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419|回复: 5
收起左侧

[已校] [初校][白泽戌亥][转生!白之王国物语][第2卷][简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4-10-31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司馬懿 于 2014-10-31 22:14 编辑

转生!白之王国物语2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白泽戌亥
插画:マグチモ
译者:Arlas
扫图:xfw95
录入:xfw95
修图:无
初校:司馬懿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轻之国度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扫图、录入、修图、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和轻小说文库
所录入的每一本书里,扫图者有很大一部分功劳!
───────────────────────────
白泽戌亥
1986年出生,是个生于信州、长于信州的上班族。从2009年起一边从事本行一边写作,在网路上发表作品。2011年将发表于网路上的《转生!白之王国物语》系列作集结成书。

目录
第一章 四龙公
第二章 安稳之日
第三章 王都夺还战
第四章 战争末路
终曲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4-10-31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四龙公

  「——?」
  瑞克提法尔从整齐柔软的被褥中睁开双眼,逐渐清醒过来,却发现原本残存在自己体内的「某个」气息消失了。
  他实在无法确定那气息的来源是人类或是其他的什么,只能感觉到是「某个」东西残存的余韵。
  「国王,吗……」
  瑞克提法尔一边盯着雕刻在天花板上的几何线条,一边自言自语。
  王的职责——由「皇剑」将之记录并保存。
  历代的国王面对什么样的问题导出什么样的结果,两千年份的历史都藏到了瑞克提法尔的体内。
  「不过,唔……」
  可话说回来,也仅仅只是保存罢了。
  「皇剑」并未继承历代国王的「记忆」,它就只是将与国王合而为一时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换句话说就是只有问题与解答的题库。拿到这样一份资料,就算想认真研读吸收,老实讲也不简单。
  省略过程,纯粹只留结果。这样的题库,到底有没有实质意义可言?
  皇剑里保存着历代国王听闻的事项及其回覆,但资料实在过于庞大,自己现在就像拥有了一间大到难以管理的图书馆。
  认真调查的话或许可以知道哪个书柜放了哪本书。但书在哪里?要怎么拿出来?光这个阶段就够让人受尽挫折。
  不管是什么书,光靠书背上的书名并没有办法掌握其内容。大意或许还能抓一下,但只靠猜测绝对不可能彻底吸收,更别提将书中精华化为自己知识并善加利用。
  也就是说——
  「我根本没有足以活用这些资料的知识哪。」
  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心里话后,瑞克提法尔不禁愕然。历经了那么多苦难,却还是无法派上什么用场吗?
  举例来说,「皇剑」里有着与外交相关、历代国王与当时外务院职员的对话纪录。若是打算理解他们所交涉的内容,就非得跟这两人拥有相同程度的知识不可。
  这边的知识指的是国家地区名称、人物的名字,王国与对方国家的经济状况或当时的国际情势等等,拥有这些背景知识正是理解对话所需之条件。
  再举一个例子。
  纪录之中,有着某位国王所读过的公文书。
  如果想要看懂那份文书,就必须先理解文章中所使用的专业名词或惯用的意思。与此同时,也需要了解该文书撰写时的原委经过及相关知识才行。
  更甚者,该文书所记载的部署或人物等情报也是必要的判断材料。
  「——真不愧是『纪录』啊。」
  继承「皇剑」后,就可以获得「皇剑」所保存之历代国王见闻录。但以瑞克提法尔目前的能力而言,能理解的部分实在少之又少。
  况且各个时代的背景又都不尽相同。没有相符知识的话,所谓纪录也不过只是一堆无法解读的影像或声音罢了。
  庆幸的是,那些纪录并不会趁瑞克提法尔闪神时便私自占据他的脑海。
  不论是谁,都不可能随时意识到自己的大脑里拥有哪些情报。若是情报会擅自浮出记忆表层的话,瑞克提法尔搞不好会陷入混乱也说不定。
  「需要记的事情实在多到有点讨厌呢……!」
  身为皇太子候补的他,总算能明白为什么非得在国王底下接受教育不可了。
  国王登基时,若没有具备一定的知识,便无法活用「皇剑」的纪录。反过来说,只要拥有知识,不管什么样的资料都可内化并随心所欲地使用。
  脑中塞了个两千年份藏书量的图书馆,如果这些资源都能灵活运用于统治或是政争之中,那会有多惊人?聪明的人稍微想一下大概就能理解。
  持有「皇剑」者,只要能消化一项情报,便可轻易得到十项知识。
  「说是这么说,首先得要有足以理解的大量知识才行呀……」
  摆在眼前的事实不止令人愕然,根本就是绝望。
  到底该吸收多大量的基础知识才足以活用「皇剑」?瑞克提法尔此时彻底理解了何谓穷途末路。可是,已经没有叹息烦恼的时间了。当瑞克提法尔开始努力思考现在开始该怎么做时,传来了打断他思绪的叩门声。
  咚咚的敲门声有着独特的规律,那节奏让瑞克提法尔内心涌起一股熟悉感。但还来不及回应,门便打开了。眼前光景似乎有点眼熟。而从门扉后现身的人物,让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打扰了。」
  来人是威妮雅。
  对瑞克提法尔而言,和他在一起迎接人生大转换的觉醒的,或许是威妮雅和那超越人类想像、不可思议的力量也说不定。


  正当瑞克提法尔头痛着自己的将来时,离他所在房间稍远一点的走廊上发生了一起小事件。
  当事者有两名。
  双方都是被称为公主之人物。
  其中一人,白龙公的女儿梅里艾菈像在忍耐着什么似地,一边抖动单边眉毛一边出声先发制人。她直直地盯着对手,眼神充满魄力,丝毫不肯放过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位大人,您身为四界神殿巫女,身分尊贵,却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这样会让我们很困扰啊。」
  正面迎击梅里艾菈毫无善意的视线,四界神殿的巫女莉莉西亚也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感情,面无表情地提出反驳。双方都视对方为不可轻忽大意的敌手,互相较劲。
  「这一点都不轻率,而是巫女为了协助国王,依照自己职责所采取的行动。」
  「皇剑」继承仪式结束后,顺利完成任务并取回声音与视力的莉莉西亚,比起先前给人的印象,现在更多添了一份符合她原本年龄的活泼气息。
  其活动力让她姊姊梅蕾蒂亚也大为吃惊,现在的莉莉西亚像是要将至今为止活在黑暗之中产生的抑郁烦恼全数抛弃般,每天都在大神殿中来回奔走。
  她的服装也随着行为举止一起改变,最近莉莉西雅在神殿里常穿的,几乎都是露出肩膀的衬衣和长度较短的伞型裤裙。
  虽然这是她度过大半人生的大神殿,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现在的感觉就跟初来乍到一样新鲜。周围的场景以情报模式直接传送至大脑的状况,和直接以视觉取得还是有莫大的差异。在枷锁解除之后,本来隐藏在她内心里的原生性格,似乎也跟着觉醒了。
  开始显露野丫头本性的莉莉西亚,这几天每日必做的功课便是躲过梅里艾菈的视线,鬼鬼祟祟地探视瑞克提法尔的寝室。
  只要人在大神殿里,莉莉西亚就拥有绝对的优势。虽然梅里艾菈会在时间允许之下待在瑞克提法尔的寝室旁,但毕竟她还有其他的工作,必须辅佐在神殿客室执勤的父亲凯尔。随侍在梅里艾菈身边的威妮雅也会跟着主人同行,因此那时负责看守瑞克提法尔寝室就只剩大神殿的神官了。
  莉莉西亚抓准梅里艾菈不在的时间,趁机非法入侵瑞克提法尔的寝室。大神殿的职员们比起白龙公的女儿更遵从巫女的意思。他们不但协助莉莉西亚入侵,甚至还向梅里艾菈隐瞒莉莉西亚入侵一事。天时地利人和,也可以说他们都是共犯。
  可惜只有这天运气不佳。
  恰巧结束工作的梅里艾菈撞见莉莉西亚离开寝室的瞬间,所以才像现在这样在走廊正中央教训她。话说回来,莉莉西亚一点反省的打算也没有。
  「四界神殿的巫女是最理解国王的,被教诲必须成为支持国王的存在,当然,我也一样。」
  「瑞克提法尔还未正式成为皇太子。因此,他仍然是林德沃姆公爵家的客人。」
  皇太子的位份继承是必须先完成即位仪式,然后等到候补者觉醒后才能正式被认可。
  因此,梅里艾菈坚持瑞克提法尔目前身分依然是白龙公的客人。
  虽然她勉强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不至于太失礼,可那尖锐的眼神却足以让同是龙族的男子们自知不敌落荒而逃。
  「就算大人目前在林德沃姆公爵家作客,可梅里艾菈阁下您也并非公爵家当主,照理说应该没有权力替瑞克提法尔大人筛选他的客人吧?」
  即使沐浴在对方锐利的视线下,莉莉西亚也毫不畏惧,就某种意义来说,她或许拥有超越龙族的胆识。
  莉莉西亚开口便指责梅里艾菈公私不分,而且为了让梅里艾菈更站不住脚,她的措辞也愈发严厉。
  「瑞克提法尔大人的维安可是国家大事,这样的重大议题怎么会是区区一位公爵家长女就能够判断的呢?」
  「唔……」
  梅里艾菈被莉莉西亚严厉的指责说得哑口无言。
  随着仪式结束,圣都开始流传皇太子诞生的谣言,这背后当然和凯尔的刻意操作有关,但要让情报自圣都扩散至王国各地,至少也得花个几天,如果一切顺利,搞不好就能牵制住联合军与帝国的行动。
  不过一旦瑞克提法尔的存在成为公开的事实,他便自然而然地从梅里艾菈的保护伞下脱离。即使梅里艾菈不保护他,整个王国也会倾全国之力守护瑞克提法尔。而神殿,对于这位等于在自己眼皮底下诞生的候补者,更不会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因此当瑞克提法尔的存在公诸于世时,梅里艾菈便无法以个人权限干涉与瑞克提法尔有关的事情。
  虽然身分还未被正式承认,可瑞克提法尔的存在早就世人皆知。相较于在公事上和瑞克提法尔无直接关系的梅里艾菈,根据神殿教义,被公开明确赋予相关地位的巫女,其发言当然更有分量。
  「照顾瑞克提法尔大人的职责将由我接手。梅里艾菈阁下,您还得辅佐白龙公,应该无法再分神支援瑞克提法尔大人了吧?请您专注于您自己的工作如何?」
  这女孩心机真重啊——梅里艾菈如此想着。
  原本清秀又惹人怜爱的巫女,没想到才没几天就恶劣成这副德行。
  实际上,身为支持国王的巫女,为了要铭记最低限度所需的大量知识,早已在神殿内接受严苛教育,一路锻炼身心至今。只不过对于不清楚这点的梅里艾菈而言,根本就像被骗了一样。
  梅里艾菈心想,梅蕾蒂亚要是知道的话说不定会长声叹气,但因为牵扯到那个人,说不定她也只会一笑置之而已。意外地,这对姊妹本性可能非常相近。
  梅里艾菈内心对莉莉西亚的警戒层级不断升高,可她不会轻易认输,由于目前这件事还未正式对外公开,所以她依然有理由继续辅佐皇太子。
  梅里艾菈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突击屹立于眼前名为四界神殿巫女的高墙。
  「——大人您的意见所言甚是。但是,我也同样有守护他的理由……」
  「公主大人!!」
  但是,梅里艾菈的突击被从走廊对面现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己方同伴打断了。
  面对打断自己说话的侍女,梅里艾菈像个任性的孩子赌气般的投以泪眼。她正士气满满的打算反击,却在话讲到一半时被迫中断而瞬间差点跌倒,这件事情就当做秘密吧。
  然而,平时善于察言观色的威妮雅,此时却装作没有留意到主人难看的脸色,反而刻意在梅里艾菈和莉莉西亚面前提高声量。
  梅里艾菈突然回想起来,以前似乎也有类似的状况。
  记得当时应该是——
  「那个倒在路旁的……不对,瑞克提法尔殿下醒来了!」
  两位公主因为威妮雅的这句话猛地对望,双方视线像是要喷出火花般在空中交错,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在走廊上拔腿狂奔。
  两人都尽全力地跑着,试图甩开对方。当被丢下的威妮雅慌张地打算追上时,她们居然边跑边展开第二回合的唇枪舌战。
  面对她们两人的狂奔,神殿的神官和修女们满脸惊恐,吓得一致闪开。
  「梅里艾菈大人!能否请您停止在走廊上奔跑的粗俗行为!?」
  「大人您才是,巫女身为国民尊敬的对象,怎么可以在跑步时发出乒乒乓乓的嘈杂脚步声!」
  「我未来的丈夫——皇太子殿下终于清醒,我若没有第一个向他请安的话可是巫女之耻,不,是女性之耻!」
  「这是什么怪理由!?这里就交由我来负责,您之后再悠哉地前来请安不就好了!」
  「您要我慢点再过去,是因为想要自己跟瑞克提法尔大人来个清醒之吻对不对!?」
  「什么!?」
  这也讲得太过分了吧?
  (我生气的原因,是因为莉莉西亚一时嘴快措辞不当,才不是因为被她说中了呢)梅里艾菈在心底说服自己。
  说起来,梅里艾菈自认对瑞克提法尔并不抱持男女感情,也没打算毁掉两人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关系。
  所以,莉莉西亚的发言确实是找碴。
  「大人!作为一名巫女,粗野的措辞非常不适合您!」
  「您想说我误会了吗!」
  「没错!」
  梅里艾菈用强硬的语气断言,她因为愤怒羞耻而满脸通红,整张脸转向莉莉西亚。
  但是,巫女看见对方的反应后显得更亢奋。
  「您每天在殿下的房里赖着不走,难道就不下流吗?」
  「什么!」
  梅里艾菈的脸颊染上朱红色。
  她的双唇一张一合,全身上下散发出慌张震惊的反应。
  「还不只这些!瑞克提法尔大人的换洗衣物,都被您拿去洗了不是吗!」
  「为什么您知道!?」
  莉莉西亚乘胜追击,继续穷追猛打。
  而梅里艾菈的奔跑速度则逐渐变慢。
  「女官们告诉我的!她们说,白龙公的公主大人和皇太子殿下感情甚是融洽呢!我也想要和瑞克提法尔大人感情融洽呀!」
  顾不得粉饰措辞的礼仪功夫,莉莉西亚高声大叫。
  「唔……」
  听到这句话,梅里艾菈只能咬着唇瓣发出呜咽声,脸上又再度加深了一层红晕。不论在哪,女性们总是喜欢谈论八卦,就算是大神殿里也不例外。
  其实,瑞克提法尔的衣服与其说是由梅里艾菈经手,不如说几乎都给威妮雅洗了。梅里艾菈只是单纯地抱着姊姊照顾弟弟心情,才在瑞克提法尔房内来回奔走——旁人看见的话,她都是这么说明——看来周遭旳人并不是这样看待。
  两人一来一往,当瑞克提法尔的房间出现在眼前时,胜负已定。
  「瑞克提法尔大人和梅里艾菈大人的感情状况,我一概不过问!但是现在这场比赛就由我取得胜利啰!」
  「啊啊!」
  瞄准梅里艾菈的速度落后的瞬间,莉莉西亚猛烈加速。她一口气拉开了与梅里艾菈的距离,直奔至瑞克提法尔的房里。
  抵达终点后,莉莉西亚大口大口地喘气后,随即挺起身子,摆出准备向瑞克提法尔请安的表情,抬起头来——
  「唉呀,原本我只是打算在工作空档过来探望一下,没想到你竟然醒来了。看来我的运气真不错。」
  「我不知道跟运气有没有关系,不过,你愿意前来探视我,我致上万分谢意。」
  莉莉西亚看着和蔼可亲的姊姊和瑞克提法尔聊天的景象不禁一呆。
  他们没有发现莉莉西亚已经出现在门口,继续进行对话。
  被丢在一旁的莉莉西亚,呆呆地张着嘴巴,身体像是结冻般地僵直不动。
  「讲话太生硬了吧。你现在已经是皇太子,对我使用敬语不太妥当喔。」
  「真的吗?」
  「毕竟我们在宫内职等排序是一样的……算了,你也还没正式被任命为摄政,暂时以资历排序吧。还没有登基就先继承了『皇剑』,也不能算是半皇。话说回来,你对摄政等等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吗?」
  「我记得摄政是除了国王以外有权行使国事和国政行为的职位,是实质上真正的国王。一般来说,摄政是由当今国王指定皇太子所就任的职位,主要是为了预防国王不在,法律上无法进行王位继承的状况——对吧?白龙宫中有位严厉的好老师,这点内容我还记得住。」
  「那是假设在能够登基的前提。根据法律的解释,登基指的是国王以外之人也可列席参加,只是正式即位仪式的一部分而已。在当今国王守丧期间举行实在有些不妥……即使以特例强制进行,也可能会遭到严重的抗议。啊,顺便一提,半皇指的是……」
  根据皇家典范,皇太子原则上会先在国王列席时登基——也就是法律上的王位继承仪式,登基之后,等到国王驾崩时再报称新年号。再过一年,当前任国王的守丧结束后,皇太子才会对外宣布继承王位,进而执行继承仪式的下一个阶段——即位仪式。
  根据法律条文解释的话,在皇太子登基并经历国王驾崩的阶段之后,才能正式登上国王之位。通常要经过登基和即位两种仪式,才能算是正式继承王位。因此,只进行登基的国王称为「半皇」。
  「也就是说,你的身分甚至不是半皇。毕竟你已经在登基的同时即位,也不可能称作半皇。」
  「嗯……」
  当两人的对话进行到一半,被晾在一旁的莉莉西亚终于恢复思考,或许是因为她感觉到被她抛在背后的梅里艾菈和威妮雅两人追赶上来的气势了吧。
  但是,莉莉西亚才刚从打击的呆滞状态下回神,她上前的脚步踉跄,令人担心她似乎要——
  「姊、姊姊——呀啊!」
  可能是因为才刚回神,莉莉西亚的双脚打结整个人朝着地上的绒毯摔去。
  在完全没有防备的状况下,她跌向自己的正前方,脸部重重的着地,撞上绒毯。
  砰一声,低沉的撞击声在瑞克提法尔的房里扩散,长度不长的伞型裤裙摇曳掀起,暴露出底下穿的布料。那最高级的浅蓝色是宫内在服装上大量使用的装饰用布料。
  「——」
  瑞克提法尔和梅蕾蒂亚看着突然出现的闯入者自己造成的悲剧,两人都不发一语。
  他们被撞击声响吓的中止对话,转头盯着闯入的当事者,静静地看着那位四肢趴地的巫女。
  「请您等一下,巫女大人!咦……唉呀……?」
  「公主大人,发生什么事……咦,巫女大人……?」
  片刻之后,梅里艾菈终于冲进房内,随即撞见巫女趴在地上的模样后,只能哑口无言。而后出现在梅里艾菈身后的威妮雅也跟着撞见房内地板上的惨状,保持沉默了。
  虚无残酷的尴尬时间笼罩着在场的五人。

  「呜呜……怎么……怎么会这样……我今天特地穿上自己最喜欢的内裤,竟然被看光了……」
  「好了,莉莉西亚,反正决胜内裤这种丢脸的东西都被看见了,接下来再被看到什么都没什么好怕的了。」
  「呜啊~~!如果要被别人看的话,与其穿中意的内裤,不如穿看起来成熟的还比较好---」
  莉莉西亚维持趴在地上的姿势开始啜泣。
  她的姊姊虽然拼命安慰她,可惜方法实在太拙劣,只是不停地加重对妹妹的打击罢了。莉莉西亚的哭声越来越大,甚至不顾一切透露出让姊姊吓一跳的真心话。
  久未见面的瑞克提法尔和梅里艾菈终于逮到说话的机会,他们决定暂时无视一旁姊妹俩的骚动。
  「恭喜你完成皇太子就位仪式,殿下。」
  「听到梅里艾菈用郑重措辞向我打招呼,感觉实在非常奇妙……总觉得不太开心……」
  「这是君臣之间的界线。殿下若是不习惯的话,会对今后各种事项造成影响。」
  「哈哈,你说的对。」
  瑞克提法尔干笑。
  即使对方是以私人名义来往的对象,今后这些人看待他的立场也会随之改变。就算得到「皇剑」的情报,看着眼前的人转而对他展现出毕恭毕敬的态度时,他宁愿不要得到「皇剑」了。从此之后他和梅里艾菈的密切来往也会画下句点。受到若干打击的瑞克提法尔这么想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时,梅里艾菈开口说出:「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殿、殿下若是在私人时间中,希望我继续保持那种态度的话……就是……像以前那样对待你的态度……」
  「咦?」
  瑞克提法尔对低着头喃喃自语的梅里艾菈所说的话感到惊讶。
  他摆出就算被嘲笑愚蠢也无法反驳的表情盯着梅里艾菈。
  「如果是公开场合……『现在的』我毕竟也是殿下的臣子,但如果在私人时间……和殿下建立你所希冀的关系……应该是没有问题……」
  「这、这样啊。」
  梅里艾菈重复表达了两次,让瑞克提法尔的思考回路加速。
  (将公私作区别的话,私下继续维持朋友关系也没问题的意思吗?)
  「那个……所以殿下……希望和我建立什么样的关系呢……?」
  梅里艾菈满脸通红地反问,像是要偷看瑞克提法尔的脸似的偷偷瞄着他。
  瑞克提法尔感觉到站在梅里艾菈背后的威妮雅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错觉而已。现在的他只希望不要被梅里艾菈狠狠斥责,努力思考该如何回答。
  接下来,他开始重新思考和梅里艾菈的关系。
  (虽然说是朋友,但至今为止都是我单方面被照顾,实际上我的身分也像是客人,硬要说的话应该像是姊弟……?)
  不过,要他今后就叫对方为姊姊的话不太好吧。他的额头冒汗、五官纠结,即使梅里艾菈察觉到他神情有异而出声叫他,也无法放松他的紧绷模样。
  (不如成为干姊弟算了?但是,如果考虑到和公爵家的关系,这个提议过于莽撞……)
  「殿下?」
  还好梅里艾菈没有习得窥伺瑞克提法尔的思考这门魔法,这无疑对双方来说都是幸运之事。
  梅里艾菈不需要因为对方的思考而产生原因不明的愤怒,瑞克提法尔也不会因为她的愤怒而被迫再次过着病床生活。
  不久,梅里艾菈开始因为瑞克提法尔的态度而稍微感到焦躁时,瑞克提法尔终于作出结论。
  「——嗯,那就这样吧。」
  「什、什么?」
  梅里艾菈挺直身体。
  瑞克提法尔打算向急迫知道答案的梅里艾菈好好解释,并对自己苦思之后的结论抱持没来由的自信。他觉得梅里艾菈一定能接受这个答案。
  「以维持健康为目的的武术师姊弟兼阿姆雷亚同伴——好、好痛好痛好痛……」
  不过,男性用自己的价值观随意猜测女性的态度,得出正确答案的机率会有多高呢?
  至少对现在这位耳朵被高高拽起的瑞克提法尔来说,机率趋近于零。
  「喔……原来瑞克托是这样看待我的啊……嗯……」
  「梅里艾菈小姐!耳朵!耳朵快被扯掉了!」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在场有会使用恢复魔法的人,况且拥有『皇剑』的话,就算耳朵被扯掉一定也能马上接回原状。」
  「最后一句哪算没问题,根本会出人命吧!哇啊——!」
  要不是梅蕾蒂亚和莉莉西亚随即发现一旁的骚动而赶紧前往制止的话,瑞克提法尔可能得马上跑去大神殿找恢复魔导师,或是请求「皇剑」关照了。
  作为「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皇太子瑞克提法尔的第一天,就在这纷扰吵闹中划开序幕。
  在此时也发现了某件事实。
  其实「皇剑」的情报领域中也有关于何谓女人心的内容,如果瑞克提法尔想要活用,可能还需要莫大的时间锻炼身心才行。他并不讨厌女性,也没打算实行禁欲主义,只是因为各种因素,出于无奈地与女性相处的经验尚浅。
  当他理解女人心时,就能证明「皇剑」已完全成为专属他的东西——也说不定。


  『继承仪式已完成』的传闻比空中遨翔的飞龙还要快速的传遍全土。
  这可以说是靠着白龙公凯尔的人脉及连结至他国的魔法通信网彻底发挥其威力的结果。
  刚越过西方国境的联合军增援部队的进军速度大幅下降。也就是说,朝着北方国境线「帕拉提奥要塞」进行攻击的帝国征南军的攻势开始逐渐增强。与「皇剑」相同的概念兵器所散布的灾厄记忆,到现在依然深植在建国时日尚浅的帝国之中。
  「帕拉提奥要塞」目前正遭受帝国不分昼夜的攻击,而在要塞司令部内的长官室中,一位身形削瘦的男性发声说话。
  「——传闻极有可能是事实,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是,正如中将阁下所说。除了出入要塞的商人们以外,我们也向山脚下的两位居民确认了。不管是哪条街巷都流传此传闻,可以判断应该是从圣都散布……」
  褐色的肌肤和剪至肩口的灰色头发,以及站在部下面前张着像是在凝视万物般的赤色瞳孔。
  这个带有居住于王国内的黑精灵族浓厚特色的男子,就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几乎看不出来他在一小时前才亲自指挥了要塞防卫战的工作,身为长官室之主的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毫不衰退的霸气。
  他是拉古达纳男爵家次子及王国陆军中将,迦拉哈•多•拉格达纳。职位为王国北方总军、北方国境区所属的帕拉提奥要塞防卫军司令官。
  外表看起来大约是二十五岁左右的他,实际年龄其实已超过百岁了。
  陆军内部将他尊称为稀世的战术家,自二十五年前,帝国侵略攻击以来便已将他配置于北方总军。
  「我正想着为什么北方的笨蛋这么努力,原来是这样。若是立太子此事为真,就能够理解他们焦躁地增强攻势的原因了……」
  二十五年前的战争中议定了与「新生阿曼达帝国」之间双方国境的非军事区。从非军事区南下约十公里的位置便是「帕拉提奥要塞」。在成为国境分界线的白狼山脉和天狼山脉之间展开的法尔贝尔平原。连结两条山脉并切割平原而建造的即是「帕拉提奥要塞」。
  要塞以平行并列的三条长城构成,各长城相距一定间隔内会设置支塔作为防卫分部。靠近王国的最后一条长城,也就是要塞的最终防卫线的第三条长城中央则设立了要塞司令塔。
  迦拉哈直到刚才为止,都坐镇于遭受帝国持续攻击的第一长城中央支塔,为了听取负责情报分析的部下报告国家大事,才回到要塞司令塔。
  「那么,阁下,我们今后的方针是……」
  面对用手托着下巴默不作声的上司,部下感到些微焦急紧张,便开口询问今后该如何行动。
  以国王驾崩的现状来看,若是真的有资格坐上能够全权代行国事的摄政之位的皇太子的话,就是王国军全体该正视的一件大事了。当然,这也和此处的「帕拉提奥要塞」防卫军脱不了关系。
  但上司却说出让部下震惊的发言。
  「——就算已经立了皇太子殿下,和我们的职责又有何关联?帝国的那群野蛮人也还在攻击要塞不是吗。」
  看来的确是如此。
  但是,部下将嘴巴凑到迦拉哈的耳边,左右顾盼之后开口说。
  「——殿下掌握军队一事为确实情报,这么一来,北方总军的司令长官拉法尔大将阁下……」
  「啊,那个酒桶大将是王都逆贼们的支持者这件事啊。」
  那位军服线条描绘出肥胖体态的司令长官拉法尔,私底下被戏称为酒桶,还不只迦拉哈一个人这么说。对迦拉哈来说,在这个和帝国针锋相对的最前线「帕拉提奥要塞」中,每个人总会不时地给他造成各种有形无形妨害,要塞内能让他带有好感的人可说是一个人也没有。
  平常要是前往士兵们聚集的餐厅或宿舍,就能听到不少他们在茶余饭后间夹杂着对上司们的诽谤等抱怨。酒桶这个字眼更是天天不绝于耳。
  司令长被当今国王任命至此职位前,也只是个被降转成闲职的人,明明不成大器,却只有架子比谁都要高。客观观察他的行动的话,会留意到他别有意图的隔绝送往要塞的情报,或是刻意错开补给物资的输送预定时间,很明显的他与帝国私通,尽是做些瘫痪要塞机能的行为。
  做到如此地步却完全没有任何处分的原因是,就算将这些疑惑上呈报告,陆军参谋本部的陆军参谋总长或陆军总司令部的长官都不会有任何动静。姑且不论总军司令部以下的组织,上述的两方组织和总军司令部早就被当今国王所支配的军人们牢牢掌握。
  但是,如今作为国王的代理者、掌握军权的皇太子已现身,将那些桎梏扯下的时机终于到来。
  皇太子不可能会原谅将军队私有化,在国家濒临危机之时却只为了自保而奔走的家伙。这些人必须为自身的行为负责,拿命来赎罪才对。
  实际上,根据部下所收集整理的情报来看,总军司令部直属的部队正进行毫无计划的可疑行动。从部队规模或是斥候们的侦查行动来推测,他们似乎企图突破要塞,逃亡至帝国领土。
  「该部队规模为一个半程度的加强旅,若是他们从要塞后方攻击的话,或许可以借机补足不利的要素。」
  「他是笨蛋吗?这些好歹都在骑士学校学过吧?」
  迦拉哈打从心底对他们的愚行感到惊愕。
  「帕拉提奥要塞」并不只针对来自帝国的攻击才发挥它自豪的战力。
  根据状况,要塞也能将入侵的敌军从内部消灭殆尽。虽说是加强旅,但只有一个半旅团程度的话,就算他们真的突破了司令塔,支塔增援部队也能在第三长城和第二长城之间的封杀领域,将他们全数歼灭。
  面对拥有压倒性兵力的帝国,「帕拉提奥要塞」如铁壁一般,从未让帝国入侵至领地以内。同时,也从未出现让打算逃亡至帝国的背叛者通过的案例。
  「况且,我不认为在这次骚动中毫无斩获的帝国会欢迎那无能的家伙。那家伙也不是人类种啊。」
  帝国为了得到王国情报,会将王国的背叛者先视为宾客极尽款待,之后再私下处分作结。背叛王国却被帝国重用这种事,迦拉哈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么,阁下若是发现总军司令长官阁下出现在要塞附近的话——」
  「若战斗中发现意图接近要塞后方的家伙,有时会将其误认成敌人吧。若是如此,我也会被追究责任。没什么,那只是小事一桩。」
  「——我了解了。我们会将第三长城的警戒阶段提升至第一警戒。」
  「很好。交给参谋们了。」
  「是!」
  看着迦拉哈挥挥手腕时所说的话,部下将脚后跟并拢,弯曲手肘并将右拳靠在左胸,以王国陆军式的敬礼作出回应。
  部下再次行礼离开房间后,迦拉哈独自抬头看着挂在背后墙面的王国全土地图自言自语。
  「花了三天掌握军队中央,再花两天拿下北方总军,并编列增援部队来到这里的话……不,打算先控制王都吗……?」
  用手摸摸下巴后拿起桌上的军帽,用手指轻轻抚触纯金的帽章。平常对装饰品之类物件毫无兴趣的他,只会把钱花在他自认为是死亡装束的军装和相关饰品等等,这点众所皆知。
  他曾说:「只要还任职于军务,我就决定自己赴死时所穿的服装非得是军装。因此,这令人憎恨同时也值得信赖的军服,不正是我在这世上最后所能挥霍的事物吗?」话说回来,每件王都裁缝师所制作的深绿色军装、外套、衣袄,不管是哪件,兵卒一年份的薪水都买不到这些衣服一半的布料。只要样式相同,军规上并没有明定各将领不能自行制作军服。根据士兵们谣传,迦拉哈的军装制作金额几乎比照国王在军事式典时着装的特一级国主大军装。
  士兵们虽然会嚷嚷着要偷走迦拉哈的军装变卖,但其实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期打算成为国王的人简直是笨蛋。不过是投机者,凑热闹的家伙。」
  迦拉哈将手边的军帽放到桌旁,嘴角上扬成了极为凶恶的笑容。
  他曾经是狩猎妖精种的精灵族。他的笑容,甚至被人类种视为森林杀手的黑妖精种——黑精灵族的本性。新任皇太子到底会如何挣脱束缚的锁链,又如何出现在迦拉哈的眼前呢?实在是非常令人期待。
  「愉快,吗?……是啊,当然愉快。」
  对贵族来说前任国王果断无情,但对诸国或人民来说,前任国王为稳当的王者。即使在因为和帝国外交交涉问题而掀起战事、历经二十五年的战争中,反侵略地占领帝国土地的行为也只是前任国王拿来当作外交谈判的最后一张牌,他从未着手进行实质上的他国侵略。不过,当时此举也只是为了得到他国信赖而进行的外交手段。
  国家之间不存在友情或爱情,只存在信用两字。当国与国缔结了某种约定后,理所当然会彻底调查对方的过去,倘若查出令人不安的要素,双方交涉将陷入困难,甚至可能失去国家信用。
  反过来说,如果有相当程度的信用,即使只靠信用也能作为交涉的牌。不论国家规模大小,若能展现真挚之心和对方交流,虽然说来容易实行难,但真能执行的国家的确能从他国得到较多的信任。
  前任国王的外交手段让他国认为王国是信用之邦,比起眼前的利益,他更能领会十年、甚至百年后的利益之重要性。
  虽说如此,前任国王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国王却只是个丑角般的家伙。发生骚动时,虽然没有把身在「帕拉提奥要塞」的迦拉哈卷入中央的骚动,但王国军却因为他们上头的主君行为而丧尽气势,力衰不振。事情演变至此,不知不觉丑角竟然化为骨骸而去,只残留骚动于世间。除了把他形容为丑角以外实在没有其他贴切的词句。想起为了将亲人的遗产吃干抹净而存在的当今国王,迦拉哈只能将脑海中浮现出的侮辱单字加诸于他。比起愤怒,对国王的行为感到吃惊的情绪反而先表现于前。迦拉哈认为,臣服于那种国王的贵族也应该列为同罪才是。
  正因如此,他非常的期待。
  「接下来的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其实大多不抱期待。只要带领臣子们的上位者具备能在治世时不犯大错的实力,并召集众多拥有专门知识和经验的臣下,就能顺利地治理国家。君主不需要有能,只要不要成为扼杀他人能力的无能者就够了。
  若是可以的话,上位者能制造出让他尽全力驰骋沙场的战场就更好了。
  如果上位者能在这世上制造出可将敌人吞食、残杀的战场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他喜欢防卫战,但对他来说,紧紧咬着落荒而逃的敌人不放,一边听着落败者的哀鸣一边啃食对方,才是让他醉心的战斗。
  思考至此,迦拉哈开始压抑被浮躁血气所支配的自己。安逸地追求战斗的人没有资格称为胜利者,所谓的胜利者必须先战胜自己才行,这点经验他早就铭记在心。
  对洋溢着战争才华的他来说,战场等同于奉献给他的金银玉帛,但这不代表可以将他人卷入战争。
  与其说他是个战术家,不如比喻成自古以来好战的斗士较为接近。
  他单纯的想和能将自己的力量发挥至极限的敌人争锋,并获得胜利,甚至希望对峙的场面能扩大至战争的规模。这不表示他期望见到国家间的战争。他满脑子只想着,要是他的愿望真的实现,或许能与原始贵族中屈指一数的军略家米德加尔特侯在战场中相见。
  「如果是个无趣的国王,我就得告诉他这世界多么有趣。」
  生命并非历经战斗才能绽放光彩。
  未经认真思考就脱口「生命可贵」等言论的人,说到底,也只是害怕失去性命才说出这种妄言。毕竟这世界从诸神时代开始就充满着争执。
  「争执是人的本能。生命、光荣、富贵,全都是无趣之物。」
  争执后的未来,才能发现真正的平稳之世。
  「不知争夺为何物者,高唱安稳与和平也只是空谈。经过争执所得到的平和,人们才能看出其中价值。」
  先有苦痛,才能理解何谓快乐。
  只知道快乐的人,无法想像苦痛为何物。
  「——来吧,皇太子。你打算给予这个国家什么?」
  征战吗?安宁吗?
  马上就有答案了。
  迦拉哈想着过往的情景,慢慢地阖上双眼。
  他身体渐渐放松,像是要稳定精神般地大大吸入一口气,在他阖上的眼皮里出现的是以往独一无二的好友。
  那是一同欢笑、一同描绘着未来梦想的光景。不知何时,画面中增加了好友的家人。他曾天真的想着,这样快乐的日子可以持续到永远。
  直到那天,他和好友同时接到紧急召集命令。
  「——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忘记。」
  即使想要忘记也无法遗忘——迦拉哈回忆中的好友如此回答。
  「总有一天,在那女孩理解你为何赴死的日子到来前,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
  所以,在那之前绝对不能败阵。他心中盘算,不惜使用各种手段都要死守这个场所。
  「快来吧。战场正在等着你。」
  他脑里盘算的手段,也包含自己的君主。


  要是客人再晚一步来,耳朵说不定真的会被扯掉。
  沿着大神殿中庭的回廊步行的瑞克提法尔一边搓揉耳朵,一边认真地如此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皇剑」的自我修复功能完全没有发挥作用,让他的耳朵到现在还在肿胀作痛。
  凯尔在非常恰巧的时机现身,见到当时的喧闹景象十分惊讶,而后用怒斥声平息骚乱,让在场全员苦闷地捂住耳朵。瑞克提法尔的耳朵就物理层面来说得救了。但就机能层面来说鼓膜现在非常疼痛。
  听到瑞克提法尔清醒后,凯尔马上赶来传达皇太子应做的工作事项,却当场撞见包括女儿在内的公主们的丑态,即使到现在他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还不清楚大神殿内构造的瑞克提法尔自然地跟在凯尔的后面。他能感觉到凯尔的背影散发出非常沉重的愤怒波动,这比什么都可怕。世间将龙族、魔族、神族并列为恐惧的存在,其理由在此时可以略知一二。
  就算这样,也比留在那个房间里还要好。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瑞克提法尔这个人,面对名为异性的生物是多么不拿手。
  「唉……」
  但是,身为皇太子,面对不拿手的事务也不能逃走。
  出席社交场所的机会多的是,因为工作得和异性会面的事也不少。这种程度的接触就胆怯的话,那真是太欠缺锻炼了。况且,他对异性觉得棘手原因是他无法了解女性的想法。他喜欢符合自己心中理想的漂亮女性,在对他抱有好感的女性面前,即使垫起脚尖挺着胸膛,他也想让女性见到他好的一面。更别说也会浮现想与女性交好的欲望,其实,当别人告诉他,梅里艾菈和莉莉西亚是「可以公开出手的女性」时,他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但是,他害怕表露出自己的想法而被人讨厌,无论如何,他总是非常谨慎地对待自己所重视的人,这是瑞克提法尔身为男人的本质。假设有人对梅里艾菈等人出手的话,他也会用他的权力,不惜任何手段把对方给排除。这也只是非常低程度的独占欲,他和一般男性一样具备相同的精神构造。
  (啊——今后到底该用什么方式和未来的婚约者交往?「皇剑」在这方面也完全帮不上忙……可是……唉,脑袋打结了)
  为了活用小从一般常识、大至两千年份的纪录而努力学习,以及从名为客人的米虫华丽地摇身变成皇太子,他必须彻底进行自我改革。该做的事突然堆积如山,在这紧要关头还在原地踏步真的很不妙。非常不妙——
  「但是……我实在不知道到底该从何处着手……」
  瑞克提法尔一边低声烦恼着,一边踩着毫无危机感的脚步在走廊行走。走在前方的凯尔瞥见他的模样后,只能发出叹息并轻轻地摇着头。
  瑞克提法尔穿着绑上皮制装饰束带的白色长摺裙和衬衣,以及缀入朴素银丝装饰的上衣。这是一套和仪式当时大相径庭、较为方便移动的衣装。当然,神殿的职员们也为他准备和仪式当时类似的服装,由于瑞克提法尔本人希望能穿着便于行动的服装,也只能顺着他了。
  这件似乎本来是让贵族子弟在骑马时所穿的服装,就连皮制的装饰束带也是以前拿来固定马具或是武具的东西。
  「虽然困扰的时候想去找威妮雅帮忙,但她最近心情似乎很差……」
  瑞克提法尔知道对方是位在关键时刻可以求助的可靠侍女,但自从完成仪式清醒后,却只从威妮雅身上感受到一股只针对他的凶恶态度,甚至丝毫没有软化示好的打算。就算想跟她搭话也被忽略,反而还会露骨的投以冷漠的视线,久久喝到一次她泡的茶也苦涩至极。就算如此,瑞克提法尔也从没想过要请神殿的其他女官协助,这毕竟也算是他身为男人的坚持吧。说是固执也好,心底想着希望能珍惜威妮雅这位认识最久的人,也是瑞克提法尔这个生物的本质。
  没料到,他这种态度正是被威妮雅嫌恶的其中一个原因,这点他还真的想都没想过。
  现在的瑞克提法尔最大的缺点,是他不在乎且不理解除他以外的人类情感。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吗?还是以前做为社会最底层时残存的痕迹?抑或是欠缺学习能力,只是单纯的笨蛋?包含他本人在内,谁都对瑞克提法尔的本质不感兴趣,因此,到现在都无法针对这个问题给出明确的答案。
  根据推断,若要用一句话形容瑞克提法尔这个人物,那就是「无法察言观色的家伙」。
  「——嗯。下次约她出来散散步吧。人只要真心相待的话一定能互相理解。」
  即使再怎么被刻薄对待,他也毫不退缩这点,说不定值得大家学习。
  或许他只是难以感受到人的恶意,果真如此,今后的教育就必须想办法矫正这问题。一国之主无法理解他人情感的话,百害而无一利。过于介意他人的内心虽然也会造成问题,但过于不介意的问题更大。
  不过,该怎么邀她一起散步呢?——瑞克提法尔开始思考。走在他前方的凯尔再度往后看了他一眼,但马上把视线拉回正前方,走了十步左右突然停了下来。
  「殿下。」
  发出严肃的嗓音后,凯尔往后转,用些微险恶的视线俯视瑞克提法尔。
  瑞克提法尔下意识地发出呜的一声,往后退了半步。
  不知何时,两人位在横跨神殿中庭的走廊中间。
  周围空无一人,在约略开始有冬季迹象的环境里,只听得见对气候忍耐性强的昆虫发出细微的虫鸣声。瑞克提法尔在寒冷的空气中,听到凯尔毫无温度的声音。
  「做为殿下的臣子,最初向您说明的仅只是如此事项,实感惭愧。」
  「什、什么事……?」
  怎么了?这次我做了什么吗?——瑞克提法尔一口气把自己最近的行动在脑中回想一遍。不知是否为「皇剑」的机能,他在这里度过的短暂光景开始在脑里清晰地重新上演。
  但,目前为止还没做出碰触凯尔逆鳞的事。应该没有才对。
  在惊恐的快速思考导致手足无措的瑞克提法尔面前,凯尔却说了出乎意料的发言,还做了出乎意料的行动。
  「首先,至今为止对您做出的各种失礼行为,我衷心表示歉意。」
  凯尔在走廊屈膝跪下,并深深叩头。
  这条一路连接到中庭正中央的地板并未铺上绒毯或任何缓冲物,他就在如同镜子般光滑的磨石地板上做出这种动作。
  就算是王国贵族——林德沃姆公爵家的当主,同时也是原始贵族第一人的白龙公,在地上屈膝下跪这种事,不可能在仪式以外的时间对国王做出此举。林德沃姆公爵家的势力高到可被允许不需如此。
  因为凯尔的态度更为惊慌的瑞克提法尔左右环顾四周,幸好附近没有人的气息。重臣突然毫无意义地下跪,有对君主之位问鼎轻重之嫌,凯尔的立场也可能依情况好坏而变得危险。
  站在这里的瑞克提法尔只是一名皇太子,是个连王国一个职位都还未就任的不完整存在,只确认他即将成为下任国王而已,真要说的话,他不过是个被抬上轿子的人罢了。
  相对于此,凯尔身分是白龙公,还是在贵族议会中负责进行统整一职的王国重要人物。更拥有等同于中规模国家的领地,持有相当于国家预算的资产。作为四公爵家的第一人,他甚至能够得到比照国王规格般的尊敬。和现在的瑞克提法尔比起来,两人身为人的水平毫无疑问天差地远。这世间虽然不会列出公开的地位顺序,但私底下的排序确实存在。
  因此,瑞克提法尔非常焦急。他发出粗野急迫的声音,抓着凯尔的肩膀。
  「白龙公!要是被人看到该怎么办!?」
  「此处早已要求旁人退避。神殿虽与王国政治毫无牵扯,但内部依然得以进行政事。而这也是绝对不能公诸于俗世之事……」
  正因如此,他们现在准备要前往的地点是大神殿内防谍措施最完善优秀的场所。凯尔像是自嘲般的苦笑,他似乎在说,那种场所正是他们这种政治型生物的地盘。
  但是,凯尔的神情马上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扑克脸,抬头看着瑞克提法尔。
  「在前往该场所前,希望殿下您能够拥有领导者,也就是『君主』该有的最低限自觉。被『臣子』的言行左右并非为恶,但若是将应亲自考量的议题委以他人,则是罪恶至极。」
  瑞克提法尔反覆思考凯尔所说的话,将话语分解、剖析。再从凯尔的表情中读取情报,推测他的言语中所包含的感情。最后,导出唯一的解答。
  瑞克提法尔一边确认凯尔的表情,一边开口说出答案。
  「——也就是说,接下来不管谁说了什么,我都不能放弃自我考量,是吗?」
  「正是。」
  瑞克提法尔发现,遍布在他体内的「皇剑」纪录中,曾出现好几次相同的对话。
  在纪录中,有个人也向当时的国王告知相同的言论,长相和眼前的凯尔非常类似,不只是态度和气质,就连容貌也几乎相同。
  「这是父亲传承给我,需要教导国王的其中一项事项。继承了皇剑的您应该已经察觉了吧。」
  瑞克提法尔默不作声,只点头回应。原来那个纪录是凯尔的父亲啊。他理解了。
  凯尔看着他的样子,表情稍微缓和。
  「实在万幸,您已能不被剑之力牵制,进而自由读取历史了。」
  「——那也是从您父亲那听来的吗?」
  「是,若是轻易被剑所牵制者,无论对方是何人都必须将他斩杀舍弃。」
  听着凯尔果断的发言,瑞克提法尔吓的低语呻吟了一下。
  为了避免愚昧的王者诞生,在对方坐上至尊之座前都必须先严格挑选。
  如果不适合成为国王,必须在对方成为国王前彻底排除。必须快速铲除不适任者是合理的思维。
  「我合格了吗?」
  「以目前情况,暂时会将王冠加诸于您……」
  也就是说,在他成为国王以前必须继续接受各方的审查。
  等到抵达王座后,凯尔在实际意义上才会对瑞克提法尔发誓其忠诚。因此,在那个时刻到来前,凯尔仅对他抱持着暂时的忠义罢了。
  被断定不适任的话将会遭杀害。虽然如此,瑞克提法尔依旧对凯尔展现笑容。
  「正如我所愿。一旦发生状况,我会坦然面对死亡,没有比这更有公信力的保证了吧。」
  瑞克提法尔认真的回答。
  他其实没有看破死亡的意义,如果自己成了错误的存在并会立刻遭到制止的话,那么他害怕出错失败的理由就不复存在了。
  这和死心的感觉有点类似,但他不认为这是死心。
  「我早就有觉悟,在生命终结以前都只能以王的身分存活,这点,白龙公也应该了解了。」
  「是。」
  看着出声应允的白龙公,瑞克提法尔再次点头。
  「那么,该死的时候必须赴死,也是国王的职责不是吗?」
  这是非常严酷的事实。
  所谓的国王,即是当他开始愿意奉献人生的瞬间,方能允许他坐上尊贵之位。
  无论公私,他的行为都是为了要完成他应尽的职责。只要他还拥有国王身分,就不可能从国王这个责任中逃走。即使死亡,死后也会被王之称号束缚。成为王的瞬间,这个人便不再是王以外的角色。
  「你若有惦记之事,希望能毫不讳言的教导我。我还不成熟,想必你一定有非常多想谏言的话吧。所以,包含你的心愿在内,白龙公你会受尽辛劳。作为代价,我会登上国王之座。」
  这是个契约。
  瑞克提法尔面对打量细看自己的凯尔宣言。
  初代国王和初代白龙公当时为了确保自己的生存圈,缔结了守护王国契约。第十代国王和第二代白龙公以同样的理由在此处交换约定。
  为了对王国和所有居民负起责任,只要瑞克提法尔位居国王之位,白龙公将为了国家抛弃一切。
  「白龙公凯尔,你的回答是什么?」
  听着瑞克提法尔沉静的嗓音,凯尔低下头。
  虽有不满、尚有不安但是同时也怀有希望。
  「白龙林德沃姆凯尔,遵从己任。」
  在此时,建立在希望之上的新契约缔结而成。


