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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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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短篇] 【幻想系】胭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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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2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炘灵帝三年八月十三,初秋,卫国,仓平城。
已是黄昏,阳光从山颠斜斜地照下,映得白羽湖湖面上一片的金黄。
仓平是个小城,人口不过万人,以湖而著名。
卫国深居内陆,一条泾江自西而东横贯而过,白羽湖便是泾江畔最大的湖泊。每年的初秋,都会有无数的游者来仓平城里赏湖。那是白羽湖最美丽的时节,两岸的夹山上枫叶萧红,秋风掠过,枫叶尽落,簌簌如雪,教人空生出苍凉之感。
“万里飞霜,千林落木,寒艳不招春妒。”许多年前,前代的诗人张叔夏曾这么赞叹过白羽湖的秋景,说罢便渡舟而去,留下一首长调引得后人抄阅。
陈子昂抬头望过窗外,孤雁南飞,云淡天高,不觉地愣了愣,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秋诺缓缓地睁眼,眸光似水般地温润,头顶流淌的是氤氲的水气,胸脯随呼吸声一起一伏。
她伸手按在池壁上,从浴池中起身,细细的水流从她的背上淌落。从刚刚起她便一直躺在浴池里沐浴,水面上飘着的都是红色的花瓣。
她所在的是一间巨大的厢房,一扇红色的屏风地浴池与外部隔开。所有的女侍都被她支到了屋外,硕大的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显得空旷而冷清。
她从屏风的上沿取过衣服,那是一件深红的长裙,大袖盖过手腕,缀以金丝而雍容华贵。长裙的领口被设计得很开,穿在身上,肩胛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香艳入骨。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平陵君陈子昂今夜特地举办了一场晚宴,她是这场晚宴的主角。
说是晚宴,其实亦是一场庆功宴。虽未到卫都,可是刚打了胜战、攻下夏都的叶将军却难掩自己的激动之情,路过仓平时,恰好遇到客居此地的平陵君。平陵君本是商贾出身,自是慷慨,便准备于今夜宴请叶将军,顺便一窥卫国此番从夏国所得的、最美丽的战利品。
而白秋诺便是那个战利品,大炘朝夏国怜月公主,这是她的册封。
她忽地感到有些悲哀,低眉,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瞳孔,眸光朦胧黯淡。
“要活下去呀小诺。”记忆中,曾经有个男孩在火焰中看着女孩,这么说道。
她举起眉笔,通过镜子给自己画眉,镜中的她眼角被涂上了淡淡的胭红,低眉挑眉间显露出犹如海棠花般的妩媚。
“怜月公主在吗?”有人在屋外问,是个男人的声音,显得彬彬有礼,“在下陈子昂。”
白秋诺怔了怔,手中的眉笔停滞了一瞬,却没有回答。
“游船已在白羽湖畔准备好了,叶将军也上了船,现在只等怜月公主了。”门外的人继续说道。晚宴的地点被安排在白羽湖上的一艘游船里,陈子昂为此特地派人驱散了其他的船只,此刻的白羽湖一览无际,只有星火点缀在岸边。
白秋诺没有应声,依旧在静静地画眉。门外的人也没有再说话,知趣地安静了下来。
许久,白秋诺把手中的眉笔放下,静默了一瞬,掌心对拍两下,门外的人才敢将门推开。只见白秋诺只身坐在镜前,眸子漆黑如墨,平静得就像是两片深潭。
从门外进来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素色白衣,温文尔雅,尽是君子风范。
“在下陈子昂,特地来接公主殿下上船。”那人这么说道,夏国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怜月公主的称号却是皇帝册封的,她依旧是大炘朝的公主殿下。
白秋诺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刚刚并不是故意不回答陈子昂,而是现在的她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曾经以歌声在帝都中闻名,被先帝称赞为“清越婉转”。可自从夏国战败以来,她就仿佛失语了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发声都很困难。
“公主并无大碍,似乎惊吓过度,休息几日便好了。”为了她,陈子昂特地请了名医诊断,这是医生的意思。
“公主,”陈子昂压低了声音,“叶将军在游船上已经等急了,才特地派我来催促,请公主不要让我难办。”
这是实话,可不知为何,陈子昂在说话的时候心微微痛了一下。
其实谁都明白,卫国与夏国交战,夏国亡国,身为公主的白秋诺便是卫国的俘虏,她的生死都被把握在叶将军的手中。而所谓的公主的册封只是一张薄纸,只要想,叶将军随时都可以撕破,谁也奈何不了他。
所以白秋诺才会答应参加这此的晚宴。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陈子昂不由地想到一个男人消瘦的背影。如果她的哥哥还活着的话,恐怕她就不会受如此之苦了吧。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陈子昂不禁想起了这两句古风。
椅子移动的声音忽地响起,陈子昂猛地回过神来。白秋诺起身正对着他,似乎已经下了极大的决心。
“就让我为公主带路吧。”陈子昂颔道说道。抬头的瞬间,对上了白秋诺近乎凄悲的目光。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刹那间狂跳了起来,急如狂鼓。

