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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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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长篇] 【架空军事系】风中的硝烟:芬纳多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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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3 04: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前言、設定】












第一幕 铁桥上的奇遇



「拖曳索切离!」

原本就不甚舒服的航程,忽然间随着一声金属摩擦音而变得更加颠簸。

舔舔干渴的嘴唇,扭开水壶盖子之后,含住瓶口喝下冰水漱了漱口。

到这时候,才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口腔中的两排牙齿在喀哒喀哒地打颤发响。

深呼吸、吐气,回想起来下一个该进行的步骤。

「挂上挂勾、缩紧脖子、别把牙齿放在舌头上!」

一片黑暗的机舱中,细小而尖锐的女声传遍了这个狭小拥挤的空间。

红色的告示灯随即在舱内亮起,照亮了开口的女孩半边脸。

她有着一对海蓝色的眸子、留到脸颊两侧的长长金色鬓发,其余的金色发丝则是整齐地盘绕在后脑杓,固定在汉密斯帽之下。

在整架滑翔机的女孩中,她的个头或许是最小的,但声音却是最洪亮的。

她在机舱内走了一圈确认之后,才坐回自己的位置,把腰带上的安全挂勾扣上座椅。

飞行的过程十分安静,没有引擎运转的噪音、只有来自机舱外风咻咻吹过的声响。

「着地前三十秒,上神保佑!」

大家绷紧神经。但是,来自前座的吶喊声让人心底猛地一抽。

「速度太快了,长官!」

「…大家抓紧!」

来自前座的告知声突然而令人不知所措,实际上女孩们根本什么也来不及作。

轰响、木头断裂与金属扭曲的刺耳音声。

在剧烈的翻滚和冲击后,少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举目所见是一片黑暗。额头还是很疼,一时之间脑筋完全空白。

总之先试着站起来看看…

「噢!」

想要挪动脚步,却踩到一团软软的东西,那团软软的东西还开始蠕动并且发出了哀嚎声;这让她连忙把脚缩了回去。

「谁啊?踩到我的肚子了啦,很痛耶!」

「…听这个声音,是奥芬吗?」

「不然还会有谁啊。」

奈许丽兹.妮贝龙根上尉忽然理解到了,自己身处在刚降落到地面上的滑翔机里。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0535时刻
纳瓦河下游 芬纳多市北部郊区

「…大家还活着吗?」

滑翔机驾驶琉娜从前座探出手来,从腰间拿起怀中电灯照亮机舱内,奈妮很快就发现到了机舱里躺着趴着躺着迭着自己的部下们。

「呜哦…好痛…」个头最小的荷伦被所有人压在下面,呼吸困难地伸长了手发出求救的呻吟声。

「老天,能不能请妳们从我身上移开啊。」

「喂,刚刚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摔的这么重?」

「该不会是…妳又酒醉驾机吧!」滑翔机的副驾驶芙蕾雅皱起眉头。

「抱歉抱歉,刚才的降落只是出了点小差错。」面对同僚们的质疑声,琉娜避重就轻地回答,靠着微弱的怀灯亮光摸索到舱门前。

「哎?好像变形卡住了,打不开。」

「大家让开一点空间。」奈妮下达了落地后的第一个命令,接着挥挥手要机上个头最大的奥莉薇.芬里奇下士过来解决这道门。

「喝!」

奥芬的大脚一踹,这扇以铁框和木板制成的机舱门就往外飞了出去;降下猎兵们总算得以把自己的脚踏上真正的地面。

奈妮背起一支渥尔芬自动步枪跳到滑翔机外,地面上有些融化的软雪和泥土混成了令人有些站不太稳的泥浆,她连忙扶住木制的机翼才免于滑倒───在奈妮面前,已经有好几个摔得人仰马翻的降下猎兵躺平在地上。

「这什么烂地形啊!」

「看吧,降落失误可不是我的责任。」

摔的一屁股泥巴的奥芬很不满地举起拳头大骂道,滑翔机驾驶却以此为借口开始趁机开脱责任。

「落地后还有很多事要干呢,妳们却在这里给我闲扯淡?嫌任务太轻松啊?」奈妮光是皱起眉头瞪一眼,就让俩个年纪与身材都比她大的老兵闭上了嘴巴。

「把枪座上的雷文机枪拆下来,以后还用得着。」奈妮提醒同机的部下们回收滑翔机上的装备,又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

回头一看,有着黄色识别带的暗灰色木墙趴平在雪原上,滑翔机的外观堪称完整,不过因为地面的湿滑而在最后着陆时打了个弯,折断了左机翼,尾翼的部份看起来也有些残破不堪。奈妮看着这架破破烂烂的木制玩具,心里感到有些安慰。

───幸好是在敌区外围进行夜间空降,不然早在走出机门以外就全变蜂窝了。

再将目光转向东方,在那个方向的远处有几道光柱打向天空缓缓旋转着,似乎是对空探照灯的模样;那应该就是作战目标的芬纳多市,根据情报,联邦第一集团军派了一整个师的人马驻守在那儿。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连长?」芙蕾雅转头向奈妮问道。

「妳跟琉娜找个位置搭建无线电台,在这里建立空降导航点,向本部拍发成功信号。我带其他人去找先遣排的另外三架滑翔机。」

奈妮做出决定后抬起头来,仰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到天亮之前大概还有两三个钟头,要把握时间。奥芬!集合士兵跟我走。」

于是她带着一小撮女降下猎兵们,排列成一条松散的纵队,在积雪的原野上蹒跚步行前进。一边在泥雪中吃力地跋涉,奈妮一边回想着这个刚落地之际,几乎摔得全无印象的作战计划…

为了从联邦的第九步兵师手中完整地夺取芬纳多铁桥,空军决定在不到一个月之内的短暂休整后再度动用空降部队;至于对空军提出这种无理要求的陆军,并没有明讲到底为什么会急迫需要这条那瓦河上的后方桥梁。

这次夺桥行动投入的降下猎兵规模远较上次来的小,这是因为许多运输机都被抽调去战线前方整建那些陆军刚打下的威西尼亚机场之故;相对而言空降部队能动用的运输机队规模,也就随之缩水了。

到最后订定的作战计划,是由奈妮所指挥的三五二团一营F连,也就是过往的前卫突击连中抽出一排担任前导队,在夜间空降并且确保空降区安全,在拂晓天明之际开始实施主力的空降作战,预计将会分四梯次投入两个营的战力。在空军降下猎兵的搅乱作战吸引开联邦军目光并且确保桥梁不被炸毁后,陆军的装甲部队就能放手一搏,前来与降下猎兵们会合。

换句话说,奈妮现在指挥的先遣排会决定整个空降作战的顺利与否!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起当初刚从团长口中听到这个命令时的慌张与错愕。这时候忽然开始有点佩服起明明肩扛大任却能轻松自若的艾奴希雅上尉。

「嘶!」

忽然间在前方担任尖兵的荷伦停下脚步,小声提醒大家,奈妮也跟着举手示意跟在后头的女孩们全部停下,奥芬接着以手势指挥降下猎兵们从纵队转成横队,全体或趴或跪地在雪地中排列成一个正对前方的火力阵形。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奈妮轻声下达了指示,然后瞇着眼睛盯着眼前约一百公尺远处逐渐靠近的一个模糊人影,直到人影靠近至五十公尺时,奈妮出声大喊口令:「国王!」

「是…是妮贝龙根上尉吗?」

「等、等一下!别开火,是自己人!」

听到那个黑影用王国语回答,奈妮连忙向周围的士官兵下令,等着对方接近过来。接近到大约十步左右的范围总算能看清对方的脸了,遮住耳朵与两颊的茶棕色短发,是那个擅长跑步的乌希二等兵。

「下次给我回答口令,清楚的口令!不然我们真的会对妳开枪!」

在乌希跑到面前之后,奈妮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往地上拖,保持低姿势对她严厉地责备道。乌希双脚一跪,身子缓缓软倒在地,用肘子勉强撑住上身,气喘呼呼地低头直说道歉。

「是,长官,对不起…因为,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我一时忘记了…」

「我记得妳是三号机的乘员吧。滑翔机降落在哪边?」

「那个,长官有带医护兵吗?跟我同机的有很多人负伤…」乌希伸出手指向她跑过来的方向,然后又慌慌张张的补充道。

奈妮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接着拍了拍乌希的脑袋:「快带我们过去。」

一行人跟着乌希的脚步来到三号机迫降的位置,几颗被铲倒在地的断树和鲜明的滑行轨迹吸引了奈妮的注意力,组成机身的木片和布制蒙皮随着地上的痕迹洒的到处都是,在这道滑行痕尽头处,可以看到横躺在雪原上的机身和几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喂!快给我报告状况!」

「…是奈妮?」

小个头上尉的洪亮声音吸引了那些瑟缩在滑翔机身旁的人影注意,其中一人拄着渥尔芬步枪站了起来,一拐一拐地来到奈妮面前敬礼。她戴着一副扭曲的眼镜,头发留成长长的单辫子,是「傻大姐」梅特.法比克下士不会有错。

「妳这是怎么了?没事吧?」奈妮看着傻大姐的惨状问道。

「降落时有些偏移,降落到树丛里了…」傻大姐苦笑着指着自己笑道:「我自己摔坏了眼镜,机上的人都摔的很惨,不过没人死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奥芬看到三号机的惨状后,不禁吹了声口哨表示她的惊讶:「这样比起来的话我们算是幸运很多啊。」

「妳们有几人负伤?哪些人是可以行动的?」

「实际上,除了乌希之外全部的人都挂彩了。威农和费布尔摔断了腿,菲菲右手骨折…除了这三人比较严重以外,其他人应该算是没事。」

「…我知道了。奥芬!」听了傻大姐的报告后,奈妮转头招手叫来她的士官。

「有什么事?」

「妳带六个人留在这里,协助法比克下士把伤员搬送到降落点一。」

「那长官妳呢?」

「我要带走荷伦、朗妮和乌希,我要去搜索剩下的两架滑翔机。」

「祝妳好运啊,洋娃娃!中途可别走丢了哦!」

奥芬还是不改以往的习惯,以她独到的恶言口吻表达其关心之意;奈妮对于这位虽然毒舌但却善恶分明的部下也点了点头,露出自信的微笑表现自己的能力。

在带着几名小兵走离三号机一段距离之后,乌希来到奈妮身边小声道:「幸好遇上了妮贝龙根上尉,不然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呢…」

「这话怎么说?」

「因为大家都受伤了,只剩我一个能又跑又跳;当法比克前辈叫我去求援时,真的是很担心自己办不办得到呢…」

「能被人赋予责任,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哦。」奈妮转过头去夸赞道。

「咦?」

「把事情交给妳做是出于信任,如果不抱期望就不会把事交给其他人做了;对于这点有所理解的话,就会尽全力达成来不辜负这份信任吧。」说到这里,奈妮回过头去冲着乌希一笑:「至少妳办到了,不是吗?虽然能记得口令就更完美了。」

「…是!我会记住的!」乌希获得了奈妮的肯定后,愉快地点了点头。

背对着芬纳多市的探照灯往天上打去的光芒,往前继续走了几步路之后,依然走在最前方的荷伦轻轻挥了挥手,看到她动作的奈妮立刻趴下,立起渥尔芬的脚架对准前方,与她同行的三名降下猎兵也散开准备好进行战斗。

「公主!」对面先传来了响亮的喊叫声。

「花束!」奈妮大声地喊回对应的口令,接着就看见雪地中有个身影举起步枪,用力挥舞了几下。

接着确认了彼此身份的两方都从雪堆中起身走近,奈妮注意到了对面的带队者是熟悉的老帮手娜姬卡.诺伊曼特任少尉,不禁感到松了口气。

娜姬卡是排上最老资格的一批降下猎兵,前些日子才由于F连还有一个排长的缺而升上少尉;为了表明她并非军官学校毕业而是行伍出身,其官阶前方多了一个「特任」的追记字样。

「幸亏妳没事啊,不然我可要伤脑筋了。」

「妳也是啊,上尉。」娜姬卡迎上前去,给予她们的小长官一个温暖的熊抱。

「不要把我抱起来…呀啊!」

「为什么不行呢?」娜姬卡愉快地玩弄她一阵之后,才把不停挣扎的奈妮从肩膀上放下来。奈妮双脚刚着地时还有些站不稳,满脸羞红地直盯着娜姬卡看。

「…就先不追究暴行犯上的责任了,先谈正事。妳那边情况如何?」

「我的班十二人全部都在这里了,装备和物资也全都回收完毕。」

「看样子娜姬卡的小队是最顺利的呢。」

奈妮望向她身后跟随的降下猎兵们,每人手中都持有武器,身上也背有大大小小的各式物资行李;还真是不得不佩服娜姬卡带兵的效率和速度。

「那么一号机落地的地点是?」娜姬卡问道。

「从这里往西南方走一小段路,大概一公里吧,我带妳们过去。」

这样就只剩下二号机了,奈妮心里仍挂念着最后一批还没联络上的友军。不过当她回到滑翔机降落的位置后,就会发现到她的担忧是多余的了。

「…好像变的很热闹嘛。」

娜姬卡拿出望远镜,远远地就看见了滑翔机残骸周围聚集的人影,奈妮从副官手里接过望远镜,注意到黑暗中从某个人影手上发出的一瞬明光。

「是照相机的闪光灯,看样子是二号机的人没错。」奈妮苦笑道。

回到了最初落地的出发点,滑翔机残骸周围的雪原上散布着二十几名降下猎兵,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寒暄,胸前挂着金属制哨子的桃乐丝.卡恩下士也转过头来向奈妮打了声招呼;至于那位元气充沛的从军记者莱卡.卡美拉,则是一如往常地到处跑来跑去取角度拍照片。

「喂,卡美拉!」奈妮把双手合成杯状,放在嘴前朝摄影者喊道。

「是奈妮啊~来,笑一个!」卡美拉来到奈妮面前,立刻又拍了一张照片。看着对方一脸兴奋的模样,原本想要好好给她警告一下的奈妮实在是感到又气又好笑。

「妳还真是有精神啊…愉快的滑翔机之旅没吓到妳吗?」

「不会啊,我还蛮中意的!」

「哦?」听了卡美拉的回答,奈妮挑起眉毛,露出疑惑的表情。

「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坐滑翔机吗?因为我可以一着陆就马上开始拍照!」

「不管跳伞还是滑翔,对妳而言都没差吧…」

「嘿嘿嘿,只要能来到现场得到第一手的材料,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肯干。」

奈妮再度抬起头来,盯着卡美拉提醒道:「对了,要告诉妳一件事。」

「啊?」

「夜间严禁闪光灯。」

奈妮说出这句话之后,卡美拉脸上原本挂着的愉快笑容,突然变成苦涩而沮丧的模样。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0702时刻
纳瓦河下游 芬纳多市北部郊区 预定降落区A

虽然东方已经隐约露出些许微光,但天空仍是一片灰朦朦,周围也还是乌漆抹黑的,毕竟北国冬季的白昼总是来的又慢又短。

奈妮伫立在滑翔机残骸附近的小丘陵上,看着滑翔机驾驶琉娜正试图把刚组装起来的大型无线电天线插在雪堆上固定好;这看起来似乎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副驾驶芙蕾雅也跟着用小铲子把雪和泥堆上来踩紧,让天线能够牢固地竖立在小丘上。

「好,完成啦!」

「接下来就是要拉电线和安装变电箱了。」

「这家伙还真是有够复杂…」

受训负责操纵滑翔机与无线电台的俩人望着木箱里的零件堆发愁,奈妮举起腕表看了看时间:「第一波机群预定出发时刻是上午九点,在那之前能弄好吗?」

「再给我一个钟头就能搞定,我保证。」琉娜挺起胸膛回答。

「那我会期待妳们的成功。」

接下来就算在旁边看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奈妮离开了架设天线的小山丘,往滑翔机残骸东边的雪原摸黑走了一小段路───在距离一号机落地点五、六百公尺远处的三号机残骸,降下猎兵们倚靠着残骸,靠木板与雪块拉起了一道简单的防线。

「啊,上尉,妳来啦。天线的情况如何?」娜姬卡在微光中注意到奈妮走来,于是走过来打招呼。

「再一小时就会架好,到时麻烦妳召集先遣队所有士官干部到我这里来开会。」

「我知道了。」

「不过,这么快就架起了防卫线啊…还真有一手呢。」

听了奈妮的赞赏,娜姬卡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只是就地取材,将就着用啰。如果时间足够的话还是希望能挖堑壕啦。」

「会很辛苦吧。」奈妮苦笑着跺了跺脚,脚底下的雪已经不像十二月那样硬实;混了些水份的软雪和泥土虽然不至于硬到铲不动,但更伤脑筋的还是那一挖即垮的松软土质。

「流汗总比流血好。」

「说的对。」奈妮把眼光从娜姬卡身上移开,旋转步伐让身子转向探照灯打向天空的方向。

忽然间,寂静的凌晨被一阵沉闷的爆炸给打破了;因为距离很远,所以听起来有如有人在敲小鼓似的低鸣声。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往芬纳多───探照灯的光束也随之熄灭了。

「怎么回事?」趴在雪堆和机翼后边的降下猎兵们疑惑地探出头来,奈妮则不解地从口袋里掏出王国军配发的单筒简易望眼镜,望向已经变成一团漆黑的芬纳多。

「没有引擎声,听起来像是炮兵轰炸。」娜姬卡凭经验推测道。

「着弹点就在芬纳多,不会错;可是这次作战王国军哪里来的炮兵?」

奈妮疑惑地问,并且把望远镜递给娜姬卡;特任少尉从奈妮手中接过望远镜,隔了一层薄雾看着地平在线一闪一闪的微光,耸了耸肩回答:「或许是联邦军的火炮。」

「为什么他们要轰炸自己的据点…还是,难道说目标是铁桥?」

所有可能性中最令人担忧的念头首先浮上心头,奈妮连忙扯了扯娜姬卡的衣袖,「现在就去集合干部,告诉大家在一号机集合残骸。动作快!」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0710时刻
纳瓦河下游 芬纳多市北部郊区 预定降落区A 滑翔机残骸内

由于那阵炮声的关系,实际上不需要娜姬卡亲自去跑每个地方,对于现况感到疑惑的士官们就已经自动聚集到奈妮所在的临时指挥部了;这也让奈妮和娜姬卡的工作减轻不少。

先遣排实质的指挥官娜姬卡特任少尉,还有队上的奥芬、傻大姐、桃乐丝,大家都来到了奈妮搭乘的滑翔机残骸里。

因为是在密闭的空间内,所以不需担心光源外露,奈妮毫无顾忌地把地图挂在机舱上,并且打开怀中电灯照亮地图。

「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芬纳多市西北部约五公里外的郊区…很庆幸地,一如计划般顺利,我们在降落时没有碰上任何联邦军。不过根据情报,」奈妮伸出手想要扶住地图并指向地图上的一点,娜姬卡向前一步帮忙奈妮扶住了地图,奈妮于是继续说道:「对手是第九步兵师,对方在芬纳多镇建立了监固的桥头堡,毕竟这里是联邦军原本想要在春季打进王国本土的重要通路。」

「那些火炮是怎么回事?我是指,让探照灯熄灭的那些炮声…」奥芬举手发问。

「不晓得,但据我所知,我们的空降区附近没有任何王国军重炮单位。」

「那是联邦军的啰。也许他们正在用火炮弹幕阻止河对岸的王国军?」傻大姐作出跟奈妮一样方向、但却不同结果的猜测。

「这也说不准,但我个人的想法是联邦军可能正在摧毁芬纳多铁桥。」奈妮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奥芬皱眉头耸肩:「…那这样他们夺取这个桥头堡有何意义?没意义啊!」

「至少可以不被两面挟击。王国陆军已经从墨尔德、塔拉、奥尔图克等方向推入威西尼亚深处、并且向海岸回旋,联邦军据信现在正受到猛烈的攻击而向海岸线与南方退却,如果是我的话,能防御的方向是越少越好。」

奈妮简单地对战况加以解释之后,再度用食指节敲了敲地图上的铁桥:「不过这些都只是胡思乱想,口说无凭,我们还是需要确实的情报。」

「可是营本部要到九点才出发,上午十一点左右才会降落。」

「是啊,四架滑翔机扣除摔伤的姐妹们,一共只有四十人的战力可以上阵…」

「还得留下看守空降场的人力呢。」娜姬卡提醒奈妮,这次被交付的主要任务目标。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在那之前作一些能力范围内能达到的事,像是说利用南方的森林掩护,潜入那瓦河的河堤下,靠近芬纳多侦查敌情。」

士官们听了奈妮的计划之后,彼此转头相望,然后露出会心的一笑。

「怎么了?妳们为什么偷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被小看的奈妮板起脸问道,奥芬连忙挥挥手:「不,不是偷笑啦…」

「是因为上尉妳的关系。」傻大姐推了推鼻上的破眼镜提示道。

「…我的关系?」

「嗯哼,总感觉妳被艾奴希雅附身了呢。」

听了傻大姐的话,奈妮呆了好半晌,最后瞇起眼睛,摀着嘴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该把这理解成侮辱还是赞美呢?」奈妮在笑完后,恢复原本该有的一号表情,扬起眉毛对同处一室的部下们轻声问道。

「不不,绝对没这个意思。」傻大姐连忙挥了挥手,把话题导回原本的方向:「那么,我们要组织一次巡逻侦查吗?」

「没有错。考虑到遭遇敌人的可能性,所以要出动两个班…其中一个班负责进行据点掩护,另一个负责深入调查。留守班两个,就由娜姬卡指挥。」

「了解,长官。」娜姬卡点了点头。

「侦查队就由桃乐丝和傻大姐的班组成,不过傻大姐妳大概也没办法走远,所以行动就由我来带队。」奈妮一一作出了清楚的指示后,再度环顾滑翔机里的干部们:「对于以上事项有疑问吗?」

大家保持沉默,但却不是面无表情的无异议;而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眼光凝视着奈妮等待她一声令下的精神抖擞状态。

「…那么,侦查行动将于十五分钟后开始。各自去准备份内的工作,解散!」

奈妮把地图折好收回腰包里,扭熄了怀中电灯,滑翔机中再度归于一片黑暗。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0752时刻
纳瓦河下游 河道堤防上

河对岸的炮击从开始到结束约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奈妮在带队前往大桥途中还有些担心是不是桥已经被炸毁了,但后来抵达河堤北岸眺望芬纳多,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到了,那就是芬纳多大桥。」奈妮看着树林尽头外的景色,目光往左手边扫视过去,然后停在某一点上凝视了一会儿后低声说道。

在昏暗的天色下,一块结实的网状物被十二座支柱撑在水面上,被日出微光映照出些许反射的钢铁桥面,显得格外突出。

跟在奈妮身边的桃乐丝举起望远镜评论道:「比起墨尔德的便桥,真是该死的大。」

「是啊。」

芬纳多,人口约五万多人,原本在古代是汉密斯王国与威西尼亚的旧边境城市,自古以来兼作国界线的纳瓦河从中间把这座渡口都市一剖两半,直到近代才又透过高度的工程技术建起大桥重新结合为一,但后来因为更下游出海口处的港都罗斯梅森的兴起,而在战前几年里逐渐的没落。

芬纳多大桥的长度约有五百公尺左右,而且是罕见的铁公路两用双层桥,因为能让战车与火车通行,对于想要打进王国本土的联邦军而言具备绝大的战略价值───不过由于王国军也这么想的缘故,特意在芬纳多北方怖署了重兵加以防范,令联邦的第一集团军在去年秋末付出惨重伤亡,仍始终无法拓宽桥头堡。

「接下来该怎么办,上尉?」班长桃乐丝转过头来看着连长奈妮,希望她给予下一个指示。

「把雷文机关枪沿着这里、这里、和这里展开,对面一有动静就立刻进行掩护射击。」

「知道了!机枪伍!」桃乐丝压低声音,挥了挥手带着几名扛着机枪、提着弹药箱的女兵前往森林与灌木丛的边缘。

奈妮这时拉住荷伦的臂膀,让她回过头来。

「什么事,奈妮?」

「妳,带几个人去前面看一下,我会安排掩护。」

荷伦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因为清楚自己肩负大任而吞下口水。

与艾奴希雅有所不同的是,奈妮比她谨慎小心的多。除非必要,否则她绝对不会让自己、以及部下暴露在危险中───如非不得已,她会选择风险最低的作法,例如让一支先行的小单位去试探敌人。

「把所有装备留下,只要带着妳们的枪和弹药!」

荷伦找来了三名女兵,接着她把身上的背带与装备解开、除了手中那支有四倍率瞄准镜的卡尔步枪以外,几乎所有的随身装备都弃置到森林里的堆栈。她面前的其他女孩看到之后也跟着照作,接着荷伦带着她们翻过堤防,滑到河岸内侧的反斜面,欠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沿着河道往前走。

「…没问题吗?」桃乐丝下士趴在堤防上看着逐渐走远消失在黑暗中的女孩们,奈妮则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表达乐观的态度。

「就相信荷伦吧,毕竟她的眼睛是最敏锐的。」

───毕竟荷伦是F连仅有的一名,最后通过了海森堡上尉的狙击与侦查速成班的特技兵。奈妮之前也在墨尔德桥头目睹过她的枪法,所以她的眼睛应该可以在这晨曦到来前的黑暗、与逐渐升起的朝雾里看到更多东西。

约莫过了十分多钟的等待后,奈妮举起手腕低头看了一下时间。

「过八点了…」

距离本队到达还剩三个钟头。也许敌人根本没发现她们,真的该来这里打草惊蛇吗?奈妮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犯下很严重的判断错误时,身旁的雷文机枪手忽然拉动了枪机,打断了奈妮的思考。

「有动静!」

「别开枪,保持警戒!」桃乐丝按住机枪手的头,要她们别太紧张。

「骑士!」朝雾中传出了女孩子用王国语的说话声,奈妮连忙抬头回答:「长剑!」

埋伏在灌木与森林边缘的降下猎兵们听到后才把食指从扳机上移开,注视着雾气中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楚起来的人形影子,最后那个影子爬上了河堤,然后一屁股跌坐下来,奈妮直到此时才看清楚这个人就是乌希二等兵。

「不错,这次有记得口令了。其他人呢?」

「还、还在桥上…」乌希气喘呼呼地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荷伦出事了吗?」

猛摇摇头后,乌希辞不达意地结结巴巴解释道:「没有…在那里…我也…乌希也…觉得很奇怪!」

「搞什么,冷静一点!清楚地回答上尉的问题!」桃乐丝下士也很着急,按着乌希的胸手搥了她一下。

奈妮歪着脑袋思索一下之后,决定换个方式发问。

「联邦军在桥上吗?对或不对?」

「不…」

「那么他们在哪里?」

「没有联邦军…」乌希顺着奈妮发问的方式回答,这下真相总算大白了;但是奈妮更加感到一头雾水,因为这个答案实在是与先前的想象相差太远───桥上没有联邦军?如果有人告诉她这是愚人节玩笑的话,奈妮会很乐意相信的。

不过,再怎么离奇都还是有确认的必要。于是奈妮蹲在乌希面前,伸出双手捧住这个有着柔软棕色短发的慌张新人,轻轻拍了拍她的两颊:「辛苦了,妳先待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待会再出发。」

从着陆之后就一直神经紧绷的乌希听了奈妮的话之后,就好像脑中的某个开关被按到了似的瘫坐到地上,闭上眼睛低着头喘气。奈妮则是直起身子,指着桃乐丝道:「妳带着两个机枪伍在这里待命,我带其他人去桥上看一下。」

「可是上尉您…」

「别担心,反正也没听到枪声,我想是安全的。」

奈妮尽力表现出自信的态度,身为军官绝不能在部下面前流露出慌张的情绪,即使就连她自己都很难用这种烂理由说服自己也一样。她沿着河堤召集了六名降下猎兵,接着带领她们往芬纳多大桥的方向走。

奈妮带着这一班人马行走,途中边走边抬起头来,发现东方的日出总算透出了些许光芒,气温从原本刺骨的寒冷好转了点,晨雾也在日光照耀下消散。

隔远远地就能看见几个站在桥上的人影,其中一人背对着朝阳向奈妮她们大力招手,从头上戴的不是钢盔而是汉密斯帽来判断,很容易就能确认那是自己人。

顺着河道来到桥下,芬纳多铁桥的公路层大概距离河岸有十公尺左右的高度差,奈妮为求节省走到桥上去的那段时间而仰起头来对桥面上大喊:「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荷伦攀着扶手探出半截身子来,对桥底下的奈妮回答:「我不晓得该如何解释,但妳最好还是上来看一下!两岸都没有人,快上来!」

