,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瑪莉亞和路娜莉亞這才鬆了口氣。
  ——就在氣氛緩和的這個時候。
  陰暗的空間突然大放光明。
  頭頂的人工照明器材同時發出剌眼的亮光。
  「這是……!」
  萊爾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身後卻傳來一陣蟲然巨響,擋住了他的去路。回頭一看,地下通道與建築物之間突然落下了一面牆壁。
  「萊爾一」「萊爾大人一」
  沉重的金屬隔板迅速降下,阻絕了瑪莉亞和路娜莉亞的聲音。
  分割、隔離。
  「——歡迎歡迎,萊爾·巴德休坦。」
  一陣乾澀的拍手聲響之後,嘶啞的嗓音自上方傳來。
  二十餘名士兵手持步槍,固守於建築物屋頂的整備通道。
  「《最後女巫的弟子》,歡迎你的再度來訪。」
  多比亞斯·貝古曼博士喜孜孜地開口。居高臨下俯視萊爾的他,就像是準備欣賞一場好戲的觀眾。

  3

  「先前你寶貴的建議讓我的研究獲得了長足的進展,說起來還得好好地感謝你呢。」
  面對呆立原地的萊爾,貝古曼好整以暇地開口。慈祥長者的神情依然沒變,抬頭仰望博士的萊爾卻發現了另一種面貌。
  桀驁不馴、自視甚高的野心家面貌。
  「……貝古曼博士。」
  擋在口中發出野獸般低鳴的蕾蕾妮面前,萊爾靜靜地仰望站在高處的老博士。
  「可以請教您幾個問題嗎?」
  「當然」
  「您為什麼做出這種事?」
  「問話的方式應該以簡明扼要為原則,否則就代表了你的觀察力與判斷力還有待加強。」
  乍聽之下就像是老師指導學生的口吻,然而眼神卻帶著明顯的嘲弄。親眼目睹自己曾經尊敬的老博士流露出醜惡的負面情感,萊爾不禁為之鼻酸。
  「為什麼要殺害白風妖精——不,殺害幻想種?」
  「那還用說嗎?為了研究稀有的動物,解剖本來就是最基本的方法。」
  「…………稀有的動物?」
  推開萊爾的手臂,蕾蕾妮厲聲怒吼。
  「有種再說一次!我們不是什麼動物!」
  「抱歉,是我失禮了。應該是非常稀有的珍貴動物才對。這麼多年以來,我對你們幻想種
  魔術般的能力一直很感興趣。」
  貝古曼微微一笑,取出一只裝滿液體的試管。
  「試管中的液體是抽取那些實驗體的血液之後進行離心分析所得到的產物。知道液體之中富含什麼嗎?沒錯,就是微小的琥珀。」
  老博士輕搖試管,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幻想種似乎擁有將被稱為『魔力』的琥珀能源儲存於體內的機能。至於這種機能是由哪一個器官負責執行,就是我的研究主題。只可惜這次的實驗體數量有限,無法發現其中的奧妙。」
  「你……!」
  「…………」
  阻止恨不得立刻撲上前去的蕾蕾妮之後,萊爾抬起頭來凝視著貝古曼。
  「若能夠得到更多的實驗體,或許可以揭開這種機能的神秘面紗。而且透過這次的研究,我也提出了全新的假設。人類從地底所開採的琥珀,說不定就是源自幻想種。死去的幻想種化作白骨之後,體內所殘留的琥珀也跟著堆積於土壤之中。我將這種假設命名為『化石起源說』,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我想問的是,為什麼要以這麼殘酷的手段對付幻想種。」
  「殘酷?捕捉實驗體還有殘酷與人道之分嗎?你不是也曾經解剖過青蛙和大肚魚?為了成
  就人類的文明,適度的犠牲本來就是必要的。」
  「你……你…………?」
  怒氣沖天的蕾蕾妮突然抬起頭來,似乎察覺情況有異。仔細一看,萊爾搭在蕾蕾妮肩膀上的手不斷地顫抖,似乎正在壓抑某種情緒。
  「……原來如此,我懂了。」
  「嚼?」
  「欠缺同理心和想像力,果然是典型的窮酸學者。永遠無法超越師父的成就,也是理所當然的。」
  萊爾才剛同情似地說完,老博士的臉色頓時為之一變。
  「……你說什麼?意思是老夫比不上艾路路亞·亞索德?」
  ——這才是這個老人的真面目。
  老紳士與老好人的面具碎裂一地,剩下的是露骨至極、因忌妒而扭曲的醜惡神情。
  「艾路路亞!那個女人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就是擁有過人的智慧與知識,憑什麼比老夫還要受到世人的歌頌!」
  噹、噹!
  怒火中燒的老科學家拋棄了最後的理智,瘦骨嶙峋的拳頭一次又一次地落在欄杆上。
  「……我承認那個女人是個天才,卻不是值得尊敬的偉人!只要她肯認真一點,絕對可以
  成就更偉大的事業!然而她卻放棄了名留青史的大好機會,甚至拒絕了我的協助……好一個傲慢、怠惰的傢伙!放棄了擁有知識與智慧的人的使命,跟無知的村夫愚婦又有什麼兩樣!」
  「…………」
  「艾路路亞的弟子,想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全都是為了你的師父!既然她不肯做,我只好代替她動手!代替獲得了幻想種的實驗體,卻選擇袖手旁觀的那個女人完成使命!不服氣的話,就去找你的師父理論吧!」
  「……………………無聊透頂。」
  萊爾只想朝地上吐口水。失望之餘,兩側的太陽穴更是隱隱作痛。
  當代首屈一指的多比亞斯·貝古曼博士,竟然是.。
  「——真的沒發現嗎?你的所作所為,其實跟任性的孩子沒什麼兩樣。」
  「什麼?」
  「看,我可以做出這麼了不起的事情,注視我吧,誇獎我吧,理會我吧。為了文明的發展而不得不做出的犠牲?這種話虧你說得出口。兩相比較之下,就連只會大哭大鬧的小孩子都比你強多了。」
  「你、你你——」
  「多比亞斯·貝古曼,你不配當個科學家!」
  「啊————」
  目瞪口呆的老科學家顫抖著雙唇,似乎將直視自己的萊爾當成另一個人物。
  「又來了……又拒絕了我……我在妳的眼中真的只是一無是處的廢物嗎,艾路路亞·亞索德……」
  貝古曼的表情再度扭曲,醜惡到彷彿是個善妒的女人一般。
  「你們這對師徒竟然聯手起來愚弄老夫!等著瞧吧,老夫要你付出代價!」
  貝古曼大叫一聲,另一扇門扉緩緩開啟。伴隨著剌耳的金鲥傾軋聲出現在燈光之下的物體是——
  「——〈機關鎧骨殼〉。」
  厚重的裝甲、內建蒸汽管線的粗壯四肢、以及威嚇似地自體内延伸而出的散熱片。無視於沉重的身軀,鋼鐵異形以輕快的腳步迅速移動。