【二】

三个月前,炘灵帝三年五月初六,夏国,青渝城。
“你还记得这首歪诗吗?”巨大的书房里,穿着黑袍的男人站在书案前,长袖往桌上一拍,一叠宣纸摆在案上,差点被震得飞起。
男站在他的面前,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眼角迸出的尽是倔强:“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古今能几?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他顿了顿,“这是父亲派人从我房间里拿的吧,既然如此,何必再问,这的确是我作的。”
“放肆!”那男人把手心攥紧,把手中纸片攥成纸条。他刚刚一直把那张纸抓在手中,纸上工工整整地篆写着一首短诗,“此诗说的乃是那些无所事事的游散闲人,你是夏国的王嗣,天下事,公等在,这可是你该说的话?”
“那又如何?”白秋默丝毫不让。
“哥哥,少说两句吧。”女孩用手拉过男孩的衣角,从刚刚起她便一直站在男孩的身后。
“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逆子。”沉默了一瞬,那男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让你去练习刀术本是为了让你增修体魄,没想到去让你养成了这样叛逆的性子。”
男孩一怔。
小时候的他身体远比现在羸弱,体虚多病,让他的父亲伤透了脑筋。而且他眼角细长,眉宇间有股子阴柔之气,简直会让人错认为一个女孩。
“天生的旦角”,这是市井里的一些茶客对他的嘲讽。
所以他才要求去学刀,而他的老师也确实是一个名师,把他从一只羸弱的羔羊锻炼成了狮子。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从小羸弱,对父亲百般服从的他,长大后却如此的叛逆。
“父亲我问你,”过了许久,男孩才缓缓开口。
“问什么?”那男人抬起头。
“倘若有人让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情,你会开心吗?”他一字一顿地说。
“自然是百般的不情愿。”那男人皱地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有逼你去做什么你不情愿的事吗?”
“是的,父亲。”男孩说得斩钉截铁,默默攥紧了拳头。
“哥哥……”女孩忽地发现事情的进展有些不对,抓在男孩的小臂上,试图阻止,却被他甩开。
“说来听听。”那男人挑眉。
“我是父亲的独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父亲是要我去继承国主的位子吧,”男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我一点都不想。”
“住嘴!”男人猛地大喝,眼角以肉眼可见的频率抽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一点都不想成为夏国的国主。”男孩说,眼睛如斯,“我只想和老师一样,做个闲散的游人,而不是被无数的枷锁缠身。”
“逆子,逆子……”男人用手攥成拳头,直接击打在书案上。
“哥哥,不要在气爸爸了哥哥。”女孩上前用身上挡在双方的面前,对父亲说,试图平息他的怒气,“爸爸,哥哥只是一时冲动,你别生气了。”
“我说得是实话。”男孩叹了口气,轻声说,“我若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夏国的王嗣,我或许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那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儿子!”男人转头不去看他,伸手指向屋外,“你给我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男孩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哥哥。”女孩去追他。
男人默默咬紧了牙。
“分明都长大了,为何还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长大了,你该明白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事了,无论那些事你愿不愿意去做。”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孩不觉地一愣,但他也只是一愣,一瞬之后,便抬腿跨过门槛,始终都没有回头。