  大神殿中庭的中央设置了小型人工森林,四季更迭的风景让造访大神殿的访客们沉浸在造景中。其实,人工森林是为了掩饰正中央的建筑物而建造。
  中央建筑物的外壁周围铺设半透明的玻璃,大神殿职员之间只称呼此建筑物为「温室」。在古代语中,代表神话的四季之神。温室内种植药草、药木或是栽种作为调味料或香茶等广为人知的香草类植物,以印证温室所代表的古代意义。王国历史中,当大神殿在此处开始建造时,温室就已存在。
  但别有实情。
  一般认为在温室中建造的亭子应该是当作平日给职员们的休息场所,但亭子本来的用意,是作为大神殿中视为禁忌的政事讨论场所。这里是私下聚集在神殿的王国核心成员们举行极机密会谈的地点。
  正因为神殿表面宣称不接触政事,才最适合利用这个设施。任何人都认为「不可能」的地点,才是最适合拿来藏身的场所。而「温室」也为此具备了完善机能。
  「温室」本身用魔法障壁转化为坚固的城墙壁垒,并从亭子内部阻断一切声音与光线,除了术式所设定的人物以外,一概不可能进入要塞化温室内部。周围也密集配置了负责护卫的神卫骑士团精锐骑士们,以备不时之需。
  平常在大神殿中庭会发生的紧急事态,顶多是不知道会谈正在进行的圣职者不小心误闯而已。骑士团的任务只是赶走误闯者,确保会谈顺利进行而已。
  不过,考虑到今天准备要在此会谈的人员头衔,不管配置多少骑士都不嫌太多。
  「皇太子殿下驾到!」
  当白龙公凯尔•冯•林德沃姆公爵高声宣告时,骑士们的紧张感一口气提升到顶点。在会谈结束以前,他们被命令一刻都不得松懈。
  骑士们一边藏身于木丛之中,一边看着站在凯尔背后的青年,向他投射含有各种感情的视线。
  作为圣都大神殿所属的神卫骑士,此时他们不得动弹,除了工作职责以外,还因为他们正以王国居民身分不停地屏息思考。因此,没错,正由于他们是骑士,同时也是王国人民,不可能不期待新任皇太子的到来。脑里混杂的思绪便形成复杂的视线,全投射到一位青年身上。
  凯尔宣告数秒后,前方的大门开启,白龙公和皇太子随即进入温室里。走入大门前,皇太子环视「温室」周围并投以微笑神情。
  他发现了——骑士们面面相觑,随即将视线摆回原处时,发现皇太子的身影已消失了。
  他们冉次互相看着彼此浮现的苦笑模样,大大的吐了一口气。
  明天开始一定要进行更严苛的修练。他们想着。

  在充满温暖空气的温室中,瑞克提法尔几乎得用追逐的脚步跟在凯尔后方虽然道路已整备到可供人行走的程度,但步道延伸出许多分支岔路,第一次来到的瑞克提法尔感觉这里像个迷宫。
  他自己并未察觉,「皇剑」早已记录过这个温室的构造。而他无法调出纪录化为自己的知识这点,也诚实表现出他还不能将「皇剑」运用自如。
  最大的问题点在于,即使他本人希望自由运用「皇剑」,也无法一朝一夕就达成他的目标。
  皇太子本应在国王底下接受长时间的教育,包含如何运用「皇剑」。只有使用「皇剑」的国王能够理解「皇剑」的正确用法,因此必须由国王本人亲自指导。或者说,除国王以外没有其他适合人选。在失去「皇剑」制造技术的现今,理解它的机构或构造的人,除了国王以外无第二人。
  但是现在王国虽有皇太子却没有国王。因此,能够指导皇太子何为「皇剑」的人完全不存在。把「皇剑」视为兵器或历史残存痕迹而进行研究的人不在少数,研究者们所留下的资料和分析用书籍也全都保存至今。如果能获得资料之中某种程度以上的知识情报,或许理解「皇剑」就不会那么费工。
  但是,那些研究资料不过只是「皇剑」所持有的莫大情报的一小部分,对「皇剑」持有者来说其实只是毫无意义的琐碎情报。
  在记录两千年历史,包含第一次文明时代的「失落的记忆」,甚至是记录了世界构造的「皇剑」面前,人类凭借本身的微薄能力研究出的知识能有多少用处?
  为了证明「皇剑」的存在,皇太子教育都需要花费超过十年的时间才得以完成。也就是说,即使召集王国内外最精英的分析集团,包含皇太子本人在内,要让皇太子完善使用「皇剑」的话,就必须有花费如此程度岁月的觉悟。
  未接受这种教育的瑞克提法尔能否适任皇太子这个头衔,老实说,就连凯尔都无法判断。但这不会让凯尔因此停下脚步,这是因为方才见到瑞克提法尔坚定的言论和态度,让凯尔愿意信任他的关系。
  接下来瑞克提法尔要面对的对象,是有朝一日能够和凯尔匹敌的王国核心人员,凯尔认为他们可不是能够随便让人闪烁其词就过关的泛泛之辈。
  瑞克提法尔是否能胜任,并不是取决于他是否具备国王该有的经验或知识的问题。凯尔只是想赌赌看他身为人以及身为王的本质。
  或许凯尔只想相信女儿心仪的对象并非凡夫俗子而已。
  「——殿下,如同方才我所说,请您务必留意。否则,接下来您遇见的人可能会对您做出轻视并侮辱之举。」
  这番教诲般的言谈,让瑞克提法尔笑着回应。
  「我早就习惯被侮辱或被轻视了。在那种状况下,让对方闭嘴也是君主的责任对吧。」
  「——遵旨。」
  凯尔悄悄地感到如释重负。
  瑞克提法尔不只是温柔的人,也不是个性死硬的固执男人。刚柔并重不正是值得仕奉的君主该有的特色吗?君主愿意听从并接受自己提示的建议,对凯尔来说是何等的幸运。
  他们暂时进入绿丛之中,凯尔的意识专注在眼前的亭子里。一想到那些在亭中等待的同胞们,他不禁眉头深锁。
  那些同胞到底能否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他们曾出于无奈的互相将对方视为背叛者,而借此再次携手合作的可能性到底有多高?
  凯尔稍微思考,他认为还是不要抱持能再度合作的希望比较好。
  事到如今,也只能信任瑞克提法尔了。况且,只要实际让他亲眼见识亭子内的同胞们,应该就能知晓能否合作了。这个青年作为国王的才能仍旧是未知数,但如果是作为龙的君主之才能倒是能给予肯定。毕竟他对于眼前道路毫不退缩,也服从「皇剑」了。
  「前方的亭子即是会谈举办地点。虽然我已是殿下的臣子,在亭子中也须保持中立,望请殿下海涵。」
  不知是否因为初次执行皇太子的职责,瑞克提法尔用稍微苍白的脸色点点头。
  那神情表达了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对手出现。
  不过,将动摇之心显现于脸色上,也可以表示他知道对手大有来头吧。
  「——那么,我们走吧。」
  瑞克提法尔没有察觉凯尔稍稍放慢步调,开始往亭子前进。

  当瑞克提法尔进入亭子中,亭内摆放的圆桌旁已经坐了三位男女。
  第一位是眼睛细长,拥有一头直长黑发,用多层装饰布制成的衣裳包覆她细瘦身躯的娇小少女。她眯着眼睛打量瑞克提法尔,那视线似乎想在瑞克提法尔身上找出什么东西似的。
  第二位是有着一头红色短发的美男子,他和凯尔的穿着类似,服装所描绘出的精瘦线条其实带着厚实的肌肉。他明明早就察觉瑞克提法尔抵达,却故意闭上双眼,摆出完全不打算转动身体面向人的态度,这可能是他不欢迎人的表现吧。
  第三位是将苍蓝色的头发编成辫子垂散在背上的女性。相较于其他两人,她散发出温和稳重的气息,实际上,她是最深不可测的人。
  瑞克提法尔短暂地观察三人后,凯尔便站在他旁边,一面向三人示意一面介绍。
  「黑龙公,安娜史塔夏•冯•尼兹汉格。」
  「红龙公,弗雷迪克•巴尔加•斯瓦洛格。」
  「苍龙公,玛莉亚•薇薇•冯•利维坦。」
  按道理来说,自己起身报上名字才是正确礼仪,但这三人并没有需要向瑞克提法尔行使礼数的理由。
  为了对抗当今国王的不良素行,进而宣布从王家独立的他们并没有任王国内的公职,更毫无理由需要对区区一位皇太子瑞克提法尔行礼。
  如果是面对王国以外的国家贵族,他们或许会表现出应有的礼数。
  但这里是王国,他们也是由初代国王任命成为王国守护者的四龙子孙。
  如果王国陷入内乱,他们拥有斩杀舍弃国王的职责。
  虽然他们目前不打算彻底排除瑞克提法尔。
  只是——
  「——凯尔……这下子,还清你人情了。」
  黑龙公安娜史塔夏静静地起身,面对凯尔和瑞克提法尔说道。凯尔的肩头颤动,就连瑞克提法尔也感受到他的动摇。
  接着红龙公弗雷迪克放下交叉抱胸的双手,从座位上站起。他俯视瞪了比较矮的瑞克提法尔一眼。
  「说的没错。我们已经在有限的时间内做足让步,你没有意见了吧?」
  看着他们目中无人的行动,瑞克提法尔无法隐藏他的吃惊。
  他还没报上名字。
  或许对他们来说,瑞克提法尔只是个毫无轻重可言的存在,但他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何可以如此轻视可能成为国家元首的人。
  按照个人喜好来选择对象总是人之常情,但无论如何都不能以好恶来选择一国之主。如果诚心为国家着想的话,比起个人好恶感情,更应该优先处理其他重要的公事不是吗?
  「凯尔小弟,接下来就交给你啰。」
  嫣然露出温暖笑容的苍龙公玛莉亚接着起身,站在瑞克提法尔身旁对着凯尔微笑。这时的她,铁定没打算看瑞克提法尔一眼。
  瑞克提法尔非常惊讶,他无法顺利让大脑思考。没想到就连一旁的凯尔也一样。凯尔的面容泛红,挡在打算离开的三人面前。
  「你、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他双唇颤动瞪着三人。在王国内乱的当下,他们却对最强底牌的皇太子不屑一顾,到底是何居心?但是,就算看到凯尔的视线,三人也毫不动摇。
  对于与凯尔同为龙族的三人来说,那种视线并不具有多大的威胁意义。弗雷迪克摇摇头,向瑞克提法尔和凯尔说道。
  「可想而知不是吗?我们已经从王家独立了,守护王国虽然天经地义,但我们不再归顺于国王之下。」
  「荒唐!和初代国王陛下的契约可是……」
  「关于这点呀,凯尔小弟。」
  玛莉亚对凯尔露出看似困扰的笑容,但她金色的眼瞳却毫无笑意。
  「初代陛下的遗言是要我们守护王国,我们也的确对国王家展示忠诚,但不表示我们必须向不知对国家是好是坏的皇太子忠心。况且,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能平息这场混乱吧?虽然我不讨厌赌博,但也得先视当下的时间场所而定吧?」
  比起赌上充满不确定要素的可能性,更应该选择能确实平息混乱的方法。玛莉亚这么说。
  「——」
  凯尔无法辩驳,看向剩下的最后一人,黑龙公安娜史塔夏。你也抱持同样的想法吗?凯尔用视线质问对方。
  双方的视线互相交叠,最后,安娜史塔夏轻轻的点了头。
  「——嗯。再见凯尔,我再来找你玩。」
  安娜史塔夏语毕,毫无踌躇地转身离去。
  玛莉亚随之迈开步伐,弗雷迪克也背向凯尔等人。
  「等等!既然要守护王国的话,你们该不会……」
  众人听见凯尔的询问,却只有弗雷迪克回头。
  「——早就决定了。我们将率领自己的军队把联合军一网打尽。不借助王国军之力,只和答应协助我们的贵族一同出兵,再把帝国的野蛮人们全部击退。」
  「什么……!」
  弗雷迪克的回应让凯尔讶异地头晕目眩。
  凯尔知道王都战线目前面临的危机,但是,他从未料想到同为朋友的三人竟使出这种强硬手段。这么一来,不就让联合诸国和周边国家有理由对王国燃起仇恨吗?
  强硬回击的话,的确能在短期内歼灭联合军主力,并重挫对方侵攻之意。但在那之后必定会与联合军陷入泥沼战,周边国家可能也会将王国视为危险国家。
  无论如何一定得阻止这件事发生。
  凯尔为了让他们停下脚步,打算开口说点什么。
  然而,突然出现的金属般硬质嗓音,像是要掩盖凯尔声音似地在亭子中回响。
  「——少开这种玩笑,你们这群石头脑袋。活太久连思考方式都成了化石了吗?」
  站在凯尔旁边的青年突然发言,他的视线完全不面对准备离去的三人。
  事后凯尔叙述给女儿听时,他表示那句毫无情感波动的责言,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主君的恐怖而毛骨悚然。
  就连活了一千年以上的凯尔也为之动摇,其他三人不可能毫无感受。
  「——什么?」
  被初次见面的瑞克提法尔痛骂的三人总算停止离去的脚步,一同回头看着身后的发言者。
  三人的表情僵硬,惟独弗雷迪克愤怒到任凭瞳孔锐利地裂开。
  龙眼是龙族的特征之一,只要他们以人类的姿态处于日常生活中,绝不将龙眼显现于外。只有当感情高昂,为了压抑满溢的魔力并准备变回龙的姿态时的过程中,瞳孔将会裂开,成为龙眼。
  也就是说,借由龙族的瞳孔能够判断愤怒到达何种程度。
  近日以来,虽然龙族也开发了能有效抑制自身魔力的术法,因此用瞳孔作为愤怒与否的判断并不是非常准确,但不论是谁,依然对龙眼的判断基准深信不疑。
  无论是王国内外,除了令人闻之丧胆的龙族逆鳞以外,他们以人类姿态裂开瞳孔展现出的龙眼也是让人们恐惧的要因之一。
  但是,即使看见了弗雷迪克的龙眼,瑞克提法尔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
  「皇剑」为了随时让使用者保持在最佳状态而保有许多机能,其中一项机能是能让使用者免除愤怒,客观思考并冷静的发言。
  「我说过不要闹了,还是你有重听?」
  「——!」
  这句话让三人的反应出现分歧。
  面对瑞克提法尔明显挑衅的言语,安娜史塔夏和玛莉亚比起冲动愤怒,反而对眼前的青年抱持强烈的疑问。虽然她们毫无行动,但被挑衅刺激到的弗雷迪克一口气打开龙眼,他提炼储存在体内莫大的魔力,瞬间在空中产生召唤魔法之魔法阵。
  从魔法阵中出现的是一只刀柄。
  粗长的刀柄并没有以皮制布料缠绕,而是用鳞状的金属覆盖于表面。刀柄前端也逐渐出现了与其相衬的巨大刀刃。
  弗雷迪克紧握刀柄,吸气后面向瑞克提法尔,魔法阵所残留的魔力让巨大的双刃闪耀发光。
  而瑞克提法尔也不打算对眼前的巨刃沉默以对。
  当瑞克提法尔右眼的龙眼出现瞬间,他无意识地编出和弗雷迪克相异的魔法阵,并握紧自魔法阵中出现的细长刀柄。那是把以散发白金光芒丝线缠卷刀柄、对他来说最为亲近的『白刃』。
  「——!」
  面对袭向自己的大剑,瑞克提法尔用他手中的细长剑身——刀锋相击。
  它不会断,正因为瑞克提法尔明白这把刀不可能折断才敢贸然出此举,他毫无技巧可言的胡乱迎击。金属之间的冲撞声与摩擦声响彻入骨,当声响散失在空中的刹那,弗雷迪克察觉那把刀的真面目。瑞克提法尔所召唤的刀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概念兵器——
  「——『皇剑』!」
  弗雷迪克会惊讶出声是有其来由的。
  在过去当皇太子继承「皇剑」时,要完全驾驭其力量需要花上不少时间。
  但是,眼前的无礼男子才刚在数日前继承「皇剑」。即使这男子冀望「皇剑」的力量,若是「皇剑」不认同他,也不可能将力量借用给他。「皇剑」面对未成熟的使用者时,为求自我保护,会自行发动保留能力的安全机关,不让使用者自由运用。要说这是因为使用者未成熟导致无法理解「皇剑」机能也好,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所有曾继承过「皇剑」的皇太子从未能在短时间内驾驭「皇剑」。
  然而,现在站在弗雷迪克眼前的男子无庸置疑地正在操控「皇剑」抵挡他的刚剑攻击。
  「皇剑」之所以面对刚剑还毫发无伤,是出自于机能的关系,并没有伤害弗雷迪克的自尊,但刚即位皇太子的年轻人竟然挡下自己的剑,这个事实却动摇了弗雷迪克。
  瑞克提法尔感觉到对方的动摇,便趁隙发言。
  「——『皇剑』为了保护国家而挥舞它的力量。所以,我才得以操控『皇剑』。你应该能理解我话中之意,红龙公。」
  瑞克提法尔机械式的压抑愤怒,但他心底的激情却在龙眼之中沸腾不已,他所说的话,让弗雷迪克哼吟一声,沉默了。
  现在弗雷迪克也终于理解。
  至今为止的皇太子或半皇都无法马上以国王身分挥动「皇剑」,只因从未出现有其需要的状况。
  被护卫保护,直到前代国王的守丧结束,迎接即位仪式的日子到来前,历届皇太子们绝对不会暴露在危险中,更没有需要挥动「皇剑」的理由与意志。所以才会让人以为「皇剑」在使用者还是皇太子的当下无法发挥其力量,或是即位前的登基仪式结束不久的新国王无法使用「皇剑」的印象。
  然而,此时身为皇太子的青年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除外患、排内忧,守护重要的人民所居住的国家。
  正因如此,「皇剑」为了保护王国,实现了使用者的愿望。
  「我如果处于你们三人的立场,也不认为自己愿意和连登基都还没完成的皇太子宣示忠诚。所以,忠诚什么的留待之后再行也好,最糟的状况下,就算不展现忠诚我也不介意。」
  瑞克提法尔维持挡下弗雷迪克的巨剑的姿势,向三人说话。
  现在需要的不是剑,而是意志。
  不,现在的自己也徒有意志而已。不管是人脉、财产或经验都远远不足的瑞克提法尔,也只剩下作为皇太子所拥有的意志罢了。
  「你们被初代国王任命保护王国一职,直到当今国王为止都不改其志。」
  他们三人选择在此时召兵上阵,是因为他们察觉了王都战线即将崩坏的未来。
  王都不单只是王国的首都而已。
  从初代国王的建国宣言之后展开的王国历史,在王都「伊克希德」日积月累至今。
  他国却恣意蹂躏王国,所以他们才选择战斗。他们认为这是最确实、最快速的解决之道。
  然而,瑞克提法尔认为贸然战斗过于仓卒。
  「当今国王的蛮横行为,我在此代替他谢罪。所以,唯独这次的战争请听听我的意见。如果你们判断我将祸及国家,可以立刻杀了我。我答应你们决不抵抗。」
  瑞克提法尔的龙眼盯着三人。
  一般龙族不可能能拥有金色以外的龙眼。
  但是,这位皇太子的瞳孔是其他种族从未见过的白银龙眼。
  至今为止的皇太子们虽然也同样拥有龙眼,但他们的龙眼都会残留原先瞳孔的瞳色。历代皇太子中,从来没有人拥有像是白银这种色素薄浅的龙眼。
  在场的三人并没有意识到那龙眼的特别,只稍微对白银色涌现少许兴趣。和龙族相异的瞳孔中,现在到底映照着什么?
  「——」
  「塔夏?」
  安娜史塔夏用像是在发呆的表情看了弗雷迪克的惊愕神情一眼,随后不发一语的回到圆桌旁坐下。看着盟友的行动,耸肩表示拿她没办法的玛莉亚跟着回到座位。
  凯尔也暗自发出安心的呼气声坐在圆桌旁,只剩下弗雷迪克一个人站在一旁。
  无言地交换视线的两人并不是互相仇视,而是仿佛想用眼神了解对方的内心一般直视眼前的人。之后,黄金与白银交会,分离了。
  武器也是。
  「这次看在『皇剑』的分上,我就姑且听你说的话,要不要服从你到时候再说。没有意见吧?」
  「非常感谢你。」
  弗雷迪克发出似乎心情不太痛快的鼻息声后回到圆桌旁,亭子便成为下任国王与元老集会的地点。
  当情报公开后,详实记录这场战争的文件对此集会刻上了『圣都会谈』之名,开启序幕。


  由三公的其中一人,苍龙公玛莉亚主掌会谈进行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是众人之中最为年长的。虽然以宫内位阶排序来看,凯尔位居第一,但若只有四龙公的场合的话,用现下职务编排反而比较不费神。
  玛莉亚立刻察觉瑞克提法尔正在思考她今年到底几岁,她转头露出带些寒意的微笑。被她的视线吓得全身一颤的瑞克提法尔认真地心想,可以的话绝对不要与她为敌。
  普遍来说,龙族女性度过长年岁月后,会变得不太在意自己的年龄,实际上还是以能否生下孩子来作为年华老去的基准。虽然依个人情况不一,但她们大多是在四百岁左右开始无法生小孩,然后在差不多的年岁,她们便开始不把自己的年龄当作禁忌。
  当然,按照个人个性不同,也有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意的人,反之,永远都在意年龄的人也存在。玛莉亚或许是后者也说不一定。
  玛莉亚用非常「善良」的笑脸直直盯着瑞克提法尔,确认瑞克提法尔的额头浮出一滴冷汗后又转回正面。她用事不关己的表情无视瑞克提法尔仿佛放心般的吐气,替会议起了头。
  「——好了,大家虽然好久没叙旧,却得先面对麻烦的议题呢。姊姊我好困扰。」
  「少说废话,臭老太婆。还是你已经开始老年痴呆啦?」
  「——!?」
  正如弗雷迪克所说,他和玛莉亚的年龄差超过千岁。
  虽然弗雷迪克只是想赶紧进入正题,但这的确是谩骂之言。证据是当他脱口发言的同时,玛莉亚的笑容也随之冻僵。
  纵使玛莉亚依然眯着眼微笑,眼睑底下的瞳孔说不定早已偷偷裂成龙眼了,像是在证明她的愤怒似地,以她为中心的周边魔力开始颤动。
  为了缓和突然变得险恶的气氛,瑞克提法尔发挥他生来的牺牲者天性挺身站起。
  「首、首先,我想先为方才的无理道歉。为使三公们留于此地,我做出了不符皇太子身分的行为。」
  在前往亭子前,瑞克提法尔被凯尔要求注意用字遣词。他努力的模仿「皇剑」纪录中历代国王的话术,结果就是以上用词。
  原本只是一介百姓的瑞克提法尔,当然不知道国王面对臣子时该有的措辞。他尽力利用在原先世界所得到的知识去理解「皇剑」的纪录,说出这种程度的句子已经是他的极限。
  但是,愤怒所用的语调不分贵族平民都大致相同,上位者的用字遣词却没有这么简单,大致理解瑞克提法尔这个人物的人若听到他所说的话,一瞬间就能看穿他其实讲的很勉强。
  「——措辞、你不需要、强迫自己。」
  「啊。」
  不,即使不理解他的人也很清楚他只有半瓶水。
  被安娜史塔夏的眼瞳盯着看,瑞克提法尔也只能尴尬的低语一声而已。
  「你、在说每句话前、都不断的考虑、下一句话。」
  「呜啊……」
  说话时不停断句的安娜史塔夏独特的腔调重重地打击瑞克提法尔。
  乳臭未干、只靠着稍有分量的胆子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个地步,再这样下去,达成目的以前说不定精神就先崩溃了。
  瑞克提法尔只好为了稳定心情拼了命地深呼吸。当他在心中低喃了几句之后,打算再度张嘴说话时,却——
  「唉呀,这么说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像是要打断他的发言,一派轻松的玛莉亚让他丧气地垂着肩。
  他一边想着这么说起来的确没错,一边觉得真是难为情。
  如果玛莉亚是刻意突然打岔的话,那还真不得不佩服她贵为现今四公爵中最年长者。瑞克提法尔纯粹的感到钦佩,这时候要靠长年的经验才能顺利解围。
  他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成那样?接着马上就做出结论认为大概永远没办法吧。
  人类出生就带有个性,所谓本性难移。虽然能靠教育或环境矫正,但也需要进行相当长的时间。
  瑞克提法尔总算平复心情环视眼前光景,而凯尔以外三人的金色瞳孔也像是审查似的紧盯着。
  他稍微干咳了一声,用不太灵活的舌头慢慢发言。
  「真是太失礼了,那么请容我报上姓名。——我是王国皇太子,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
  路易兹=罗尔多。
  那是当他成为皇太子后,神殿所奉上的称号。
  由于神殿是在他清醒后忙碌慌乱的时间中顺便告诉他的称号,使他不禁认为这好像毫无价值,但那可是国王在花押时使用的重要称号。
  「——家名呢?」
  弗雷迪克询问。
  皇太子通常在称号之后还会带有家名。
  对他国来说这等同于王朝之名,他的配偶或子嗣也将冠上此家名。
  但是,瑞克提法尔却还没得到属于他的家名。
  「正常来说是由国王陛下赐予家名,这次就强人所难了。因此包含这个议题,我希望能在此时进行讨论。当家名确定后,也能够正式继承摄政之位了。」
  凯尔解围般地回答弗雷迪克的问题。
  王的家名将同时揭开国家的新名号,由四公一同协商这个议题是再适合不过了。
  况且,为了今后掌握王国全权.至少必须取得摄政地位,如果没有家名作为国王认同皇太子的证明,皇太子也就无法就任摄政。反之,只要拥有家名,就算现在没有国王存在,皇太子也能借着自我宣告取得摄政之位。
  「继承前任陛下的家名……不合适,只会招致反感。」
  弗雷迪克否定了自己提出的意见。
  前任国王的家名,和引起战乱源头的当今国王家名相同。
  虽然不是绝对会招致反感,但此时绝不能继承可能煽动国民的名字。
  「话说回来,既然不是世袭制的话,也不需要使用相同家名吧。不能委托神殿赐与家名吗?」
  「——大戒律。」
  「啊,这样一来就不行呢。」
  玛莉亚的提案为希望能比照得到称号的形式办理,从四界神殿中得到家名。
  虽然自神殿草创期以来的职务之中,必须授与只有国王才能继承的称号,但家名的状况又不同了,王妃和其子嗣都会继承家名,也会间接和往后的王国政事沾上关系,如果神殿授与家名,抵触大戒律的可能性极高。安娜史塔夏所说的正是如此。
  「也有直接自报家名这一手吧?」
  弗雷迪克嘟哝说着,他用手指敲扣圆桌,发出喀喀声响。
  在没有国王的当下,皇太子擅自报上家名也不会有人挑剔出声。
  能够限制皇太子行动的只有国王一人。
  「实际上,初代陛下也是自己自报家名对吧。这不也是王的权利吗?」
  凯尔对此提出反论。
  「不,当时王国本身还不存在。初代陛下也只是报上家族名称罢了。」
  在那之后,建国后的王国及王家的后人纷纷冠上初代国王的家名。把家名认作王家之名,并对外把家名当成王国之名这件事也从此定案。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要是可以的话,我倒希望可以取个和王国有关联的家名。这么做或不这么做,国民接受度可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皇太子拥有可以联想到国王家的家名,国民对瑞克提法尔所抱持的情感将可修正到较好的方向。这次的骚动让国民明显地对王家有不少不满,可以的话,要是能借由家名根除此问题就好了。
  「——从初代陛下那里借用一些字吧。」
  「『维克托尔』这个名字吗?」
  听着安娜史塔夏的发言,凯尔用手托着下巴说道。
  众所皆知的初代国王家名,原本是初代王妃的家名。
  旧阿曼达帝国末期,当贵为帝国贵族门第却与初代国王四处征战的女性还活着时,整个家族都因她而受到当时皇帝的惩罚。因此,当时在帝国拥有『维克托尔』之名的族人不是遭到消灭,就是已经死亡,再加上这位女性决定一辈子跟随初代国王,早已舍弃自己的家名。所以『维克托尔』之名就完全从帝国消失了。
  但是,帝国崩毁后,初代国王突然向公众自报家名为『维克托尔』。
  此举被认为是要向已成为王妃的女性致意,但除国王以外无人知晓真相。不过,当时清楚原由的四龙公,在听到真相后不禁苦笑着决定守密。
  「的确,如果是借用初代陛下的家名的话,我想应该不会招致大问题,人民也能够接纳。」
  「话说回来,你又觉得如何?」
  弗雷迪克斜眼看着瑞克提法尔。
  听着四人的议论,只能默默摆出敬佩表情的瑞克提法尔,被问句吓得瞪圆了双眼。
  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参与的对话吧?
  「这,就算你这样问我……」
  「你不决定怎么行啊……」
  弗雷迪克惊讶地说着。
  一想到他就是下任国王,不由得担心起这国家的未来。
  「我决定会比较好吗?」
  瑞克提法尔按照顺序一一看着四人。
  他们四人点点头,安娜史塔夏跟着补充说明。
  「我们、没有决定权。」
  「这样啊……」
  虽然他们贵为建国以来的权势豪门,毕竟也只是臣子。无权自行决定和主君相关的重大政事。四人同时紧盯着瑞克提法尔,促使他自发性地做出判断。
  受到注目的瑞克提法尔,额头不禁冒出紧张的冷汗。他不得不提个答案,只好拼命开始浏览「皇剑」的纪录。他的脑内罗列出好几个单字作为候补,并逐一确认各个字义。
  在那之中,有一组单字吸引瑞克提法尔的注意。
  「说的也是,如果要报上家名的话……」
  他似乎快被四人的视线击溃,话说的结结巴巴。
  但是,在场没有人把他视为胆小鬼或丑角。如果他还是之前那个人类,也根本无法和这四人同席而坐吧。说不定还可能承受不了四人散发出的沉重存在感而拔腿逃走。对市井小民来说,龙族是几乎等同于神一般的压倒性存在。
  即使被龙族包围也不能放弃自我思考,就某种意义来说,此时正是身为皇太子的瑞克提法尔的首要任务。
  而他也达成此任务了。
  瑞克提法尔一开始发出的声音虽然微小,至少名字有清晰地从口中说出。
  「『艾尔维希』。」


  瑞克提法尔的提案被接受了。
  继承了初代国王的『维』字,王家『艾尔维希』家从此成立。
  自此以后,他族谱的后人们被称为艾尔维希一族。


  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最初的工作,是针对此次战乱,以王国正规政府身分向四人提示方针。简单说来,就是讨论关于王都战线及北方战线的对应策略。
  关于王都战线,他一开始提议了一个战略。
  借高火力的机动战力击破敌人的战斗能力。
  但是,在此时弗雷迪克提出问题点。弗雷迪克交叉确认圆桌上铺平的王都周边地图和浮在空中的数据后,向其他四人表达他的忧虑。数据中用数值和图形显示了两军的布阵、被害状况等等。
  「若是马虎出手,不就让对方得到进攻王国的借口了吗?」
  皇太子为实质上的君主,如果主动向联合军发动攻击,等于间接加诸其他国家对王国的敌意。要是他国产生敌意的话,对今后的王国复兴也会造成阴影。弗雷迪克一一列出和诸外国缔结的各种协定,等待其他四人的意见。
  「那是会因为行使国权而造成全面战争的意思吗?」
  「没错,也可以解释成,皇太子主动挑起争端。这并不出自王国本身的意志。」
  弗雷迪克回答瑞克提法尔的疑问。
  这是弗雷迪克顾虑的重点,凯尔等人也歪着头,不停地思考方案。
  「联合军也不是坚如磐石,『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虽然站在联合军主导立场,但联合各国并没有明文规定各自的同盟关系,诱导他们彼此离间,使他们依自己的意识撤兵不是比较好?」
  「根据你的门路,这可能成功吗?」
  凯尔追问了玛莉亚的提案。
  「我认识好几位联合各国内有力的政治家唷。其中也有令该国政府头痛的主战派,被迫远离权力又不得志的人。除此之外的非主流派政治家也想利用这个机会重拾权力,应该不少人一直蠢蠢欲动吧。」
  微微一笑的玛莉亚起身,慢慢地站在瑞克提法尔的背后。
  「殿下,可以打扰一下吗?」
  「嗯,请?」
  被玛莉亚询问后,瑞克提法尔在不了解其用意的状况下直接点头同意。
  而后,玛莉亚开心地微笑,无视瑞克提法尔的惊恐就直接坐在他的膝盖上。
  「啊?咦?」
  「玛莉亚……」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
  凯尔吃惊的叹气让脸颊稍微鼓起,而玛莉亚又开始依偎在瑞克提法尔的肩上。
  玛莉亚用湿润的嗓音呢喃着「殿下」,让他双颊发红,手足无措。
  「这、这这……」
  「呵呵,所谓的交涉.最重要的就是像这样把对手的意识诱导到我们希望的方向。交涉必须是双方都抱持愿望才能成立,人这种生物当发现自己的愿望说不定能成真时,就是他毫无防备的大好时机。」
  玛莉亚舔了舔瑞克提法尔的脸颊,让他吓的身子往后一缩,更让玛莉亚趁机贴近彼此的身体。
  「女人和男人很相似,既然互相都有其需求,要不就成双成对,要不就成为恋人。——国家之间也有类似的关系。」
  苍龙公一族的女人通常身材都比较缺乏起伏。
  一般说法是为了要减少水的阻力,才使身体的形状演变成这种模样,但实际上,这个论点并未得到学术认证。
  在水手看来,水龙变化后的女性是土著信仰的象征。许多学者认为,船头所装饰的女神像几乎都是细瘦体型,正是受到崇拜水龙的影响。
  虽然身材平滑,却有独特的柔软性。
  当玛莉亚将身体与瑞克提法尔贴近密合时,或许因为均匀感受到了双方的身体,使瑞克提法尔更容易意识到对方身体每吋肌肤带来温暖和柔软触感。
  「我们王国所希望的,是联合军尽快撤退。而联合军希望的,是促进国内经济的活性化,以及让政治家们强化政治基础。双方的愿望无疑是可以并存的。」
  「那、那就太好了。」
  「所以,如果殿下要求的话,我会使用手边的人脉,让联合各国行动。但是,只靠这些还不够吧?」
  「没错,我们需要契机。能让联合各国转念撤兵的契机。」
  凯尔点头赞同瑞克提法尔的提议并接着说。
  「殿下所思考的,是让联合军遭到一记惨烈的攻击,降低士兵们的士气,逼迫联合军的司令部下达撤兵命令。但是各国也必须下达撤退命令,这要同时成立才行。」
  若是让联合军的战斗能力明显降低,联合各国也应该会展现出积极想要撤退的态度。
  对联合各国来说,这场战争在瑞克提法尔现身掌握王权的当下,联合军便瞬间失去参战理由。如果要持续战斗行为的话,必须另立其他合理的借口,在联合各国没打算跟王国决一死战的前提下,其理由是不存在的。
  「用一次攻击削弱联合军的战斗能力,再让殿下立足在公众面前,夺走对方打算全面战争的借□。」
  纸上谈兵说来简单,实际执行会遭遇多大的困难,在场的五人都能理解。
  可以在联合各国中酝酿撤兵论,并派人去各城市的民间宣传。如此一来,各国政府也难以无视市民的舆论。
  此时再施加联合军一记痛击,让他们无法继续战斗,促使各国政府决定撤兵。必须让联合军他们了解,如果继续征战各国必定会蒙受巨大损伤。
  「喂喂,主动向联合军发动攻击是没关系,但可别给我们一个草率的理由。」
  「这么说也对。」
  瑞克提法尔听着弗雷迪克的忠告仰望沉思,他把视线投向浮在空中的其中一个数据。
  那是原始贵族和拥皇贵族等参加者们的名单。
  「——嗯。」
  瑞克提法尔从圆桌上的众多资料中,挑出记载了关于如何运用贵族军的条例,向另四人展示。
  「现阶段来说,联合军不肯承认贵族军是王国的正规军对吧。」
  「是的。」
  凯尔回答。
  「各国在定义上多少会有差异,基本上国军指的是由国家指挥运用的军队。贵族军并不归类在此定义中,无论规模大小,贵族军都只被认定是个人的私兵集团。」
  「那么,比照王国法律的话,贵族军是以什么方式运用?」
  「嗯,关于贵族所属的军事集团许多法条……我记得……」
  安娜史塔夏抱着好几叠厚厚的资料,慢慢的找。当弗雷迪克吐出稍嫌焦躁的叹息声时,她终于翻到想找的那部分。
  「目的是为了要维持贵族领内的治安。但是,如果其他领地威胁自己领地的安全,便可以举兵讨伐,这争议至今已经讨论好几次……」
  「原来如此,那么贵族军的法律定义是?」
  「国王允诺各诸侯得以设立的军事集团。」
  「果然这么定义了啊。」
  瑞克提法尔点头了好几次,不知不觉已把坐在膝盖上的玛莉亚视为理所当然的存在。
  玛莉亚确认瑞克提法尔所浏览的资料后发现某件事,她的金瞳闪耀发光。
  「殿下,你该不会在考虑什么恶毒的方案吧?」
  「苍龙公讨厌恶毒的男人吗?」
  「不,我虽然比较喜欢坦率的男人,但也对恶毒的男人颇有兴趣。」
  「那真是太好了。难得我们结识,要是被你讨厌可不有趣。」
  「唉呀,真会说话。」
  呵呵大笑的玛莉亚,以及挂着像是苦笑般暧昧笑容的瑞克提法尔说道。
  另外三人探头看着瑞克提法尔手中的资料,有人得出和玛莉亚相同的结论而跟着苦笑,有人点头之后毫无表情的开始整理资料,有人因为得不到答案开始念念有词。
  「——喂!塔夏,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念书。」
  「我知道啦,反正我在学期间翘了九成的课了。所以你们到底是达成什么共识了?」
  安娜史塔夏停下忙着整理资料的双手,在弗雷迪克的眼前伸出一根手指。那是和她的身体一样娇小的手。
  「国军无法使用。」
  「嗯。」
  第二根手指。
  「贵族军并非国军。」
  「是啊,否则早就变成全面战争了。」
  第三根手指。
  「贵族军拥有自我领地的自卫权。」
  「没错。」
  第四根手指。
  「米兰平原是?」
  「王家领地吧——嗯……」
  弗雷迪克惊讶地睁大双眼。
  「原来如此!」


  瑞克提法尔思考的方案并非特别新奇。
  他只是找出各法的漏洞,再统整成一个系统而已。
  「目前法律并没有确立国王家即拥有王国统治者的地位,即使国王作为国王家当主,同时也是王国的主权者,但也没有任何法律确保国王家能够保有王国的主权地位。」
  「也就是说,就算国王家的当主亲自率领军队到王家领地维持治安,也只是基于国内法而动作,而不是发动国权而产生的军事行动。」
  玛莉亚和凯尔的发言,让瑞克提法尔频频点头。
  「虽然是临时想到,但这在法律上没有问题吗?」
  「——没有。」
  刚确认完其他资料的安娜史塔夏作出保证。
  「那就好。」
  瑞克提法尔流露出安心的神情微笑。
  弗雷迪克看着中途露出松懈表情的青年时,像是呕气般的发出鼻哼声。
  「真像是联邦政治家的手段。」
  「掌管政事的人也叫做政治家喔,小鬼头。」
  玛莉亚告诫弗雷迪克一番。被蔑称小鬼头的弗雷迪克虽然不太愉快,却也没反对瑞克提法尔的方针。
  「——我是没什么怨言啦。我知道成见这种东西根据场合可能会造成伤害,我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两者雷同。」
  「哼,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年轻人特有的想法是你专属的强力武器,老夫无法仿效。」
  「唉呀,凯尔小弟,你是在说我年纪很大是吗?」
  「我希望你理解那是成熟的意思,玛莉亚。」
  「唉呀,说的真好听。」
  即使思想还未成熟,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是莫大的优点。这是他今后还有潜力继续成长的证据。
  「顺带一提,也使用这个吧。」
  弗雷迪克从怀中取出封口的书信丢向瑞克提法尔。
  瑞克提法尔将「皇剑」塑型成短刀状,打开书信。
  「嗯。」
  内容是联合军阵地内,联合军队对王国国民施加的违法行为调查报告书。
  浏览各国部队的比较数值,会发现有特定国家从事较多的不法行为。
  弗雷迪克提案表示可以利用此调查书,将某些成为犯罪集团的特定部队在领内造成治安混乱为由,以排除犯罪之名展开我方的行动。如果直接拿总联合军为对手的话,就算有多少战力都不够用。
  既然如此就先找个目标,最好以联合军司令部也容易切割的部队为对象。在此同时,如果发现联合各国政府之间有极欲切割的国家就更好了。
  「我这么说吧,费尽心思把兵队教育成联邦程度的国家其实不多,观察联合军的攻击状况可以清楚发现,他们各国训练程度的差异几乎大到无法忽视。联合军的司令部似乎也思考了不少对策,但遭到排挤的队伍到处都是。」
  「唉呀,简单说就是同族相斥嘛。」
  「想吵架的话我随时奉陪,你这缺德商人!维谷黎多的港湾工程时你也捅我一刀!多亏你害我珍藏的酒全都……你知道得到那些酒花了我多少功夫吗!」
  「好工作可是有其代价的。而且,想要酒的话,等这个作战顺利进行后,请国王家给你更高档的不就好了?」
  「——」
  弗雷迪克转头盯着瑞克提法尔。
  「咦?啊、那个,只要是我能准备的酒……」
  「我要十八年的伊斯特•特拉蒙多。」
  关于弗雷迪克所说的品牌,瑞克提法尔完全摸不着头绪。
  凯尔看见摆出困惑表情的瑞克提法尔后从旁解围。
  「——那是国王家出资的蒸馏厂出产的高级品牌。我记得每年都会献纳几瓶给国王家。」
  「还有剩下吗?」
  「就算现在没有剩下,每年也能得到数瓶。」
  「这样啊。」
  瑞克提法尔再三保证一定赏赐好酒,终于让弗雷迪克挂上笑容。
  「王城的珍藏的酒,随你喜好带走吧。」
  「——我、你、好朋友!」
  「唉呀,说的轻松。不过应该马上就出尔反尔了吧。」
  「闭嘴,臭老太婆!」
  看着紧紧握住瑞克提法尔双手的弗雷迪克,玛莉亚在一旁泼了一桶冷水。
  反唇相讥的弗雷迪克多余的一句话让玛莉亚的太阳穴上的青筋浮出,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就知道此时不宜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么,大略的方针就讨论到此。」
  「具体内容和军人们详谈后再决定会比较好吧。」
  这个地点毕竟是谈论政治之地,并非议论军事的场所。他们也判断,还不到规划详细作战内容的时候。
  即使在场的五人继续高谈阔论,实际进行军事行动的依旧还是军人。在什么场合该谈什么样的内容,圆桌旁的当事者也都心知肚明。
  不过,瑞克提法尔手边仅有近卫军和正规军之军力,在无法直接使用正规军战力的状态下,也暗中表示这场仗必须借用四公爵军麾下的航空战力。
  「总之,详细战略就由我们的军人决定就好吧,为了这个作战,我答应你会全力协助夺回王都。」
  「嗯,老夫也同意。」
  「——嗯。」
  「我也会服从王国的方针。」
  玛莉亚、凯尔、安娜史塔夏和弗雷迪克等四人各自明确的表达同意后,瑞克提法尔认为他先过了第一关。
  军事部分还可依赖「皇剑」的纪录片段和以前世界的记忆,总有一天或许他能和军人讨论,拟定可以实行的作战。无论如何,这次的作战走向如果能按照皇太子所主导的形式是求之不得。
  毕竟此次作战必须考虑到今后对政治造成的影响。
  无论如何都必须与这场内乱做个了断。
  甚至,王都内不论哪个势力都不能成为胜利者,这场战争不该存在胜者或败者。
  没错,一切都只是不能让下任国王和反叛者共存。
  目标只有一个,为了国家。
  「在此我有一件事需要确认,当我就任摄政之位,王国正规军也应该归我指挥,这样想对吗?」
  「根据法律规定,国王若无法执行国事时,将可由摄政全权代为执行。因此,军队的统帅权也能由摄政掌握。」
  凯尔回答,其他三人点头称是。
  摄政可以负责全权代理国事这点已明文规定,一般来说,皇太子也须由国王亲自任命。
  但是,若国王无法亲自任命的话,皇太子即使自行宣示,法律上也能承认他就任摄政之位。目前的状况便是后者。
  瑞克提法尔点头,并以此为引子开启讨论议题。
  「那么,关于我就任摄政之位,我希望得到王国议会两议会的承认。」
  「——为什么?」
  安娜史塔夏稍微睁开双眼略表惊讶。
  关于摄政就位,从法律来看,议会毫无干预的余地。
  顶多是形式上的追加确认罢了。
  但是,瑞克提法尔认为不应如此。
  「借由这次战争,我认为有必要改造王国。」
  他继续说明。
  其中一例就是完全废除贵族军。
  本次战争的远因,正是贵族持有自己的军事力。
  他们有时摆出国家主人的态度,强迫自己的领民。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贵族可持有私人军队,并任意向领民征兵。当然,以维持自家领内的治安为大前提而征兵的贵族占大多数。但是,因为少数行为导致全体贵族军性质招致误解的情况也不罕见。
  况且,贵族军中存在着莫大问题。
  「贵族军本来就没有相同的基准,是各贵族自行考量后进行。因此,一但发生事情便会产生各种状况。」
  比较起来,王国军的陆海空三军虽也有某种程度的独自性,但在国王的权威之下,由军务院这单一机关进行三军的组织营运。包括使用的兵器、弹药和装备,皆由军务院进行统一的管理。
  并且,陆军归陆军,海军归海军,空军归空军,各军都通用雷同的军事常识。
  然而贵族军并非如此。
  「若是以王国军为根基组成的贵族军,或许可能与王国军共同合作。但那也是以指挥官在正规军接受过正统军事教育为前提。」
  但如果是和正规军毫无关联,甚至是残留旧时代军队风格的贵族军呢?
  第一、阶级不一致。
  指挥系统会因此混乱,虽然有些夸大,但无法作为军队操纵也是事实。
  第二、装备的性能与质量的差异。
  正规军所采用的装备与贵族军采用的必定大相径庭。
  可想而知,替补零件的规格不同也不稀奇,这会让整备时间扩大至好几倍。
  第三、对领民的负担。
  贵族军的人事体系由各贵族自行考量,也没有明确的国法可约束。正式以军人身分服从贵族,给贵族雇用的话,被雇用者虽然适用王国的雇用法,但为了免除税则而以兵役代劳的贵族也大有人在,此状况在法律上将变成无酬侍奉的形式,并不适用于王国的雇用法。
  万一领民战死,补偿方法也参差不齐。
  有些出手阔绰的贵族军会追加慰劳金,甚至补偿战死者的儿女生活费用直至长大成人,但有些贵族军在士兵战死后只寄出一张死亡通知,丝毫无赔偿之意的状况也不少。
  虽然王国对贵族甚是严格,但如果贵族没有作出背离王法的举动,也难以惩戒。
  特别是无酬侍奉的军役部分,这完全是领民出于自愿的。以服兵役作为不纳税的替代手段,实在是王国无法插手的问题。
  「在这次战争中,我希望能尽力除去王国目前背负的问题。我认为,那是我能为战场上丧命的人们所进行最有效的祈福方法。」
  这是身为皇太子、摄政同时也是公众人物的他能为臣民之死的吊唁方法。
  但以私人立场来说,他除了在内心表示哀悼以外爱莫能助。
  在他看来,他不希望给自己的臣民贴上各种标签作区别。
  「为了这个目的,我希望利用这次战争尽量多得到些名分。为了今后可能遇到旁人干涉,也为了能让我站在优势立场,首先必须先取得名分。而达成此结果的第一步,就是要求议会承认我就任摄政之位。」
  「——你说的对,议会可以说是贵族、平民的代表。他们承认你就任摄政,就等同宣布他们不会阻碍殿下进行国事国政工作。借由议会强调国民的意志,也能牵制以国民为主权的联合军。」
  玛莉亚点头表示接受提议。
  议会恐怕不曾考虑过瑞克提法尔所提出的考量吧。一般认为,从未接受教育的皇太子只能无知的接受安排,并要求议会承认皇太子的即位。
  或者说,这说不定正是瑞克提法尔所瞄准的重点。
  「军人只要掌握了统帅权后就不管他事,三院也不会公开表现出违抗摄政的态度。如果能压制贵族的话,会造成结束战争的阻碍就只剩外敌,对吧。」
  弗雷迪克一脸佩服的看着瑞克提法尔。
  弗雷迪克先前从凯尔那得知皇太子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但实际看到眼前青年清晰的思路,让他惊叹不已,和做了再说的自己仿佛是一正一反的存在。
  起初他认为瑞克提法尔只是无法确实使用「皇剑」纪录的不学无术者。若经过时间粹炼,这个青年或许真能成为与国王身分相符的男人。
  不如说,他开始希望瑞克提法尔善用「皇剑」的时候到来。当然,他不会把这个希望形表于色,但他想着,为了这个未来,说不定还值得再努力一会儿。
  「好,这份工作由我和塔夏负责吧,可别忘了酒的事情喔。」
  因此,弗雷迪克即使瞥见安娜史塔夏困惑的视线(旁人看不出来)也打算承接此工作。
  至今为止都闲居在领地的弗雷迪克,希望可以借由行动避免耽搁皇太子的公事,也算是他个人的愿望。
  「给我三天,我会让两方的议会议长承认并公告。」
  弗雷迪克刚说完就马上起身,一把抓起还在发呆的安娜史塔夏的脖子,正打算走出亭子时,瑞克提法尔出声。
  「红龙公,请留步。」
  「——做什么?」
  弗雷迪克并没有生气。
  从个性可知,他讨厌什么也不做的静静待着,虽然他也了解有时等待是必要的。只是,刚刚他所回应的口气怎么听都稍嫌不耐烦。
  「——麻烦你了。」
  瑞克提法尔稍微低头,只说了这句话而已。
  弗雷迪克惊讶地睁大双眼,接下来马上把脸别到一旁。
  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而他也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
  「为国家行动是我们一族的生存意义。我不因受人之托,想接受谢意才行动。不过,说是为了酒也没错。」
  这样啊。瑞克提法尔微笑。
  从弗雷迪克的位置无法察觉,玛莉亚和凯尔也在一旁偷偷笑着。
  四人之中最年轻的弗雷迪克,就某种意义来说,他就像是其他三公的弟弟。幺弟的这种态度也足够诱使他们发笑。
  「——你害羞了?」
  「吵死了!闭嘴!小不点!」
  被安娜史塔夏戳破,满脸通红的弗雷迪克大吼。
  踩着盛气凌人的脚步声,弗雷迪克离开亭子。
  被弗雷迪克强拉的安娜史塔夏摇摇晃晃地挥动小手,瑞克提法尔也以挥手作为回应。
  而后她用满足的表情(旁人还是看不出来)轻轻地点头,就这样被拖出亭子了。