这样一来奈妮只好乖乖爬上桥了,她翻过河堤来到河岸道路上,注意到桥头有两座探照灯和状似电源的拖车被遗弃在路上。往左手边的芬纳多北岸望去,偌大的城市宛如鬼镇似的,果然半点人影都没有;抛下心头的不确定感,奈妮继续走上铁桥,和桥上的三位斥侯会合。

「荷伦,妳刚才说有什么东西要我看?」

「跟着过来就知道。」荷伦牵着奈妮的手,带她在桥上跑了大概五十公尺远,然后来到桥面边缘的扶手,指着一根由桥墩延伸到头顶的钢柱。

奈妮顺着荷伦的手指把目光往上移,接着很快就发现到灰色钢骨上的不协调色彩。一捆捆棕色的纸包装物和黑线,被胶带固地在钢梁上,顺着黑线移动视线还能看到其他同样以胶带固定的包装纸───这些包装纸挺眼熟的,以前在联邦军资材装备辨识课程上曾经教过。

「…炸药?」当辨认出来时,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荷伦则比了比桥面其他地方提醒道:「如果是的话,那么这桥上可装了不少炸药。」

其他几名跟着的降下猎兵此时四处张望,不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乌希连忙拉住奈妮,一脸苍白地问道:「等一下,待在这边太危险了!这么多危险的炸弹…」

「放心,联邦军若要炸桥,他们早该炸了。」很短的时间内,奈妮便把到目前为止得到的情报在脑海里转了一遍:「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他们好像曾经打算炸桥,但没有完成就撤退了。而且撤得很急。」

「…不会爆炸吗?」

「放心吧,妳就算开枪打它都不会爆炸,没有接上雷管和引信的炸药是很安全的。」奈妮向部下们解释道。

「呼,还好…」

「不过,还是要找找看有没有引爆器。顺着电线找,最后一定会联接到某个地方。」

于是,奈妮就带着降下猎兵们沿着大桥北岸走向大桥南岸,在铁桥中心部有一排类似收费亭的建筑物和供车辆通过的空间,是王国与威西尼亚之间的国境检查站。因为所有的电线都往这排收费亭集中,所以很简单地就找出了引爆器所在的位置。

「找到了!在这一间!」有个女兵举手招来其他同伴,奈妮赶到之后,其他降下猎兵也都挤过来,差点让奈妮被挤向前跌倒。

「别推,大家让一让。」荷伦在背后大喊,「奈妮,看得出个所以然来吗?」

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奈妮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工兵专长,擅自乱弄的话可能不太妙,就先放着吧。总之我们都不去碰的话,就不必担心咱们会跟桥一起被炸飞的问题啦。」

「可是这样心里头还是会毛毛的耶…」乌希看着奈妮苦笑道,为了让部下们安心下来,奈妮不得不表现出异常乐观的模样:「就先别放在心上,反正暂时不会有危险啦!」

经过一番解释之后,好不容易才让大家不再担心桥上炸弹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芬纳多大桥。注意了一下外围的地理环境后,奈妮转头拍了拍队上最会长跑的降下猎兵肩膀。

「嗯?长官有事吗?」

「乌希,通知在河岸边的桃乐丝带大家跟着到桥上来怖防,在那之后妳回去和娜姬卡报告这里的情形。」

「又是跑腿啊…」乌希摸了摸后脑杓,伸了伸舌头苦笑。

「不满吗,二兵?」

「没有,只是感觉有点累。」

「等到营本队空降后有了车辆支持,就不必再劳驾妳东奔西跑啦。我之前手下没有跑得快的人,还得像妳这样到处奔波指挥部队呢,有伍尔丽希之后负担减轻很多。」奈妮说出了心里话,顺便照往例捏了捏乌希柔软如仓鼠般的脸颊,让这个感到自己备受重要的小家伙直呵呵笑。

「太好了,我还以为是长官讨厌我呢…啊!当然是没有这个意思…」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快去吧。」

推了她一把之后,这个与奈妮差不多小个头的年轻女兵以规律的慢跑步伐往桥的北端跑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桥的弧面下,奈妮才转过身来对其他人下达命令。

「梅菲莉,妳和塔祺一起把雷文架在桥南侧入口的收费亭里。」

「我知道了。」女兵连忙回身拿起随手放在地上的机关枪,忙不送地直点头。

「其他人跟我来,移动到芬纳多南侧,我们对城镇简单搜索一番并建立起前线据点…」在简单地给予指示后,奈妮带着这九位部下,排成松散的横列缓缓往桥南侧走去。

不过就当奈妮她们走到南端桥头时,远方传来了几响低沉的炮声。然后、一种尖锐的呼啸音从头顶上袭击而来。

「…炮弹临空!趴下!」奈妮声嘶力竭地,扯着一副小小的喉咙吼叫着。

降下猎兵们或趴或跪或蹲地,通通仆倒在地蜷曲起身子;但炮弹却没有落地,而是在她们的头上炸开来,浓郁的白烟随即缓缓地沉降下来。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毒气。

虽然这种古老的武器应该被亚斯特洛公约全面禁止了才对,不过自从过去三年惨烈的大战后,联邦与王国双方都对彼此遵守条约的可信度产生了怀疑,于是双方都悄悄地在部队中开始配备防毒装备和净化装置───虽然这些装备可能只有心理上的安慰效果。

「面罩!面罩!防毒面罩!」仰望着这阵未知的白雾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所有人的心里都感到无比恐慌,接着降下猎兵们就是一阵手忙脚乱,此时有个女兵在身上摸索之后却开始大哭起来。

「我没有!我把面罩包丢在河岸边了!」

「我也丢了!」荷伦同样绝望地摇摇头,紧咬着两排牙齿。

我贸然进入芬纳多犯了大错!奈妮心中浮现出了一丝罪恶感,但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为过去的决策懊悔。

身为上尉的降下猎兵先遣队指挥官看着这俩人,脑筋一片混乱之际,她把自己手上的防毒面递给荷伦,接着跑去另一个女兵面前,打开她的罩衫口袋,拉出雨衣缠绕在她头上。

「上尉…!」荷伦不敢戴上奈妮的面罩,急忙追过去想要把面罩戴在连长脸上,俩人拉扯之际,那厚重的白雾已经围绕在大家身边。

有几人呼吸急促地开始咳嗽起来,荷伦急忙闭气趴在地上,奈妮也被呛到了一下;但是过了不久,奈妮开始吸进第二口气时,发现这阵白烟除了火药味以外什么异状都没有。

她再举起自己的双手,脱下毛线手套看看,似乎不是糜烂性的毒气,也不是窒息性毒气,也非吸入后就会导致心肺功能衰竭的神经毒气。于是奈妮脱下了防毒面,踢了踢趴在地上的荷伦。

「咦?上尉您…」

「快起来,只是普通的烟雾弹。」

听了奈妮的话,荷伦有些怀疑地抬起头来嗅了两下。头顶上的炮声还在持续着。

「真的没事。」狙击手站起身来,看着自己身边的云雾缭绕,又不禁担心地问道:「会不会是某种慢性发作的东西?」

「不太像,闻起来没有芥子气或光气的香味。毒气为了方便敌我辨识应该都会混有色素与香气。」

「上尉妳闻过吗?」

「无毒的化学香料,军官教程里有闻过。」奈妮接下来在士兵之间游走着,用力地踢她们的屁股或是踩踩背:「快给我起来,只是虚惊一场,普通的烟雾弹。」

大家这才逐个站起身子,看着这无害的白烟,然后与身旁的战友们击掌庆贺逃过一劫;也有人为了刚才以为是毒气而吓出尿来,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跪坐在地上不敢起来以免被发现。

「不过这烟雾弹是敌是友?」

「通通不晓得,总之大家警戒前方,我们先在桥头怖阵。」奈妮挥了挥手,示意大家排成战术队形,此时前方有了一阵急促的引擎运转声,逐渐由小增大的音量正在昭告它的到来。

奈妮立刻端起她的渥尔芬步枪:「前方车辆注意,警戒,等待我的口令!」

女孩们纷纷架起武器上膛准备迎接前方白雾中的不明来者,不过当烟雾消散之际,一辆漆成铁灰色的HR-40金龟虫式装甲侦查车出现在众人眼前,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荷伦连忙大喊:「别开枪!」

接下来奈妮走到桥中间张开双臂拦住了这辆小装甲车,让它猛地煞住顿了一下;原本瑟缩在车身里的车长此时打开盖子探出头来,揭开护目镜大骂:「不要突然冲出来!很危险耶!」

「啊…」

不过,奈妮此时却被眼前所见而为之一愣,睁着她那对大大的蓝眼睛,张着小嘴不知该说什么地望着装甲车上的车长看;甚至忘了该怎么反驳或回答对方的问题。

「真是的,妳是犯傻了吗…喂!既然妳们是王国军,那这附近安全了吗?」

那个车长爬出座位,踩着前引擎盖跳下装甲车,一头红褐色的直长发,飞扬在这股因为白色烟雾而显得有些寒冷的冬末空气中───这个情景令奈妮有种极为熟悉的既视感。

「嘿,妳是…虽然戴着汉密斯帽,可却不晓得是什么兵种的制服。妳们是哪个师的?」

随着大约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女车长走近到眼前,奈妮抬起头来看着她尖长的下巴与鹅蛋脸,还有直挺的鼻形和绿色的眼眸;这种种的事实让她不得不擦擦自己的眼睛,最后有些不敢置信的,却又带点怀疑地缓缓脱口而出:

「艾奴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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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3 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幕:零抵抗

「汉密斯王国陆军第三装甲师.师属侦查营B连第一排一号车车长」是贝希雅.派翠希准尉在军中的职务和所属头衔。

身为全连唯一在激战中幸存的装甲侦查车车长,她的责任也显得格外重大,那就是负责走在整个装甲军团的矛头最前方,担任刺探敌情的斥侯工作;因为如此,也好几次获得了授带十字勋章,甚至还被师长推荐为王国英雄勋章的候选人过。

不过说实在的,贝希雅并不是很想要这种光荣。

她只是个不愿役的小兵,因缘际会地慢慢爬上了这个位置而已。

就连贝希雅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在其他战友都阵亡或失踪的恶劣情况中,为什么到最后是自己活了下来───但是她的长官与同僚们早已有了一套解释,只是贝希雅非常不愿意接受这种解释而已。

「因为妳防弹,所以都打不死嘛!」

───所以,贝希雅得到了「防弹的」这个会被他人自动加在名字前方的头衔。

贝希雅自己并不信这一套,她只是每次尽可能作出最安全的选择而已,但是长官、同僚、部下们似乎都沉迷于这个超现实又带点神秘主义氛围的说法。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她会被派出来对芬纳多进行强行侦查的理由。

在师炮兵的的烟雾弹幕掩护下,一朵朵白烟在眼前绽放开来,并往前不断洒开、扩散。直到烟雾完全遮蔽了视线之后,贝希雅戴上了护目镜,把身体缩回车身内。

「全速前进!快!快!」

贝希雅对脚底下的驾驶员大喊,接着扶住栏杆准备好接下来的颠簸摇晃。

以七十多公里的极速冲下山坡的HR-40,四个飞跳的轮子一路喷溅着泥水,铲起覆盖在地面上的薄薄雪花,在白原上留下一条清楚的轮迹。

几乎是在跳着走而不是开着走的车身内,贝希雅紧皱着眉头从小观景窗的狭隘视野中望出,底下的驾驶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地傻笑起来了。

「妳在笑什么!给我专心开车!」贝希雅用力踹了一下驾驶的后脑杓,但是仍止不住她那刺耳的傻笑。

她们冲过了前天赔上第三装甲师的地雷原、联邦军战防炮阵地、并从最后一道障碍的反战车壕中间通过;冲进了市内之后,装甲车仍然在烟雾中疾驶着。

贝希雅感到有点不大对劲,她在四面车长观景窗之间来回张望,隔着那层厚厚的防弹玻璃看不清外头,但是却又不敢现在探出头去窥探情形。

「…车长!我们进城了!上神保佑!」

「嗯。」

「车长!都没有听见枪炮声耶!」

「嗯。」贝希雅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再仔细想了想,有些怀疑地喃喃道:「该不会…全跑光了吧?」

「因为无敌的贝希雅车长是防弹的!嘎哈哈!」

驾驶兵疯疯颠颠的再度开始狂笑,贝希雅则是踩紧了她的脑袋:「我防弹,妳可不防弹!我可不想被妳给拖下水,专心开车!」

「…话虽如此,到底要开到哪里去啊!我想回家了!」驾驶兵的声调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求救的悲鸣。

「过大桥也没事的话就绕回去!」

「上神保佑,真是够了!」听了车长的判断之后,驾驶兵自暴自弃地将装甲车沿着芬纳多市中央的宽广公路高速行驶着。这条南北贯穿市街与那瓦河的高速公路,很快就带领她们来到了那座宽广的铁桥。

烟雾弹爆炸的声音就在头顶上响起,驾驶员提高了行驶速度,打算一口气冲过铁桥。就在此时,一个灰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路中间张开双臂。

「───快煞车!」贝希雅连忙叫道。

这辆小小的装甲车猛地煞住,车体因为惯性而往前重重顿了一下,贝希雅与驾驶也都因为撞到了头而发出惨叫声。贝希雅按着前额,非常不悦地用力推开车长盖,探出上半身瞪着这个不要命的家伙。

「不要突然冲出来!很危险耶!」

「啊…」

挡在路中央的人是一位金发的女性少年兵,她戴着王国军的汉密斯帽,个头不高,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迷茫的神色,有可能是被吓到了吧。

「真是的,妳是犯傻了吗…喂!」贝希雅双手撑住上半身,试图唤回对方的注意力:「既然妳们是王国军,那这附近安全了吗?」

她也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微张着嘴望向这里。

贝希雅搔了搔头,这小姑娘恐怕是被吓的不清,得来点刺激迅速治疗才行,于是贝希雅双手攀住瞭望塔的扶手环,如同体操选手般灵巧地抽出双腿,弓着身子站上车顶后,往前踩了一下引擎盖跳了下来。

「嘿,妳是…」下车之后,贝希雅走近几步,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奈妮:「虽然戴着汉密斯帽,可却不晓得是什么兵种的制服。妳们是哪个师的?」

「艾奴希雅…?」女孩用有些哽咽的声音脱口而出。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贝希雅有点没听清楚,张大眼睛「啊?」了一声。

「妳、妳是艾奴希雅吗?」不肯放弃似的,金发少女再次发问道。

「慢点慢点,妳刚刚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会知道我姐的名字?」

贝希雅被对方这么一喊,也是一头雾水,而眼前的金发少女则是愣住了,又迟疑好一会儿才再度想要确认地问:「您不是艾奴希雅…上尉吗?」

「我当然不是!稍等一下,我建议咱们俩都先停下来,把话说清楚…」

在铁桥两侧的烟雾里走出了许多与金发少女同样头戴汉密斯帽、身穿灰白色大袍的女性士兵,她们三三两两地聚集过来,人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紧盯着贝希雅瞧;这种诡异的场面令贝希雅觉得有种毛骨悚然的不安感。

「总之,先把妳的问题摆一边,先处理我的问题。这里是哪里?妳们又是谁?」

在贝希雅提出了清楚的问句形式后,对方显然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军人,非常简洁扼要地回答:「芬纳多铁桥,三五二降下猎兵团的预定任务区。」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1055时刻
纳瓦河下游 降落区

「哦,来了来了。」

莱卡.卡美拉捧起她的相机,倒退了几步之后,迫不及待地对多云的天空开启了她第二卷底片的摄影。

「就是这个角度!」

在卡美拉的视线中,几块正朝自己的方向飞来的黑点面积正逐渐地扩大。

运输机隆隆作响的低沉引擎声就宛如运转不良的洗衣机似地,大老远就能听得见;待在降落区的降下猎兵们也纷纷抬起头来,议论纷纷地伸手指向天空中一架接一架钻出云层的小野马式双引擎运输机。

在第一架运输机掠过琉娜与弗蕾雅两人搭建的那个简单天线上头之后,一朵朵伞花随即在天空中打开,底下的先遣排女兵们都开始朝天上挥手或是吹口哨。

奥芬下士有些酸溜溜地抱怨道:「我们老是在地上看着后来的人跳伞呢。」

「无所谓啦,至少不用担心到处寻宝的问题不是吗?」娜姬卡拍拍奥芬的肩膀作为响应。

二十余架运输机掠过头顶之后,陆续洒下了数百名王国空军的教下猎兵少女。这一次地面上没有防空炮火、没有坏天气、没有敌军,所有人都在芬纳多市北边郊外那块干净的雪原上平安着陆。

「呜哇!」

「呃…噫啊!」

「站、站不稳…」

「救命啊!」

…也或许不是那么的平安。

在半融的雪水与泥堆中,刚跳伞下来的降下猎兵少女们就有不少人发现自己得在烂泥堆中打滚而弄湿了全身的衣服,也有人在五点翻滚后就因为湿滑的地面而站不起身子;现在的降落区里可以看到歪七扭八倒成一片、全身上下染满了黑色泥水,手脚并用地在湿软的土地里爬行挣扎试着拔刀切断伞绳的降下猎兵们。

新任营长米夏埃尔.冯.海克特少校也免不了这种折磨,他跳下来之后虽然有记得要作翻滚而免于折断双脚;但接下来却和降落伞缠在一块儿,陷在黏稠的不明液体中无法自拔。

在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有只手抓住了海克特,将他一把扶起,并且用小刀切断了缠人的伞绳。

「别乱动哦,不然我怕会切到你。」

「啊…真是感谢…」

「咦?这声音是…海克特少校啊?」

伞衣被被撕开之后,出现在海克特面前的人是霍克爱.巴特平格少尉,那个把一头稻草般杂乱的金发全部束在脑后的F连排长。她红着脸把海克特身上缠绕的伞具与绳子布料简单处理一下,然后迅速地举手敬礼、不待海克特出声感谢或是作下一个动作,随即转身跑掉。

海克特想要叫住霍克爱,但是话才刚到喉咙边又停了下来,他最后只有向霍克爱的背影慢半拍地回礼而已。

伴随着降落伞一起下来的东西,除了降下猎兵、物资筒以外,还包括几架缓缓通过天际的滑翔机,滑翔机群在距离伞降场有点距离的更西侧平地上逐渐降低高度,最后消失在视线可及的地球曲面坡度之外。

接着引擎声噗噗地响了起来,有几辆水陆两用越野车和履带摩托车开出了滑翔机,飞也似的越过了泥泞的空降场,溅起满地泥水。

因为是第一次看见真的滑翔机被丢下来、再加上数百朵降落伞从空中绽放开来的景象,令海克特仰起头来,赞叹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少校!」

有个人从背后叫住了海克特,他一转头就看见那位人高马大的娜姬卡特任少尉举手朝自己敬礼,于是他只得连忙跟着举手回礼。特任少尉的身后跟着刚刚跑开的霍克爱,看样子应该是娜姬卡得到了霍克爱的通知而主动赶了过来吧。

「很高兴见到您平安无事。」

「多亏了妳们先遣队的福,前导的工作干得很完美,辛苦了。」

娜姬卡摇了摇头,露出带点神秘的微笑:「不,少校您应该该感谢的是联邦军。」

「这话是什么意思?」海克特扬起眉毛质问着。

「他们主动放弃桥梁撤退了,少校。这也就是为何我们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的原因。」

听到这消息,海克特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地盯着娜姬卡看。

「联邦军…撤走了?那瓦河上第三大的桥梁?这么简单?」

「事情就是这样,详细的情形少校可以去找妮贝龙根上尉询问。」

「……听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汉密斯帽,海克特从惊讶和怀疑的第一反应中回神,「那么,现在妮贝龙根上尉在哪呢?我记得她也是妳们先遣排的成员吧。」

「是,长官,上尉她已经先到芬纳多去建立了前线据点。」

「她的动作可真快啊…」海克特将目光投向降落区南方的市镇,把手指放在鼻下擦了擦,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那么,少校您有什么命令要指示吗?」娜姬卡提醒地问。

「先集结所有刚空降的士兵和装备,然后整批带队前往芬纳多。我会在1200时刻召集营部军官群并决定设立营部的地址。」现在的海克特总算摆出了有点营长的架势。

娜姬卡听了之后,满意地点点头,离去前举手向少校敬礼:「属下了解───此外,欢迎成为降下猎兵。」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1101时刻
芬纳多市 城区北部边缘

「喂?是的,我想长官您现在的位置应该也能看得到,空军的运输机现在…」

贝希雅.派翠希准尉正透过HR-40装甲车上的无线电,向距离她有十公里远的侦查营本部联络;由于有点距离,收发讯并不是很清晰的缘故,所以她得大声地对话筒吼叫着才能让另一头接听的人明了她的意思。

「…桥头安全!零抵抗、没有敌军!空军的部队已经确保了桥头!」

这对师指挥所而言才是最有价值的情报,贝希雅再次强调道。不久、她挂上了无线电话筒,垂下双肩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对方总算眼见为凭,理解了她所报告的情况。

结束通讯之后,贝希雅跳下她的装甲车,走了几步,把臀部靠在城镇边缘一堵约到腰部高的老石墙上,脸眼仍紧盯着眼前发生的难得一见景像。

「处理好了?」

「算是吧…」在最后一朵降落伞也从天空中消失之后,贝希雅用力闭上眼睛,接着猛地睁开,缓缓转过头去看着与自己靠在同一堵石墙上的人───当初那个差点在桥上撞到的家伙,奈许丽兹.妮贝龙根上尉。

知道眼前这个小家伙是堂堂上尉的时候,贝希雅可说是扎实地吃了一惊。幸亏妮贝龙根上尉并没有要深加追究对她大吼大叫的问题,但反过来说,贝希雅现在却被其他更伤脑筋的问题所困扰着。

小个头的女上尉低声询问试探:「…那么,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吗?」

贝希雅抓了抓她那头红棕色的直长发,食中两指搓起一串在指节上卷了又卷,拉扯着发丝与头皮的些许刺痛感,是她赖以保持思考的方法。

「我不晓得,这样被妳问问题,实在是感觉很微妙───或许这个话题应该由我来开口才对,毕竟我跟那家伙是相处最久的人。」

于是她试图让自己保持平常心,忽然想到一件或许是最优先的事,该问问对方。

贝希雅把头微倾向前,双眉微皱,面带不安地轻声问道:「老姐她没给您添麻烦吧?」

被这么一问之后,妮贝龙根上尉先是愣住一下,随即摀住小嘴极力忍笑。

「麻烦确实是不少没错…」

听了回答之后,贝希雅脸上浮现一副『果然如此』的愉快表情:「我就知道。这种时候会觉得妳跟我很相似呢。」

「何以见得?」

「都得帮她收拾烂摊子啊,艾奴希雅的。」

「噗…噗呵呵呵哈哈。」

终于,俩人都笑了出来,好不容易总算稳住打算恢复正经话题的时候,抬起头来对望,又让彼此再度憋不住而爆笑出声地弯下腰去。

稍后,小个头上尉又补充一句:「啊哈哈…不过麻烦既然都已经造成了,那也无法追究啦。说起来我和大家也都被艾奴希雅救过不少次呢。」

「所谓的大家…是指她们吗?」贝希雅用大姆指比了比后头,那些头戴汉密斯帽、身穿罩衫的降下猎兵女孩们。

「嗯。」妮贝龙根上尉收起嘻嘻哈哈的笑容,摘下手中的汉密斯帽,认真地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和部下们今天就没办法站在这里跟妳碰面了。」

「是吗…看样子老姐也并不是毫无价值地走了嘛。」听了上尉这么说,贝希雅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贝希雅回想起接到姐姐阵亡消息的时候,是在去年12月30日的晚上。

那正是王国军的大反攻「新年攻势」发起前一天的日子。一开始拿到了通知单的同僚们还尝试对贝希雅隐瞒免得影响她的心情,不过却因为口风不紧而泄露出来,最后才被贝希雅问出了真相。

知道胞姐死讯之后的贝希雅并没有什么太激烈的情绪反应,她只是自愿加勤了几次侦查任务,好让自己能把注意力分散到别的地方去;尽管陪伴着她一起出任务的装甲车驾驶对此的评语是,「那娘们是计划性的自杀!」。

贝希雅本人并不认为那很危险或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但是心里的疑问和各式各样复杂的情绪无处宣泄更无人可以回答的感受,让她很难静下心来去思考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很没意义,但是,对于因为她而活下来的我们而言,这是拣回来的一条新生命啊。」奈妮说完这句话之后,打开水壶摇了摇,喝了口水之后递给贝希雅:「要喝吗?」

「嗯。」她点了点头,漱了漱口滋润在冬天里有些干冷的嘴唇后咽下,随即站起身子来。

「我要先回去了…得向师部报告这个消息。」

「差不多,我也是一样还有事得办。」奈妮把放在手里翻弄的汉密斯帽戴回头上,跟着贝希雅一起站起来,并且向她伸出手:「很高兴能遇见妳。」

「不会,我也很高兴能有人解答我心中的一个纠结。」

俩人面对面握了握手,随即各自告别离去───还有许多事情得做呢。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1145时刻
芬纳多市 城区北部

海克特少校和几名女孩,一起挤在刚空降下来的水陆两用越野车上,从城外的雪原驶进了芬纳多市区里。原本灰白色的天空与灰白色的雪地几乎融合在一起的场景不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一层灰尘所覆盖,色调上却显得比较暖和的人造市街景色。

虽然说是人造的市街,但却没有一丝人的气息,整座城市十分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似的,躺卧在那瓦河的河套口子上横躺着。

「真的是毫无抵抗啊,简直就像是行军一样…」海克特少校叹了口气。

「怎么,没机会建立战功,有遗憾吗?」在前座握着方向盘的薇薇安.西蒙少尉发问道。

「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少校连忙摇了摇头:「只是因为之前不断准备的紧张感觉有些松懈下来了,一时之间让人有点不习惯而已。」

「至少我们有车坐不错了,你看其他姐妹们都还得靠两条腿呢。」

薇薇安所言甚是,海克特望向车外,在那条通往大桥的马路两旁是一条漫长的行军队伍,扛着枪炮装备的降下猎兵女孩们有说有笑地向桥的另一端行军───路上可以看到几个降下猎兵女孩手里拿着厚纸板临时写成的路牌,指挥进城的车辆前往临时指挥所的位置。

「哦,应该就是这里了。」薇薇安旋转方向盘,把越野车驶进一旁的岔路中,然后看见了在道路底端的下一个转角处前,耸立的五层楼建筑。

「哈德兰百货公司…」海克特很自然地念出了建筑物上头的招牌名称,接着听见了同车的其他降下猎兵女孩们的欢呼声,随即苦笑了一下。

「百货公司耶,前辈!」

「是啊,说不定待会可以去里面挖宝哦!」

待会和妮贝龙根上尉碰面时再当面询问她理由吧───海克特是这么想的。越野车在百货公司前方的道路停了下来,海克特跳下车后,立即就有一位守在百货公司门前的女兵走上前来敬礼。

「少校,请这边走!」先遣队成员之一的桃乐丝下士很有精神地大喊道。

「就麻烦妳了。」海克特跟着举手回礼之后,跟随着桃乐丝的脚步进入百货公司。已经没有商家和任何商品摆设的百货大楼内部是一片空旷,这种空无一物的情景立刻就让人清楚感受到一种不同于战线后方的微妙气氛。

联邦军占领芬纳多之前王国军就已经对此地发怖了了疏散净空的命令,就算是还有什么东西遗留在这里没带走,恐怕也全部都被联邦军带走当纪念品了吧。

「奈妮她把指挥所设在百货公司地下一楼的食品部,说是这样可以预防敌军的炮击。」桃乐丝带着少校走下楼梯时解释道。

「很正确的判断,观查哨另外再设于高处就行了。」海克特也同意地点点头。过于显眼的建筑物很快就会在战斗中遭到敌军的集中攻击,这是常识;但是百货大楼高出河岸北侧大部份建筑的高度,还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利多。