都离开了,空荡荡的书房里只剩他一个人,男人瘫坐在椅子上,略显疲惫。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甚至他从一开始便没想对自己的儿子去说教,可事情骤然间向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他也全然没有办法。
他只有他一个儿子。
他伸手伸向书案的另一侧,一本红色的奏折躺在那里,他随手打开。奏折不长,他扫过一眼便把它随手丢在地上,看向远方,摇了摇头。
“战事真的越来越吃紧了。”他说。

【三】

白秋默倚在树下,闭眼假寐,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按着腰间的短刀,阳光透过树的枝叶照在他的脸上形成细碎的光斑,耳畔是恬噪的蝉鸣。
他的刀是一柄两尺长的短刀,刀柄用黑色的皮布细细地缠着,鞘上盘绕着细长的龙纹。这是他老师留给他的刀。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的老师了。
他的老师是一个两鬓花白的老者,背挺得笔直,从身上看不出具体的年纪,只是隐约地感觉他已经很老了。老师好山水,一直在列国中周游玩乐,不曾滞留于某一个国家,直到在三年前遇到了那个眼神坚毅的孩子。
“请教我用刀。”那时,白秋默是这样说的。
老师很高,伸手摸过白秋默的头,笑了笑,却答应了下来。
老师教他的次数不过,教的都是心术和理法,可是却令他收益匪浅。他也同夏国的军官那里学过一点用刀的技巧,却从未想过,凝聚在这柄刀上的技艺如此的精深。
“我要走了,”一年后,老师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我能教你的都教给你的,剩下的要靠你自己去领悟了。”
“自当铭记老师的教诲。”那时,他已经长大了,眉眼里尽是毕露的英气。
说完老师便走了,身形在雨中朦胧,说话声渐远:“记住,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的伎俩,不要去找什么样的借口去掩饰,事实就是事实。”
“老师是个出世之人呀。”很多年以后,每当白秋默想起他的老师时,总会这样地感叹,说话时他会转头向远山眺望,仿佛他的老师就长醉在那片云雾中一般。