  「好了,我们继续吧。」
  玛莉亚一声令下,剩下的三人又再度坐回圆桌继续未完的议论。
  为推动联合各国的行动所使用的手段。着手离间联合各国适当的时期和对象。
  同时检讨对参与战乱的贵族之处罚,健全因当今国王造成混乱的正规军命令系统。
  决定送往北方国境战线的增援部队规模,并选出其指挥官。
  经验和知识不足的瑞克提法尔始终被另两人的议论压倒,但借由互相钻研与交换意见的应答来往,也让他得到不少知识。
  对理解「皇剑」纪录有莫大的帮助。
  结果,会谈持续进行毫无休息,当他们好不容易结束所有议题,一天也结束了。
  即使如此,玛莉亚依然摆出非常满足的表情,从亭子返回大神殿准备的客房。
  离开前,玛莉亚靠近瑞克提法尔的耳边。
  「『皇剑』不是拿来使用,是用来习惯的。」
  她这么呢喃。
  瑞克提法尔虽然对于这句话只理解了一半,但对他来说依旧是大有帮助。
  「皇剑」已经是瑞克提法尔本人。玛莉亚则提示自己的身体不是拿来使用,而是用来习惯。
  他决定按照这句话,从今天开始慢慢理解「皇剑」的机能。
  重复将纪录逐一确认与实践,并把吸收的情报回朔根本,再继续审视纪录。
  这似乎是会让人昏昏欲睡的工作,但他终生都不以为苦。
  「我们也该回去了,殿下。」
  凯尔催促着他,瑞克提法尔也跟着离开「温室」。
  准备回到神殿内部,在围绕中庭的回廊行走时,凯尔缓缓地开口。
  「——弗雷迪克是个在不久前才继承公位的年轻小伙子,这方面看来,他是和殿下最为接近的男子。实际和他说话后你觉得如何?」
  「我想我很羡慕他。」
  「喔……?」
  面对凯尔的问题,瑞克提法尔毫不犹豫地立即回答。
  凯尔对瑞克提法尔的回应饶富兴趣地眯起眼睛。
  「哪方面令你羡慕?」
  瑞克提法尔直视着前方说。
  「不论眼前有多少障碍,他都不会背叛自己的理念,而且他也因此感到骄傲。」
  那是他的真心话。
  对只为了两人就决定活下去的他来说,弗雷迪克所展现的自尊让他觉得耀眼炫目。
  「我完全无法像他一样。」
  「——我想,对方可能也意外地对你抱持相同想法。」
  凯尔虽然语带保留,但内心完全确认他的假设。
  为了完成被赋予的任务正在天上飞行的弗雷迪克,说不定也正羡慕着瑞克提法尔所散发的光辉。
  「真的吗?」
  「恐怕是。」
  对凯尔来说,这两人的年轻都令他羡慕。
  当然凯尔也曾经历过和瑞克提法尔或弗雷迪克的年纪。现在岁月增长,要再重拾像当初一样磊落的思绪也成为难事。
  从前纯粹想要守护国家的想法,不知不觉已变化成该如何守护国家这种现实思考,凯尔本身认为这种转变是理所当然。虽然转变并非坏事,但他在此时依然意识到了些许寂寥感。
  「人还年轻时都曾羡慕他人,也会被自身缺乏的事物所吸引,并想着该如何得手。正因如此,今天殿下所思考的事情,将成为你一生的财产。」
  终于得手之后,会再次希冀得到其他崭新的事物,还是就此满足呢?这或许就是年轻人和像凯尔一样的年长者两方的界线吧。
  凯尔看着在身旁步行的瑞克提法尔的脸。
  瑞克提法尔直直看着前方的表情,还像个原石一散发黯淡的光芒。
  「在你还沉浸在这个心情时,可能会不慎停下脚步。」
  对凯尔来说,那表情是他所羡慕的。和被时间定型的他不同,瑞克提法尔还能变换成各种姿态。
  「只要不停滞,殿下将有办法为国家掀起一阵崭新风貌。」
  并借由这风貌,王国本身将像年轻人一样有所改变。
  「停滞对国家来说是最为恐惧之事。」
  若是停下脚步,如同旧帝国般腐朽的未来不久矣。
  毁灭一个国家所需要的不是军事能力或经济能力。
  「请切勿忘记,殿下,停止脚步的当下,眼前等待的就是缓慢毁灭的国家。」
  「——当然,我铭记在心。」
  瑞克提法尔回答,他寂静的看着前方。
  「为了让王国的历史能持续至明日。」


  瑞克提法尔与凯尔道别后,一边与偶尔擦身而过的警备骑士嘘寒问暖,一边走回房间。没想到,当他拖着因为冗长会谈而身心疲劳的身体回到房间后,房内还出现了更让他劳心的事。
  「——」
  「嗯~~瑞克提法尔大人……」
  「瑞克托……笨蛋……不管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莉莉西亚和梅里艾菈在他柔软的大床上舒服地睡着了。
  一瞬间他想着这里的警备骑士到底有没有在工作,但马上意会区区一介骑士大概无法阻止这两人吧。
  「——我也不是毫无欲望的人啊。」
  她们穿着轻柔又稍微透明的睡衣,让人眼睛不知道该摆哪,瑞克提法尔看了一眼不禁失神。话说她们俩不是感情很差吗?他抱着这个疑问。然而,看来要等到隔天早上才能得到答案。
  不过,她们都是外表俏丽的美少女,像这样自行踏入瑞克提法尔的寝室,甚至直接睡在床上,被袭击应该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她们的穿着根本就是出嫁前的女人到未婚夫房间时会穿的服装吧?瑞克提法尔认真地想着,脑内的理性开始动摇。过于超乎常理的光景反而让他却步,同时也是害他踌躇不前的理由之一,不过,他知道现在不行动比较安全。
  但,他的理性无法永远都维持在完美的状态,即使是精练的钢铁也可能劣化。
  「唉,真是的。」
  他似乎只剩下前往深夜的大神殿起居室一途了。
  要求另外准备一间新房间不是作为前庶民的他——可想而知的——会做的选择,他也不能直接躺上眼前两位女性正在睡的床。不对,即使躺上去也不成问题吧,但瑞克提法尔不知是否可行,也没有足够的胆量执行这种计画。
  最后他决定从床上借用一条小被子,直接铺在房间中央的长型皮椅上,然后直接当作床躺上去。突然,至今以来的疲劳感一口气涌上,他在几分钟内就进入梦乡了。这是「皇剑」为了让自己的机能保全能达到最适化,会强制要求使用者休息的样子。
  「呼啊……」
  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作为王国皇太子生活的第一天,就此迎接落幕。
  虽然隔天他会因为一旁的两位女性而遭受攻击、不得安宁,但至少现在还能够让他悠闲地睡眠。
  「——哈啾!」
  还有,毫无间断的喷嚏。
 楼主| 发表于 2014-10-31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安稳之日

  「威妮雅果然很有天分,因为传承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谢谢你!」
  她喜欢在城内庭中练剑的时候,对方褒奖她时的笑容。
  「我家的孩子不太喜欢剑的样子……机会难得,我就把剑技全都教给威妮雅你吧。阿尔冯德之剑是把刚剑,像我一样稍微修练轻快高速的剑技会比较好。」
  「是,我会努力的!」
  她喜欢对方在公务之余教自己剑技或礼仪。
  「真是的,调皮捣蛋是没有关系,但要是在脸上留下伤痕该怎么办?我不能保证可以帮你治疗到像我家孩子一样完好唷?」
  「对不起……」
  她喜欢对方摆出困扰模样,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指。
  「果然好可爱!接下来穿这件吧。委托路易斯果然还是有价值的呢!不过路西德烤的糕点有点太贵了……」
  「太太……我这样好难行动。」
  她喜欢对方把自已当成纸娃娃换装后得意洋洋的笑脸。
  好憧憬对方。好想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不管是练剑还是礼仪指导或是练舞,她都努力完成。
  真想成为像对方一样地美丽、强悍而且温柔的人。
  但是——
  「这孩子,梅里艾菈交给你了。」
  对方悲伤的表情成了离别的最后一面。
  如果自己能更坚强、更深思熟虑、更有阻止年幼主人的勇气,明明只要这么做就能够避免悲剧了。
  「——威妮雅。」
  只要她挂念,就会再次见到那个恶梦。
  她所憧憬的人,用怨恨的眼神瞪着自己的梦。
  带着失去半身,烧灼溃烂的身体和苍白的脸看着自己。
  「——威妮雅,把那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的)
  自己的存在价值就是保护那个人,除此之外毫无其他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不这么想的话,罪恶感似乎会将自己击溃。
  「——威妮雅。」
  好喜欢对方。好希望对方是自己真正的姊姊。
  没有人能比那人坚强,没有人能比那人美丽。她一直这么想着。
  「——威妮雅。」
  而亲手杀害对方的她,今后也不被允许为了自己而生存。
  只要还活着的当下,就只能不停地守护那个人。
  「对不起,请原谅我……」
  所以,今天她也一个人流着泪。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没有一次睡过头。
  即使前一天过度使用身体,他的起床时间依旧不变。
  他想着自己的身体真是够讲义气,却发现似乎除此之外也毫无优点可言。
  奉白龙宫内之命,转调成为他专属照护者的威妮雅也只佩服他这点长才。准确的生理时钟是他少数可以自豪的能力。
  这天也一样,他在固定时间醒来了。
  「——嗯……」
  他慢慢地移动身体,在逐渐清楚的意识中,开始掌握自己所在的状况。
  目前这阶段很难说他已完全清醒,眼前只看见一个迷糊的人在棉被中蠢蠢欲动。
  吸气并吐气,他借由深呼吸将残存在身体的『浊气』吐出。
  这是他无意识进行的行为,靠着深呼吸将睡眠中积蓄于身体的残存魔力排出的效果。如果是拥有某种程度实力的魔法师,平常就会以同样的呼吸法生活,但他完全毫无意识地——正确来说是「皇剑」自动地——进行。
  况且,要让他在魔法这块领域发挥出一定实力的话,目前还需一段时间,以现在的他来说这呼吸法其实不太具有多大意义。
  「——」
  但今天,他在呼吸时感受到平常没有的奇妙味道。
  好香甜,这味道还包含了一些少许的清香。
  他一边感觉那味道,一边在朦胧意识中思考着『该起床』这件事。
  当深呼吸动作终于让身体感到满足后,他紧接着像在确认身体各部位似地开始移动。
  转动腰部让他用仰头睡觉的姿势感受到背后垫被的触感。然后,他稍微移动双脚和肩膀,意识到盖在身上的柔软棉被。
  「——」
  接下来他打算活动双手。
  但是,他突然停止动作。
  他的手腕似乎麻痹了,那独特的感觉传达到他的指尖。他以为自己因为睡在长型皮椅的关系,手腕可能在睡眠中被什么东西压着了,为使麻痹感消退,他决定一根根活动他的手指。从食指到小指,最后是大拇指,他的双手重复这些动作。
  一个劲儿的反覆手指动作后,手腕的感觉终于稍微恢复了。
  当他打算继续进行消除麻痹感的动作时,指尖却碰到奇妙的触感。
  「——?」
  不对,当触觉渐渐正常之后,他发现奇妙的触感不只在指尖。
  手腕前方、手肘、胳膊上方都有碰触到『某种东西』、难以形容的柔软感。
  而且双手都有相同状况。
  到这种地步,就连早上迷糊的脑袋也开始觉得诡异。
  在宽幅的长型皮椅会仰头睡觉这点可以理解。但是,皮椅的靠背会有如此温润的感受吗?况且这感觉还不是在背上,是落在双手两侧。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有棉被的触感?
  睡在皮椅上时,他记得只有从床上借用了一条被子当垫背,可没多拿一件棉被。
  正开始觉得奇怪时,他为了确认现在身处的状况,体内的感觉开始敏锐起来。
  然后,他确信自己的身体两边很明显地存在着「某种东西」。
  他为了确认那个紧紧缠着他的手,带有柔软且温润触感的某种事物的真相,开始移动手指。
  他被固定的手腕无法移动,光移动手指就费尽全力。
  当他察觉到他的食指前端摸到温暖又柔软的东西时,连中指指背也碰到某种湿润的事物。他用开始混乱的意识决定再确认一次,再次加强手指的探索动作。
  这次摸到了温暖与非常有弹力的触感,还有像是布一样的东西,许多情报开始进入他的脑袋。
  「……」
  此时,他的耳朵捕捉到某种声音。
  「——唔嗯……」
  「——呼……」
  那个声音掠过他的脑里。
  好像在哪听过的声音。
  却又像是不曾听过的声音。
  各种矛盾情报在他脑内交错,而后他的意识开始一片空白。
  「——唔嗯……」
  「——嗯……」
  况且他的手明明已经停止动作,「为何」还可以感觉到某种感觉,而且他手上的那东西还动了。类似绢布般光滑的触感之中,还存在着带着湿润与水分的某种东西。
  他试图靠手边得到的情报搜寻脑内记忆,却一无所获。
  不知道为什么,他涌上非常不妙的预感。
  「……唉。」
  现在想想,他没有马上亲眼确认状况,或许是本能抑止他这么做吧。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剩下转头确认这条路可走了。这真的不是他的本意。
  「——」
  下定决心之后,他先往右看。
  然后,出现在眼前的银色公主皱眉苦恼的睡脸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公主把自己的右手挽在她细瘦的双手中,她把形状良好的胸部贴在自己的手腕上。视线往下看的话,会发现她从睡衣中露出的细白长腿正夹着自己的手掌。
  不得已只好将视线拉回原处看着这位公主的表情,两颊薄红,俐落的柳眉锁在眉间。
  「嗯……呼……」
  「——」
  这样下去完蛋了。
  感受到她口中呼出带些黏度的温润气息后,瑞克提法尔心想大事不妙又慌张的将视线移往左边。但是,左边也无路可逃,某种意义来说只有和他预想一样的光景。
  「——!」
  翡翠巫女穿着薄透的睡衣就在一旁。
  和右手一样,巫女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左手腕,但却和右手的触感完全不同。
  包覆他左手的是弹力较为微弱的柔软感,好像有某种虚幻的棉花糖参杂在内,让他把这触感联想到砂糖这个单字。
  但巫女的状况和右腕的人不太相同,她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左手上,那纤细的身体到底把左手给藏到哪去了,肉眼实在无从得知。
  不对,不如说不知道反而松了一口气。
  巫女的表情和右手那边的人完全不同,带着不仅稳重而且满足似的笑容。
  「嗯嗯……」
  但不知为何。
  和右边的银色公主比较后,左边的巫女那连煽情都说不上的落差模样,却让瑞克提法尔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受。
  「——」
  心想至此,他停止思考了。或者说,他几乎放弃思考。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地让时间流逝。
  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他还是毫无动静。
  正确来说,他现在是无法动弹的状态。但因此停止思考这点只能说是失策。没错,他忘了一件事。
  在大神殿中,他毕竟被人照护着,忘了当他起床后一定会出现某位女性。
  「……」
  说人人到。
  当听到轻轻敲门的声音时,他吓得全身颤抖。
  他马上可以联想那敲门声的主人是谁,不禁流下冷汗。
  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向着门口说出「等一下」这句话。
  说出来至少能活久一点,但不知为何,他有种说出来可能让事情复杂化的预感,结果还是放弃开口。
  果然,这决定在某种意义来说是正确的。
  但,不管是被一百分力量攻击或是被五十分力量攻击,对只持十分力量的他来说,结果都一样。不可抗力的现实下,门在他不注意的时刻打开。
  完全和他猜测的一样,那个人把门打开了。
  「——打扰了。殿下,起……床……」
  进门的她所说的句子中最后的「了吗?」还没说出就已消失在嘴边。
  穿着侍女服的威妮雅看着眼前男人所躺的床后,摆出惊愕铁青的表情。那男人竟然让身旁两位公主服侍整晚——她是这么解读的——当她看着眼前景象,惊恐的表情一瞬间化为面具般的扑克脸。
  「——」
  威妮雅不发一语走出房门。
  原本合乎礼数的脚步声,突然变成哒哒哒的快走声。
  此时瑞克提法尔的本能开始高声发出警报,可悲的是,他的双手被左右两位美丽的公主拘束着。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只是个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我死定了……」
  他只能看着天花板悲叹的吐露出这句话。
  想着威妮雅刚刚的扑克脸,他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唯一比威妮雅的地位还要高的女性,现在正在他旁边睡得香甜。瑞克提法尔正想着得赶快叫她起床,却看见她的睡脸露出一丝丝的微笑,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他死心了。
  「好像没时间写遗书啊。」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房门远方逐渐逼近的杀气越来越强烈。
  证据就是,门外的杀气混杂着魔力,让大气中的魔力轰轰作响。
  即使如此,两旁的公主们还处于安眠状态,他实在很想问问她们到底进入多深层的睡眠才可以在杀气中睡得安稳。但是,现在的瑞克提法尔无法进入梦中询问她们,他无法逃避现实。
  瑞克提法尔大大地叹气后不久,她终于出现在房门前。
  「——殿下。」
  她手上握着一把几乎跟身高一样的巨剑。
  「——那个、是什么?」
  瑞克提法尔不禁开口发问。
  在他的记忆中,或是他可以马上搜出的情报中,从没看过那把刀刃上带有锯齿的双刃剑。
  「这是我家代代相传的宝剑。」
  语毕,她将刀柄上方,也就是护手下方处的扳机扣上。
  一瞬间,刀柄末端喷出像是水蒸气的魔力,锯状刀刃开始发出令人嫌恶的回转声响。
  这武器在瑞克提法尔的本来世界里,应该叫做电锯,而眼前这把似乎是魔力驱动式武器的一种。
  「刀名叫做『岩窟龙断刃』。」
  岩窟龙是居住在洞窟或地下空洞之龙,其坚硬表皮甚至能耐住熔岩。原本这把刀是为了要切割龙的坚硬表皮而制作的工具,不知不觉被带到战场上当作攻城用的武器,现在成了一把能够斩断防御闸门、斩断橹墙、斩断城门甚至还能斩断防御用魔导自动人偶的传统武器。
  引进防御术式后,防御阵地和城墙的强度也随之上升,让这把能攻城的武器更显稀奇。要是拿来对付人类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打算用那把刀做什么?」
  ——绝对会被砍死。
  她带着堆满让瑞克提法尔着迷的笑容宣告。
  「我要把你四分五裂。」
  她可爱的脸蛋微微一倾,像是歌唱般的宣布现在即将进行解体作业。
  瑞克提法尔一心想着要逃离眼前这位女性,逃离这位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笑脸的威妮雅身边,他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敏捷的速度甩开两位公主。
  两位公主到刚刚为止还紧紧的抓住瑞克提法尔的手,多亏「岩窟龙断刃」发出震耳欲聋声响,终于让她们慢慢地清醒过来。
  「嗯嗯……瑞克托……?」
  「嗯~~……」
  两人慢慢地起身。
  瑞克提法尔抓住一瞬间的空隙,从床上往下跳。
  「休想逃走!」
  她全身使力往横向一劈。
  面对重重地划开空气、逐渐逼近的「岩窟龙断刃」,从床上跳下的瑞克提法尔用手撑着地板,快速地将身体往前转再纵身跳起。
  刀刃划过在空中扭身的瑞克提法尔的后背,好几根头发被削掉了。
  「什么!?」
  威妮雅表现惊讶。
  其实,连瑞克提法尔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就是所谓的狗急跳墙吗……?)
  他对自己的表现作出感想。
  如果在此停下脚步就完蛋了,只要打个正着,一击就足以让他的身体和头永别。
  「皇剑」的拥有者被砍个头虽然还不致死,但那可不太舒服。
  「早安!梅里艾菈小姐,莉莉西亚小姐!等会儿见!」
  瑞克提法尔向公主们高声道早后,马上如脱兔般快速行动。
  他以几乎会留下残影般的敏捷速度从眼前敞开的大门逃走。
  威妮雅重整姿势,抓着「岩窟龙断刃」在后面追赶。
  「给我等等!臭小子!玷污公主的罪行,我要你以鲜血偿还!」
  (好歹不是臭小子,是皇太子吧。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玷污公主了?)
  威妮雅一边吼叫一边冲出房门,就连逃到走廊的瑞克提法尔也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吼叫声似乎没有传达到留在房里的两位刚睡醒的公主耳里。
  「——」
  两位公主呆呆地看着敞开的大门。看来她们都不太擅长起床。
  她们就这样盯着大门五分钟,终于互相发现对方的存在。
  「——早安……好痛。」
  「——早—安—……好痛。」
  她们互相道早时撞到对方的额头,抱着头喊着「好痛好痛」,其实目前的她们还是迷迷糊糊的。当两人终于发现床上只留下她们,她们的视线开始左顾右盼。
  「瑞克托……你起床了吗……?」
  「瑞克提法尔大人……你在哪……?」
  两人的眼珠为了搜寻目标人物不停转动。
  等到她们真正清醒还要等三十分钟。


  她不记得进入瑞克提法尔房间当下的画面。
  只是,当她发现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人竟然睡在某人的旁边,一瞬间,她心底的感情无法抑制地爆发了。
  自己的生存理由被剥夺了。她如此认为。
  「不准动!」
  「我拒绝!」
  要是有人愿意守护那个人,自己不就被舍弃了吗?
  要是有人待在那个人身旁,自己的生存空间不就荡然无存了吗?
  「就算她是你的婚约者,现在也还没正式嫁娶!你以为我能允许那种事发生吗!?」
  「那不是我愿意的!」
  听到这句话,威妮雅毫不踌躇的挥下大剑,对方马上躲开刀刃的轨迹,踩着墙壁往天花板去。
  「那种话!」
  怎么能相信!那个人才不会那么简单就把身体许给他人。
  不会有人教导那个人如此轻率行为,那个人是为了在某个适当的时机嫁给某位殿下,作为足以承担林德沃姆公爵家未来的女性,被辛苦养育至今的。
  「为什么,你竟然……!」
  为什么,对到,到底为什么?
  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就无法守护那个人。
  那个人一直在等着,等着能完成自己的职责之日。正因如此,威妮雅才感受到切身之痛。
  「被公主守护的你,难道有能力守护公主吗!?」
  眼前的男子确实毫无力量,连记忆都模糊不清,在城中也不过是个软弱的男子。
  她知道这男人的确为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拼死地勤勉学习。但因为这样才更无法接受。
  「公主她……不是只为了你而活!」
  威妮雅的手游移在固定于大腿上的剑带,她扯下三把飞刀朝着空中丢出,同时也紧追着瑞克提法尔的动向。她一边追一边想。
  (我这真是轻率的说辞啊)
  自己曾经夺走那个人的家族,现在还想对那个人的生存方式说三道四吗?
  「休想逃走!给我下来,和我一决胜负!」
  瑞克提法尔维持刚跳到空中的不稳姿势,把朝他袭来的飞刀一个不剩全挡下,马上将手中的飞刀幻化为光,传送到某处去了。
  在连串的动作之间,两人距离一口气缩短。
  「瑞克托!」
  她果断地从上方直直往下劈。一瞬间,金属撞击的声音充斥在空气中,原本应该继续回转的刀刃被一把细长刀身卡住。
  「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闭嘴!」
  两人降落到地板上后,随即一同往神殿中庭跑去。
  周围可看见掠过神官或骑士的身影。
  但威妮雅丝毫不在意那些人影,瑞克提法尔也为了迎击而没有余力去留意。
  历经百战的战士威妮雅的行动,让刚继承「皇剑」的瑞克提法尔觉得快到有点无法招架。
  多亏「皇剑」的反应速度,目前瑞克提法尔还未遭受攻击,但他也没有心力去注意周遭的状况。况且,还有一个令瑞克提法尔心头骚乱的理由。
  「你用那么痛苦的表情追着我,让我很难应付。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才没有摆出那种表情!」
  「岩窟龙断刃」的驱动机关发出负荷过重警告。刀刃被迫停止回转,驱动部冒出阵阵白烟。
  「放手!」
  「这点我倒不介意。」
  随着威妮雅的怒吼声,瑞克提法尔干脆的放开「岩窟龙断刃」。驱动部分因为异常的加热而自动紧急停止了。
  「啊啊!」
  没想到,威妮雅依然挥起「岩窟龙断刃」朝着瑞克提法尔劈去。
  即使刀刃不再回转,它依然有某种程度的斩击力。再加上威妮雅现在对眼前冷静的男子厌恶至极。
  就算对手是皇太子,威妮雅也完全将之抛诸脑后持续追击。
  是因为认为梅里艾菈被夺走而勃然大怒,还是单纯地痛恨瑞克提法尔呢?
  在找不到答案的当下,她把「岩窟龙断刃」往下砍。
  「嘿咻。」
  伴随大量的土块飞弹而起,「岩窟龙断刃」深深陷入地面,威妮雅的动作因而变得沉重僵硬。
  瑞克提法尔马上清楚眼前的情况,与他一体化的「皇剑」告诉他好几次应该趁现在反击,他却完全不打算对威妮雅动手。
  他避开「岩窟龙断刃」,往中庭跑去,奔向庭中的人工森林。
  在林木之间,威妮雅的行动也开始变得缓慢。
  为了不让「岩窟龙断刃」接触树木,威妮雅不得不注意周遭地形。
  「不是叫你不准逃了吗!」
  「不逃的话我会被砍吧!」
  不逃的话,威妮雅铁定会用她代代相传的宝剑砍伤瑞克提法尔。
  周围的人来不及关心被追杀的皇太子瑞克提法尔,纷纷避威妮雅而远之。
  那不是瑞克提法尔想看到的状况。
  「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
  双方都理解根本不可能冷静。
  不管是含着泪水吼叫的威妮雅,还是因为对方眼泪而心烦意乱的瑞克提法尔,没有人能冷静。
  「请你放下那把剑。」
  才刚说完,对方就用一击剑技作为回应。
  瑞克提法尔一边闪躲「岩窟龙断刃」,一边在茂密丛生的树林间奔跑。他在树林间选出一颗树,根据「皇剑」的光学情报分析所选中的那棵树,有着其他树木所没有的特征。
  「威妮雅。」
  他尽可能温柔地叫着威妮雅的名字,威妮雅随即像是火冒三丈般逐渐逼近。
  笔直地,如同她的信念般,投射出她一直以来的生存模样。
  「为什么现在,被你给!」
  如果自己再更坚强点,更稳当地操纵「皇剑」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让眼前的人摆出这种表情?
  不管她要展露出开心笑脸、生气难过、困惑烦恼或是害羞的表情都好。
  就只有她哭泣的脸庞让瑞克提法尔非常不拿手。
  「——我也不太懂。」
  他不懂自己在此处使用「皇剑」并与「皇剑」合而为一的理由。
  「既然如此……!」
  「但是,威妮雅。」
  就算是这样的自己,也还是知道一件事。
  他把眼前的女性视为重要人物,他藏于心底的感情也肯定自己做出的结论。
  「你对我来说是无法取代的重要女性。」
  「——!怎么会,那种事……!」
  对,一言以蔽之。
  「我对你一见钟情。」
  「——咦?」
  喀咚一声,「岩窟龙断刃」往下坠。
  威妮雅用失去力气的双手轻握刀柄,瞪大了眼看着瑞克提法尔。她的瞳孔摇摆不定,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用发愣来形容她是再贴切不过了。
  「所以——」
  所以希望你暂时放下剑——可惜这句话并没有传达给威妮雅。
  「开……」
  「开?」
  她满脸通红,抖动着双肩,噙着泪水再次高举「岩窟龙断刃」。瑞克提法尔的脸色一口气发白。
  「呃?」
  他才刚发出毫无意义的喉音,「岩窟龙断刃」便簌地落了下来。
  在此同时,神殿各处都听见一句大剌剌的「开什么玩笑」吼叫声。


  梅里艾菈和莉莉西亚一起进入餐厅时,发现待在墙角的一名侍女用非常锐利的表情,瞪着坐在大长桌上座的皇太子。
  脸颊貌似朵红花的皇太子,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松一口气似地靠在椅背上,他散发的气氛甚至让人觉得他可能正在心里唱着生命赞歌。
  「——发生什么事啦……」
  「不知道,怎么了?」
  梅里艾菈和莉莉西亚看着眼前的景象歪着头,果然,她们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正是造成眼前光景的罪魁祸首。
  她们的疑问在得不到解答的当下,便理所当然似地分别占据瑞克提法尔两侧的位置。
  当然,此时伴随在她们左右的大神殿修女为她们拉开椅子,但其实,当时皇太子可是完全没人帮他拉椅子,只能自己坐下。显而易见地,原因正是负责此任务侍女闹别扭的关系。
  当时其他负责伺候的修女们困惑的看着那对主仆,瑞克提法尔自动自发地自己拉椅子坐下,他的侍女也摆出理所当然的模样看着他,待他坐下后马上端茶给他。
  其中一位女官事后说,那杯茶非常浓烈苦涩。
  「这些人就是全体吗?」
  梅里艾菈环视餐厅说着。
  拥有在此处享用早餐权利的凯尔和梅蕾蒂亚,由于这几天从白天就开始忙碌工作的关系,早餐几乎都在各自的房内进食。但是,梅里艾菈以为他们今天说不定都会在餐厅进食,为了确认才开口询问。毕竟在辈分上,梅里艾菈不能比他们先用早餐。
  回答她的问题的人,是并排在墙角的其中一位女官。
  「总大主教大人和白龙公阁下皆各自于房内进食。白龙公阁下为了执行皇太子殿下的命令,用餐后将直接外出。」
  「真的吗?瑞克托?」
  大概在昨天进行的会谈刚结束的时间就进入梦乡的梅里艾菈,当然不会知道昨天会谈的详细内容。瑞克提法尔将茶一口饮尽,用因为苦涩而麻痹的舌头回答梅里艾菈的疑问。
  「有很多事情要做。」
  与其说是回答,或许应该说是拒绝说明吧。
  不论是谁都有自己的范围,瑞克提法尔有瑞克提法尔的,梅里艾菈有梅里艾菈的,擅自越界的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特别是这次会谈是决定今后王国走向的重要会谈,以职务来说,身为军人的梅里艾菈不能参一脚。
  「嗯……这样啊……」
  梅里艾菈也注意到了。
  虽然稍嫌不满,但至少能接受。
  「那,今天就我们三人一起吃饭吧。」
  莉莉西亚留意到另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特地用有精神的语气说道。
  残存在体内的四界之力,也让她到现在都擅长察觉他人的感情。特别是梅里艾菈现在的心情,因为莉莉西亚曾经拥有类似经验,使她更深切体会到那种心痛。
  她的姊姊梅蕾蒂亚为了不让莉莉西亚承受多余的负担,和政治相关的事项全都不让莉莉西亚干涉。但是,那份负担自然会由梅蕾蒂亚揽下。莉莉西亚察觉姊姊的心意,为了不浪费姊姊的体贴,她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
  以结果来说,莉莉西亚的行动以及梅蕾蒂亚的行动都正确无误。
  巫女和总大主教为姊妹一事,有时会在神殿内造成问题,为了不让问题造成致命伤害,她们必须互相远离对方。姊妹两人不得踏入对方的领域范围并保持距离,这间接来说是在保护对方。
  而现在,莉莉西亚终于熬到能够把姊姊当作姊姊对待的环境了。
  将四界之力归还给皇太子的当下,身为当代巫女的莉莉西亚就能得到如同一般女性的待遇。
  巫女失去象征神殿的四界之力后,莉莉西亚作为巫女的政治价值也不复存在,也不会有人阻挡她和梅蕾蒂亚以姊妹身分来往。
  现在的她不是巫女,只是一个贴近身边男子的女性。
  「瑞克提法尔大人喜欢吃什么呢?我喜欢这个南瓜浓汤……」
  所以,她完全不打算回避瑞克提法尔。
  说她堂堂正正也不奇怪,说她把接近瑞克提法尔当作某件公事也没错。当巫女结束继承仪式后,她将成为国王的近侍,改住在王都的星天宫。
  特别是国王为男性的状况下,将巫女娶为第一妃子是保持政治均衡的手段之一。至少除了初代国王以外,目前为止的男性国王都是如此。这个作法也是让巫女的政治价值降低的原因之一。
  「啊,这个很好吃喔。」
  莉莉西亚开心地说着,舀了一匙像是捣碎芋头所制成的料理,送到瑞克提法尔的嘴边。
  冒出暖哄哄热气的料理看起来的确非常美味,但瑞克提法尔在莉莉西亚压倒性的积极攻势面前,迟迟不敢张口。
  或许他只是因为身后的梅里艾菈一言不发地吃早餐而感到恐怖的关系。在梅里艾菈看来,莉莉西亚不管做什么都像是『小女孩的扮家家酒』.梅里艾菈在心底盘算自己必须借此展现出大人的从容。
  话说回来,梅里艾菈认为即使她不在旁边,瑞克提法尔也不会因此展现出对女性狂妄的态度。瑞克提法尔面对女性基本上非常被动,也就是说,不管他和女性进行了多么微不足道的争吵,他只要一发现自己处于守势的话,会突然变得胆小甚至让步。
  「瑞克提法尔大人?」
  即使如此,不可思议的是,当瑞克提法尔发现莉莉西亚直盯着他的眼神中带着某种不安时,他大为动摇。
  (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做错事了)
  大概是像这样的感觉。
  「——好……」
  甚至女官们也盯着他不放。
  那些眼神大部分是好奇心和某个已经略微自制的敌意。不过,如果拒绝眼前努力挺起身子的可爱少女,大概会被别人说成是坏男人吧。
  这可能是男女差别待遇的其中一例,但一定从来没有人打算矫正这种观念。
  也就是说,男性必定要在女性的眼神中败阵。
  瑞克提法尔决定不顾一切,乖乖的张开嘴巴。
  完成孩子的梦想是大人的职责。他这么说服自己。
  「我要开动了。」
  「来!啊——」
  「啊——」
  但是,不知道他是否留意到,即使把莉莉西亚当作小孩暂时说服自己,对他来说说服力也不够。以其他方面来看,他的确是和穿着成熟睡衣的小孩同床共枕过了。当然,早上那件事不是依他的希望所得到的结果,但事实就是事实。
  「接下来吃这个可以吗?」
  「——谢谢。」
  开心地服务他的莉莉西亚。
  瑞克提法尔一面看着她的表情想着「真棒的笑容」,一边思考完全不发一语的白龙公主现在的心情后,几乎自暴自弃的再度张开嘴巴。


  「唉呀,打扰你们了吗?」
  经过半小时,当瑞克提法尔的精神几乎被逼到绝境时,苍龙公玛莉亚带着稳重笑脸和缓慢的口气走进餐厅。
  随着玛莉亚身后出现的是梅蕾蒂亚,梅里艾菈随即慌张的从椅子上站起,莉莉西亚也跟着照做。结果,瑞克提法尔丧失起身的机会,就这样以坐姿迎接刚进入餐厅两人。
  不过,以瑞克提法尔的立场来说,维持坐姿其实不成问题。餐厅现场并无人对瑞克提法尔的行为抱持质疑。
  「早安,苍龙公。昨天并未向你道安,实在失礼。」
  梅里艾菈说道,深深地低下头。
  莉莉西亚跟着点头致意。
  「建国典礼之后都没有见过面,苍龙公。您有朝气比什么都重要。」
  「大人你也还是那么可爱,真羡慕让你随侍在旁的殿下呢。下次我送点可爱的东西给你吧。」
  「呵呵……谢谢你。」
  「梅里艾菈看起来也很有精神。自从从军之后就没看到你来我家玩,菲莉丝也去念骑士学校,阿姨我好寂寞。」
  菲莉丝是社交界中被称为四龙公女的五位公主之一,玛莉亚的次女。
  长女也早已出嫁,菲莉丝对玛莉亚来说是身边唯一留下的女儿。
  梅里艾菈发现一旁的瑞克提法尔露出非常想听的表情,连忙向玛莉亚道歉。最好在玛莉亚跟瑞克提法尔抖出一大堆她过去的事迹以前,想办法结束话题。
  「真、真是抱歉,玛莉亚大人……」
  「没关系,梅里艾菈也得工作嘛。」
  玛莉亚笑着挥挥手。她可能真的不在意,或只是为了发发牢骚也说不定。
  「啊。」
  没想到,玛莉亚似乎发现了什么似地先看着瑞克提法尔,再盯着梅里艾菈上下打量后点点头。看来她发觉了某种事情,然后作出结论。
  她再次看向梅里艾菈,开始铺设地雷。
  「殿下在这里就意谓着,你和菲莉丝都打算嫁给他是吗?有没有从凯尔那边听到什么计画?」
  「哇——!!」
  才一句话就像是玛莉亚丢出拔了安全装置的手榴弹一样,梅里艾菈慌张地塞住瑞克提法尔的耳朵大叫掩饰。
  不知道为什么,连莉莉西亚也赶忙塞住瑞克提法尔的耳朵,她看着瑞克提法尔疑惑地歪着头,也只好摆出暧昧的微笑当作回应。
  「因为呀,之前的盟约不就是这样提的吗?安娜史塔夏那边有奥莉雅,弗雷迪克那边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不不!目前也还没得到本人的同意,况且眼前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咦~~,可是,这种事情不早点决定的话……」
  「现在应该要集中在眼前的问题才对!」
  「是这样吗……」
  「没错,就是这样!」
  梅里艾菈气势凌人的喋喋不休,以及毫无感受到对方意图结束话题的玛莉亚。
  仿佛被置身事外的瑞克提法尔一个人寂寞地喝着苦涩浓茶。
  「啊,好苦……不过好像很健康。」
  他一边说着一边满足地点头,威妮雅在一旁偷偷想着,其实那是健康取向的兵器。

  在一旁享受孤独的瑞克提法尔发现,有人趁着梅里艾菈和玛莉亚忙着骚动时接近自己。莉莉西亚看来似乎也留意到,并对那个人送上微笑。
  「早安,姊姊。早餐呢?」
  「吃饱了,我是来这里喝一杯。比起在房里自己喝,和莉莉西亚一起喝比较快乐。」
  「呵呵,这是偷懒用的借口吧。」
  莉莉西亚说完后随即笑出来。
  梅蕾蒂亚也跟着莉莉西亚大笑。
  理所当然的姊妹对话。但是,对她们姊妹来说,这是无可取代的至宝。
  梅蕾蒂亚转头看着让姊妹团圆的男子并低头致意。
  「早安,梅蕾蒂亚。」
  「啊,早安,瑞克提法尔。看来你一大早就活力充沛喔。」
  梅蕾蒂亚盯着瑞克提法尔的脸抿嘴一笑。
  瑞克提法尔也马上了解她所说的「活力充沛」的意思。
  「——你是说早上发生的那件事吗……」
  结果,瑞克提法尔还是说明了关于今天早上和威妮雅进行了场赌上性命的捉迷藏一事。
  在大神殿横冲直撞到处奔跑的皇太子,以及挥着嘎吱作响的大剑的侍女,在今天可是席卷神殿的一大话题。当事人可能不知道,部分人甚至流传这是出因男女感情纠葛所引爆的情杀争斗。
  「中庭的树中还插着一把巨剑,想要让大家停止八卦可是有难度的。」
  「这么说也是……」
  现在,哈尔贝隆家的传家宝「岩窟龙断刃」正插在大神殿的中庭树上。
  瑞克提法尔为了不让「岩窟龙断刃」的主人受伤,打算把剑无效化,他连忙在中庭找到了纤维坚固结实、树液具有接触空气后会瞬间凝固特性的树。
  他诱导威妮雅,顺利让「岩窟龙断刃」被树液凝固。多亏在「皇剑」纪录中搜寻到树木情报,才能让他在捉迷藏中胜利。
  另外,现在神卫骑士团正在中庭进行「岩窟龙断刃」的拆除工作。威妮雅原本也打算帮忙,却被骑士团郑重拒绝了。这或许是骑士团对有人在自己的领域随意挥舞刀剑的无言抗议吧。如果威妮雅不是皇太子的侍女,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了解事情严重性的威妮雅勉强接受骑士团的拒绝,瑞克提法尔也委婉地亲口告知他们,「岩窟龙断刃」是哈尔贝隆家的传家宝,希望他们别粗鲁对待。
  不过,威妮雅的心情跌到谷底的原因还另有理由。
  「我还听说你们打情骂俏到一半,你讲出说服她的话后还顺势扑倒她喔,你有这种癖好吗?」
  「——不是这样,没错,绝对不是。」
  瑞克提法尔难得用坚定的语调断言。
  国王如果拥有数之不尽的后宫佳丽,几乎都会被认为生性好色,但那毕竟也只是国王为了达成自身职责而执行的工作。如果是女性国王的话,即使有好几个夫君侍奉,最终能生下孩子也不过只有女王一人。在生产后马上接管政务也会有诸多不便影响,因此目前为止的女王顶多只有一夫或两夫而已。就算有第二位丈夫,也只是因为前夫去世,新丈夫接替的关系。
  毕竟迎娶伴侣也是政治手段的一种,是国王的工作。
  生孩子也是相同道理。
  「你讨厌女人吗?」
  「不,我喜欢漂亮的女性。」
  不过,也不是说工作不能跟兴趣合而为一。
  听着语带清爽的瑞克提法尔的回答,梅蕾蒂亚眨眨眼,而后马上苦笑着叹气。
  「算了,对我来说,你有什么癖好跟我无关……要是敢让莉莉西亚哭的话,我会把你掐死喔。」
  「掐死!?」
  明明带着苦笑表情的梅蕾蒂亚,眼神却充分表达了愤怒。
  瑞克提法尔看着她的手紧握开阖两、三次,感觉出她这句话是认真的。
  「所以,结果如何?」
  梅蕾蒂亚随之又再度表现出轻松的态度,笑着靠近有点害怕的瑞克提法尔身边。
  「那孩子的确是个美女对吧?真不愧是白龙公选出的侍女。」
  「嗯,她确实是美女没错。」
  才刚被该美女猎杀的他实在有点难以解释。
  梅蕾蒂亚所说的「扑倒她」事件,其实只是当时将「岩窟龙断刃」凝结后,瑞克提法尔一个踉跄不小心挨进威妮雅身边,重重的跌在她身上罢了。威妮雅和他两人之间绝对不存在什么男女情爱。
  在双双跌倒后,他也没有不小心摸到不该摸的地方。没有就是没有。
  「——没错,没有就是没有。」
  瑞克提法尔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盯着自己的右手心。
  「大还是小啊?」
  梅蕾蒂亚抓紧时机问话。
  见机行事的插话让瑞克提法尔不经思考地回答。
  「嗯,跟大小无关,那是手刚好可以一手掌握的绝妙——」
  但是,他优秀的侍女可不允许他把话说完。
  「殿下要不要再喝一杯茶呀——哎呀不小心脚滑了——」
  「——!!」
  端着热茶的优秀侍女表现出不慎滑倒的高等技术,让眼前的男人一大早就倒楣的尖叫出声。
  对瑞克提法尔来说幸运的是,大神殿内总是有位手法高明的治愈魔导师进驻。
  但,那份幸运到底算不算幸福,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经历轻微的惨剧后,他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在威妮雅的带领之下,莉莉西亚和梅里艾菈一起换装回来了,玛莉亚也开心的说着「有没有可爱的衣服呢?」随后跟上。如果找到中意的衣服,她似乎打算跟大神殿买下的样子。
  「我想我穿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那是室内用的服装对吧。在大神殿或居住地穿这样虽然没问题,如果是外人出入较多的场所,你必须换成别种服装才行。」
  梅蕾蒂亚这么说。她已经换上总大主教的长衣,似乎没有必要再作更换。
  她补述,一个人必须根据当下立场换上得体的装束,女性必须留意的状况更是男性的好几倍。
  「侍女的服装也必须依她所服侍的男人决定,寒酸的衣服会害主人一起蒙羞喔。」
  「原来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瑞克提法尔点头称是,这法则不管在哪个世界都通用吧。他这么想。
  他虽然不太在意自己的服装问题,但考虑到今后的生活,如果能稍微理解这方面知识的话,不管对他来说,还是对周围的人来说都比较好吧。
  (「皇剑」中有这类情报吗?)
  瑞克提法尔开始在意识中寻找。
  「对了,昨晚怎么样?」
  「什么?」
  他找到一半,马上就被梅蕾蒂亚的问话给中断了。
  说到昨晚,不就是和今天早上发生惨剧的「那个原因」有关吗?
  「哎呀,就是上头的伟大人物为了你,打算从大神殿专用的高级娼馆找个『蓓蕾』来服侍你的事情。这计画不小心被那两人听到……她们大叫『瑞克托才不需要!』和『由我来服侍瑞克提法尔大人!』之类的话,哎呀~~当时真是不得了。」
  顺便一提,『蓓蕾』指的是还没历经鱼水之欢的娼妇。
  有经验的娼妇称为『花朵』,娼馆则是『花店』,在娼妇与客人之间斡旋者称作『卖花人』。
  这些代号都是为了在重视排场和体面的场合中,说出来也不会有所忌讳而取的。
  「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也是个男人啊。」
  「——」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看着梅蕾蒂亚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着「咦?是这样吗?」的瑞克提法尔受到文化差异的莫大冲击。
  虽然他现在非常惊讶,但其实这和他原本的世界观并无太大差异。
  以大神殿的观点来看,将女人上呈给皇太子只是常识。这并非俗世所说的荒淫,为了让皇太子的健康保持在极佳状态,这种事是跟睡眠、均衡饮食或适度运动等等足以相提并论的重要问题。
  大神殿专用的高级娼馆也熟知此事,因此,她们会准备拥有高学位和博学多闻者,同时也有实力在贵族名媛之间表演歌舞音曲,甚至连外表都适合作为国王侧室的女人,献给大神殿。
  连娼妇都曾当上国王的这个国家来说,娼妇被纳为侧室并不会遭到轻视。虽然该不该纳入侧室会依照是否被皇太子召见做为判断,就算没有正式被皇太子召见,为了不让服侍过皇太子的娼妇再被其他男人碰,似乎会将她安置在某处的离宫。
  换言之,昨晚对『花店』来说,可以把『蓓蕾』献给皇太子的至高荣誉溜走了。
  「之后不好好取悦他们可不行呢……这种交易不管对象是贵族还是大商人都在业界吃得开,拿来当我们的情报商也是一流人选,要是惹他们不开心,之后可吃不完兜着走。」
  「喔——」
  瑞克提法尔终于察觉自己跑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世界。
  关于这档子事,瑞克提法尔『不知道为什么』是十足的胆小鬼。如果『蓓蕾』睡在他的寝室,他铁定只会聊整晚的天作结,虽然那对『花店』或『卖花人』来说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以王族为对象的高级娼妇并不只是拿来发泄欲望而已。对王族的男人而言,她们都是女演员,饰演接近男性理想的女性。她们才貌兼备,即使去其他领域也能成就大事。
  如果没有这点实力,根本没办法和背负国家的人一夜共眠,没有作梦的资格。
  「啊,不如今晚找一个吧?这方面我也能帮你一点忙喔。」
  「什么!?」
  梅蕾蒂亚摆出这是一个好点子的表情。
  「我没有要你一定得做,就算跟她说说话也好,请她为你泡茶喝一杯也好。让她睡在其他房间也没关系,至少房间我还能准备。」
  她们负责提供男人所希冀的夜晚,就算没开工办事也不成问题,重点在于男方是否得到满足。即使是唱歌、聊天、跳舞或做料理,只要男方要求,她们都必须尽全力满足对方。
  「你再不赶快习惯可不行喔?女人是药也是毒,要是因为不碰女人而身败名裂的话,你可就惨了,给我现在开始习惯。难道刚刚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喔……」
  梅蕾蒂亚突然把脸凑到瑞克提法尔面前。
  畏缩胆怯的瑞克提法尔听着她所说的话,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你这种反应,昨天大概什么都没做吧?这样下去会无法完成国王的职责,你应该很清楚吧。」
  「嗯嗯……」
  梅蕾蒂亚越靠越近。
  瑞克提法尔这时想着「好香的味道」,他其实骨子里还是个男人。
  「昨天是给那两个孩子面子,今天你可要给我们大神殿一个面子喔。还有,多听多学点。」
  「——不……这个……」
  「回话要干脆点!你是男人吧!」
  被穷追不舍的瑞克提法尔只好大叫回应。
  几乎用他的本能。
  「是!我会努力用功!」
  「很好!」
  一脸满足的梅蕾蒂亚和失意蹲下的瑞克提法尔。
  这正是胜利者和失败者的模样。
  「啊,你似乎很喜欢昨天她们穿的服装,我们会准备类似的服装给今天的孩子穿喔,好好期待吧。」
  「——」
  一记追击。
  「不然,我来教你那种事也可以……虽然我的职位对你来说会有点尴尬。」
  「——不了,已经够了。」
  连续追击。
  为什么一大早就让自己这么疲惫?瑞克提法尔第一次埋怨自己身处的立场。
  不过,要是跟之后等着他接受的各种试练相比,未来的他一定会认为现在只是温和的比试罢了。
  此时的他,当然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