来到采光不良的地下一楼走了两分钟左右,就发现到一处因为挂着煤油灯而比较明亮的角落,并不时有女兵抱着东西进进出出,看来就是这里了。

「好,把这一面墙清干净。柜子全部移开,去餐厅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过来…」

一过转角就看见了奈许丽兹.妮贝龙根上尉,她那个忙着指挥女兵们怖置房间的小个头背影;而上尉也注意到了海克特的出现,很快就对阶级较高的长官主动举手敬礼。

「长官,很高兴看到您平安降落。」

「我也是,有了先遣队帮我省下很多工作。」海克特露出笑容与奈妮握手,随即转头环顾了一下:「这里位置不错,只是光线有点不够。」

「关于这一点其实问题已经解决了。联邦军在芬纳多铁桥上留下了探照灯用的柴油发电机,我已经吩咐部下去把它搬过来了,这样一来我们就能使用百货大楼原有的照明…」

「噢!原来还有这招!」海克特拍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确实是个好点子。他打趣地问道:「上尉,妳这样把我该做的工作全部抢走了,实在是令我很伤脑筋啊。」

奈妮配合营长的玩笑话,笑了几声:「不会没事作的,临时营部这边就拜托长官您坐镇指挥了。我还有别的事要作…」

「咦?别的事?」

「是啊,我还得赶去纳瓦河南岸怖置防御。所以这里就麻烦长官了…嘻嘻!」奈妮露出了带有一丝嘲讽的浅浅笑容,随即和海克特少校擦身而过,离开了地下指挥所。

「还真是…把所有的工作都抢走了啊。」海克特看着奈妮的背影苦笑着。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123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旁

数十名降下猎兵少女鱼贯通过芬纳多大桥,朝河的南岸走去。站在桥边看着这一幕的奈妮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向人群拍照的卡美拉听到这一叹,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讽刺而已…上个月我们才拼死拼活地要过这条河回家去,下个月我们又得跨过这条该死的河了。」奈妮照实吐露心声,顺便伸了伸舌头作出一副鬼脸。

「真难得看到妳开玩笑啊。」卡美拉也笑了出来,随即眼捷手快地抓起相机朝奈妮的鬼脸拍了一张。

「我以后可以跟妳收取肖像权费用吗?」奈妮随口问道。

「妳要收也不是来找我,去函王国国防军新闻宣传社请款吧。」

原本奈妮还想再跟这位随军记者抬杠两句,不过两下叭叭声打断了她的念头。

「上尉,车子到啦!」琉娜、弗蕾雅与娜姬卡坐着越野车来到桥边,娜姬卡从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引擎盖大声喊道:「有什么需要吩咐吗?」

「来得正好,我要妳们把这具发电机搬回去营部。」

奈妮走到桥上拍了拍那具差不多有五斗柜尺寸的大机器,比手势示意要大家一起过来帮忙搬。于是琉娜把越野车开近了一点,然后车上的三个降下猎兵和奈妮都凑到了一块儿,众人卷起袖子把发电机抬起来───正当大家使劲吃奶的力气时,却听见了相机快门的啪嚓啪嚓声响起。

「妳在干嘛呀!」奈妮回头望向卡美拉。

「拍照啊。」卡美拉神情自若地换个角度再拍一张。

「妳就不会看一下情况吗!伸个手帮一下忙吧!」芙蕾雅抗议道。

「妳们在工作,我也在工作啊,这就是各司其职嘛~」

「少胡说八道───」娜姬卡也准备开骂了。

卡美拉说完之后,看奈妮她们手上抱着沉重的发电机,大概也追不上她,所以就连跑带跳的抛下大家远离了现场。奈妮直咒骂道:「那个家伙…」

好不容易把发电机驮上了越野车后座,这具大概一百多公斤来着的大机器占掉了整个后部座席的空间,琉娜紧张地弯下腰去检查是不是爆了胎,但所幸还撑得住的样子。

「没问题吧?」奈妮上前关心地问道,再怎么说每连也才只分配到一辆越野车和一辆半履带摩托车而已,是很珍贵的物资。

「看样子是还可以,我待会再用绳子把它固定一下。」琉娜肯定地点点头。

「娜姬卡先借我用一下,我要整顿一下南岸的防线。」

听到奈妮这么讲,操纵滑翔机的二人组都同时发出了「耶咦~」的抗议声。奈妮把她俩的脑袋各敲了一下:「别忘记娜姬卡已经不是准尉而是少尉了,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作呢!」

「这我们也知道啦…」

「只好在百货公司那里拦几个人下来帮忙搬了。」

「那么…就交给妳们俩了。务必要安全送到哦!」奈妮再度郑重地提醒一次。

「知道了~」

「不过,继滑翔机危险驾驶之后,居然是汽车危险驾驶啊…」琉娜抓了抓脸下巴开玩笑道。

芙蕾雅在旁吐嘈:「妳连时速两百公里的东西都有胆酒后驾驶了,居然会怕一个速度不到一半的交通工具…」

奈妮留下那对二人组,挥了挥手要娜姬卡跟她一起走,于是俩人迈开脚步走上芬纳多铁桥的桥面,向那瓦河南岸的市区走去。

「伤者有几人?」奈妮首先开启了话题。

「是,跳伞时有五人负伤,含先前的一共是八人。没出人命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们都安置好了吗?」

「之前一整个小时我都在督导运输伤员啊。」娜姬卡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保证道:「现在负伤的姐妹们都躺在百货公司里休息,有席西儿中尉照料她们。」

「这样就好…」奈妮搓了搓手,放到双唇前吹了口气,捉住那白色的雾气再紧紧握住,并反复了几回之后,停下脚步,转身往回抬起头来望向娜姬卡。

「娜娜,妳觉得这正常吗?这又令人想起墨尔德机场刚攻下时的不稳气氛…」

高个头的魁梧女性停下了脚步,她那双单眼皮的眸子紧抿着似乎也在思索奈妮的话、和空降至今所发生的事情。最后,娜姬卡清了清嗓子,弯下腰来把脸凑近奈妮的耳旁小声说:「至少现在,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所以,无需操心太多。」

「唔…」奈妮听了娜姬卡的话后,似乎还是想要反驳些什么,于是娜姬卡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小个子洋娃娃的前额。这个动作让奈妮连忙退后一步,紧紧摀住自己的头,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高个儿大姐。

「这样有没有让妳冷静下来?」

「我现在脑海中变得一片混乱啦!都是妳害的!」奈妮气急败坏地抗议道。

娜姬卡双手扠腰笑了起来:「这样不是很好吗?至少妳停止钻牛角尖了啊。」

奈妮过了一会儿,也不禁笑了起来,最后总算点了点头承认对方的说法。

「我说的没错吧?」娜姬卡伸出手来,奈妮也跟着挥出手掌和娜姬卡的手相碰,两人的手在冷冽的空气中发出了响亮的拍击声。

「确实如此,连问题都还没浮出水面就要想解决方法,是我太杞人忧天了。」

于是、奈妮恢复了向前的步伐,这一次直到走上南岸的土地为止,她没有再往那瓦河北方回头过。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1450时刻
芬纳多市 城区南部

霍克爱少尉提着雷文机枪气喘呼呼的沿着楼梯往上走,背后则紧跟着一整班的降下猎兵,众人手提弹药箱、自动步枪、冲锋枪;战战竞竞地跟在排长的背后,向楼顶前进───她们提高神经准备应付可能会出现在脚踝高度的绊索诡雷,或是一旋转门把就会掉下的手榴弹,但是这些事都没有成真。

最后,她们平安无事地登上了教堂钟塔。这是南岸少数和北岸的百货公司相比,高度毫不逊色的建筑物,一推开钟塔大门,就能将整个芬纳多市的景色收进眼底。

「…好啦,把机关枪架在这里,坎妮和欧玛留守。」对部下们给予指示后,霍克爱攀上钟塔的扶手,朝邻近建筑物屋顶上的王国军降下猎兵们挥手───又一座据点落入王国军的掌握之中。

在地面上用双筒望远镜仰望钟塔的奈妮,对于此情此景则是评论道:「看样子真的是毫无障碍。」

「那些联邦军急着走啊,连埋设诡雷的心力都不肯花。」娜姬卡苦笑着接过望远镜,顺便和霍克爱挥了挥手。

「这样看起来我们跳下来的时机可刚好呢,没有进行无谓的战斗真是万幸…」

「是啊,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显然是对奈妮的想法非常同意,娜姬卡拍了拍连长的背两下,但随即娜姬卡却注意到钟塔上的女孩突然探出了上半身,用很危险的姿势攀在钟塔边缘用力挥手。

「咦?」奈妮也被这一幕吸引而转过头去,并注意到冒着风险攀在塔上的霍克爱少尉不只是耍猴戏而已───她很快就抢过原本在娜姬卡手里的望远镜。

在凝视了十几秒钟后,奈妮总算领悟到了霍克爱手势的意思:「她是在说…市外,南方的道路上,车辆,大批,往这里靠近…」

「是联邦军吗?」娜姬卡问道。

「我试试。」奈妮放下望远镜,先比比眼睛再把十指交握伸向天空,只见霍克爱摇了摇头,并比出了新的手势。

「是王国军…为什么?」疑惑地喃喃自语一阵之后,这个宛如洋娃娃般的娇小躯体却突然像是被人旋转了发条一样地颤抖起来,随即她快步跑向芬纳多市公路的南方出口。

「上尉…!」娜姬卡追在她的背后,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各式各样的引擎运转声越来越近,从高亢的摩托车汽油机到厚重的履带车柴油机;以石板砌成的古老步道和城镇的一砖一瓦都随着这逼近的钢铁呼吸,而随之浑身战栗起来───这种战栗感如今也从头顶到脚趾尖,让奈妮感到呼吸困难、脸色发红。

终于、她见到了带领着大群人马进入芬纳多的第一辆引头车:那是一辆载满了王国步兵的半履带装甲车,车上坐满了王国军的士兵,但看到这样的情景却没有让奈妮放下心来。

那些王国兵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染了血的白色绷带缠绕在身上各处,这种红与白的分明配色令人联想起王国的国旗;每个人的眼神似乎都好像死了一样,脸色苍白地挤在装甲车上一言不发。

第一辆装甲车通过之后,情形并没有比较改善,后头跟随的卡车和装甲车上,也都是相同的情形,每辆车子上都挤满了浑身血迹与泥泞的少年少女───与从墨尔德撤出的时候一模一样。

「喂!停下来!」娜姬卡试着向车队挥手引起他们的注意力:「你们要开到哪里去啊!指挥官是谁!」

没有人理会她,车队仍然川流不息地从道路上通过。娜姬卡张大了嘴巴,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陆军的大纵队往芬纳多铁桥的方向前进。

「联邦军明明就在南边啊!你们走错方向了!」娜姬卡向车队大喊道。

一辆四轮越野车的驾驶似乎是注意到了不知所措的娜姬卡与奈妮,于是停下车来,一名穿着黑色宪兵制服的男性军官把防风镜拿下问道:「妳们是…空军的先遣部队吗?」

「是的,我们今天早上才进驻芬纳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奈妮把手伸向道路上,那群仍在继续往北涌去的庞大队伍。

「这…说来话长,总之可以请妳告诉我贵队的指挥官人在哪里吗?我有非常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我带你去吧。」奈妮坐上了宪兵军官的车,临走前转头对娜姬卡吩咐道:「妳去通知大家,继续加强南岸防御工事,然后从霍克爱和薇薇安的排上各拨出一个班的人,去桥头支持,我想那里会很需要人手指挥交通。还有…」

「还有什么事?」看到奈妮犹豫了一下,娜姬卡弯下腰把头凑近她,主动提问道。

「…没有了,其他的事就先暂时由妳代理,我想待会营部会很忙碌吧。」

「了解了,上尉。」娜姬卡举手敬礼后,目送奈妮跟随着车队往北方远去。

忽然间,她想到了过去艾奴希雅曾经告诉过自己的话,于是娜姬卡不禁皱起眉头苦笑几声:「果然该说那孩子的预感在这方面特别准吗…」

娜姬卡的眼光仍旧停留在那彷佛永无止尽地,由城外开进来往芬纳多大桥赶去的车队。

与娜姬卡一样,第三五二降下猎兵团的官兵们从这一刻起就嗅出了不稳的气息───新年攻势的进展,似乎并不像上级所告诉她们那样的一帆风顺。

事实上、那不管怎么看都是败走之师的撤退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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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3 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幕:风雨前的宁静

「停───!停车!等待下一波!」

伍尔丽希‧梅尔库二等兵,跑到一辆卡车前挥舞着双手,试图让那辆满载着士兵的卡车停下来。

卡车司机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让乌希有些被吓到而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背后扶住了乌希,才令她免于跌倒。

「啊、谢谢…娜姬卡少尉?」

乌希连忙从娜姬卡软绵绵的胸怀中跳起,只见娜姬卡板着一张脸走到了那辆卡车前面,一掌重重地拍在引擎盖上:「混球!谁准你叭我的兵了?想硬闯的话我就他妈的把你拖出来,一屁股踹进那瓦河里喂鱼吃!」

虽然并不是在骂自己,但是乌希听了还是吓得紧绷了神经;虽然之前刚来到降下猎兵三五二团时就有听老兵说过,F连有个魔鬼连长和副手的搭挡组合,但实际上看娜姬卡凶人时,光是那瞪大的双眼和气势就足以不怒而威。

看起来拍引擎盖威吓的效果很好,卡车的喇叭再也没有响起,驾驶则是缩回了椅子上,有种身形突然瞬间变得很小的感觉。

娜姬卡转过身来,出声叫住了乌希:「喂!下次碰到不听话的家伙,甭客气,敢朝妳呛声就用短棍狠狠地揍一下!」

「是…是的,属下知道了。」乌希连忙点点头,并把眼光转向那辆卡车之后,一路绵延直到看不见底的漫长车阵…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八日 113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南岸

自从空降下来之后已经过了三天。

从空降那天开始,就开始堆积在大桥前方的王国军,每一天都变得越来越多,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在第一天,降下猎兵们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着让车队自己过桥,结果马上就出现了五起车祸;而且那位赶到临时指挥部找海克特少校的宪兵军官,还带来了一份工程图通知他「芬纳多大桥要进行流量管制,不然让战车或重型卡车大量通行可能过载断掉」,让三五二降下猎兵团被鸭子赶上架地成为了交通警察。

二十五日下午第二营增援、二十六日早上梅莉莎.温斯顿中校也带着第四营和更多补给物资空降下来了;至少到现在,三五二团如今看起来总算是开始有了点「团」该有的规模。

在团部进驻了百货公司之后,第一营也从原本的好位置被赶了出来,把营部迁移到接近南岸据点的一座小学里。奈许丽兹.妮贝龙根上尉则指挥着她的连队在城南教堂周边的防御阵地展开,除此之外F连也得就近支持芬纳多大桥的管制工作。

这也就是她们之所以会在这里罚站的缘故。

奥芬一边把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发表感言:「看样子前线真的是发生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现在才说这些有什么用,发觉得太慢啦。」

霍克爱少尉用鼻子哼了一声,低头小口啜饮着还冒着白气的包心菜汤;不过坐在她身旁的桃乐丝下士,倒是注意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妳瞧瞧,禁卫第一师、禁卫第二师、第六装甲师、第十九装甲掷弹兵师…还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货色都有呢。」

奥芬打趣道:「所以我们跳伞下来到底是干嘛?代表空军出席颁奖典礼是吧?」

「对啊,到时候三五二团优胜的话还可以拿到一个金质奖杯,然后把被炸成碎片的妳收集起来,装进奖杯里带回基地展示。」桃乐丝把眉毛一抬,干脆陪着奥芬开始一起抬杠了。

一阵引擎声从空中接近,与运输机不同,相当地高亢尖锐───原本围绕在火堆旁吃中餐的降下猎兵女孩们纷纷放下餐盒或是面包站起身来,不过霍克爱少尉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可以坐下。

「别紧张,是我们的战斗机。」

话才刚说完,就有四架在黑色的机体上,漆着鲜明黄色识别带和王国红白十字盾徽的单引擎战斗机高速通过芬纳多大桥上空。一些女孩子脱下汉密斯帽朝空中挥舞着,其中一架殿后的战斗机也摇了摇翅膀向地面致意。

「喂,他有看到耶。」乌希扯了扯身旁的荷伦两下袖子,荷伦也很开心地多挥了几下手:「果然男朋友还是应该要找空军的,真帅。虽然步兵里也不缺帅哥和好家伙,但他们一下子就死翘翘了。」

战地记者卡美拉也举起相机拍下了一张照片,随即又放下了相机叹息着。

「怎么样,今天收获如何?」

「啊…开完会回来啦。」

卡美拉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问话声,于是转过头来向F连连长奈许丽兹.妮贝龙根上尉也打声招呼。

「没什么,就是一般的协调会议。海克特下令叫我们尽可能收缴那些撤出前线部队的武器弹药,不过我们本来就有在做了。」

奈妮简单地向卡美拉说明后,把双手从罩衫口袋里抽出呼了口气:「其实要不是因为指挥所那里的伙食比较好吃,我才懒得走回去呢。」

「是啊,从这里回到指挥所,也有三、四公里路。」

由于芬纳多大桥的繁忙交通一刻都没办法停歇,所以事实上降下猎兵们带来的空降越野车要过桥几乎是没办法的事;只有桥梁两侧的步道还能通过───虽然说步道上也是挤满了徒步的士兵,因为许多车辆在大桥南岸卸下兵员之后还得回头,再跑一趟载更多人撤退。

对于身旁不断擦身而过、头戴钢盔或是便帽的王国军,奈妮不时侧目看着他们;卡美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好奇地出声问道:「怎么了吗?」

「我才该问妳吧…不拍照吗?」奈妮反问道。

「这几天拍同样的照片实在太多了,不想再浪费底片。」卡美拉伸了伸舌头,举起双手伸了伸懒腰:「妳自己也应该很清楚吧?从早上到傍晚,从大前天到今天,桥头的景象全都是这副模样。」

「说的也是…我能理解妳的想法。」

向后撤退的队伍始终没有停歇过,这三天下来大概已经有好几万人通过了芬纳多大桥。

俩人继续看着鱼贯通过的车队和人流,直到过了二三十几辆车后,守桥的降下猎兵们再度把桥面封起来为止。娜姬卡一瞥眼注意到了在桥边观望的奈妮,于是挥了挥手走了过来。

「唷,本部那里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特别重要的事,提醒我们要尽量收集武器弹药而已。」

「那确实不能算什么新命令了。」娜姬卡双手扠腰苦笑几声,瞇上眼仰首望向天空。稍后,这位高大的黑发女孩转头向奈妮问道:「上尉,方便单独谈谈吗?」

被这突如起来的问题给怔住了一下,但是因为对方是可以信赖的人,所以奈妮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跟着娜姬卡的脚步走。

「那先这样啦,以后再聊。」

「嗯,拜拜。」

奈妮临走前对卡美拉道别,不过卡美拉看着她俩肩并着肩边走边聊的背影,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一个新灵感,抓起相机来按下快门。

「果然有在注意的话,好照片还是拍得到啊!」战地记者得意地放下相机笑着说。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八日 122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南岸

在走离了芬纳多大桥与道路周围,进入南岸的街区之后,吵杂的人声逐渐被抛在脑后,音量也下降到了可以忽略的伴奏乐般程度。

俩人来到一处早已人去楼空的咖啡馆前,找了一张露天座席,围着架有遮阳伞的圆桌坐下。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需要私下谈的?」奈妮首先单刀直入地询问对话的课题。

「是关于姐妹们的士气,上尉。」

听了娜姬卡的答复之后,奈妮扬起她那两道淡金色的眉毛,一对水蓝色的眼睛因为露出不以为然的目光而变得有些狭隘。

「士气?我看她们的精神都还不错啊。」

娜姬卡摇了摇头,双手环抱在胸前:「恐怕不见得,其实现在连上的情况,只是靠着对情况有所认识的干部们,强装出乐观和蛮不在乎的样子硬撑着罢了。」

「妳这话的意思是…」奈妮到这时才开始听出了一些她能理解的信息。

「补充兵们都有点焦躁不安,老兵们则是变得漫不经心的样子。」

平时一直以有如凶猛的大姐头身份存在,一边管教士兵一边观察她们言行举止的娜姬卡,开始分析F连的现况给奈妮听;在指出了许多症状后,她把头抬起来望向奈妮,开出了她心中的配方:「为了解除这种焦躁和散漫,应该由身为连长的您带头展开一点行动才对。」

「带头行动?可是这种情况连团部都束手无策,散漫的也不只我们,起码整个三五二团都闲得发慌了好不好。更何况是…」

因为觉得对方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对于这种份外的事情实在没必要的奈妮明显露出了不耐烦的口气,但是却被娜姬卡插话进来打断:「难道忘记了在墨尔德的事吗,上尉?」

「…唔。」

听到墨尔德这个熟悉的词之后,奈妮闭上了嘴巴,紧抿住双唇,视线慢慢地掉到了地面上。奈妮很清楚娜姬卡讲的是什么意思,毕竟和联邦军俘虏一起待在机场里的那几天真的是气氛紧绷。

「真抱歉,提起了会让人不太愉快的历史。」看到奈妮陷入苦恼的沉思中,娜姬卡连忙道歉。

「没有关系,妳说得对。小小的焦躁或许会成为不可预测的危险火种…」

就在奈妮开始认真看待这个问题时,对于这个军校洋娃娃钻牛角尖个性了解颇深的娜姬卡,也决定开口缓颊:「我并没有要危言耸听的意思啦,只是提醒妳一下,要让士兵们不出乱子就应该要尽量找事情给她们作。」

「找事作?」一时之间欠缺点子的奈妮咀嚼着这个字眼。

娜姬卡随口回答:「像是说妳可以拿每天无所事事闲晃的时间,到处视查一下和加强防御工事之类的。」

「…呃哈哈,这几天我确实是一整个很漫无目标,被刺中的感觉不大好呢。」感觉有点被刺中要害的奈妮整个人忽然往后一倒,瘫回了椅子上,傻笑了几秒钟之后,才恢复了正常。

「妳可别在这种时候感染艾奴希雅病了哦。」

听了娜姬卡的打趣玩笑,奈妮则是歪着脑袋苦笑着:「但如果是那家伙的话,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有事时的干劲可是常人的好几倍呢。不过这倒让我有了个想法。」

「所以,有打算怎么作了吗?」

娜姬卡好奇地把头前倾问道,奈妮则是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这个嘛───」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八日 125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南岸

芬纳多大桥上仍然挤满了缓步通过的王国大军,队伍宛如永远不会有尽头似地一直走着。负责流量管制的乌希有点无力地吹响哨子,发出一阵阵空洞的声音,然后站在车队前方拦住领头车。

「停车,等待下一波~」

「快结束啦…再十分钟就结束了…」相较于有气无力的乌希还在死撑,显然已经很不耐烦的荷伦抬起手腕来,敲了敲表面试图安慰自己。

但荷伦把视线移转到另一个方向,却不由得一股怒气冲上脑门来:就在大桥旁的收费亭边,轮下一班的两位女孩把步枪搁在收费亭旁,正在玩着扑克牌。

「我的是…铁枝!」四张同样花色的纸牌摊开在众人面前。

「靠!怎么会…」

「我赢啦,给钱给钱。」

「可恶…喂,菲菲、卡莉!妳们俩差不多也该准备换班了吧!」荷伦忍不住挥舞拳头抗议道。不过、听了这段不满声之后,对方的反应显然是毫不在乎。

「啊?时间还没到不是吗?」

「还够啦,再来一场再来一场…」

见到这种毫无怜悯心的反应,荷伦不由得吸紧了下唇小声抗议道:「真是惹人厌的家伙…」

「哎呀,要玩就让她们尽量去玩吧。趁还能打混摸鱼时玩玩也不算什么坏事…」坐在收费亭里的傻大姐梅特.法比克下士,一边擦眼镜一边对荷伦喊道。

「这可确实很像妳的行事风格啊!」荷伦反唇相讥回去。

「不,我是讲认真的哦~」傻大姐戴上了眼镜,伸了个懒腰之后用难得的认真表情说道:「任务目标早已达成,却没命令说要撤收,照这样看来咱们八成是要给这座桥断后才走了。可能会有苦战当前,世事难料,谁知道呢?」

听到傻大姐的一番话,原本还在打牌的两位女孩动作都突然僵住了,有些听不清楚的乌希也回过头来,荷伦更是一时愣住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法比克下士这下才意识到自己的随口牢骚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于是故作镇定地挥了挥手笑着说:「哎唷喂…不好意思,请把刚才发的牢骚当作没发生过吧。」

「要当作没发生过,很困难啊…」荷伦沉默了好半晌之后才挤出她的感想。

倒是处在状况外的乌希在指挥又一波车队停下之后,边扭脖子边走过来提醒:「喂,差不多该换班了唷。」

「喔…」这一次打扑克牌的两个女孩都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静悄悄地走上了桥面,接替了荷伦与乌希那一组的值班工作。

就在吵杂的队伍陆续过桥的陪衬下,一个娇小的身影不起眼地登场了;那个有着一头亮金色头发和水蓝色大眼睛的活洋娃娃,远远地就对聚在桥边的女孩们发出了呼唤声。

「喂~妳们几个现在有空吗?」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老兵们一看到奈妮出现,就都露出了慌张的神情;傻大姐法比克则是立刻挺直腰杆,只怕这个有如红辣椒般危险的小个头魔王突然杀出来,又是要挑些什么毛病督导一番了。

「是这样的,在教堂前面的停车场整理出了一个空间,我打算在那里办些活动。」

「活动?」大家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心会是体力劳动的活找上门来。

「是的,可以让大家发泄点精力的活动,就像在戴沃斯特芬一样…」奈妮边解释,边露出了人畜无害似地温柔笑容。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八日 154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三五二降下猎兵团临时指挥所

「…那么,大致上就先交代到这里。请各自把消息传达给干部,作好行动的准备。不敬礼解散、完毕!」

梅莉莎.温斯顿中校以宏亮的声音作出了结语之后,身处会议室内的其他军官们都纷纷起身离座,对于刚才讨论的会议内容,三两成对地聚在走道上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只有米夏埃尔.冯.海克特少校是个例外。

「那么…冯.海克特少校!嗯?」梅莉莎四转张望了一下,却没看到那个金发年轻人的身影。身旁的女参谋凑上前问道:「好像刚才离开了。要我去叫他吗?」

「不,没有那个必要了。」三五二降下猎兵团的团长摇摇头,眨了眨她那双如同狐狸般细长的眼睛笑着耸耸肩道:「本来想提醒他一些小事情的,既然人不在场就算了吧。」

这位外表文弱的清秀青年旁观着温斯顿中校和参谋群的数据讨论,又转去旁听了其他营长和参谋群之间的辩论和闲谈后,因为自认无话可插,于是悻悻然地一人走出了位在百货公司地底下的指挥所。

「嗯───别着急,总会慢慢找到落脚处的。」海克特在走回南岸的途中自言自语道。

自从那次被梅莉莎团长找出去聊过之后,海克特自认对于女孩子们不可捉摸的心情和人际圈有了一点基础的认识。虽然他也已经不再着急了,只是天生的敏感个性却还是令海克特始终觉得难以找到自己的定位与立场。

抬头一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概再一个钟头就会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了;冬季的昼间结束的特别快,如果是在王国本土深处的北方地区,或许夜晚还会比芬纳多要早一两个小时到来。

因为芬纳多市内已经没有了维持发电厂和煤气供应管线的人员,因此道路两侧的煤气灯只是暗淡地竖立在原本的位子上;降下猎兵女孩们则在沿路怖置了贴有反光板的拒马和火堆,用来引导车队在晚上继续往北前进。

「往前直走出城!中途不要左右转!」

「保持秩序!维持车间距离!」

「卸货完毕回头的车队请往左边靠!在这个路口左转,不要挡到主要干道!」

在腰间系着携带式照明灯的降下猎兵们,手持指挥棒在车阵和人群中穿梭吶喊着,用来控制人流节奏的哨音则是很有规律地在四面八方此起彼落。

三五二团降下猎兵团第一营的官兵们,日复一日地维持芬纳多市交通路线的管制任务;而且到目前为止,她们把这个任务做的很好。对于指挥第一营的海克特少校而言,这些状况却对他而言没什么实感───因为实际维持部队运作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总之得先把上头的新命令发怖下去…对了,要先找来妮贝龙根上尉,请她把大家集合起来。」