忽地有一只狗尾巴草在白秋默的鼻尖摇动,白秋默皱了皱眉,却不想睁眼,只是伸手拍过。狗尾巴草被他的手掌打开,可他的手刚放下,草尖便随即绕过,重新晃动在白秋默的鼻尖。
白秋默忽地笑了:“是你吗小诺?”
想是被人看破了一般,一个女孩的声音应声响起,随手把手中的狗尾巴草丢开,转身靠在白秋默的旁边,噘起了嘴:“哥哥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除了你还会有谁呢?”白秋默睁眼,扭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女孩,一身白色的长裙,袖口与领口缀着火红色的条纹,脖子纤长,乌发及腰。
“每次哥哥都能猜到,不好玩了。”女孩抱膝,故意不看他。
白秋默坐直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女孩是他嫡亲的妹妹,同他一样姓白,名秋诺,年幼时被先皇册封为公主,以歌声在诸侯间闻名。
“小诺你今年也要十五了吧?”白秋默看着她许久,问。
“对呀。”白秋诺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快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呀。”白秋默笑笑,挑了挑眉,“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娶得到我家的秋诺呢?”
“哥哥,讨厌!”白秋诺羞红了脸,用力地踢了白秋默一脚,转过头去不再理他。而白秋默看着她的耳根,微微咧嘴,眉宇间跳动着笑意。
然后双方就真的没有再说话。白秋默看着渐渐西下的残阳,眼睛里映着火焰般的颜色,而白秋诺却一直低头看地,死犟着不愿先开口。
其实仔细想起来,自己还有会有点伤心的呀,毕竟是与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妹妹呀,嫁出去,自己多少还是会有点不舍。白秋默叹了口气,这么想到。
难道自己还能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吗?她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呀,自己怎么能留得住?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地不忍心呢?
小诺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能够得长一点就好了,长一点,再长一点,更长一点,一直到永远......
“喂,哥哥。”白秋诺的声音忽地在耳畔响起,白秋默怔了怔,回过神来。
“怎么了小诺?”白秋默有些发懵。
“没事。”白秋诺用脚尖踢着石头,小小声地说,“还以为你真的不理我了呢。”
“怎么会呢?”白秋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拍过妹妹的肩膀,“我是你哥哥呀,我怎么会不理你呢?”
“就算整个世界的人都不喜欢你,你要记得你还有个哥哥,他会喜欢你的。”白秋默用力地点点头,仿佛口里咬着生铁,“如果有一天有人想对你做不好的事,哥哥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哥哥......”白秋诺忽地愣住了。
“你是我的妹妹呀。”白秋默摇了摇头,“失去了你,我还剩下什么呢?”
“我也答应哥哥,”白秋诺突然伸手把白秋默的手抓住,“我以后不嫁了,对方是谁我也不嫁,爸爸逼我我也不嫁,我要一直留在哥哥的身边。”
“说什么傻话呢?”白秋默被她的神情逗笑了,从妹妹的手心里把手抽出,轻轻按过她的头。
“我说真的。”白秋诺一字一顿地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那就等以后再说吧。”白秋默笑了笑。
“对了,送你个东西。”白秋默忽地说,手腕一抖,滑出绣间的是一柄短短的匕首,没有刀镡,黑色的皮鞘简陋。
“这是什么?”白秋诺呆住了。
“袖剑而已,防身用的。”白秋默把它按在妹妹的手心里,“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到了危险,而哥哥还没赶到的话,就用它吧,它可以保护你的。”
可是白秋诺却始终不敢把手握紧:“可是爸爸不让我碰这些东西的......”
白秋默轻声说:“没事的小诺,藏在袖子里父亲发现不了的。”
“可是......”白秋诺还是不敢握紧。
“听哥哥的话。”白秋默对她用力地点头,伸手盖在白秋诺的手心上,“没事的,相信哥哥。”
白秋诺幽幽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把袖剑收紧了自己的袖子里。
“对了哥哥,我刚刚见到父亲了,他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白秋诺说罢从身后取过一个红色的折子。
“这是什么?”白秋默接过,下意识地打开,却猛地怔住。
“怎么了哥哥?”白秋诺问道。
“夏国正值危急存亡之际呀。”白秋默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说罢摇了摇头。
白秋诺茫然地看着他,在她眼中,她的哥哥如同变了个人般,扭头看着夕阳,仿佛看到了未来一般,眸子里映着燎原的大火。

【四】

半个月前,炘灵帝三年七月廿四。
男人对门而立,双手张开,侍女为他披上厚重的甲胄。白秋默与他的妹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阳光投过,在白秋默的眼中,只有一个依稀的轮廓。
就如同老去的狮子在晨曦中磨砺着自己的爪牙。
其实父亲已经很老了呀。他忽地这么想。
他转头看他的妹妹,白秋诺站在他的边上,牵着他的手,呆呆地看着父亲的背影。从白秋默的角度看去,甚至可以看到妹妹眼角闪动着的泪花。
白秋默忽地把牵着妹妹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夏国要亡了呀。”等待了许久,男人才把甲胄披好,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的一双儿女。
“父亲。”白秋默听见有声音从自己的喉间发出。
男人却不管他,走上前,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诺儿,父亲恐怕今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从小任性,以后要把自己的性子好好收收了。”
“女儿谨尊父命。”白秋诺仿佛在一瞬间长大了一般,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女孩了。
“你一直害怕我为你强许婚约,现在你大可放心了。以后若见到靠得住的男人,便嫁了吧。”男人说道。
“你毕竟是大炘册封的公主,卫国是不会为难你的。”他伸手拍过自己女儿的肩膀,努力扯出一丝微笑,眼角的皱纹浅现。
“父亲。”白秋默低头,轻声叫道。
“还有你呀。”男人叹了口气,抬眼,对白秋默说道,“相比起你妹妹,你才是我最担心的人呀,你太不让我放心了呀。”
“我明白。”白秋默颔首。
男人把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缓缓抽出,刀锋撕破空气闪烁着有如发硎时的银光,清澈似水:“这是夏国的先祖传下的刀,名曰‘镜月里’,当初先祖就是用这柄刀开辟了夏国。我把它转交给你,希望它能让你真真正正的成长起来。”
男人用双手把刀捧起,白秋默不敢迟疑,也用双手捧过。刀不长,刀锋近刀镡的地方阴刻着一段铭文,每一笔刻过都各有风骨,想必当初铸这柄刀的人,也是一位难得的书法大家。
见他接过,男人似乎放下了什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还记得那首诗吗?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他转身,摇了摇头,“或许错的人真的是我呀。”
“倘若此役之后,再没有夏国了,你也不再是王嗣了,或许你真的会更高兴吧。”他说。
“父亲。”白秋默的心忽地一动,抽痛了起来,鼻腔微微泛酸,却依旧强忍着自己的泪水。
“爸爸。”白秋诺却是切切实实地哭了,泪水从额角滴落,落在地上,晶莹如宝玉。
男人像是没听到般,大步向门外走去,立在门口的侍卫紧随着他的步伐,一直向前,直到消失在白秋默的视野中,都不曾回头。
白秋默忽地感觉到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许多年以后,白秋默再次回想起这个男人,他总会感叹几番。“其实他是个很好的父亲。”他说,“只是那时候我还太小,我还不懂他的教诲,以至于现在想听却再也听不到了。”
“四十九年繁华一梦,荣花一期酒一盅。”这是那男人临出发前作的句子,亦是他的绝命诗。