  吃完早餐后,瑞克提法尔和玛莉亚一起坐在「温室」中讨论今后的预定行动。
  夺回王都之战这个议题必须先等白龙公凯尔、红龙公弗雷迪克、黑龙公安娜史塔夏三公回来后才能进行,在那之前,瑞克提法尔该做的工作堆积如山。
  首先,以就任摄政之位为前提,他必须亲笔写数十封公文给王国军三军和近卫军。
  本来这种工作只要把书记官代写好的文件逐一画上花押就好,但目前状况来看,若是把此工作交给第三者实行将可能增加危险性,这点玛莉亚和瑞克提法尔都很清楚。
  瑞克提法尔现今立场非常的不稳。
  立太子的消息目前借由凯尔的人脉极力在国内外宣传,这对支持当今国王的贵族们来说,可说是最糟糕的消息。
  目前从玛莉亚私下使用的情报网,以及由神卫骑士团交给梅蕾蒂亚的报告整合得知,自从瑞克提法尔即位皇太子后,贵族们指派了众多密探或暗杀者大幅潜入圣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密探之中什么人都有,有国内支持皇太子一派的人马差遣密探收集相关情报,支持当今国王的贵族或大商人派来探听情报的密探,甚至也有以排除皇太子为目的的暗杀者。守护圣都的神卫骑士团巡逻部队也将勤务体制变更为备战体制,致力维护都内的治安。
  当然,大神殿座落的爱尔梅雷山和周围都由神卫骑士团严加守护、戒备,不管是朝圣者还是听见立太子传闻而聚在大神殿附近的王国市民,都由骑士团严格监视,不让他们引起骚乱。
  但是,大神殿内部倒是和平日没有两样。
  不对,应该说是装成与平日无异的模样。
  另一方面,大神殿的神官或职员们在上司们看不见的地方叨叨絮絮的是,关于留在神殿中的四龙公爵之一,苍龙公玛莉亚和王国皇太子瑞克提法尔的动向。
  虽然职员们无法潜入「温室」观察,但他们两人的行动的确正被逐一监视。
  当他们两人经过走廊时,一旁职员或神官等人会站在走廊两侧低头致意。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景象,但当两人离开时,抬起头的人们所露出的表情几乎都带有好奇心和些微的不安。
  虽然没有贵族打算把大神殿当作战场,但掌握他们未来的人竟只是一介年轻小伙子,就连大神殿内部都展露不安,可以明白预见王国全土有多么不稳定。
  玛莉亚说,瑞克提法尔首要工作是面对国民的不安。
  因此瑞克提法尔才必须亲自写公文给王国军和近卫军。从现在开始,为了把王国的『武力』纳于瑞克提法尔的统领之下,必须委托以玛莉亚为首的执行者做事前准备。比起让瑞克提法尔马虎出手,不如让玛莉亚或拥有军籍的凯尔等具有军事背景的人出面比较不麻烦。
  接下来他需要着手的是,掌握和『王国武力』一样缺一不可的『王国政事』。
  政事也区分成两大种类,一种是以议会为中心的立法事项,另一种是内务、外务、军务三院为中心的行政事项。
  为了替正在调解王国议会而在空中来回奔波的红龙公做点后援,瑞克提法尔和玛莉亚也送了好几封书简给议会中有权势的议员。
  内容很单纯,不过「请向全权代行国事国政一职的瑞克提法尔行臣下之礼,并成为皇太子的力量,尽力执行己任」如此而已。并附注:「做为代价,你们可减低本次混乱所需承担的责任,并根据状况让你们在今后的政治活动多占几分便宜。」书简都已让玛莉亚的部下藉由都市之间的通信网送去,现在应该都在各议员们手中了。这些书简同时也让议员们知道,他们的动向都会一五一十传到瑞克提法尔耳边。希望你们可以按照我们的希望行动,万一采取对我们不利的行动的话——有暗中警告议员之意。
  瑞克提法尔也将目标伸向另一个政事,也就是行政事项。
  针对直属军务院和内务院,一手承揽王国警察机能的王国监察厅,以及直属内务院和外务院,负责执行检察工作的王国刑事检察厅,瑞克提法尔下达一份命令给这两厅。
  命令内容是必须强制搜查或逮捕趁着这次混乱,取得不当利益的个人或团体。
  这是玛莉亚所献上的策略,用来封住支持当今国王的基盘之一——大商会的行动。
  玛莉亚在当今国王即位前后时,已经指派密探潜入大商会,也同时请前述的两大厅协助帮忙。当今国王发现他们的行动后,曾一度打算更换该机关的长官,由于遭到玛莉亚与负责协调的三公以及权势贵族的反对,才没有让更换调动成功进行。
  当今国王在当时转封权势贵族,更直接排除军方高官和三院总裁,因此招致贵族、军人和议会的反感。当今国王认为再这样下去可能会使贵族们开战,才因此放弃更换两大厅的长官。
  以当今国王还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看清局势这点来看,他的确算是有才的人,虽然他的行为建立在摇摇欲坠的政治均衡之上,但至少也曾暂时整合了王国。不过,毕竟那也只是一时的成功,随后原始贵族的艾梅路西安侯马上引领联合军大举入侵王国全土。当今国王的支配只维持短暂时日便迎向灭亡。
  玛莉亚当时指派的密探发现,商会与当今国王之间巧妙地隐瞒了两方的关系,正当玛莉亚得到足以逮捕商会的证据同时,也传来了白龙公凯尔的联络告知「发现下任国王」。
  接到联络之后,玛莉亚烦恼了一段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现有的手牌,到底该委托他人打出,还是自己收着用比较好?
  最后,她判断将手牌交给权力更大的人使用,可以达到更大的效果。因此她选择接受白龙公邀请,亲自来到圣都。
  而现在,她负责将眼前暂时的主君瑞克提法尔需执行的任务,实际代劳完成。
  所有撰写好的书简全都写上三天后的日期,在这三天内,瑞克提法尔等人必须做好所有准备后前往王都。
  然后,瑞克提法尔得在王都「伊克希德」宣布就任摄政之位,把始于一名丑角的纷争画下句点。
  因此,在有限的时间内,他们两人甚至一边和文件奋斗一边吃午餐。
  「殿下,这边要麻烦你画上花押~~」
  「所以我说先让我练习花押的画法嘛!这种奇怪图形的花押,根本不可能马上画出来!」
  路易兹=罗尔多。
  将此文字构思成附有艺术性的花押,已经很难说这是文字还是画了。
  正想着到底是谁想出这种东西时,才发现似乎是神殿将花押和『路易兹=罗尔多』这个称号一并赠与的样子。况且听说这还是梅蕾蒂亚亲自构思,那个总大主教或许拥有在艺术领域大放异彩的才能。但这花押可不是写个几百次就能熟悉的。
  而且,有一半的文件必须让瑞克提法尔从内文开始撰写。比较不重要的文件虽然会给玛莉亚代笔,但重要公文一定得让瑞克提法尔自己写才行。
  瑞克提法尔不解的询问原因,玛莉亚只说了一句。
  「因为,这样拿到的信的人才会觉得感激不是吗?」
  这回答让瑞克提法尔有点无力。
  他只好忍着疼痛不堪的手继续执行今天的任务。
  之后他将今天认定为「第一次执行公务的日子」,随即发现这天的回忆除了痛苦以外什么都没有。证据是,当他谈论这天的时候,露出了咬牙忍耐的表情。


  玛莉亚捧着一手高高叠起的文件离开「温室」,瑞克提法尔则是半小时之后才踏出「温室」。理由非常简单,因为他身心疲倦到几乎动不了。虽然「皇剑」能够维持身体机能,但疲倦的精神影响肉体,使「皇剑」的效果变差。如果习惯「皇剑」的话就能避免这种状况,但他目前的经验远远不足。
  摇摇晃晃的离开温室后,他终于抵达餐厅,一边听着莉莉西亚和梅里艾菈担心的问候一边吃晚餐。
  顾虑到瑞克提法尔的倦容,她们和吃早餐时的行为不同,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餐点。虽然瑞克提法尔之后极力反省自己竟然让两人这么担心,但此时对他来说可能是少数的幸运也说不定。
  他吃完晚餐后,一个人回到房里。
  接下来进行自己该做的课题——花一小时左右的时间,细心探索和自己合而为一的「皇剑」纪录。他主要必须解读与王国战乱相关的情报,但对于还不熟悉这个世界地理的他来说,理解这些情报实在难上加难。纪录中也有一些关于王国军的战术等情报,但专门用语多到让他吃足苦头。
  为了查询那些用语,他必须不断的在纪录表层摸索,摸索到一半又会出现新的用语——他的纪录查询作业就像这样不断地重复进行。
  虽然查询速度有如龟速,至少他开始慢慢地了解情报,基本底子不足对他来说是很头大的问题。
  即使如此,瑞克提法尔现在也没办法再拨出时间念书了。
  身为皇太子,身为即将就任摄政之位的他,工作如同山一般高。
  「——唉……」
  他不管怎么进行作业,最后都会因脑袋打结而中断思考,只好前往房内设置的浴室。
  (再继续作业下去也无济于事)
  他如此判断。
  要是那些废物般的无谓思绪也能和身体的脏污一起洗掉就好了——瑞克提法尔这么想着,又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瑞克提法尔稍微拨拨湿透的头发后离开浴室,因为疲劳而不小心在浴缸里打瞌睡这件事他决定放在心底当作秘密。他怎样都无法学会弄干长发的方法,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通常都懒散到干脆不整理。
  结果到了早上就会遭到威妮雅一阵怒骂,还不习惯留长发的他更无法理解对方生气的理由。他想着现在该怎么办,他不喜欢看到威妮雅生气,既然如此,干脆现在请威妮雅过来帮他弄干头发吧。得出结论后,房间的大门外传来轻轻地叩门声。
  「——」
  那是从未听过的敲门节拍。
  敲门的人不是威妮雅或是大神殿指派来的照顾者。
  甚至可以说,门的另一端所散发的气息,不是瑞克提法尔所熟识的人。
  他从梅里艾菈和凯尔那学习了当不明人士靠近大门前该做的戒备。
  不,即使是认识的人靠近,虽然戒备的程度不同,但该进行的行动还是一样。
  总之就是要提高警戒。
  「——是谁?」
  他一边出声询问,一边把大门稍稍往外开,身体贴着大门旁的墙壁。
  墙壁旁放着水晶装饰品——装饰品的暗处藏着一个通信器,按下按钮后将会通知大神殿的骑士执勤室发生紧急事态。他把手放在机器上以防万一。
  不法之徒入侵大神殿的机率其实只有万分之一,但也不是零。
  唉,为什么我还得在晚上提高警戒盯着大门啊——瑞克提法尔这么想。他心底希望可以赶快预备明天的职务然后入睡。
  但是,眼前的事情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他的工作。门外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回答。
  「奉总大主教大人之意,我前来与您共度夜晚。」
  「——啊……」
  忘记了。
  彻底忘了。
  像是要加班似地,他再度戴上皇太子的面具,把手搭在大门的把手上,开门。

  她的确是把男人脑中的理想女性化为现实的人。
  全身细瘦,不带有肉感的美艳肢体。
  不愧是献给皇太子的女人,她浅桃色的头发接近白色,些微波浪起伏的发丝轻易地抓住瑞克提法尔的视线,在头发之下姣好的脸庞有着整齐漂亮的五官。单以美丽来评论的话,她甚至比王国社交界的美姬梅里艾菈还要标致也说不定。
  只是,他发现对方似乎缺少某种东西。
  (如同娃娃般精致,就是像这样的美貌吗……)
  被选上,并以这个美丽形象养育至今。就只为了让男人喜爱而已。
  所以才能保有这美貌。
  就算使用整形还是肉体改造,都无法达成这种程度的美。
  她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以唯一一个目的被人培养长大。
  为了不让她们对此有所疑问,没有人会给他们其他道路,只教导她们知识而非常识。她们是为了奉献一切给一小部分的男人而生。
  那正是在瑞克提法尔面前的『蓓蕾之姬』。
  碰过男人,成为花朵之际,她将成为被称作『花之妃』的高级『蓓蕾』。
  她谨慎的说出自己的名字是雅莉亚。
  「殿下似乎已经入浴过了……」
  看着瑞克提法尔的模样,她有些困扰的低下头。
  从她的举动来看,大致上可以知道她从梅蕾蒂亚那得到了什么指示而来,从梅蕾蒂亚平常的言行来想,其实也不是多不可思议的事。
  瑞克提法尔尽可能不想太在意雅莉亚的存在,他慎重地选择措辞。
  「因为我很累,需要赶快休息。」
  讲话语句越少,也越难将感情传达给对方。
  他暗中提示自己准备要休息,希望对方在『帮忙』他之前能够回去。
  对他来说,和对方见上一面也算是给相关人事一个面子。
  所以,他希望对方能赶快打退堂鼓。
  瑞克提法尔也是男人,美丽的女性出现在眼前也会让他心神荡漾,但瑞克提法尔知道,眼前这位叫做雅莉亚的女性,来到这里并非出自她的意志,而是某种暧昧的心情才让她站在门前。
  如果就此出手的话,到底最后会不会后悔呢——瑞克提法尔思考着。
  「这样啊……」
  但是,他看不出雅莉亚是否理解他的话中意味。他那句话其实隐含了上司的严肃语气也说不定。雅莉亚的肩、背或是胸前的布料等等,都比梅里艾菈平常穿的服装还要艳丽,轻挂在身上的下摆也露出更多肌肤。她偷偷地看着隔开寝室的大门。而后,她像是要窥伺瑞克提法尔的脸一样往上看。
  刚刚瑞克提法尔说的话,该不会让她照着自己应尽的职责自行解释了吧?
  她毫无掩饰自己的紧张,颤抖着说。
  「那,我去旁边的房间——」
  啊,果然。
  瑞克提法尔抑制自己想抱头的冲动,他摇摇头,注意自己不要摆出向人施压的态度,开口说话。
  「不,没那个必要。」
  但他发出的声音还是僵硬无比。
  瑞克提法尔发现他说出的话让眼前的女性——或者说少女的肩头大大的震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然后他想着,莫非雅莉亚对于除了现在她眼前以外的男人,都只间接地略知一二而已吗?
  即使她学会了取悦男人的知识或技术,该不会从来没有在男人身上实行过吧?
  想到这里,瑞克提法尔也开始留意其他问题。
  (——如果她就这样回去,会被怎么样?)
  被皇太子退回的『蓓蕾』。
  以她的容貌来看,别说是王国,整个大陆的男人都会为之倾倒,但现实上呢?她的立场和梅里艾菈或莉莉西亚都不同。
  对于养育她的人来说,她若什么都没做——没被皇太子碰过就无功而返的话,代表什么意义?
  可想而知的,那代表至今为止投注在她身上的时间、劳力、金钱,全都付诸流水。
  当然,她的养育者们也不可能因此放弃她,或许会再把她献给比皇太子的职位还要低的男人吧。但,那些男人会接受皇太子『退回』的女人吗?不,即使那些男人接受了,周遭的人也不可能允许。话说回来,贵族或大商人们会想要不受皇太子青睐的『失败品』吗?
  那些人也是讲究排场的人。如果是皇太子直接赐予女人就罢了,把像是被清仓的女人分配给他们,会使他们的自尊明显受到伤害。
  最高级的『蓓蕾』若是不得瑞克提法尔的喜好,其价值也随之消逝。如此一来,养育者或许会转念想着,不如把她当成只是面貌姣好的娼妇任凭客人点台,还比较有赚头。
  眼前这位毫无常识,不食人间烟火,甚至不知男人为何物的『蓓蕾』的命运,不就早已在她踏上大神殿的时候决定了吗?
  她是被逼到无法逃离的地方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瑞克提法尔看着眼前怯生生的雅莉亚,理解了一切。
  ——啊,这就是皇太子,就是国王吗?他想着。
  他不需要被自己内心的正义感和仁侠之心驱使,不需要为了把人当做物品使用的人们愤慨,不需要当自己沉溺于自我满足后,还要想着眼前女性回去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
  不,就算他因为畏缩这种无聊的理由而避开这位女性,他也会轻易被原谅。
  (真是让人不想理解的现实)
  没错。
  现在的环境已经不容许他用以前的价值观判断事物了。
  当他在那个世界死亡时,那个世界的价值观就全部生锈腐朽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毫无挂虑的带着那些观点看事物,取而代之的是使用名为自己的装置。
  在继承仪式之前,他对梅蕾蒂亚说,该死心的都已经死心了。
  但是,现实的流转可说是超乎他想像的快速。
  现实不断的告诉他死心吧,丢弃吧。
  那就是国王。
  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这世界告诉他死心吧,即使死心也要不断前进。
  对一切死心真的好吗?他被询问着。
  即使这世界知道他会说的答案,还是会不停询问他。
  (这就是,这正是国王吗?)
  拥有生杀大权,拥有虐待他人的权利,拥有无视世间价值观的权利,国王是至高无上的愚者。
  以身为愚者自傲,不忘自己是愚者的事实,也不把愚者的生存方式当作耻辱。
  死心到了终点后等着他的,是愚者的宴会。
  「——什么嘛,所谓的王,不就是愚者中的愚者吗?」
  这是很简单的事。若想要聪明地过生活,用这个身体还太浪费了。
  这个身体,只能用符合愚者该有的生活方式而存在。
  「好。」
  既然如此,就随心所欲地活吧。不顾忌任何人,以国王的身分随欲而活吧。
  「咦,那个……」
  听着瑞克提法尔说出的话,雅莉亚抬起头来。
  看着雅莉亚发愣的表情,他下定决心。
  「你喜欢什么东西?」
  「咦……?」
  面对瑞克提法尔的质问,雅莉亚面露困惑神情。
  这也是当然的。突然被询问一件毫无脉络可言类别之外的问题,只有小孩子不会因此困惑。
  只是,毕竟询问的人是皇太子,雅莉亚烦恼了些许时间,像是在窥伺瑞克提法尔的反应般回答了。
  「花,我喜欢玛莉耶之花。」
  瑞克提法尔听着回答点点头,非常好。他这么想。
  然后,他仿佛要做出重要决定似地深呼吸两次、三次,然后面向雅莉亚。他安静地把两手搭在眼前『贡品』的双肩上。
  他无视雅莉亚颤抖的身体,摆出符合国王的傲然姿态。
  而后他宣告,以他傲慢的措辞。
  展现出人们希冀的国王模样。
  「你接下来的时间,都将全奉献给我。作为代价,只要你希望,想要的话,我会送你玛莉耶之花。你的愿望全由我来实现,你的未来只有我能创造,而代价,也只有我能为你偿愿。」
  瑞克提法尔一边注视惊讶的雅莉亚,一边压抑着心中某种东西。
  那东西是以前的自己,作为皇太子的自己,也是现在在雅莉亚眼前,极度想逃跑的自己。
  太不像样了。他对于不像样的自己非常恼火,但是,正因如此才让他下了决心。
  能够杀害皇太子的不只有他人,自己也能做到。
  他必须用上全心全力,才能把「自己」这个存在彻底扼杀。而作为开端,他必须利用雅莉亚这位女性。
  「所以,在你活着的时候,你必须在我的庭院里当一朵盛开的花。」
  可恶。他真想痛骂自己了无新意的辞汇。
  应该还有其他该说的话吧,应该还有其他非说不可的事吧。
  他越是这么想,越是无法化作言语。
  所以,他放弃说话。他带着愤怒紧抱着把身体和地位委身于他的女性。
  这个美好又愚昧的世界啊。
  死心吧。对先前世界无法忘怀的事死心吧。
  但是,死心之后还需继续前进。
  即使对一切死心,也还是得不停前进。
  别忘了「自我」就在这。
  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就在这。
  他不是王,而是把自己做成国王。
  只有如此,才不会出现让世界继续操弄他的理由。


  提着灯,装作巡视的模样,她走向坐落在中庭的小亭子。
  她知道那个人在那里,为此她准备了具有舒缓精神效果的月光草制成的药草茶。
  果然,那个人就在那。
  那个人的白发随风摇曳,坐在亭中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挂上星空的月亮。
  看着那个模样,她一瞬间停止了脚步,随后再度踏出步伐。为什么要停下脚步,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抱着端盘,消去脚步声向那个人走去。在快要抵达亭子时,那个人说出她的名字。
  「威妮雅。」
  她有一点惊讶。
  不管是气息还是脚步声,她全都消除了才对。魔法技术拙劣的瑞克提法尔应该不可能会发现才对。
  她这么想。看来实在不能小看「皇剑」。
  不过,她的表情仍毫无动摇的迹象。
  她一如既往,用满不在乎的神色走近亭子中,一开口就发出冷淡的嗓音。
  「那个『蓓蕾之姬』,我听说你后来接受她了。」
  「嗯,算是吧。」
  瑞克提法尔摆出暧昧的表情微笑。
  但是,威妮雅其实知道,他并没有对『蓓蕾之姬』出手。那位名叫雅莉亚的女性,只在瑞克提法尔的房里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帮他弄干头发进行一点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即使对她出手,也没有人会责怪你。还是你临阵胆怯畏缩了?」
  「呼,这个嘛……」
  真相是什么呢——瑞克提法尔将嘴角往上提,回头看着威妮雅。
  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在哭泣。
  「——我来泡茶吧。」
  威妮雅像是要避开他的视线,开始在桌上摆放泡茶用道具。
  她将保温瓶里的热水注入磁碗,再把月光茶和玻璃砂糖放到玻璃茶罐中。
  「请稍待片刻。」
  月光茶展开茶叶,砂糖在玻璃容器底部闪闪发光。瑞克提法尔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此时,她开始将搭配茶的点心并列在桌上。
  设置结束后,磁碗也已暖杯完成了。
  威妮雅将磁碗中的热汤倒掉,把茶和闪闪发光的砂糖注入磁碗中。
  「你这样盯着我,会让我很紧张。」
  「失礼了。」
  瑞克提法尔注视着威妮雅的熟练动作,听到那句话后便缩回身子。
  他调整坐姿,身体面向桌子。
  在他桌前,威妮雅已放上了磁碗。
  「这是月光树的药草茶。在这种挂着美丽月亮的日子,据说茶会更香气四溢。」
  因而取名为月之叶。
  她也将茶注入自己的磁碗中,坐在瑞克提法尔的正面。
  面对她几乎毫无主从关系的态度,瑞克提法尔开心的微笑。
  瑞克提法尔刚刚叫她「威妮雅」,显示了现在两人的连结比先前在白龙宫的关系更有进展。现在他们比初识还要熟悉,但还不到朋友的关系。
  瑞克提法尔正希望拥有这样的进展。
  而威妮雅也无意识地为此感到开心。
  「早上的那件事,神卫骑士团正式向馆主大人抗议了。」
  「那真是……嗯,令人遗憾。」
  「哼。」
  威妮雅哼着鼻子,扫兴地喝着茶。
  瑞克提法尔也不打算想办法让她恢复心情,只是在一旁苦笑。
  安慰她是没有用的。瑞克提法尔不知不觉地了解到。
  她提出今天早上的话题,只是要传达事情的始末给当事者之一的瑞克提法尔罢了。
  对于她自己的行动,她不打算向任何人要求负责。
  「既然『岩窟窿断刃』已经回到我的手中,这次我不会再说什么。如果你下次又做了同样的事,我真的会把你给解体。」
  「那还真是恐怖。」
  瑞克提法尔一边回答,一边想着今后一定还会发生同样的事。
  此时,威妮雅又再次重申。
  「我话先说在前,对我来说,我的主子只有公主一个人。不管你是皇太子殿下还是国王陛下,只要认定你是公主的敌人我就杀。虽然斩了你也不会死。」
  「——我知道,没错。」
  瑞克提法尔不太理解,为什么她愿意成为梅里艾菈的骑士。
  根据威妮雅今天早上的举止,倒是能够稍微推测出什么。
  白天的报告中提出,神卫骑士团动用了四位骑士才能够搬运「岩窟龙断刃」。身为男性而且是具备严苛锻炼后,肉体精壮的骑士,也不得不费上四人之力才能搬运这超重量级武器。瑞克提法尔知道,眼前这位凭一己之力便能挥动「岩窟龙断刃」的女中豪杰,把超越自身性命的某种东西寄在白银公主那。
  因为瑞克提法尔模糊地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所以当自己感受到威妮雅的敌意时,他反而会有好感。
  他知道那敌意不是威妮雅为了自己而愤怒,而是为了别人的缘故。因此,即使那敌意射向他,他也不会改变对威妮雅的评价。要说那是他对身边的人偏心也没错。
  对瑞克提法尔来说,眼前的女性是非常重要的人。他在白天的骚动中所说出口的话并不是谎言,那或许不是建立在男女情愫而做出的告白,单纯是在一片空白的意识中突然从脑内浮出的话也说不定。或者说,他可能只是想看到平常总是严肃的女性露出温柔微笑的模样罢了。
  「不过,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啊,话先说在前,我可不干涉政治。」
  「怎么可能,我也没那么了解政治,我只是在思考自己的立场而已。」
  瑞克提法尔语毕,又再度抬头看着天空。高挂的好几个月亮都展现出不同的面貌。
  威妮雅看着她学生的态度,一瞬间瞠目结舌,那张侧脸让她的胸口有点刺痛。或许是因为早上那句话还环绕在她的耳旁也说不定。没想到,她像是气对方让自己突然恼火似地,开始斥责瑞克提法尔。「人可以从自己的地位中逃离,但是,立场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可以逃离的。」
  她的话其实不带有火大情感。
  不如说她感到悲伤。
  对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而悲伤,以及对因为得到了生杀万物之权而恐惧的瑞克提法尔而悲伤。
  「如果我能保护公主的话,我当然会保护她,而我也保护到现在了。但是,现在站在保护公主立场的人是你。你应该知道吧,王国消失的话,公主也没办法活在这世上,她绝对不会做出让自己活着受辱的举动。」
  王国贵族第一人,白龙公的女儿。
  正因她有这如此自尊,也肯定会拒绝苟且偷生。
  不因为她是军人,也不因为她是白龙公的公主。而是因为她以自己做为王国守护者的身分为傲。
  周围的人都如此将她养育至今,威妮雅也是教导她的其中一人。
  「懂了吗?请你守护她。如果有必要,请你尽情地差遣我。要我去战场杀敌,即使面对千人以上的敌军我也会一一斩杀。要我去敌阵卖身,趁着对方睡着时将之斩首的话,我也会欣然接令。不,即使要我以身体充当士兵们的慰藉,我也不在意。」
  她的话语中参杂的决心极为残酷。
  区区一个侍女竟然带着如此觉悟,瑞克提法尔不禁全身战栗。
  威妮雅抱持的感情已经近乎恐怖。
  「了解吗?不,你一定不了解。但是,即使不了解也没关系。你的工作本来就不是理解我的心情,而是拯救这个国家。」
  威妮雅说着说着便起身,站在瑞克提法尔的面前。
  「你听好,只要你继续守护这个国家,我就会把我的生命借给你。如果你无法保护这个国家,我会杀了你,杀了公主,然后自尽。」
  威妮雅掉下眼泪。
  她背着月光,瞪向瑞克提法尔,还没察觉自己掉泪便开始啜泣。
  「我很讨厌你。但是,如果我的学生有着光明未来,又会感到开心。好矛盾,要是我当初拒绝做你的教育者就好了。」
  如果她不在意双方立场的话,或许她就能喜欢上眼前这位软弱的青年。
  就算对方是接近主人的不法之徒,就算自己憎恨到想杀了对方,或许有一天,他们也能一同站在主人身旁也说不定。
  唉,但那早已和梦想的泡沫一同消失了。
  眼前的青年成了皇太子,而她的主人期望能站在这位青年身旁。
  「你要拿下胜利,瑞克提法尔。身为你的教育者,我必须好好教导你。」
  威妮雅大大地吸气,吐气。
  然后,她开口。
  「请你明白,你的生命就是活在王国内的所有人的生命。你要是死亡,就是王国的灭亡。即使如此,如果遇到不得不赌上性命的时候,请你在失去生命以前牺牲他人,让自己活下来。」
  泪珠滚落。
  「只要你还活着,公主也能继续活着。但如果这个国家消失,你的命也不保。」
  虽然不知道终将被他人杀害,还是自我毁灭。
  但若是演变成国家消亡的事态,这个国家也不会姑息国王残存于世。
  国王非得赌上性命保护国家不可。
  支配国家的代价便是被国家支配。
  「你的生存之道只有一个,保护国家、保护公主。只要她们安然无恙,我会把自己的生命借给你。为了公主,也为了我的『誓言』。」
  「誓言?」
  听到瑞克提法尔的发问,威妮雅垂下眼帘。
  但是,为了对眼前弱小的青年发誓,她又抬起头。
  「我和公主的母亲立过约定。我会保护公主的笑容、公主的自尊。我和那位指引着年幼公主的未来,在我的眼前逝去的她约定好了。」
  她应该很想自己守护吧。
  自己孩子的笑容,自尊以及比什么都重要的未来。
  她把那些全都托付给威妮雅了。
  威妮雅一定得背负这沉重的期待。
  这是赎罪。
  是她从公主手中夺走母亲,应有的赎罪。
  「拜托你,守护公主。」
  她现在终于了解,把自己重要的人托付给他人的痛苦。
  她感受到,当时把心爱的孩子托付给自己的,那个人的痛苦。
  即使身体四分五裂,即使魂魄遭啃食殆尽也一定要守护的人,却必须交付给他人的那份心痛。
  「发誓吧。」
  只要这样就够了。
  不需要任何回应,不需要任何安慰。
  只要一句誓言。
  「保护这个国家,保护那个人。」
  为此赌上性命吧。
  「威妮雅。」
  「什么?」
  没错,赌上从正面盯着我的银色眼瞳吧。
  「我一个人的话,谁都无法守护。所以……」
  赌上那股包覆着我的温暖。
  「我们一起守护吧。」
  赌上比预想还要宽广的背膀。
  「如果我走错路,请你狠狠地痛打我,让我走回原来的路。如果我打算逃走,请你把我拽回去。」
  赌上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让我尽情哭泣的温柔。
  「只有这点,我想拜托你。我不管到了哪里,一定都还不够完美。」
  赌上即使献上他早已不是人类也无所谓的这个青年。
  「——嗯,我接受你的请求。」
  「那我也接受你的请求吧。」
  笑了。
  不管是从谁开始微笑,对方所传达的温暖让人自然地流出笑意。
  「挨我的剑可是很痛的喔?」
  「哈哈……真憎恨这个怎么痛都不会死的身体……」
  瑞克提法尔停顿他说到一半的话。
  「刚刚你说,如果有必要你愿意卖身,这点可千万拜托别这么做。」
  「——为什么?」
  「这个,光想像就觉得非常火大。我有精神洁癖讨厌这种事。硬要说的话就是,别闹了。」
  虽然她不是专属于瑞克提法尔的东西,但要是她变成别人的东西,又是另一个问题。
  「——你做了什么想像?」
  肩膀附近传来了冷冽的声音。瑞克提法尔脱口说出「啊,完了」后脸色大变。
  「不,我什么都没——好痛好痛好痛!」
  他的手腕被反转到胸口附近,越转越紧。眼前视线开始出现红色警报,提醒他胸部骨骼有损坏危险。
  「快说,你在想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这是你刚刚自己讲出口的要求不是吗?」
  嘎叽,她又再度使力。瑞克提法尔发出了呀啊的尖锐惨叫声。
  「喂,瑞克托,自己丢脸的模样要是被眼前的人想像,你会觉得开心吗?」
  「这、这个……」
  「如果你只是想像的话,我不会说什么,毕竟幻想是他人的自由。但是,如果想像内容脱口而出,你觉得这是适当的待人仪礼吗?」
  威妮雅细瘦的手腕渐渐侵蚀瑞克提法尔的身体。
  瑞克提法尔害怕自已的意识领域中深埋的警报,只好不停地道歉。
  再这样下去绝对会被折成两半。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哼!」
  威妮雅发出粗野的鼻哼声同时也放松手腕的蛮力。
  瑞克提法尔好不容易可以平复自己的呼吸,威妮雅的双手却紧接着环着他的身体。
  要是再多说几句话而被勒紧的话可受不了,瑞克提法尔只好安静地接受威妮雅纤细的身体。
  「——呼。」
  威妮雅叹了一口气,瑞克提法尔紧张的把环绕在他身上的手拉开。他以为威妮雅生气了。
  「身体接触这种事情我还不会生气,这样我们打平了。」
  「啊,嗯,原来是那件事吗?」
  还没回答瑞克提法尔的话,威妮雅便把额头靠在瑞克提法尔的肩头上,卸下全身的力气。
  她好久没有将身体委身于他人了。当她沉淀精神后,反而留意起原本从没注意过的事情。
  「有其他女人的味道。」
  「是啊。」
  毕竟刚刚才贴着其他女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恶劣。」
  说出来之后反而想着为什么要说。这只是她无意识脱口而出的台词。
  「一口气把我的评价拉到最低,之后如果不会再降低的话我会很开心。」
  「不可能。」
  「说的也是。」
  瑞克提法尔摆出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的烦恼模样,威妮雅则安静地再度大大的吸气。她正在把别的女人的味道,混入自己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只是默默地感到恼火。


  『他们的关系难以一言以蔽之。
  他们有时像恋人、有时像朋友、有时又像是敌手。
  但是,他们的本质就像夫妻一样,用坚固的信赖连结着彼此。
  或许,他们也从未明确的区分过双方的关系吧。
  只是不知不觉,两人就站在一起了。
  或许就只是这样的关系而已。
  不过,毫无疑问地,这一定是种幸福。
  因为她临终的最后,展露了微笑——』

  ——王国历二〇九〇年发行节录自 弗利德维希•哈尔贝隆著作『哈尔贝隆的骑士妃』


  大神殿的走廊上,有个脚步轻快的人影。
  无袖的上衣用朴素但品质良好的装饰品妆点,长度较短的伞型裤裙露出细白的双腿。
  摇曳的翡翠发丝上缀着好几个发饰,走廊上发现她而低头行礼的人们都因为她开心的模样,也随之微笑。
  在这些行礼者之中,一位负责警护的神卫骑士询问她。
  「大人,您要去哪里?」
  「去瑞克提法尔那边!」
  老实说,大家就算不问也知道答案。
  因为她的脸上写着希望有人问问题,所以骑士才挺身开口。
  「但殿下不是还在执勤中吗?」
  「对呀,所以我想要突然拜访他,给他个惊喜。而且我也想跟玛莉亚殿下说说话。」
  面对回答周详的巫女,骑士也只能苦笑着低下头。
  「原来如此,那么,请慢走。」
  「是!」
  背上像是长了一双翅膀,指的大概就是眼前的光景吧。
  骑士目送巫女踏着咚—咚咚、咚—咚咚的规律脚步声,飞也似地离去。

  抵达「温室」后,莉莉西亚站在入口,向两位警备骑士确认瑞克提法尔是否在室内。
  听到瑞克提法尔还在里面执行政务,她喃喃说着「太好了」,便坐在附近的长椅上。
  她开心地双脚来回晃动,轻快地哼着歌,还偷瞄好几次「温室」的入口。
  负责警护的骑士们虽然站在入口一动也不动,偶尔不禁把视线投向一旁的巫女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他们从没想过莉莉西亚竟然是如此活泼开朗的少女。
  毕竟以前的莉莉西亚给人的印象是文静且稍带点梦幻的模样。
  然而,在一位青年的登场后,她就改变了。
  现在的莉莉西亚每天在大神殿中来回走动,到处展现与她年龄相衬的微笑。
  就连神官们也几乎不纠正她的行为,就算要纠正,也只是带着笑容向她好言说明罢了。
  要举出唯一一位严厉教训她的人,就非白龙公主梅里艾菈莫属。
  「大人,殿下差不多要结束工作了。」
  莉莉西亚一听到警备骑士的提醒,马上跳下椅子整备仪容,然后在骑士们面前转一圈。
  「我有没有哪边怪怪的?」
  她就算问了,也早就知道答案。
  骑士两人齐声回答。
  「没有,您很漂亮喔。」
  听到回答后,莉莉西亚开心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看着她雀跃地眺望入口的模样,骑士们拼命维持自己快要走样的严肃表情。
  莉莉西亚的各种行为并不太符合她的年龄,反而给人一种比实际年龄还要幼小的感觉。据说有一部分的女官深深被莉莉西亚的模样所吸引,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骑士们一边如此想着,「温室」的入口也在此时打开了。
  「——敬礼。」
  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两位骑士举着剑行礼。
  从大门现身的瑞克提法尔答礼之后,骑士们放下剑,维持直挺的立正姿势一动也不动。
  「辛苦了,轻松点。」
  「是。」
  金属音再度传至耳中,骑士们让双脚与肩同宽,并放松刚刚蓄积的力量。
  「瑞克提法尔大人!」
  「啊,莉莉西亚。你怎么在这?」
  「想也知道嘛!我想和瑞克提法尔大人一起散步……」
  原来如此。瑞克提法尔自言自语说道。随后他往后转身。
  他和苍龙公玛莉亚,以及神殿把他们召来这里的几名文官点头示意。
  「那么,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是。」
  玛莉亚以外的文官们向瑞克提法尔行礼后一一离去,每个人都抱着一叠文书,似乎有点难以行动。
  「玛莉亚也是,万事拜托了。」
  「是,殿下。」
  玛莉亚在她用优美的措辞回应时,顺势向莉莉西亚眨了眨眼。
  莉莉西亚也向玛莉亚点头示意,在瑞克提法尔丝毫没有察觉时,结束了两人的无言交谈。
  瑞克提法尔目送玛莉亚静静离去的背影后,转而出声问莉莉西亚。
  「梅里艾菈她……」
  「在工作。」
  她瞬间回答。
  瑞克提法尔听到莉莉西亚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尖锐后,苦笑了一下便吐露本意。
  「稍微友善一点吧。」
  「因为,瑞克提法尔大人只有一个嘛。」
  「如果我会分身的话就不一样了是吗?」
  当瑞克提法尔开始移动步伐,莉莉西亚便像是要紧抓着他的手腕似地贴着他的身体。
  就算问她这样会不会很难走路,她也会带着笑容说没关系。
  「——如果你会分身也没什么不好,但本体是我专属的。」
  「这样一来不是什么都没变吗?」
  「没错,所以就算没有分身我也不在意,只要你可以好好看着我。」
  瑞克提法尔摸摸双颊鼓起的莉莉西亚的头,摆出「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摇摇头。
  他不是不能理解莉莉西亚的心情,这是行使一夫多妻制的这个国家在根本上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要以皇太子的身分工作后就知道,所谓的君主虽然贵为专政者,同时也有必要担任调停者。
  周旋于行政官厅,调整家臣同伴间的关系。如果做不到,王国这个国家就无法顺利运转。
  国家若不重视这个不显眼但非常重要的工作的话,将会慢慢地从末端开始腐败。等到中央政府发觉后打算补救,通常都为时已晚。
  例如帝国就是典型的例子。在中央政府看不到的地方,地方官吏和军人们随心所欲地贪污、腐坏。即使中央内部有人留意了现状,却无人能够有效利用此情报。因为他们得不到可以活用情报资讯的舞台。
  调停者是组织的润滑剂,若是没有他们的话,将会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存亡。
  广泛的和各种人马有所联系,正是身为调停者不可或缺的条件。
  「毕竟瑞克提法尔大人是皇太子嘛,我也不会因为你纳了一百或两百个妻妾就说三道四。但是,这可是以瑞克提法尔大人有好好关注我为前提唷。」
  「一、两百……」
  比想像中的数字还多了一位数。瑞克提法尔心中产生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心情。
  数字实在过于庞大,完全超出他能想像的范围。
  「瑞克提法尔大人?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当然。」
  「所以,请你再多看着我。我的发型好不好看或是这件服装你喜不喜欢,请你多告诉我一点。」
  被这么一说,瑞克提法尔再一次将视线看向莉莉西亚。
  「我今天穿得好不好看?发型怎么样?」
  「这个……很适合你喔。」
  「哪部分适合?」
  瑞克提法尔突然被莉莉西亚紧拉手腕,差点跌倒。
  他的手腕确实地感受到莉莉西亚胸前的柔软和温暖。
  「这个嘛……」
  瑞克提法尔把手放在下巴,视线由上而下打量着莉莉西亚。
  莉莉西亚的双颊发红,低着头。
  「那个,我的身体要再更女性化一点才好,对吧?我最近正在努力地留意营养均衡,摄取食物,早晚也拼命地运动……」
  发挥毅力的莉莉西亚认为至少要变得像姊姊那样,但其实她没有达到种族中十四岁女性该有的平均体型。她为此偷偷地烦恼。
  「不,我想身型会随着时间改变吧。对我来说,只要莉莉西亚身体健康就非常棒……」
  「可是……!」
  莉莉西亚打算继续说话时,瑞克提法尔便用食指和中指抚触她的嘴唇。
  看着困惑地转动眼珠子的莉莉西亚,瑞克提法尔叹了一口气。
  「最近,我感觉似乎会因为女性关系发生一些问题,这可不是占卜得知的喔。」
  「唔——!」
  听着瑞克提法尔说的话,莉莉西亚发出抗议的声音。
  她似乎想质问瑞克提法尔是不是在她不注意的地方做了什么事。
  「该怎么说呢,我也正在做很多努力,为了能和莉莉西亚一样。」
  「唔——?」
  莉莉西亚歪着头。
  「以前的我没有重视的事物,所以从来没发觉,人为了重要的东西,会变得能够冷静地做出许多离谱的行为。」
  威妮雅对梅里艾菈的献身行为,也是类似的道理。
  每个人重视的事物都不同,金钱、地位、女人或是家族朋友,就连信义也可能包含其中。
  「对我来说,莉莉西亚或雅莉亚都很重要,我也很害怕失去梅里艾菈或威妮雅。我无法亲眼看见皇太子的地位或权力,但可以像这样亲眼直视你,或是碰触你。对我来说,莉莉西亚你们的存在比什么都更重要。」
  「唔。」
  莉莉西亚老实地点头同意。
  「所以,我想要为烦恼许多事情的你做点什么,如果你愿意找我谈谈,我也会帮助你。取而代之,我希望你能够在我的身边……」
  「唔!?」
  莉莉西亚惊讶地抬头看着瑞克提法尔。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一直没有做我打算做的事。啊,现在正是让我实行的时候。」
  瑞克提法尔在莉莉西亚的面前跪了下来,并牵着她的手微笑。
  「莉莉西亚。」
  「是、是!」
  听着莉莉西亚紧张地发出差点破音的高音,瑞克提法尔的笑意更加灿烂。
  「今后可能发生许多事,希望你待在我的手碰得到的地方。你若不在身边我会不安地心头烦乱。」
  莉莉西亚因瑞克提法尔看似平凡的发言愣着,随后马上领悟到话语中的真意,变得满脸通红。
  「那个……这表示……」
  「今后也请你多包涵,就是这个意思。」
  回答莉莉西亚后,瑞克提法尔与她十指紧扣。
  他也曾和梅里艾菈牵手,但莉莉西亚的手却小了一大圈。
  「你的回答是?」
  莉莉西亚用力地点头。
  「是!小女子还不成熟,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洒满枯叶色调的散步道上,莉莉西亚一边哼着歌一边奔跑。瑞克提法尔像是紧追着她似的,跟着她走上散步道。
  莉莉西亚有时跑回来,腼腆地看着瑞克提法尔后,又马上往前奔去。
  「瑞克提法尔大人,快要到了!」
  「好。小心不要跌倒了。」
  「讨厌,请不要把我当做小孩看待!」
  为了安抚赌气的莉莉西亚,瑞克提法尔悠然地往中庭的中心走去。
  莉莉西亚似乎想让他看某种东西。
  「瑞克提法尔大人,就在那里!」
  莉莉西亚伸手指向一座似乎是用巨大岩石磨削而成的圆形舞台。
  舞台四周围着石柱,视线中反覆重叠魔力分析层的话,会看见舞台中心汇集好几道魔力的纹路。
  「这是?」
  「听说这是第一次文明时留下的神殿遗迹。传说初代陛下曾经在此处现身,在旧帝国时代末期,这里也曾经变成战场,详细内容就不得而知……」
  由于将四界视为神圣之物的原住民把这里当作等同于圣地的存在,加上此处同时具备地下龙脉等地理条件,才会将此处设为四界神殿的总本山。
  「神殿的研究者们来这里调查好几次,但依我们现今技术还有太多无法解开的事情,即使现在也会有研究者定期来访。」
  「嗯。」
  瑞克提法尔爬上舞台,往中央走去。
  莉莉西亚没有登上舞台,在一旁注视着瑞克提法尔。
  「特别是这个东西很奇特呢。」
  地上刻画着王国的国章,同时也代表是四界的十字星。
  「——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里明明设置了这么夸张的东西,却平静过头了。」
  聚集魔力的装置似乎还勉强能起作用,但效率却不是那么地好。比较起来,现代的魔导技术反而能够更高效率的集中魔力。
  「瑞克提法尔大人。」
  莉莉西亚从舞台下呼唤瑞克提法尔。看着她面带不安的神情仰望着自己,瑞克提法尔不禁苦笑。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太阳也渐渐落下,差不多要准备吃晚餐了。
  「不知道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瑞克提法尔从舞台纵身跳下,询问莉莉西亚。
  最近的晚餐都是交互端出梅里艾菈和莉莉西亚喜欢的食物,今天的菜色则是莉莉西亚的喜好。
  「嗯……今天是炸白身鱼和加入豆馅的东西。」
  「喔?真令人期待。」
  「啊,我帮你把鱼刺给挑出来吧?」
  「炸的东西里面不会有鱼剌……」
  「但是,有时候会残留一点吧?」
  「——这么说来的确是。」
  「所以,瑞克提法尔大人的鱼里的鱼刺,就由我代劳!」
  「啊……嗯,好,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看着双手握拳的莉莉西亚,瑞克提法尔无法克制自已不停苦笑。
  「还有,你要好好的发出啊——声让我喂唷!」
  「——好,我当然知道。」
  那个在众人环视之下的试练,从那时开始每天都在进行。
  如果只有莉莉西亚或梅里艾菈在场还没关系,要是喝了酒兴奋起来的梅蕾蒂亚或玛莉亚趁机乱入的话,场面简直不忍卒睹。
  昨天也是,烂醉如泥的梅蕾蒂亚趁机夺走了瑞克提法尔的唇。
  「今天姊姊不会过来,梅里艾菈大人也忙于工作,我们可以两人共处呢!」
  背后还有个威妮雅随侍在后的状况下,该称为两人共处吗?瑞克提法尔非常认真地思考。
  「我很期待。」
  「——没错,很期待吧!」
  他的表情笑着,内心却偷偷哭泣着。
  今天的瑞克提法尔也被女性们折腾不已。
 楼主| 发表于 2014-10-31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王都夺还战