  「在你的提議之下,我針對原型機的缺點做了一些改良,如今已經可以直接投入實戰了!」
  各項缺點的迅速改正,必須歸功於基本設計的擴張性以及保養維修的簡易性。眼前的老人雖然令人作嘔,卻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人才。
  而且啟動的鋼鐵異形不只一具。率先現身的鋼鐵異形之後還跟著兩具『Bearlin』。貝古曼製造的三具〈機關鎧骨殼〉分別以戰棍、戰斧以及戰鎚為武器。
  「老夫想趁這個機會進行實戰測試,因此替三具『Bearlin』裝備了足以一擊將你送上西天的
  正式武器。萊爾·巴德休坦,希望你玩得愉快!」
  貝古曼仰天大笑之後,三具『Bearlin』立刻揮舞著與巨大身軀相符的重量級武器,朝向目標迅速推進。
  「唔——」
  「讓開!魔術師!」
  萊爾立刻展開防禦態勢,卻被強勁的風勢吹向後方。
  滾到牆邊的萊爾睜眼一看,赫然發現琥珀眼綻放精光的蕾蕾妮朝向自己微微一笑。
  「……再會了,萊爾·巴德休坦。」
  話才剛說完,萊爾的身體就被強大的勁風捲起。嚴格說來,那已經不能稱之為『風』了。
  濃密的空氣漩渦閃爍著黃昏色的妖光,展現出宛如『魔風』的威容。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釋放出令建築物的照明黯然失色的魔力勵起光之後,蕾蕾妮凝視著眼前的三具《機關鎧骨殼》,口中發出駭人的怒吼。只見她手臂一揮,強勁的風勢頓時令鋼鐵小熊寸步難行。
  「啊啊啊啊啊啊!」
  化成砲彈的蕾蕾妮緊握短刀,衝向『Bearlin』的胸口。在難以測知速度的『魔風』推波助爛之下,鋼鐵的胸膛頓時出現大範圍的。
  「哈——哈哈哈!」
  蕾蕾妮旋將刀刃碎裂之後只剩下刀柄的短刀擲向另一具《機關鎧骨殼》。『魔風』所擊發的刀柄雖然落得粉碎四散的下場,卻也令超重量級的鋼鐵怪物狼狽地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哈!」
  沉重的戰斧破空而至,試圖將蕾蕾妮瘦弱的身軀斬成肉片。蕾蕾妮以眼神將戰斧定在半空中之後,順勢勾倒手持戰斧、身軀巨大的『Bearlin』。
  相較於窮凶極惡的外觀,《機關鎧骨殼》渾動手腳不斷掙扎的模樣顯得格外地滑稽。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打倒《機關鎧骨殼》之後,蕾蕾妮忍不住仰天長笑,眼角卻流下血紅色的淚水。每當強風吹起,紅色的淚珠就四處飛濺,彷彿是蕾蕾妮的『魔風』所滴下的鮮血。
  然而理智被澎湃的戰意所掩沒的她,並未察覺一」身的變化。
  「不好!」
  萊爾搖搖頭,暗自在內心叫苫。
  幻想種利用魔法控制儲存於體內的魔力,才得以發揮驚人的力量。然而魔力本來就是未分化的能量,一旦失去控制,難保不會改變既有的物理法則。簡而言之,超越容量上限的魔力不但是一種劇毒,更是一種詛咒。
  大量注入勵起之後的魔力固然可以行使強大的魔術,失去控制的魔力卻也會造成莫人的傷害。如果蕾蕾妮繼續製造出超越魔力容量上限的『魔風』,身體組織遲早會分崩離析。
  「住手!蕾蕾妮!」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視萊爾的呼喚,蕾蕾妮持續不斷的笑聲格外空虛,彷彿是一心求戰、只願求死的人。
  「不行!」
  萊爾站了起來,舉起手中的琥珀,接著又詠唱出〈祈咒〉,勵起體內的魔力。
  「——『存在於光之盡頭與闇之終點』!」
  萊爾一口氣衝進『魔風』之中。『魔風』毫不留情地襲向萊爾,激烈的空氣漩渦所形成的真空刃在萊爾的皮膚以及衣服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咕——」
  就在萊爾的腳步被風之障璧所阻的期間,蕾蕾妮的身體宛如沙漏一般逐漸崩解。手腳的末端滲出血絲,傷口綻放出淡淡的黃昏色魔力勵起光。蕾蕾妮所勵起的魔力到底有多麼強大,由此可見一斑。
  「哈、哈哈……」
  在自己所創造的『魔風』肆虐之下,蕾蕾妮步履蹣跚,身體更是被強大的風勢吹得東倒西歪。
  相較之下,一開始被強風壓制的三具《機關鎧骨殼》依然健在,而且還各自輕鬆地揮舞著手中的重量級武器。即使是再怎麼強勁的風勢,也難以傷害鋼鐵打造而成的《機關鎧骨殼》,
  這場較量的勝負已經很明顯了。
  戰棍破空而至。蕾蕾妮側身躲過,卻難以閃避戰棍在近距離擊中地面之後四處飛散的地磚碎片。
  「啊啊!」
  身體內部早已支離破碎的蕾蕾妮當然經不起碎片的襲擊。只見她無力地軟癱在地,『魔風』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嗚……啊啊……」
  蕾蕾妮睜大了勵起光即將熄滅的雙眼,呆呆地望著高舉戰鎚直撲而來的『Bearlin』。面對無處可躲、即將降臨的死神之鎚,白風妖精的少女眼中卻浮現出一絲欣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時突然殺出的萊爾在千鈞一髮之際抱著氣若游絲的蕾蕾妮,躲過了戰鎚的致命一擊。透過『身體強化』的魔術,萊爾展現了所謂的『火場爆發力』,成功地救了蕾蕾妮一命。
  萊爾才剛重新揹起蕾蕾妮,手持戰斧的『Bearlin』便迅速逼近。厚實沉重的巨斧伴隨著驚人的風切聲,襲向少年的咽喉。
  他在危急之際屈膝沉腰,戰斧通過之際所引發的強風,頓時吹亂了萊爾鐵灰色的頭髮。
  萊爾順勢往前滾了幾圈,脫離了戰斧的攻擊範圍,前方卻有另一具『Bearlin』已經將手中的戰棍高高舉起。
  「!」
  眼看著巨大的鐵塊就要落在萊爾頭上,『Bearlin』體內的操縱者卻似乎遲疑了。偏離軌道的鐵塊擊中地面,『Bearlin』也失去了平衡,萊爾連忙趁著這個空檔遠遠退去。
  「咕……啊……!」
  走沒幾步路,萊爾突然跪在地上,雙手按著自己的頭。鼻腔傳來濃濃的鐵鏽味,幾滴鼻血灑在身後的地板上。
  同時構築『強化』與『磁界控制』兩種魔法需要強大的魔力。如今萊爾體內的魔力已經超越了他所能控制的範圍,就跟先前的蕾蕾妮一樣。
  而且魔力失控的情況發生在人類魔術師的身上,危險性更是提升了許多。強行將由計算與想像力所構築的魔法套入模稜兩可的數值一定會出現矛盾,魔術一旦失敗,失控的魔力就會四處暴走。這時受創最重的器官,就是與魔力產生共鳴的意識,亦即萊爾的大腦。
  萊爾強忍著劇烈的頭痛奮力起身,三具『Bearlin』也同時舉起手中的武器。
  屋頂上方的持槍士兵已經不見了,看來貝古曼博士打算以他的新發明消滅萊爾和蕾蕾妮。
  「哈哈哈!《最後女巫的弟子》,知道厲害了吧!」
  站在高處睥睨萊爾的貝古曼|想到得意處,忍不住放聲大笑。
  「魔術就是這種麻煩又不好用的玩意兒,而且使用者僅限於少數種族或是少數人類,充滿了不安定和不確定的因素!看看老夫的作品吧!所有的人類都可以享受到蒸汽科學所帶來的好
  處!像魔術這種過時的玩意兒,早就該淘汰了!艾路路亞若是夠聰明的話,就應該盡快放棄魔術,與我一起致力於科技的發展才對!等著瞧吧,我要將所有過時的產物送進歷史的熔爐!」
  「你能想像這麼做會替世人帶來多大的痛苦嗎?」
  「不過就是分娩前的痛苦罷了。新時代的降臨,總是會伴隨著些許的陣痛。連這種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看來你的想像力似乎也沒高竿到哪去。」
  這是詭辯,萊爾心裡如此斷定。
  想像力?真是可笑。那個老科學家根本就什麼也沒在想。承受痛苦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其他人。
  「來吧,快點抛下舊時代的包袱,成為我的部選吧。」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萊爾重新揹起背上的蕾蕾妮,露出調侃似的微笑。
  「我是《最後女巫的弟子》,沒有向三流教師學習的必要。」
  洋洋得意的貝古曼聽見萊爾犀利的嘲諷,再度氣得漲紅了雙頰。
  「你、你這個小子!殺了他!把他剁成絞肉!」
  怒火中燒的貝古曼一聲令上,三具『Bearlin』再度襲向萊爾。
  萊爾無力反擊,只能不斷地閃躲。幸好《機關鎧骨殼》的可動範圍有限,只要溜進死角,倒也不足為懼。
  不過只要走錯一步,就會葬身於超重量級武器之手。更何況萊爾的背上還揹著奄奄一息的蕾蕾妮。
  「一別無選擇了!」
  萊爾繼續使出令全身關節隱隱作痛的『肉體強化』,迎向手持戰棍的『Bearlin』。勉強躲過對方的攻擊之後,以巧妙的步伐繞到膨脹陸起的背部。
  切斷主體與蒸汽機之間的管線之後,〈機關鎧骨殼〉就只是一堆不會動的鐵塊。
  之前曾經試過,應該不成問題。只要跟上次一樣,切斷主體與蒸汽機之間的管線一
  「——咕哇!」
  萊爾突然慘叫一聲。
  伸向『Bearlin』背部的手掌變得紅腫潰爛。
  「早就猜到你會來這一手,所以我預先做好了防備!」
  老博士放聲大笑的同時,也轉過身來,揮動粗壯的手臂。
  萊爾萬萬沒想到『Bearlin』的背部竟然設下了機關,移動速度頓時受到致命性的影響。雖然躲過了鋼鐵手臂的直擊,瘦小的身軀還是高高飛起,根本無暇顧及蕾蕾妮,就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咕……嗚、嗚嗚……」
  「哈哈哈哈!你自找的!這下子暫時無法動彈了吧!」
  眼見萊爾搗著胸口,痛苦地蹲在地上,貝古曼不禁開懷大笑。
  「呵、呵呵……萊爾·巴德休坦,現在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不過別以為這樣就算了!我要好好地折磨你、凌虐你,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博士的笑聲未歇,三具『Bearlin』同時朝著蹲在地上的《最後女巫的弟子》前進。萊爾緊咬滲血的下唇,一雙眼睛直盯著步步進逼的鋼鐵巨人。
  「嗯嗯?」
  這時貝古曼的聲音突然:凜。
  白風妖精的少女踏著蹣跚的步伐,搖搖晃晃地來到早已無法動彈的萊爾面前。
  「咕……蕾、蕾蕾妮……」
  萊爾勉強擠出斷斷綃綃的聲音,卻只換來蕾蕾妮空虛的眼神。只见她雙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還是蹣跚地走向眼前的〈機關鎧骨殼〉。
  「嗯……這個狀況倒是有趣。好好地伺候她,可別弄死了。」
  三具『Bearlin』接獲指令之後,立刻開始凌虐毫無抵抗能力的妖精少女。只見身形龐大的鋼鐵巨人舉起蕾蕾妮瘦弱的身軀摔在地上,接著又以銳利的腳爪將她當成小石子踢來踢去。
  「住……住手……!」
  萊爾強忍著疼痛,顔巍巍地抬起頭來。
  「住手……叫他們住手,貝古曼……!」
  「住手?那怎麼行呢?這可是對你的懲罰呢!」
  滿臉愉悅的貝古曼睥睨著萊爾,臉上露出殘忍的微笑。
  「不過我也不是沒有惻隱之心。只要你這個《最後女巫的弟子》願意當著大家的面前,宣稱『艾路路亞·亞索德是個一無是處、索然無味的女人』,我倒是可以放過那名少女。」
  輕蔑鄙夷的訕笑傳遍四周,令人心生不悅。
  「說吧!告訴大家、告訴世人!她是不配改變世界的蠢貨!」
  「………………」
  萊爾沉默不語,身體微微顫抖。
  「哈哈,沒出息的傢伙!怕得說不出話來了嗎?」
  貝古曼的言語嘲諷並未止歇,萊爾還是一聲不吭。
  並非出於畏懼,事實上剛好相反。極度的憤怒令萊爾失去了平常心,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個傢伙……」
  好個一無是處、索然無味的人。想到自己竟然跟他一樣都是人類,心中就燃起了一把無名火。
  像這種以凌虐他人為樂的禽獸,還需要跟他講道理嗎?這種人是不會反省的。不,應該是不懂得反省的。只想到自己的愚人。從不懷疑自己的愚人。意氣用事的愚人。慾望橫流的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愚人、——根本就是不配成為人類愚人。
  面對這樣的愚人,還需要,嗎?
  內心深處——掌管理性的部分以冰冷的口吻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需要,完全沒有這種必要。
  萊爾搖搖晃晃地站广起來,身體已經不再顫抖。
  「啊……啊、咕……」
  蕾蕾妮發出痛苦的呻吟,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再過不久之後,恐怕連呻吟都無以為力。
  「咕……咕噗!」
  鋼鐵的利爪命中胃部,蕾蕾妮幾乎快吐了滿地,之後臉部又遭到重擊。
  鋼鐵怪物們將少女當成了玩物。他們隨時都可以要了蕾蕾妮的小命,卻又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要害,絕對不讓殘忍的凌虐遊戲劃下句點。
  「………………」
  當初為什麼選擇挺身而出,事實上連蕾蕾妮自己也說不上來。
  人類的死活與己身無關,大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自相殘殺,根本沒有保護人類的必要。
  大腦一片混亂。落荒而逃的罪惡感,獨自存活下來的孤寂,以及不知到底該何去何從的迷惘。複雜的情緒融為一體,擾亂一白風妖精的思緒。
  ^算了,我不想思考了……
  捨棄煩惱之後,肉體的疼痛也莫名地逐漸遠去。蕾蕾妮以坦然的心情,準備迎接死亡的降臨。
  「……………………?」
  然而鋼鐵的怪物卻突然停止了行動。
  睜開眼睛一看,三具鋼鐵怪物的頭部分別轉向另一個方向。蕾蕾妮勉強轉動還算正常的眼珠,彷彿忘了胸口痛楚一般、飄然起身的魔術師少年赫然映入眼簾。
  「……萊爾·巴德休坦……?」
  少年凝視著虛空喃喃自語,並未理會蕾蕾妮的呼喚。
  「…………索然無味……索然無味…………全都索然無味……」
  喃喃自語的聲音雖然平靜,卻冰冷地令人心驚膽戰。彷彿是小石頭滾落懸崖之際——沒錯,就像是自從世界的盡頭所傳來的聲音。
  「你是在求饒嗎?還是等不及要尋死?也罷,我就成全你吧!」
  貝古曼大喝一聲,顯然並未察覺萊爾體內散發而出的異樣氣息。
  在老博士的命令之下,手持戰鎚的『Bearlin』立刻撲向呆立原地的《最後女巫的弟子》。
  「……必要數值取得。魔法構築開始——『自由領域』——」
  視線從空中回到地面,萊爾高高舉起右手。手指之間夾著綻放魔力勵起光的唬珀。
  「——〈魔王之庭〉。」
  異常平靜的聲音響起,廣場的空氣也明顯出現了變化。
  現場的所有人一包括得意洋洋的貝古曼在內一無不感到背脊發抖。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高舉戰鎚的『Bearlin』一嚴格說來應該是裡面的操縱者怒吼一聲之後一朝著目標迅速逼近。在〈機關鎧骨殼〉的輔助力強化之下,沉重的戰鎚眼看著就要將瘦弱的少年壓成肉餅。
  「…………」
  萊爾並沒有閃避的意思,事實上也沒有這個必要。
  破空而至的戰鎚在他的鼻尖前端戛然而止,從『Bearlin』的手中脫落。緊接著鋼鐵打造的〈機關鎧骨殼〉像是隨著武器一起墜地般,如斷線的人偶似地轟然倒地。
  「啊——」
  事出突然,不明就裡的貝古曼忍不住驚呼一聲。
  蕾蕾妮知道那是某種魔術的結果,卻也不明白其中的奧妙。
  「還、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兩個一起上!」
  於是兩具『Bearlin』同時發動突擊,雙方的質量差距高達五倍一不,十倍。冰冷的鐵塊就像是兇猛的野獸,毫不留情地襲向瘦弱的少年。
  萊爾依然沒有閃躲的意思,只是靜靜地舉起右手。
  戰鬥就這樣結束了。
  兩具之中,手持戰棍那具全身上下的關節突然發生了一連串的小爆炸,在轟隆聲中倒地不起。裡面的操縱者是死是活則不得而知。
  另一具『Bearlin』抛下戰斧,跳起了歪斜的舞步,手臂不斷地敲擊鋼鐵的胸甲。一段時間之後,耐不住敲擊的胸甲脫落,操縱者從裡面跌了出來。
  「嗚咕咕……喷喷呼晰…………!」
  穿著樸素的連身工作服的操縱者才剛離開駕駛艙,就不停地抓著自己的胸口滿地打滾,最後雙眼一翻失去了意識,嘴角還不斷地冒出白色的泡沫。
  『……』
  親眼目睹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現場的所有人無不停止動作,陷入了沉默。
  唯獨當事者萊爾無視於周遭的靜默,好整以暇地拭去琥珀的塵埃之後,又從懷中取出新的琥珀,勵起新的魔力。
  「……萊爾·巴德休坦…………」
  忍不住自言自語的蕾蕾妮,吸引了萊爾的目光。
  「!」
  一股寒意直竄腦門。
  目擊少年的眼神之後,早已失去知覺的肉體頓時瀰漫著莫名的恐懼。
  沒有一絲迷惘,也沒有任何的煩惱。沒有善意,也沒有惡意,憤怒、悲傷、恐懼的情感更是付之闕如。只有面對計算結果的平靜,如此而已。
  沒錯,計算結果。
  一切都在計算之中,答案早已存在的眼神。
  「啊、啊啊…………」
  蕾蕾妮這才恍然大悟,那是已經做出切割的人才有的眼神。
  蕾蕾妮清楚知道,萊爾已經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自己並非被歸類於多』。
  「…………」
  少年的視線自蕾蕾妮的身匕移往他處,前後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看來蕾蕾妮似乎不屬於『那一邊』。
  鬆了口氣的同時,蕾蕾妮突然感到全身無力。
  「萊、萊爾.巴德休坦……」
  得意洋洋的表情消失無蹤,貝古曼鐵青著一張臉,彷彿見鬼似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不,你到底是」
  面對貝古曼微微顫抖的嘶啞嗓音,萊爾靜靜地抬起頭來。
  「嗚……殺、殺了他!立刻殺了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鎮守整備通道的士兵紛紛舉起步槍,《最後女巫的弟子》卻只是靜靜地眺望著面色慘白的眾多敵人。