海克特少校边走边喃喃自语道,他试图理清思绪,先把眼前的问题先解决。

不过,他在来到纳瓦河南岸的第一降下猎兵营的临时营部门前时,却听见了难得一闻的欢呼与喧闹声。

「得分了!」

「喔耶───」

「加把劲!马上就可以逆转了!」

聚集在学校操场上的女兵们拍手叫好,一群人跳上跳下的,简直就像是某种狂热的狂欢庆典。这种情形好像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海克特张大了嘴巴,回想起他在空降之前曾经买了足球回到队上的这件事之后,才理解过来。

她们把足球一起也空降下来了吗?这是海克特少校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还摸不太着头绪的海克特停下脚步伫立在煤气灯柱旁,注视着这座临时球场上的赛局进行着。

海克特本身对于职业足球其实也有些心得,他是兰法兹市公爵队的热烈支持者。平心而论,虽然是由全身上下都是破绽的生手们进行的漏洞百出赛局,不过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增添了不少意外性与可看性:没多久,防守方就抓到了空隙,一个成功的长传带来了进攻的机会。

「快射门、乌希!射门!」

「好机会啊啊啊!」

观众们热狂于这得来不易的突破点,以脚程快而在连队中迅速建立起名声的新兵伍尔丽希则是笨拙地踢着球向前冲───在海克特的印象中,这个跑得快的小女孩在戴沃斯特芬基地的比赛时连定点盘球似乎都作不太到。

不过、接下来她莽撞的球门前三十码起脚,却拜新手守门员的失误之赐,毫无阻碍地射入球门:由降落伞布和帐篷支架搭起的简易布幕中。

全场顿时陷入一片欢声雷动,众人的热情彷佛要融化初春的冷冽空气般,迅速地点燃所有在场者的灵魂。很快乌希就被包围起来,并且被大家往天上抛。

───恐怕汉密斯王国打胜仗了都不会有这么真挚的欢呼声吧。海克特在心中暗自评价。

此外,虽然说海克特心里因为部下们似乎对于自己引进足球的点子还挺捧场,在这一点上感到有一丝安慰,但是却又因为不晓得究竟是谁允许这么作的而感到了些许不安。

不过这份不安在哨音吹响时烟消云散了,因为他看见那个金发小个头精神抖擞地向所有人宣布比赛继续进行。很快地众人就停止了庆祝,同时几个场上踢累的女孩们则和一脸看起来兴致勃勃的场外观众换手,在更换过球员之后哨音再度吹响。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是谁起的头就很明显了。

海克特悄悄地在人群中移动,来到奈妮的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唤起她的注意。奈妮很机警地回头,与少校的眼光相对的那一瞬间立即反射性地举手敬礼。

「晚安,妮贝龙根上尉。看样子似乎很热闹啊。」

「少校,这个是…」

「我晓得。是妳先起的头对吧?」

「是的。」奈妮挺直腰杆回答。

「我想听听看妳的理由,虽然我不反对,但是我先前并不知道有这种活动。」

「希望您能理解,不过我认为让士兵们充分地在非值勤时间放松和消磨过多精力是必要的。我想这可以避免让她们陷入烦躁的不稳定情况。」

奈妮点了点头,并且开始详细解释她之所以这么作的理由;特别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更有说服力了。注视着妮贝龙根上尉一脸认真地报告,海克特感到一阵想笑出来的欲望。

「说真的,有时候实在不晓得该为妳这样高兴还是伤脑筋。」

「咦?」

海克特少校评论道:「可以很放心的把事情交给妳去作,而且又不用担心出轨或失控的可能性。这样一来会害得我越来越没事可作啊!」

「…我可以把这番话理解成长官对我的赞美吗?」奈妮也跳脱原本认真的对答语气,改用比较轻松的口气来回应。

「或许吧。不过、还是希望下次这种事发生之前能先跟我商量,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好说话的。」

「我了解了───少校。」奈妮转头望着海克特露出笑容,令第一次看到这种表情的他感到有些吃了一惊。

在那个严以律己待人的武装之下,其实仍是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孩的面容。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53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南岸教堂 三五二降下猎兵团F连连部

奈妮一如往常地,在早晨号前半小时睁开她那双明亮的蓝眼睛。

为了不让自己有理由继续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她把军毯一口气掀开,果然感到一股冷风立刻把身边还带有一些体温的空气给卷走了───即使身处室内而且穿着降下猎兵的厚罩衫,还是令人忍不住直打哆嗦,得站起来作些暖身操才能暖和起来。

奈妮咬紧牙关起身,挥舞几下手臂之后,才觉得不那么冷了。这时候,从她身旁传来了一句招呼声:「刚起床看起来就挺有精神嘛。」

回过头去看,是负责把守连部的霍克爱.巴特平格少尉。这个留着一头稻草色短发的少女,背着一挺皮诺冲锋枪,双手插在罩衫口袋里,并在罩衫外披了一件雨衣斗蓬,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对啊,好几天没睡得这么舒服了…」奈妮边伸懒腰边回答道。

因为昨天的充足运动和适度放松,她感觉这晚睡得很好,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一觉到天明了。

「姐妹们也睡得很好,看样子昨天都玩很疯。」

「嗯,那就表示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俩人把目光投向在教堂的礼拜厅里,三三两两在长凳上、墙角边、还有行李堆旁用毛毯和雨衣裹住自己,和同伴们蜷缩挤在一块儿睡的女兵们。

「…减压之后,应该是不会再重演过去的闹剧了吧。」

「霍克爱,妳也这么想?」奈妮感到有些惊讶地望向她自己的部下。

「多少感觉得到啦,妳不是那种一时兴起人来疯的类型,背后一定有目的。」

听了霍克爱的评价后,奈妮不禁笑出声来:「真没想到会有被别人这么吐嘈的一天。」

「不不不,纯粹是长官您的表情说不了谎而已。」

「是这样吗?看样子我得先练习骗过自己人呢,就像艾奴姐一样…」奈妮开玩笑地耸了耸肩回答。

「那么少校昨晚跑来找长官是为了什么事情呢?他也不是那种漫无目的到处找事做的类型啊。」

「想打听消息啊?也罢,迟早要给妳们几个干部知道的…」奈妮于是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示意霍克爱少尉走近一点:「昨天,团部告知了高阶军官准备撤离的相关事项。」

「换句话说任务要结束了?」

「是的,我们将防守芬纳多直到月底,第三装甲师与第33装甲掷弹兵师的人前来跟我们换防为止。」

一听到这些番号,霍克爱少尉不禁皱起眉头,因为这两个师番号都是在空降第一天下午就已经出现在芬纳多的部队。

「他们还没有全部过桥啊?」

「嗯,有一半左右还没撤。似乎是两师打散在南岸编成了几个战斗群,与联邦军进行逐次抵抗拖延时间。所以我们在友军抵达前也要为她们准备好可用的阵地和物资…」

巨大而尖锐的轰鸣声震荡着空气,由远而近地掠过教堂外边,一时打断了奈妮的话。几名睡在教堂里的女兵把头探出被窝与睡袋,揉揉眼睛伸了伸懒腰;奈妮与霍克爱把头往外探去,正打算恢复原本的话题时,却听见了一声巨响、接着是第二声。

巨响过后,一阵宛如地震般的波动轻微地撼动了这座石造的教堂,这下所有的女孩们全都醒过来了。

「…立刻集合全连干部,两分钟后在这里集合,向我报告状况!」

「是!」

奈妮当机立断地下达命令之后,立刻跑向外面推开了教堂大门。

但就在推开门的同时,她几乎马上就理解到刚才发生的爆炸是怎么回事───因为两架墨绿色涂装、在那个寒冷日子里击碎了纳瓦河河面上浮冰的战斗攻击机正往南方掉头飞走。

她的目光与思绪还没来得及被那两架投完炸弹掉头离去的P-65天谴式给引开,紧接着又有四架联邦军的其他型号单引擎战机掠过头顶。隆隆的引擎声铺天盖地的袭来。

「联邦军空袭!」

「快迎击!把他们打下来!」

散布在街道上的降下猎兵们拿起机枪或步枪慌乱地对空射击,但奈妮很清楚那是徒劳无功的,于是连忙吹响哨子试图引起她们的注意。

「别浪费子弹!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情!」奈妮向街上的女孩们挥手,然后抓起躺在教堂大门外边的蜂鸣器,随手塞给一个降下猎兵女孩:「拉响防空警报,用力转,不要停!」

她呆呆地望着奈妮猛点头,奈妮则转过身去对其他人命令道:「不要还击!别到开阔地!寻找掩护!等待空袭结束再去救助伤员!把我刚才的命令告诉其他人,快点行动!」

如同煮滚了的开水般发出持续尖叫声的蜂鸣器从市区各处此起彼落地响起之后,整座城市像是被这些联邦军的飞机捅了一棒的马蜂窝,开启了混乱不堪的枪声大作;不过奈妮在这样的混乱里,仍然试图冷静地想要理清楚状况。

敌机目的是什么?

不是城市的话,是芬纳多大桥吗?

一想到这里,她又冲回教堂里,和四处奔跑起床的人群擦身而过,快步沿着楼梯向钟塔上攀爬。

奈妮来到高耸的钟塔上,正逢一架联邦战斗机从跟她一样高的高度擦身而过,掠起巨大的阵风,令她不得不按住自己头上的汉密斯帽免得被吹飞。接着,她大口喘着气无视那些不断从自己身边飞掠而过的联邦军机,转头注视着北方的芬纳多铁桥和市区。

河面上没有水柱或爆炸,倒是北岸市区里不断发出爆炸,有几个地方已经看得到大火和浓烟,各式轻重枪炮往天空还击的曳光弹道,和战机对地扫射带来一阵阵伴随着尖啸声的电光,在未明的天际里交织成抽象画似的几何线。

虽然心情很激动,心脏狂跳地快要蹦出喉头似的,但是奈妮却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很冷静,而且对于眼前的景象代表了什么意思有着清楚的了解。

───不是大桥!

她紧紧握住了双拳,忍着口干舌燥之苦又火速地冲下教堂钟塔,一股说不出的兴奋感在体内如同壁炉中的火焰跳动升起,压倒了背脊深处令人发抖的恐惧。

隆隆的引擎声迎面而来,虽然声音的来源处在肉眼所不及的云端上,但是这种低沉的轰鸣声却清楚可辨;那是令降下猎兵们会非常熟悉、大型机刻意放慢了速度使得引擎嘎嘎作响的频率。

街道上的王国军士兵们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天空,普通人开始担心是联邦的轰炸机临空而四散奔逃,但是降下猎兵们却因为这个声音而停下了脚步。

然后、第一团黑影穿过了厚重的灰云,奈妮注意到那是一架双引擎的大型机。

「啊…」

她张大了嘴巴,看着那架大型运输机掠过纳瓦河北岸的雪原,然后一片片白色的半圆形碗状物体打开在半空中,倒扣着慢慢坠入了即将消散的薄雾中。第二架、第三架双发飞机低空掠过,带来更多的白瓷碗从天上抛落下去。

接下来奈妮几乎没有思考地,快步跳着冲下教堂钟塔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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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3 04: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幕:战云硝烟



那道弯弯曲曲的楼梯不管走了几阶都还是长的差不多,就算一次多跨两个阶梯,一边听着远处传来的微弱爆炸声一边往楼下冲的奈妮仍然有种阶梯彷佛永无尽头的错觉般感到厌烦。

本来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下楼梯比上楼梯轻松的,但是奈妮现在却因为刚才见到的景象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中,而成为了挥之不去的忧虑感笼罩在她的心头上;为了令这种忧虑感稍微平息下来,她低声地咒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牢骚话。

总算看到了一楼的石阶,奈妮停止了不停小声嘀咕的的抱怨,连跑带跳地拐过走廊回到了教堂大厅。

奈妮注意到广阔的礼拜堂里已经出现了几个熟面孔,看样子刚才她要小兵传达出去的话有达到效果。

一头稻草色及肩短发简单明快地用发带绑了个扫把头的霍克爱.巴特平格少尉虽然看似镇定,但却不时四处转头,想必是急着想要找出刚刚还在跟自己讲话的奈妮吧!

至于薇薇安.西蒙少尉则是一脸还没睡醒的惺忪模样,她苍白的面容总是摆出一张教人捉摸不定的扑克脸,而瘦高如竹竿子般的身材则是使得这种营养不良兼病弱贫血的印象更形严重,实在令人担心她下一刻就会毫无预警地昏倒在地。

而娜姬卡也在这个紧要关头推开教堂大门来到了连部,她还是一如往常,高大强壮、精神饱满、充满存在感───唯一的问题是娜姬卡的脸部表情也是紧绷着眉头的,过往有些刻意的轻挑笑容现在完全看不到痕迹。

霍克爱最先注意到奈妮回来了,「上尉───」

「联邦军展开行动了!他们正在纳瓦河北岸进行空降!」

不过奈妮一开口就打断了霍克爱的提问。

接着她一手抓住霍克爱的衣袖、另一手拽着薇薇安的衣领,把两个不知所措的同僚拖到教堂外,再指着北岸的方向大喊:「敌军在河的另一边!」

「咦?那个…」

和一脸迷惑的两位少尉排长不同,娜姬卡跟着奈妮的脚步一起走到教堂门口,抬头望向天空一会儿之后,故作镇静地撇头望向奈妮问道:「长官,您爬上去看过了?」

「对,运输机后面掉出了降落伞,很熟悉的景象,但绝不是我军的运输机。我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是应该是联邦军也搞了自己的降下猎兵吧。」

听到这里,在场三人都是一阵呆然,这毕竟是有些超现实的故事。

伞兵是最新锐的特殊部队战术,王国成立专司伞降空投与滑翔突击两项特战业务的降下猎兵,也才不过短短四年光阴,投入实战的时间更是仅有两年左右;而超过营规模以上的空降,在世界军事史上至今也就只有两次───包括她们现在站在这里的芬纳多。

对于这种「独特的存在」非常自豪的三五二团官兵们,虽然并不是无法接受,但是对于知道「联邦也有空降部队!」这消息的第一个感觉,多半是夹杂着惊讶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感情。

「联邦军也…怎么会…」

打断了薇薇安几近梦呓的自言自语之后,态度较为务实的娜姬卡转头望向她的主子:「那么,我们要怎么作?」

「我去通知少校,向他请示是否该展开行动。妳们回到各自的排上,组织好所有士兵,随时作好展开行动的准备。霍克爱的第三排准备接防全连的既定防区。」

奈妮看似心中早有定见,实际上她也是被娜姬卡这么一问之后才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由于对各种标准程序反复执行操作的熟悉,再加上实战的经验,况且奈妮本来就不是反应迟钝的类型,于是她就很有气势地做出了当机立断的指示。

「了解!」三人纷纷点头应道。

奈妮在临走前按住霍克爱的肩膀:「连部这里就交给妳了。」

「是的!」霍克爱.巴特平格少尉挺起胸膛敬礼回答。

F连的干部们在有了清楚的指示之后,立刻散开动身回到自己的单位上,奈妮也把头上的汉密斯帽压紧,免得让它接下来会因为自己跑太快而飞走了。

「我要所有的人都携带足够的弹药,没必要的装备留在这里就好!」

「动作快!立刻带着轻武器集合!留下迫击炮与反战车武器!」

霍克爱少尉把驻守在教堂的女孩们通通集合到大厅里,一一分派工作给她们,虽然降下猎兵们的步调因慌忙而有些紊乱,但确实有效地被动员组织起来。

奈妮来到教堂大门外,伸手拦住正从路上跑过的滑翔机驾驶员:「琉娜,妳去把停在教堂后院的越野车开出来...」

「马上就去。」难得看起来没有喝醉的琉娜,连忙扭转脚步往反方向跑去,此时又有几架墨绿色涂装的联邦军战斗机从头顶上低空通过,尖锐刺耳的引擎声逼得街道上的王国士兵们纷纷摀住耳朵。

「...别忘了把对空识别的国旗拆下来!联邦的飞机到处都是!」

「我知道了!」琉娜弯下腰,欠着身子提防着上空的联邦军战机,狼狈不堪地往教堂后院跑去。

其实又何尝只是她呢?现在整座芬纳多城无数的王国军士兵都提心吊胆地望着天空───有辆卡车为了怕被轰炸而连忙驶进教堂对面的小巷里,找个位置临时停住,一个瑟缩着身子躲在骑楼阴影下窥探天空的王国兵咒骂道:「该死的空军上哪去了!」

...就算自己也是空军的一份子,其实奈妮也很想问这个问题,只是她也了解这种问题的答案就算知道了,大概对接下来要面对的局势也帮不上忙。现在身为地面部队的一员,也只能够尽份内的责任了。

琉娜开着之前空降下来的水陆两用车,来到教堂门前,奈妮则是迅速地翻过车门跳上助手席,拍着她的肩膀下令道:「开车,往营部去!」

水陆两用车的前置引擎发出了全速运转的低吼声,为了避开主要干道上的人潮车流,接着它开始在古老的石板路上飞驰,一路上颠簸摇晃的很是厉害,直叫人屁股叫疼。

奈妮搭的车很快就开到了第一营位在南岸小学校舍里的新营部。

虽然说在学校或医院里设置军事设 施似乎是与亚斯特洛公约有所抵触的行径,不过既然现在学校里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那也就不存在作为学校的机能了,如此一来应该是可以成为理想的解释吧?反 正联邦军也有在医院天花板上加装防空炮与探照灯的纪录,这种小违规比起真正大号的战争犯罪应该算是无伤大雅。

这里的混乱比起刚才受到空袭而忙成一团的教堂据点是更加地升级,架设在操场上的20mm防空机枪座也朝天空喷射着迎击的弹幕,直到昨天为止都还是足球场的草皮上洒满了滚烫的弹壳。

「在这里等我,别走开!」

奈妮在向琉娜交代完这一句之后随即跳下车,无视于周遭挤进挤出的人群,她直接冲向体育馆,来到地底下的运动器材室───即使地下室里的球具和设备全都挪到体育馆地上而腾出了许多空间,但此时却还是被聚集在这里的第一营干部军官们塞得水泄不通。

「快想办法接通电话…联络空军派掩护航空队!」

「团部那边还没有联络上吗?」

「再派传令兵!」

「不要所有人都挤在这里…把闲杂人等赶出去!」

很快就注意到海克特少校被众人所簇拥,焦头烂额地拿着电话听筒,一边阅读贴在墙上的地图,一边对周遭的部下们大吼大叫的场景。

因为少校还在跟几名参谋交代事情,因此奈妮并没有直接打断他,而是转头望向站在桌旁,与两颊的深褐色头发相较之下脸蛋有些缺乏血色的奥丽芙.钱伯勒上尉,她看起来像是没睡好,恐怕是赶着处理业务熬夜整晚,想在早上睡觉却被打断所造成的悲剧吧。

奈妮伸手扯了扯站在一旁的奥丽芙:「怎么回事?」

「啊…妳来啦。正如妳所见的,我们联络不上团部,有线电话八成是被炸断了。」

「无线电也接不上吗?」

「噪声太多了,频道里到处都是杂波,除了我们之外那些陆军也都在彼此呼叫,完全是一片混乱。现在还没有接到任何来自团部的讯息,道敦中尉的连也还没联络到。」

「可是联邦军已经在攻击桥头北岸了,再不快点作出应对的话…」

「别紧张,空袭总不会持续太久吧。」奥丽芙故作镇定的模样,露出苦笑向奈妮耸了耸肩:「等到联邦军的第一波机群撤退后再来详细调查伤亡情况…」

不对,他们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哪里等得到机群撤退再来处理!奈妮听到这里,故不得阶级与辈份地提高音量大声喊出了心里话。

「不是空袭,地面也有敌军!联邦军刚才就在北岸空降了!」

奈妮有些焦急的抗议声,忽然间使得纷扰的地下室里忽然安静下来。虽然她知道或许这是自己期望并且蓄意造成的结果,但是面对室内众人一致投来的目光还是不太自在地咽下口水。

奥丽芙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因为怀疑自己所听到的话而打算再度确认一遍;「妮贝龙根上尉,妳在说什么?」

「妳再说一次。」海克特少校也放下手中的电话筒,把目光转向奈妮。

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小个头金发女孩,闭紧眼睛让自己稳住,随即再度张开那对清彻冷静的宝蓝色眸子,试着尽量不要发抖地把刚才的所见所闻如实以告:「刚刚我在教堂钟塔上目击到芬纳多西北方有大量降落伞…位置很接近先前我军使用过的空降场。」

「应该是被击落的轰炸机组员跳伞吧?」

在场显然还有人不能相信,奈妮则是转头看着对方反驳:「我亲眼看见,虽然看不大清楚,但至少有上百多具伞的规模。从数量与密度看来,必然是空降行动。我猜测联邦说不定已经有了跟我们类似的空降单位出现了。」

「怎么会…这样一来的话不就腹背受敌…」奥丽芙握紧了拳头喃喃道。

「我们三五二团超过四分之三的单位都在南岸展开防御,团指挥所周遭的防务空虚。」海克特少校用指节扣了扣桌上的地图问道:「各位同僚,有没有可能立即对应的方案?」

在一开始听闻到消息的沮丧过后,奥丽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抬起头来答复:「我提议使用重迫击炮小队,对空降场的坐标进行干扰射击。我军的120毫米重迫击炮射程大约有六公里左右,理论上应该足以涵盖北岸市郊一带。」

「不过无线电混杂,没办法与前线观测进行联络。」通信军官举手发言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北岸的联邦军在第一时间压制下来,至少在敌军组织起来之前,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来获得团部的命令。少校?」

奥丽芙的视线转向新任营长请求对方的授权同意,而她坚决的态度也很快就得到了相应的回复。

「钱伯勒上尉所言有理。」海克特少校思考了几秒钟后点了点头,「就这么决定了,马上通知重迫中队作好炮击准备。至于对团部方面的增援…」

海克特转身对营部参谋群下达命令,待他回过头来,奈妮再度举手发言。

「少校,我的连已经完成了北调过河增援的准备。如果有需要的话,只消您通知一声马上就可以开始行动。」

房间内的众人顿时感受到,在这阵人人措手不及的混乱场面中,有奈妮的存在是多么令人放心的事情。她简直有如秩序和理性的化身般,每次开口带来的都是毫不含糊的答复和早已准备好的成果。

在这些人之中,海克特可以说是有种庆幸自己看对人了的自鸣得意之情浮上心头,因此在嘴角露出了一抹浅笑;但是他并没有让这种无谓的后见之明阻挠他应有的判断力,他看了桌上的地图几秒钟后抬起头来,对奈妮作出了放开缰绳的授权命令。

「…我知道了。妳的首要任务是增援团部的防御,祝妳好运。」

「感谢长官。那么,属下先告退了。」最后,奈妮举手向海克特少校敬礼,随即扭转脚跟,利落迅速地冲了出去。

「看到她就会觉得,刚才我们到底是在自乱阵脚个什么劲啊。」

听见海克特少校这么一席话后,身为营附的奥丽芙不禁苦笑出声,然后对室内的其他人拍了拍手:「好啦!咱们也有活要干了,尽快联系上防区内的所有单位,把最大限度的兵力拨出来准备北调!」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65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南岸教堂 三五二降下猎兵团F连连部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厚重的雾气逐渐被日出的阳光给化开,视野也变得清晰许多。联邦军运输机低空缓缓通过投下降落伞的情景变得随处可见,但是随之而来的战斗攻击机扫射轰炸也变得更猛烈了。

「开车!回到教堂去!」

奈妮跳上越野车,拍了拍琉娜的头。

「奈妮,妳的事搞定了吗?」

「对,我们要渡河到北边。不过今天一整天可能都还是要拜托妳载我了。出发!」

「我知道了!」琉娜踏下油门,转动方向盘让越野车在道路上华丽地进行了一个J型180度拐弯,往回教堂的路上开。

在得到了营长的首肯之后,身为连长的她就拥有充足的权限来调度整个F连了───不过,现在这种混乱的场面要调度部队事实上是非常困难的一个任务。奈妮的脑海中也在估量着现在出发到北岸是否有可能会那么顺利,虽然抱持着疑惑但是却又不得不去作。

大约十五分钟七拐八弯在小巷中穿梭的车程后,教堂的钟塔出现在眼前,奈妮也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些肩上扛着武器、蹲坐在屋檐底下等待出发的降下猎兵女孩们。

一声大嗓门叫住了奈妮:「上尉!情况如何?」

奈妮回过头去看到了娜姬卡,随即示意琉娜停车,她跳下车之后快步跑向娜姬卡,开始跟她说明状况。

「许可下来了,我们要全连北上增援团部。立刻出发!我先去桥头看看轮值的姐妹们,等妳们抵达!」

「好。第一排,跟我来!」

「全排起立~~~」

娜姬卡吹响哨子,背着枪械武器和少量物资的女兵们从骑楼的阴影下起身,跟随着排长的脚步形成一长条纵队,开始往芬纳多大桥的方向,在屋檐与小巷的掩护下进行小跑步行军。

薇薇安的排也很快从利用教堂院子里墓穴构筑的掩蔽壕起身,她们提起了手中的步枪,有些不安地将眼神略为飘向天空中,盯着那一架架的联邦战轰机通过头上。

「这会令人回想起墨尔德的最后一天啊,真是讨厌的感觉…」奥芬抬起头来,低声喃喃抱怨着。

「怎么,妳怕了吗?」

带队在最前头跑的娜姬卡斜眼盯着奥芬看,还用手摀住嘴巴作出窃笑般的表情。种种表现都让这位个性倔强的高个儿女孩,感到非常难为情的猛摇摇头:「才、才没有怕咧!」

「本排的首席士官如果是位普通小姑娘的话,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啊~」

奥芬气到几乎不说话了,正当娜姬卡还想再补上几句来好好气一气她时,活塞引擎尖锐的轰音忽然急速地在耳际增大,这令她立即反射性地卧倒在地上;奥芬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作出同样的动作。

「咦?咦…」

「快卧倒!」

愣在原地不动的乌希,也被走在她后头的荷伦给扑倒在地,沿着道路边缘行军的女兵们纷纷紧贴在地上与墙边,连头也不敢抬起。

飞机呼啸声、如同用手指弹窗帘发出的闷响声、恍若烧开的水壶发出的尖叫声先后依序到来。

先是曳光弹在街道上扫射而过,几块砖瓦和路上的石板都变成了碎片飞旋起来,眼前一辆停放在大马路上的卡车则被联邦战机发射的火箭弹炸了上天,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成了扭曲的焦黑废铁。

卡车上的驾驶想必早就不成人形了吧,荷伦很快就把注意力从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转回被自己抱紧的新兵身上:「喂?没事吧?」

「唔…我还好。」

「医护兵~~~」

荷伦用反战车步枪的枪托当支力点站起身子后,再拉起灰头土脸的乌希,看样子眼前所及似乎是没有人出事,不过在队伍的后方却传出了吶喊声。

提着药箱的连医官佩瑟少尉立刻转身往回跑,她看到一个女兵惊慌地用汉密斯帽按住一个满脸是血、闭着眼睛躺在她怀里的伙伴,随即打开医药箱开始准备止血。

「中弹了吗?」

「不,被落下的屋瓦砸到头…」

整个队伍都因为关注这名伤兵的侧目眼光而停下脚步来,娜姬卡则是转头吹响哨子,唤起所有人的注意。

「这里交给专业的来处理!其他人继续前进!往前走!」

由于娜姬卡回头督促被刚才的轰炸和伤兵吓呆了的降下猎兵们往前走,因此带队就变成奥芬的责任了。她很匆忙地从口袋里拿出地图,招手要大家跟着她的脚步再绕进一条巷子里。

一路上F连官兵饱受被空袭的惊吓,但因为小心选择路线避开大路而没有任何阵亡者,只是走了两公里路来到桥头时也已经身心俱疲了。

钻出错综复杂的南芬纳多骑楼小巷之后,奥芬看到的是另外一种景象:在好几架联邦军飞机就从头顶上通过的同时,奈妮仍在桥面上用力挥手大喊,指挥几辆小型半履带牵引车把焦黑的车辆残骸拖离桥面。

「奈妮!奈妮上尉!」

「奥芬?妳们到了啊!」

由于作为背景音的枪炮扫射声一直没有停歇,逼的两人必须要隔空大喊大叫来沟通。奈妮试着走近一点,正要开口时,头上又掠过了一架联邦军的P-65天谴式,它对桥头北岸的一座20mm联装防空炮发射火箭扫射,那座防空炮很快就被火焰与爆炸所吞没,并让炮座上的弹药发生了二次爆炸。

俩人都看的呆了一会儿,不过是奈妮先回过神来:「…娜姬卡人呢?」

因为有所自觉带队的工作没有弄的很好,奥芬掩饰着自己的虚心而试着解释:「还在后面!我带着第一排先到了,薇薇安应该跟娜姬卡会一起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是说大桥上…」

「因为联邦军不断扫射桥面,事实上大桥是无法通行的…」

「那该怎么办?我们到了却过不了桥?」

「好,没关系。接下来仔细听我说,在桥面底下有维修用的走道,妳们从那里过桥可以避开扫射攻击。」

「原来如此…」

「不过从这里到桥面妳也看见了,没有掩护,是那些联邦军大鸟的绝佳狩猎场。所以待会妳们一起投掷烟雾弹,等我吹哨,再一起冲进河堤。知道了吗?」

「我了解了。傻大姐!把掷弹兵带过来!」奥芬回头大喊,不久之后,戴着歪眼镜的法比克下士与后头几个背着手榴弹袋的女兵跑了过来,她们几个都拿出棒型的烟雾手榴弹,转开底座的盖子,蹲在街角等待指示。

「丢!」

女兵们拉响引信,一齐把手中的烟雾弹往桥头扔了过去,其余的降下猎兵少女们紧张地盯着那些手榴弹化作远方的小黑点落在对街,咕噜地吞下口水,抓紧手中的武器准备起身。

着地后两、三秒钟,这几支烟雾弹都陆续喷出白烟,当白烟扩散到覆盖了整条街口之际,奈妮吹响了哨子。

哔────!