  当人们见到自圣都「赛奥托克丝」正面的城门现身的瑞克提法尔,城前开阔的平原欢声雷动。他穿着白银的魔动式甲胄和挂于腰前的异国之剑。
  被侍仆整齐束起的头发随风摇曳,那发色正向聚集于平原的龙族或其他种族的战士们宣示着。
  「是『白』……是真正的皇太子殿下……」
  连绵不绝的细语化为源源不止的叫喊,随后又转变成巨大的欢呼声,响彻至彼端。
  各处传来「王国万岁」、「皇太子殿下万岁」的声音。
  沐浴在欢呼声中的他不改神色,甚至只看了在空中来回的龙族一眼。
  「——」
  当他默默地举起手,呼喊声一口气消失于空中。巩固在他周围的四龙公散发的威严感也帮了点忙。不论是谁都挺直背脊,集结在平原的士兵开始整理因为方才的欢呼而凌乱的队伍,等待他的发言。不久,他郑重其事地开口。
  「我亲爱的王国士兵诸君,长年的雌伏,让你们忍耐多时了。」
  年轻的声音。那是几乎可以让街坊姑娘闻之聚集的细甜温柔嗓音。
  但是,他所说的话却带着沉重气氛,士兵们无一不全神注视着他。
  「我将从今天开始执行身为皇太子以及身为王国守护者的职责。」
  语毕。他睥睨群众。
  士兵们为他白银的视线为之一震。
  (那双眼虽然和龙眼相似,却是和我们的眼瞳完全迥异的存在)
  他们如此想着。
  大家不由得吞了一口气。
  「从现在起,诸君的任务也随之开始。你们将成为我的剑、我的盾,守护王国。」
  他在大批龙族士兵面前丝毫没有展现出退缩模样。
  皇太子那从容的举止也让士兵们本能地感受到恐怖。
  寄宿其中的「皇剑」以及眼前威风堂堂的四龙。
  「我不会让诸君徒劳死去,当你们因战而死,我会让你们带着守护国家,守护心中重要事物的荣耀而去。」
  他拔出腰间的剑,高举至天空。
  收放在剑鞘时,看起来细长弱小的剑暴露于阳光之下后,其美丽身形掳获了士兵的心。
  「不,即使你们现在才开始觉悟也行,当你们在战场上倒下时,正是你们已尽心守护荣耀之时。」
  当他开始认为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身上,他激昂地高声宣告。
  「我们将一路往王都前进,由我们亲手从贼徒手中将心之故乡的王都夺回!让联合军的朋友们能安心地撤离我们国家,以武扬威并用我们的用气展现对王国的爱!」
  瞬间的寂静。随后,吼叫与欢声再度席卷四起。
  撼动大地的声响甚至传到圣都内部,像是通知住在那的居民们,新的王国之主已诞生。
  王国皇太子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率领四公爵联合军兵力共四万两千,其中具备最强机动力和打击力的航空部队有二千零三六骑。这天,布满圣都天空的军力,将终点指向王都。
  时代是王国历二〇〇九年黑之第二月二五日。
  今后,刻于王国战史的『王都夺还战』将自圣都展开。
  但他们永远不会察觉。
  他们的主君皇太子紧握的拳头,此时正微微地颤抖。


  瑞克提法尔从圣都「赛奥托克丝」出阵前,临时总部的营帐中发生一个骚动。
  其原因是白龙公的公主:梅里艾菈•莉莉•林德沃姆在本次作战中的处境。
  「我也要前往王都。」
  梅里艾菈说道。她表达自己要跟父亲的军队同行的决心。
  身为公爵军其中一员的她要同行虽不成问题,但她隶属于王国空军这点却是个问题。
  由于支持当今国王的军人掌控了空军参谋本部,反抗当今政府或是怀疑政府的士兵、士官、将校等都被下达无限期的停职处分,至今已数个月。梅里艾菈也因为被列为处分对象,才会从军舍返回老家白龙宫。如果开战的话,在摄政瑞克提法尔的指挥下,空军参谋本部和空军总司令部也能够取回原有机能。当然,梅里艾菈的处分也将被撤销,得以返回原部队。
  在那之前,军规规定她不得进行战斗行为。
  如果她在停职期间进行战斗行为,将会被列管为处罚对象。军中最高学府的骑士学校毕业的士官倘若私自战斗。况且,如果不是在非不得已的状况下自卫的话,将会被视为自行赴往战场的战斗行为。处罚也会非常的重。
  当然,凯尔反对她出征。
  「回白龙宫去。」
  他驳回女儿想同行的要求。
  凯尔的脸上几乎写着担心女儿等文字,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的女儿丝毫感受不到。
  瑞克提法尔虽然有察觉,但看到梅里艾菈的严肃神色也只能禁声闭口。
  在战争前引发这场多余骚动不算好事,不过,对梅里艾菈来说,这是坚守自己主张的必要之举。
  「我有保护殿下的责任。」
  梅里艾菈主张自己曾拯救他的性命有责任为他进行教育,直到他成为皇太子。当然,当他成为皇太子之后,袭击他生命的危机也可能随时出现,梅里艾菈认为自己也有为他排除危机的责任。
  但是,先不论立太子以前的事情,在他被公开视为皇太子之后,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的维安应落在他本人和王国身上,梅里艾菈在此时不应把她自己想承担的责任相提并论。
  在这场战事中,瑞克提法尔手下的阵营是大陆最强且赫赫有名的四龙公。
  不论在任何条件下,即使单枪匹马也能充分对抗一个军队的四公,将会层层守护瑞克提法尔,因此,梅里艾菈的主张实在不具说服力。
  无论如何,这次的战争目标是促使联合军撤退,击破并不是此次主要目的。凯尔理所当然地驳回女儿所提出的要求。
  梅里艾菈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她领悟到,如果只是半调子的觉悟是不可能通过父亲这一关。她深深吸一口气,用坚决的语调宣布。
  「既然如此,我就在此和殿下缔结『骑从之契约』。」
  「唔……!」
  不只凯尔,在场的弗雷迪克和安娜史塔夏都为这个发言惊讶不已。
  玛莉亚必须从其他方向进军所以不在此地,如果她也同时在场,一定会跟着吃惊。梅里艾菈所说的话就带有这种程度的意义。
  「——『骑从之契约』是吾等龙族神圣不可侵犯领域,就连身为林德沃姆家栋梁的父亲也不曾开口提出。」
  「唔。」
  凯尔在震惊之余,重新挺直背脊后发出不悦的低语,却因为女儿冷冽的视线和坚定语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低吼着,像是要找出活路般拼命地扫视四周。
  然而倚在墙边,双手抱胸的弗雷迪克兴致高昂地旁观事情进展,一旁的安娜史塔夏又摆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发呆表情,凝视着梅里艾按,两人都不打算出手援护凯尔。
  唯一剩下在一旁的瑞克提法尔,光是忙着从「皇剑」的情报中搜寻出『骑从之契约』的意义就竭尽全力,况且,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他也不该多说什么。
  凯尔放弃寻求周遭的援助,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开口说道,发出了平常完全无法想像的无力语气。
  「你是认真的?」
  「当然,父亲。我已经不是会把『骑从之契约』挂在嘴边当儿戏的小孩了。」
  两人对话后互相凝视对方片刻,瑞克提法尔才终于找出关于『骑从之契约』的情报。
  (呃……『骑从之契约』是——)
  『骑从之契约』。
  以字典会写的注解来说明的话就是:当龙族立下誓约愿意成为他人的骑龙,对方也同意接受时,契约即成立,此契约便为『骑从之契约』。
  原本龙族不管外型是以龙的姿态或是人类姿态现身,都不影响他本身的知性或意识。这和本来就缺乏知性,为了战斗必须仰赖他人充当头脑而骑乘的飞龙等亚龙种不同,龙族几乎不需要骑乘者。
  不过,有时候龙族会将他人视为自己的主人,并容许对方踏上自己的背。
  此时缔结的契约就称为『骑从之契约』,由于契约本身关系到订下契约的该龙族一生,龙族之间将此视为神圣之物,是他人不可侵犯的领域。
  但是,如果龙族者为男性,单纯让他人骑到背上并不构成契约条件。『骑从之契约』多半带有主从关系的意味,对龙族男性来说,不带契约就让朋友或恋人等人直接骑到背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行为。
  另一方面,龙族女性的状况和男性不一样。她们在一生中只能容许一个人骑上自己的背。
  目前还没有任何结论可以解释为什么会衍生出男女差异,不过,在古代,龙族男性为了得到报酬必须亲自战斗,而女性则只需要守护孩子或家园。男性为了战胜其他龙族或是其他种族,可以允许他人骑乘作为手段并肩战斗,女性则没有此必要。
  所以,对于龙族女性而言,骑到自己背上的人必须是进行生殖行为的对象,简单来说,除了配偶以外一律不可骑到她背上。不知从何时开始,演变成龙族女性一生只会允许一个异性骑上她的背,而且该龙族女性必须自愿为该异性生下孩子才行。
  实际上,即使历代国王和以四龙公为首的龙族有密切关系,但曾经与龙族缔结过契约的国王中,除了初代以外,只有四代、六代、八代这三位男性国王。二代国王虽然和一名龙族女性产下子嗣,互相有密切往来,但因为当时并没有发生大型战乱,没有必要缔结『骑从之契约』——这些内容逐一在瑞克提法尔的脑内展开。
  而他到现在才终于留意到,原来自己被梅里艾菈求婚了。
  「——」
  瑞克提法尔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眼前的梅里艾菈正对自己的父亲凯尔咄咄逼人,一旁的瑞克提法尔几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直到弗雷迪克发现他的模样有异而拍打他的肩膀前,他的意识早已飞到远方。
  「喂!你在重要战役前发什么愣?你好歹也是总大将吧?」
  「不,我只是因为听到了冲击的事实……」
  瑞克提法尔摇摇头,打算把意识中多东西全甩掉。
  弗雷迪克看着瑞克提法尔的态度后,浮出讶异的神情。
  「为了强化政治基础薄弱的国王的政治力以及保持王国内的势力均衡,让四龙公的公主嫁给当代国王是我们和初代国王的盟约,这是很普通的事吧?虽然现在缔结契约是有点为之过早,反正结果还不是一样?」
  不采用世袭制度的王国,为了国内政治基础脆弱的新国王,必须借着与大贵族等权势者缔结良缘,来强化自身政治人脉,这不是什么特别的手段。另外,王国也不乐见四公爵家的政治力产生不均衡问题,为了消除此疑虑,除了本身配偶不多的女性国王以外,男性国王都会迎娶四公爵各家公主作为妃子。
  如果没有适龄女性在室的话,公爵家将会从旁支找一位女性,以养女的形式收为公爵家的女儿,并再将她嫁给国王,当作替代方案。
  顺便一提,至今为止的女王从来没有自大贵族中迎接配偶。
  不过,瑞克提法尔根本不知道这种王室规则。虽然「皇剑」早已记录了这个情报,至少瑞克提法尔在这之前都不得而知。
  「常有的事……吗?」
  「啊?你这家伙该不会……」
  瑞克提法尔先前早就从梅蕾蒂亚那暗中得知自己和莉莉西亚的婚事,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梅里艾菈的婚事还没确定。
  他觉得那是随着工作的进行就会得知的情报,也认为两人结为连理的可能性很高,多少有些觉悟了。
  可是,他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这么快速,甚至还是从梅里艾菈口中说出。这种事情应该要慢慢地花时间谈,而不是在发生了什么事的同时顺便进行吧?瑞克提法尔擅自想着。
  「你想怎么做?」
  弗雷迪克听着瑞克提法尔的回话和态度后,用混杂着恼怒和惊讶的眼神直直瞪着瑞克提法尔。突然他明白了某种原因,又收回他吓人的神情。
  「啊,这么说来,你是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继承了『皇剑』,难怪不知道这件事的详细内容。」
  弗雷迪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以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到现在才发觉还是有人一问三不知。他搔搔头,又再度吐了一口气后继续盯着瑞克提法尔。
  「我们家的女儿也准备要嫁给你,没想到她的对象竟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可恶!那天晚上我到底是在苦恼什么啊!喂!」
  「好痛好痛好痛!」
  弗雷迪克气得开始捏起瑞克提法尔的脸颊。
  虽然说现在营帐中只有他们五人,但弗雷迪克的行为可说是大逆不道,就算被斥责也无法为自己辩驳。由于他们三公家目前还正处于从国王家独立的立场,才敢做出这种暴力行为。不过从瑞克提法尔的个性来看,他本来就不会脱口责骂他人不敬。
  不知道安娜史塔夏是不是判断出眼前的骚动破坏了话题的进行,到刚刚为止还沉默着不说话的她,缓缓地按着弗雷迪克的手。
  「弗雷迪克,殿下的脸颊,要掉下来了。」
  「『皇剑』会帮他黏回去啦。」
  「它不会的,现在又不是战斗中。你这行为实在不敬。」
  瑞克提法尔的神情严肃,只是他的脸颊正肿胀发红。
  弗雷迪克看着瑞克提法尔的模样似乎觉得很痛快,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后才把手放开。
  「算了,详细的部分你等一下自己调查或是找个人问问。总之,你和那个小姑娘就是这种关系。立契约虽然也是另一件大事,但她的确有参加这场战争的理由。」
  缔结『骑从之契约』的话,即使契约者要参与私斗,立下契约的龙族也可以以骑龙身分参加,王法或军法都将此契约作为特例承认。梅里艾菈的状况来看,她可以不以军人身分参战,而是以梅里艾菈个人身分参加。虽然目前还没解除她的停止处分,但现在也不能阻止她了。
  缔结『骑从之契约』的龙族毕竟是少数,总体影响并不大,即使人在军队,也会让他们以实行契约身分参战。
  瑞克提法尔一边想着原来是这样吗?一边把视线拉回白龙公的亲女儿身上。
  「那么,我要跟父亲借几件龙装备使用。」
  「——随你高兴……」
  用对话胡乱摆弄父亲心灵的争执宣告结束。
  越是把凯尔的银发看成灰发,更越觉得他已经彻底地燃烧殆尽了。他双肩低垂,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瑞克提法尔为凯尔送上怜悯的眼神时,视线不小心和看着自己的梅里艾菈对上,他随即害羞地别开眼睛。
  「——」
  为什么我要这么害羞?之前不是才和莉莉西亚面对面说话吗?瑞克提法尔重整思绪后,又再次转头看着梅里艾菈。没想到,对方也用害羞的模样望着他。
  看着双颊染上樱色的梅里艾菈,反而更莫名其妙地觉得害羞了。

  说到『骑从之契约』,基本上这是只有当事者两人之间有效的约束。
  既不会有书面的契约书存在,也不会利用魔法将契约铭刻在双方的灵魂中。
  虽然双方为了理解互相的状况,会连接类似心电感应的精神通讯线,但严格来说,这些通讯线的连接并不包含在『骑从之契约』中。
  所以,只要双方互相口头确认、同意,就能成立最低限度的契约了。如果想要缔结更多的契约——例如读取对方最深层的生物情报,即使相隔甚远也能召唤而来等等——就需要更深入的缔结手续。若只是要成立『骑从之契约』的话,只要口头说明,互相确认就足够了。
  正因为龙族绝对不会背叛以自身之名缔结的契约,只要用这种程度的约定便十足完善,但对方可就不一定了。
  目前为止缔结『骑从之契约』的各组人马虽然还未曾敌对过,倒是常见到因为双方见解的差异甚大而产生争吵。
  大部分双方在最后都会互相找出妥协点,以退让作结,如果两人都是长命的种族,争执也可能会长达一百年。
  瑞克提法尔正在听弗雷迪克讲解包含这些诸多问题的契约注意事项。由于凯尔摆出身为父亲最后的坚持,暂时不愿意和与女儿缔结契约的男人对话,便直接前往监督准备进军的四公爵联合军航空部队。
  其实弗雷迪克也能理解凯尔的心情,才答应只在今天做瑞克提法尔的代理讲师。只要是龙族,无论大人小孩都知道契约的相关内容,不管由谁来教都可以,但另一位讲师候补的安娜史塔夏不喜欢做说明工作,因此这份工作有充足的理由要让弗雷迪克来负责。
  而现在,安娜史塔夏应该为了追上她所指挥的陆上部队,应该正往王都方向的天空飞行中。
  「也就是说,缔结互相守护对方契约所需的,只需要适当的理由就够了。还有像是供给魔力用,连接术式用的线等等通讯连接线,因应需要,最常使用的线路还是一般的通讯线。连接连络用线路时,会使用大脑意识内的容量,为了你的大脑好,最好要极力避免进行多余的连接。不过,这对龙族来说那只是大不了的小事罢了。」
  弗雷迪克讲了一堂非常详细的课。
  瑞克提法尔用佩服的表情点头称是,并在听课途中同步确认从「皇剑」中调出的情报。
  先不提和线路连接有关的事,如果只是聚焦在『骑从之契约』上,应该大致能成功进行。
  「对方不会在契约上做出什么奇怪的要求,连系的方法只要肢体接触就够了,要用握手或什么方式都好,契约这部分也只要双方点头接受,就算成立了。不过,缔结契约的方法天差地远,这毕竟是缔结契约者双方的问题,他人不会干涉。」
  现在王国内已缔结『骑从之契约』的龙族和其对应者总共是八组,今天将会诞生第九组,人数的确不多。
  龙族只要单骑就拥有极高的战斗力,不熟练的骑乘者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无用的生物,甚至可能碍手碍脚。不过,只要双方拥有强烈的主从信赖关系,在深度连接的状态下,便能将力量提升至好几倍。
  因此,龙族将此契约视为非常神圣之物。
  听完说明后,瑞克提法尔马上从「皇剑」情报中再次详细调阅关于契约的内容,目的是为了要掩饰他的紧张。
  「——喂,对方已经准备好啰。」
  不久,在营帐外头抽着雪茄的弗雷迪克呼唤瑞克提法尔。
  稍早弗雷迪克问瑞克提法尔要不要也吸一口,被干脆地回绝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但吸烟这种程度的行为无法使他放松。
  瑞克提法尔僵硬地起身,走到营帐外面。
  这里听得到主力航空部队必须即刻准备出击的阵地喧嚣声。
  「哎呀,交给对方主导也是一种方法。那位公主的母亲是个好女人,能做那女人的女儿也很了不起喔。」
  弗雷迪克把手上的雪茄前端指向瑞克提法尔,突然不怀好意的微笑。
  然后,弗雷迪克凑上瑞克提法尔的耳边。
  「单身的王国士兵在一个人的夜里,会幻想的女人大概就那几种。有名的歌手、酒店的看板娘,熟识的『花朵』还有美丽容貌广为人知的贵族千金。你接下来要缔结契约的对象,可是士兵们夜夜幻想的女人之一喔。我很担心会不会有士兵羡慕你到举兵反叛呢。」
  「——」
  「开玩笑的啦,别摆出那种表情嘛。」
  弗雷迪克一边咯咯大笑一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瑞克提法尔因为愤怒而浮现几乎痉挛的笑容后,便往举行契约的军营庭院移动。
  其实,听着弗雷迪克说的话,瑞克提法尔的紧张感早已凌驾了愤怒。


  感到紧张的绝对不只瑞克提法尔一个人。
  先抵达阵地军营中庭的梅里艾菈又开始往这走走、往那晃晃,完全无法静下心,一个人到处徘徊打转。
  穿着王国空军式藏青色制服的她,在周围只有穿着野战服和魔动式甲胄的士兵之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契约所需的精神连结专用魔法阵已描绘于地面,虽然她早已支开附近的士兵,但周围的视线还是不断地投射在她身上。
  士兵们并不知道梅里艾菈要缔结『骑从之契约』,所以,她可疑的行动反而让人觉得更显眼。
  和周围同僚们偷偷聊起梅里艾菈的士兵们,被侍从威妮雅的视线恶狠狠地贯穿后,吓得纷纷仓皇走避,逃离中庭。
  威妮雅身穿侍女专用的魔动式甲胄,背上挂着「岩窟龙断刃」,那姿态足以让士兵们吓得六神无主。侍女服就是侍女的战斗服,但那衣服真的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吗?转念一想,如果侍女为了保护主君而接受了战斗侍女训练,一切应该就合情合理了。
  姑且不谈这个,像是梅里艾菈等容貌已广为人知的贵族女儿,自是士兵们憧憬的对象,说明白点就是性幻想对象。光是和梅里艾菈身处同一个阵地,他们就能想像出许多不能公开讨论的各种情景,甚至私下和同伴兴奋地交流。而威妮雅的视线正好拥有让士兵的幻想化为尘埃的威力。
  虽然有些例外的极少数士兵,总幻想着想对威妮雅做点什么——或者说想被她蹂躏比较贴切——等想法,毕竟那也只是少数派的独特喜好罢了。
  「公主,如果你这么讨厌契约的话,不如我帮你拒绝吧?」
  (快拒绝吧!)
  这句话即使撕裂她的嘴也不能说。
  在前往圣都的途中,才听到主人和那个差点死在路边的家伙有婚约这种震惊消息,现在竟然还要缔结对龙族女性来说,等同于婚姻大事的『骑从之契约』。
  把梅里艾菈视为第一考量的威妮雅几乎想要挥舞她背上的「岩窟龙断刃」杀进总部。这份心情,绝不是因为回忆起那个夜晚的争论,而想拼命忍受从心底浮出羞耻感的关系。
  「不,没关系,我只是有点紧张罢了……」
  「——是。」
  (啊啊,看看眼前这位主人,她那有点害羞,又有点开心地笑着摇摇头的模样。虽然不甘心,但我大概没办法让主人有这种表情吧)
  (最近的公主常常浮现出这种表情……。果然,她对那个男人……啊,不对不对,那男人的胸襟比想像中还要厚实。也不对!可恶!为什么我非得吃醋不可!?)
  威妮雅在内心不断地大吼大叫,还得抑制自己想把某人逮来的冲动,她压抑着愤怒,打算在此把先前就不解的疑问,一口气寻求解答,她开口发问。她觉得如果自己逃避的话,嘴边的疑问也会永远凝结了。
  「公主,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威妮雅。」
  看着扭扭捏捏地把玩她的军服下摆的梅里艾菈,侍女突然整个人撇头往后转。
  梅里艾菈刚刚的举止让威妮雅不由得想着「啊啊受不了,好可爱喔讨厌,好想抱紧她」,咬紧牙关拼命地忍耐不让自己冲动行事。
  「为什么是那个人?」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的主人想和那个男人白头偕老。
  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对方也没有做出什么足以让梅里艾菈倾心的贴心举动,更进一步的说,那个人的容貌其实也没有特别出色。
  扣除他是「白」这点以及伴随「白」而来的诸多相关因素,他不过只是一介平凡之徒罢了。
  其他人或许还能找出他身为皇太子兼下任国王的其他优点和理由,威妮雅却不打算做这方面的思考。尽管私下和他来往过,也只是让威妮雅对这男人产生更多疑问而已。
  「现在回想,公主你打从一开始就迷恋上那个人了。我以为单纯只是因为他的『白』,之后公主也把他当成弟弟看待。毕竟我也有兄弟姊妹,所以我当时认为,你只是期待和对方进展成亲情关系而已……」
  「咦,是这样吗……?」
  「是的,在我看来的确是这样。」
  瑞克提法尔也认为梅里艾菈把他当作需要照顾的弟弟对待,这点他和威妮雅的想法相同。
  威妮雅非常讨厌让梅里艾菈烦心的瑞克提法尔,但作为她的学生,她同时也认为这学生的表现令她满意。想必梅里艾菈一定也是用相似的想法看着瑞克提法尔吧。不过,事情发展至今,梅里艾菈明显地表达出希望能与瑞克提法尔拥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只要提到和瑞克提法尔有关的事情,就难以深入理解梅里艾菈的心。
  「总有一天你还是得嫁到他身边,但是,等到他正式即位成国王之后再嫁也不迟才对,就算先用婚约这个形式,也能够达成强化国王政治力这个结果不是吗?」
  威妮雅的言外之意是「没有缔结『骑从之契约』的必要吧?」
  「你说的对,我对那个人一开始抱持的,只有作为保护者的责任感而已。因为我救了他的命,所以我得负起让他活下去的责任,但是,之后我发现不该是这样。」
  一开始只把对方看成企图自杀者,身为王国军人的梅里艾菈当然认为非得救他不可。
  但是,对方作为「白」的事实轻易地凌驾她的想法。
  当时,梅里艾菈的心中挂念的,并非瑞克提法尔的生命,而是王国的未来。
  「父亲打算利用他时我很愤慨。但是,把他逼到现今地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向父亲报告「白」的存在的,是梅里艾菈。
  如果她选择不如实跟父亲报告的话,瑞克提法尔这个青年或许现在应该在某处平静地生活吧。
  至少,他不会被迫背负国家的命运.也不需要亲临战场。
  「我想,他就算在战斗中丧了命,也不打算责怪我吧。正因为他这种想法,我才非得守护他不可。」
  梅里艾菈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的双手。
  把先前伤痕累累的这双手疗愈的那个青年。在那个当下,梅里艾菈对瑞克提法尔的心情起了变化。过去的瑞克提法尔为了国家愿意赴死,被梅里艾菈询问「为什么不责备我?」时,他这么回答。
  「他说『以前在你哭的时候,我无能为力,现在我有办法帮助你。』然后笑了。」
  (面对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我,为什么你还能露出无暇的笑容呢?)
  因为救了他,因为保护了他,因为和他相处了一小段时间,他竟然就干脆地赌上自己的性命,像他这样的人,这世界到底会有几个?
  只是想看见梅里艾菈的笑容,因此接受死亡的瑞克提法尔。
  只是想让威妮雅幸福,因此舍弃未来的瑞克提法尔。
  他或许真能保护别人也说不定。但,他却也只能保护别人而已。
  「威妮雅,他啊,一定不能理解自己的价值所在。他是个多重要的人,多么被他人渴求的人,他一定完全不知道。」
  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个没有价值的人,所以才会轻易地舍弃自己的性命吧。梅里艾菈这么想。
  既然如此,一定要找个人把他和这个世界紧紧系在一起才行。
  否则,总有一天他会干脆地丢弃自己的性命。他不知道那会让这世界多么悲伤。
  「只要丢掉性命是有意义的,他就会轻易的舍去。如果他自己找不出意义,即使只对少数的他人来说有意义,他也会轻易地为此献出生命。他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威妮雅发现梅里艾菈所说的几乎切中事实。
  当那个青年找到了身为国王的职责与意义时,他就愿意全心全力地完成一国之主应有的模样。
  他不会像当今国王一样被欲望侵蚀,导致祸国殃民,他会成为人民眼中无法取代的国王。
  「不过,国王必须找出自身价值才行,他不应该思考自己能做什么,必须做什么。而是要思考自己想做什么,应该让人做什么。」
  他不能只为他人着想,忽略自己的存在。
  当自我和他人之间的界线变得薄弱,那就不再是人,只是思念的集合体而已。
  「我想成为他身为人的标记,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对他的爱恋,但是,他会把我当成个体守护,我也会把他当作个体守护。」
  从前那个平凡而且没有任何力量的青年,竟然想要守护如同神一般强大的龙族之女。
  人们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嘲笑他吧,区区人类竟然妄想守护龙。
  但,青年现在得到了几乎能杀死龙的能力。
  他的心境和以前一样,走在孕育着和平与极为残酷的危险均衡。
  「总有一天,我可能会为了守护国家而杀了他也说不定。」
  梅里艾菈说着,看向威妮雅。
  威妮雅接收主人的视线,点头表示。
  「是。我也一样,即使和他化为敌人对立,也一定毫不犹豫。」
  威妮雅也曾对瑞克提法尔本人这么说过,而他也欣然接受了。
  「但是,现在的我想守护那个人。」
  「是。」
  想要守护他。
  这誓言听来极为傲慢。
  要说是穷极自我满足的发言也好。
  但是,这个誓言可以撼动世界。
  「如果以为白龙公的女儿是个委身于他人保护之下就能满足的愚蠢之人,就太遗憾了。」
  「是的。」
  或许有人认为被他人保护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也有人不这么想。
  「身为曾被称为『弑神者』的龙族亲属,要是连一个男人都保护不了,这种不名誉的事我可受不了。」
  「是的。『杀龙者』的亲属如果只能给拥有龙之力的男人守护,那也是敬谢不敏。」
  两人相视而笑。
  她们不懂眼前的对方的心。但对于长时间一同相处的她们来说,互相信任并不是难事。
  「他总是在发呆的样子让人真不安。」
  「邋遢的模样也让人不安。」
  「完全不懂女人的心情。」
  「根本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他。」
  「看到漂亮的女人就摇摇晃晃地被拐走了。」
  「遇上美女就失去判断力了。」
  「可是……」
  「是的,可是。」
  那个青年总是拼命地用话语或行动传达他有多爱他所爱的人。
  这让被爱的人多少有些得意。
  「接下来会很辛苦喔。」
  「我知道。」
  不管希望与否,她们的命运被一位青年所操纵。
  但她们甚至希望被如此操弄。
  「威妮雅。」
  「是,公主。」
  她、她们,都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命运随波逐流,器量狭小的女人。
  她们期望同时也被赋予期望,是个拥有莫大意志,足以改变命运的女人。
  「接下来也一起努力吧。」
  「是!」
  两人笑容满面。
  在青年还没抵达时,他的命运又起了一大变化。


  在军营中庭等待的梅里艾菈一改在营帐时的气氛,全身上下自信沸腾。
  在她身后的威妮雅也带着相同的气势,就连瑞克提法尔和弗雷迪克都被双方的气场彻底压制。即使如此,两男装作平静没事的样子,一同往旁人回避的中庭中央前进。
  瑞克提法尔善尽仪式的职责,首先由他开口。
  「我已经事先进行确认了。关于契约,你有任何异议吗?」
  「没有。」
  梅里艾菈用坚定凌厉的声音回应。
  和她带有些微挑战意味的声调相反的是,她看着瑞克提法尔的瞳孔满溢着笑容。
  瑞克提法尔面对她的视线显得有些狼狈,为了保有仪式的主权,他高声说道。
  「现在开始,我瑞克提法尔与梅里艾菈将缔结『骑从之契约』。」
  「是,请容我启动阵型。」
  弗雷迪克和威妮雅为了让他们进行精神连接,确认自己已从魔法阵上退开,让梅里艾菈发动阵型。魔法阵散发出浅绿光芒,染遍周围的空间。
  在光芒中,瑞克提法尔的声音清晰地朗诵誓言。
  「我,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在此发誓,我将与白鳞龙姬梅里艾菈以战场之友身分,为了不辱友情价值而战。」
  梅里艾菈回应。
  「我接受誓言。——我,梅里艾菈•莉莉•林德沃姆发誓,我将成为吾主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的剑,开拓眼前命运。」
  瑞克提法尔回应。
  「我接受誓言。——我,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发誓,我将与梅里艾菈•莉莉•林德沃姆成为伴侣,为我俩的未来带来光明。」
  梅里艾菈的笑意更深,并回答。
  「我接受誓言。——我,梅里艾菈•莉莉•林德沃姆发誓,我将与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成为伴侣,为我俩的未来带来安宁。」
  瑞克提法尔用力地点头,宣告最后的誓文。
  他的瞳孔真切地直视眼前的女性。
  「我接受誓言。我将以誓言与汝缔结契约,汝的回应是?」
  梅里艾菈像是对瑞克提法尔的目光回礼似地稍微屈膝。
  「我,白龙梅里艾菈,恭敬地遵守契约。」
  这一瞬间,『骑从之契约』成立了。
  瑞克提法尔默许了她的回答,在光芒中朝着梅里艾菈走去。
  为了进行精神连接。
  「——梅里艾菈。」
  瑞克提法尔说着,把手伸向梅里艾菈。
  不管是什么形式的肉体接触都能构成精神连接要素。
  甚至是碰触一根毛发也不成问题。
  此时,瑞克提法尔想也不想地打算采用握手来连接。
  看来梅里艾菈并不希望采用这个方法,瑞克提法尔在下一秒为之震惊。
  「——嗯。」
  梅里艾菈快速地钻向瑞克提法尔的眼前,让对方的唇角贴近自己的唇瓣。
  瑞克提法尔吞了一口气,两人的接触使通信线得以连接,魔法阵散发的光芒更加耀眼。
  「皇剑」进一步开始读取梅里艾菈的生物情报,一口气连接至最深层。
  瑞克提法尔完全没有预想到,契约以最深层的形式完成了。
  「你,你怎么……」
  「呵呵……」
  在强光的浅绿光罩中,瑞克提法尔清楚看见梅里艾菈像是恶作剧成功般的淘气笑容。


  高举着王国国旗的一骑飞龙像是要穿过青空般飞翔而去。
  编队与该飞龙为中心,在空中形成好几层梯队。
  他们借由费尽心血的训练所培养出的空间辨识能力,调整与同伴之间的间隔,在空中描绘出鹤翼之形。
  阵型中央附近有着格外庞大显眼的白龙与红龙。
  身形巨大背上的一双翅膀覆着白鳞,经光线反射后,翅膀看起来反而像是虹色的白龙是凯尔。
  红鳞覆盖全身背上有两对翅膀,头部长出三根巨大尖角,就连身躯上也有好几处突起,身形比白龙还要小一圈的红龙是弗雷迪克。
  双方展开的翅膀至少都超过一百公尺,其他飞龙看起来就像小鸟一样。
  (殿下,准备好了吗?)
  (就算你说忘了拿什么东西,也回不去啰)
  他们看着位于两人之间,像是被两骑巨龙守护的白龙说着。
  中间的白龙的身躯远比凯尔还要小很多,翅膀像是玻璃般透亮,羽翼摩擦的声音有时会如水晶般悦耳。
  那龙正是梅里艾菈其中一个姿态。
  而跨坐在梅里艾菈后背皮鞍上的,是他们的主君瑞克提法尔。
  瑞克提法尔穿着在出阵式中着装的白银色魔动式甲胄,披上缝着国章的厚挂,腰间佩带化作剑形的「皇剑」。不论他本人是否愿意当作模特儿,那模样都足以刺激画家们的创作欲望。
  事实上,在他周围飞行的龙族之间,正对他的姿态互相以念话的方式交换赞赏意见。
  「我没有问题,梅里艾菈小姐呢?」
  (请你在公开场合叫我梅里艾菈,或是梅莉亚会更好,殿下。不然我一辈子都只叫你殿下)
  「——抱歉,梅莉亚。」
  瑞克提法尔马上修正发言。
  心情不好的女生真恐怖。男人这种生物很容易用本能理解这点。
  (呵呵呵……我也没有问题,瑞克托。好久没有在天空飞翔,感觉很不错)
  「那就好。——其他部队也都跟上了吗?」
  瑞克提法尔环视周围密密麻麻的飞龙群嘀咕着。
  带有绿色鳞片的蛇身龙;拥有黑色和茶色斑点,眼睛似乎退化且面无表情的飞龙;前腕与翅膀合为一体,浅蓝色的双头龙;有着深灰色如同蜻蜓翅膀的飞龙。
  这编队以各式各样颜色和形体的龙和亚龙构成。即使扣除输送部队和其护卫,总数也超过一千九百骑。
  不管是哪国的空军,也不曾为了一次作战而编组如此大规模的空军吧。
  最外圈是护卫兼制空部队的战斗骑部队。
  其次位于内侧的,是带着好几颗爆弹的战斗轰炸骑兵队。
  编队的后方,是抓着载满物资或载运士兵用铁笼的输送骑兵队。
  接近编队中心,负责管制编队的是好几骑大型的航空管制骑和轰炸骑部队。
  航空管制骑抓着装备了对地对空探测仪以及坐着管制官的铁笼,轰炸骑则带着装满术式信管式爆弹的爆弹仓库。
  即使是坚固的永久要塞或是钢铁打造的战舰,在这大部队面前也只会化为残破小屋或独木舟。——坐在航空管制骑内部的一名男性管制官,在出击前向他的同伴这么说。
  这句话其实夸张了些,实际上,一直到旧帝国时代之前都不存在这种程度的航空打击部队。
  此部队因为皇太子的率领而士气旺盛,干劲满满的他们现在的战斗能力,在这大陆中的确具备无人能敌的水准。
  (——看来应该跟上了)
  弗雷迪克以念话向管制骑确认状况后告知瑞克提法尔。
  他们一边在圣都上空徘徊,一边等待全骑起飞跟上,这么一来,参加王都夺还作战的总战力全数到齐。
  四公爵联合军的陆上部队和水上部队已率先进军王都,最后出阵的是这航空打击部队。瑞克提法尔听着弗雷迪克说的话点点头,他睥睨周围。
  他的四周有梅里艾菈制造的防御壁,让瑞克提法尔免于受到风和气压的干扰。
  即使如此,防御壁的周围还是有风声轰然低响。
  瑞克提法尔听着风声,从腰间的剑鞘抽出「皇剑」。缓缓起伏的刀纹反射出冷冽的光线,那是把从未遭血浊染的刀刃。
  他看了一眼拔出的「皇剑」,随后以不带感情的视线凝视空中某处。
  他们前方出现的,是贪婪地吸取国民的血与泪之地——王都「伊克希德」。
  「——全军到齐。」
  瑞克提法尔的声音借由魔法,扩散至所有飞龙的耳中。
  飞龙们注视着瑞克提法尔,就连骑乘飞龙的骑兵也将视线投向他们的主人。
  数千对瞳孔所凝视的,是行使此国家最巨大军事力的青年。他将手持的细剑前端指向天空的彼方并宣告。
  「进军。」
  没有任何装饰遣词与排场的单字。
  但是,那声调让士兵们振奋不已。
  以国军身分夺回王都,对军人来说是莫大的光荣。
  他们的咆哮声逐渐高昂,朝着主君所指示的天空展翅飞翔。


  敌人的野战炮,对空魔导炮以及魔导师所施放的魔法不停地在我军阵地绽出许多巨大烟花,那些被炸飞的同伴们,全都是无法顺利在阵地内的壕沟缩身忍耐的原始贵族军将兵。
  从司令部的训词中,我军被根据联合军不知何人所策划的谋略,认定是敌军。
  我军单方面的被炮击或魔法攻击,被毅然突击的敌方骑兵破坏,甚至被敌方步兵踩踏之后,还能继续咬牙忍耐吗?不管怎样,答案都是不。
  但是,对他们来说,上司的命令必须遵守,没有相当程度的理由是不可能忤逆的。
  「可恶可恶可恶!那些该死的骑兵,下次被我抓到的话一定要把他们炸成灰烬!」
  原先守着的阵地惨遭突破,转而进往其他阵地的哈伯•福斯一边抱着头一边愤怒地喊叫着。
  先前一起防守防御阵地的同伴们,几乎有半数死亡或因为负伤而搬送至后方。
  敌人的野战炮中已经用尽重炮或高功率的魔导炮这点,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万幸,就算如此,不得反击的我军还是只能一味的接受攻击,让铁、血、魔力陷入无意义的消耗。虽然早就向高级军官呈报寻求反击的许可,却被司令部驳回。
  「好想回家,我好想回家!混帐!」
  好想看到她的脸。
  好想用这双手紧抱她。
  好想听到她呼唤自己的声音。
  「我一定要活着回去!然后和她……!」
  早知道就更努力地工作了。
  早知道就不要加入领主的军队了。
  早知道就先耐着性子进行合乎自己身份的婚礼了。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满脑子后悔。满脑子后悔有什么不对。
  如果度过了这次的濒死危机,今后的人生不管发生什么事也绝对死不了了。
  只要能活着爬出眼前的地狱,以后必定就无所畏惧。
  「给我等着!我马上就会把你们给一一打倒!」
  他思念着故乡的恋人,一心只顾着逃出死神的镰刀之下。


  发现藏在本阵的运输部队帐棚中的她只是侥幸而已。
  伴随着我军的大举攻势,本阵中不论是士兵或士官,甚至连将校长官都络绎不绝地在人群间来来去去,要在人群之中,带着紧包着大衣,掩人耳目的她逃跑这点,对威廉•罗尔来说简直是没常识的行为。比起肉体疲劳,他已经精神衰弱到呼吸紧凑。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观察周遭,慢慢地往阵地外面前进。
  此时,被威廉拉着手的少女出声询问。
  「——为什么你要救我?」
  「安,安静点……」
  「好……」
  威廉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她的疑问。当威廉要她安静后,她也紧闭双唇静默着。
  以现实状况来说,她并不相信威廉,从她至今被丢在一旁的状况想想,不相信这男子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由得注视着旁边这个带着自己拼命逃亡的男子。
  男子满身是泥,放任一脸乱糟糟的胡渣生长,像是鬼魂一样凹陷的脸颊。怎么看都不是她心中理想男性该有的模样。
  「——」
  但是,即使被这男子抓着手,她也丝毫没有抵抗的想法。眼前的男子明明是那些让自己国家陷入混乱的人之一,她却怎样也不想放开这只手。说不定她会被带到某个地方,说不定她会被侵犯甚至被杀害,但她还是不愿意甩开男子的手。
  「那,那个……!」
  满脑子都是问号。
  被带到这种地方,被一群男人团团围住时的恐惧,她想忘也忘不了。
  所以,她想寻求男子的回答。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她想要得到某种确切的答案。
  「——我知道了。」
  转头过来的男子,察觉到她的瞳孔中寄宿着某种恳求般的想法。男子蹲在临时仓库的影子处,把少女的大衣附带的帽子拂下。
  她至今为止只映照着恐惧的瞳孔,现在正看着男子。
  「你想问为什么我要保护你,是吧?」
  「嗯。」
  威廉把手抵在下巴,作出思考的模样。
  他有时将视线瞄往少女脸上,却不开口说出任何回答。
  当静静在一旁的少女开始感到焦虑时,男子点点头后看着少女。
  「听了我的回答后,你就会乖乖地跟着我吗?」
  「——大概吧。」
  「这样啊,大概啊……」
  威廉笑了。
  不是因为少女的回答,而是因为意外地感到紧张的自己。
  因为他打算对这个稚气的少女说出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但是,现在不说不行。
  说完之后,得马上牵着她的手逃跑。他认为那是他的责任。
  「——我只说一次。」
  「嗯。」
  他口干舌燥。
  喉咙刺痛。
  刚刚不断奔跑的关系,也让他呼吸急促。
  但他用意外清晰的声音说。
  「你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你。」
  随后,他马上为自己没有重复强调这句话而后悔。