  4

  通道的隔牆封閉之後,瑪莉亞和路娜莉亞立刻默默地沿著原路回到地底。經由地下空間返回秘密通道,一腳踹開小屋的大門之後,朝著研究所飛奔而去。
  途中遭遇幾名武裝的男子,不過被瑪莉亞和路娜莉亞以壓倒性的優勢強行驅散。
  「動作太遲鈍了……跟昨晚那些傢伙不是同一批人,該不會是用來湊人數的吧?」
  「就算是湊人數的……也很礙事。」
  剎那之間,密度不高、卻足以充當煙幕彈的『霧』瀰漫在研究所内的大小通道,一連串的擊打聲以及痛苦的哀號緊接著傳來。『霧』消散之後,偌大的研究所內只剩下赤銅色以及蒼銀色頭髮的兩名少女維持直立的姿勢。
  「動作快。那個小丫頭跟在身邊,萊爾一定——」
  這時通道的前方突然傳出一連串的槍響。
  瑪莉亞和路娜莉亞彼此點頭示意,舉起各自的武器加快了腳步。
  一段時間之後,兩人抵達與先前的廣場外觀類似的倉庫。根據先前的印象,隔壁的倉庫應該就是廣場的所在地。倉庫的大門雖然緊閉,內側卻不時傳出嘈雜喧鬧的聲響。
  「路娜莉亞!」
  點頭回應瑪莉亞的呼喚之後,路娜莉亞濃縮周圍的『霧』,形成〈狹霧之劍〉。
  「喝!」
  雖然無法對付先前又重又厚的隔牆,破壞倉庫的大門卻是綽綽有餘。鑽過門扉的大洞之後,兩人終於回到先前的廣場。
  「啊!」
  「這是……」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三具鋼鐵製的變形人偶倒在地上。一排又一排的彈孔掃過廣場的地面,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士兵。雖然似乎還活著,卻是個個翻起白眼不斷抽搐,一副見鬼似的神情。
  「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行走中的腳尖突然踩到了東西,瑪莉亞立刻往後退了一步。仔細一看,赫然是一把少說已經棄置十年以上、銹跡斑斑的步槍。
  「到、到底是怎麼……」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剌耳的尖叫聲響起,一名士兵拚命拖著痠軟無力的步伐,試圖逃離逐漸逼近的黑影。
  「不要過來,怪物!不要過來!」
  被逼至牆邊之後,退無可退的士兵噙著淚水高聲怒罵。
  「…………」
  即使被士兵稱為怪物,少年也絲毫不以為意,默默地繼續前進。
  「萊爾!」
  「萊爾大人!」
  瑪莉亞和路娜莉亞的聲音傳入耳中,朝著士兵步步進逼的萊爾突然停止前進,緩緩地轉過頭來。目睹萊爾凝視著自己的眼神,兩名少女的肩膀不約而同地微微一震。
  「萊……萊爾……?」
  「…………」
  即使面對青梅竹馬的呼喚,萊爾依舊報以毫無感情的冰冷視線,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萊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士兵從腰間拔出手槍,死命地扣下扳機。雙方的距離只有數步之遙,絕對不可能失手。
  「萊爾大人!」
  面如死灰的路娜莉亞試圖出手搭救,卻根本沒有表現的機會。
  子彈的彈道在萊爾的面前呈現近乎九十度的轉折,擊中萊爾前方的地面。彷彿是一隻看不一見的大手自地面延伸而出,一把抓住士兵的子彈。
  「啊、啊啊……」