「跑!跑!跑!」

奥芬带着第一排的士兵们,低身快步冲刺,在烟雾中赶往桥边河堤。乌希在一团烟雾弥漫中什么也不顾的跑着,第一个碰上了河堤公园的矮围墙而翻了过去,掉入大概半个人高的排水沟里。

「呜…韦伯斯特前辈?妳在吗?」

她慌张地抬头四处望着,不过背着反战车枪的荷伦早就被她远远抛在后面。奥芬也赶到了矮墙旁,她把手里的皮诺冲锋枪背在肩上然后翻过墙,身手利落地跳进水沟里。

接着就是联邦军的飞机从天上低空掠过的引擎声,陆续跳进水沟里的降下猎兵们都缩着头仰望天空。

「别停下来!继续跑!」奥芬探出上半身在逐渐消散的烟雾中挥手,直到最后几个背负重武装的女兵,包括背着反战车步枪的荷伦等人跳进了水沟里为止。

「菜鸟,跑那么快是什么意思!至少帮我提个脚架跟弹药啊!」跑得气喘呼呼的荷伦,一起身就拉住了乌希的衣领用力摇晃。

奈妮看着这样的情况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回过头去与第二排的人交代同样的事情。奥芬此时清点了一下水沟里的人数,确认没人掉队后,攀上水沟顶端来到河堤内侧,并挥手示意第一排的其他人跟着她往维修走道的楼梯走。

她们来到了芬纳多大桥底下,这座钢骨结构的大桥就悬在她们头顶上大约二十公尺高的头顶,以两条被一人高的铁栅所封闭的铁梯联结着。

铁桥本身就已经是相当宏伟的建筑,如今身处在河床旁抬头仰望着桥面,更加能够感觉到它的巨大与高度带来的压迫感,那是一幅平时不容易见到的超现实景象。

奥芬走过去,大脚用力一踹就把铁栅门给踢倒在地上:「跟我来!我们从这里走到对面去!」

在桥底下过桥的经验对许多人来说都是第一次,同时头顶上又不断传来飞机呼啸而过的扫射声,叮叮当当的敲打撞击声响回荡在空气中,也震荡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好不容易走过了维修步道,北芬纳多市已经传来阵阵零星的枪响和爆炸声,彷佛是在用硝烟来欢迎F连第一排这群刚过桥来到那瓦河北岸的女孩们。

带队的奥芬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禁有感而发地叹道:「只不过是一小段行军…为什么感觉会距离这么遥远啊?」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71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三五二降下猎兵团临时指挥所

「团长,请自己小心…」

梅莉莎.温斯顿中校从一名团部参谋手中接过了皮诺冲锋枪,她那对双眼皮眸子因为脸上的苦涩笑容而瞇得更扁了些:「希望我的枪法没有退步。」

联邦军空降后一个小时,团部所在的哈德兰百货公司不到一条街外,已经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原本属于团部之下的炊事连和通信连都投入了巴克南街口的争夺战。

团部本身也已经被动员起来,所有原本坐在打字机与电报发送机前的女孩都重新披上了弹荚袋,拿起步枪或冲锋枪,脸色苍白地抱着武器集合在参谋军官面前,一批批地离开团部大楼。

身为团长的她走向百货公司大门前,一个正在调度指挥这些临时武装部队,手持地图与尼尔手枪的降下猎兵军官,拍了拍她的肩膀询问道:「现在的战况如何?」

与大多数是小孩管小孩、军官与士兵都是差不多年轻的三五二团其他成员不同,梅莉莎无论是精神上或是肉体上,都已经足够堪称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她有着丰满如同母亲般的身材,和老成持重如同父亲般的口调,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啊…这个,一切都还十分混乱不清,上校。」

在见到梅莉莎出现在眼前,这位紧张兮兮的二十岁出头少尉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梅莉莎,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拿出地图解释道:「通往城外的巴克南街口虽然还在我军控制下,但现在遭到敌军猛烈攻击,所以我要再组织一些部队去那里增援…」

「妳还需要什么来击退联邦军,孩子?」

这个年轻的军官闭目思考半秒后回答:「更多的人手,上校。」

又有爆炸声在百货公司外头响起,联邦军的迫击炮展开了新一波的射击。正在街道上行军的女兵们纷纷卧倒,开始有人大声呼叫医护兵───梅莉莎很快把头转回来对那位军官答复:「援军很快就会到,我保证。」

忽然间有阵锐利的风切声从耳际掠过,几乎是在同时,梅莉莎就听到了响亮的枪声在不远处响起。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她立刻摀起耳朵躺卧在地上,而那位刚才与她谈话的女军官却跳起了奇怪的舞蹈,往后倒下并且飞溅出鲜红色的血液,其中不少甚至喷溅到了梅莉莎脸上。

百货公司大厅里陷入一阵混乱,在刚才那波突如其来的扫射中,大厅里等待出发的女兵们就失去了她们的中尉和两个其他的姐妹们,中弹后还没像那位军官立刻死去的女兵摀住肚子大声惨叫。

「机枪K型!联邦军在…」

有个红头发的女兵指出了子弹飞来的源头,接着举起她的渥尔芬步枪还击。但是她扣下扳机点放后几秒钟,她的头颅就如同被小孩一口咬下的捏面人那样失去了原型,头发跟脑浆混成了一块,往前扑倒在服务台。

梅莉莎蹭着身子来到一根石柱后,向那些同样找寻到掩体却惊慌无比的幸存者们下达指示:「枪榴弹!身上有带枪榴弹的给我装上!」

躲在另一根石柱后头的降下猎兵猛点点头,给她的卡尔步枪装上枪口外接式的榴弹,将它扭紧接合之后,望向上校点了点头。

在机枪还不停射击的当下,梅莉莎 从罩衫口袋里摸索着可用的工具,她拿出自己带来的化妆盒,将它打开之后调整着镜子的角度,窥探刚才有人喊出的方向───很快她就发现到,有几个身穿棕色制 服,头戴绿色松垮垮帽子的男人正在对街的店铺里穿梭接近,其中有个闪烁的火光就位在店面的橱窗里,那是一把联邦军的点三零口径克罗挨斯机关枪。

「两点钟方向,面包店,射!」

在梅莉莎的指示下,那名女兵从石柱后闪身出来,花了大约半秒钟时间找到面包店的招牌后,就把一发枪榴弹打了出去。

这发枪榴弹发出放屁般的闷响后,只花了半秒飞过大概二十公尺宽的街道,随即把那家店铺里所有的橱窗炸成了碎玻璃与扭曲的铁条。

女兵闪身回到石柱后,一阵比机关枪要小得多的枪声霹雳啪啦地打在石柱上,打掉许多小石片和灰尘,梅莉莎则是趁机端起皮诺,对那些依托在隔壁店铺里还击的联邦军扫射一阵。

她完全没办法判断这阵扫射到底打中了什么东西,但是在打完子弹躲回掩护的空档中,自己所藏身的石柱也受到了一阵猛敲;由此可见,对街还有一堆的联邦军。

「真糟糕,不知不觉已经推到团部大门口了吗…」这个干练的职业女性一边懊恼地喃喃自语,一边给手上的皮诺装上新弹匣并上膛。

由于那挺封锁了百货公司出口的机枪被破坏掉,所以大厅里的其他女兵们开始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开始有人集结在石柱后、服务台后、窗台下,并且自发性地和对街的联邦军驳火对射。

梅莉莎则是在第二次探身扫射时确定自己击中了一个正从花店跑向面包店的联邦军,虽然好像没打死的样子,但从他扑倒在地上的叫骂声听来,满怖碎玻璃的地面应该蛮痛的。

趁换上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冲锋枪弹匣的空档,梅莉莎喘了口气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这个百货公司所掌握的T字路口,联邦军明显地已经控制住了左半边的所有建筑与道路,巴克南街口不是被孤立就是已经丢了;而且只要他们想通的话,大可以拼命扔手榴弹炸掉百货公司门口这道薄弱的防线,直接攻进三五二团的团部,把这群并不专精于战斗的文职参谋女兵全部打成蜂窝。

死守并不是办法。该怎么作呢?

就在她这么想的当下,一阵猛烈异常的枪声在对街响起。是对街两个街区建筑物之间的彼此枪战射击声。

梅莉莎上校探头出去,看到几个小黑点在建筑物之间飞来飞去,接着就是爆炸声和烟雾,还有几个头戴汉密斯帽的身影随着哨声冲了出来。

「别开枪!是自己人!」梅莉莎对大厅里其他的女兵大声喝道,看着发生在烟雾中的闪光忽隐忽现,最后当烟雾散去时,只见店铺地上与墙角多了几个动也不动的棕衣联邦军尸体。

哔───哔哔!

对街传来了表明身份用的信号哨音,虽然梅莉莎知道意思却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回话,因为她没带指挥哨在身上。她只好用最传统的吶喊声希望引起对方注意。

「喂!听的到吗?别开枪,我们这里是安全的!哪个单位!」

一个藏身在花店柜台后头,嘴里叼着黄铜色哨子的金发蓝眼小个头女孩站起身,先是因为看到了梅莉莎团长而惊讶了一下,然后大声的喊回去:「奈许丽兹.妮贝龙根上尉!奉命带领F连增援团部大楼!请求长官指示!」

忽然间,全身一阵放松的梅莉莎,感觉到了之前艾奴希雅上尉跟她谈起的「有个女孩很令人放心」是怎么一回事了。中校的嘴角再度露出了笑容,只不过这次是自信的笑:「夺回巴克南街口,巩固防御!我会从团部楼上支援妳!」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716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三五二降下猎兵团临时指挥所

奈妮押着连本部与第一排、第二排,最后一个通过了芬纳多大桥,在头上的联邦飞机接连不断的空袭扫射下,把她的连队平安无事地带到了激战的中心地。

在成功的与梅莉莎.温斯顿中校取得联系后,奈妮转身朝远在另一条街口转角等待的娜姬卡作出手势,示意要她把第一排带往下一个街口。

降下猎兵们跟随着军官的脚步们往前推进,奥芬在踏出被扫射成蜂窝的花店,走到被炸成瓦砾堆的面包店时,看着趴在地上的联邦军遗骸而有感而发───

「这些家伙头上戴的是睡帽吗?真可爱。」

「我倒觉得比较像臭袜子…」傻大姐忍不住笑意地盯着那顶帽子看。

从刚才到现在与她们交手的这群联邦军都没戴钢盔,而是头上戴着某种袋状的绿色软帽子,娜姬卡走上前,摘离那顶帽子,并拿出刺刀从这个已经没有气息的彪形大汉臂上割下他的臂章,那是一朵张开的降落伞和闪电的组合图案。

「…真是简单易懂。你们也是精锐部队呢,跟我们一样。」她把臂章收进口袋里喃喃自语道。

另一个让娜姬卡注意到的东西是联邦军背着的步枪,那把步枪看起来不像兰格特半自动步枪,它太短太小了,而且还有折迭托,但形状又与疯狗冲锋枪差很多;她把那支有着下插式弹匣的短步枪拿起来后,心中猜测这可能是一把兰格特衍生的卡宾枪款。

不管怎么说,种种迹象都显示出与F连交手的这群联邦军并非泛泛之辈,倘若刚才不是有机会趁胶着战时突袭他们侧翼的话,恐怕会带来不小的伤亡。

她抬起头来,望向道路的尽头。

在街道转角的另一边会有着什么样的惊喜在等待呢?

联邦军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在一出巴克南街角的城北大路上设下了两挺克罗埃斯机枪。

娜姬卡才刚探出头,看到街上横七竖八的几个降下猎兵女孩就缩了回来,紧接着一连串尖锐的呼啸声就从她身边掠过,敲打在街角药妆店的石墙上,打掉了好几块碎砖。

「机枪、大路正面!不要到大路上!」

不只是机枪而已,还有各种步枪单发的枪声密集响起,看样子街角已经被联邦伞兵占据成一座坚固的小碉堡。

在普遍以直线条构成的方形街道之外,芬纳多市之中也存在着许多拥有千年历史的古老街道和传统砖造房舍,它们与新造的灰白色水泥建筑不同,绯红色的矮小砖造屋子宛如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似的,与那些画出漂亮弧度的圆环石道相映成趣。

然而如今这些或许将刺激后世诗人写下美丽文字歌咏的景观,却成为了致命的杀戮战场,也许也将成为降下猎兵少女们的坟场。

───巴克南街口是北芬纳多一处半圆形广场街道的别称。尽管它当初建造的原名是用来表彰建设者功迹的「菲勒迪斯国王露天剧场」,但是根本不会有人使用如此饶舌詏口的说法,于是便以曾经来 到芬纳多讲道传教的十字教圣人西门.巴克南来命名,居民们口耳相传圣人巴克南在七百年前就是站在广场的台阶上讲述真理之道。

而如今那座圣人的台阶,成为了王国空军降下猎兵三五二团第一营F连最头痛的问题;台阶后方是一座原为教会学校的双层石造建筑,而它的每一扇彩色玻璃窗都被拆了下来成为射击据点,石墙间的枪眼里也都喷出了闪烁的火舌。

从半圆形的巴克南街口广场凸出部有四条道路散射往南通往城镇各处,而圣巴克南教会学校则成为了一处足以压制这四条街口的喷火堡垒。

娜姬卡的排把遭遇阻碍的消息传出去,F连的矛头分散在巴克南街角广场前各条巷弄街口陆续停下脚步,但是奈妮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停下来的意思;一连串短促的哨声很快就在右手边响起,那是强行突击的信号。

「怎么回…」

还没来得及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最右翼的街道很快传出了几声爆炸,接着一阵白烟弥漫开来,几个人影从烟雾中窜身通过,接着就是在她们背后爆发的枪声大作。

「…那个洋娃娃未免太乱来了吧!」奥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奈妮带领的排没入了烟雾中,迅速穿越了大街,抵达街道另一侧。

步枪兵、掷弹兵、自动步枪兵、机枪手…在第一个班的身影完全被吞没之后,奈妮朝前方再掷出一颗烟雾弹;接着自己也带着第二个班的降下猎兵们,闯进了这阵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

───简直像是一次掉入了云层中的跳伞。

这是在奈妮冲入如五里雾中的烟团后,最初脑海中浮现出的感想。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被烟雾包围起来的感觉,却令人彷佛置身于舒适的白羽绒床单里一样有安全感;这不仅仅是对于这种非现实场面的幻想诠释,而是因为她知道,烟雾弹可以掩护身形,使人难以被致命的敌军枪弹击中。

一堵墙壁突然出现在烟雾中,奈妮因为一时双脚停不下来而伸出手撑住,侧身撞在石墙上,花了几秒钟稳住脚步。

其他人到哪里去了?正当她疑惑地四处张望时,几个跟在奈妮身后冲出的人影陆陆续续地撞上了墙壁而停下来,看样子烟雾的效果确实够厚够实在。

因为看样子大家都已经过来了,只是因为看不见彼此而一时之间有点混乱,因此奈妮吹起了短促的连续哨声后大喊:「集合!不要待在街道上!」

她的命令尾音未落,街道上就响起了克罗埃斯机枪响亮高亢的射击声。

超音速的子弹挟带着化学反应造就的灼热能量,在烟雾中穿出了几个小洞,劈劈啪啪的砍倒了两个散落在大街上的女孩,她们一声不吭地趴倒在了地上,一个还能摀着胸口发出像是呜咽的咬牙挣扎声,另一个则是根本没有再爬起来过。

「别停下来!快通过街道!」奈妮有些着急地大喊,眼看着她的兵在逐渐消散的淡雾中被联邦军的机枪钊割,不禁又把哨子吹得更用力了。

一分钟后,烟雾完全散去之时局势也就差不多稳定下来,好不容易来到街道另一侧的半个排,与还没通过的另外半个排如今被大路上的机枪分割成了两个部份。

虽然有些感到懊恼,但躲在一堵砖墙之后的奈妮试着不去想这些。她的脑海中有某些东西在运转着,于是急忙从口袋里翻出地图───不久后,她忽然灵机一动,把视线转回到还瑟缩在对街花店店铺里的姐妹们。

奈妮以手势示意与她一起躲藏在同一条街上的女兵们准备进行压制射击,她拔出腰际的尼尔手枪,开了一枪作为信号,下一秒躲藏在柜台里、招牌后、墙角边、钢琴旁的降下猎兵就通通端起武器对着大路尽头的教会学校展开了猛烈的射击。

趁着这空档,奈妮欠身压低高度,快步冲回了刚刚自己把部队带过来的起点,然后以一个滑垒的姿势坐倒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全程发生在眼前的薇薇安.西蒙少尉面前。

「薇薇安!」

「是!」

这个因为遗传性贫血导致每天早上都会赖床的年轻女孩,一脸苍白跑回奈妮身边,虽然旁人很担心瘦弱娇小又脸色惨白的她随时可能忽然昏倒在地,但薇薇安还是试图精神抖擞地睁大她那双绿眼睛,仔细听清楚奈妮的命令。

「目标是街口广场,那里可能还有我军,别误击了。把妳的第二排沿着这条街往前推,第一排会往左翼,我会从对街掩护妳的右翼。」

听到这里,薇薇安那张缺乏血色的白脸出现了一丝慌张,倘若有单位两翼都被友军良好的掩护,照艾奴希雅时代的惯例,这似乎意味着接下来就是这个被掩护的单位要担任主攻的职责。

薇薇安并没有提起已死之人的名讳,她只是想对于自己能否胜任这样的工作感到有些质疑───对于平常总是负责侧翼警戒或是站在突击纵队第二梯的她来讲,这种工作可说是前所未见的初体验。

「但是,我…」

「妳一定做得到,就交给妳了。」奈妮口气强硬地按住薇薇安的手,一脸认真地盯着她看,最后拍拍对方的肩膀后起身离开,丝毫没给她犹豫的机会。

薇薇安按住自己的胸口,深呼吸几次之后,把头上的汉密斯帽戴紧。

(真的做得到吗───?)

虽然心里还是有着一丝疑问,但是薇薇安猛摇摇头试图甩开这种不确定感。

(不对──我一定得做到!)

她喘了几口气后,脑海中闪过某个灵光,接着转过头去向背后的队伍发怖了一道命令。

「对战车猎兵上前!到我身边!」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732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城北大路旁

就在奈妮离开薇薇安所身处的中央,只身跑向娜姬卡当初遭遇机枪而被卡住的最左翼方面联络时,荷伦背着反战车步枪冲进了路旁的酒吧里,而个头与荷伦同样娇小的跟班乌希,则是提着原本荷伦该拿的弹药与枪脚架跟在后头。

「请问前辈,我们现在脱队真的好吗…」

「没问题的啦,狙击手本来就应该适当的协助主力打开僵局,如果说要打到那条街对面去的话,我觉得楼上会是很好的射击点!」

面对乌希有些担心的提问,两条麻花辫精神抖擞地在脑后甩动的荷伦可说是胸有成竹。

她的自信并非毫无根据,海森堡教官的训练已经使荷伦掌握了「射击」这门技术的更进一步要诀,同时在威西尼亚与南汉密斯一带,大多数传统酒馆都会兼营旅店,因此会有二楼的住宿间和当作仓库使用的阁楼。

这座酒馆并没有背弃荷伦的期待,它在二楼宿屋间走道尽头真的有个小楼梯通往阁楼,一如预想中是标准而完美的南汉密斯式传统怖局。

荷伦爬上阁楼之后,先是被充满灰尘的空气给呛得打了几下喷嚏,她背后跟着爬进来的乌希则反应稍有差异地咳嗽几声。

即使是白天也因为采光不良导致视野很差,荷伦把腰际的电力提灯打开,回头对乌希下令道:「到处找找看,有没有可以打开的天窗或气孔之类的地方。」

「嗯嗯。」看着由于光从下半身打出而把五官映照得有些狰狞的前辈,乌希背脊一寒打了个哆嗦。

在寻找了一会儿之后,乌希注意到了山积的木箱堆后头透出一丝微光,于是搬开木箱,看到了一块正方形的边线透出光芒,而在光线包围下的方形中间则有一具拉环───毫无疑问就是天窗吧!乌希把它打开之后,光芒射进阁楼内,顿时将黑暗的小阁楼照亮。

「干得好,让个位子给我。」

荷伦赞许地夸了她一下,随即解开枪背带,将那管与自己的身高几乎齐等的反战车步枪放到地上,从罩衫口袋里掏出一口管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具瞄准镜,然后站到了天窗后方几步远的地方,向窗外的街道窥探着。

「待会儿我们会大干一票~没错,可以大干一票。」在观察过天窗外的景色之后,荷伦愉快地哼起了鼻歌。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74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巴克南街角教会学校

原本还是激战中心地的半圆形广场,现在只能够听得到零星的枪声响起,还有远处响起的迫击炮弹爆炸声、和不时从空中穿梭飞过的联邦战斗机引擎声交杂着。

「…她们放弃了吗?」

「没那么简单,现在不过只是在准备下一波攻势罢了。去搜集更多的弹药!接下来还有得打呢。」

刘易斯.贝克莱中尉谨慎地回答机枪手的问题,他手上那挺克罗埃斯机枪已经打得枪管有些微红冒烟,弹壳洒落一地,但是却迟迟不肯更换枪管。一来是克罗埃斯机枪更换枪管麻烦、二来是刚才那阵把整个前导排推回来的王国军攻势,真的一度令贝克莱中尉据守在这里的排陷入危机───那些女兵一度推进到距离街角不到一百码远的街口。

「这让人想起塞德威的十二月战役啊,老大。」一位蓄山羊胡的下士在给手上的纳克自动步枪装填子弹时,若有所思地提起了往日的记忆。

「是啊───那时候的王国军数量更多,数都数不完呢。」

说实在话,两年前还只是少尉的贝克莱并没有特别去注意比较当时和现在的敌军人数,他只是趁着这个机会表明「现在的状况其实很轻松」的意思给部下听而已。

四处转头嗅了嗅「战场的气息」后,贝克莱中尉认为有必要将防务重整一番,以应对接下来或许将会更猛烈的王国军反攻。他拉住一位满脸乱髯的上等兵,小声交代道:「海格,把我的口信带回去连部,我们急需增援,至少需要再两个排才能守住街口,这里是我们进入芬纳多的大门,无论如何都必须守住。动作快!」

那名士兵点点头,背起他的卡宾枪,快步冲向北方的窗口翻墙出身,身影消失在硝烟与粉尘之中。

连队现在应该还在空降场集结中,迫击炮的滥射有些打乱了他们的脚步,就连贝克莱的排都是缺东缺西的,他队上甚至有隔壁营的机枪手和工兵混在里面,场面可说是一片混乱。

但作为一个具备丰富实战经验的野战排指挥官,他还是凭着丰富的战场嗅觉集合部队,快速地往芬纳多推进并且一度攻到了王国降下猎兵团的大门口。这名留着落腮胡的联邦军伞兵中尉迅速起身,在教会学校的石墙掩护下快步巡视了一圈,他高大的身躯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无疑是最好的一种精神鼓舞。

「大家撑着点,后援很快就会到了,我们一定要在芬纳多站稳脚步。」

「没问题,老大!」

「咱们会让那群北佬吃不完兜着走!」

「简单轻松啦,都是小意思!」

贝克莱中尉对于部下们慷慨激昂的响应感到满意,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心情都还很稳定,大多数士兵还没有察觉到他们交手的对象是王国军的降下猎兵:一群年纪几乎可以作他们女儿的娘子军。

联邦陆军第一空降师,前身是厄锡安陆军第七山地师改编而来,这支部队作为一支全志愿兵的精锐部队,享有许多其他联邦普通部队无法想象的特权───像是说他们可以蓄胡留发,头戴毛线织成的滑雪帽,携带个人喜好的装备,还有每人每天都有啤酒配给。

因此即使是年轻的新兵,也都为了要彰显自己「身为空降部队」的骄傲身份,而留起了跟队上前辈一样茂密的大胡子。

但是,虽然也是有不少中年资深士官和打过实战的老兵夹杂在连队里,说穿了这群大胡子组成的部队,其中许多人也不过就是假装自己是大人的小鬼头罢了。

更何况,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空降作战───

───包括贝克莱中尉自己这样的老鸟在内,所有人都在极度紧张中渴求着初阵的胜利。

尽管训练精良,但是贝克莱知道他们跟自己一样,不过是故作镇定强装冷静而已。

而贝克莱正试图努力地让这种自我催眠的效果持续下去。

外头再度响起了枪声,克罗埃斯机枪震耳欲聋的射击声也跟着合唱起来;贝克莱中尉机警地站起身来,奔向附近的火力据点。

「报告状况,士兵!」贝克莱对距离他最近的一位机枪射手吼道。

「是,四条道路上都出现了烟雾...就跟刚才敌军进攻时一样!」

真是学不乖啊,王国军。贝克莱心中闪过一丝嘲笑的念头,虽然众所周知施放烟雾是王国军的拿手把戏,但是变来变去就这么一百零一招也未免太僵化定型了。

「不需要对他们客气,各机枪朝街道上实施阻绝射击!我们的弹药多得很!」

四挺克罗埃斯机枪拉出的光迹覆盖着道路,而子弹则以四倍于曳光弹数目的量不停地喷洒而出,古老的石道与砖墙上被轰出坑坑巴巴的弹痕。

因为注意到最右方的大路传来的枪响最高亢,贝克莱中尉找了个安全的角度用望远镜观察,确认了至少有两挺以上的雷文机枪连续发射的声音跟火光。

「强森!带着你的班,去增援正门!」

「我知道了!三班,跟我来,动作快!」一位联邦军班长扛起他的纳克自动步枪,哟喝着班兵赶往教会学校外的矮石墙怖下射击队伍。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超出贝克莱中尉想象的状况发生,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突变却彻底打乱了防守方的步调。

咚轰!