  近卫军的最高司令官,毫无疑问的就是国王。
  不过,执行实务的职业军人的总司令官另有他人。确立并思考四公爵军攻势的总司令官,正是贝尔法•哈萨这位有着金色卷发和微浊的碧色眼珠的中年近卫军人。
  既是士族也是足以和贵族匹敌的哈萨家长男的他,是个加入了王国陆军,之后转隶属于近卫军的人物。
  近卫军人这个跟在国王身旁的身分,在当时对积极追求功名的军人来说,可是一项远大且光荣的目标。但是贝尔法这个男人却不曾这么想。
  他在骑士学校以优秀席次毕业,但他有所自觉,知道那种优秀毕竟只限于纸上谈兵和演习时的成绩。他认为身为战术家的自己在现场指挥的经验少的可怜,也没有积极向前制造功绩。
  他从当时的上司口中听到自己将被转派近卫军的消息时,当场说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因为,与他同期的军人中,也有不少在与帝国交锋的争斗中扬名的人,但转任至近卫军中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不过,他去近卫军总司令部露面时,当时的近卫军总司令官对他说道。
  「近卫军并不是只要持剑战斗就够了,那是正规军的工作。我们该做的工作是保护国王,并为了保住国家形象而工作。这不是单纯取决于武力的工作,是取决于政治的工作。我们必须要极力避免近卫军行使军事力。」
  他只能点头同意这些话。
  因为自己的政治能力被看上,才会被配属到近卫军。
  确实在这数百年中,近卫军虽曾按照正规军的请求被派遣至战地,但除了该次派遣外,他们并没有行使其他武力。为了国王或王族的警护或是为了担任王都防卫工作,他们的装备精良、训练严格,不过,以实战经验来说却完全不如正规军。
  正规军极端讨厌政治行为,和政治有关的事情都直接抱持否定态度。近卫军将政治视为第一考量,认为武力只是政治的一种手段。两方的思考方法从根本上就大相径庭。以这个定义来看,他的确是近卫军性格的军人。
  虽然他的实战经验用十根手指头就数的出来,但由于前任国王欣赏他的政治才干,让他不知不觉就站上近卫军的顶点。
  一个平凡的战术家能成为一军之主,也可以借此证明近卫军这个组织的性质。
  而他的近卫军在本质毫无改变的状况下,面临了内乱。
  明明作为当今国王的剑,近卫军在内乱之前却早已生锈,只是把装饰华美的锈剑。
  「——那么,皇太子殿下已被立为太子这件事千真万确对吧。」
  这天,白龙公的使者秘密潜入王都「伊克希德」的星天宫内附近的近卫军总司令部,和贝尔法进行会谈。他的表情完全让人想像不到近卫军已被戏称为锈之剑。
  使者还不确定对方是否为传闻近卫军总司令官,就在不确定的状况下开始会谈。而这位总司令官却露出某种程度的霸气。
  「是的。殿下掌握了以我的主子白龙公为首的四公爵军,正打算全力夺回王都。此时会造成问题的是——」
  「——我知道你想说的。问题是王都以及星天宫内蔓延猖狂的逆贼对吧。」
  是的。使者带着复杂的表情点头。他从没听过贝尔法•哈萨是这么一位战意旺盛的军人。
  (他目睹这场内乱后,到底见识到了什么?)
  使者凝视着眼前带着贵族特质的金发碧眼男子。
  贝尔法看向使者的视线,苦笑着回答。
  「使者大人的疑问想必是,下官为何在此时仍然保有战意对吧?」
  「是的,接下来的发言可能过于失礼。包括我在内的人都认为阁下绝非勇猛人物。但是,现在阁下的言行竟然表露出将战斗视为正道的想法。」
  「哈哈哈,你说的明确至极。」
  「非常抱歉。只是,主子命令我这场交涉必须诚心诚意,毫无隐瞒,还望请原谅。」
  贝尔法听着使者说的话,大大地点头。
  「无须在意。被挂上那样的评价,只是下官才疏学浅的结果罢了。使者大人所说的话以及白龙公阁下的考量都诚然正确。」
  他从桌上的木箱——保管雪茄用的加湿箱中取出一根雪茄,用放置于木箱旁的金属制发火器点火。凑上嘴边大大地吸了口烟之后,他对着天花板吐出紫色的烟。
  「『雪米亚』产的波尔伊凡,是吗?」
  「你知道啊?」
  使者脱口说出雪茄的品名,让贝尔法有点惊讶。
  王国内有名爱烟者红龙公等人,几乎都喜欢「雪米亚」所产的雪茄,但知道品牌名称为波尔伊凡的人却少之又少。
  为数极少的手制雪茄也是波尔伊凡广受爱烟者喜爱的理由之一,不过,它独特的强烈味道也让众多爱烟者们区分成好恶两派。
  贝尔法钟爱这品牌长达三十年。
  「其实,我和前任陛下有好几次私下一同品烟的机会。这是当时陛下直接赐予我的品牌。从此以后,我就只吸这牌子了。」
  贝尔法像是怀念过往似地玩弄雪茄。
  他把因为热气而松软的纸带剥下,放在桌子上。
  「下官开始吸这牌子之前,王城内使用这品牌的只有陛下一人。后来想想,他或许只是想要一个一起吸相同牌子的同伴吧……。总之,陛下和下官是在王城庭院的一角中,像是躲藏般地吸这雪茄的同伴。」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陛下的妃子们没有一个人喜欢烟草,她们的身边又跟着年幼的王子殿下和王女殿下。陛下说不定只有和下官在一起时才能吸雪茄。」
  至少,使者并不知道前任国王是个爱烟者。
  同样身为爱烟者的红龙公周围的人或许会知道这个逸事,但不是所有臣子都清楚国王的喜好。
  「皇太子殿下喜欢烟吗?」
  「不,这点我从未听说……」
  贝尔法听着使者的回答,有点寂寞地垂下眼帘,喃喃说着「这样啊,真可惜」之类的话。
  「吸了这个之后,过往仿佛昨日似地历历在目。当时只要和陛下决定好见面的日子后,我们会各自为了空出那天而拼命的工作,到今天为止,下官不曾再经历过像那段时间一样充实的日子。」
  他们不仅是主君和臣下关系,在那像是秘密基地的粗糙亭子中会合的日子,他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
  「在和陛下漫无边际的对话中,下官有时候会听到一些与陛下职责有关的重要情报。那些情报中,也有提到关于当今陛下的事情。」
  「什么……」
  使者非常惊讶。
  任何人都知道前任国王并不打算让位给当今国王。
  但贝尔法却说,前任国王早已发现自己的儿子对权力有异常的执着。
  「——前任陛下早就发现陛下可能带来的危险。但,当前任陛下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当时国王已经不是单靠教育就能矫正的年龄了。
  他入赘至国内的权势贵族——被认为是这次内乱的首谋者其中一人——葛林马迪侯爵家。前任国王即使知道该危险性,却也爱莫能助。
  「陛下很后悔。他非常后悔自己把时间都挪给政务,又把孩子的教育全仰赖妃子执行。」
  前任国王精力充沛地劳动,修改国内的贵族制度,巩固王国在国际社会的地位。
  而努力完成职责的代价,却出现在他从未料想的地方。
  贝尔法闭上双眼,努力地挤出话来。
  「陛下委托给下官,他说,如果发生什么万一,儿子就拜托我了。」
  「这……!」
  使者只能露出惊讶神情了。
  不管是前任国王预测了当今国王的行动,还是另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
  「当下官看到内乱发生时,马上知道陛下所说的『万一』已经成真。但是……」
  「——没有其他人选能够坐上国王之座。」
  「是的……」
  前阵子一直存在着「白」未现身的空窗期。不如说,会有漫长的空窗期也是当然的。
  但是,即使国王驾崩也没有发现「白」的身影,这还是头一遭。
  「当今陛下曾杀害『白』的传言这点我无法断言真伪。虽然可能性不低,但『白』若被发现,也不可能会被贵族玩弄于鼓掌间。如果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暗中策划篡夺王位的话……」
  或许这很有可能是事实。
  但真相未明,说实在也不想去了解。
  贝尔法不打算为当今国王卖命,也不辞去工作岗位,只是因为他接受了前任国王的托付请求,想善尽忠义之心罢了。如果时机到来,贝尔法肯定会赌上性命弑杀当今国王吧。
  所谓的时机正是正统的皇太子现身之时。
  贝尔法不知何时把已经熄火的雪茄放在烟灰缸的一角,他的身躯往前靠。
  「——使者大人,请向白龙公传达。王城现在被当今陛下的义弟葛林马迪侯爵和一群吹捧他的贵族,以及他们的部分兵卒给占领。他们在这次的内乱位于主导立场,当今陛下死去后,这群逆贼就任意把王城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兵卒甚至藐视王法。」
  贝尔法曾从葛林马迪侯爵的口中得知,那些兵卒都是优秀的佣兵集团。
  而贝尔法也认为的确如他所说。如果是二流的佣兵,一定会在王城内到处闹事,并且和近卫军的关系恶化。但目前城内的佣兵们却让近卫军行动,甚至没有做出强迫王城内的佣人们的举动。
  不如说,贵族和奉承贵族的人确实曾经在王城内随意行动,自从当今国王驾崩以后,他们的势力也逐渐衰退,不过,佣兵部队还是布满王城各处,不可轻敌。
  因此,如果要排除王城内的敌人,有一个必要条件。
  「王城必须要回归到真正主人的手中,我们全体近卫军将随时等待殿下的命令。」
  没错,必要条件正是王城之主的命令。
  根据王国法律,正规军严禁在王城内武装。除了近卫军以外,没有人可在王城内行使战斗行为。佣兵们和他们的主子早已犯下这条法规,仗着当今陛下的权威无法无天。情势演变至今,我方可以为了保身而进行武装,近卫军更有十足的理由能够行使武装权。
  「只要殿下一下令,我们全体近卫军将会把王都和王城夺回,献给殿下。」
  「——这实在难以启齿,以近卫军现在手边的战力来看……」
  近卫军在这场战争时出现许多离队者,士气低迷。这次战争中,近卫军原先预计只会在王城内投入战斗,而眼前的这位近卫军司令官竟主张,他们将投入整个王都的战斗。
  使者虽能向凯尔传达这个期望,但他不认为这件事能够成真。
  贝尔法看到使者的表情,不禁浮出笑容。
  「——在这场内乱中,近卫军的确出现许多脱离者。不过,那其实都是下官下达的命令。」
  「你说什么!?」
  贝尔法用真挚的表情回应使者的惊讶。
  「小官的武艺平庸,至少还能借由深入阅读研究过去战史,想出这种程度的策略。」
  他这么说着。他让近卫军中真正值得信赖的人出外行动,并确保其自由。这些人分散在王都各处,负责探查拥皇贵族军的动静。当近卫军确认真正的主君之际,他们将再度成为王之剑,善尽职责。
  使者这才领悟,忧心这个国家的人并不全在王都之外,就连王都内也不少。况且,王都内的忧国者甚至为了改变眼前事态而起身行动。
  「——太了不起的指挥了,我的主人一定也会很惊讶。」
  「言过其实了,小官也只能想出这种下策,下官果然不适合作为军队的指挥官。」
  贝尔法真心说道。
  他虽然把战斗当作本业,但并不得心应手。
  他在目前的近卫军中也算是得过且过,但目前遭逢此事态,他的实力却是军中极为不利的要因。对他来说,他希望在这场战争结束后退役,将他的位置让给拥有优秀才干的后进。
  「用这场战斗来测试我们近卫军真正的价值吧。比起让皇太子殿下看到我们苟延残喘的性命,下官更希望给殿下检视属于我们的名誉。」
  「我会为你传达。」
  这一天对军人贝尔法•哈萨来说,是人生最重要的日子。
  他的言行以及谋略传到瑞克提法尔的耳里,让瑞克提法尔说出「他告诉了我人上之人必须要保持谦虚」这句话。
  不过,贝尔法本人和瑞克提法尔直接面对面的日子,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行。

  命运之日到来。
  黑之第二月二十六日拂晓,好几封信件送到近卫军司令部。
  不管哪份信件都用国章十字星的纹路封住。言外之意表示,寄送者为国王家的当主或是拥有其相衬立场的大人物。
  贝尔法恭敬地从使者的手中接收这些信件,行礼之后切开封口处。
  指间触感良好的几张纸中,主旨为——『摄政令』。
  这是摄政发给近卫军的命令书。以目前不存在国王的王国来看,这已是实质上的勒令书。
  「——喔喔……」
  他在几天前就听说这天将会开始作战,也早已事先让值得信赖的几名部下进行作战行动的准备。
  由于占据王城的葛林马迪侯爵为了米兰平原中发生的大规模战斗,正忙着强化警戒,贝尔法主张此时正适合召集近卫军全军,再以无人能干涉近卫军出击为目的做好行动调整。
  不管怎么说,近卫军全军中知道今天的作战计画的人,除了贝尔法以外也只有其他几位而已。无论米兰平原之战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很容易能预测王都将会被联合军一拥而入,就算是葛林马迪侯爵,想必也没有余力怀疑近卫军的行动。
  对王都的民众来说,近卫军比正规军还明显地接近他们心中理想的守护者。当近卫军全都在王都进行防卫巡视时,说不定还能改变王都内因为平原之战而不安的气氛。
  对反叛者葛林马迪侯爵和他的奉承者们来说,王都已是他们最后的根据地。为了全力保护这个根据地,他们几乎无从干涉近卫军的行为。
  如此一想,由于米兰平原发生大规模战斗的关系,才让近卫军能便于行动。这对平原战斗的将兵们来说无疑是不幸之事,但对住在王都里的人们来说反而算是些许的幸运。
  「陛下,这天终于到来了。完成陛下在那天所请求的日子……终于……」
  儿子就拜托你了。前任国王这句话,也是把国家托付给贝尔法的意思。别让儿子为国家招致灾厄,如果真的发生此事,阻止他吧。
  在皇太子率领四公爵联合军朝着王都前进的现在,贝尔法终于可以解决心头的悬念。为了守护国家甚至违逆国王的四公爵所服从的皇太子,应该不会是平庸之人。
  这么一来,贝尔法必须认真善尽自己的职责,才能对前任国王展示他最后的忠义。
  他拿出雪茄并点火,大大地吸入紫色烟雾。
  雪茄独特的强烈味道中参杂着泪水的咸味。每一根雪茄的味道都各有差异,但今天这根的味道特别强烈。刺鼻的让他鼻子深处隐隐作痛。
  「当下官抵达陛下那儿时,再好好跟您聊聊今天发生的事吧。」
  喃喃自语的贝尔法带着命令书,起身前往近卫军聚集的司令部大讲堂。
  残留在执勤室的那根雪茄,似乎要献给谁似地放在一旁。


  将兵们穿着近卫军制式装备:钢铁色魔动式甲胄和蓝色的外套。当他们看见自己的总司令官身影时,便马上停止原本充斥于空气中的交谈,每个人重新面对正面的演讲坛。装备互相摩擦的喀擦声在大讲堂中不绝于耳,当那声音停止后,寂静便包围着四周。
  至今为此,近卫名声不断地被羞辱,但他们也约略察觉到,这天似乎出现了什么改变。不管是总司令官在这几天展现的态度,还是突然把全军出动一事编入预定事项,他们根据这些要素分析出「可能有事件」之结果。
  他们的推断是正确的。
  「皇太子殿下下达了命令。」
  总司令官一站上演讲坛便遥望眼前的同伴们,他省略出任何前置述词,直接宣告。
  大讲堂因为欢声而摇动。虽然大家都听说过立太子的传言,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得知这个消息。
  「肃静,我要传达殿下的命令。」
  因为这句话,大讲堂再度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吞了一口水,静静等待总司令官发言。
  总司令官从怀中取出信件,开始朗诵。
  「摄政令——致近卫军总司令部,我以『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摄政,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之名下令。今后,我将不法占据王都的王国贵族视为反叛者,近卫军必须带着自身实力以及对国王家抱持的忠义之心,全力排除逆贼。——让你们忍耐多时了。希望你们皆能尽情发挥其力。」
  总司令官高举命令书,展示给聚集在大讲堂的所有将兵看。
  他们眯起眼睛,盯着刻在命令书上的十字星和摄政的花押。
  那毫无疑问是国王家所发出,真真确确的勒令书。
  是下任国王对近卫军下达的反击命令。
  「呜呜……」
  有人开始哭泣。
  有人发出了吸鼻子的啜泣声。
  有人仰望着天花板。
  有人低着头,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
  在场所有人都回忆起至今以来经历的辛苦日子。
  环视眼前景象的司令官说道。
  「皇太子殿下的军队抵达王都还需要一点时间,同时,皇太子殿下就任摄政之位的时日也将近。当殿下就位的瞬间,此命令将同时生效。我们在此之前,必须要暂时讨好那个葛林马迪侯爵……」
  总司令官微微一笑。
  那不是官僚该有的笑容,而是历经战斗的士兵粗俗的笑容。
  近卫军将兵们不禁盯着总司令官的笑容看到出神。
  「没什么,要称呼他为侯爵阁下的日子也只会到殿下抵达为止。到时候侯爵阁下对王国来说也不过是逆贼,我们将可以毫无顾忌地讨伐他。我们一半的同伴目前散布在王都各地,准备把逆贼和他们的部下逐一搜索歼灭,剩下一半的同伴则准备夺回王城,至于详细的行动,希望你们能服从各部队长下达的命令。」
  总司令官所说的话,让大讲堂中的将兵们浮现出和总司令官一样的笑容,频频点头称是。
  他们不能在此时大声喧哗,倒是可以和隔壁的同伴拍肩示意。
  他们和一同卧薪尝胆至今的同伴们相视而笑,因为能一起迎接这个日子而感到开心。
  回想起目前为止的屈辱日子,对他们来说,能受命于战争中赌上性命,简直是至高无上的喜悦与荣耀。旁边的同伴说不定在战争结束后会就此消失,但是,与其战死,他们确信绝对不能后悔而死。
  和今天以前所承受的后悔和痛苦相比,战死是多么愉悦的事情。
  看着他们的表情,总司令官用力地点头。
  「那么,全员进行战事准备。」
  「是!」
  大讲堂内轰声雷动。


  伴随着空气隆隆声响,眼下的光景不停从身下通过。
  太阳还没升起的漆黑夜空中,瑞克提法尔率领的航空打击部队依然维持完美的阵形,正往王都前进。
  虽然全军为了配合大型飞龙而放慢飞行速度,但走空中道路的航空部队进军速度毕竟还是比步兵或骑兵,甚至比使用魔动车的机械化部队还要快上许多。不过,为了要协助先发军先行渗透王都,不能只让飞行部队的速度突出,和以先发制人为目标而前进的作战相比,现在的速度已经非常缓慢了。
  计划中,航空部队会花一个晚上从圣都抵达王都,目前为止都能顺利执行,没有出现大问题。按照预定的作战计画,黎明的同时便会进入王都上空。
  「——」
  瑞克提法尔跨坐在梅里艾菈的背上,缓缓地抬头望着天空。
  好几个巨大的月亮浮在空中,眼前的景象简直和原世界无从比较。
  (——瑞克托,怎么了?)
  梅里艾菈留意到瑞克提法尔的动作,她弯曲自己的脖子看着瑞克提法尔。金色瞳孔无疑是龙的特征,她用这双不曾变样的眼瞳凝视瑞克提法尔。
  瑞克提法尔看着梅里艾菈的脸,又再把视线放回空中。
  「不,我只是想着,当月亮再次升起时,这场战斗能结束的话就好了。」
  (会结束的。不是经由谁而是你让战斗结束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梅里艾菈。」
  (你如此希望的话,我就会试着完成。不,不只是我,父亲和弗雷迪克大人也是……)
  梅里艾菈看着在自己两边飞行的父亲和盟友。
  不论是谁都只看着前方飞行,他们的模样看起来毫不焦急,但这场战争中,抱持着最强烈想法的人就是这两人吧。
  (这种战争只要发生一次就够了,所以你才为此想出策略)
  「真正想出战略的是公爵军的军人,我也只是负责许可而已。」
  (很精细的战术呢,不过战略大纲是你规划的啊)
  「毕竟我是皇太子,我也只是顺着我的职责做出考量而已。」
  瑞克提法尔的回应不停地回避梅里艾菈的赞赏。
  他害怕自己会因为想出杀人策略而被人褒奖,更恐惧自己会为此感到一丝开心。
  他为了极力减少双方的被害状况,才策划出这个作战,但是,无论多么优秀的作战都会出现被害者。那最小限度的被害者中,也有他们的家族、恋人、朋友。
  报告书中绝对不会记载这些人,而瑞克提法尔认为,身为王者,绝对不能忘记这些人的存在。如果只把国民当作数字看待,王就不再是王了。
  「最后,这场战争会和我的名字一同流传给后世。不管结果会是如何,都会是我的责任。」
  (很害怕吗?)
  「很害怕。打从心底。」
  瑞克提法尔自嘲般地笑了。
  梅里艾菈凝视着这样的瑞克提法尔后,把脖子转回前方。
  (——没关系,就算觉得恐怖也好)
  「是吗?」
  (忘了害怕的你就不再是你了,心生恐惧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这个……被你亲口说还真伤人。好像我是个胆小鬼似的。」
  好歹你将来也是我的配偶吧——瑞克提法尔嘟哝着。
  梅里艾菈感受背后的瑞克提法尔,偷偷地笑着。

  瑞克提法尔无意义地思考着自己的个性不久,作为先发,负责前方警戒的战斗骑部队其中一队报告表示,已确认米兰平原上的联合军阵地位置。再继续接近的话,会碰触到对方的警戒网。
  此时是凌晨四点五十分。
  开始作战的预定时刻为拂晓的清晨五点十五分,继续保持现在的进军速度的话,将可按照预定冲进米兰平原。在此同时,部队从巡航阵形变化成攻击阵形。原本密集的队列慢慢地拉开间隔,几个编队在空中展开翅膀。
  轰炸骑解除爆弹的安全装置,战斗骑渐渐加快速度并提升高度,骑着飞龙的骑兵也拾起自己的武器,或是紧握着魔法发动媒介的剑或杖。
  航空管制骑发出『作战时刻毫无延迟』报告,通知已经先行入侵王都的部队,并随之开始准备进行战斗。
  几分钟后,航空打击部队做好攻击准备。凯尔从管制骑中接收报告后,便马上告知瑞克提法尔。
  (殿下,攻击队全骑都已准备完成)
  瑞克提法尔点头。
  他身体的颤抖是武者之颤,从腹部深处涌上的热感,是他的战意。眼角浮出的泪水,是他从远方山脉的棱线看见了朝日升起。
  他闭上双眼,重复深呼吸好几次。
  此时,不管是凯尔、弗雷迪克还是梅里艾菈,没有人说话。
  从未杀过人的青年,将准备成为名留历史的杀人者。
  他们正在等着。
  瑞克提法尔慢慢地睁开双眼,梅里艾菈察觉他的细微行动后,马上将扩声魔法和念话通信线做好连接。
  所有的通信线都连接到扩散至王国全土的通信网,并延伸到王国国内的各都市,由各都市设置的公共放送器传达至国民耳中。一切程序都已由凯尔和弗雷迪克整备完成,没有一丁点缺漏。
  瑞克提法尔像是要掩饰自己的颤抖声音般,静静地宣告。
  「亲爱的王国国民们,我是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长久以来苦难让你们忍耐至今。如此伟大的国民情操,我打从心底感到欣慰。」
  王国中到处响彻着瑞克提法尔的声音。
  有人正在做早餐,有人正准备上班,有人才刚完成工作,有人还在梦乡中,也有人在放送器的前面屈膝跪下。
  所有人都在倾听瑞克提法尔的声音。
  「为了回应勤奋舍己的各位,我在此宣布。」
  他看见周围的骑兵们手持剑、枪或手杖的景象。
  「我,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从此刻开始就任『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国事国政全权代行职之摄政一职,为了王国的安宁与繁荣,我将全心全力执行职务。」
  随着宣言结束,通信线也一口气全部关闭。
  此时,梅里艾菈等一部份的龙族,听到了远方的天空微弱地传来阵阵欢呼声。那是龙族持有的优越听力,才能捕捉到的新王国初生之音。
  但是,梅里艾菈并没有把这声音转给瑞克提法尔听,因为现在不该让他听到。
  这个青年从现在开始,将会是名留青史的杀人者。他将和军人们共同立于战场,利用他的权力夺取性命。
  梅里艾菈垂耳倾听,捕捉未来伴侣的声音。
  瑞克提法尔那个带着颤抖的嗓音,让她深深地爱着。那位温柔过头的青年,即使在最后的瞬间也还是没有改变。
  「传达给攻击队全骑,自此刻开始,为了讨伐屯居王都『伊克希德』的逆贼,拯救友邦联合军的将兵性命,开始进行作战。」
  出鞘的「皇剑」因旭日之光而辉煌耀眼。
  「全骑,攻击开始。——为了吾等故乡的安宁之日。」
  命令扩散至全体部队。
  (接受命令。作战名『再诞』,攻击队全骑即刻进行预定作战行动,重复一次,接受摄政殿下所下达之命令,攻击队全骑即刻进行预定作战行动。——祈祷诸君武运昌隆)
  航空管制骑重复传达命令给全体部队,负责先发的战斗骑队一口气加速。
  其他的航空骑也轰然一声增速前进。
  梅里艾菈感受着背上传来的温暖,往战场飞去。


  联合军阵地中,率先探测任何异常的,是防空发令所的观测员,他们将防空探测仪设置在靠近帐棚的柱子上。
  观测员剩下不到一小时后就能换班,他正喝着黑豆茶对抗睡意。一瞬间,他突然发现,眼前的水晶球竟然被砂风暴给笼罩。
  水晶球本身连接着探测仪,球体中刻画的数字和方位,会计算敌人的入侵位置和速度以及到达时间。
  讲真的,砂风暴是王国的航空管制骑所发出的妨碍波造成的。但是,此时的观测员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以为这只是故障,在被啰唆的上司发现前,他只好为了修复水晶球不停地做着毫无意义的努力。不管怎么做,砂风暴都没有消退的意思。当困扰的他准备求助同伴的当下,一道几乎让帐棚布震动的巨大欢声充斥着他的耳朵。
  他慌张地跑到帐棚外一探究竟,迎接他的却是更刺耳的高声欢叫。发令所的同伴们也跟着他一起跑到外头。
  他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欢声来自于落在他们的阵地遥远后方的王国王都。他判断状况有异,打算启动装配在帐棚内的警报装置。只要启动的话,就能在阵地内发出空袭警报。
  但是,他的计画在一瞬间完全崩毁。
  他准备回去帐棚内的前脚才一踏入——遥远的高空突然射出一束光线贯穿防空发令所,随之马上爆炸。
  「——!!」
  他连防身的准备都来不及,和同伴们一起被冲击波炸飞的他在空中胡乱旋转的瞬间,瞥见了天空上有东西。
  非常大量的黑点群在拂晓的天空中飞舞。
  空袭——当脑中浮现出这句单字时,强烈的冲击让他失去意识。


  「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首都「玛纽亚」。
  这里是以都市中心具有六十万人口的大都市,是在旧帝国崩坏后的阿曼达大陆中,最快建造出高楼层建筑物的都市,众所皆知。
  为了实行民主主义,玛纽亚•海斯特向当时支配此地的大国「神圣梅尔琪多王国」发动独立战争。战争历经二十多年,他打倒了梅尔琪多王国并使其崩毁,于王国历一八〇八年在此地树立「雅尔斯托洛梅利亚共和国」并同时宣布国家成立。
  当他死后,共和国开始快速扩张版图,他们以不排除使用武力的强硬态度,将自「神圣梅尔琪多王国」中分裂的周边国家给『民主化』,再吸收这些国家群,并将国号变更为「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由于他们的国土已接近「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和「新生阿曼达帝国」等大国的国境,这五十年来,他们全力投入内政,减少向外征伐的举动。另一个理由则是因为,反覆进行的侵略战争早已让国民产生厌战气氛。
  玛纽亚•海斯特所揭起的民主主义也波及到周边国家,「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周边的国家们开始群起揭开民主主义。
  阿曼达大陆的民主主义国家群们以讨伐邻国的独裁者为名目,进军至今已八个月多。王国历二〇〇九年黑之第二月二十六日凌晨三点五分,联邦国务省出现了一名老人。
  这位身材中等,梳着一头整齐灰发的老人的头衔与名字为:驻「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的「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大使,威尔多•哈斯。
  国务省职员领着他走入国务省最深处。
  他手持的皮包中,小心地放置着一封足以左右「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命运的公文。
  「——我记得王国的大使大人不是安帕•弗伊兹大人吗?」
  劝着被带来长官室的威尔多坐上看似高级的皮革椅,就连恭维和请安都开口敷衍了事的人,是「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的国务长官卡托。他毫不隐瞒自己的不悦,对在这种时间还前来拜访的无礼来客投以冷淡目光。
  然而,威尔多的表情平稳安定。他的态度就像在说,卡托脸上的嫌恶感根本不足以挂心。
  威尔多不改稳定态度,回答卡托的疑问。
  「他昨天已先归抵本国了。」
  「喔……还真是紧急。」
  卡托依然非常不开心。
  「真是深感抱歉,本来应该要事先到这打声招呼才行……」
  「没关系,毕竟贵国现在陷入的状况也是情非得已。」
  卡托的眼神浮现出些许嘲讽之意。
  他在嘲弄好好一个国家却发生内乱的王国,因为你们可害我们要操多余的心。他的眼神这么诉说着,也可以说是他借机怨恨。卡托曾经是个军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同时也是联邦内提倡侵攻王国的先锋,他在军人时代所建立的人脉使他在军部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威尔多听说,就连这次的联合军部队编列,也是以卡托为中心主导。
  不过,威尔多对于卡托的尖酸刻薄或轻蔑态度丝毫没有动摇之意,他不改神情,依旧挂着稳重的笑容。
  卡托察觉到对方的笑容背后深不见底,开始默默地作内心加强警戒。
  「实在是非常抱歉。我也是从今天才开始接任这个工作,今次访问也算是来向你请安。」
  他好整以暇的态度反而稍微激怒了卡托。
  威尔多展现米兰平原的战斗似乎完全不存在的那种态度,让卡托拼命地压抑愤怒。对方可是国力足以凌驾自己国家的大国派来的大使,不能随便对待。
  卡托动用自己仅存的一丝自制心,抽动着肌肉浮出虚情假意的笑容。
  「这还真是细心之举。你想办的事已经办完了吧?那么我就——」
  那么我就无话可说了。卡托低声嘟哝后准备从椅子上起身,却听到威尔多看着长官室外延伸的「玛纽亚」市区,喃喃说道。
  「阁下,你有没有听过联合军各国所流传的传闻?」
  「——!」
  卡托停止动作。
  他慌张地看着威尔多,但威尔多却还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窗外。
  卡托大大地哼了一鼻子气,扑通一声又坐回椅子上,他庞大的身躯深深往下陷。
  很明显的,他比刚刚还要不悦。
  「贵国已经立了皇太子殿下这个传闻吗?」
  「喔喔,原来你知道了啊?」
  威尔多终于转头看着卡托。
  他果然还是挂着稳重的笑容。
  卡托的怒气又一口气堆积不少。
  「但是,先前的大使大人向我断言,那只是毫无根据的传闻。我和国务省都早已将此视为贵国的官方见解……」
  「原来如此,那么前任大使又多了一项过错了。没有本国政府的命令,他竟然以一个外交官的私人见解,当作国家的官方见解传达至贵国。」
  卡托啧声咂嘴。
  威尔多把卡托所说的『官方见解』断定为一个外交官的『私人见解』。原来如此,当时的王国并不存在拥有外交权的国家元首,只要坚持该外交官无视本国命令私自行动,联邦这边也只能接受其说法。基于原则,联邦必须追究该外交官的罪行,但也只会得到王国外务院发出的道歉声明而已。卡托的脑里浮出王国会用老套的「我们会彻底防止问题再次发生」这种制式文书当作回答。
  虽然打从心底火大,但卡托打算收回话题。
  「也就是说,那不是传闻啰?」
  「其实,今天我来此拜访,正是为了此事。」
  「喔?」
  威尔多询问卡托。
  「阁下所听说的传闻是什么样的内容呢?」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听到的传闻是,皇太子殿下已被立为太子这件事而已……」
  卡托尽可能想用平顺保守的语调借此脱身,他靠着迂回的话语打算保有在场的主导权。但是,结局却不如他所愿。
  「哎呀,那位皇太子殿下向联合各国表达谢意,殿下为了回报这份友情,还打算由王家来补偿这次派遣军队中的死伤士兵,这个传闻没有送至你的耳里吗?要求正规军维持治安这件事也没听过?」
  他有听过。
  这几天,联合各国到处流传这个传闻。不,这已经不是单用传闻可以打发的事情了。
  没有和政府缔结报导协定的三流新闻,刊载了王国的政变和下任国王的英明举止,甚至有一部分的大众新闻也背弃报导协定,跟着谈论这个话题。
  这些报导指出,王国重新立了皇太子,皇太子对于这次派遣军所进行的治安维持活动,向联合各国表达感谢之意。他也向各国约定,王国将支付慰问金给在派遣中负伤的士兵们,同时也愿意给予死亡士兵的遗族一定程度的慰问金和补偿金。皇太子已掌握了国军,并打算动员维持国内治安。联合各国的大多数市民都接受此传闻和报导,甚至为此开心。
  联邦政府知道这些报导是王国的其中一手谋略,他们早发现新闻社或放送局都流入了为数不少,王国商会所投资的金钱。毕竟这举动并没有抵触法律,他们也无法出手阻止。
  不知道国家之间正在拔河的民众们,对这些情报只展现出纯粹的喜悦,毕竟他们的行为得到了友好国家的元首认可。皇太子不仅以自己的名义约定会做出优渥的补偿,现在也没有必要继续将军队以维持王国治安之名驻留于他国,民众们喜出望外。
  先不说各国政府,民众们基本上都支持国家进行军事行动,拯救友好的王国。而这个职责既然已经确实达成,联合军队当然也能光荣返国。这下子终于可以见到从战场中回来的家族、恋人或朋友了。况且,联合国奉行民主主义,国民主权。市民的意思等同于国家的意思,至少在制度上是这样。
  「可、可是,那毕竟只是传闻,这种不确定的情报怎么可能左右军队动向……」
  「喔喔、喔喔,你说的对!正如你所说。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你说什么……?」
  听着冷汗直流的卡托所说的话,威尔多马上把身体挪向前。他侧眼看着惊讶的卡托,从皮包中拿出一封公文书后挺身站直,用两手捧着公文。
  威尔多对着那封公文行了一礼后,将公文夹在腋下,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卡托笑着。
  「阁下,我国王都和玛纽亚的时差相距多少呢?」
  「——啊、呃、我,我记得是两小时……」
  「谢谢你。」
  威尔多从自己的怀中取出怀表,确认目前时刻。
  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分。
  「嗯嗯。」
  威尔多确认了时间后点头好几次,随后收起怀表凝视着卡托。
  「——」
  卡托害怕对方的视线。
  威尔多的举止和刚刚为止完全不同,他的表情丝毫没有稳重之貌。
  紧闭的嘴唇,锐利地盯着对方的瞳孔,不管哪个部分都和稳重扯不上关系。
  威尔多俯视着卡托,用极端冷酷的声音开口说道。
  「阁下,请接受我国的国事国政全权代行者,摄政瑞克提法尔殿下的书信。」
  「这……」
  「你打算以这种姿势接受殿下的书信吗?」
  「啊,不是……」
  卡托慌张起身并僵硬地矫正姿势,再生硬地行了一礼。
  在外交礼仪上,一位阁僚和一国元首的地位天差地远。即使大使只是代替元首交付文书,其地位也比卡托还高。
  威尔多丝毫不同情留着冷汗,面色铁青的卡托。他只是严肃地完成自己的责任。
  「——这是摄政殿下的文书。」
  「是……」
  卡托用颤抖的手接受文件。
  镶上金边且纸质滑顺,手感良好的信封上贴着王国国章『四头龙与十字星』的封蜡。这封信彻底让卡托神经衰弱。
  可以的话,卡托很想直接把这封文件撕毁,但这行为怎样都不可能被允许。
  「这封书信记载了殿下的军队撤退要求。若是不尽早接受这个要求的话,可能会发生对贵国或我国都不乐见的事态。这不是我的主君以及我所期盼的。我们希望能借由国务长官阁下的身分说服贵国政府和议会,尽早决定撤退军队。我们也为此不吝出手协助贵国,摄政殿下如此告知于我。」
  「——我了解了。我会将此讯息传达给大总统。」
  不知何时,卡托变得无法直视威尔多的脸。
  他拿着文件的手不停颤抖,瞳孔也迷茫地失去焦距。
  想着自己手中的文件可能引发的事态,让他沉浸在黯淡的思路中无法自拔。
  「那么,我也将就此告退。为了双方两国,我在此重申希望能够尽早撤兵。」
  「是,我知道了……」
  威尔多走出办公室后,卡托整个人瘫软在皮椅上。
  然后,他盯着在自己手中的文件,不断地思考该如何利用。
  遭到他国军队进出首都附近的王国,无论如何都希望他国军势能就此撤离。当然,这封文书也是为此而发出的手段。
  皇太子现身——仅以这个事实来看,联合各国铁定认为自己打错如意算盘了。大陆鼎鼎大名的强国——王国即将恢复原状,对联合军和帝国来说,也应该以皇太子的出现而撤兵作结。当然,现在联合军失去进驻王国的理由后,唯一的行动也只能撤退而已。
  只是,帝国的行动目前还不得而知。那个国家从古至今不断地威胁王国的国土,就算皇太子现身,也不轻易就此撤军吧。
  反过来说,王国希望能尽快让联合军撤退,才能专心集中在帝国之战。
  「原来如此……」
  思考到这里,卡托感觉自己方才的绝望感渐渐缓和了。
  什么嘛,王国的那些家伙们根本没有余力同时对付联合军和帝国军吧。
  仔细想想,联合军正增派大规模增援部队朝着王国首都前进。只要增援部队能够顺利和米兰平原的派遣军会合的话,不就可以再次把刀抵在王国的喉头上了吗?
  卡托猜测,如果王国不打算和联合军开战的话,他们就不会积极动用正规军。如此一来,他们的军队主力必定会是以民兵为中心的贵族军,还是有对付他们的手段。更进一步的说,皇太子命令正规军出动还需要一点时间,在那之前只要让增援军跟派遣军会合,王国就必须为了让联合军撤退,在交涉条件上大幅让步。
  没什么,我们也不过是以人道立场派遣军队过去罢了。既然王国对我方的「善意」表达谢意的话,他们就绝对不可能利用武力逼我们屈服。
  「不,以私人立场来看,他们只是用花言巧语想骗我们上当罢了……」
  即使皇太子已被立为太子,要集合军队进行反击也需要准备好几天。在他们集合前,增援部队应该早就和派遣军会合了。
  北方被帝国攻击,首都则由我方入侵。皇太子也只能乖乖献上许多补偿,请求我们撤兵而已。没什么嘛,这不是什么大事。最近才现身,就连脸都还没见过的皇太子又怎么可能统合他们国内的贵族。
  先不论直到最后都不曾舍弃王家的林德沃姆公爵家,其他三家为了保护国家,大概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协助皇太子了。只要在交涉场所中,让他们中我们的计,那三家一定又会开始反抗王家。如此一来正中下怀,皇太子遭受三家施加的压力,和我们交涉时,我们就能逼他吞下各式各样的条件了。
  「哈哈哈……」
  一切都还没结束。
  根本没有必要害怕这种文书。
  (我得马上向大总统报告方才和大使会谈的内容,商量今后该怎么对待王国)
  卡托确信自己拥有光明的未来,打算呼唤秘书官去联络大总统。
  但是,他脑里所想的计画,以结局来看,也不过只是空想罢了。
  「阁下!」
  大声喧嚣奔跑进来的秘书官向瞪大双眼的卡托报告。
  ——位于米兰平原的联合军和王国摄政军起冲突。我军居于压倒性的劣势。

  告知这项报告的五十分钟后。
  幕僚们紧急集合在大总统府,正要针对今后对王国的战略,开始进行讨论时,坏消息又再次传到他们耳里。
  ——王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希望能得到投降许可。
  ——我方联合军被王国摄政军层层包围。
  ——增派部队于入侵路线上和王国西方诸侯军交战。
  ——派遣军与增援军的会合几乎不可能。


  当卡托在「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的首都接收信件时,参加联合军的国家们,也陆续从进驻各国的王国大使中,接到瑞克提法尔交付于该国政府的外交文书。
  接连送来的联合军坏消息,让他们彻底领悟到一件事: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握有联合军所有将兵性命的王国摄政发表谴责宣言前,尽快保住名誉进行撤兵而已。况且,他们也必须在各国国民还对联合军抱着尊敬与骄傲之前结束一切。得想尽办法避免还认为自己国家在主持正义的国民们梦碎才行。
  万一联合军的真相被公诸于众,各国政府的主权者将会被国民舍弃。更糟糕的状况是,当真相水落石出后,联合军惨遭王国歼灭。
  对王国来说,这会使双方国家感情劣化,但对自己国家来说,国民对政府的感情更会严重恶化。
  事情演变至此,实行情报管制已经毫无意义。不管怎么说,身为民主主义国家的联合各国想要完全做到情报管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情报从哪边泄漏,还跟政府所发表的内容相异的话,国民对政府的评价又会再度下降。到底哪个情报才是真相已经不重要,只要议会中的反战派或非战派的阁僚,或是批判现今政权的政治家一致高喊「这就是真相」,便会动摇国民,他们也可以准备策划夺取政治主导权了。等他们得以操控政权时,就会以佯装不知情的模样和王国握手言和,获取王国的欢心。
  如此一来,现今政权将会被贬为罪人也说不定,到了那时候,他们就连反驳的机会都会强制遭到剥夺。
  不得不加紧速度才行——他们为了回避这种结果。拼命地来回奔走。


  「阿尔卡迪斯湖」是周长至少三千公里的巨大湖泊,东西较长,以形状来说,大致上可以想像成南边较为膨胀的弦月。
  靠近湖泊的西边,从米兰平原延伸过去的半岛,就是人称王都「伊克希德」的岛。其实该岛的名字是「雅提玛岛」,但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就连王国人民中也仅限某些人而已。
  从「雅提玛岛」上,也就是从王都到半岛上,架设了三座桥,俗称王桥的主桥——中心是铁道,两侧左右各一条非搭载车用道路,以及动力搭载车用车道,总长六十公尺的四条车道和两条步道——半岛的端底由两条兼用车道和两条步道所组成的副桥,延伸到其他小岛。
  瑞克提法尔从空中往下眺望时,发现主桥和副桥的中间有好几道门已经关闭,似乎无法通行。从梅里艾菈那里得知,最后可能会撤下大桥,瑞克提法尔才实际感受到,王都是以防卫为最优先的要塞都市。
  目前半岛侧的岛外一周都已围上高耸的城墙,城墙以内也可以看到田地或果树园。如果把桥撤下的话,大规模的军队就不可能直接进驻王都。
  和半岛相对的是,岛屿东侧的广阔丘陵地带中,有一座被称为「伊克希德港」的港口,平常会有许多船只停泊于此,但此时只能看到好几艘军用船舰而已。不过,港口也不是毫无防备。梅里艾菈说明,湖上设有许多结界装置,好几根柱子屹立于湖上,如果敌人踏入警戒线的话,被称为『结界』的广域防护魔法将会发动,阻止敌人前进。
  环绕岛屿一周的双轨线路是被称为『王都外周线』的铁道,平时可正常载运一般旅客列车,万一发生事情,也同时设计成王都防卫枢纽之一,可以设置陆军的对地对舰用列车炮台。
  这座岛接近中央的部份,设立了以好几层城墙连接而成的城塞都市•王都「伊克希德」,王都的东南方建造了腹地广大的王城•星天宫「钻石宫殿」。「伊克希德」靠近都市的部分,是瑞克提法尔所熟知的西洋城塞风格建筑,往城的南边一看,城墙所围起的宽广用地正打算完整地整备成庭园的样子,城中竟然有森林和瀑布,让他吓了一跳。顺便一提,城和庭园之间有着巨大的六角形建筑物,梅里艾菈有些含糊其词地说明,那是后宫。
  不过,他们不是来参观王都的。虽然多少也有这个想法,但主要是为了保护输送骑。输送骑为了把士兵们降落至王都,开始降低其高度。
  部队沉着地在空中巡弋的模样,似乎从王都地面也能清楚看见,从瑞克提法尔发表就任宣言后就一直看着天空的市民们,一发现部队的身影便欢声四起,瑞克提法尔他们也听见了。
  目前的高度即使挥手致意,底下的市民也看不到,因此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行动。但是,瑞克提法尔开始认真地烦恼到底该如何回应这些欢呼声。
  梅里艾菈发现他的烦恼后,便说「尽快进入王城就算是给国民最大的礼物」,让瑞克提法尔勉强接受这个提案,但还是无法解开他深锁的眉头。
  梅里艾菈看着他的模样而叹息,一转身便乘着风往王桥的方向前进。她金色的瞳孔不急不徐地巡视周围并开始提高警戒。
  梅里艾菈在空军的主要任务似乎是对空战斗的战斗骑,要她抓着爆弹,装设探测仪并进行管制似乎是强人所难。虽然她能够进行空战指挥,但现在的她身为皇太子骑乘的飞龙,也不可能进行指挥。而凯尔和弗雷迪克则是以摄政麾下的将校身分,专门负责对付联合军阵地。
  「——五十万的市民啊。」
  瑞克提法尔眺望着「伊克希德」后喃喃自语。

  (已接收管制骑发出的降落命令,现在开始降低高度,往王都中央干线道前进)
  敢死队穿着比其他魔动式甲胄还要细薄的降落用魔动式甲胄,他们的头盔内部,响起飞龙传送至脑内所说的话。紧接着,输送骑缓缓地回旋,开始降落。
  狭窄的装甲铁笼中并肩坐着三十名敢死队士兵,他们听到命令后几乎同时起身,背着沉重的降落用背箱,慢慢沿着铁笼的中心线,并排成两列。输送骑的负责人员在他们前方安全栅的对面,操作着墙上的晶盘,此时天花板落下了垂落装置,连接到整齐并排的敢死兵他们的魔动式甲胄肩上,从负责人员看来,敢死士兵们现在的模样宛如线控人偶。
  此时,在周围爆炸的对空炮弹冲击使得输送骑开始摇晃,虽然只是零星的攻击,但他们准备降落的场所是最危险的战场。对方发动奇袭,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的攻击就结束。现在因为对方加强攻击的关系,对空炮弹的碎片和对空魔法的余威敲击铁笼的声音越来越频繁。
  (输送骑应该没有受伤吧)
  降落敢死队们打从心底对于把自己运送到这里的龙族战士抱持着敬意。
  「安全装置,连接确认。开启下方降落门。」
  负责人员告知后,敢死士兵们所站立的地板慢慢地打开,敢死士兵们像是人偶一般,被安全装置紧紧吊着,看着脚下辉煌闪亮的王都灯光以及战斗发生的火光,不禁打了冷颤。
  好近。全员都这么想着。
  不久,脚下的门扉全部开启,敢死士兵每个人都呈现像是挂在空中的状态。
  「垂落装置,移动到降落位置。」
  喀哒一声,垂落装置开始移动,敢死士兵们都暴露在铁笼外面。负责人员向他们敬礼后目送他们往下降,好几位士兵也跟着回礼。
  前方虽然有保护敢死部队不受强风干扰的装甲,但侧边和背后却什么也没有。这几乎是让男性敢死士兵的睾丸收缩的光景。为了忍住恐惧感,他们回想起作战开始前待在圣都的光景。
  他们都是曾在正规军接受训练,并且是红龙公军最精锐的降落敢死队。
  和同样都在正规军接受训练的其他士兵比较起来,他们是能力更出类拔萃的一群。
  正因如此,这次王都夺环作战中,他们被赋予最危险的任务。
  「降落至敌阵。」
  这个任务是,必须降落到贯穿王都中央的繁华大道。
  他们是掩护用的诱饵,为了让王都的敌方部队专心对付他们,忽略其他降落部队。伤亡预计会有五成以上,是非常严苛的任务。
  因此,任务采取志愿制,如果人数不足的话,将会从其他的降落部队募集希望入队者。
  但他们没有一人缺席,他们甚至对于上头把这种任务交付给自己而感到亢奋。
  部队中最精锐的他们,也有他们特有的自尊心。他们站在所有战友的最前列,最快遭到敌人攻击,也率先讨伐敌人。这就是他们的自尊。
  而担任输送骑职务的飞龙是从白龙公的军队派遣而来,以首屈一指的俊敏之翼为豪。据说此飞龙自愿带领皇太子殿下到圣都,对他来说,这份荣誉让他活在在这世上已不再有遗憾。
  敢死士兵们被他的气魄感动,就算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于他也不会不安。
  出阵准备前,敢死士兵们打算搭乘穿着厚重装甲的白鳞飞龙时,皇太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想看看敢死队的诸君面貌。」
  皇太子说道。他从正面看着每位士兵的模样,并和他们每一个人谈话。
  「接下来拜托你了。」
  皇太子所说的话,让敢死队们不禁肩头颤抖。
  「『皇剑』不会忘记你们每一个人的容貌。」
  这句话让他们只能以泪珠回应。
  「这场作战中,你们背负的任务,是关系到作战可行与否的重要任务。」
  希望你们舍弃性命,取得名誉吧。
  皇太子如此说着,他看着士兵们搭乘的铁笼离开后才离去。
  就连正规军的空降敢死士兵都得不到像那样的名誉。自负是敢死兵的勇气来源,才能够迫使他们面对连熟练的敢死兵也畏缩不前的危险任务。
  低头就能看见王都在脚边,表示飞行高度已经降得很低。如果启动光学观测器的望远装置的话,甚至能看见在王都来回走动的敌兵或卫士。马上就要抵达降落地点。敢死兵听着通讯做好觉悟。
  (确认目标地点,距离降落还有十……九……八……)
  解除喷射控制装置的安全装置。解除减速喷射装置的安全装置。
  (五……四……三……)
  解除武装的安全装置。确认全武装的自由使用许可。
  (二……一……开始降落、开始降落)
  垂落装置的连接,解除。
  一瞬间的冲击,敢死士兵从输送骑的后方开始,一个个被往前射出。
  他们使用全身力气,以及装在全身的控制翼和喷射控制装置,以控制自身姿势,他们面对街道,朝着对空炮击的正中央处一口气降落。
  他们并没有配备降落伞,使用降落速度较慢的降落伞的话,成为敌人目标的机率也会大增。并不适合为了突袭敌方而使用的降落作战。
  当他们迫近地面时,双脚便朝着前方往上踢,再使用小腿肚上的喷射装置中所喷射的魔力粒子来控制姿势。同时从腰部和背箱的喷射控制装置中,喷出许多魔力光线,装在全身的抑制姿势用喷射装置也开始喷散出光芒。
  魔力的光线强弱藉由抑制装置控制,从地面往上看,对空炮火的光线和魔力光线混杂在一起,要一一分辨也很有难度。
  幸运的是,敢死士兵一个人都没少,全都降落到目的地的中央干线道了。
  两脚接触地面的同时,敢死士兵们用道路上卷起的石板路碎片和混凝土作为缓冲,降低速度。他们陆续降落在干线道,周围的拥皇贵族佣兵也蜂拥而至。
  敢死士兵们丢弃碍事的降落用背箱,马上就以武力让佣兵们无法战斗。对空施放弩弓的士兵一看见敢死士兵后,纷纷面色苍白的仓皇逃逸。打算阻止士兵逃亡的官兵,也马上就被方才喷射的魔力粒子所炸飞的砖瓦击中后脑杓而昏倒。躲在建筑物阴影中的佣兵使用穿甲弹壳魔法贯穿墙壁,一边高声叫喊一边飞向敢死士兵,却一瞬间就被连装魔动式弩弓化为针山。苍龙公准备的最新型魔动式甲胄能够有效防御敌人,也能确实攻击敌人。敢死士兵在当时只在短时间内熟悉练习新甲胄,也曾感到不安,现在他们确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但是,他们可不能一直都被钉死在这个点。尽管他们的目的是佯装掩护,但也不能浪费自有战力。
  部队长收到了要求援护的通信,马上就实现士兵们希望战斗的渴望。
  (确认目标,现在开始援护)
  进行通信的同时,上空开始往地面注入好几道光弹。光弹爆炸之后,敢死士兵确认周围的敌兵皆已无力再战,他们往天空一看,一骑飞龙正通过上空。
  那是一骑拥有闪耀白色长翼的飞龙。
  飞龙背上的人影摆动手腕后,空中又陆续射下许多光弹。
  飞龙也开始从口中射出光线,让在高层建筑物的屋顶上施放魔法的魔导师无法趁机攻击。
  降落敢死兵们发现空中的飞龙是摄政瑞克提法尔和其婚约者时,他们静静地喝采。