  發現萊爾的視線再度回到自己身上,飽受驚嚇的士兵頓時無力地癱軟在地,連手槍也握不住。
  萊爾靜靜地舉起夾著琥珀的手。魔力勵起光陡然增強,鐵青著臉的士兵立刻發狂似地猛抓自己的胸口。
  「咿、嘰……啊喔……」
  「…………」
  萊爾凝視著倒在地上痛苦掙扎的士兵,眼神十分平靜,彷彿人類在觀察昆蟲,又像是機械的玻璃鏡頭一般。
  「萊爾,住手!」
  瑪莉亞忍不住高喊。
  「夠了,別這樣!」
  「…………」
  萊爾還是毫無反應,默默地進行眼前未完的工作。
  「快點住手!」
  情急之餘,瑪莉亞朝著萊爾飛奔而去,卻在距離兩三步的時候停了下來。心裡一驚地低頭看去,早已失去意識的男子正緊抓著她的腳踝。瑪莉亞試圖掙脫,男子的身體卻跟石頭一樣。就算是死後的僵硬,也不至於如此誇張。
  「……萊爾,這是你的傑作嗎?」
  不久之後,萊爾面前的士兵也露出跟其他倒臥廣場的同伴一樣的表情,緩緩地仰天倒下。
  「……萊爾……」
  心中一片茫然的瑪莉亞輕聲呼喚萊爾的名字,萊爾應聲轉過身來。原本以為萊爾終於聽到了,想不到他卻逕自從瑪莉亞的身邊通過,朝著研究所的方向快步離去。
  「萊爾!」
  掙脫抓住腳踝的手掌之後,手掌的主人再度成為一個昏迷的人。
  瑪莉亞追了上去,張開手臂擋在萊爾的而前。
  「萊爾,你到底是怎麼了?說話呀!」
  「…………」
  萊爾凝視著瑪莉亞,旋即改變方向,試圖從旁邊繞過去,結果又被瑪莉亞擋住。「……夠了,萊爾。你不怕我生氣嗎?」
  「…………」
  萊爾一句話也不說,手中的琥珀閃閃發光。
  昏迷不醒的士兵化作傀儡,試圖再次伸手抓住瑪莉亞的腳踝。然而此舉早在瑪莉亞的意料之中,兩三下就被她輕鬆閃過。
  「萊爾,你說話呀!萊爾!」
  「…………」
  萊爾手中的琥珀再度綻放光芒。
  廣場刮起了一陣強風。局部性的小範圍暴風橫向襲來,將瑪莉亞遠遠地抛了出去。
  「呀!」
  「瑪莉亞!」
  眼見情況不對,在一旁待命的路娜莉亞連忙飛身而出,接住瑪莉亞的身體。驚訝之餘,瑪莉亞不禁睜大了雙眼,表情更是一片茫然。
  「……萊爾大人,請你解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萊爾不再回頭,踏著機械式的步伐走向出口。
  「萊爾大——」
  「等一下,萊爾!」
  路娜莉亞試圖叫住萊爾,卻被突然舉起步槍的瑪莉亞嚇了一跳。瑪莉亞擦拭著滿臉緊張的汗水,將步槍的準星對準了萊爾。
  「立刻停下來,否則我就要射擊你的雙腿了!我可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拜託你,萊爾!快點恢復平常的——」
  瑪莉亞的警告無法持續到最後。
  手中的步槍浮現出大量的鐵銹,迅速侵蝕整隻槍身。到最後連扳機都被鐵銹卡住,完全無法動彈。
  「嗚——」
  大吃一驚的瑪莉亞將步槍隨手一抛。步槍掉在地上之後立刻化作殘骸,就跟瑪莉亞先前踩到的步槍一樣。
  「……萊爾……你………………」
  萊爾若無其事地繼績邁開腳步,完全看不出半點『攻擊』瑪莉亞之後的罪惡感。
  「啊、嗚……嗚嗚嗚……」
  「瑪莉亞?」
  瑪莉亞雙膝一軟,眼看著就要跪倒在地,身旁的路娜莉亞連忙扶住她的身子。總是信心十足、以捉弄她人為樂的赤銅髮色的少女,如今卻是面色蒼白,身體更是不時地微微顫抖。
  「……瑪莉亞?」
  「路娜莉亞……萊爾他……他居然這樣對我……」
  一臉茫然的瑪莉亞緊握著路娜莉亞的手,甚至忘了哭泣。
  「有生以來……萊爾從未這樣對待過我……我被萊爾拒絕了……萊爾竟然以那種冰冷的眼神看著我……」
  瑪莉亞似乎大受打擊,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萊爾的模樣也讓路娜莉亞感到大為震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路娜莉亞只能輕輕抱著全身發抖的瑪莉亞,目送萊爾逐漸離去的背影。
  「……不起……對不起……」
  寂靜的廣場傳出囁嚅的聲響。路娜莉亞回過頭來,赫然發現名叫蕾蕾妮的白風妖精瑟縮在廣場的一角,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路娜莉亞先扶著悵然若失的瑪莉亞坐下,旋即來到蕾蕾妮的身邊。一把將蕾蕾妮拉起來之後,接著又使勁搖晃她的肩膀。
  「……蕾蕾妮·亞爾列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萊爾·巴德休坦使用了〈魔王之庭〉。」
  「〈魔王之庭〉?難道是始祖曾經使用過的魔術?」
  「是的……正是你們霧之血族的始祖『夜闇之王』,與我們白風妖精的始祖『耀風之王』……亦即幻想種的源流所使用之『控制世界的魔術』……萊爾·巴德休坦居然能夠模仿那種魔術……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施術者必須擁有超越人類、甚至是超越幻想種的卓越智能……」
  「意思是…………」
  簡而言之,就是對世界的存在方式加以計算。範圍以及效力雖然有所限制,卻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建立理想中的世界,是屏除了知性的人才有辦法做到的事。
  「可是……怎麼會變成那樣?萊爾大人怎麼會做出有違一己之信念的舉動?」
  萊爾是個以『讓世界更美好』為座右銘的少年。即使只是空談,依然會傾一己之力讓空談得以落實。就這點而言,萊爾真的是個名符其實的濫好人。
  除非受到重大的刺激,否則萊爾不太可能使用控制世界的魔術,更不可能為了這種魔術而捨棄多餘的感情。
  「…………那個傢伙……萊爾·巴德休坦生氣了。」
  「生氣?」
  「應該錯不了……那傢伙說他『什麼都不在乎了』……打從心底不在乎……應該錯不了……」
  「…………」
  「所以……對不起……是我讓他變成那樣……對不起……!」
  「……原來如此。」
  吐了口氣之後,路娜莉亞站了起來,朝著蹲在地上仰望自己的蕾蕾妮開口。
  「……不必道歉,蕾蕾妮·亞爾列姆。妳只是在鬧彆扭罷了。」
  「鬧、鬧彆扭……?」
  「是的。我也有類似的經驗,很能體會妳的感受。」
  相較於現場的慘狀,鬧彆扭的說詞實在是輕率了些。然而路娜莉亞卻丟下目瞪口呆的蕾蕾妮,重新回到瑪莉亞的身邊。
  「我們走吧,瑪莉亞。」
  路娜莉亞牽起瑪莉亞的手,赤銅色頭髮的少女卻坐在地上動也不動。
  「站起來,我們得趕快去追萊爾大人。」
  「……追上去又如何?」
  瑪莉亞無力地搖搖頭,聲音更是細若蚊鳴,彷彿迷路的孩子。
  「萊爾根本聽不見我的聲音……我不想見到那樣的萊爾……一想到萊爾竟然拒絕了我,我就……」
  「…………現在……」
  路娜莉亞蹲了下來,直視瑪莉亞的雙眼之後,旋即舉起右手。
  「不是垂頭喪氣的時候!」
  清脆的巴掌聲頓時傳遍四周。
  事出突然,瑪莉亞眨了眨眼,內心的訝異全寫在臉上。
  「振作一點!你不是瑪莉亞·海藍嗎?」
  路娜莉亞厲聲斥責默然不語的瑪莉亞,臉上流露出明顯的憤慨,很難想像平常的她竟然是個面無表情的少女。
  「妳對萊爾大人的感情就這麼不堪一擊嗎?一、兩次的視若無睹,就徹底打敗了瑪莉亞·海藍嗎?妳就只有這點能耐嗎?我所認識的瑪莉亞,海藍,不是這麼么軟弱的女人!」
  「路娜莉亞……」
  「快說!妳真的是瑪莉亞·海藍,抑或只是一個平凡的弱女子?」
  「…………那還用說!」
  回敬路娜莉亞一記清脆的耳光之後,瑪莉亞笑著說道。
  「我當然是瑪莉亞·海藍!」
  「既然如此……」
  「嗯,我們走吧!」
  臉頰紅腫的兩名少女毅然決然地站了起來,追蹤《女巫弟子》的下落。
  蕾蕾妮只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一幕,一雙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萊爾一邊掃蕩殘存的敵人,一邊搜尋貝古曼的下落。倖存的士兵雖然不在少數,卻全都不是施展了〈魔王之庭〉的萊爾的對手。
  透過磁界控制扭曲子彈的彈道,以空氣中的氧氣和水蒸氣腐蝕金屬製成的武器,再利用二氧化碳中毒的原理讓敵人的士兵失去意識。途中雖然二度遭遇〈機關鎧骨殼〉的反擊,腐蝕蒸汽運輸管卻比腐蝕步槍來得容易許多。只要在銹蝕的運輸管上輕輕一敲,讓管線內的蒸汽大量外洩,〈機關鎧骨殼〉自然就失去了行動力。
  不過強行改變物理法則需要消耗莫大的能源,萊爾手邊的琥珀也正以驚人的速度急遽減少。幸好研究所內的琥珀存量不虞匱乏,免除了萊爾的後顧之憂。
  又一名士兵失去了意識。對方臉上雖然露出見鬼似的害怕表情,萊爾卻絲毫不放在心上。
  感情不過是多餘的雜音。只要將感情視為無物,自然可以輕易地支配世界。
  感情不過是混淆知性的雜質,再也沒有比被感情牽著鼻子走更愚蠢的事情……
  「萊爾!」