宛如大炮的一声单发巨响───几乎是同时,贝克莱眼前的一名机枪手忽然不见了,他回过神来,只见到地上躺了一个几乎辨别不出原形,下半身与一条手臂血肉模糊地倒在血泊中的残躯。

在机枪手身边的弹药手被溅得一身是血,但是他只是张大了嘴巴望着被打飞到一公尺外的伙伴,当他理解了那是不可能生还的伤势后,就立刻转过身去抓住机枪。

下一发巨响很快响起,这一次贝克莱看得很清楚,刚抓起机枪的弹药手和机枪一起被打碎了,他的左手臂和胸腔几乎不见了一半,混着破碎的机关枪金属零件飞散出来,在石壁上敲出了叮叮咚咚的落地声。

「...医护兵!」转头看到弹药手化成一堆血肉的士官,下意识地喊叫起来,一旁据守在教会学校窗口边的士兵们也都陷入了惊慌之中。

「洛克和费吉尔被逮住了!」

「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快离开窗口!趴下!快趴下!」贝克莱大喊道,而第三声巨响响起时,似乎是因为这一道命令及时使得几位枪手低头之故,而令子弹没能击中任何一人───但是当子弹敲击在教会学校一楼的石柱上时,发出了几乎像是大卡车撞上来的一记轰声,并扬起了一阵烟尘。

...现在贝克莱大概可以想象得到,那是把很大的枪,要不然就是一口战防炮射出来的东西。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位联邦伞兵悄悄探头出去,在第四声枪响传出、并打穿了石墙击毁一挺架在窗口的克罗埃斯机枪之际,这位出身猎户的厄锡安子弟兵回头向排长大声地报告了其发现。

「...左方街道、第八栋、阁楼上的窗口!」

「干得好,乔纳森,你有双鹰眼哦!」贝克莱立刻用手势点了几名趴在地上的部下,他们大部份都配备了自动步枪或是连发卡宾枪。接着,他比了比窗外───这很显然是要集中火力,然后一股作气给予那口来自阁楼里的大炮集中攻击。

在排上没有狙击手也没有斥候射手的情况下,也只好如此了。在贝克莱用手指数三下之后,原本或趴或卧在窗台与石墙底边的联邦伞兵们一起翻出身来,很快地对刚才指示的地点进行集中扫射。

在几乎所有人都用掉一个弹匣之后,那挺大炮并没有给予还击,于是有人兴奋地大喊起来:「───成功了!」

但就在这时,贝克莱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不同于阁楼里大炮的轰响,回头只见那堵古老的教会学校石墙垮了下来,并扬起一阵烟尘。

烟尘中闪烁起了一排耀眼的光芒,伴随着宛如敲鼓般的一连串低沉声响,贝克莱的双腿一软,鲜血从他的肺涌上了喉咙,按着刚刚中弹的胸膛往后仰躺倒在地上。

枪声之后紧接着哨声,王国的降下猎兵们踏破这阵石灰粉末造成的烟雾,戴着护目镜的薇薇安.西蒙少尉,跟在扛着反战车榴弹发射器与皮诺冲锋枪扫荡的女兵们身后,用手掩着不断咳嗽的口鼻,从十秒钟前才刚刚炸开的这处「入口」步入了巴克南教会学校里。

在教会学校里的枪声逐渐安静下来之后,薇薇安掏出她插在腰际的信号手枪,装填一枚红色信号弹,然后把脚跨出窗外,对着南方天空扣下信号枪扳机。

在逐渐消散的烟雾之中,奈妮抬起头来仰望着划过天际的红色光球,愉快地露出了笑容。

「不是做得挺好吗。」她挥了挥手,示意刚才一直饱受火力压制的部下们重新站起来,朝街道尽头的教会学校前进。

967年一月二十九日0750时刻,联邦军空降之后一个半小时,三五二降下猎兵团第一营F连夺回巴克南街口。

───原本应该是这样发展的,至少原本奈妮的心中是这么想。

只是,从正在快步行军冲向刚攻占的新据点的降下猎兵们头上,无声无息地闪过了几头宛如大鸟的黑影;这令队伍中有不少人抬起头来,接下来就是无言的凝望,和沉重的呼吸声,没有人知道该对这幅情景发表什么评论。

数十架深绿色涂装的滑翔机,掠过了她们的头顶,缓缓往芬纳多北方城郊的雪原飞去。

奈妮理解了,那里是她们三天前曾经使用过的空降场。

967年一月二十九日0755时刻,联邦军伞兵获得了滑翔机───以及空降装甲部队的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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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3 0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幕.钢流铁雨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800时刻
芬纳多上空


在云雾缭绕的云端上,十余架漆着联邦墨绿色的各式军机比肩齐飞在天空中;它们组成松散的队伍,以一千呎为间隔在芬纳多上空排列成千层面般的扎实队形,由高到低依序是战斗机、俯冲轰炸机、攻击机、观测机───但是这个顺序偶而会因为有机队从高空俯冲而下、冲进云层里而有所变动。

在这其中,飞在五千呎高度保持巡航的P-65天谴式战斗攻击机部队可以说是最靠近地面的实战部队;他们只要稍稍把操纵杆往下压,花不了一分钟就可以回归大地之母的怀抱。

在待命空域保持巡航的飞行员们不时稍稍摆动操纵杆让飞机滚向侧边,从云缝中注视着地面上,那道被宛如宝石的河流一分为二的都市里冒出阵阵黑烟。

年轻的心缺乏感受壮丽美景的情致,只有想问何时可以扣下扳机的焦急难耐。

终于,一道来自地面的通讯打破了这种漫长等待。

「红心王呼叫赌徒领队,红心王呼叫赌徒领队。」

「赌徒领队收到,收讯清楚,红心王请讲。」

「我们目前遭遇敌军的顽强据点,请求空中支持,至近距离。你们的装备如何?」

「赌徒领队收到,冲天炮与二百五一应俱全,请指示坐标。」中队长指的是五吋火箭弹与两百五十磅对地炸弹───现在他脚下的座骑正被这些沉重的酬载所困,因此无法发挥全速而令引擎发出阵阵悲鸣声。

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会结束,大家都期待着抛开一身累赘,驾着轻快的战机返回基地的时刻到来。

最后把开启地狱之门的最后钥匙交给了中队长的呼声,来自于地面管制官:「A07K35,在河北岸的市区,我们会投掷蓝色烟雾弹标示目标。」

「了解,最好叫你的人找地方躲好。」中队长在结束与地面的通讯后,望向他左右手边并肩齐飞的僚机,高举左手握拳挥了挥表示所有人注意,接着发出了关键的命令:「赌徒领队呼叫中队,客人已点餐,小子们上吧。」

接下来在一阵宛如南方牛仔的狂野叫喊中,这群长着逆鸥翼的联邦空中死神,挟带着即将赐给王国军的天谴从云端一头栽下。

虽然同样是长着逆鸥翼,但是没有固定起落架的天谴看起来比王国军的渡鸦式俯冲轰炸机要流线得多;也因为速度比较快,所以俯冲的角度要浅得多。在冲入云层之后,很快地就能看到地面清楚地摊开在眼前,中队长注意保持他的座机机头指向与那瓦河垂直,而芬纳多大桥是从天上望下最明显的地标物。

接着他看见一朵蓝云在河流下方的市区中爆发,很明显就是目标了。

「赌徒领队呼叫,确认目标,方位1-6-0,第一小队回转,第二待机,进入攻击纵队,近距离攻击!」

这是中队长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他扭转操纵杆,带领着手下的三架天谴回头,逐渐降低高度,另外三架则继续在一千呎高平飞;地表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给人一种误以为这群联邦飞行员几乎是踩着屋顶走过来的错觉。

在距离蓝烟信标差不多剩下四百公尺时,中队长把机头微微向下一压,扣下操纵杆旁的次扳机,扳机接通了连接到战机两翼底下挂着的12枚火箭弹推进引信上,以半秒左右的间隔开始接连喷射而出。

火箭弹咻咻地飞出,脱着明显的烟尾奔向蓝烟团,中队长未待着弹就先拉起操纵杆开始爬升动作;而在他背后的二号机已经看不到蓝色的烟团了,于是向吞噬了蓝烟的橘红色火球扣下扳机。

每架天谴都发射了四、五发火箭,因此一共有十五发火箭爆炸,而在蓝色烟雾弹附近的房子就像是挨了巨人愤怒的一踹,化作无数石块和瓦砾崩落坍塌下来,而最大最显眼的那栋两层楼石造大房子也被击毁了一角,火焰卷着浓烟在街道上漫延开来。

「赌徒领队呼叫,命中目标,请求下一个指示。」中队长稍微爬升了一点高度,再回旋他的座机掠过刚才轰炸过的目标上空,就在此时,无线电里传来了带些噪声的插话。

「短剑四被击落了!」

「有看到降落伞吗?」

「注意!黄鼻子!十点钟方向!」

「谁的十点钟啊!」

那是年轻人带点紧张的兴奋,也少不了队上资深飞行员的吐嘈声。中队长清了清喉咙,不慌不忙地说:「这里是赌徒领队,别慌慌张张的,我们占有绝对优势。」

正如他所说,芬纳多上空有六十架的联邦空军战机保持巡逻待命状态,每四个小时一班的话就是一天三百架次以上的规模,他们的背后是一整个战术航空军在支撑这种规模的作战;而王国空军在芬纳多每天能够出动的战斗机数量,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大队几十架的规模。

云端上的其余联邦飞行员很快就陷入狂热的暴动状态,入冬以来将近两个月的忍耐早已令他们心痒难耐,只想好好大战一番。

「那些兹姆市恶棍出来找碴了,想赚分数的人别放过机会啊。」

「别输给隆那弗的第九大队!不能让那帮操蛋的家伙嚣张太久!」

「先抢先赢啦,大家上!」

「这里是短剑领队,接战!接战!」

二十八架由P-66雷霆和P-65天谴组成的掩护战斗机队加足马力,从高度一万呎扑向眼前稀稀落落的王国军战斗机部队。

由四架Ri-90游隼式轻单发战斗机组成的王国空军战斗机小队,在第一波奇袭的机会用掉之后,很快就陷入了被七倍的敌机追逐猎杀的惨况。

某种程度上,因为机群过度密集相互干扰,可能还因此降低了联邦空军的战斗效率───但对于被追杀的王国军一方而言,他们的感受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枪林弹雨之中,势单力薄的王国空军小队很快就告土崩瓦解,除了一架趁乱从低空遁逃而出之外,另外三架Ri-90全都被击落在芬纳多上空。

联邦空军的地面管制官对一月二十九日这天的战况,作出了这样的记录:

「我军握有绝对的航空优势。」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815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城北大路旁

其中一架被击落的王国战斗机引擎熄火,保持很完整的状态往地上俯冲直落,撞击进巴克南街口教会学校的屋顶,发出轰然巨响。

虽然没有爆炸,但是这次撞击却撞出一堆碎石块滚落到街上,最后竟还剩下一截完整的机屁股露在半空中;这幅奇观引起了附近所有人,不分联邦军与王国军的注目。

莱卡.卡美拉没有放过这种机会,开始燃起硝烟的战场能拍下的景色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多,至少比起过去几天里一成不变的撤退撤退大撤退要好得多了。

「呜哇,看样子开飞机的跟咱们一样容易死呢。」

荷伦看着这个场面,也不禁发出赞叹声。而在她身后,俨然已经成了直属学妹的乌希则是皱起眉头小声疑问道:「前辈说这种风凉话也未免

「啊啊,不要在意,我不是幸灾乐祸,只是想稍微改变一下原定的交友计划。」荷伦拍了拍乌希的肩膀,然后径自背起她的施莱瑟反战车步枪───这把枪刚才发挥了惊人的威力,荷伦确信她在更换射击点之前至少击杀了三个人。

敌人最后的反击很惊险,用木板搭建起来的小阁楼并不防弹,她是发现对街石墙后的联邦军突然没动作了,才急忙把乌希扑倒在地板上,看着一阵激烈的枪林弹雨,把她们头上的窗口和阁楼天花板打得坑坑巴巴。

但是就在荷伦把摆在窗口边的反战车步枪收起脚架背起时,窗外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结果这次也不用荷伦提醒或大声喊叫了,这两人慌忙扑倒在地板上,紧接着一串接连不断的爆炸和震动,就取代了一切其它的感管知觉。





在街道上指挥一切的奈妮,因为视野良好,则是把这些场面比身处爆心地之中的人还要看得更加清楚。

对她来说,苦难是在十分钟前夺回巴克南街口之后才正式开始的───

几架墨绿色的联邦战斗机俯冲下来,从超低空连续发射了几颗火箭,紧接着一团团橘红色火球挟带着灼热的强风,贪婪地从命中点附近的巴克南街角周边扩散开来;这股热风吹得奈妮都站不住脚,头上的汉密斯帽也被吹飞了,而往后跌坐在地,炎热的爆风甚至强到奈妮不得不抬起臂膀,好遮住双眼与脸庞免受灼伤。

轰炸持续了好几波。数以百计的飞机轰炸这里、蹂躏这里、位于半圆形广场射线上的市街也一并被炸得稀烂;石造的屋子被与古老的街道被砸成碎瓦砾,那些木造的房舍则是在熊熊大火中燃烧起来。

实际上,联邦军的猛烈轰炸把刚才还是四条街交错的芬纳多城北大路炸成了一条半,其他的都被弹坑与瓦砾堆所封死,得手脚并用才爬得过被炸垮的房屋倒下的瓦砾堆。

在热风消退后,奈妮咳嗽几声,重新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贴着墙壁咳嗽几声,好不容易才在逐渐消去的尘烟中看到已被浓烟与火焰所吞没的巴克南街角。

薇薇安!」

这情景令人联想到冰河上的艾奴希雅,于是她大喊出声,但理智又很清楚这样大叫不会让事情有所改变,在下一秒理智恢复之后,就紧咬住双唇,试着不再发声。

人的命运早在枪弹射出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命定,究竟是生还或是战死───并不会因为人们的希望或期盼之类的精神力而会有些许动摇。

当奈妮转身面对走上街道的部下们时,脸上的迷茫已经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坚如盘石的苍蓝色双眸。

「特任少尉,去确保巴克南街口的外围防线,其他人去扑灭火势。」

「连部人员把通讯设备架设起来,在旅馆二楼建立火炮观测站,要让团部的重迫击炮发挥火力。」

「去寻找可用的坚固建筑,建立医疗站与指挥所。拉条去团部的有线电话

背对着燃烧中的市街,奈妮冷静地下达了一道道的命令。

虽然刚被联邦军机蹂躏过一轮之后的降下猎兵们都很狼狈又慌乱,但是没有人大叫也没有人感到绝望,因为她们有妮贝龙根上尉。

注视着她的身影,听着她的声音,她就是种种困难的解答,这样一想似乎就连她身后跳动的火焰也变得没那么炎热了。

「开始行动,动作快!」

最后一道命令结束后,原本被炸傻了的人们不由自主地照着奈妮的命令去做。

在这阵大家兵荒马乱地跑来跑去的时候,娜姬卡拾起了掉在地上的汉密斯帽,拍了拍上头的灰尘,走上前将它递还给奈妮。

「嗯嗯,谢谢妳。」奈妮有些意外地收下帽子并把它戴正,对特任少尉露出腼腆的笑容。看到这个表情,娜姬卡点了点头,放心地转身离去带自己的排去执行命令了。

所幸刚攻陷教会学校的薇薇安与她的部下们,并没有被那阵吓人的火光与爆炸所吞没。石造的古老楼房远比它的外表要来得耐炸许多,建筑本身也缺乏会让火势沿烧的可燃物,因此广场附近的火灾在降下猎兵们的铲土灭火下很快的被扑灭了。

「有生还者吗~?」

「别说的好像我们都死了一样好吗

薇薇安从被烧焦的瓦砾堆中走出来,苦笑着向前来救援的战友们摆了摆手应声。不知是否因为被烟雾和热浪熏过的缘故,她的脸色此时看起来似乎不再那么苍白了。

坚固的地下石室与教会学校建筑一楼基座拯救了她的排免遭活埋之灾,在空袭过后,她们才能平安无事地推开瓦砾碎片重回地表。

原本一直绷着脸的奈妮直到此时才终于松了口气,几个跃步冲上前去,挽住薇薇安的手:「没事吧?还能自己走吗?」

「应该吧,手能动脚能走,只是还有点耳鸣。」薇薇安抬起头来望向天花板,为了转换气氛而打趣道:「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露天雅座啊!」

「妳还真是轻松,还能开玩笑,精神很不错嘛。」

「对啊,我还等待着妳下令呢。」

成功夺取目标的薇薇安似乎也建立起了自己的信心,态度也跟着这种初步的自信为之一变。再往她身后望去,被熏得一身黑的降下猎兵少女们和前来灭火的姐妹们有说有笑,似乎没有人因为刚才的轰炸而真的被击垮。

感受到这样的朝气,奈妮也觉得心中一暖,不仅仅是自己而已,大家都在那个冬天里长大了。

「把这里整顿一下,收集联邦军的武器弹药,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据点了。」

「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奈妮歪着头思考了一下,难掩担忧地提醒:「动作尽量快一点,不晓得联邦军什么时候会打进来。快!」

「我了解了!」

薇薇安转过身去,很迅速地开始行动起来。

掳来的联邦军克罗埃斯机枪和手榴弹会是很有用的武器。至于冲锋枪与步枪这一类的装备,降下猎兵的火器自动化程度也相当高,因此反而没什么必要去特意使用联邦的枪。

「所以这些步枪子弹

「全部搜集起来,能用的都集中给掳获机枪用。要集中运用,每个人都要搞清楚掳获武器的位置,以免误以为是敌人而发生误击。」

「把机枪架到北面去!」

虽然大伙很忙碌的准备着,但是却意外地没什么交战的枪声在城北大路上响起,虽然火箭扫射的爆音不时响起,地表也不时微微因重磅炸弹落地而颤栗着,但枪声似乎都是来自于别处,有种逐渐远离这个在几分钟前还是激战焦点的倾向。

对此感到有些疑惑的奈妮,走向娜姬卡的排驻守的对街,却在途中就碰上了往教会学校回来的娜姬卡。

「特任少尉妳

「啊,长官妳也跟我想的一样。是这样吧?」

虽说轰炸猛烈,但显然联邦军伞兵对城北大路的攻击缓和下来了,这是很容易就可以发现的事实。

「有想法吗?大家士气高昂很值得欣慰,毕竟空降部队本就该被包围,但是总不能光凭气势继续蒙着头打下去。」奈妮试图在脑海中理出一片头绪,探却苦无线索。所以她决定求助于老练的战士经验。

「我是很想相信南佬的伞兵都是胆小鬼,或是他们的空军准头不大令人信任啦,」娜姬卡苦笑着指着被厚重烟雾与焰火所笼罩的北方市郊:「但是,躲轰炸似乎也没必要闪到那么远去!如果真的怕误击那也只会躲到两条街外吧。」

「说的也是那么,果然是改变目标了吗。」

奈妮从胸袋里掏出地图,把它翻了几折后,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接着又整片摊开来,并把这张大约半公尺见方的战术地图贴在石墙上,娜姬卡也跟着把脸凑了上来。

「如果城北大路进不去,那么我会考虑迂回它,由两翼河堤方向渗透市区。」指着地图,降下猎兵F连的小个头指挥官作出了如此的判读。

「有什么根据呢?」

「柿子挑软的吃,这是世界的军事常识吧。」

显然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瞎猜,她是胸有成竹的如此料想。娜姬卡微笑着搭话:「所以我们刚刚证明了自己是硬到坳口的青柿子啰?」

「也许吧,不过青柿子也是可以被大火炖成派的。」

毕竟她们只不过是装备稍微豪华一点的轻步兵,是很脆弱的。但是从奈妮还有心情响应娜姬卡的揶揄来看,战斗的压力并没有真正沉重到教人喘不过气。

「这一次,幸好我们不用打战车啊

没有把她压垮的原因在这里透露了口风。娜姬卡闻言后也频频点头表示同意,去年冬天在雪地中正面向联邦坦克冲锋的过程实在是恶梦一场,若非后来发生的奇迹,她们根本没机会站在这里开些自虐的玩笑话。

但不幸的是这样的感叹却一语成签了。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85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西北侧市郊

「射击!射击!」

「别让他们逃走!」

激烈的枪战在大街小巷中反复上演着。

由于F连已经在城北大路上张开了防线,随后陆续过桥赶到增援的部队便陆续在团部所在的百货公司左右两翼展开,联邦军对芬纳多北岸的攻击也变得不再那么猛烈了,这也使得降下猎兵们的反击更加积极。

约在联邦军开始空降后两个钟头,一度成功入侵芬纳多北岸市区的联邦伞兵开始向外撤,而紧随在后的降下猎兵们一路扫荡渗透市区的残兵向市郊推进,这种充满喜悦感的胜仗滋味可真是好久没尝到了。

「这里是第一营D连!我们守住堤防水闸了!」

无线电中也传回了充满兴奋气息的捷报。

但就在这阵气势如虹的逆袭来到市郊的灌木丛前时,却也同时达到了这场战役中王国军反击的最高点。

金属团块彼此碰撞的清脆音调逐渐高过了爆炸声与枪响,吸引了一部份曾经参加过墨尔德战役的老练女兵们为之侧目。

「这个声音是?」

「不会吧

轻快地从灌木丛后头钻出来,碾过树丛与木枝的东西是墨绿色的钢铁怪兽,联邦军的战车。尽管它不像墨尔德桥头的联邦重战车是那么显眼的庞然大物,但它跃出的距离实在是很近,所以造成的震撼还是颇为慑人。

紧接着、就是一阵枪炮齐发。

飞进二楼窗口的炮弹把降下猎兵的雷文给打哑了,车体正面闪烁着三处曳光弹的泉源,这相当于一整排步兵的压倒性火力瞬间就扫掉了最前头的半个班,血迹与断肢飞舞四溅,能勉强作为掩体的矮墙也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再加上不只一辆,是的,不只一辆───事实上是一整群,墨绿色的家伙冲了出来,于是那片原本被联邦伞兵当成掩体的灌木丛很快就被碾成了平地,戴着软帽的联邦大胡子们伴随在战车两翼高喊着杀声冲回市区。

「开什么玩笑啊!怎么可能是

虽然很想说出口,但因为太令人难以接受,以致于那个字眼很难让人说出口来。但即使如此,它们在面前横冲直撞地扫射蹂躏着王国军,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反战车作战!找掩护,击退伴随兵,准备进行反战车作战!」

接下来开始了她们充满苦难的一天。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902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城北大路旁

「什么?联邦战车?」

「是,已经入侵了河岸西北边的五金工厂那条街上

在临时连部里,也就是巴克南街口教会学校的地下石室中,奈妮和几位排长与士官干部们都露出些许疑惑与不解的讶异神情。

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一套表现惊讶的方法,薇薇安的脸色似乎变得更灰了,霍克爱睁大了双眼,娜姬卡停止了把玩伞兵刀的动作,奥芬嘴角的烟屁股伴着口水逼起滴到了地上,傻大姐也不再抖脚或傻笑。

奈妮则似乎根本没听清楚传令小兵的话。

对不起,可以请妳再说一次吗?」

「联邦战车杀进来了啦!」这一次很明显是快要哭出来的语气,「不相信的话请直接去听无线电吧

「不用,我懂,但问题是

奈妮欲言又止,似乎是在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思索着,但她的脑海里其实已经被这想定外的状况给搅得一团混乱,处于某种处理过热的发呆状况。为了稍微舒缓一下天灵盖上热呼呼的感觉,奈妮摘下了她的汉密斯帽,双手不大安份地搓着帽子。

霍克爱第一个作出反应:「那,数量有多少?」

「不清楚,但D连的目击报告说至少连级以上。」

「桥被占领了吗?南边的友军

「不是从南边,打北边进来的,后方,呃不,前方是安全的。」

传令的女兵急忙摇头否认,现在的战况早已使得战线这个概念模糊,原本令人安心的后方地带已经不存在了,但这还不足以压倒王国降下猎兵的心灵,战车的出现却足以促成这种心理防线上的崩溃;这紧张感使她解释得实在是语无伦次,但这样的答案更令人疑惑了。

「难道是从浅滩渡河

「小姑娘,那瓦河下游哪来的浅滩?冬季的时候也至少有两百公尺宽!」奥芬明确地指出了霍克爱说法的问题,但她一惯的贱嘴却惹得身为上级的霍克爱非常之不满。

「那还有其他的可能吗?那可是战车耶!」

「妳猪啊,河那么深,冰又都融了,难道战车会自己飞过来哦?」

「我警告妳,士官───」

「安静!」

就在霍克爱与奥芬逐渐讲话越来越大声而陷入争执中时,娜姬卡猛地站起大吼一声,让两人都安静下来,不再说话。奈妮也因此停止了思考,有点受惊地抬起头来。

在制止带点火药味的问答后,娜姬卡转身望向这里的指挥官,并把发言权交还给她。

「友军正在受攻击,我们得立刻展开行动,长官。」

嗯,我知道。现在不是争执没意义问题的时候。」

纵使心里毫无主见,总还是被逼着在这种情况下做决定,但自己心里也是很清楚所谓的指挥官这种头衔───本来就得一肩挑起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向导职责。

哪怕是向导自己恐怕也比瞎子要好不了多少,但向导不可以坦诚自己没有主意。

「集合所有反战车猎兵。连上一共有八个小组吧?」

「是,要把火箭炮集中起来运用吗?」

「要是一发射却没打中的话可不得了啊,所以要靠数量去弥补。」

奈妮向娜姬卡解释了她的考虑,毕竟这可不是打不会动的建筑物或砖墙之类目标,而是以活蹦乱跳的联邦战车作对手。

但是专门的反战车武器也可能会有损耗,所以也需要一些旁门左道的战法来尽可能去作一些努力。

「找几个人去团部搜集烟雾手榴弹、信号枪、炸药包与地雷。准备完之后,用轻越野车载过去,动作要快。」

肉搏战法吗───因为在受训时大致都有教过各种徒手反战车的战法,女孩们大致上也可以理解要准备这些东西的用意,不过没有人先开口说出心里的想法而已。

为了应对高度机械化的联邦军,王国军在大战爆发前制作了许多倡导短片和教育手册,教导如何用手边随处可见的材料以对抗战车的作法。

这些战术包括用白磷弹或信号弹射击战车的潜望镜与窥视孔、把烟雾弹绑在战车的炮管上、用棉被盖住战车的驾驶窗、拿汽油弹接近战车的引擎部攻击、或是扛着反战车地雷贴近当成投掷武器来进攻。

虽然很疯狂,但官方就是这么教导士兵的。

实际上,就连这么下令的奈妮在受反战车训时,脑海中浮现的念头也与大家一样:

这些招术简直是自杀嘛!)

但连一向口无遮拦的奥芬也包括在内,大家很有共识地不去戳破这个有点危险的气球,继续听奈妮发布各自该负责的工作。

「特任少尉,这里就交给妳留守了。随时跟友军维持联系哦!」

「请放心交给我吧。」娜姬卡挑了挑眉毛,把刀子收入怀里,向奈妮举手敬礼。

「那么其他人就跟我来───尽可能不要造成无谓的耗损,先评估敌军装甲部队的规模再视现场的战况临机应变。」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洋娃娃双手扠腰发表了她的临战辞。

「最后,所有人听好,可别白白牺牲哦,我会非常之火大的。开始行动!」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091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西北侧市郊

墨绿色的R-59轻战车在街道上行驶着。如同在不远处一起行动的其他同型车,它有一挺细长的小口径主炮,一挺附有潜望镜的车顶机枪,一挺炮塔旁的同轴机枪与一挺车体机枪,以轻战车而言算得上是相当大火力的武装配置。

战车的炮塔、机枪、潜望镜分别朝向左前右三个方向不停的周旋扫视,而下巴蓄胡、头戴软帽的联邦军伞兵们则一边以手势彼此沟通,一边紧跟在战车约十步之后的街道上,沿着街道两侧的废墟小心前进着。

但在崩塌的瓦砾堆中,有双眼睛正瞪大了注视着这一切,当战车来到与视线的主人距离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时,她打破了沉默。

就是现在!」

从窗口里射出一发黑点,准确地砸向那辆轻战车。

前置量、角度都计算的完美无误,而这一发本该准确无误地把战车炸上天的。但老天掷骰子时又手滑了一下,黑色的反战车弹擦过了战车那细长的炮管,弹了一下之后砸在对街的墙壁上,发出轰然巨响。

『有埋伏!注意!』

『敌军反战车小组在左翼楼上!』

跟随在战车后方的联邦伞兵很快地依据爆炸的方向,判断出了炮火飞来的位置,朝楼上的窗台一阵激烈扫射。而战车也缓缓旋转炮塔,将炮口对准二楼,把一发榴弹打进了阳台里───被炸得焦黑的汉密斯帽与扭曲变形的发射筒被榴弹的爆压给抛上了天空。

「混账!怎么会这样!」

奥丽芙.钱伯勒上尉用望远镜注视着反战车小组被炸飞的惨况,咬牙发出了彷佛被人踩住喉咙般的低喃声。

惨烈的反战车战斗在她防区范围内反复上演着。

对手虽然只是轻战车,但是凶猛的对步兵火力再加上熟练的步兵支持,种种条件的组合令王国军转入防御之后也仍然陷入了咬牙苦战的窘态。

隆隆隆隆隆隆

柴油发动机隆隆作响的引擎声逐渐接近,并且出现在肉眼可以目视到的范围。这表示她得放弃这个前线指挥所了。视野好的高楼固然是好的据点,但同时也会成为敌人集中火力的最佳目标。

虽然很可惜但也只能放弃了退到下一条防线吧!