夜。
整个大殿里就剩下白秋默一个人了,他坐在国主的位子上,用刀支地,手指轻弹过,刃锋发出清脆的响声。
父亲死了,他就是国主,曾经的他只想做一个游散闲人,如今却肩负着一个国家。
命运弄人。他叹道。
他忽地想起了自己的老师,那个他想用一生的时间去追随的男人。他至今还记得老师在临行前对他说的。
老师是想告诉他什么呢?
他忽想起老师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学习刀术。他回答:“我想变成和老师一样。”当时,老师只是笑笑。
难道错了吗?
白秋默垂下眼帘,低眉,长刀在他的手中如琴弦般悦耳。
其实自己学刀,从不是为了杀人的呀。他想。老师也是不愿让我随着他的路,才和我说这番话的吧。
原来,自己从一开始便错了。
我真是个笨蛋呀,老师给了我两年的时间,我却到现在才懂。如果我能早点懂得这句话,早点帮父亲打理政事,父亲就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军务上,或许父亲就不会死了,夏国也不会亡了。
全都是我的错。
他从王位上起身,刀在他的手中扭转,刀弧在烛光中凄迷如冷月。
他又想起了父亲对他说的那句话。是呀,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倔强的孩子,他是夏国……新的国主呀!
所以……我要复仇呀。他咬牙,眸子间爆出的是如山的坚毅。
“哥哥。”忽地有人叫他,他转身,自己的妹妹穿着一身宫女的服饰,站在自己的身后,“哥哥我们快走吧,等会卫军进了宫城,我们就再也走不了了。”
“你先走吧小诺。”他说,“我还有些事要做。”
“哥哥!”白秋诺对他叫道,“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呢?”
“还是有的。”他笑笑,伸手挥刀,斩断了挂在身边的帘帐。帘帐本来是系在柱子上的,掉落的瞬间触及了烛灯上的烛焰,落在地上在两人间拉开了一片火幕。
“哥哥……”白秋默的身影在火焰中扭曲起来。
“要活下去呀小诺。”他转过身,“我是夏国的国主,有些事是要自己必须要去做的呀。”
“走吧小诺。”他说。
火焰在向四周漫过,不过片刻,整座宫殿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白秋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远去的背影,忽地咬紧了嘴唇。
很久很久以后,后世的史官上是这么记述这场战争的:炘灵帝三年,卫师伐夏,夏亡,夏公战死,其女怜月公主为卫国虏,其子公子默不知所踪。