  「萊爾大人!」
  空氣為之搖晃,耳膜為之震動。透過視覺的確認,赤銅色頭髮以及蒼銀色頭髮的少女出現在前方,擋住萊爾的去路。
  「剛剛你倒是很行嘛!人家纖細脆弱的少女心被你傷得體無完膚,這下子看你要怎麼賠償!」
  「…………」
  「萊爾大人,別再意氣用事了。稍有不如意的事情就開始鑽牛角尖,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把?」
  「…………」
  少女們似乎正在說話,而且兩人的左臉頰都是又紅又腫。為什麼?
  也罷,這不重要。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那個該死的老頭揪出來。
  於是萊爾高舉右手,將琥珀的魔力擴散至四周。
  「到頭來還是只想靠蠻力解決問題!」
  銀髮少女的琥珀眼閃閃發光,四周頓時浮現出『霧』,霧色深濃到彷彿帶有白色的黑暗一般。
  濃密的魔性之霧與萊爾的魔力互相對抗。
  「魔力的控制權比的是速度……幻想種的魔力無時無刻不在體內呈現出共鳴的狀態,怎麼可能輸給琥珀的魔力?」
  銀髮少女說完之後,又以更濃密的『霧』將萊爾團團圍住。
  ——然而就算爭取到支配權,魔力的總量還是屈居下風。
  手邊的琥珀存量非常充足,不虞匱乏。於是萊爾想也不想一再度勵起琥珀的魔力。
  「咕……啊啊啊啊啊!」
  銀髮少女試圖以『霧』對抗萊爾的魔力圈,然而面對十片高純度琥珀所勵起的魔力,顯然是力有未逮。神情痛苦的她咬緊牙關拚命忍耐,也只能勉強將萊爾的魔力圈阻擋在半徑兩公尺以外的範圍。
  「看見女人這麼拚命,你居然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赤銅色頭髮的少女加入了戰局。只見她揮舞木材,似乎打算將萊爾擊暈。碳水化合物的化學結構比較安定,確實不易分解或是腐蝕,不過——
  「!」
  發現手中的木材被萊爾輕鬆擋下,赤銅色頭髮的少女不禁瞪大了雙眼。
  她該不會以為我的肉體並未『強化』吧,萊爾心想。只見萊爾利用相同的手法,從少女身邊的空氣之中抽離了氧氣。為了扭曲空氣的自然對流,萊爾不得不犠牲了幾片琥珀,不過這種小事——
  「…………?」
  情況不對。理應迅速陷入痛苦狀態的赤銅色頭髮少女,竟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慢著,她該不會是屏住呼吸了吧?不過這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
  少女笑了。表情雖然有些痛苦,嘴角卻漾起惡作劇的微笑。
  ——比耐力吧。
  萊爾似乎聽見少女說了這句話。只見少女突然湊了上來,以自己的嘴唇鐵柱萊爾的嘴唇。
  「!」
  親吻?不,沒那麼浪漫。少女的一隻手臂勾住萊爾的後頸,另一隻手捏住萊爾的鼻子,擺明了就是不讓萊爾呼吸。甚至連雙腿都緊緊地纏繞在萊爾身上。
  ——然而只是無謂的掙扎。
  萊爾的肌力經過適度的強化,要掙脫少女的箝制可說是輕而易舉。於是萊爾伸手抓住少女的後頸,試圖將少女強行拉開,少女卻緊緊地纏在萊爾身上動也不動。
  萊爾又增加了幾分力道,少女依然是文風不動。
  「!」
  感到些許不耐的萊爾改變了施力點,少女還是不肯放手。於是萊爾撕裂了少女的衣服,抓傷了少女的肌膚,用力到少女身上出現淤痕,少女的四肢卻依然緊緊地攀附在萊爾身上,說什麼都不肯鬆手。
  萊爾體內的氧氣逐漸不足。少女的奇襲來得突然,根本來不及換氣。無計可施一沒錯,真的是無計可施之餘,萊爾只好揪住少女赤銅色的頭髮,使勁往後一扯。
  「…………」
  說也奇怪,手臂竟然使不上力。為什麼?答案很简單。真的使勁往後一扯,赤銅色的亮麗長髮恐怕就保不住了。
  「……!」
  沒錯。扯斷自幼一起長大、自己很珍惜一很珍惜的少女的赤銅色亮麗長髮?我做不到,
  我不忍心傷害她一等一下,我怎麼會對她做出這種事?
  「……嗯、嗯嗯、啊……」
  就在萊爾試圖以被堵住的嘴唇呼喚少女名字的那一剎那,一陣悶痛感突然自腦後襲來。手掌微微一鬆,琥珀散落一地,清晰的思緒也迅速變得模糊。
  「……這是報先前的耳光之仇。」
  身體傾倒的同時,清亮平靜的甜美嗓音傳入耳中。
  (……真是一群心狠手辣的少女…………)
  萊爾忍不住搖頭苦笑。還來不及向兩名少女致歉,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受不了,這人真是有夠麻煩的。都已經昏倒了,臉上還露出這種表情。」
  俯視著枕在大腿上的萊爾,瑪莉亞無奈地聳聳肩膀。身上的華服雖然在先前的對決當中落得零碎破爛的結局,本人卻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失去意識之際,為什麼還會露出這種幸福的表情?」
  路娜莉亞丟下手中的木材,恨恨地輕戳萊爾的臉頰。聽見萊爾無意識的呻吟之後,又忍不住捏著他的臉頰使勁一扯。
  「嗯……嗯嗯〜……」
  「也不想想我們為你吃了多少苦頭。」
  「真好玩,我也要。」
  接下來的好一段時間,兩名少女便拉扯暈倒的萊爾的臉頰為樂。
  「……謝謝妳,路娜莉亞。」
  就在萊爾的雙頰已經腫得發紫的時候,瑪莉亞突然低聲開口。
  「……不需要道謝。畢竟那種毫無勝算可言的作戰計畫,是我先提出來的。」
  兩人為了阻止萊爾所採取的一連串行動,與其說是計畫,不如說是一種冒險旳賭注。
  如果萊爾的情感並未動搖,勢必會輕而易舉地掙脫瑪莉亞的箝制,路娜莉亞也將難以識破〈魔王之庭〉的破綻。
  簡而言之,萊爾是否連過去對瑪莉亞的感情都不惜捨棄,扮演了決定性的關鍵因素。
  「只要走錯了一步,萊爾就會狠狠地對付妳。」
  「沒錯。萬一我的頭髮真的被萊爾拔光光,恐怕要好一段時間才敢出門。」
  瑪莉亞伸手整理凌亂的赤銅色頭髮,微微一笑。
  「幸好萊爾在最後一刻清醒了過來,我們才贏得了最後的賭注。這就代表了我在萊爾的心中還是佔了一席之地。」
  說到這裡,瑪莉亞溫柔地梳理萊爾的頭髮。
  「……路娜莉亞,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吧,如果是在我能力範圍的話。」
  「過去的我一直想成為和他相匹配的女人,我要成為和他相匹配的女人,和萊爾平起平坐。不過——現在我改變了想法。就算難以跟萊爾匹配,我也要永遠待在他的身邊。即使成為他的累贅一不,就是為了要成為萊爾的累贅,我才必須待在萊爾身邊。」
  瑪莉亞這麼說著,聲音雖然平靜,語氣卻是異常地堅定。
  「萊爾的身邊需要一個累贅,需要一個他所在乎的人,才不會動不動就興起犠牲自己的念頭。為了萊爾,我甘願成為他的累贅。」
  「……是。」
  「可是若我這個累贅讓萊爾陷入了危機一一路娜莉亞,到時候請妳務必助萊爾一臂之
力。」
  「……這就是妳的請求?」
  「是的。蜜拉不會答應這種要求,所以我只能拜託妳了。而且當萊爾陷入危機的時候,妳一定也會陪伴在身邊。所以……路娜莉亞,到時候請妳一定要義無反顧地拋下我。」
  「…………」
  這可說是驚天動地的一大『請求』,然而做出『請求』的人物一派輕鬆的神情和語氣,卻比『請求』本身更令人訝異。瑪莉亞是以跟三五好友一起喝下午茶的心情論及自己的生死。語氣之輕鬆,就像是好友之間的珠寶商借或者是交換。
  路娜莉亞一定可以明白我的苦心一基於這種絕對的信任,瑪莉亞才提出這種『要求』。
  「……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
  「如果到時候妳也肯,我就將這俩要求放在心上。」
  「…………」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好,我答應妳。」
  「不過……或許那一天永遠也不會來臨。萊爾大人不會讓那種悲劇發生的。」
  「嗯,或許吧。」
  兩名少女相視微笑,再度戳起少年的臉頰。
  這時萊爾終於呻吟了一聲,伸手揉揉惺忪的睡眼。
  「嗚、嗚嗚…………早呀,瑪莉亞、路娜莉亞。」
  「「…………哼!」」
  「痛痛痛痛!」
  左右的臉頰同時被使勁一扯,萊爾頓時痛得從地上跳了起來,發出淒慘的哀鳴。「好痛……奇怪,我的臉頰怎麼會有又麻又辣的感覺?」
  「神經過敏吧。」
  「而且……腦袋昏昏沉沉的,頭上腫了個大包……甚至連嘴唇都有點破皮。」
  「「天曉得。」」
  面對瑪莉亞和路娜莉亞一問三不知的態度,萊爾不禁以狐疑的眼神輪流打量著兩人。
  「…………真的是我神經過敏嗎?」
  「那個死老頭逃走了,不去追他嗎?」
  「……也對,這才是重點。」
  於是萊爾站了起來。拾起地上的琥珀之後,朝著出口邁開大步。
  瑪莉亞和路娜莉亞相視而笑,兩人的臉上都浮現出無奈的神情。
  「……瑪莉亞、路娜莉亞,謝謝妳們。」
  萊爾細若蚊鳴的道謝淹沒在兩人的笑聲之中。想要對兩人訴說的千言萬語,也只能暫時存放在萊爾的內心深處。