正当她这么想时,刚过转角的轻战车就在她的眼前被好几发黑点掠过,黑色的炮弹在战车的前后左右都掀起了爆炸的土柱与瓦砾横飞。但是其中一发黑影击中了战车的侧面,这次的爆炸升起了一团橘红色火球,传进耳际的声音也是霹雳啪啦的爆竹似声响而不仅仅是一响爆炸。

咦?」

被炸飞了,如同字面上的意义,诱爆弹药之后的战车成为暄闹的烟火秀,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也令人注意到接下来从战车残骸旁通过的人───

───那是一位披着汉密斯帽的小个头金发女孩。

「喂!」虽然奥丽芙试图叫住她,但是小个头少女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飞扬的砂土与燃烧的浓烟之中。

尽管出现的时间很短暂,但是确实有人看见了她身先士卒的模样。紧接着奈妮之后,更多的降下猎兵提着枪背着反战车武器,跃入这片烟雾之中。

「是突击F连的战友!」

「小辣椒来帮忙了!」

「妳说那个洋娃娃吗?」

倒是见到奈妮的模样,D连的降下猎兵们纷纷握拳欢呼叫好,听着躲在同一座掩体中的部下们吱吱喳喳的讨论声,奥丽芙不禁感到一种明显可见的人气,而掩着嘴笑了出来。

「那家伙虽然她没什么自觉,但已经成了那个活战神的接班人啊。」

没有亲耳听见这种评价的奈妮,仍然没什么自觉地亲自带队冲锋陷阵。看在她眼里「击毁一辆战车」实在不是值得可喜的事,因为刚刚明明还看到更多辆!

降下猎兵的训练内容令她们的思考模式与一般人相较之下显得异常,视野里敌军众多是值得欣喜的事,因为这代表敌人没有多少部队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反之倘若攻击进行得太顺利,那不禁就令人怀疑是不是有藏起来的伏兵了。

奈妮扯开嗓子问道:「另两辆呢?刚刚还看到有三辆一起行动的!」

「大概是在隔壁街?」

「那我爬上楼去看看!」荷伦听到之后自告奋勇地举手道。奈妮点点头,应允了她的要求,但是又补充提醒道:「小心点,发现之后先通报,可别轻举妄动哦。」

「知道了!」荷伦随即转过身,一把拽住乌希的衣领:「喂,菜鸟,跟着我来!」

脑袋里一片空白的乌希没有多少自由选择空间,她只得照先前的经验一起跟着荷伦往屋子里冲。某种意义上荷伦算是成功达到她要收学妹当跑腿的目标了吧。

走在前头的荷伦把反战车枪斜背在身上,一手抓着尼尔手枪一边快步爬上街道旁的公寓,仔细地确认每一个转角和门口是否有敌军或诡雷的痕迹,并把建筑物的构造刻印进脑海里。而乌希则是一脸苍白地抓着手中的皮诺冲锋枪紧跟在后,罩衫的大口袋里则左右边各塞了一颗用空酒瓶作成的鸡尾酒燃烧弹。

花了几分钟才爬上三楼摸进阳台里的荷伦忽然停住脚步,伸手示意乌希不要动,她吓得差点漏尿地缩紧双肩盯向阳台外的街道。

听得到战车的声音但却无法直接看到,视野可及范围内散布着多数的联邦军人。荷伦拆下反战车枪上的瞄准具,匍匐前进到阳台边缘窥探了一会儿之后爬回来。

妳到走廊去守住左手边那个楼梯,别靠窗子,别探头。敌人会从那边爬上来,所以帮我守好。」

「咦?啊可是爬上来之后该怎么办?」

乌希紧张之际脱口而出后,下一瞬间才发觉这是个蠢问题。但是荷伦似乎没有对这样的问题感到意外或缺乏耐心,她只是指了指乌希手中的冲锋枪,用极其平淡的语气提醒她。

「妳知道该怎么办的。」

「唔知道了。」

随即荷伦就摸到了另一边的房间,对躲在公寓南侧的奈妮比了比手势,通知她们敌军的规模和数量等情报。

「战车一辆,有步兵二十多人,正从北侧往这条街开过来」看到了荷伦比出的手势后,奈妮挥挥手向她致意,一待荷伦又从窗口消失,她就转过身拉住霍克爱的衣领小声交代。

「散开到街道两侧。先别开火,把他们引进伏击区里。」

下达命令之后,她麾下的降下猎兵们开始按照指示瑟缩到楼房与瓦砾堆中,剎时间街道上变得十分安静,此时的气氛宛如连咽口水都成了过份的奢侈,只剩听来有一段距离的零星枪响和逐渐变大的联邦坦克引擎声。

首先出现的是一队步兵,他们都没戴头盔,而是戴着那种绿色毛织帽,显然与先前交战的敌军是同样一批对手;接下来才是通过转角后,缓缓把车体转正开进来的坦克。

这下可不好对付啊,奈妮在心中暗叫不妙。

步兵反战车战斗最理想的情况是,步兵在敌军还没发现的情况下就抢先一步把战车在第一波奇袭中击毁或瘫痪,如此一来,步兵的脆弱性就不会是太严重的问题了。然而这批联邦军倒也很老练,他们以相当均匀散开的队形在战车前方十到十五公尺的距离怖署了侦查尖兵,其后是大约半个排的步兵尾随在战车后方,是相当理想宛如教范般标准的行军队伍。

只能希望把他们尽量引得靠近一点了奈妮端起她手里的渥尔芬,将脚架打开架起后瞄准了队伍最前头的联邦军。

距离大约一百码,1.5倍率的瞄准镜已经可以清楚看到这名联邦尖兵脸上的落腮胡和下巴那撮尖尖的短须。

因为前方还有其他已经散开躲藏起来的降下猎兵,奈妮估计埋伏在最前头的人跟这名尖兵的距离已经短于五十公尺。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而她已经下了决定不论多近,要等到被发现的那一刻才展开攻击。若是F连的士兵们都够稳不乱开枪就好了。

尖兵队又走近了十几步,宛如每一步都漫长的有若几十年,奈妮已经可以看清楚对方的深褐色瞳孔,还有他的额前发线有一小块美人尖。

忽然间那名尖兵停下了脚步。他忽然转身回头并且高举右手---

「开火!」奈妮扯开喉咙的同时扣下扳机。

那名联邦尖兵应声而倒,而奈妮也感到像是心脏遭受了一记重击般地「嗡」了一声。

顿时间,大街上枪弹横飞,雷文的凄厉连射声,渥尔芬的鸣响,皮诺的霹啪快射音,金属弹壳掉落在地的声响与人的吶喊声交织成了一部腥风血雨的狂诗曲。

这一阵滥射最后是随着两颗反战车榴弹的爆炸作为休止符,大部份的降下猎兵们此时也刚好打空了弹匣,急忙从口袋里抽出新的子弹装上。

虽然外形尚称完整,但冒着滚滚黑烟的战车似乎在第一击里遭受到某种不可修复的损害,战车兵开始打开舱盖跳车逃生。见到此情景的反战车猎兵们也很快地背起发射器,趁机转移到下一个阵地并重新装填炮弹。

第一波的射击放倒了尖兵里大多数的联邦兵,但是跟在战车后头的人却很快反应过来。

『路口有埋伏!大家趴下!』

『散开!散开!敌军躲在房子里!』

似乎有军官混在人群里正尝试恢复秩序并指示应变行动,若是正常来说凭着他们人人一顶软帽的打扮再加上不挂阶级章实在很难分辨指挥官,但是荷伦在观望了大约十秒后,就对人群中那个不断扯住其他人的衣领并且比出手势的联邦军开枪了。

虽然预先深吸了一口气,也挟紧了枪托护垫作好生理心理上的准备,但是施拉格步枪的巨大后座力仍然宛如一记重拳踹在荷伦的胸口上,猛然一震顶得她有些呼吸困难,视野也顿时变得一片闪烁恍惚。

尽管不是第一次发射,但是每次扣下施拉格的扳机本身就宛如驯服一头猛牛般费力。

在遮蔽视野的轰响与闪光过后,这一批联邦伞兵的排长被击中胸口,他的身子被13.2mm的软芯平头弹顺势扯成了上下两段。

「唷没想到这家伙威力真大呢。」之前都是隔墙射击,这回第一次清楚看到被施拉格击中的敌兵下场,荷伦的反应竟是吹了个口哨表示感叹之情。

「前辈!前辈!荷伦学姐!」

「啊?我正忙着呢!敌军上来的话妳就想办法先挡一挡!」

「不是那个,敌军,敌军的战车

这个关键词让荷伦瞬时弹起身子,她迅速奔至乌希所守的楼梯间窗口旁,探头窥探着对街的局势。

另一台战车和同样约半个排的步兵,正由相反的方向尝试包抄奈妮的连队。荷伦的脑袋盘算了半秒钟左右,她就抛下乌希奔向走廊对向靠奈妮那边的窗户。

「继续守好!别对外面的人开枪,但有人爬楼梯上来就打给他死!」

放倒了第一个敌兵后,奈妮的视界就整个都笼罩在枪烟下,偶而有看到零星的黑影晃动就扣动扳机点放个几发,打空了一整个20发弹匣却也不敢肯定有没有打中第二个目标。她此时的心情有些懊恼,但却不是因为浪费子弹没打死人的关系。

原本以为已经把心灵锻炼的够强了,但是刚才开枪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不是第一次杀人啊为什么会

妮贝龙根上尉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换上新的步枪弹匣。此时楼上传来了吶喊声。

「战车!联邦军!南侧路口!被包围了!!」

奈妮错愕地抬起头来,望向以夸张的动作招着手的荷伦。

「笨蛋!别说出来!用手势啊!」

但奈妮在话出口后才意识到刚刚荷伦可能已经比过手势了,只是她没注意到才出声引起注意而已。荷伦又分别用手势比出了大姆指,两根手指,一个握拳后才缩头回房子里去。

同样半个排的规模,一辆战车奈妮很快地转头,几乎是反射性地转身对散布在街道上的降下猎兵殿后队望去。

「薇薇安!在南侧路口设防!把战防猎兵都带过去!」

是!我知道了!」

因为出发前特别调整过编制,原本散布在全连的反战车小组都已经被集中起来编成两个班了,一队留守连部一队跟着奈妮杀到左翼驰援,所以在F连里,现在只要一提到「反战车」就可以确定是这两个班一共八支发射器的其中一队。

虽然是很极端的作法,但至少到目前为止都还是很合用的战术。虽然不得不为此也把兵力集中配置,不过遭遇战车时抢先一步把对手干掉的胜算就为之大增了。

在得到了提早一分钟的预警之后,从另一条路口迂回过来的联邦战车甫一出现就遭到了最热烈的欢迎。

先后有四发反战车炮弹被打出去,伴随着猛烈射击的曳光弹之雨,刚拐过转角的联邦兵就有几个人被炸飞了,但是最重要的目标,战车───则并未因此受到任何动摇。

那辆R-59蹒跚步履地扭转车体正面对向街道,把它那可怖的车体机枪与炮塔同轴机枪一齐回转过来,扛着反坦克武器的王国兵见状也顾不得再装填下一发了,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拔腿就跑。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楼上传来了宛如炮声一般的轰响。

那是突击F 连所属的狙击手荷伦───她扛着那挺施拉格反战车狙击枪,操作这挺阁楼大炮喷射出了枪口消焰器也遮掩不住的红焰。

这挺被改装成狙击用的反战车步枪,如今又重操旧业拿来对付它原本设计时的目标,但是表现竟也不错。

在仅仅三发13mm子弹的轰击后,联邦战车的左路轮就被打飞了一个,于是履带被路轮之间的缺口吃进去,发出巨大的匡嚓声后断掉了。战车的脚步于是戛然而止。

孤立的战车宛如踏进了捕兽夹的动物,慌忙地发射装在炮塔两侧的几发烟雾弹,又四处旋转炮塔发射机枪,彷佛在作最后的悲鸣。

「好,它不能动了!大家跟我上!」

「哦哦!」

伴着奥芬的号令声,她的班兵们一齐点燃火焰瓶冲了出去。随着瓶身砸在战车车体上破成一堆碎片,火势也顺着流淌而出的液体而迅速延烧起来。全身着火的人影惨叫着推开舱盖爬了出来,但是眼捷手快的一个降下猎兵端起冲锋枪加以扫射,那人就摔回了车里。

「做得好!又干掉一辆啦!!」

但就在这时,街口转角出现了又一辆战车。

噗沙!

与通常的炮声相较下显得极为异常的一阵巨响,带来不合时节的盛夏雷雨倾盆而下,不过击打在地表与墙面上的东西并非雨滴,而是与雨滴差不多大小的上千颗小型钢珠。

如一管巨大的散弹枪般,联邦军R-59轻战车射出了37mm榴散弹,炮口的鸭嘴型消焰器则发挥了缩喉的效果,散弹被集中在水平的角度扇形扩散出去,密集地宛如完整的一口利刃,毫无空隙地斩向阻挡在它面前的任何物体。

虽然说对主炮而言,这种榴散弹对炮身的寿命伤害太大而应当尽量避免使用。

但它的效果,无疑是毁灭性的。

从位于街道后段的奈妮这边看来,只看到大街转角被一阵烟雾盖住之后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她心头立刻一揪,绝对是有什么很不妙的事发生了。

转瞬间,原本在这场伏击战中还占了上风的王国军,就化作了一阵血雾与碎肉。脏器,残肢,头颅,各式各样原本属于人体一部份的构成物此时宛如被掷在地上的水球般破散,一鼓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漫扩散开来。

在这可怖的一击后,街道上只剩下了零星枪响,多数的人不是消失了迹形就是身负了无药可救的重伤,其余笼罩在这片弹雨中的幸存者则是全吓呆了。几秒钟后,街道上开始传出了少女们悲惨无助的呜咽呻吟声,有如一片地狱的景象,却被烟雾弹造成的视障所隐蔽了起来。

「呜,呜咳」奥芬挣扎着伸出手,一边摀住腹部的伤口一边勉强撑起上半身,想要站起来时却发现她的左脚以奇怪的姿势歪了一边,血水不停的渗出。

剧痛感在察觉到膝盖被打断了的同时袭上背脊。

「我得站起来,我得站起来」奥芬试图拄着她手里的渥尔芬步枪当拐杖,但是每挪动一小步就会不由自主地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嚎声。

怎么这么没用呢,明明是老兵啊,我可是那个不死身的艾奴希雅的爱将,怎么可以露出这种懦弱的模样各式各样悔恨和不甘的心情缠绕在奥芬的心头。此时瑟缩在墙角边的几个降下猎兵,注意到了这个在大街上一拐一拐挣扎逃生的同伴。

「前辈,撑着点!我马上就来了!」

「别过来!联邦战车在大街上

奥芬的吶喊声余音未落,第二声炮响,又一发榴散弹把街上所有的一切打得千疮百孔,烟尘飞漫。

在耳鸣与晕眩中摇晃着脑袋,奥芬讶异的是自己居然还活着,但是一抬起头来,却又见到刚才奔出掩体的同伴───的一条手臂躺在血泊中。就只剩条手而已。

尽管她是个脸庞和名字都记不得的补充兵,奥芬平常压根也不想搭理这些新人,但她是为了救自己而死去的

悲恸的心情达到了顶点,成为了一种暴怒,奥芬的心里某条神经断线了。她发出痛恨的嘶吼声,拔出腰际的尼尔手枪,对那辆在烟雾中缓缓前进的联邦战车开火。

「杀了我吧!有种一炮打在我身上啊啊啊!我在这里啊啊啊!!!」

虽然是气头话,但如果说人命这种事是可以条列算账的话,奥芬也很乐意为了艾奴希雅,或是刚才那位不知名的同伴代为偿命。

九厘米子弹无力的在墨绿色车壳上跳开来,战车似乎压根儿没有感受到些许威胁,它只是慢慢的继续向前行驶。而奥芬就横躺在路中央,战车行经的路线上。

手枪子弹也打完后,她模模糊糊的视线盯着这辆在逐渐散去的烟雾中朝她驶来的联邦坦克,绝望感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奥芬不禁心头一阵绞痛,摀着腹部呕起血来。

到此为止了吗意识开始有些不济,于是她举起尼尔手枪对自己的脑门扣扳机,空扣了几下后才恍然大悟。

「啊,可恶,没给自己留一颗。」

人到了极限状态时会有什么反应呢,这种事也许是因人而异吧。有的人会尿裤子,有人会歇斯底里,也有人可能会开始胡言乱语;但是奥芬开始哼起了鼻歌,嘴角露出微笑───彷佛可以看到艾奴希雅在英灵殿向她挥手的样子呢。

不过艾奴希雅一脚把奥芬踹回了地狱,或该说是芬纳多北岸的地表上。一颗13.2mm硬芯穿甲弹打穿了这辆R-59的车体枪座,接着便是一阵霹霹砰砰的金属撞击声在车内伴着惨叫一起传出来。

被这发子弹救了一命的奥芬下巴都快掉了,这辆坦克的履带彷佛在嘲笑她决死之心般地缓缓停止转动,就这样在她面前静了下来。

「唔,这下得给那个臭屁狙击手请客了痛痛痛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113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市街地内

「呜哇……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脱臼。」

荷伦拉动枪机,黄铜色的巨大弹壳喷出些微白烟弹跳出来,掉到了地上。她继续从子弹盒里取出新子弹塞进枪机里,拉动枪栓用力推上,完成装填的动作后,忍不住扭了一下脖子和肩膀的筋骨。

「搞不好老了以后还会得风湿痛,关节炎。一定要申请国赔的啦。」

烟雾消散些许之后,藏在二楼窗口的施拉格继续咆哮着,往战车装甲上最脆弱的几个部份进行精密狙击。

在街口转角损失了两辆战车后,联邦军意识到他们捅了个马蜂窝,于是开始盲目开火并投掷烟雾手榴弹准备退出这个危险的集火猎杀区。

同时,荷伦几乎被枪声震到半聋的耳朵依稀听见了公寓楼内传出了枪声。这让她回想起来之所以自己能够躲在楼上安心放冷枪的原因,是她的背后有个菜鸟补充兵守在楼下出入口的缘故。

「开始了吗啧,可恶。」

楼梯边上一如预料地传来了枪声,步枪与冲锋枪断断续续的交火着,荷伦趁着这段缓冲的预警时间戴上手套,收起施拉格步枪的脚架,迅速地背上枪带,脑海中盘算着她的战略。

联邦军大概已经摸了进来,带着这么大累赘用小手枪跟人家打实在是无谋之举。但有菜鸟在争取时间的话才刚有这么个念头浮上心头,荷伦就猛摇摇头,想把这个无情的想法抛在脑后。

───她可是我的直属学妹啊!于是荷伦还是拔出手枪冲向楼梯间。

「乌希!还活着吗!伍尔丽希!」

虽然叫了却没有反应,刚才枪声大作的楼梯间忽然又静了下来,她开始担心是不是已经来晚一步。荷伦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沿着楼梯走到二楼楼梯间,她尽力回想起训练所学,保持自己的视野与位置,可以从外侧早一步抢先敌人开枪

但是实际出现的情况总是比训练更令人措手不及,楼梯间下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大口大口的喘气,荷伦迅速绷紧神经举起手枪瞄准,直到那白色的降下猎兵罩衫映入眼廉时,才急忙把枪口举向天花板。

「妳别到处乱跑啊!差点打到妳耶!」

「这个,那个,对不起!前辈,真的很对不起!下面那边

乌希吱吱唔唔的比手画脚试图解释清楚,但是荷伦只开口向她问了个问题就做出决定。

「他们上来没?」

「上来了!」乌希猛点点头。同时,荷伦从乌希胸前的罩衫口袋抽出一瓶鸡尾酒,顺手往楼下掷去。由于用了自燃的化学配方,因此就算没有点火,瓶身破裂的瞬间,一团烈火就把楼梯间给封了起来,火势迅速延烧开来。

「要换位置了,我们快走!」

荷伦一把牵起乌希的手,两人开始快步跑向二楼阳台,先后纵身一跃,跳出被浓烟包围的公寓。

损失三辆战车后,联邦军似乎开始意识到走大马路不是一件聪明主意,所以开始尝试渗透街道各处的楼房,在小巷各处与楼房建物中,和王国军展开了零星枪战。

奈妮目送奥芬士官与其他几名伤员被担架抬走时,在她脚边跳起了土烟与尖锐的风切声;大街上的降下猎兵们急忙抬头,只见几个人影低身窜过,于是她们立刻和跑到了屋顶上的联邦军展开枪战。

「联邦军!在屋顶上!」

「我看到机关枪手!药妆店楼上!」

「十点钟方向,阳台也有!」

虽然爬上楼的联邦军数量没有多到足以改变局势,但造成的混乱已经有显著效果,这种垂直的迂回也是一种战术奇袭。偏偏现在降下猎兵们还得抢救刚才负伤的同胞,没办法立刻躲入街道两侧的掩护下,而得暴露在大街中央抢救伤员。

霍克爱一脸紧绷地拉住奈妮的衣袖提醒道:「上尉!再继续打这种混战下去,我们会被联邦军淹没。」

「我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奈妮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看,街口附近的伏击战死伤太惨重了,有战车支援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封锁道路是必须的。但是如果她们现在后退的话,瞧着联邦军这等势头,北岸的团部还守得住吗?

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彷佛四面八方都在传来枪声,而奈妮本人就正身处这个火与铁的风暴的台风眼上,她的一举一动将会决定F连乃至整个352团的命运。

怎么办,艾奴希雅───奈妮忍住快要哭出来的感觉,这种时候才会感觉到肩膀上的阶级章带来的沉重压力。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耀眼的白光划过空气,以五发连续的轰响为一个单位,机关炮弹在街道各处倾泄而下,这压倒性的威力一瞬就肃清了街道转角公寓阳台的联邦军火力点。

几辆漆着王国深灰色涂装、旁边攀满了降下猎兵的装甲车驶过奈妮身边,一边行驶一边用20mm机关炮扫射窗口与街道远处尝试过马路的联邦军,这些装甲车的火力和装甲虽然相比起坦克而言微不足道,但是对于急欲重整态势的奈妮而言却是恰逢及时雨。

降下猎兵女孩们看着这些加入战斗的友军装甲车队,不禁兴奋地脱帽挥舞叫好起来,大家开心地凑在装甲车旁用力拍打车壳鼓噪骚动着,并且和跳下车的姐妹们互相拥抱。

领头的装甲车停火并驶到路边停车之后,舱盖开启并探出了一个十分令人熟悉的身影。栗子色的长发随风飘逸,一对如同水晶般清澈犀利的双眼,以及那挂在嘴角的轻挑笑容,不管看几次都令奈妮回想起那个人───那个她一直极力想从脑海中遗忘掉的重要的人。

「───需要帮忙吗,空军的小娃娃?」

「艾奴贝希雅!」

总算是忍住没有叫错名字。奈妮走上前去紧握住贝希雅的手,用力地点点头,就很多意义上,奈妮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125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市街地内

这个冬春交界之季的天候一向并不是很稳定,中午过后云层变厚了起来,再加上地面上的激战与火灾,乃至王国与联邦军各自施放的烟雾弹,地面的能见度越益恶化,联邦的航空支持也跟着减弱了。

趁着这个空档,海克特少校打算快速移防到北芬纳多,正好此时第三装甲师的师属侦搜营也开入了芬纳多市内,于是海克特拦下车队,要求他们也立刻加入战斗解除桥北危局。

作为芬纳多地区少数还保持着指挥组织的陆军部队,侦搜营车队的指挥官也爽快应允,就这样带领着降下猎兵第一营的主力大举过桥,这也就是为什么贝希雅会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伤员优先!请让一让!」

在缠着红十字臂章的医护兵带头下,被担架抬着的几名重伤者被搬上了装甲车或四轮越野车上,其余那些虽然负伤但还勉强可以自己动的人,也一跛一跛地攀上装甲车,或是坐在炮塔与引擎盖上找好自己的位置。

在车队再度发动前,奈妮跑上前向贝希雅致上一个精神抖擞的敬礼,因为奈妮的官阶远比她大,所以贝希雅也跟着抬手对她回礼。

「我的部下她们就拜托了!谢谢妳,贝希雅!」

「不客气,能帮上忙我很高兴!那回头聊啰!」

贝希雅眨了眨眼睛,留下一个迷人的微笑,随即就调整了一下无线电下令车队前进。在一阵烟尘之中,装甲车队经巴克南街口驶回团部方向,留下了那些在战斗中幸免的人们和新填进前线的生力军。

有只手拍了拍奈妮的肩膀,她一回头便看见海克特少校伫足在身后,这一回换成她得向海克特举手敬礼了。

「免了吧,妮贝龙根上尉。麻烦给我个简报,简洁一点。」

「是,长官。」

奈妮迅速地把整个上午发生的战况报告了一遍,并拿出地图比画着她的连展开的防御阵地,D连的防御阵地,以及团本部的防卫线等地点。她也报告了联邦战车和步兵曾经攻陷或入侵的几条街道和地标建筑,以及这半日激战以来的经验总结;海克特少校边听边迅速拿出铅笔进行速记抄写。

市街战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新鲜的体验,不管是王国军或是联邦军,其实都很笨拙地在街道上与瓦砾中边打边学,试图在教范没写的部份靠自己的创意与实力去补上这些空白。

联邦军的步兵相当精良且高素质,可能是特种部队之类的存在,投入了战车部队看似相当可怕,但是却因为他们先前在芬纳多北岸市区的轰炸而造成了莫大的反效果───小小的R-59轻战车在瓦砾堆中陷入寸步难行的局面。

王国军降下猎兵配备的反战车武器Pzb.65镖枪火箭炮虽然对抗T-3不是很够力,但是却可以有效地击毁R-59这种程度的轻坦克。唯独命中率的问题非常令人苦恼,但是集中好几把同时攻击的话就能提升猎杀的效果。同时,施拉格狙击枪也能够起到不错的对战车威力

大致上就是这样,如果还有问题可以去找D连的奥丽芙问看看。」

「辛苦妳了,如此一来北岸的局势算是暂时稳住了。」

「不会,这是属下份内的职责。」

海克特露出了微笑,把他的笔记本收起来,临走前又回头盯向奈妮,以及她背后那群灰头土脸的降下猎兵们。

「先退下去休息吧,妳们的防线会有人来替补的。」

「咦?可是」虽然奈妮想表示她还能继续战斗,但是海克特却以早有准备的语调陈述了他的想法。

「反正太阳大概三点就会下山了,天侯也不好,很难想象北岸的联邦军在没有空优的情况下还会继续发动攻击。反倒是入夜后,我还可能要借重妳的连的战力。所以好好休息吧。」

我了解了。感谢长官的厚爱。」

不知为什么,奈妮的眼里这个原先看来有点状况外的大男孩营长似乎身影变得高大许多,尽管风格或许会有所不同,至少也是个可靠的人吧。

事实上正如同海克特的判断,连续战斗了五个钟头后,奈妮与她的F连也已经到达了体力的极限,在她们的侧翼进行艰苦的反战车战斗的D连也伤亡惨重,所以由第一营E连替换上去,一时之间先把各部人马拉回团部稍事调整与休息。

虽然仅仅距离激战中的前线只有两条街口的距离,但是一退到看得见百货公司大楼的区域时,F连的士官兵们不禁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扛着机关枪与反坦克武器的降下猎兵们几乎一齐垮了下来,或跪或坐或躺地摊平在地上。