【五】

“怜月公主。”忽地有人叫她,白秋诺猛地从回忆中惊醒,陈子昂用手轻拍她的小臂,叫着她。
已经入夜了,游船早已载着他们驶入湖的中央。船内灯火通明,而船外则是水色荡漾、一望无际的白羽湖。
“公主在想什么呢?”陈子昂坐在她的身边,问她。
白秋诺笑着摇了摇头。
“是吗?”陈子昂若有所思地低了下头。
他望眼四顾,红幔缭绕,烛火一列列地排起。他与白秋诺坐在大厅的左侧,右侧坐着的是此番征伐有功的武官,叶将军坐在正中,穿着一身墨绿的大袍,及膝,嵌在其中的金丝闪闪发亮。
“各位,叶某敬你们一杯,”说话的是叶将军,“此番能够全胜而归,都是各位的功劳呀。”
“哪里。”有人起身回敬,那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之前的饮酒已让他有了此许醉意,“全凭叶将军指挥有方。”
“就是就是。”随即有人附和。
陈子昂坐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确实想学着那些将领敬叶将军几杯,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白秋诺,她一直低着头,看着酒杯,不言语。
还是算了吧。他想。
“公主不喝酒吗?”他注意到白秋诺从刚刚开始便未曾动过酒杯,“我叫下人上茶来。”
白秋诺一怔,摇了摇头。
“其实,”陈子昂想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口,“公主的袖口里藏着匕首吧?在下从上船时便发现了,虽说此语出得有点莽撞了,可是这种利器未免有些危险了,公主能把它交给我吗。”
白秋诺听罢猛地挺直了脊背,直视陈子昂的眼睛,陈子昂则低着头,眸光淡雅。
“放心吧公主,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毕竟我是主你是客,我不会让我的客人难堪的。”陈子昂说,“我只是为了安全着想。”
最终白秋诺还是妥协了,她把藏在手腕下的匕首取出,放在了桌上,陈子昂把手按在上面,一翻腕,匕首滑入他的袖口。
舟上的诸将领皆武官出生,没有吟风弄月的文人之癖,一番敬酒后,便唤上了歌女起舞助兴。陈子昂商贾出身,歌女起舞见得不算少,自是没有多少兴趣。
“久闻怜月公主歌声清越婉转,曾被先皇赞誉,不知今日有没有机会……”陈子昂正出神,有声音这么说道,他一惊,连忙起身。
“夏国亡国之后,怜月公主受了不少的惊吓,不能出声,有失将军所望了。”陈子昂说,白秋诺不能说话,自然需要他帮忙解释。
“是吗?”反问的是叶将军。
“不敢欺骗将军。”陈子昂说。
“平陵君商贾出身,自当是守信之人,我也相信平陵君不会欺瞒我们,”叶将军笑道,“我听说怜月公主不仅歌声悦耳,而且容貌亦是极美,不知怜月公主可否离叶某近一点,让叶某看得清楚?”
陈卫昂忽地愣住了,在他身边,白秋诺已然起身,眼角的胭红妖冶如海棠。
“这不符礼节呀将军。虽然夏已亡国,可怜月公主是大炘册封,将军虽尊贵,此举却仍是不礼之道呀。”陈子昂连忙起身拉过白秋诺的小臂,隔着长袖,再没有没有金属的触感。
“平陵君,本是高兴的日子,何必说如此伤风景的话呢?”叶将军缓缓说。
“可是……”陈子昂似乎还想说什么。
“平陵君。”叶将军的语气沉重,看着陈子昂的眼睛,杀意四起。
陈子昂咬住了牙。
他是喜欢白秋诺的。这是他刚刚才发现的事实。
他忽地感到了一丝的悲哀,他未曾习过武,和父亲学的是经商之道。而如今舟上的皆是亲历过战场之人,他感觉自己太微不足道了。
微不足道到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守护不了。
“平陵君这是要和我作对吗?”叶将军把眼睛微微眯上,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我……”陈子昂刚想说话,却感觉手里一空,白秋诺居然挣开了他,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
“公主。”他伸手叫道。
“放心吧。”忽地有声音响声,似乎是白秋诺,又似乎是幻觉。
酒意猛地地上来了,陈子昂一个踉跄,白秋诺的背影渐渐地朦胧。
可恶呀,为什么自己这么地没用?他用手握成拳头,锤在案上。
在他的眼中,白秋诺一直走到了叶将军的跟前。叶将军似乎是真的喝醉了,全然没有将军之风,宛如一个老色鬼般,起身,慢慢地靠近白秋诺的身体。
自己何必把她身上的匕首收走,如果没有,她至少还有防身的利器。他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他脑海中一个背影渐渐清晰了起来。那个叫白秋诺的男人呀,你不是很爱你的妹妹吗?那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没出现?
他仰头,把杯中的余酒一饮而尽,胸膛里尽是苦涩。