  ※           ※           ※

  「呼!呼!呼!」
  氣喘吁吁的多比亞斯·貝古曼奔馳在森林之中。原本打算騎乘馬匹逃之夭夭,然而躲到研究所的後門之後,騎馬的選項就被迫從腦海中自動剔除。
  「呼!呼!呼!呼!呼哈!」
  雖然上了年紀,奔跑的速度卻絲毫不輸給年輕人,顯然是受到了相當程度的驚嚇。
  「呼、呼、呼、呼!呼、呼——咕喔!」
  然而老年人的體力畢竟有限。只見貝古曼腳下一軟,當場跌了個狗吃屎。
  「呼、呼!咕、咕嗚嗚!」
  這一跤摔得不輕,然而他還是手腳併用,試圖爬離現場。
  「嗚、嗚嗚……我要離開這裡……走得愈遠愈好……」
  「……你打算逃到哪去?」
  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老博士被恐懼所淹沒的思緒頓時恢復了冷靜。抬頭一看,身穿漆黒軍服、腰懸厚重巨劍的黑髮女子頓時映入眼簾。
  「瑪、瑪卡……」
  「這種暱稱不是你能使用的,到底要我提醒多少次你才明白?」
  瑪格麗特·瑪修納深藍色的瞳孔直視趴在地上的老科學家,冰冷的眼神毫無情感。
  「所以呢?你到底想去哪裡?」
  「當、當然是永遠不會跟那個怪物見面的地方……那種……那種顛覆所有常識的怪物……!」
  「怪物?」
  「沒錯,他是怪物!唯一的救贖,就在於他自認是俩人類的時候……我、我已經受夠了!
  我要趁著他偽裝成人類的時候遠走高飛……」
  「……原來如此,看來你的能耐也不過如此。」
  彷彿凍結的金屬一般冰冷的聲音。
  「不過這樣也好,我反而是鬆了口氣。你的失敗剛好讓我得到了親手殺死《最後女巫的弟子》的天賜良機。」
  「我、我不懂妳的意思……」
  「就是你已經失去利用價值了,多比亞斯·貝古曼。」
  這時貝古曼才發現瑪格麗特的身後站著一群同樣穿著黑色軍服的士兵。這群士兵正是第二王子的私人武力——鐵薔薇騎士團。
  「妳、妳想殺了我?我為了你們盡心盡力,卻只換來這種結局?」
  「盡心盡力?這話就言重了。我們跟你之間純粹只是合作的關係。所謂的合作,建立在條件對等利益互享的前提之上。如今你對我們已經沒有利益可言,自然是毫無價值。」
  「妳、妳說什麼!」
  「不過請你放心吧,我會用你最後的作品,替你的人生劃下句點。」
  瑪格麗特話聲甫落,身後的部下就帶著一名身材高眺的女子走上前來。右肩披著半邊的斗篷,露出兼具肌肉美與曲線美的女性軀體,令人聯想起古代的女戰神。茶褐色的亂髮之中,隱藏著陽剛帥氣的美麗臉龐。
  「…………」
  足以證明這名女子是幻想種的琥珀眼渾沌不清,眼神聚焦於虛空中的一點,彷彿失去了自主意識。事實上若非戴在脖子上的頸環以及鎖鏈的牽引,女子恐怕連該怎麼行走都忘得一乾二淨。
  「……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大功告成,也算是相當不容易了。往後我們會好好地讓這頭獵犬發揮所長,絕不辜負你的苦心。」
  「妳、妳……妳這個出身低賤的妓女……該死的女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殺了這個老頭子!安革莉卡·方古贊!」
  右肩的斗篷一翻,安革莉卡怒吼一聲。
  裝備鐵爪的右腕一自己精心設計的發明當著自己的面前高速揮落,就是多比亞斯·貝古曼今生今世所目睹的最後一幕光景。

  「…………」
  瑪格麗特靜靜地站在原地,俯視貝古曼的屍體。其他部下以及獵犬早已離開現場,將她獨自留在森林之中。
  她對死去的老者並沒有任何的感慨,只是想要對即將來到現場的人物傳達一些訊息。
  一段時間之後,預期中的人物現身了。
  有著凌亂蓬鬆的鐵色頭髮,戴著一付眼鏡的娃娃臉少年——萊爾·巴德休坦。身後雖然跟著赤銅色頭髮和蒼銀色頭髮的兩名少女,瑪格麗特的眼中卻只有《最後女巫的弟子》。
  發現貝古曼的屍體之後,萊爾停下腳步,默默地為死者祝禱。幾秒鐘之後,萊爾猛然睜開雙眼,凝視著眼前的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瑪修納女士。」
  「女士二字就免了,直接稱呼我為瑪格麗特吧。」
  「——瑪格麗特,殺害貝古曼的人是妳嗎?」
  「你說呢?」
  瑪格麗特試探性地反問一句。只見《最後女巫的弟子》仔細地觀察貝古曼的屍體,旋即又朝著瑪格麗特腰間的巨劍瞥了一眼。
  「——請容我更正先前的問話。殺害貝古曼的人,是你們嗎?」
  修正之後的問題傳入耳中,瑪格麗特不禁瞇起深藍色的雙眼。
  「是的,貝古曼博士受到了我們的懲罰。」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萊爾點點頭,身後的瑪莉亞卻一臉不滿地開口。
  「這樣就算了嗎?」
  「不論妳同不同意,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貝古曼博士私吞了出資者亞貝爾德殿下所提供的研究經費,甚至還企圖逃亡。於是亞貝爾德殿下私自召集手下,假借赫克森堡市自警團的名義四處活動,也是為了避免驚動博士。結果博士在逃亡期間遭到試圖阻止的鐵薔薇騎士團誅殺……類似的報告書應該已經寫好了吧?」
  「真不愧是《最後女巫的弟子》,彷彿天生就擁有一對千里眼似的。」
  冰冷的鐵面具之下,瑪格麗特顯得十分滿意。
  沒錯,這才像話。這種人物才值得自己細細把玩,才不負那個人的器重與期待。
  「……還有其他事情要交待的嗎?」
  「是的,還有兩件事。」
  「請長話短說。」
  「你們——不,『你的陰謀與企圖,我一定會親自阻止。以《最後女巫的弟子》之名起誓,絕對不會讓你得逞。』……以上請替我轉達亞貝爾德第二王子殿下。」
  「沒問題,第二件事呢?」
  「為什麼妳如此憎恨我?」
  「…………呵呵。」
  啊,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居然笑了。這麼多日子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笑了出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內心只有疑惑,然而在昨晚的邂逅之中,疑惑卻轉變為莫名的焦躁。
  直到現在,我終於明白焦躁的原因了。
  這個男人是我的獵物,屬於我一個人的獵物——值得我親自復仇的獵物。
  「你應該已經有所察覺了吧?」
  「……妳是畢赫姆·塞斯特邊境伯爵的——」
  「你要說是戀人嗎?這就錯了。」
  搶先否定萊爾的推測之後,瑪格麗特的臉上流露出睽違許久的愉悅。
  「他是我的光明。光明被奪走的人到底會怎麼做,你應該很清楚才是。」
  沒錯,這教我怎麼能不開懷大笑呢?
  因為我知道,我已經嚐到了滾燙而甘美的——復仇的喜悅。
  「萊爾·巴德休坦,也請容我在此正式宣佈,瑪格麗特·瑪修納將在你置身於幸福的巔峰之際痛下殺手。好好追求自己的幸福,盡全力實現自己的願望,讓我品嚐最甜美的復仇滋味吧。」
  說完之後,瑪格麗特旋即轉身離去,鑽進樹林之中。
  笑容滿面的瑪格麗特奔馳在林間小徑,任憑風吹著激動之餘微微發燙的雙頰。晶瑩的淚珠自臉頰悄悄滑落,瑪格麗特卻是渾然不覺。
  懷抱著復仇大夢的女子不斷奔馳,伴隨著愉悅的笑聲,以及愉悅的怒吼。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5:36 编辑