  现在降落的敢死部队数量为个一中队二百三十名,已经是公爵军输送骑部队所能输送的最大人数。和正规军不同的是,诸侯军主要是为了在自己领域内战斗才编制军队。主要的输送补给都依赖陆上运输。由于诸侯军几乎只在自己国内领地活动的关系,粮草比较容易得手。因此,输送兵自然容易被其他士兵轻视。
  而当正规军往外地征伐时,会配有大规模的输送集团来维持漫长的补给线,但这场战斗中不能使用正规军。结果,动员所有能使用的输送部队后,也只能带上二百三十名精兵。
  (虽然精兵只有二百三十名,但我军同就已事先派遣部队四百名潜入王都,近卫军也超过一千五百名士兵,不管怎么说,市民也站在你这一边。反叛贵族的军队中,大约超过二千名士兵必须与全体市民为敌,无法投入战争。现在大概也是他们被清算的时候了吧)
  梅里艾菈正好说中反叛贵族军目前的状况。
  随着瑞克提法尔的宣言,王都的市民早已开始对贼徒拥皇贵族军进行反击。随意使用武力虐待市民的拥皇贵族军,其代价就是遭到市民在王都各地展开的反击。
  在城墙附近监视的佣兵们,原本打算袭击从天空降落的部队。此时,佣兵们被突如而来的欢声而动摇,在这瞬间,他们被敢死队奇袭。同样被市民们的欢声动摇的其他佣兵们也接连被近卫军、降落敢死部队、潜入部队甚至被武装的市民给逮捕并一一被击败。
  强制被编入贵族军的一部分农民兵也开始和市民们会合,战斗才开始半小时左右,就逆转了贵族军和近卫军等军队的兵力差距。就算佣兵们日夜警戒着奇袭攻击,敢死队却也在清晨这种最容易松懈的时间带中,给予他们强烈的打击,除了少数例外,其余佣兵只能被迫遭到单方面攻击。
  其中一队近卫军发动奇袭,攻击绑架女性的佣兵团,顺利地救出受害女性,也成功逮捕佣兵团。另外,王国内禁止拥有奴隶和交易奴隶,知法犯法贩卖孩童的佣兵也被怒火冲天的市民袭击。
  佣兵们虽然也会为了攻击市民而挥舞剑、矛或是枪,但如果挥动武器的话,马上就会被近卫军或摄政军发现自己的根据地,甚至煽动市民的怒气。他们马上被镇压或是被市民们围殴。
  平常的市民们并非如此暴力。
  但是,至今为止的怒火和愤恨,终于能在拥有得到摄政这个后盾时瞬间爆发。以这方面来说,佣兵们目前的立场可说是自作自受。从同样隶属于贵族军的农兵们,反而没有遭受暴力攻击这点来看,市民们产生暴力倾向的根源来自于对王国这个国家的爱情,以及想借此表露出,自己的国家要由自己的手来守护的正义感也说不定。
  不过,瑞克提法尔在战乱之后,并没有对王都所掀起的暴力风波表示肯定之意。虽然他对市民的正义感,以及对王国的爱情情感表示理解甚至赞赏,但他并没有开口提出对王都夺还战的感想。他的心中到底对此藏有什么样的感情,除了本人以外也无人能知晓。
  他安静地看透眼前王都的战斗趋势,催促梅里艾菈前往米兰平原。
  在王都准备开始收尾的现在,米兰平原的战争正准备揭开第二幕。


  清晨阳光所照射的米兰平原连续出现许多爆光和轰声。
  王国摄政军队联合军阵地所发动的爆击,以夺走联合军的战斗能力为重点施行,军队正忠实地执行摄政希望能极力减少被害的理念。
  在对空阵地,野战炮阵地中,联合军士兵们做好迎击准备前,摄政军就会先破坏炮台,目前联合军一方的被害只停留在重伤者和轻伤者而已。却有好几个阵地例外地直接遭到攻击,其实这是事前已决定好的策略,要直接攻击联合军内,从事违法行为的部队。
  另外,一般战场中根本不可能出现的龙或飞龙的鸣叫声正响彻联合军阵地,这粉碎了联合军将兵的士气。亚人或人类种族对于龙种族的恐惧感,早已深刻在他们的基因中。即使他们为了迎击而准备弓箭、枪械或是法杖,但只要听到龙吼声,就够让他们肉体颤抖,精神动摇到无法使用弓箭或枪械甚至是魔法。
  联合军一方的对空战力是魔头狮身兽的幻想种『狮鹫』,以及鹰头马身兽的幻想种『骏鹰』,同时他们也具备比王国一方还要少许多的飞龙,皆跟随着空军部队。但因为稍早的攻击,彻底破坏了联合军的防空指挥所,空军部队完全无法采取迎击行动,只能待在地上眼看着制空权被掌握。结果,狮鹫和骏鹰以及飞龙等空战部队都无法随意地起飞迎战。
  此时,联合军内有一位勇敢的龙骑兵直接飞上空突击,发觉此企图的摄政军战斗骑急速降落,用力攻击了飞龙的鼻梁,龙骑士直直落下,腰部骨折,身负重伤。看见眼前的光景后,也没有人敢跟着他做出如此鲁莽之举了。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天空,默默地凝视着王国的士兵们勇敢的战姿。
  对联合军航空部队来说,不幸的事情接踵而来。飞龙以外的狮鹫和骏鹰极端害怕敌人的龙种,根本不听骑兵发号施令,完全无法成为战力。别说是要求它们飞上空,它们抱着头害怕的模样,已经在诉说着,本能的恐怖早已凌驾主人的命令了。
  从攻击开始过了三十六分钟。原本保有联合军最大战力的本阵,可说是完全丧失其战斗能力。
  不过,王都和原始贵族军阵地中的联合军还保有战意,准备进行反击。
  从王都上空开始移动的瑞克提法尔在能够俯瞰战场的高空不停徘徊,注视着这些行动。
  「攻击贵族军阵地的计划比原先策划的还要早一步呢。」
  (是啊,看来他们有个很不错的指挥官)
  「如果对方能直接投降的话就轻松了……」
  (对方什么时候能得到该国的命令也不得而知,应该无法不战而降吧。况且,那个阵地的将兵到现在为止,都比原始贵族军还占有优势,我想他们大概也没办法从胜利的幻想中醒来吧)
  「重装步兵和骑兵出现了……打算突破原始贵族军,从平原撤退吗……?」
  全身包着重装型魔动式甲胄的联合军步兵,骑着马或骑着亚龙种陆龙的骑兵已经列队准备行动。他们打算由骑兵劈开阵地,再让步兵破坏分断后的阵地趁隙前进吧。想让全军从这里撤退的话,也只剩现在这个机会了。要是时间再拖长,他们所拥有的机动力和突破力都会因为士兵、马或陆龙的身心疲劳而无法发挥。
  进一步来说.联合军准备突破的原始贵族军阵地,因为至今为止的攻击七零八落,别说要防御以攻略阵地为目的攻击。现在这斑驳的阵地,就算要防御联合军以单点突破为目标的突击,也是难上加难。但是,原始贵族军现在也已开始修复阵地,随着时间经过,防御力也会逐渐上升。
  因为这些理由,让联合军不畏生死也企图要突破阵地。
  当然,原始贵族军可不会轻易让对方突破。
  如果他们全队都完整地突破阵地,直接撤退回本国的话还算没问题。
  但是,撤退的途中一定会出现脱队兵,战争结束后,这些脱队兵将明显可能会让王国的治安蒙上一层阴影。如果打算着手进行游击战的小型部队潜伏在王国内的话,排除这问题又需要花费莫大的时间和预算,也会使军备做出无谓的浪费。
  内乱以及诸国的侵略让王国受伤的不浅,也因此绝不能再增加多余的负担。今后的王国必须要养伤,为预防新的战乱做好准备才行。
  和平的阴影中,伴随着伺机而生的危机。
  ——和平只不过是战争与战争间的间奏曲罢了。
  瑞克提法尔突然想到这句话。
  伟大的先人所留下的名言,没想到自己也被迫站在和这句话一样的状况之下。
  但是,他已经自己把逃避的路给封死,接下来也只能爬行前进。即使身上涂满无辜人民所喷洒的血泪也在所不惜。
  这么想来——
  「王可真是吃亏的工作。」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比王还要吃亏的工作吧)
  「你说得对极了。不过,我其实也不是很了解王的工作。」
  (你继续站在现在所站的地方,也是王的工作之一喔)
  瑞克提法尔现在驻足的地方。
  是充满骨骸与妄念的战场漩涡。
  没错,他正是站在这灾祸中心的人,没有比现在更吃亏的事了。
  但梅里艾菈应该不是让瑞克提法尔吃亏的人吧。瑞克提法尔询问自己的骑龙。
  「梅里艾菈,即使如此,你也愿意跟着我吗?」
  这个问题是第一次问,也是最后一次。
  不管得到什么答案,他都决定不再问第二次。
  然后,他的伴侣明快的回答。
  (我不只会跟着你,当你停止不动时,我也会拉着你走)
  没错,绝不会只是跟着而已。
  有时候会往前站,就算被污泥泼洒全身也毫不在乎。她这么说。
  (只要我认为你的行为正确的话,一百个老人我也会全数击溃,一千个女人我也会吞食殆尽,一万个孩子我也会烧杀燃尽。我对你的誓言就有这样的意义)
  「你应该……不会后悔吧……?」
  瑞克提法尔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同时他认真地怀疑,这么强悍的女性为什么会跟在像他这样的男人身边。
  但是,瑞克提法尔也同时认为,这个疑问无庸置疑是对她的侮辱。
  (你不用担心,如果你走错路,我也会把你带回原来的路上。要是怎么样都回不来的话,我会确实地杀了你。为了不让你在冥界感到寂寞,我会随后跟上)
  「——」
  啊,这是多么令人恐惧。
  但是,同时也是多么的——
  「你好美」
  (——!!)
  这时,梅里艾菈的身躯突然转身倾向一边。
  瑞克提法尔慌张地支撑着自己差点滑落的身体,然后问了梅里艾菈。
  「突、突然有暴风吗……?」
  (对,没错!大概是那样的东西!——真是搞不清楚状况……这不是该在战场说的话吧……)
  听着瑞克提法尔的低语,梅里艾菈生气的回话。
  而后梅里艾菈似乎在嘴里嘟哝着什么,太小声导致无法听见。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为、为了不要发生那种惨剧,你不是……不是说好要保护我吗!)
  梅里艾菈的话说到一半,虽然有点模糊带过但还是勉强说完了。
  既然对方都说了这种话,瑞克提法尔该回的句子也可以轻易猜出。
  「当然,我会用尽全力保护你。」
  毕竟我也跟威妮雅约定好了——瑞克提法尔认为后半这句话还是留在心中就好。这是正解。
  (那就没有问题了。不过,今后请你不要顾虑我,好好工作)
  「好,我了解了。」
  瑞克提法尔微笑地点头后,马上就消去笑容,像是在瞪视什么似的,盯着眼下的联合军部队。联合军的步兵和骑兵全从阵地走出,暴露身形了。这时间真是刚好。
  「——徒劳无功,反正他们等会就知道了吧。」
  (——?)
  瑞克提法尔的喃喃自语,他只将这句念话连接给一位他的女性。
  他们已有对策应付打算会合的联合军增援部队,接下来只要封住眼下的部队就够了。


  米德加尔特侯阿尔布雷希特站在位于阵地中央隆起的山丘顶端,用几乎发呆的表情远望联合军的阵地。
  两旁跟着艾梅路希安侯海德尔,阿斯托利亚侯塔堤安娜两位诸侯。他们两人也用带着各种想法的眼神看向对面的联合阵地。
  「没想到竟然有能耐聚集四公……」
  米德加尔特侯看着埋没联合军阵地上空的航空部队,不自觉地从喉头发出声音。
  三天前,阿斯托利亚侯带来一份情报,让米德加尔特侯得到关于皇太子的讯息。
  当然,他们猜想过皇太子将会率领国军或残存的诸侯军现身于米兰平原,但他们都认为那至少要花费半个月左右才能出击。况且,别说是白龙公,他们也以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同时聚集四公爵军。
  四公爵军所具备的航空战力足以匹敌王国空军,光这四公爵军就已是非常强大的战斗集团,而四公中的三公早已从国王家宣布了独立宣言。他们认为,要是四公都列于皇太子的指挥之下,一定会有一番争吵。
  以结果而论,皇太子顺利集合了四公的军势,在立太子之后几天便出现在米兰平原。
  在皇太子出现前,三位诸侯拼了命地吸引联合军,为此已有丢弃性命觉悟,此刻只觉得,眼前的光景仿佛在嘲笑他们似的。摄政军完全不顾虑原始贵族军,单方面不停地对联合军阵地施加压力。此时的原始贵族军也毫无介入的余地了。
  但是,稍微思考便会理解,皇太子其实对于原始贵族军不屑一顾。
  皇太子并不期待贵族军在这场战斗中成为胜利者。不,这场内乱的胜利者非得是皇太子本身才行。王国应交予国王统治,而贵族则作为国王的臣下守护王国,让王国再次得到和平。
  他们也发现摄政军丝毫没有动员正规军,毕竟不能让这场战斗演变成王国和联合军的全面战争。
  动用正规军的话,这场战斗将会被视为王国军和联合军的争执,同时也意味着王国和联合双方都发动国权进行国与国之间的全面战争。
  事实上,摄政只要率领军队,该军队就会被认定为国军。即使以维护王家领地的治安为名目掀起战事,也无法避免造成上述事态。联合军侵略我方领土这个事实可以用各种借口搪塞,但依然无法掩饰他们对王国造成的危险问题。
  为了避免事态演变成全面战争,摄政尽可能避免联合军的将兵死伤人数增加。并于政治上警告联合军,他们已在这场战争中侵犯他国领土,再假造出联合军接受警告后撤退的故事。
  这个计画多少还需要做些调整,但以结局来说,联合军必定会照着这个计画走。
  在摄政的计画中,他先把联合军士兵在王国进行的蛮横行为,视为个人或是非主流派国家的鲁莽作为,强调联合军致力于维持王国治安。再将联合军和原始贵族的战斗,处理成第三国工作部队的武装集团所引发的不幸事故,大力宣传王国和联合军之间并没有发生意外事故以外的战斗行为。
  王国和联合之间的友情也不会蒙上阴影——为了避开王国和联合之间的战争,安定王国内部情势,也为了不让联合各国失去身为主权者的国民支持,绝对不能把『事实』落入『真实』之中。
  「嗯,真是令人为难的战争。初阵就遇上这些事,殿下也费了很大的心吧……」
  「既然如此,阁下直接进行指导如何?一骑飞龙的话还能借你使用……」
  「别开玩笑了,阿斯托利亚侯。这场战争已经在殿下的掌心了,殿下会顺利地统率军队,我就算恬不知耻凑上去,也帮不上任何忙。」
  米德加尔特侯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见过当今国王的他,实在很在意下任国王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过,下任国王能够统领四公爵军,还能独自以中长期的国家战略为基础架构进行战斗,不让个人一时的感情驱使,虽然还不能得到满分,但至少比及格分还要高上许多了。
  就算那不是皇太子本人想出的战略,但他能够接纳并且实行,也表示他已具备作为王的资质。
  「要是殿下能再早一点现身,王国就不会招致如此混乱了……」
  「不,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才会得到这位皇太子,不是吗?艾梅路希安侯。」
  阿斯托利亚侯接着米德加尔特侯所说的话,并顺势询问艾梅路希安侯。
  「没错。殿下若是在这场战争获胜,不管是身为摄政还是下任国王,他的地位也随之巩固。比较起来,我们贵族在这次关系国家存亡的危机中必须背负决定性的恶,我们没办法在战斗中显示自身能力也是事实。殿下得到了身为王国君主的势力,而我们贵族只能在殿下的脚边下跪请命吧。」
  难道说,这场战争将会是献给新国王的贡品吗?艾梅路希安侯这么想着。
  那个丑角把王国的历史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意思歪斜扭曲,甚至坐上自己不该坐的位置。那种人出现于王国内,简直比什么都还令人恐惧,最后还让国家濒临灭亡。艾梅路希安侯不停地在脑中想着。
  「当今国王陛下把那个尊贵地位从本来的主人手中篡夺,是不可抹灭的事实。在下为那个事实恐慌不已。二千年的历史竟然被一个蠢材给侮辱,在下无法忍受……」
  米德加尔特侯和阿斯托利亚侯都不打算纠正他言语中的不敬。
  他的话中,多少也说中了原始贵族全员的心声。
  其中也有人暗中担忧,这是否意味着王国历史的终结。
  国王如果没有继承象征王权的「皇剑」,对所有国民来说是难以令人接受的存在。也有许多人认为,能让王国生生不息繁荣至今的,可能完全是因为,拥有正统国王保证的君主带领着国家的关系吧。有不少人想着,出现了空有血缘却没有继承「皇剑」的国王,那延续至此的王国历史到底又算什么?
  艾梅路希安侯可以说是这些人的代表之一。他们毫无疑问的爱着国家和在此生活的人民,这点确实毫无虚伪和欺瞒。正因为如此,他们对当今国王抱持敌意。没想到他们心怀爱情的结果,却还是让国家与人民陷入痛苦中。
  「在下的确希望殿下可以早点现身。但那也只是随口的牢骚罢了。殿下在不久前也只是一介平民,而我们却夺走了那位殿下的日常,强迫他玩弄众生命运。结果,我们依然是造成主君和人民痛苦的肇事者。」
  艾梅路希安侯呻吟着。
  「这样的在下和那个愚昧的国王到底有什么差异呢?即使抱着舍弃性命的觉悟,却也只能抬头仰望殿下战斗,这性命到底还有什么价值呢……」
  因为爱,让他引着他国军队进入国家领土。
  即使当时他穷途末路,但就招致的结果来看,也只不过引狼入室的借口罢了。
  他引入他国的军势,更伤害了他所热爱的人民,同样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殿下会怎么看着在下呢?是卖国贼吗?骗取王国贵族之名的诈欺师吗?还是只是个愚昧之人呢?」
  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该是重点,只有他的所为造成的结果才是无法抹灭的真相。
  但是,回应他的人既不是瑞克提法尔,也不是与他同辈的另两人。
  「紧急报告!」
  一位传令兵奔向三人说着。
  「我军前方,从联合军阵地出现穿着魔动式甲胄装备的重装步兵,以及骑兵集团正分头前进!目的应该是突破我军阵地!」
  听着这个报告,三位王国贵族直直盯着联合军阵地。
  远方烟土尘尘,敌骑兵军团正往我方冲刺而来。
  马蹄奔驰于地面所奏出的轰隆响音撼动地表,让三人的脚边震动不已。
  「考虑到摄政殿下的策略,应该要避免马虎迎击才是……」
  「但是,如果我们默不作声的让他们蹂躏,也只会造成无谓牺牲,我们至少必须做出最低限度的处理,不管怎么说,绝对不能让他们顺利突破。」
  米德加尔特侯把手放在下巴思考,阿斯托利亚侯补充说明。和他所说的相同,绝对不能让我方阵地被强行突破。
  「嗯,向全军下令。全军准备迎击,防御序列为先对付骑兵后对步兵。」
  「是!全军准备迎击,防御序列为先对付骑兵后对步兵!」
  传令兵重复确认米德加尔特侯的命令后快步离去。
  三人目送传令兵的离开后,互相看着对方。
  「我不认为殿下或白龙公都没有针对此状况思考任何对策……」
  阿斯托利亚侯喃喃说着,从丘陵上走下来,准备回到自军领地,米德加尔特侯和艾梅路希安侯也随后跟上。
  「但是,航空部队必须要往本阵前进,应该也没有返回这里的战力吧?」
  「航空部队同时有机动力的问题存在,即使陆战部队跟着航空部队出击,也不会这么快就出现于此地。」
  米德加尔特侯和艾梅路希安侯都有自己率军的经验。他们认为,拥有高度攻击力的航空部队是否有与脚程较慢陆上部队合作,关乎战事的成功与否。
  「唔,我实在无法想像,策划这般完美攻击策略的殿下会遗漏这一点。」
  「那么——嗯?」
  当两人离开丘陵时,阵地内的士兵们看着丘陵的对向,也就是看着阵地北方掀起一股骚动。
  早一步抵达阵地的阿斯托利亚侯也看着相同的方向,惊讶地张嘴驻足不动。对于总是不改其冷静态度的她来说,那是非常稀奇的表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两人同时往她的眼神方向看去。
  出现在那里的,的确是理应在此时出现的人物。
  「黑……」
  「黑龙公……?」
  他们惊讶不已。眼前出现的是以四肢踩踏大地,身体长度超过三百公尺的巨大黑龙,黑龙摇晃着身躯往联合军阵地前进,那庞大身形只能叫人抬头仰视。黑龙公步行的同时也使地面不停摇动,甚至连空气部为之震动。只要高声鸣叫便会产生冲击波,摇晃的尾巴前端也因为气压的变化导致出现水蒸气。
  那实在过于巨大,靠近一点的话,甚至无法将黑龙的全身都映入眼帘。
  这个巨龙到刚刚为止到底都在哪里?他们两人这么想着。定睛一看,到那庞大身躯的周围还出现为数众多的龙随侍在后,他们只能张口结舌了。
  总数有四百骑程度。眼前出现的,是用粗大的四肢征服地表的地龙,以及同样没有飞行能力的陆龙集团。
  「他们从街道一路往这来的吗?但是,又是如何突破我军的警戒网……」
  龙种族们撼动着大地前进。
  视线前方那些联合军阵地到底陷入了什么样的阿鼻地狱,他们完全无法想像。能在如此巨大的龙和数量庞大的龙面前还保持冷静的,恐怕也只有其他三公和国王而已了吧。
  但他们不懂。他们无法理解这种数量的龙族到底是如何避开监视网。
  「阁、阁下……」
  「嗯?啊,是你啊……」
  出现在正和摇动的地面奋斗的米德加尔特侯面前的,是一直跟随他的士兵之一。
  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肩膀大幅度的上下动作,等勉强平复呼吸后,马上向他的主子报告。
  「正从我方阵地的侧面通过的部队传来通讯,他们是黑龙公安娜史塔夏大人和其指挥下的陆战突击部队,受殿下的命令所托,从我军阵地的北边森林开始进击。另外,他们要求严禁妨碍军队出击。」
  「原来如此,先以人类姿态伏兵吗……!」
  米德加尔特侯惊讶地想着,那位摄政殿下竟然想出这种办法。
  把这种程度的战力完全当作伏兵使用,除了过于浪费以外不做他想。米德加尔特侯以为,摄政先用航空攻击解决此处之后,就不会再有超越该战略的作为了。但——
  「以一般野战来说,根本是进行决战等级的战力耶……」
  踩踏地面,隆隆作响出击的黑龙公安娜史塔夏。
  以人类姿态来说,在四龙公中最为娇小的她,以龙的姿势来说却是最巨大的。
  她目前还健在的祖母——初代黑龙公比她还要大上一圈。现在的米德加尔特侯完全无法想像那种程度的庞大模样。
  况且,要说禁止他们妨碍军队出击,也根本没有人能够阻止那种部队进军吧?真是恶劣的玩笑。
  「——话说回来,殿下到底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
  把那种程度的战力当作伏兵,在刚投入战争的时机中,便快速打击对手士气,这确实是再适合不过的突击。如果这策略不是偶然的话,那真是极为恐怖的军事才能。即使那是公爵军的将军们所提出的战略,他能够自由操作此战略的手腕也值得惊叹。如果说他完全没有接受过继承「皇剑」的教育,只能说是个吓人的谎言。
  「殿下到底是什么人物?」
  米德加尔特侯低语的同时,巨大的黑龙也从口中射出黑色的光炮。
  扭曲着周围光线疾驰的光炮,朝着往我方阵地出击的集团攻击,击中一名骑兵,使得周围开始喷发出冲击波。
  「大地炸裂了。」
  不知是谁脱口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联合军的阵地产生伸手不见五指的巨大尘烟。
  米德加尔特侯看着眼前光景,他想着。
  ——这是,这才正是,在二千年间不间断保护王国,守护之龙的实力。


  皇太子瑞克提法尔宣布就任摄政之后,王城陷入一片混乱,唯一一个井然有序的集团,正朝着某个目的地全力奔走。
  那是贝尔法所率领的近卫军部队。
  他们近卫军在王城内分散为好几个小队,负责将反叛者们一人不漏的全数逮捕,并以摄政之名在城内来回进行审判工作。
  而近卫军总司令官贝尔法亲自率领的部队目的只有一个,将自称为城主的反叛者,也就是当今国王的义弟葛林马迪侯爵奥尔菲,加以逮捕。
  当今国王的葬礼结束之后,葬礼执行者皇弟奥尔菲竟自行将当今国王的寝室当作自己的寝室,并强行要求王城的侍仆们听命。当然,当时以侍仆长为首的仆人们一致拒绝他的要求。但奥尔菲将佣兵团当做自己的护卫配置于身边,他以此作为要胁,逼迫侍仆长同意自己的意见。
  不过,米兰平原的战争开始时,他身边的佣兵团也消失身影。
  事态演变至今,佣兵团可能已和雇主奥尔菲之间的意见不一。对近卫军来说,逮捕佣兵团并非他们的主要目标。只要佣兵团不与近卫军为敌,两方就没有攻击相向的必要。
  佣兵团在王城内所犯下诸多罪行,但如果不是现行犯的话,近卫军便无法制裁。摄政所下的命令书中表示,佣兵团倘若妨碍近卫军执行公务,才可直接逮捕。若对方抵抗,则允许当下进行杀伤处置。
  不过如果今后,近卫军和监察厅借由搜查后断定他们有罪的话,可由监察厅主导的形式进行追踪,将他们逮捕,并按照王国法律科处适当刑罚。
  话虽如此,现在这个时间点,对于在王城中展开战事的近卫军将兵来说,未来的事情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优先考量的重点,是把这座城归还到应有的主人手上。
  「阁下!第一小队通讯。目前已解放被囚禁在地下牢狱的御用医官,与其数名部下和城中的侍仆们!」
  「好,直接把他们送往医务室。之后,医务室的护卫分为两队,前往东栋进行镇压。」
  「是!将御用医官送至医务室后,护卫分为两队,镇压东栋,马上传达!」
  贝尔法一边听着在他背后的部下正使用通讯器传达命令,一边持续在早已走习惯的王城中默默地快走。绒毯吸收他的脚步声,只剩下含糊的步伐声响传遍走廊。
  他们在中途撞见许多贵族旗下的士兵或佣兵,只要出现抵抗者便格杀勿论。并且已在城内各处广播,劝告敌方投降,只要敌方高举武器意图攻击,便马上处以极刑偿罪。贝尔法等人是近卫军,他们在保护王城的前提下,得以在此挥舞刀剑。因此,他们在当下会进行的职责只有一个。
  「但是,如此一来会让后续处理增加负担……」
  贝尔法嘟哝着。
  目前为止他们所逮捕甚至杀伤的士兵或佣兵已经超过二十名。
  近卫军部队所回收的士兵或佣兵们被放在三种地点,不是被放置在王城用地内的近卫军兵舍附设的拘留所,就是被铐上拘束器,收容在同兵舍内的医务室,或是安置在施予防止腐败魔法的司令部尸体安置所。
  不管放在哪里,对近卫军来说都是莫大的负担,贝尔法私下为此烦恼不已。
  即使烦恼也无济于事,现在必须得确保他们的首脑奥尔菲的行踪为优先。
  城内的叛徒们如果打算逃出城外的话,必定会将被害扩张到市民中,目前也无法断言绝不会有愚蠢者打算逃出城外。贝尔法已经收到报告得知,摄政部队已潜入王都,正在降落并开始进行镇压。
  他知道「绝对」不会有胜败已定这种事,说起来,军人这种生物几乎都把「绝对」这个单字从自己脑海中的字典消除,贝尔法也可以说是其中之一。
  就算存在着成功机率九成九的策略,那剩下的一分机率也还是有化为现实的可能。
  把这句话套用在现今状况作假设的话,摄政军可能会败阵或是镇压王都失败,被敌方从内部打开城门等等,最坏的可能性要想几个都有。贝尔法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个悲观的人,但以他的立场来说,他必须抱持比任何人都还要高的危机感才行。
  有时他会被批评为懦弱,对他来说,得到那评价也没必要羞愧。作为上级指挥官的军人首先得是个胆小鬼,其次才应是个善于谋略者,王国骑士学校如此提倡。如果本身气质就极为勇敢倒是没有关系,但若佯装勇猛,欺瞒自己和部下的话则万万不可。
  指挥官的职责中首先是进行考量,然后做决定。考量不需具备什么勇猛条件,需要的是积极性和消极性,而积极性并不代表勇敢或勇猛。勇敢和勇猛是在下决定的瞬间才应表露出的模样,到下决定以前,勇敢和勇猛都是没必要具备的要素。
  背负他人性命的人第一必须懦弱,这个想法也是由此而生。
  一个人即使勇敢又擅长谋略,但如果只看着前方,总有一天会被脚边的石子绊倒,谨慎确认脚下再往前冲刺,才是王国中军所认为最优秀的指挥官。
  另外,身为指挥官的头脑——参谋还需要其他的素养。
  他们最需要的是能够客观看待事物,还需具备丰富的知识和智慧,才能思考合宜的策略。他们得向指挥官说明自己所导出的结论,由指挥官仔细斟酌后再下决定。
  也就是说,对于自己的策略有自信,并能为此负责的人最适合成为参谋。
  即使纸上谈兵想出高明的策略,如果无法负责执行策略后产生的各种可能结果的话,该参谋就是无能者。指挥官必须为军队负责,而与作战相关的责任归属,除了参谋以外责无旁贷。他们必须要全数接受自己造成的结果,并为此完成自己的责任,负责也是他们的工作。
  套用到现状,贝尔法是近卫军的总司令官,也同时是以近卫军最高司令官的身分担任国王的参谋。虽然说贝尔法是近卫军中实质上的最高长官,但必须为近卫军队的行动负责的人是国王。
  而现在,实为国王的摄政瑞克提法尔所决定的『王都夺还』作战中,贝尔法是其中一个棋子。他不知道摄政是否有这种程度的自觉,但他认为这是近卫军和国王之间最为理想的关系。
  「真想好好地请教殿下的想法。」
  他到底是介于什么样的考量动用军队,身为军人的贝尔法深感兴趣。
  使用近似过去进行机动战的旧帝国时代常用的闪电式战略,让原本只要单只便拥有极大优势的龙族,一口气大量投入战斗中,这种指挥官真的在古今战史中存在吗?
  龙族是战场中的王牌。分散王牌,将龙族当作各队主力,运用于各部队,算是到目前为止的战术常识。
  但那位摄政殿下在摄政军中只编制了龙种族、亚龙种族,制造出王国中火力最强悍的军队。
  而且,那是为了要让对手投降而行使的战术。
  现在于米兰平原进行联合军战斗的部队就超过数万名,要一口气击破他们确实是难事。龙族毕竟也是生物,也会疲倦。航空部队甚至持续飞行整晚才来到王都,远行的疲劳能耐住一次战斗就已筋疲力尽了吧。如果单纯只是飞行的话,即使好几天不眠不休还没问题,但战斗除了会耗损体力,也会疲弊精神。况且精神力无法像体力一样,只靠休息也很难轻易恢复。
  如果龙族们耗尽力气,就算有多少幸运降临,也顶多只能和联合军平分秋色。若果如此,王国所夸耀的最强战力也失去一大半了。
  帝国和联合军也绝不是会错失此机会的笨蛋。
  总数超过四万的四公爵联合军,用他们可说是神速的行军速度攻击的军队,也只是敌方的一部分,以数字来算的话,大约只对付了一成左右的联合军罢了。不过,那一成寡兵正因为历经了这种恐怖战斗,也不会希望再接触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了。
  最清楚这点的摄政应该在心理盘算,希望能借由一次战斗就结束一切吧。因此,贝尔法的责任更是重大。
  他必须夺回遭贼徒支配的首都和王城,并把王国持有的总战力炮口对外。
  这个构想,最初的难关就是在米兰平原的战斗,最大的难关则是夺回王都。
  贝尔法必须为夺还行动负一半责任,也可以说在夺回王都这部分,他和摄政几乎得担起相同责任。这对军人来说,该算是得来不易的幸运,还是走霉运呢?每个人想法不尽相同,但贝尔法认为是前者。即使是为了守护前任国王的遗言,他也毫不犹豫地背负重责大任。
  「阁下,马上就要到侯爵的房间了。」
  后方的部下提醒了贝尔法,此时,贝尔法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这瞬间,他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算演变成必须讨伐皇弟的局面,他也完全没有后悔之意。
  「第一、二班绕到隔壁的侍仆室,封住凉椅一区。第三、四班跟着我来。」
  「是。」
  部下们各自手持武器散开。
  留在这里的虽然只有贝尔法和他的两班部下总数共八名,但每位都是修习魔法技能的魔导近卫骑士。如果敌方没有魔导武器的士兵,他们可以对付约十倍数量的对手。
  贝尔法先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便迈开步伐踏过长毛绒毯,站在装饰奢华的大门前。
  到现在为止,已经拜访这里好几次了。
  不管是以近卫军总司令的身分,或是以一个男人的身分。
  但,现在的他是以摄政之剑的身分站在这里。体认到这个事实后,他的脸浮上了笑容。那是讽刺又令人嫌恶的微笑。
  他退后一步,手半举到脸旁。
  「突击。」
  他把手挥下并命令部下。
  「粉碎弹。」
  将手覆在门把上的部下开始咏唱激发咒文,让魔力沿着意识内的术式流向现实世界。
  魔力通过的术式可以行使近似于四界的力量,啾噗一声,空气流入真空后发出声音的同时,门把和钥匙以及其周边的木材全都消逝飞去。
  接下来,手持锐剑的两名部下踢破大门,闯入房内。紧接着八名近卫军将兵踏着靴子,跑进他们主子的房里。
  贝尔法则在最后,慢慢地走进房内。
  此时,他打从心底想着,
  (近卫军以武力闯入陛下的房间这种事,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不是以近卫军的将校身分,而是以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真心话。
  面对统治了二千年以上的王国家,他和所有王国国民的想法一样,他们所抱持的感情就像是孩子看着双亲般地亲爱情感。虽然也会吵架,但没有小孩会想逼迫亲爱的父母举双手投降。
  由于现在待在这房里的只是假装成自己双亲的非法入侵者,他们才能勉强压抑住那份爱情吧。如果在这房里的人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心中一定会残留非常强烈的罪恶感。
  进入房间的贝尔法,他的视线前方是——一位坐在宽阔窗户附近的人,那既不是他的至亲,也不是主君,只是个贼徒罢了。
  「你、你好慢啊……我等你好久了,贝尔法……」
  他一张苍白的脸看向贝尔法,现在的他,只是个看着司令官,对眼前的杀气和刀刃胆怯不已,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
  他橘色的头发不知何时增添了许多灰色,颤抖的苍白皮肤实在无法说他很健康。他与发色相同的瞳孔浑浊摇摆,眼角也堆积着眼屎。
  这个以皇弟身分随心所欲滥用权利的男人之未路,远比街上的流浪汉还不如。
  他穿着大量使用金银线装饰的长袍,反而强调了他的惨状。
  「你得马上带,带我去见殿下!」
  「为什么?」
  贝尔法用冷漠的声音回答。
  其实连问都不用问,他知道奥尔菲会脱口而出的借口。
  「我、我要把这座城交还给摄政殿下!我会把兄长交付给我的王城交给殿下……!我是为了交付城池给殿下,才一直保护这个城堡!因为我是殿下的忠臣!」
  「到现在才是忠臣吗?」
  太迟了。贝尔法的眼神诉说着。
  当摄政出现在王都前,也就是从圣都收到立太子消息的当下,拿这个借口掩饰的话还勉强可以接受。但是,这一切早已太迟了。
  贝尔法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直接在奥尔菲的面前切开封蜡。
  「——奥尔菲•达兹•菲布路尔•葛林马迪侯爵,王国向你这位反叛者发出讨伐令。你舍弃贵族应有的职责,为了一己私欲侵害王权的行为不得容赦。」
  贝尔法取出信封中的一张书信,在奥尔菲眼前打开。
  书信上写着,摄政以其之名,命令近卫军对反叛者奥尔菲执行死刑。
  奥尔菲看着白纸黑字愕然失色,全身打起哆嗦抖个不停。
  「殿、殿下他……」
  奥尔菲舌头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被从未见过面的摄政宣告处死会是多大的冲击,贝尔法无法理解得知。但也没有人能理解,那些因为这男人和他的义兄而丧命的受害者们,他们到底为何需要赴死吧。这世上究竟存在多少有意义的死亡,贝尔法也无法提出什么确切的意见。他曾经想过,如果要替因他人欲望而惨遭杀害的死加上意义的话,那又会是什么呢?虽然他思考过,但到目前为止都无法找出答案。
  「这是殿下的温情。」
  贝尔法催促两位部下。
  他们点头示意后,其中一个人从挂在腰间的袋子中取出一把短剑,以及折成三角形的白色纸张。
  另一个部下则把房间角落的杯子,用放置于旁边的水壶装满水后,把水杯放在盆子中走向贝尔法。
  贝尔法拿起白纸并将之打开,把包在纸内的白色粉末倒入水杯中溶化。
  他再托人准备另一个盆子,将短剑放进去。
  「短剑已经涂毒,这个水杯也溶入了冥空秘药。」
  冥空秘药是某种毒药的名称,这个毒药会在几十秒内杀人致死,由于此药会使灵魂无法前往冥界,并溶化在虚空中,才取了这个药名的样子。
  贝尔法面对眼前神情苍白到简直像尸体般的奥尔菲,毫无感情地说明。
  「如果你重视身为贵族的名誉,就在这里自己拿剑贯穿身体,再大口喝下这杯毒水吧。如果你没有这个勇气——就由下官让你的人头落地。」
  腰间奏着金属擦撞音,贝尔法当场拔剑。
  拔剑之后,剑所刻上的术式让剑身包覆着薄薄的力场,使用者只要流出魔力,就能让剑能像是在斩纸一样的斩铁,是近卫军总司令官所继承的武器之一,连活人首级也能毫无阻碍地一口气砍下。
  「贝尔法……!你这家伙,忘了义兄所施予你的恩惠了吗!」
  奥尔菲从椅子跌下来,像是面对绝对打不赢的敌人而吠叫的狗似的大声嚷嚷。
  近卫军总司令官贝尔法•哈萨是义兄的宠臣,奥尔菲现在终于想起这件事。
  正因如此,那个疑心重重的义兄才从来没有疏远过贝尔法。
  「——当今陛下授予我的恩情,我从未忘记。」
  「所以为什么!由你来调停的话,殿下一定……」
  「不可能的,阁下。」
  贝尔法带着怜悯的神情凝视眼前的男子。
  「殿下是个彻底了解国王职责的男人,若非如此,四公不可能会服从于他。因此,那位殿下绝对不可能会原谅阁下。这也是他身为国王的职责。」
  「职……责……」
  「没错,那是殿下为了国家,必须舍弃无用臣子的职责。」
  贝尔法恭敬地低下头。
  「阁下必须背负这场战争的责任,成为一具无法反驳的骨骸,才得以帮助殿下。历经这场战争后,殿下为了不让国内的贵族再次发生这般悲剧,必定会加强管理。因此,阁下的牺牲将有助于集结国家的力量。」
  「我是……祭品吗……?」
  发愣。奥尔菲只是发愣地开口问着。
  贝尔法深深地点头表示。
  「阁下到底因为什么心思而仇视王国,下官并不知情。但是,若阁下还是王国贵族,希望阁下能理解殿下的心情。」
  反叛者也是这个国家的基础之一——贝尔法认为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就是这样的男人。而他的想法的确与事实相符,只是瑞克提法尔这个青年本身还没有自觉。
  「下官无法知悉殿下的真正想法,殿下的心思毕竟只是下官的推测罢了,但阁下的结局就如同下官方才所说。」
  奥尔菲的死将会当作束缚王国贵族的契机而利用。
  将老化并成为毒瘤的家族消灭,另立年幼且富有成长希望的家族。王国像是在进行新陈代谢的行为,历史至今已重复好几次,即使是葛林马迪家这类名门中的名门,若是成为国家毒害,王国也会毫无例外将之消除。而这种杀鸡儆猴做法,正能向贵族们施加各种有形无形的压力,借此消除附在他们身上的污垢。
  「阁下的死会让他们开始回想,他们是王国的藩篱,也是王国的剑。」
  和他国贵族比较起来,王国贵族几乎都忠实于他们应做的职务。
  国王家总是带着雪亮眼神检视贵族,在这警戒感中,贵族们会为了能繁荣自我领地而拼命努力。只要被列为贵族之中,他们必须在被迫奉还自己的地位以前,背负并达成应尽义务。也因此,作为代价,他们能拥有不少权利。
  「阁下,请你洁身自爱,现在的话,阁下不会被当作反叛者诛杀,而是保有贵族的自尊,以生命赎罪。下官会如此向殿下报告。」
  「我……我不要……」
  「阁下,葛林马迪家自从四代国王陛下的王女殿下下嫁以来,一向都以名门自居。保护祖先的名誉不也是现任继承者的职责吗?」
  「我不要……!我、我还没……」
  奥尔菲在绒毯上用四肢不停地往后退。
  他像是要逃离眼前的贝尔法似的,用毫无贵族该有的自尊姿态在地上爬走。
  「我也只是被义兄唆使而已!他答应让我当宰相,给我四分之一个国家,我才愿意站在他那的!」
  「不管那是否为真相,都无法改变阁下的未来。也不会改变阁下必须消失的事实。」
  葛林马迪侯爵家在前任国王还健在时,便一直受到比照四公爵家的尊贵待遇,毕竟他们的高尚品德符合国王应礼遇他们条件。现在贝尔法眼前的奥尔菲也是,当奥尔菲还是公子时,就已经具备了贤能与豁达态度,是个名声远播孩子,继承侯爵家的奥尔菲在当时也被评断为相当优良的大人物。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变成这附德行了呢?
  当时葛林马迪家深受前任国王的信任,才被选为王子入赘的家族。王子本身抱持的野心甚至让其父母感受到危机,才决定让王子入赘至葛林马迪家。对葛林马迪侯爵家来说,国王对他们的信赖,几乎能让他们和二千年来守护王国的四公爵家并肩齐步。
  「贝尔法!拜托,放过我……我不会再回来这个国家,也不打算再违抗殿下了!」
  贝尔法听到这里,开始察觉奥尔菲的言行有些不协调感。
  没错,不管怎么说.葛林马迪侯爵家是国王考量好几年后,才决定让王子入赘的家族。即使王子野心勃勃,国王所考量的入赘家族应该具有抑制他的能力才对。
  贝尔法原本以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名门贵族,当可以夺取王国的机会放在眼前时,全都会堕落成贼徒,但这怎么想都事有蹊跷。奥尔菲真的是这样的人物吗?不对,话说回来,奥尔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答案应该显而易见。他接受了与王国贵族相衬的教育,并经过国王陛下认可,得以继承葛林马迪家和其领地。虽然侯爵家并非原始费族,继承者也依然必须由王国纹章院和国王私人情报机关双方严格
  选择,国王本身也会亲自进行非常严谨的适任判断。
  借着如此严格的选择所留下的侯爵家继承人,难道会暴露出这么笨拙的模样吗?
  贝尔法将心底涌上的疑问投向奥尔菲本人。
  「——阁下,当今陛下坐上王座之前,陛下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在说什么……」
  「阁下应该知情,前任陛下当时直接下令,必须彻底监视监督当今陛下……」
  「我……什么都……」
  诡异。没错,太诡异了。
  这场内乱打从一开始就有异常之象。
  当今国王无视二千年以来持续至今的继承法。
  压制贵族等人的反对势力,将葛林马迪家立于国王身旁,连四公家都直接保持中立的状态下,毫无权力基盘的人能够成为国王吗?
  在那之前,国王到底什么时候聚集了支持自己的贵族?
  是在入赘给葛林马迪侯爵家之时吗?还是在入赘以前?不管是什么时候,难道能够避开监视贵族的纹章院,或是隶属纹章院的侯领巡察官的眼线吗?
  能形成如此大规模的诸侯军团,也决非一朝一夕就得以完成。难道是某个人,某个不是纹章院的监视对象,并且是除了当今国王以外的某人所召集而成吗?
  「阁下,你知道些什么?」
  对了,话说回来,引发米兰平原战斗的起源是什么?
  ——原因不就是不知隶属于谁的部队,突然向联合军挑起事端吗?
  为什么这场战争会陷入泥沼化?
  ——不就是因为当今国王猝死吗?
  「我、我……我……」
  奥尔菲眼神茫然,像是胡言乱语一样地重复呢喃相同的字句。
  贝尔法想起,借由术式模拟,重现天界机能中掌管精神的精神系魔法,并把精神操作系魔法施予一般人类,并操作人类后,该人类会产生模样,他们军人见过。
  被精神魔法操作的人,其称为灵魂的精神情报会遭到魔法窜改,一直到灵魂自我修复完成前,都是他人的人偶。
  如果只是低程度的魔法,该对象只要经过一天就会自我修复并恢复原状,但若借由大规模设施举行仪式,使用此魔法的话,一直到该对象死亡前,也就是灵魂的精神情报被送到冥界初始化以前,效果都会一直持续下去。
  「伊格尔,能量妨碍。」
  「是。对象精神感应魔法,妨碍开始。」
  察觉魔法存在的贝尔法快速行动,马上让部下发动能量妨碍魔法。
  能量妨碍魔法是由发动者发出妨碍波,让魔法术式失常的魔法。如果是由对方发向自己的妨碍魔法,则称为被动妨碍魔法。以军用魔法来说,不管哪种都不是稀奇的魔法。各国的术式虽然有些差异,
  但每个国家都存在这个魔法。
  每个国家都存在这个魔法,就表示不管哪个军人都在教育课程中学过这魔法。可以将敌人的精神系魔法无效化,将覆盖于城塞等处的防御魔法薄弱化。也可以让精神动摇者在需要直接战斗的场面时,询问俘虏时,战斗中时顺利地稳定精神。即使在军队以外,也能够逼迫那些故意对自己施放精神操作系魔法,窜改自己记忆的犯罪者自白。能量妨碍魔法有非常多方面的用途。
  该魔法可以减少在战斗中的危险,或是提高战斗的准确性,使用在各种状况下。即使是慎重并自我规范度高的军人,也倾向广为使用这个魔法。
  以上述军事常识的视点来看,在这里使用妨碍魔法是理所当然之事,贝尔法的行动没什么好质疑的。
  但以结果而论,此时贝尔法的行为是个错误。
  教科书式与照本宣科式的方法,对第三旁观者来说较为容易猜想得知,既然容易猜想的话也就表示容易有对应方法。
  「——!」
  为了防止情报泄漏,必须要使用高效果性的对应策略,其中效果最显著且最不花劳力的对应法,就是处分被魔法控制的对象。虽然死人还不至于无法说明真相,至少能够获取的情报会大幅减少。妨碍魔法虽然也能阻止『自爆』魔法机能,但如果对方使用高等术式,并能适度猜想我方可能会使用什么样的妨碍魔法,就能顺利回避该妨碍魔法,让『自爆』顺利发动。
  贝尔法发动妨碍魔法的瞬间,他发现奥尔菲的动向出现诡异的变化。
  「等等!」
  王国的妨碍魔法会定期更换术式内容。
  自己国家的术式,可能连同定期的术式更换内容都泄漏给对手了,才让对手以此为前提作出对应方法。
  此时施加在奥尔菲身上的魔法者到底拥有什么程度的本事,目前还不得而知,但至少对方成功粉碎了贝尔法等人的计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奥尔菲抱着头发出奇妙的声音。
  他垂着口水,身体不停地颤动,那丝毫感觉不出人性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个贵族,不,完全不像是个能够思考的人类,单只是一个名为人类的生物。
  当贝尔法打算想要作点什么对应时,这个生物的生命走向终点。
  「啊」
  的最后一声残存之音,这位双亲取名为奥尔菲的王国贵族发出碰的巨响,爆炸了。
  他的全身,没有一处例外,血与肉片和骨片四处飞散破裂。
  「——」
  反叛者的血,肉片和骨片四散在历代国王使用的房间周围。绒毯、墙壁、窗户、天花板、照明、家具,所有地方都染上红色的东西。
  贝尔法的脸和铠甲也抹上血淋淋的赤红色,旁边惊讶地伫立不动的部下们也无一幸免。
  但是,没有人打算擦拭自己。
  「——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贝尔法站在原地颓丧地喃喃自语。
  奥尔菲的死并不是问题,但国王的房间竟然被叛徒的血肉污染却是个大问题。
  这等同于王国的象征遭到血水污染。
  虽然也有人主张名誉只是身外之物,象征什么的也不过只是装饰般的存在。
  即使如此,对王国的居民来说,国王是心灵支柱,甚至是与太阳或月亮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国民认为国王施予恩惠,并且支持着人民生活,因此才值得尊敬。
  但是,眼前的光景却不可原谅地践踏了国民的崇敬之心。
  「——逆贼奥尔菲自杀了。」
  贝尔法只能下此结论。
  他能理解部下们摇摆不安的表情以及他们内心的愤怒。
  但是,守护国王名誉同时也是贝尔法的任务。在此所发生的惨剧,无论如何都必须对国民守密。事实上,历史已记录反叛者奥尔菲被近卫军逼上绝路自杀,为了清理被叛徒所糟蹋的国王房间,也彻底地改变内部装潢。
  当然还是必须向下任国王的摄政瑞克提法尔告知一切真相,在这状况下,贝尔法也会被追究责任吧。即使近卫军被允许以执行职责为由在王城内战斗,但也绝不允许近卫军亲手造成这种惨剧。
  此事会被判断成有第三者意图侮辱国王家,甚至是侮辱整个王国。而无法阻止这场侮辱事件的近卫军也理应会遭到惩处。
  「我会向殿下进行报告,你们……绝对不能忘了这般屈辱。别忘了近卫无法完成任务的这一天。」
  「——是。」
  部下们老实地点头。
  贝尔法没有看部下一眼,径自走向被血肉污染的窗户。
  他看见窗外往米兰平原的方向,有一条黑光正飞驰而去。