金属落地的声音响起,陈子昂呆住了,猛地转头,叶将军臃肿的身体倒在了起上,颈间血流如柱,白秋诺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
有刺客?陈子昂第一反应便是如此。难道是那个叫白秋默的男人吗?他的内心居然欣喜了起来。
“你究竟是谁?”有人拔刀,指着站在前方的白秋诺。
难道凶手不是她哥哥而是她吗?陈子昂懵了,低头,才发现在地板的角落躺着一片短短的唇刀。这是一种藏在口中杀人的兵器,她刚刚就是用这片短铁划破叶将军的脖子的。
“我是白家长子。”话居然从白秋诺的口中说出,声音清澈干净,只是完全不像女声,“我叫白秋默。”
说罢便把手伸向颈后,缓缓抬起,一柄刀随之拔出,刀光如水,刀铭“镜月里”。难怪她的脊背一直挺得笔直,原来有一柄刀贴着她的脊柱!
白秋诺,不,应该称呼他为白秋默了。他反手握刀,傲立在所有人的面前,瞳孔间流淌着熔岩般的颜色,仿佛杀神睥睨着众生。
整座船都变作了杀戮场。
陈子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是块死地,外面是广阔的白羽湖,任谁也逃不出去。只见白秋默提刀在人群中游走,身形变幻,刀锋斩落。
曼妙如蝴蝶,绝戾如妖鬼。
陈子昂的脑袋一片空白,他突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他不说话,是因为他一说话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他不在别人面前饮食,是因为他的口中含着刀;为什么他在沐浴时要把女侍支开,是因为他的身子绝不能被人看到!
倾刻之间,船上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与那个叫白秋默的男人。那男人举刀向他缓步走来,他则瘫倒在地上,抬头呆呆地看着他。白秋默的脸上妆还未化,眼角的胭红妖冶如海棠花。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才会走上如此的复仇之道?
这是他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六】

陈子昂从朦胧中醒来,眼前是耀眼的白光。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并未死去,身上也毫无痛楚。
这是哪?他用手支着自己起身。
“子昂兄醒了吗?”有人叫他。他抬眼望去,他所在的是一艘小小的渔舟上,没有顶棚,一个男人穿着一身白衣在支舟,一个女孩在船边看着远山。
“你是……”陈子昂不记得自己认识过他,但是声音却令他印象深刻。
“子昂兄不认得我了吗?”那男人笑,“我是白家长子,我叫白秋默。”
陈子昂愣愣。
“昨晚的事,让子昂兄受惊了,秋默深表歉意。”白秋默说道。
“为什么不……”陈子昂还不知道白秋默为什么不杀他。
“子昂兄和他们不同呀。”白秋默低眉,“子昂兄是个好人呀。”
“秋诺,过来见过子昂兄。”他对船边的女孩叫道。那女孩听见白秋默叫她,才微微转头,看过这里。陈子昂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干净的女孩,仿佛一朵出水的芙蓉。
“秋诺见过平陵君。”那女孩走上前来,说。
“这是我的妹妹,名作秋诺,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白秋默说道。
“陈子昂见过公主殿下。”陈子昂有些失神,一直呆呆地看着那女孩,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是去哪呀?”他问。
“去夏国。”白秋默说。
“夏国?”陈子昂一怔。
“对呀,夏国,新的夏国。”白秋默起身,看向远方,“夏国还没亡呀,它的土地还在,它们人民还在,它的王,还没有死呢。”
发表于 2014-10-9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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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色の旋律 -12 刷版,请注意不要再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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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1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子昂。。。请问。。。是那个陈子昂么。。。就那个。。。
还有弱弱滴有一个问题,作为公主一枚,叫自己的老爹叫“爸爸”感觉怪怪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怎么着也叫个“父王~”……什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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