  終章 夏天的尾聲

  赫克森堡自古以來就是知名的避暑勝地,當地的王家別墅也保有許多歷史上的軼事佳話。 據說當年『戰女王』伊爾莎統一周邊諸國之後,就是在這個地點首度見到大海的。
  歷史的真偽留待他人考證,至少伊爾莎女王確實對位於王家別墅附近的私人海灘情有獨鍾。
  如今人稱『女王沙灘』的美麗海邊,出現了 一群在夏日豔陽的映照之下如同寶石一般閃閃發光的年輕少女。
  其中一名少女正是這片沙灘目前的主人伊爾莎·邦內·伊塞休坦。擁有金銀妖眼的年幼公主身穿由色的連身泳裝,正專心地在岸邊堆起了沙堡。即使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沙雕建築,無論造型或是結構都十分考究,令人聯想起富麗堂皇的王都伊塞休坦城。純金色的秀髮以及小巧玲瓏的鼻尖沾了些許的海沙,更突顯出惹人憐愛的氣質。
  至於在一旁守護伊爾莎的少女,正是潔奇莉亞·葛雷沙。結實修長的身軀搭配白色的比基尼,繩結式的設計大幅降低了泳裝的覆蓋面積,襯托出意想不到的豐滿胸部以及小巧堅挺、形狀優美的臀部。當初換上這套泳裝之際雖然有些尷尬,如今倒也處之泰然,只不過偶而還是會確認泳裝的繩結是否牢靠。
  距離兩人不遠處,設置了兩張折疊式的躺椅。
  其中一張躺著深受盛夏豔陽祝福的瑪莉亞·海藍。赤銅色的頭髮在陽光的映照之下光彩奪目,泳裝則是選擇突顯傲人身材的紅色比基尼。精心設計的罩杯輕輕托起豐滿的胸脯,營造出神秘性感的事業線。下半身搭配宛如薔薇花瓣的吊飾,讓成熟嫵媚的女性肢體增添一抹少女的稚氣。
  坐在另一張躺椅上的人物,則是上半身微微前傾的路娜莉亞·涅普拉布爾德。黑色的連身泳裝雖然保守了些,蒼銀色長髮所覆蓋的背部卻是整片縷空,將狂野氣氛充分展現。或許是不習慣穿著泳裝,她的神情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只見她不時移動面無表情的臉龐,煞有介事地環視四周。
  「放輕鬆一點,這裡可是『女王沙灘』呢。」
  正在悠閒地享受日光浴的瑪莉亞見狀,不禁露出無奈的苦笑,出聲提醒路娜莉亞。
  「既然來都來了,就好好地享受吧。」
  「可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赫克森堡研究所的事件結束迄今,已經過了兩天的時間。
  事件的後續發展果然在萊爾的預期之中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當初在市長和商工會之間引起軒然大波的事件,卻只在王都新聞之中佔了微不足道的篇幅。
  以新聞媒體為主的傳聞反而著重於牙之血族偷襲列車的事件。報章雜誌紛紛打出『琥珀眼怪物的血腥攻擊』等等的聳動標題·讓一度成為空想的產物——走入歷史的幻想種再度成為街頭巷尾所談論的話題。而且新聞媒體刻意將幻想種塑造成『與人類為敵』的怪物,更是萊爾等人最不願見到的局面。
  「也罷。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怎麼心煩也是無濟於事。再說最後的結果也不全都是壞事,至少我跟路娜莉亞在一夕之問爆紅了呢。」
  奮力擊退牙之血族的兩名少女成為新聞媒體競相報導的話題,再加上當時的目擊者不在少數,兩人頓時成為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事實上在相關的報導見報之後,瑪莉亞和路娜莉亞就接獲了許多人物專訪的邀請。
  兩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最後還是接受了各大媒體的專訪,只因為萊爾拜託她們說「請妳們成為『英雄』」。
  「既然萊爾都低聲下氣地拜託我了,我又怎麼忍心拒絕呢?不過《赤銅舞姬》這個稱號倒是取得不錯,儼然可以跟《最後女巫的弟子》分庭抗禮。」
  「……我的稱號就輕浮了些。」
  「會嗎?《月花歌姬》聽起來挺浪漫的呀。而且那個土財主也頗為看好,直說可以大賺一筆呢。」
  「嗚……」
  在列車之中為路娜莉亞的歌聲所著迷的土財主果然頗有兩把刷子。在歌手本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獨自敲定了大型歌劇院的首度演出。
  「結果我也因此而小賺了 一票。」
  「……不要再說了。」
  瑪莉亞擁有路娜莉亞的經紀權。路娜莉亞再怎麼不情願,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相較之下,我反而比較擔心那個叫做瑪格麗特的女人。」
  在研究所事件的最後,揚言要向萊爾復仇之後便消失無蹤的黑衣女子。她明顯是衝著萊爾而來,還曾經當著大家的面表示要親手殺了萊爾,確實是必須提高警覺的人物。
  「嗯……現在為了這種事情心煩,也是無濟於事。」
  瑪莉亞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妳說得倒是輕鬆。」
  路娜莉亞忍不住皺起雙眉,當著赤銅色頭髮的好友面前噘起了嘴唇。
  「……說不定她現在正躲在暗處,試圖對萊爾大人不利呢。」
  「或許吧。不過她不也說過嗎?會在萊爾置身幸福的巔峰之際痛下殺手。」
  「……所以呢?」
  「我想為萊爾帶來幸福。既然那個女人願意等到萊爾置身幸福的巔峰才動手,那我也只好將他推上幸福的頂端。如果人生的幸福真的有所謂的終點,那就是跟心愛的另一半成為滿臉皺紋的老公公和老婆婆,在兒孫環繞之下安詳離世。」
  「…………」
  「所以囉,沒什麼好擔心的。」
  瑪莉亞微微一笑。
  在瑪莉亞的影響之下,路娜莉亞也露出了笑容。她並未全盤接受瑪莉亞的說法,卻對『未來是可以改變的』的意念十分認同。
  若心中有任何的不安,大可勇敢面對,或者是主動排除,就這麼簡單。
  「啊!萊爾老師!」
  只見伊爾莎歡呼一聲,奔向才剛走出別墅的萊爾。被年幼的學生磨蹭臉頰撒嬌·萊爾不禁露出困惑的微笑。
  「伊爾莎……這樣子有失王女的莊重喔。」
  「沒關係。我在父親面前是個任性蠻橫的女兒,在潔奇面前是個愛開玩笑的主人,在萊爾老師面前則是真情流露的學生。每一種角色的分際都拿捏得當,不會互相混淆的。」
  「在下多麼希望,在我面前的您是端莊賢淑的伊爾莎小姐……」
  隨之在後的潔奇莉亞忍不住喃喃自語。抱起歡欣鼓舞的伊爾莎之後,萊爾的視線落在潔奇莉亞身上,潔奇莉亞一絲不苟的堅毅臉龐頓時泛起紅暈,忸怩著身體。
  「有、有什麼事嗎?」
  「沒事,只是想問問今天的繩結是否安好而已。」
  「很好,不勞費心!慢著,你那是什麼眼神?心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
  「沒、沒什麼……」
  「潔奇,快點下水游泳吧!順便冷靜一下妳的腦袋!」
  「是、是……又是游泳練習嗎?」
  伊爾莎牽起萊爾和潔奇莉亞的手,一股勁地催促兩人。明天就要從赫克森堡返回王都广,今天說什麼都要玩個過癮。
  乍看之下雖然是一副溫馨的畫面,瑪莉亞和路娜莉亞卻若有所思地互望一眼。
  「……走吧,路娜莉亞。」
  「……那當然,瑪莉亞。」
  近來人稱《赤銅舞姬》和《月花歌姬》的兩名少女,立刻以飛快的速度奔向沙灘。

  ※        ※        ※


  「辛苦了,瑪卡。」
  亞貝爾德慰勞一路奔波的瑪格麗特,她卻以與兩個星期前差不多的冰冷神情默默行禮。難道她在床匕也是個冰山美人嗎?亞貝爾德不禁天馬行空地想著。還是只有在畢赫姆面前,才會展露出女人的媚態?
  他們所需要的,只是再平凡不過的普通客車——座位相連的普通車厢·不過車廂之中沒有其他乘客。嚴格說來,列車之中沒有一般的乘客,所有的車廂都被包了下來。至於承租人的署名,當然不可能是亞貝爾德。
  即使端坐於普通車廂的硬質座椅,亞貝爾德依然好整以暇地與瑪格麗特交談,並未感到不適。
  「貨物的情況如何?」
  「是。『小熊』和『獵犬』都已經完成广整備。」
  「很好。」
  「是,不過也出現了某些預期外的狀況。」
  「嗯……妳是指《赤銅舞姬》和《月花歌姬》嗎?」
  口中雖然提及英勇颯爽的別名,亞貝爾德卻只是一派輕鬆地聳聳肩膀。
  「早知道當初就應該引爆炸藥,將她們送上西天。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也是事後才知道擊退狼群的英雄竟然是瑪莉亞小姐和畢拉潔的妹妹。」
  「該如何處置?」
  「暫時靜觀其變吧,大不了再將兩人送上西天。我方的棋子已經備齊了 ·不成問題。」
  在瑪格麗特的陪伴下,亞貝爾德朝著下一節車廂走去。解開跟客車緊密連結的貨車門鎖之後,亞貝爾德推開了門扉。
  巨型的鐵塊整齊排列於貨車之中。乍看之下疑似歪斜的人形或是小熊的輪廓,延伸出許多像角一般的冷卻板。
  那是死去的貝古曼博士精心研發的〈機關鎧骨殼〉,暱稱『Bearlin』。
  一節貨車當中有十二具。列車總共有十節貨車·合計一百二十具。雖然只有少數幾具經過改良,透過自赫克森堡研究所撤離的研究員之手,很快就可以投入戰場。
  「有了這麼多『Bearlin』,應該可以在喜新厭舊的那些傢伙面前辦上一場成功的閱兵大典了。接下來只要利用成為『獵犬』的安革莉隹四處點火,人類與《黑森林》——不,與幻想種之間的戰爭就是箭在弦上了。」
  「……在下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可以請教殿下嗎?」
  「嗯?說說看吧。」
  「殿下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畢赫姆大人將戰爭視為去蕪存菁的手段,擬定了一連串的計畫,然而殿下卻似乎並未將那些計畫放在心上。」
  「那是重點嗎?對妳而言,殺死萊爾·巴德休坦才是當務之急吧?了結他的生命、粉碎他的靈魂……為了達到目的,必須揚起替畢赫姆實現遺願的大旗。至於我的目的,似乎就沒那麼重要了吧?」
  「…………」
  「儘管放心吧,我會找機會讓妳殺了萊爾·巴德休坦。殺了他之後,再成就畢赫姆的計畫也不遲。」
  「……感激不盡。」
  ——原來她也有這種表情。
  打量著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一抹笑意的瑪格麗特,亞貝爾德不禁有感而發。面如寒霜的冰山美人也是有露齒而笑的時候,彷彿是期待百年之戀的純情少女。
  ——復仇成功之際·不知道她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過去總是扮演他人所期許的角色·不過為了滿足小小的好奇心,藉故發動戰爭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想像瑪格麗特即將面臨的幸福巔峰,亞貝爾德就像是個孩子似地雀躍不已。

                                             〈Vacances on the Hexen-burg〉 closed.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5:40 编辑