  几乎和远方争执毫无关系,保持着平静湖面的「阿尔卡迪斯湖」上,一艘中型魔法动力运输船正徐徐前进。
  船上扬起的旗子,是南方诸岛国家群所形成的国家联合体其中一国,「米凯尔贝尔王国」的国旗。由于这艘船设籍在与王国战争毫无瓜葛的国家,也因此不需受到湖上正在巡哨的王国海军舰船的盘问,得以顺利在湖上行驶。
  船体记载的船名是「哈尔甸」。以魔导机关搭载型式的船只来看,这并不是非常稀奇的船。
  「米凯尔贝尔王国」的造船业盛行,由于该国与船有关的诸税法都非常低廉,以王国为首的其他国家的船主都会在该国设籍。这艘「哈尔甸」应该也是便宜的置籍船之一吧。
  在「哈尔甸」的船舷一侧,有两个男人正待在晚秋之风徐徐吹拂的甲板上。
  「哎——海军们也真稳重耶。」
  其中一位留着红褐色短发的男人,透过望远镜远眺正进行湖上警备的王国海军军舰,他一边说,一边把望远镜递给旁边的男人。
  拿到望远镜的是浅蓝色长发的男人,他不发一语地举起望远镜观看。
  灰色的海上迷彩色的军舰中央船桅挂着信号旗与海军旗。白旗上有着咬住自己尾巴,形成圆圈形状,像是蛇身的龙,龙的中间画着交叉成型的船锚与十字星。
  长发男子念起写在舰首的船舰号码与舰名。
  「重巡洋舰『贝里艾丝』…………王都防卫舰队的船舰吧。」
  「就连两年前才刚服役的新锐船舰,没有命令也只能站哨而已嘛。『阿尔卡迪斯』明明也配备了重战或战母,不发射点陆上炮击或航空轰炸的话也太浪费了吧。」
  战舰是象征国家海军的船只,王国海军内大致可分类成三种战舰。
  第一种是搭载将粉末状的红珠石爆炸于术式信管中,借此击出炮弹的炮台。并将之当作主炮的船舰。这种炮台和一般型陆炮相同。
  第二种是搭载藉由运作抑制魔法,发射炮弹或攻击魔法等物的魔导炮,并将之当作主炮的船舰。
  第三种是两者都混合搭载的战舰。以上述方法进行战舰分类的话,主炮以外的炮击兵器——副炮或两用炮、速射炮、对空炮等等并不会列为分类基准中。
  包括王国在内的大规模海军持有国,通常将前两种视为轻战舰,第三种视为重战舰。持有多数发射机器的第三种战舰本身舰体较大,排水量也较多。
  这些基本上全都囊括在『战舰』类别中,根据大小与装备的兵器不同,运用方法也有各种差异,最后还是会当作其他船舰使用。
  另外,所谓的战母是指被称为战龙母舰的军舰。舰内搭载许多飞龙,主要任务是进行航空攻击。
  「这也没办法,如果拿正规军对付联合军的话,就会被视为国家间的全面战争了。他们被帝国趁势攻击,内乱又会国民疲惫不堪,要是在此时还发动战争的话,再怎么强大的国家都会崩坏。」
  「你这么说也是啦。」
  短发的男子鼓着脸颊盯着他隔壁的男子。
  对他们来说,战争和买卖是相同的东西。他们一听到可以赚取利润的好机会已经接近尾声,要不生点闷气也难。
  「对我们佣兵来说,发起战争不是难事吧?」
  「别说傻话了。在战争中可不能一口气把引发下次战争的芽苗给击溃。」
  「呿,你一直都是这副德行。就连那个侯爵大人也马上被你给舍弃。」
  「那是因为对方先违反契约。明明契约内容是提供和敌人相关的所有情报,那个侯爵却向我们隐瞒皇太子的消息。我有充足的理由终止契约。」
  说完后,长发男子的视线别开短发男子,继续看着湖面。
  短发男子对对方一副结束话题的态度不满地眉毛倒竖,随后又马上叹了一口气,整个人趴在扶手上。由于船在与岸边拉开至某种距离前,行船速度必须有其限制的关系,「哈尔甸」现在的船速并不快。打在船上的海浪也不是非常的大。
  「我有点在意介绍这次工作的家伙。虽然他似乎是同业公会的成员,但只要弄个适当的佣兵团的话,简简单单就能冒称公会名号了。」
  「——你说的对。」
  「喂喂,是你说要接受这份工作的耶。」
  听着短发男子说的话,长发男子的眼珠转向盯着他。
  他本人虽然表示自己并没有在瞪人,但毕竟他天生眼神凶恶,会被误认也无可奈何。短发的男子虽知道他的外表本就如此,反而缩着脖子看着他。
  「别生气喔,副长。」
  「是谁让我生气的,团长。」
  冷淡的声音。
  被称为团长的男子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是我啦,我有错。我不会再问了,毕竟我也知道这是个苦差事,事到如今也没有要你负责的意思。」
  「我有没有责任不是重点,你应该要多思考一下再发言才行。身为一个团长,和委托者或其他团的老大说话的机会很多,要是随口发言被人抓到把柄就麻烦了。」
  「我知道,我知道啦。到时候就由你发言,我负责点头就行,不会多说几句废话的。」
  「——你能发誓吗?」
  「我发誓!真是的,疑心病怎么这么重……所以你才会被其他团员讨厌。」
  「团长或副长其中一人本就应该被讨厌,才能让大家团结。」
  他随之摆出少说废话的表情。
  「是是,谢谢你愿意当一个惹人厌的角色。——嗯?那是什么?」
  短发的男子维持趴在扶手上的姿势,手指着王都的方向。
  指尖的前方,也就是王都延伸出的半岛岸边,湖面突然浪涛汹涌。长发男子拿着望远镜看向岸边。
  「——」
  他不发一语地凝视着湖面后,低声说着。
  「将军了。」
  「什么?」
  短发男子震惊地听着长发男子说的话后,马上把望远镜抢到手上。
  他张大着眼睛用望远镜窥视。
  布满青色鳞片的巨龙登上岸壁,紧接着许多水龙和其亲属也出现在湖面。
  「那是苍龙公玛莉亚和她的军队,他们特地以龙的姿态从湖面爬上来。联合军残存的路也只剩下逃往王都,只要她用军队压制半岛的话,整个包围网就完成了。而且联合军还是被一辈子都不会看见的巨龙给包围,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战意也强人所难了。」
  「呿,真的假的。那个巨大的水龙正朝着阵地倒灌大量海水耶。」
  「那是苍龙公的拿手好戏。她曾经担任舰队司令,在第六次塞尔白特波利海战中,似乎靠着那招击溃好几艘敌人的战舰。实际上其他龙族完全没办法像她那样转移大量的海水。」
  「如果只是在水量少的陆地上被冲走或跌倒就算了……可没有哪个笨蛋想在陆地上被海水给灌顶。」
  短发男子额头上的冷汗滴落,他战战兢兢地看着积满大量海水的陆地。如果自己就身处那个地方,可没办法用轻松心情面对了。
  但是,他的副长面对眼前的恐怖景象一笑置之。
  「不用担心,对人使用这招会让威力会大幅下降。虽然整个场景看起来吓人,但实际威力没有那么大。虽然洪水或海啸等大水量不停打上岸的光景着实令人害怕,但陆地一次能承担的水量有限,这战术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这是事实。
  观察过去历史的话,会发现在陆地战活跃地使用水魔法的纪录非常少。
  虽然历史上出现过几次利用海或河川进行战略的纪录,但其实几乎不太使用水魔法。
  硬要说的话,也只有用魔法降下大雨并诱发泥流这种事例,留存在喜欢战史的部分研究者记忆中而已。
  「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让对手承受精神打击吧。从我们这边旁观就能发现,摄政军的数量非常地少。况且,为了施予对手精神压力,他们才一口气集结并带领龙族的龙和亚龙到岸边。如果要他们撤退并再度编队的话,下一次攻击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有多大的效果了。」
  空中开始射出鲜艳的光芒到地面,地表也打上了其他光线。紧接着湖岸线开始制造魔法施放冰柱或放出龙的吐息,朝着联合军阵地周边与人烟较少的阵地空隙攻击。这证明了摄政军的攻击目的并非杀伤联合军将兵。
  有时候联合军阵地会对摄政军的航空部队发射魔法或火器等对空攻击,但那与其说是组织攻击,不如说像是个人自暴自弃所进行的攻击。虽然无法完全断言,但那种程度的攻击实在无法对航空部队造成伤害效果。实际上,因为该攻击而被击落的骑兵其实一个也没有。
  「联合军司令部现在应该正铁着一张脸请求本国允诺投降吧。就算司令部能够冷静地掌握对手实力,实际面对『杀神者』的是前线士兵,他们只顾着看着眼前的恐怖景象,根本没办法顺利整合做出反击。」
  率领联合军的是「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陆军大将帕吉帕尔•里天。
  他是至今在「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中出类拔萃,被称为『英雄』的人之一,可惜这次所率领的联合军只能说是一场灾难。他无法调整从各国派遣的幕僚们的步调,也无法实行组织反击。
  幕僚之中有希望尽快向本国要求投降许可的人,同时也有打算彻底抗战的人,其中也有因为自己国家的军队想投降而不停试探摄政军底线的人。别说是要反击,连统合他们进行适当的防御行动也做不到。
  里天身为英雄的统率能力虽然勉强不让军队招致崩毁,但反过来说,他也没办法做到比这还要更好的成果了。就连联合军最高司令官都落得这田地的话,联合军的投降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从我们离开王城的时间开始计算的话,葛林马迪侯现在大概也死了吧。近卫的司令官虽然作风低调,但他如果使用牢靠稳健的手段可不好对付。」
  就算是前雇主,只要契约终止后,对他们来说就只是陌生人。前雇主的死亡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大影响,充其量只会因为对方还有几成的款项没有支付这点有些愤慨罢了。
  他隔壁的男子也抱着相同想法。
  「不过,既然演变至此,也没得回去继续战斗了吧——喂,副长大人喔,将下来我们要去哪?你已经决定好了才特地在『伊克希德』雇了这艘船吧?」
  「往东,我们去『出云』。」
  「出云神州联合」。
  由八个岛所形成的国家.目前各领主们为了得到可以代行国主『帝』的职务的『执政』地位,正互相争执。
  大陆的佣兵们已经被一部分的领主雇用,并大量使用「出云」没见过的兵器和战术大肆活跃。为了对抗那些佣兵,各地领主全都开始雇用大陆出身的佣兵团。他们也取得其中一位领主的联系。
  「太好了,听说『出云』的女人既贤淑又娇小,像娃娃一样标致,真期待耶。」
  「请你千万不要在我认可以外的地方买女人,那会让男人变得没用。」
  「好——好——我知道啦,你真的从以前开始就很啰唆。」
  「因为你总是下意识直接行动,麻烦稍微顾虑一下总要事先帮你铺路的我的心情。」
  「真恶心,我一点都不想了解你那像是小姑的心情。」
  「我也不打算理解你的心情,脑袋会腐烂。」
  「你、你这家伙……」
  两人一边吵闹,一边走向船中消失身影。
  在这瞬间,他们背后的米兰平原中,还有许多士兵在「死亡」这个原初的恐怖中徘徊胆怯。不过,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把这些恐怖当作日常生活,时时品味的人大有人在。
  他们是被称为『黑坛兵团』的佣兵团,之后会在「出云」被人称最接近『执政』的领主雇用,但他们从来没有在新一任政权掌握者之下沐浴其该有的荣誉。不过,此时的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未来发展。
  这时,历史还在记录王国所经历的事件,但,接下来的历史是否还会再出现王国内乱的文字,也无人能知。
 楼主| 发表于 2014-10-31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战争末路

  联合军投降了。
  最先知道联合军投降的人到底是谁,即使到了后代也没有个明确的答案。
  联合军司令部表明投降意愿之后,便将投降使者交给安娜史塔夏率领的陆战部队,以及玛莉亚率领的水龙部队,并以通讯的形式,向瑞克提法尔亲自率领的航空部队送出投降要求。
  紧接着,联合全军都知道自军投降的消息,军队也命令其负责扬起各国国旗与陆军旗的旗手『升起代表投降的青十字旗』,旗手们从腰袋底部取出细心叠好的白旗,边流泪边降下国旗和陆军旗,扬起投降的白旗。
  旗手之中,有一位隶属「歇米亚共和国」陆军的旗手在战后叙述说。
  「我降下被火焰吞噬至焦黑的连队旗,升起画着青色十字的白旗。当我看到米兰平原的天空中,有一骑白龙悠然地飞翔时,不由得大声哭泣,对着白龙拼了命地摇动白旗。我的人生中,没有比此时还要悲惨的一刻了。但那瞬间,我也确实体会到自己正活在这世上。」
  当时在联合军从军的一位记者,也把他挥舞白旗的模样拍成照片,留存至今。
  那张照片一直被联合国的市民秘藏许久,直到战后三百年才被公开,甚至得到了以照片奖项来说最高等荣誉的爱莲儿制作奖。
  其实关于这件事还有一件逸闻。挥动大旗的他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直到战后不久,才发现那骑龙的真面目。
  当时在天空飞翔的,是迫使他们军队投降的主事者——王国摄政瑞克提法尔•路易兹=罗尔多•艾尔维希和他的骑龙梅里艾菈。
  虽然旗手当时只是向他视线内最显眼的飞龙挥动大旗,事实上,他正是第一个清楚告诉瑞克提法尔,战争已经结束的人物。
  瑞克提法尔当下无法马上读出那支旗子所代表的意义,转而询问梅里艾菈。
  梅里艾菈了解瑞克提法尔的无知,告诉他那是投降要求。此刻的她对于这无意义的战争——指的是这场战争的意义,和战争当事者等人的名誉无关——终于要迈向尾声而开心不已。
  但当梅里艾菈传达这件事之后,瑞克提法尔的表情让却她感到惊讶,使她留在记忆中无法忘怀。
  她那位独一无二的男人得知敌人投降之后保持沉默,用封印一切感情般的表情巡视着平原。
  那表情既不是对终于结束的战争感到安心或开心,更不是对死亡的两军将兵表达哀悼之意。或许他在内心深处曾经偷偷表达哀悼也说不定,但至少,梅里艾菈无从得知他对此的情感。
  虽然梅里艾菈今后也会毫无疑问地,一直陪伴在瑞克提法尔的身边。
  这样的她,一直到她漫长的生命结束前都不曾了解,瑞克提法尔在得知敌军投降时,真正的想法。

  不论如何,联合军要求投降后,摄政军也没有继续战斗的理由了。
  瑞克提法尔命令全军停止攻击,任命凯尔作为大使,全权处理与联合军的停战交涉事项。此时,原本正在王国西域的联合军增援部队也接收了本国的指示,即刻进行撤退,王国西方诸侯军也在增援部队背后送上尾随者追踪。这个世界的尾随者一开始指的是半精灵的幻想种,根据传说,他们会守护通过自己山上地盘的旅行者,但是,万一他们判断旅行者可能在地盘上作出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情,就会把他们咬死。以此意义来说,西方诸侯军就是这样的尾随者。
  假设增援部队违背本国命令,作出任何对王国不利的事情,尾随者会用尽全力杀死他们。实际上,不管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看,增援部队都是压倒性较强的军队,但西方诸侯军的背后有摄政和其军势坐镇,依据这个事实来比较,诸侯军的确占有较大优势。
  不止这件事,跟联合国的王国派遣军的停战交涉这部分,还有许多必要事项要处理,也得多花时间和联合各国联络,这交涉原本应该要由两国的外务机关进行,但因为这场战事是以政治理由包装,不能用『战争』的正统形式处理。
  联合军的组成近似义勇军,摄政军也如同军名,是当做摄政的私人军队使用,而不是正规军。自然而然,两方的交涉也改用以前战争时的停战方案,由各军的负责人直接谈判,负责人的背后则以各自国家作为后盾。
  经过好几天的交涉后,联合一方决定解除武装,承认今后愿意接受王国一方的临检。在两军于米兰平原互相对峙时,那些趁机绑架监禁王国国民的将兵们,也已决定移交给王国,接受王国法律制裁。
  联合一方站在这场交涉的前头,他们——以自己的双手亲自逮捕实质上的战争犯罪者。
  甚至也逮捕了跑去监禁小女孩的地点,将被害者『处理掉』的人,如果联合军司令部不尽快对应的话,两国之间又会产生新的火种也说不定。
  不过,比起进行两国交涉,更不能无视先前被绑架,甚至被杀害的受害者的存在。
  虽然杀害王国人民的犯人已被联合军逮捕,交由王国一方处置。交涉中决定,这些逮捕犯罪者的事件必须由王国和联合两方共同搜查,在战后的此时,除了已经被移交的犯人以外,也逮捕了其他罪犯。
  并不是完全没有人同情那些被政治摆弄,被迫送到战场的人。但他们对人民进行绑架监禁、施暴、杀害行为等罪行,即使在战场,不,正因为是在战场,这些令人无法原谅的罪行几乎都是处以极刑。
  在战场中的掠夺暴力行为通常都会被科以重罪。虽然无法否认的是,王国和联合之间的交涉决策几乎包含了不少政治性要素,不过,如果在此时减轻这些犯人的罪行,王国和联合各国之间将会产生更多不利于双方的冲突和嫌隙。
  联合军将兵是为了友邦王国才大举出兵这个表面宣言,王国的核心人物全都一清二楚。但核心人物中,没有一个人对他们存有感谢之情。
  「就算我们表面上感谢联合军的将兵们,但如果在去那平原,面对四散的骨骸们说出这种话,也只会遭人说长道短且看不起。在骨骸之中,很明显也有许多并非士兵,而是女性或小孩的遗骸,联合军的一部分将兵告诉了我们,他们施加给王国国民的疼痛绝对不是幻觉。」
  这句话是由参与停战交涉的近卫军武官所说出。
  被派遣任命为摄政护卫的他,同时也参加了米兰平原的战后处理工作。
  他把参加战后处理的经验化为这番话语留存下来,那段话也代表了王国将兵们的心情。对王国士兵们来说,联合军不应该是他们要憎恨的敌人,但也是不得不憎恨的对手。
  以结论来说,战乱所带来的伤痕比人们想像的还要少,然而,对于实际被迫成为曝晒在平原的骨骸的人来说,两个国家都是他们怨恨的对象。
  政治只是为了让大多数的人们幸福而作用,没有比这句可以更贴切地解释那些骨骸了。
  丢下了少数以泪洗面的人,王国和联合两方开始建立起新的关系。


  当两国还在持续交涉时,摄政瑞克提法尔也开始和组成原始贵族军的原始贵族,以及其他贵族进行会谈。
  不,严格来说,这不应该算是会谈。
  贵族们被召集在描绘着王国纹章的宽广帐棚内,单膝跪地等了一个多小时。
  摄政还没有出现。
  「——殿下是不是不想见我们?」
  低声说话的是艾尔班海德边境伯爵,米德加尔特侯阿尔布雷希特•冯•维维尔。
  王国贵族是王国的守护者,却无法遵循这本分而引发这场战争,理应要让他们承担责任,他们也有此自觉。
  等待超过了一个小时,在场也没有任何人出声抱怨,他们把等待当作是苦行,认为这无疑是施加于自己的惩罚。连这种程度的责罚都无法忍耐而发牢骚的话,也没有资格挂上贵族名号,更不可能在这里听摄政发言了。他们这么想,也只能静心定神继续等待。
  又过了约三十分钟,帐棚入口出现士兵敬礼的声响,同时也听见有人打开入口布帘的声音。
  「摄政殿下驾到。」
  帐棚内一位近卫士官宣告之后,贵族们全员低下头。
  虽然帐棚空间宽广,但也差不多聚集了十几名贵族和他们的近侍。帐棚因为人数众多变得狭窄,让贵族们就算低着头也清楚知道是谁走过了自己的侧边。
  那个大人物慢慢地走过他们的身旁,并坐上设置在他们正前方的椅子,双脚交叠,深深地吐出了叹息。
  「——正常来说,应该要让你们抬起头来作为礼数。但是,这次你们就这样低头听我说话,回答我的问题。」
  「——!」
  贵族们双肩颤抖,他们感受到摄政甚至不肯与他们对眼的愤怒,不由得身心动摇。
  「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好。对吧,艾梅路希安侯。」
  「是……是!」
  并列在摄政瑞克提法尔正面的是三位原始贵族。跪在中间的是米德加尔特侯,旁边的艾梅路希安侯海德尔听完摄政的话后马上回覆表示了解。
  「首先,我先为这场战斗对你们的辛苦致意。这句话是送给在你们旗下战斗的将兵们,并不是对你们的致意。你们懂这其中道理吗?」
  位置夹在中间的米德加尔特侯旁边是艾梅路希安侯,米德加尔特侯另一边的阿斯托利亚侯塔堤安娜开口回答摄政的问题。
  「——我们怠慢了身为王国贵族的义务。让事态发展至必须让殿下亲自战斗,此责任归属无疑是我们。」
  瑞克提法尔点头。
  「没错,你们无法完成身为王国贵族应有的责任和职务。国王不在的国家面临危机时,贵族所需担负的责任理应较多,能够完成责任者才算是王国贵族。而你们无法尽职的结果,也只能得到这等待遇。」
  「——是,正如殿下所说。」
  米德加尔特侯回答。
  他用深感沉痛的表情承受瑞克提法尔所说的话。
  他不认为严苛,不如说,施予给他这种容易理解的惩罚,他甚至为此感谢摄政。
  如果此时愿意让他直接抬头竭见,以慰劳之词勉励他的话,他也许会因为过于自责而当场自杀也说不定。
  他们所抱持的感情,正是对王国如此疯狂的爱情。
  「不过,我认同你们为了王国而战的事实。虽然过程和结果决非令人满足,但我很赏识你们对王国所抱持的刻骨爱情。」
  「是。」
  这句话是多么沉重的褒奖啊。
  不如说,他们被赏识的,也只有对王国的爱情这么一点而已。
  光是摄政赏识自己,对他们来说,进行这场战斗的意义已经十分充足了。
  「但是,只要想到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两国将兵,以及我国人民的遗憾心情,你们实在难辞其咎。」
  听到这句话,原本缓和的棚内空气一口气降至冰点。
  「好了,接下来我必须前往北方,原本应该要在王城给你们下达命令,但目前我也无法抽出时间来。」
  「——殿、殿下要亲自往北……?」
  「嗯,我有必要前往。」
  米德加尔特侯的惊愕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以为摄政会等待王都和王城的修复完成后准备入城。
  但没想到,摄政即使延后入城也打算前往北方。
  「不过,我要前往北方这件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米德加尔特侯不禁想对这句话提出辩驳,又觉得殿下所言甚是,只好保持沉默。
  现在他们是被审判的对象,他有这个自觉。
  「降雪之时,无论在北方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回到王都。我命令你们必须在那之前,偿还这平原和王都所流的血。不可吝惜劳力和财力,让在这场战斗中重伤亡命的所有人得到安宁吧。在那之后,我会下达正式命令。」
  瑞克提法尔一说完便马上起身,继续面向贵族说着。
  「贵族的职责并非只有战斗,要用心领会,给予人民笑容和安宁,才是其真正应尽的本分。我相信你们都能以王国贵族的身分完成本分,因此我把这里托付给你们。了解吗?」
  「是!」
  摄政瑞克提法尔听着贵族们的回答,满足地点头后,便走出帐棚了。
  好不容易找到今后的目标,贵族们开始三五成群回到自己的宿营地。摄政亲自下令之后,他们该做的事情如山,就连一刻都不能浪费。
  三位原始贵族目送其他贵族离开后,便在大本营中并列步行。他们打算前往王都,并把位于王都的自家房宅设为本部,进行复兴王都和米兰平原的工作。
  「你似乎有所不满,艾梅路希安侯。」
  「在下怎么可能会有不满,在下当时早已有结束生命的觉悟,没想到竟然得到赎罪的机会,何止不满,只能满怀感激啊……」
  回答米德加尔特侯的艾梅路希安侯挺直背膀说着。
  由于年龄的关系让他有些驼背,而他挺直背膀的理由,可能就是摄政稍早所说的话吧。
  「坦白说,他不是个天真的主君这点,让在下松了一口气。主君应该是对人民温柔稳重,同时对君臣贵族严格才行,以这点来看,殿下的确非常具有成为国王的资格。」
  「殿下可能也在勉强自己吧。」
  阿斯托利亚侯苦笑着说。
  与各式各样的人谈话过的她来看,摄政很明显是用非常紧绷的紧张感来展现出方才严厉的态度。他本来的个性应该不是那么严峻的人,而是更加温和的人才是。
  「不管是不是勉强,他也像那样确实执行了国王的职责。我们也得回应殿下才行。」
  米德加尔特侯微笑。他好久没有带着这么开朗的心情笑了。
  「好了,我接下来会前往王都,委托街上的工匠补修王城和王都。复兴平原的部分虽然可以先安排工兵队负责,最后重点的收尾还是要借助工匠们的手才能完成。」
  「那么,我去联络各都市长和各个有势力的商会,向他们请求人员和物资的协助。既然殿下亲口说不需吝惜劳力和财力的话,我们就用自身的财力复苏王国钝化的经济吧,得尽可能好好运用金钱了。」
  「在下带着自己的军队驱逐开始聚集在平原周围的捡尸者——专门剥取死者遗物的盗贼——。让死者得到安宁这个命令,就由在下来实行吧。」
  三人带着各自的考量和目的开始行动。
  由摄政亲自命令,要求贵族必须完成自身职责,对于贵族来说等同于接受勒令一样。他们带着身为王国贵族的自尊,为了战后的复兴竭尽全力。


  在终于能结束停战交涉之时,北方传来了新的冲击。
  「现任帝王第十三公主,帝国的战狂姬准备南征。」
  以「帕拉提奥要塞」为主战场的北方战线中,帝国开始惹出风波。
  帝国现任帝王的第十三个女儿,是位以稀世帝族战将闻名的第十三皇女葛罗莉艾•戴尔•阿曼达。现在传来她将亲自率领军队与征南军会合这个情报,让原本刚解决和联合的争执问题而开始松懈的王国,又一口气绷紧神经。
  此时的帝国打算差使帝王一族的人征伐王国,第一个原因是因为帝国在地理上的问题,第二个原因则是王国的内政问题。
  第一个原因,所谓的帝国的地理气候问题指的是,占据半数北方大陆的帝国,冬天气候非常的严苛。
  至今为止征讨帝国的军势虽然为数众多,但大部分都被帝国军和冬天的寒冷气候给击退了。即使南方往北征讨的军队做了万全的御寒准备,却总是得面临比想像中还要严苛的困难。就算军队在预定的地点筑起阵地,酷寒甚至到了会冻结帐棚布幕的程度,就连站哨也做不到。地面以下好几公尺都已结冰,就算要挖个洞也困难重重。此时还会遭到帝国的攻击,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不过,帝国自行往国外进攻时,也会遭遇其他问题。
  王国北方虽不具有帝国本土程度的极寒之地,但「帕拉提奥要塞」也早已预先准备好御寒对策,就算位于帝国本土,也能确实发挥要塞机能。派驻在此地的要塞军同时也非常抗寒。
  当然,攻击要塞的帝国军不可能会轻易输给酷寒,他们一直以来的问题并不是寒冷,而是如何维持补给线。
  帝国军补给路线的铁道和街道都建立于群山之间,那些路就像是要把山脉缝起来一样。
  这些道路到了冬季全都会被雪掩埋,在雪崩或暴风雪等大自然威力之下,补给军只能停滞不前。为了减少滑落等遇难事件,也无法多聚集运输兵以外的人力和马匹。
  虽然也有不走山路,绕行走另一条补给路线的方法,但花费的时间过多。况且,另一条补给线的路况整备比南方山路还要更不完善,道路窒碍难行。加上该处潜伏许多山贼或盗贼一类人马,即使是军队,也不太能毫发无伤地离开。
  因为这些理由,帝国目前为止征伐王国的时间几乎不会跨越冬季。大约再两个月后会开始降雪,王国认为这场战争将会在那时自然休战。
  不过,皇女亲自出征这情报只能用事态重大来形容。
  第二个原因,也就是帝国趁着王国内乱的千载难逢机会,决定要彻底侵略王国本土。从这次的皇女出征也能窥伺出他们的决心。
  帝国王女葛罗莉艾所拥有的军队约为二十万到三十万左右,包含后援军队的话,应该会超过中规模国家的全军数量吧。
  相较之下,「帕拉提奥要塞」为两个师团总计二万三千人。
  现在攻击要塞的帝国军队约有一、二万人,再加上即将南征的总军队的话,总计约四十万军势,王国几乎无法与他们匹敌。四十万对二万三千。是十七比一这种毫无道理的战力差距。
  虽然帝国军的魔法技能者非常少这点,能为王国添一点优势,但也几乎不能缩小两国的战力比,这样下去,如果要空等自然休战,要塞将可能会面临陷落的危机。
  清楚此事态的要塞司令官迦拉哈中将,便向王国陆军总司令部要求强力军援。他表示,可以的话,为了应付皇女出征这种让帝国士气高涨的政治手段,我方应该派出摄政亲自率领援军作为政治攻击手段对抗。同时也意图把摄政持有的「皇剑」当作牵制对手的手段。
  因此,理所当然的,设置于米兰平原的临时大本营中的会议掀起一股辩论。
  直到王都和王城的修补结束前,他们决定让摄政延后进入星天宫,并在米兰平原靠近王都一侧,大约是半岛的底端附近建造了大规模的宿营地。摄政的王座暂时设置在临时大本营,政府的主力人员如果请求和摄政会面的话,就需要亲自前来此处。
  宿营地的中央附近建立了石造建筑,该建筑物为临时摄政府,目前正在讨论关于北方的方针。
  「拉格达纳的次男小鬼是把殿下当作等同于马或炮的兵器吗?」
  发起话题开端的是王国陆军总司令官「大将军」盖尔玛库斯•滋•维多里希元帅。
  被当今国王撤下职位的他,已借由摄政在这次的王都夺还战中发出的摄政令复职。
  他原本是被前任国王信赖的智将,可说是陆军元老等级的人物。渐转灰色的长发和他所蓄的胡子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某处得道的贤人。
  「但殿下表示希望能亲自率军北伐。如果此时让帝国发现我们的弱点,他们在春天之际将会大幅增加攻势吧。」
  白龙公凯尔以摄政代理的身分参加这场会议。
  他十分理解瑞克提法尔的打算,并代替政治感觉还不够敏锐成熟的主君表达其意念。
  「世间已经开始批判殿下为战争狂,如果过于专心战事,人民又会怎么想?」
  叙述此保守论点的是王国空军总司令官「大总统」亚雷克斯•哈尔沛元帅。
  是位具有威风堂堂的身躯和浅蓝色短发的美男子。
  他和盖尔玛库斯一样,被当今国王所排斥撤职,也同时借由瑞克提法尔的命令复职了。
  「但是,殿下的意见也正确至极,此时尊重殿下意愿也是一个方案吧?」
  在场唯一的女性像是在平复另外两位同辈的心情似地稳重说道。
  王国海军总司令官「大提督」伊莎贝儿•薇薇•艾尔斯妲元帅。
  这位带着群青色的头发和稳重微笑的老年女性,其实是苍龙公玛莉亚同父异母的妹妹。
  和双亲都是龙族的姊姊不同,伊莎贝儿的母亲是混血种——混合各种族血液的混血种族,占了王国多数人口,除了寿命以外几乎都和人类种没有太大差异——龙族和其他种族的所生的孩子几乎都会是龙族,以这点常识来看,她是非常稀奇的存在。她没有继承龙族的血液和特征,比姊姊还要小一千岁的她看起来却比姊姊还要老。
  不过,姊妹俩感情非常融洽,伊莎贝儿的孩子们几乎都交由姊姊玛莉亚取名。龙族女性一辈子只能生下二到三位孩子,对玛莉亚来说,能够像妹妹一样生下超过十位小孩这件事,是她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殿下还很年轻,如果让他趁年轻时累积在战场的经验,随着岁数增加,胡来的机率也会大大减少吧。」
  「嗯、嗯……」
  「伊莎贝儿大人……」
  另外两位元帅完全无法辩驳伊莎贝儿说的话。
  这和军历或作为贵族的格调毫无关系。
  两位元帅要是对那稳重笑容使出强硬手段回击,也只会看起来像是在摆弄是非而已。
  「在皇太子时代经历众多征战经验,是王国至今以来的传统,前任陛下不也在皇太子时期参与过北方战争吗?」
  不过,现在的皇太子瑞克提法尔的职位为摄政。
  伊莎贝儿所说的的确是事实,但如果询问她这传统是否应套用至现状时,她也只能歪头思考。
  摄政就是实质上的国王。
  若是摄政出现在战场上,不就代表国王亲征了吗?两位元帅这么想。
  亲征本身并非坏事,但也不能拿来当成借口,更不该把因为内乱而混乱不已的王国放着不管,转而将重点放在与帝国争战。
  察觉两位内心想法的凯尔,便再次根据主君的打算叙述一次。
  「殿下希望在这次出征使用正规军和近卫军,借此恢复在先前战斗中,地位渐转低下的正规军之重要度。以国防来看,目前充斥的『贵族军远胜正规军』之谣言并不是好事。」
  「唔,被你这样说,我们也无法做出辩驳了。」
  盖尔玛库斯双手抱胸喃喃说着。
  正规军毫无用处的风评目前在国民之中根深蒂固。
  为了消弭此风评,必须让正规军击退帝国军,并向国内外表示正规军即为王国之剑,也是元帅们不容掩饰的真心话。况且,就算「帕拉提奥要塞」是多么坚固无比的大要塞,总有一天也会迎来极限。
  在场没有人认为要塞能在战力比悬殊的十七对一中获胜。
  「把近卫军抽离军队,由殿下亲自率领。陆军由主力部队编制而成,空军也必须编制包含输送部队的支援部队。海军的部分——」
  「充其量也只是在逼近帝国领海的海域附近进行大规模演习吧。即使领着我们所有陆战师团进行登陆作战并占领帝国领地,也顶多只能保持到春天,在帝国内的话,对方毕竟还是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正如你所说。摄政殿下向各军参谋本部正式下令,诸君必须服从参谋本部的作战方案,并负责指挥对帝国之战。」
  三人听着凯尔的话点头。
  战略是由各军的参谋本部负责规划,并非他们的份内工作。服从参谋本部所提出的作战方案,并实际进行作战才是他们的职务。
  虽说如此,以各军元帅所构成的元帅府——国王的军事谘询机关——是由在场的三位元帅和近卫军总司令官所组成。无庸置疑他们是各军首长。
  「殿下会等待陆军编制完成才动身,敏捷的行动可说是战胜帝国的首要条件。希望各位能够尽力完成自身职责。」
  以这句话作为总结,王国军首脑部的对帝国作战会议就此结束。
  虽然这原本就只是个带有仪式意涵的会议,但让正规军的首长们清楚知道摄政瑞克提法尔的真意,也就是让他们了解,王国必须重视正规军而不是贵族军,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个收获吧。
  为了洗刷正规军在争乱中毫无用途这个污名,必须全力投入这场战争。
  摄政以及围绕在其周围的人所求的目的或许便是如此。

  「白龙公。」
  结束会谈之后,凯尔在走廊步行不久,有人从后方出声叫他。
  凯尔转头,视线前方的人是方才于会议中打过照面的空军总司令官亚雷克斯。
  「是哈尔沛啊。」
  「怎么突然愁眉苦脸看着我呢?白龙公。好歹我也曾经是你的部下……」
  苦笑的亚雷克斯。
  凯尔以空军退役大将身分于士官学校任职教官时,他曾暂时在凯尔底下工作。
  「虽然是以前的部下,但现在我俩也毫无关联。刚刚吩咐你们要敏捷确实地推动事情进展了,我可没有什么兴致和你在这里磨蹭。」
  「哈哈,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严厉。今天不是要和你讲公事,而是关于你女儿的事。」
  「——梅里艾菈吗?」
  凯尔的神情更加不悦。
  即使缔结『骑从之契约』只是为了能够让她前往联合军阵地进行攻击,凯尔对这个理由还是颇有微词,但他也重新思考应该坦然接受此事了。
  「真抱歉,女儿擅自决定了。」
  「哪的事。我听说那位好胜的小姐亲自提出『骑从之契约』,实在很惊讶摄政殿下竟然是这等享福人物。没想到那位曾是小女孩的梅里艾菈大人会自己选择伴侣,想必一定大快人心……」
  说到这里,亚雷克斯察觉眼前男人的太阳穴附近开始浮出青筋。
  咦?仪式毕竟已经结束,他不是早该承认了吗?——亚雷克斯慌张了起来。
  「啊、啊——嗯,想必你很寂寞吧。」
  「多费点心机,你这蠢材。」
  「失敬了!」
  敬礼。
  就算亚雷克斯爬升到元帅这个位阶,依然无法胜过他的前任长官。
  「因为女儿的契约对象是殿下,这种程度的失礼我也就算了。如果是其他人——说的也是,假设你是我女儿的伴侣……」
  凯尔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说道。
  「你现在就会在我的肚子里。」
  说的也是呢,这也是可想而知的嘛。
  亚雷克斯只能干笑。
  「所以,你有什么事?该不会是要来祝贺我女儿缔结契约……?」
  亚雷克斯发现凯尔的眼睛几乎要变成龙眼,惊慌地挥动双手。
  「不不不不!虽然和梅里艾菈大人的契约有关,但我并不是为此而来。」
  「到底有什么事?」
  亚雷克斯有点想临阵脱逃,为了完成空军总司令官的职责,他还是开口了。
  「梅里艾菈•莉莉•林德沃姆中尉自明日开始将转调至近卫军。这次的北伐,老实说将会分散许多近卫军士兵,如此一来,最适合做殿下护卫的人选就非梅里艾菈大人莫属了。虽然她也能以空军士官身分和殿下同行,但如果以近卫军的侍从武官身分随侍于殿下身旁的话,事情会比较好办。」
  亚雷克斯所说的话,比起效率等等的问题,还包含更多政治性的考量。
  如果将梅里艾菈以空军士官的身分送至战场,她便会成为无法纳入指挥系统的士官,在军令上其实不甚受欢迎。不过,如果是以近卫士官身分的话,她便能就任摄政直属的侍从武官一职。侍从武官是不列入近卫军正式命令系统之中的名誉职位,不会在军令上掀起混乱。
  但是,这个转调令其实还有其他目的。
  「想让梅里艾菈远离军务是吗?」
  尽可能地想要避免把将来的王妃殿下置于军中。
  亚雷克斯等人也考虑了这点。
  无庸置疑的,王妃的确能够就任军务之职,但考虑王妃必须关照国王这点,理应不该从事军中危险任务。不管怎么说,就算王妃能以观战武官身分随同军队出征,实际上还是暴露在关乎生命危险的前线,要是出了什么事,军总司令部可吃不消。
  因此,空军一方选择让梅里艾菈这位空军士官在今天退役。
  「身为战斗骑的梅里艾菈大人确实具备稀有才能,如果她愿意的话,航空骑兵学校的教官职也会为她空出位置。所以,关于让她身处前线这部分……」
  「好了,我想她也早就留意到了。因为她清楚此事,所以才愿意成为殿下的骑龙。如果亲属为此说三道四,也会伤害她的名誉。」
  其实凯尔也想观察,他的女儿凭着军人身分与才干,到底能够爬到什么地位。
  但是,待在瑞克提法尔身边的梅里艾菈的确露出了幸福的微笑,那是凯尔不管做什么都无法让她展露的表情。
  况且,梅里艾菈与其身处前线成为王国之盾,她选择了支持那位年轻人。
  「没什么,就算梅里艾菈从空军退役,我的儿子也还在里面。这么说来,他最近怎么样?即使现在长期休假,他也没有从基地回来。」
  「儿子——艾里伽少校啊……我听说他在航空训练团严格训练新生……。啊,这么说来,谣传他似乎爱慕自己手边其中一位学生……」
  「什么!?我可没听说过!」
  (糟,我怎么又来了!)
  亚雷克斯总能华丽精准地狙击这位溺爱孩子的傻老爸公爵的逆鳞,他为自己的运气感到绝望。
  「是哪来的女孩!他该不会早已出手了吧!?」
  「这,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直接去基地询问会比较快……」
  有必要的话,最好赶快前往基地张罗接受慰问的准备。
  与其再继续跟眼前这个呼吸急促且溺爱子女的老爸搭话,不如去准备慰问工作还轻松些。
  「我了解了。这场战争结束后马上空出时间,事先做好接受慰问的准备!」
  「是,我知道了!」
  亚雷克斯看着踩踏出嘈杂脚步声的前任长官背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他以后绝对会变成溺爱孙子的男人,殿下今后也要多劳心了。


  摄政瑞克提法尔和原始贵族的会谈。
  以及摄政代理凯尔和三军元帅的会谈也几乎同时结束。
  凯尔回到宿营地后,便马上向正和梅里艾菈一起啜饮香茶的瑞克提法尔传达事项,摄政瑞克提法尔也得准备开始迈入北伐阶段。
  此时,瑞克提法尔缓缓地向凯尔表示。
  「——我想要一个人去平原看看。」
  在场的梅里艾菈大吃一惊,随即尽其所能的斥责她未来的夫君。斥曰,毫无身为摄政的自觉;斥曰,万一发生什么事,到底该怎么向死去的将兵们赔罪。
  当然,梅里艾菈的责骂中充满了担心瑞克提法尔的心情,当她的眼角开始浮出泪水时,她的父亲,而非瑞克提法尔,伸手示意她停止。
  「殿下,我们时间不太够。」
  「一下子就好了。」
  语毕。瑞克提法尔决定一个人前往平原视察。
  瑞克提法尔借助凯尔的帮忙,快速穿上林德沃姆公爵军士官的军装,腰间不配上「皇剑」,而是改佩戴林德沃姆公爵军的制式公用剑,随之走出宿营地。
  从他准备的速度或是毫无迷惘的脚步声来看,他应该一直打算这么做吧。
  「父亲,为什么……」
  梅里艾菈会有疑问也是理所当然,要是王国国民知道现在摄政的行为,几乎也会抱有相同的疑问吧。
  但是,凯尔并没有为此多劝瑞克提法尔几句。
  他只是凝视着那位穿着长外套,往宿营地走去的背膀,并说道。
  「殿下总有一天会成为国王,今后也难以像现在这样能亲自前往危险场所。殿下认为,若想了解那些被留在战场者的想法,也只有现在可以做到吧。」
  「——至少让我陪同……」
  「龙会使死者胆怯。殿下拥有冥界的力量,或许能够解读死者的思绪。」
  「——」
  梅里艾菈安静地看着窗外。
  那个穿着长外套的背影渐行渐远。
  要追上那远去的背影,不多花点心力是跟不上的吧。
  「——瑞克托……」
  那位温柔的青年,一定是真心想为死者哀悼吧。
  但是,这不是摄政该做的事情。
  摄政必须公平对待所有国民,即使面对死者,也不能只吊唁那么几人。
  所以他不带任何护卫,一个人往平原而去。
  就算无法为他们哀悼,也必须为了能直视在自己往后道路上会出现的「某种东西」,挺身面对。

  瑞克提法尔站在米兰平原的其中一个山丘上,抬头看着美丽地令人心烦的秋日天空。
  随着微风吹徐,与晴空完全不相衬的尸臭味阵阵飘来。
  那些曾经是人的东西,早已腐朽发臭。
  瑞克提法尔查觉头上的天空有一骑飞龙不停回旋,那应该是凯尔派遣的护卫吧。
  垂眼俯视,那些曾经是人的东西布满遍地。
  陈尸于此的死者几乎都是被当作反叛者的贵族军。
  被曝晒至此好几个晚夏,让他们从原本是人型的模样,化为某种无法辨识的东西。
  瑞克提法尔走下丘陵,靠近其中一具骨骸。
  「你……」
  他停止正要说出口的话。
  在腐朽的脸上,鼻孔中以及嘴边蠢蠢欲动的蛆,围出像是骨骸的表情,付在骨骸上的柔软肉块早已被蛆虫们啃食殆尽。
  大多数的人对于蛆虫蠕动啃食着尸肉的模样倍感嫌恶,但瑞克提法尔却无法对此带有一点厌恶感。面对这些死亡的尸骸,他必须为此背负多少责任才行?
  「你曾经想做什么?」
  瑞克提法尔脱口说出的话是多么理所当然。
  这具骨骸曾经活着,曾经在心底存着什么样的目的。
  他一定也有亲兄弟或是恋人吧。
  说不定还已经有了伴侣和小孩。
  但是,需要为这骨骸背负几分责任的瑞克提法尔连这点都不得而知,也没人认为他有必要知道。瑞克提法尔必然要负起责任,但他无从负责这骨骸所残存的思念。
  不管怎么说,在这位被死者们包围,表情却毫无阴郁神色的男人面前,骨骸又能向他祈求什么?
  「——我就连向你道歉也做不到。」
  国王的职责不是道歉,而是不停地往前进。
  就算要道歉,也不能只向眼前这具骨骸道歉。
  他必须得在某个合适的场所中,公平的向在这场战争中丧命的所有生物道歉才行。
  「国王怎么会是这么不方便的生物呢?」
  拥有掌握万物之权的同时,也必须背负被万物拒绝的义务。
  要是看到他现在这模样,那两位开心地成为自己伴侣的女人或许会因此拒绝他也说不定。即使瑞克提法尔理解这种想法对她们是种侮辱,但就是无法克制地臆测。
  「近期内我带你回去吧,我也只能做到这件事。我答应你。」
  围成骨骸的瞳孔形状的蛆虫似乎在看着瑞克提法尔。
  成群蠕动的蛆虫所发出的移动声,仿佛骨骸在嘲笑他似的。
  「这样啊,说的也是,我这种人没有任何信用啊。嗯,你说得没错。」
  自我期望和被赋予的期望总是不一致。
  身为国王的瑞克提法尔被赋予诸多期望,却都和他身为王的愿望完全不同。
  他只能一辈子抱着这种矛盾活下去。
  「总有一天,我或许也会像你一样曝尸荒野吧。」
  不对,这大概无法成真吧。
  寄宿在身体里的「皇剑」,不可能让他留存骨骸于世间。
  「我很羡慕你。」
  死后留下骨骸算是幸福吗?至少现在的瑞克提法尔打从心底肯定了。
  他将视线移开骨骸后起身。
  面对散落在四周的尸骸,他从心底涌上了某种感情。
  但他身体里的「皇剑」马上抑制了那快要流泄而出的情感。
  「你看,我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被允许。」
  他再度看着天空。
  「好美的天空,像是高喊着地上的诸事与它无关的秋空。」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不知不觉天色开始朦胧。
  瑞克提法尔舍不得低下头。
  「啊,真是美丽的天空。」
  他祈望这些死者都能在来世展开笑容。
  而那些笑容也能在平稳的世界中绽放光辉。
 楼主| 发表于 2014-10-31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曲

  当他完成手边工作后,随即起身往圣都的大神殿图书馆走去。
  那里保管着记载与神殿或国王家相关的文书资料,只要拿出身分证,无论是谁都能阅览。
  他在图书馆中寻找『王都夺还战』时期的情报。
  顺利地找到了好几项资料。
  说到当时的王国,也曾发生许多记录于历史中的事件。人们齐声表示那是个动乱时代,也不是毫无道理。
  资料中也有在神殿取材的记事,那些照片里或许有好几个他认识的人也说不定。
  往来于天空的白龙和红龙;带着许多侍仆在地面移行的黑龙;全身滴着水,嘴里喷出高压水流的苍龙。
  有几张照片是敢死士兵穿着满身伤痕的装甲,从输送骑降落的瞬间,那是附近的居民所拍下的照片。这类照片他在历史教科书上看过好几次。
  在照片中,有一张影中人是一位青年和两位女性,其中一位女性还只是少女般的年纪。
  青年的双手分别被两位女性挽住,像是很困扰似地笑着。一位女性得意地挺着胸,另一位少女则笑嘻嘻地全身贴着青年的手腕。
  那是最近才公开的,陛下和两位王妃殿下年轻时的照片。
  他看着这张照片,深深觉得命运是如此有趣,又如此残酷。
  照片上的三人将在今后的历史中留下许多身影,残存在众人的记忆中。
  但是,拍下照片当时的三人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等着他们吧,所以才能展现出如此开朗的笑容。
  在『王都夺还战』往后的历史中,他们将体会并理解好几次命运的残酷。
  他把刚刚的册子放回书架,取出下一个编号的册子。
  翻开封面后,映入眼帘的文字是代表当代的两位英杰的正面对决,广为人知的——『龙虎战役』。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20 03:08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