  斷章告 白

  被伊爾莎帶到赫克森堡度假的最後一天。萊爾再度來到赫克森堡研究所,造訪位於地下室的女巫秘密小屋。微弱的油燈是唯一的照明,四周一片昏暗。
  「…………」
  一連串的事件結束之後,研究所由直屬於第一王子貝倫哈特的第一近衛大隊負責接管。第二王子亞貝爾德雖然是研究所的出資者,卻爽快地將研究所移交給自己的兄長。看到空無一物的地下空間,明顯就能知道箇中的原因。
  「……萊爾大人。」
  回頭一看,路娜莉亞也來了。
  「蕾蕾妮呢?」
  「已經帶著同胞的骨灰返冋家鄉了。」
  白風妖精的倖存者蕾蕾妮·亞爾列姆被藏匿在伊爾莎的別墅之中。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面,只肯跟同為幻想種的路娜莉亞交談。
  「當時我那副恐怖的模樣……她一定是討厭我了。」
  「不,她不是討厭你,應該是無顏以對才是。」
  「無顏以對?」
  「蕾蕾妮說她是個一直搗著耳朵的孩子。」
  「…………原來如此。」
  「臨別之際還說她無法原諒所有的人類,卻很感謝萊爾大人用心替死去的同胞處理後事。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
  「她還說了『對不起。』」
  「……是嗎?」
  「看到蕾蕾妮,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
  路娜莉亞站在萊爾身邊,凝視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要不是遇見萊爾大人,我一定會將身邊的所有人視為仇敵,藉由滿腔的怒火掩飾自己的懦弱。」
  「是嗎?」
  「是的。幸好我認識了萊爾大人,認識了瑪莉亞,認識了許許多多的人。現在的我過得很幸福。」
  「……看來我這個人倒也並非一無是處嘛。」
  萊爾搔了搔臉頰,神情有些害臊。
  「萊爾大人。」
  轉頭一看,面無表情的路娜莉亞正以真摯的眼神仰望著自己。
  「萊爾大人,你喜歡瑪莉亞吧?」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雖然突兀,卻是必要的問題。萊爾大人,你喜歡瑪莉亞嗎?」
  「……嗯。」
  「既然如此’為什麼總是假裝對她沒意思?」
  「……因為我喜歡她。」
  「請不要敷衍了事。」
  「不是敷衍,這就是我的回答。因為我喜歡她,而且是喜歡得不得了,所以事情才會這麼麻煩。」
  萊爾迴避路娜莉亞真摯的視線,自言自語似地開口。
  「……我是個傲慢又貪婪的人,佔有慾更是比一般人更加強烈。一旦心裡面產生了想要瑪莉亞的念頭,就非將她的一切據為己有不可。如果不能完全佔有她,一定會被忌妒之火燒成灰燼。然而這不是我所樂見的結局,因為我喜歡的是現在的瑪莉亞。可是一旦表露愛意,即使自
  己再怎麼不願,到最後一定會改變瑪莉亞,讓她成為另一個女人。我害怕這種結果,更害怕自己喜歡一個人的感情。」
  「……原來如此。」
  轉頭一看,路娜莉亞的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搖了搖頭。
  「……簡而言之,你只是不願接受罷了。不願接受相處十幾年的青梅竹馬變成索然無味的女人。」
  「!」
  「萊爾大人喜歡一個人的感情,竟是如此地膚淺。」
  「那是因為——」
  「你是不是自以為是地認為瑪莉亞的能耐有限,難以接受你的愛意?」
  「我——」
  「難道不是嗎?若非如此,就請提出你真的有本事改變瑪莉亞的證據吧。」
  「…………」
  路娜莉亞的言辭愈來愈犀利,萊爾頓時無言以對。
  「你太小看瑪莉亞的覺悟了,事實上她的覺悟已經令其他女子對你的好感相形失色。」
  「………………什麼?」
  「你果然是一無所知嗎?也罷,那我就直話直說了。」
  路娜莉亞伸出雙手輕托萊爾的臉頰,將他拉到自己的面前。
  萊爾的視野頓時被路娜莉亞美麗的臉龐所佔據。
  「……萊爾,巴德休坦,我要跟你決鬥。」
  「決、決鬥?」
  「是的。用來判定我的愛意是否能夠改變你的決鬥。」
  「………………啊?」
  「若你喜歡上我,就代表我贏了;若你一直將我當成可有可無的女人,就代表我輸了。怎樣,是不是很簡單?」
  「呃?啊……什麼?」
  「你的表情看起來真沒出息。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請你拿出男子漢的魄力。」
  於是路娜莉亞閉上眼睛,朱唇微張。細緻柔嫩的雙唇直逼眼前,如蘭的吐息更是令萊爾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很抱歉,我不會輕易獻上自己的吻。」
  一股推力襲向胸前,萊爾頓時狼狽地坐倒在地。
  「我說過過了,這是你我之間的決鬥,我不會主動獻吻,不會主動牽手,更不會主動擁抱,絕對不會。我想要的一切,全都必須由萊爾大人來替我完成。」
  「…………這不是折磨人嗎?」
  「若真的忍受不了·隨時都可以將我推倒在床上。不過——」
  路娜莉亞的嘴角浮現一抹堅毅的微笑。
  「——不過這可是決鬥。抱持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決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
  丟下啞口無言的萊爾,路娜莉亞轉身離去。原本以為她應該會回過頭來,這種不切實際的期望卻還是落了空,於是萊爾只好強忍著呼喚路娜莉亞的衝動,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地下空間的入口。
  「…………這根本就是不公平的決鬥…………!」
  獨自被留在原地的萊爾雙手抱頭,卻已經來不及了。
  不論再怎麼苦惱,都已經遲了一步。當萊爾並未做出明確回應的那一瞬間,『決鬥』就已經成立了。對於萊爾而言,這恐怕是有生以來最震撼的『告白』吧。
  「……沒辦法,只好先解決眼前的問題了。」
  放著問題不解決固然有違萊爾的行事原則,眼前的問題卻也不容忽視。
  於是萊爾站了起來,舉起油燈仔細地檢查牆壁。牆上書寫了一大串數學方程式,看起來應該是艾路路亞的筆跡。
  「鏡射文字當中,存在著少數鏡射之後依然無法復原的文字……與其說是暗號,反而更類似立體拼圖。」
  挑選了幾個文字之後,代入有意義的方程式之中。接著又透過基本的因數分解以及N次方的方程式解題,最後得到了三個數字。
  「長、寬、高……如果是在這個空間…………是這裡嗎?」
  他伸手敲了敲,唯有特定空間的回音大為不同。
  於是萊爾拿出事先準備的碎冰斧,對準目標敲了下去。牆壁貫穿之後,空氣流動的聲音傳入耳中,看來裡面似乎是個密閉空間。萊爾又使勁敲下周圍的牆面,在二十公分見方的空間之中發現了構造簡單的留聲機。
  「好像是以發條為動力……」
  萊爾將它上緊發條、擺在地上之後,保存聲音的圓筒開始旋轉。一段時間之後,萊爾預期中的熟悉聲音緩緩地傳入耳中。
  『——我的名字是艾路路亞·亞索德。聽見這個留言的人或許知道其他跟我有關的外號,不過請容我以下述的名字自稱。
  ——我是個失敗者,被自己的思慮不周傷得體無完膚的敗犬,這就是我的名字。
  ——你是什麼人?……也罷,這不重要。
  ——接下來你即將獲得的力量足以改變世界,也能夠毀滅世界。至於該如何使用,端賴你自己的決定……可以利用這種力量獲得名聲,更可以累積財富。
  ——若天可憐見,但願你不是個孤芳自賞的高傲之輩。希望你即使面對世間各種殘酷的考驗,依然能夠勇敢地面對世人,永遠不會灰心、不會沮喪.
  ——…………………
  ——……………
  ——……
  「……這的確是《最後女巫的遺產》……」
  萊爾搖搖頭起身之後,旋即拔除留聲機的圓筒,丟在地卜踩得粉碎。之後又掏出火柴,點燃了火焰。只見萊爾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熊熊烈火,直到圓筒的碎片被燒成了灰燼。

                                                            To be continyed……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殇ㄟ 于 2014-9-7 15:35 编辑

  獨白鳥的獨白

  海邊、泳裝、露點〔?〕。涵蓋輕小說三大黃金定律的第三集,不知道大家是否滿意?可以的話,其實我很想讓所有的女性角色全都換上泳裝……看來這方面還有繼續努力的空間。
  身為近代幻想小說,不可或缺的蒸汽機關式的強力戰鬥服終於在『月花歌姬與魔技之王ш』之中登場了。
  這種以大量零件組成的破爛發明還不錯吧?身為【名偵探福爾摩斯】、【奪寶奇謀】的忠實粉絲,讓這種破爛發明登場是我個人的責任與義務。
  拜琥珀爐的發明之賜,這個世界的蒸汽燃燒爐非常迷你,微型燃燒爐的大量使用同時也帶動了外燃機的研究,相信循環式的斯待林發動機的技術也應該十分成熟才是。
  所以就算出現了奇奇怪怪的機械裝置也不足為奇。一點都不奇怪,我這麼說就沒錯。
  順道一提。這次〈小熊〉的初期設定是翅田大介的拙作。在下先以好幾年沒碰的拙劣黏土技巧製作出大致的原型,再將拙劣的作品拍照轉為圖檔之後,請大場老師進行細部的修改。對於大場老師而言,想必是苦差事一件吧〔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既然伊塞休坦王國是琥珀爐蒸汽機的發祥地,一定有許多奇形怪狀的蒸汽機械潛伏其中,例如章魚型戰車或是烏賊型裝甲車。下次說不定還會裝上發光的金屬觸手喔。
  這次多了個精靈族少女的新人物,不過我還是喜歡軍裝娘瑪格麗持。胸中燃燒著復仇之火的女軍人實在是太萌了,令人難以抗拒啊!
  無論如何,一定要想辦法讓這個苦命的軍裝娘得償復仇的夙願。到時她一定會以愛撫般的動作抽出短刀,像要接吻般地扭轉刺入肉體的刀身,再以緋紅的臉頰舔噬刀身的血跡,以輕柔的呢喃詛咒瀕死的可憐蟲……光是想像就令人興奮。
  ——主角會死於非命嗎?
  請看【月花歌姬與魔技之王IV】。
  萊爾是否能夠躲過作者的惡趣味轟炸,留得一條小命?敬請期待。

                                                    二〇一三年初春翅田大介
发表于 2014-9-6 02:32 | 显示全部楼层
额,貌似这本四卷完结来着?好可惜,话说男主快点觉醒吧,总感觉结局会悲剧
发表于 2014-9-6 0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其实主角是复合型的神木
知道被喜爱着,然后又怕坑队友,结果潜意识自我神木化
太可怕
发表于 2014-9-6 03:27 | 显示全部楼层
自古紅銀...流口水(喂)。
下集完結,有種中途斷掉的感覺呢
发表于 2014-9-6 06:42 | 显示全部楼层
殤大錄入支持,話說真的四卷完結?
 楼主| 发表于 2014-9-6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aaaaaa9890 发表于 2014-9-6 06:42
殤大錄入支持,話說真的四卷完結?

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都这么久没出新都啦,然后结尾又是那样,应该是完结啦
发表于 2014-9-6 10:0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卷完这么坑???明明觉得不错
发表于 2014-9-6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4男主是怎回事。看过插图。伪娘化了?
发表于 2014-9-6 11:4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卷完结么
一直囤着第二卷等epub版结果可以直接等全系列了么
发表于 2014-9-6 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扫图:路过是什么情况。。。
话说录入得真快!
还有结尾男主并不是伪娘化了,而是。。。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2 收起 理由
不可能是路過的 + 2 路過就是咱啊~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4-9-6 15:40 | 显示全部楼层
据说四卷完结,不过这种蒸汽朋克系的轻小说还真是少见呢....
感觉完结还真是相当可惜...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9 19:18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