但是那个背着比人还大支的大枪的少女,却不像大多数瘫坐在地上的僚友,她放下那身光看就让人很累的施拉格反坦克枪后,就径自走到团部门口堆放尸体与缴获武装的杂物堆里翻找起来,荷伦给自己又添了一支皮诺冲锋枪,几个弹匣和几颗手榴弹。

妳在做什么?才刚刚退下来啊。」

「战斗才刚开始,我想活久一点。」满脸烟硝灰尘的荷伦头也不回地漠然答道:「毕竟,敌人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再来,我们不晓得什么时候要再填上去。」

在枪声震天的背景下显得很不搭调的一阵静默中,乌希也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子,抓了两颗棒型手榴弹插进罩衫的胸袋里,又抓了一把九厘米子弹给自己的弹匣一发发再装填满弹药。

没有更多的问答,女孩们陆续起身,大家聚集成一团,开始搜刮尸体上的弹药,补充武器,和同伴们互通有无。

「联邦军的冲锋枪好用吗?」

「不晓得,也许妳该问问傻大姐。」

「要拿就拿大把有木托的那支,别拿小支的。很烂,是鸟枪。」

「谁有多的渥尔芬空弹匣?」

「喏,这里,拿去。」

「请再给我一箱子弹!」

傻大姐斜眼偷偷瞄着荷伦,这个上一次跳伞才刚加入她们的半熟女战士───现在她的身上已经散发着烟硝臭的老兵味,不再显得青涩,不再是那个跳伞前找不着雪靴的迷糊蛋了。

老鸟和菜鸟们此时已经显得没什么分别,刚刚的惨烈战斗无疑激起了所有人的危机感,现在大家只是聚在一起,想办法把自己从脚趾武装到牙齿。

与墨尔德不同,现在的F连虽然没有艾奴希雅,也许刚刚还让一位老经验的士官奥芬报销了,但她们还有经过战火焠炼得更强的老兵,她们的士气也远比墨尔德的战斗要更高昂。

纵然心中还有着些许不安或不确定感,但是新旧不同尺寸的众多齿轮正逐渐磨合在一起。F连已经是一个运转顺利的战斗机器。

至于这部机器的操作者,王国空军上尉奈许丽兹˙尼贝龙根则处理着它最令人头痛的油污与故障问题。

「阵亡六,轻重伤十五辛苦妳了,霍克爱。」

接过部下递过来的整串兵籍牌之后,奈妮苦笑了几声,把这些东西塞进上衣口袋里。倘若她今天还有机会活着退回第二线的话,那就会抽空把这些兵籍牌的主人填写除籍令,然后上缴给营参谋过目成为每日战报中的伤亡统计数字之一。

但跟上层的将军与高官们不同,奈妮对于这些伤亡数字的感受是更为直接的,因为连上每一个伤亡官兵的除籍令都有她的经手签名。

连长经手的人令量更加是排长的倍比级数,不晓得究竟是要神经如何之厚的人,才能够正常的担负这个职责而不造成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妮贝龙根上尉!」注意到奈妮脸上苍白且闷闷不乐的忧郁神貌,霍克爱˙巴特平格少尉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觉得自己总该说些什么来打气:「我觉得我们今天打得很不错!您也先休息吧,明天继续保持这样的好成绩!」

虽然这话讲得很笨拙但心意传达到了,奈妮也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显露在外,只会给他人带来不安。于是她点了点头,拍拍自己的双颊,闭上眼睛后深呼吸一口气。

「我休息过了,没问题的。走吧,我们回去跟娜姬卡她们会合。」摆出了「小宪兵」般平静扑克脸的奈妮如此说道。

看到这个故作坚强模样的洋娃娃,霍克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安心地跟了上去。

就算只是作戏也好───只要看到还保持着这副表情的奈妮,她们就还能继续战斗下去吧。


幕间剧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175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城北大路旁F连连部

北方冬季的夜幕到来得很快,过了下午三点之后天色就迅速暗淡下来,过了不到一个钟头,太阳就已经没入地平线内,只剩依稀些许余光还挂在西方天空上。

因为预想敌军可能会在夜间与拂晓发动新攻势,所以降下猎兵们便在阵地里把握目前双方稍事停火的空档,用硬梆梆的瓦砾做床,背包当作枕头,雨衣当作被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各自防守的据点内呼呼大睡。

经过白昼期间那阵激烈战斗,大部份人都是一闭上眼睛就很快睡着了;就算不是置身在温暖的屋内,也没有舒服的床铺,但是人一累就什么也不管了,都睡得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但是,却有少数人没有闭上眼睛。

伍尔丽希‧梅尔库二等兵就是其中一人。她并非轮值守夜的哨兵,也并不是会认床或是对鼾声感到敏感的类型,她也在这一天的激战中感到疲惫无比,与他人并无二异。

───但是却毫无睡意。就算闭上眼睛,试图放慢呼吸,还是没办法安然入睡。

(为什么?明明现在已经很安全了,但是

无法言喻的不安感从心头不停涌出,尽管裹着毛毯,但却没有阻止发抖打颤。

就在这时───

「喂,菜鸟,不睡觉在那里滚来滚去作什么?」

躺在她身边同一条水沟里的荷伦发出了抗议声。

「我、我没有

「真是的,都给妳摇醒啦。」

没好气的半熟老兵一脸起床气地转头瞪向乌希,让她原本就不高大的身形缩得更小了一点。荷伦从口袋里抽出一条口粮棒,把它拆开包装从中折成一半后,将它递给了乌希。

「呼妳这样会让人想起墨尔德的我呢。要吃吗?」

「咦?」

一边嗑着零嘴,荷伦抬起头来仰望着没有星星、只有探照灯和高射炮火回荡的不平静夜空。

「妳破处了吧。」

「啊,那个、我还没,这个是

「呃,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今天有打到什么东西吗?」

误以为荷伦问的是性意味的话题,而慌了手脚的乌希,在知道自己误解之后更加脸红了。

在楼下那里,有开枪。射中了人。」

「哦。感觉怎样?」

「这其实我没有想过

「说的也是,当下都是临场反应,根本没机会多作思考吧。但是

稍微顿了下之后,荷伦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事后想起来后劲很强的。我第一次跳伞后一直到作战结束都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一踏上回到戴沃斯特芬的归途,就开始感到害怕了。」

「咦?怎么会

「我很迟钝就算了。那妳啊,才第一天就睡不着觉。会不会太敏感了点哇,小姑娘?」

荷伦露出笑容挖苦地说,接着抱住乌希的脖子用拳头按住她的太阳穴咕噜咕噜的转着,俩人都笑出声来。

「哎我是不知道妳怎么想的,但是娜姬卡大姐说,这种感觉就是『新兵破了处』。不管经历几次战斗,第一次永远都是印象最深刻的,自己干的蠢事也是最多的。」

虽然是很沉重的话题,但是荷伦却以相当平静的语气,带点戏谑地诉说着,彷佛完全不关自己的事。在墨尔德的跑道上第一次开枪击毙的联邦兵───那场面直到今天都仍然宛若身历其境般鲜明。

「射杀敌人、还有自己也暴露在敌军的枪口下每一次想起来,都会好奇为什么脑袋被枪口打飞半颗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啊,幸好妳的第一次不是刺刀肉搏,有那种经验的人感觉脑袋都会变得怪怪的,就像奥芬她那样。」

「嗯虽然还是不大能理解,但我听到前辈也跟我一样会不安,也放心多了。」

乌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愉快的瞇起眼睛道谢:「谢谢妳,前辈!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怕死而已。我刚加入的时候,队上大家都杀气腾腾老气横秋,总怕被生吞活剥似了的感觉呢

「哦~可不能让妳骑到头上来了。我现在就不杀气腾腾吗?啊?」

摆出一脸坏孩子模样的荷伦开始把手伸向乌希的胳肢窝,捉得她笑到流起眼泪来。

这时一发照明弹炸响在她们头上───附近的F连官兵们几乎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给照醒了,少数睡在有屋顶的瓦砾堆或地下室中的人也被邻兵摇醒。随之而来的是炸弹落地的声响和逐渐增大的枪战声。

「───全员注意!联邦军夜袭,提高警戒!这里先交给妳了,薇薇安!」

「是!!」

奈妮的咆哮声响彻云霄,军官们在巴克南教会学校前简短交谈一会儿之后,就散开来回到各自的阵地去召集士兵。

「第一排听令───」

「三排全员,轻装备,携行够基数弹药,整队───」

排长与士官们用哨声和口令集结降下猎兵,荷伦见状也把武装带重新绑上罩衫,并牵起乌希的衣袖。

「走吧,要睡要烦恼都等这仗先打完了!」

是!!」

因为察觉到危险与战斗即将到来,心跳拍子开始加快,乌希慌慌张张地抓起她的冲锋枪,跟随着荷伦的脚步跃出水沟。

不过,她没注意到的是,那种睡不着觉的不安感,也跟着一起被抛诸脑后了。

也许总有一天这种不安感还会再度袭卷上她的心头吧,但、不论如何,那都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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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3 04: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幕:女武神

谁也说不清楚那是怎么发生的。

那是极为离奇,违反常识的景象,但却真真实实地在战场上,在众人眼前,被敌我两军所见证,活生生地上演了。

一个戴着汉密斯帽、身披降下猎兵罩衫,个头顶多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多出头的金发少女,在枪林弹雨之中爬出了掩体,一边拉住身边的王国陆军士兵衣领,一边高举着右手臂高声吼叫,不时挥舞臂膀作势下令。

谁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因为克罗埃斯机枪与战车炮的轰鸣声、炮弹的爆炸声与超音速的机枪子弹画破空气的音爆声,早已剥夺了大部份人的听觉。

───为什么,子弹没有击中她呢?

事后回想起来几乎所有人心里都会浮现出同样的疑问。不,甚至是连这件事究竟是否曾在现实中发生都尚有疑问。

但否定了这一切疑问的是,在那一刻有人扣下了快门键,捕捉住这一幕的决定性瞬间。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083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城北大路旁F连连部

降下猎兵们聚集在已成废墟的街道角落,交换着有用的情报和物资。雨衣与防毒面具一如往常是最早被大家扔在一旁的垃圾,子弹、口粮、手榴弹都是炙手可热的宝贝,特别是在联邦军过了午夜后的整夜猛攻下,7.92mm弹药更显不足。

但这里有个人的弹药规格很特别,跟其他人显然不同───35mm底片是她武器的主要弹药,而十二倍径大炮筒加上三角架大概是她手里「火力」最强大的武器。

她就是莱卡.卡美拉,汉密斯军务报导处派赴三五二降下猎兵团的随军记者。正当她给相机进行每日的例行保养并换上新一卷底片时,有阵香味飘进了她的鼻腔中。

「来杯咖啡吗?」

「喔,谢谢~」

抬起头来,只见一营F连最资深的排长,娜姬卡特任少尉端着两杯热腾腾的黑色液体走来,卡美拉把相机小心翼翼地收进保护用的硬胶壳里,连忙道谢接下。

「怎么样,妳回去团部大楼后有找着底片吗?」

「没有…」卡美拉苦笑着:「大概是跟那些空投到城外的空降包裹一起丢了吧。」

「吶,那也没办法了,我们的步枪不吃35mm底片的。要怪的话,就怪开飞机的大哥们近视眼才会被分发到运输机部队去啰。」

娜姬卡耸了耸肩,将咖啡一口气畅饮下肚。卡美拉也浅尝一口,没加牛奶或糖的黑咖啡纵然苦涩,而且还飘散着人工香料的廉价味道,但是热饮确实足以让人打起精神来。

汉密斯王国的冬季,太阳也升起的很晚,七八点钟了天色还灰蒙蒙的,但就是趁着联邦空军还没倾巢而出的时机,戴沃斯特芬的运输机队抓紧时机给芬纳多的降下猎兵们空投了四十多架次的补给箱。然而,这样的好意却被风向突变给打坏了,十有八九的补给箱都落入了镇外的联邦军空降地点。

「不晓得联邦军收到我们的补给箱感觉如何?」

「哎呀,管那么多干什么,有用补给箱砸死几个南佬再说吧。」

「这个不错哦,下次要干什么,叫运输机空投刀叉空袭联邦军?」

降下猎兵们彼此开着玩笑,大家的话题都是今早那波失败的补给空投上。虽然那是个失败的空投,但却没有打击到士气,大家反而都把它当茶余饭后的玩笑话来讲。

毕竟补给并不是只有飞机上有,城镇里、友军身上、阵亡的同伴口袋里都找得到可用的东西。

卡美拉就没这么幸运了,昨天在激战中四处抓拍的结果,是导致她手上只剩下最后三卷底片,大概一百多张的照片,这个弹药残量十分不乐观。而35mm底片貌似也并非可以随手在尸体口袋里摸到的战利品。

「所以,妳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省着点拍啰…」

「那就加油吧。如果我有弄到底片的话,会叫人通知妳的。」

「这份好意我就心领啰!」

对着娜姬卡特任少尉眨眨眼睛,卡美拉背起她的装备,把相机挂上脖子跨出房舍废墟。

某种意义上,卡美拉对于战争有她一种独特的嗅觉,与老兵相同,她可以嗅得出危险的气味───但与老兵不同之处在于,她会靠近而非远离危险。比起那些战后清理的摆拍作戏,卡美拉更渴求的是拍下决定性瞬间的现场照片。

虽然有报导与新闻管制,但王国每年仍然都会举行摄影比赛「布利兹奖」。布利兹奖在世界上也是名扬海外的大赏,除了奖金丰厚之外,更可能令摄影者成为举世知名的人物。

去年得奖的照片,是一张在兰奥亚前线被子弹打中胸膛的王国军士兵,松开步枪往后仰倒的一瞬间抓拍。

除了具有激励美化王国军牺牲奉献形象的政治操作外,这张时机恰好的照片也在海外造成很大回响,甚至就连同样处在大战高潮的梅菲斯特帝国与身为敌国的联邦都给予高度评价,说是成为了梅茵兰大陆战争的象征性存在也不为过。

但要为拍下这一类有高价值的相片,就意味着记者不能等到战斗结束后才去拍摄尸体与残骸,他们得在流弹横飞的战场上穿梭,并埋伏等待着好镜头的出现。

不过偶而也有时候得拍些她并没意思想拍的照片。

「唷!这里这里!」

才踏出F连连部没多久,就遇上了一列守在街道转角的装甲车纵队。贝希亚.派翠希的部队,带着几辆配备着机关炮的HR-40装甲侦查车镇守此处,而装甲师的陆军士兵们注意到卡美拉手上的相机,都兴奋地向她招手。

「有记者耶,大家聚集起来拍张照吧。」

「你们…战斗可还没结束耶,喂。」嘴里叼着硬糖棍的贝希雅按着额头抱怨,但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士兵们围绕在卡美拉身边,对着她的相机指指点点。

意识到不帮他们拍张照恐怕脱不了身了,于是卡美拉指示着群众站好位置。

「那,大家依身高排好,站在装甲车前面。一、二、三、起~司───」

光圈刚阖上、快门捕捉住影像并刻印进底片的下一瞬间,「哔咻!」一声地,人群中爆开了血雾,一顶扭曲的汉密斯钢盔飞上天空。

「───狙击手!!!」

「大家快散开!!」

贝希雅连忙关上装甲车的舱盖并大声警告着,刚才还满面笑容的陆军士兵们瞬即连滚带爬地四散奔走逃之夭夭。

「唔,如果晚半秒扣快门的话…!」

卡美拉退了几步,正有些懊悔时,第二个士兵被冷枪放倒在大街上的场面,逼得她中止了拿起相机继续拍摄的念头,于是只得冲向最近的房子里,飞扑进店面柜台后寻找掩护。

「救、救命啊───」

「穆勒被打中脚了!」

「别冲出去,这是那家伙的陷阱!有人看到他吗?」

跟枪林弹雨横飞的情况不同,狙击手虽然一次只会放出一发凶弹,但是却准确无比,每发都足以夺取一条人命。更甚者,技巧高超的人可以准确控制着弹的部位藉此吊出更多猎物───卡美拉从柜台后稍微探出身子拍照,却见到了躺在大街上挣扎的士兵又再度被子弹击中的场面。

「咕哇!!!右腿也…」

「混账东西!穆勒会被折磨到死的!」

他的战友缩在与卡美拉同一间店面里发出激愤地抗议声,顾虑到他们的感受,以及自己的相机恐怕有被抽底片的风险,这次她没敢扣下快门。

「别妄动,这里是贝希雅,我要把装甲车开过去,你们在我掩护下把伤员移开!」

「瞭、了解!」

装甲车车长冷静地在安全的铁壳保护内下达指示,同时甲车缓缓开动,小心翼翼地避开挣扎的伤兵,此时第三发子弹飞来。

咻当!!这一发打在装甲车上。看似没有效果,但却是有效的一击。

「混账,窥孔被…这里是驾驶,看不到外面了!」

「别慌张,那不是大口径穿甲弹,我们还有好几面观景窗,况且这是两层式的防弹玻璃。」

贝希雅用稳稳的口气安抚部下,同时试图在车长座上,隔着有点模糊的防弹玻璃望向车体前方。已经可以确定狙击手在这个方向了,但问题是───哪扇窗?

视野可及范围内至少有百来处窗口或可以狙击的隐蔽处。能不能引起其他人注意呢?

「点放三次!」

想到这里,贝希雅将车长炮塔回旋至车体正面,扣住次扳机三次,雷文机枪响亮的射击声朝街道尽头射出了三次短点放。

彷佛回应着装甲车的盲射,狙击手的第四发子弹敲打在装甲车的炮塔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此时一纪闷雷般的重响爆开,只见两个街区外有座木造房子的阁楼被炸飞了一半。

此后再也没有那个狙击手的动静了。

「好,大家安全了,感谢迷你大炮的活跃吧。」

「感谢上神…」有士兵在胸口画上十字祈祷。

此时众人出来帮助受伤的士兵拖离街道,只是一条膝盖与一只脚踝被打断的他,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没有得救的希望。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刻并非孤独绝望的死在街上,至少可以在同伴的怀中托付最后的遗言离世。

因为气氛很僵硬的关系,也没有人向卡美拉再问起照片或冲洗几张的事,于是卡美拉就匆匆和这些陆军阿兵哥道别后前往下一处战场。

───联邦军今天很明显改变了战术。

不同于昨天和夜里发起的步兵与战车协同渗透突袭,这一回他们小心地改以占领制高点,怖署机关枪和狙击手的方式缓缓推进。战车成为了不轻易挨近的移动碉堡,更难以被反战车武器击毁。

这不是个有效率的占领手段,但却是打击王国军士气和制造伤亡的绝妙招数。今早已经有许多街道被指定为不可通过的「禁区」了,三五二团这天早上就有四名军官和士官,个别在通过路口时被一发打掉脑袋。

对于联邦军占领高楼的响应,王国军则是利用水沟和房舍废墟作掩护,逐屋逐房的打市街战并构筑防线。芬纳多并没有够大的地下水道,但街道两旁都有的排水沟并没有沟盖,虽然常被居民抱怨会让小孩老人跌进去受伤,但没加盖的水沟正是天然的胸墙堑壕,且坚固无比。

如今的卡美拉就压低了身子,在街道旁的水沟中伏身潜行而过。

「嗯,今天哪里会发生激战呢…」

现在虽然没有大规模的行动,但卡美拉相信联邦军还会展开更积极的作战。现在的防御与牵制恐怕是在给昨夜已经战斗到疲惫的联邦军,作稍事休息和整补的喘息机会吧。等到联邦军恢复元气,一定还会继续进攻的。

抱着这种有点漠视人命的期盼,她来到城北大路的十字路口转角等待着;就算这里没发生战斗,这里也是最容易赶到发生北岸所有战斗地点的幅辏位置。

现在每条道路上都散怖着大量瓦砾堆与弹坑,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另一方面街道上散怖的王国军与联邦军尸体,也没人去清理搬动。两军士兵都很畏惧那些在高处监视一切的狙击手───其中已经有不少人已经成为传说。

「芬纳多的迷你大炮」从昨天起就已经在两军官兵中打响了知名度,今天也依然继续在各处低调地活跃;而今早才有个「百发百中的南佬」在十秒内开了五枪,放倒了五名王国士兵的惊人快射准度,若不是M38步枪还需要装弹荚片,恐怕一整个班就被一个人给打没了。

这迫使所有尝试进攻与横越街道的行动都需要烟雾弹或火力压制作为掩护,而卡美拉无疑是最困扰的人。被烟雾遮住要怎么拍出好照片呢…

才这么想着,就有一发枪响画过空气,她连忙低头缩回水沟里。接着是连续的几发点放,确定不是狙击手后她才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头窥探着街道。

左手边有个被击倒在地上、穿着降下猎兵罩衫的女兵躺在血泊中挣扎。她的卡尔步枪被弃置在一旁,双手摀着自己的喉咙与腹部挣扎着,但却发不出声音,宁静的空气中只听得见「嘶咻」的漏气声与水声。卡美拉不自觉地按下了第一次快门。

右手边,距离被击倒的女兵大约五十码处,有个躲在坦克残骸后方的联邦兵小心翼翼探出了身子。他有着一脸大胡子,手中提着一把折迭式枪托的短管卡宾枪,四处转头看看周遭之后,快步跑向被击倒的女兵方向。

───那是怎么一回事?他想干嘛?

卡美拉也满腹疑惑地举起相机,对这名联邦兵拍下了第二张照片。大胡子士兵背对着卡美拉,对着那名倒地的女兵蹲下去,低头不知在翻找什么东西。只见他放下步枪,用双手翻弄一阵之后,拍拍自己的脸颊与下巴,反复这样的动作。

直到他举起头来露出侧脸,卡美拉才看清他的动作。他在喝血?不───他在给自己的脸颊与下巴,都抹上女兵的血液作染色。虽然不晓得是为什么,但他显然是有意思要把自己的面容用血当颜料擦成红色的。

这时───

「嘿,南佬!举起双手!!」

忽然出现在转角处的一小队降下猎兵举枪瞄准了那名联邦兵,那个大胡子惊觉敌兵出现,也跳起身端起他的卡宾枪───但是慢了一步,好几发子弹立刻就穿过了他的胸腔,不发一声当场被放倒在地。

卡美拉的角度正可以看到那个大胡子士兵倒地后的侧脸,于是也抓紧机会拍照,他两眼无神地默默望着天空,脸颊、胡子都被染成了红色。同时,那一小队降下猎兵小心地冲上前去,确认倒地的战友与联邦兵。

「莎娜,振作点!喂!」

「不行,没救了…」

「…这该死的畜生!野蛮的南方猪!妳们刚刚看到了吗??」

带队的女下士悲愤地用力踢了一下大胡子的尸体侧腹。

「这家伙在吃人!他居然…居然对莎娜…!」

站在旁观者的卡美拉看去,她当然了解这个大胡子可没有时间搞吃人什么的动作,但是与受害的女兵作为同胞的队友们,却把她们看到的场面作出了想象力过度的扩大解释。

这一小队降下猎兵在把那个被打穿脖子的女兵从满地血泊中拖走,同时带队的士官临走前回头,对那名联邦士兵端起皮诺冲锋枪,泄恨式地打空了一整个弹匣。三十二发9mm子弹把尸体打得血肉模糊不断跳动,随即她才吐了口痰,不屑地扭头离去。

沉默地注视这一切发生的事,卡美拉拍下了第四张照片。

这四张照片能说得出一段完整的故事吗?拍照的人自己也没办法判断。

在「联邦派了厄锡安的食人蛮子上战场」这件事成为新的战场传说之前,卡美拉继续深入战场,寻找着她期盼可以成为传说场面的好题材、好照片。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102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三五二降下猎兵团临时指挥所

机影不时呼啸而过,偶而可以看到天上有零星的枪击声响起,和呈现螺旋状摔落的火流星。今天的王国空军活动稍微比较活跃了,但仍然不敌优势的联邦空军,天亮后川流不息的运输机群不停给河北岸的联邦空降部队空投增援和补给物资,而密密麻麻的战斗机群则组成一道厚实的铁壁迎击每一架试图闯入的王国飞机。

不过就跟上午王国军的空投一样,联邦同行的准头也并没有比较好,不少带伞的补给包裹缓缓飘落进芬纳多市里,砸落在屋顶或街道上。因为忙着拣补给包的缘故,联邦军方面的活动也几乎沉静化;王国军这边更是大家都从掩体与瓦砾堆中走出来寻宝。

「简直就像是迟来的圣诞节嘛!南佬的心意挺够呢!」

一名降下猎兵愉快地把联邦军的口粮包拆开,拿出里面的零食分送给其他的F连姐妹们。联邦军的维生素软糖与牛奶糖比王国军的好吃很多,一向是孩子们与士兵热中的逸品,不一会儿就有越来越多人聚集在团部大楼前的街道上,各自拿出拣到的东西向旁人以物易物互通有无。

而卡美拉也来到了团部前广场,试着找寻可用的物资。实际上她虽然底片快见底了还是忍不住花了几张照片拍下这种盛况───大家脸上都带着真心的笑容。

「不要急、不要急,十根口粮棒兑一块巧克力...」

「全新南佬半自动步枪、未拆封!只要两包糖果就换!」

「呃,有照相机或底片之类的东西吗?我有现金,也有巧克力。」

卡美拉挨家挨户式的询问每一个广场上摆摊叫卖的王国士兵,但得到的答案都是茫然的摇摇头。

「唷,卡美拉!妳今天状况如何?」

娜姬卡叫住了卡美拉,只见她肩上扛着一整箱补给包裹,手里抓着一个罐头,一副像是出去外面洗劫过后满载而归的海贼般愉快。

「这…虽然拍了很多张照片,但底片只剩一卷了。」

「那没有人卖底片吗?我觉得有人拣到的话也不会需要吧,一定会拿来卖的。」

「是啊,但目前还没看到。」

「那把这拿去吧,我想会对妳有帮助。」

娜姬卡说着,把手里的罐头抛向卡美拉,她连忙伸手捧住。那是个打印着G.I.字样,以及水蜜桃图片的马口铁罐头。

「这东西行情很高,我想妳用这个可以换到任何需要的东西!没找到底片的话就当晚餐吃吧。」

「啊,谢谢…」

娜姬卡爽快地挥挥手,背影迅速消逝在人群里。许多在场的男女官兵都把目光集中到卡美拉手里的桃子罐头上,正如娜姬卡所说,这是一罐相当于十条巧克力或是足够装满两个补给箱份量弹药的高身价给养品,在王国军里人气顶天的高。

但在她有机会向这群饥渴的大兵们开口喊价前,团部大楼里就冲出了几名军官和陆军宪兵。带头的瓦洁亚.科波拉上尉拿着扩音器大喊道:「不许私自处置掳获品!所有掳获的军需物资都属于王国军方的公有财产…」

「啊,该死,是那个冰魔女!」

「快逃啊~~」

「当我是笨蛋吗?才不会乖乖交出来呢!」

广场上的人群在宪兵与军官的追逐下落慌而逃,小贩们连忙打包补给品开始逃难,那些贪图补给来不及逃走的人当场就被瓦洁亚带领的宪兵扣押,人赃俱获地被押回团部大楼。

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逃出百货公司广场后,卡美拉停下脚步,看着刚才娜姬卡塞给自己的水蜜桃罐。她笑了笑,把罐头塞进腰包里。

「等用光底片后…就回去当点心吃吧。」

卡美拉回到靠近前线的城北大路上,但是现在城里基本没听见太多枪战声,战斗都发生在天上,彷佛地面上的双方已经达成停战协议似的,毫无动静。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前线与后方的分际也变得模糊起来了。

联邦军在空降后第一天与接连不断的夜袭中,攻入芬纳多镇北部,并且在北西方构筑起了强固的桥头堡,加以战车的支持。虽然王国军无法击退联邦的桥头堡,但在第一天空降的混乱中,突击王国军据守的市中心两次均被击退,使得联邦军也慎重了起来。

大体上、两军沿着百货公司北方两个街区的城北大路第四街展开对峙。但是由于很多街道被炸毁、房舍被破坏,两军之间的阵线并不是非常明确。

若是看到了大街上有坦克或是明显的机枪巢,那无论如何有长眼的人都自然会避开;但倘若只是士兵们都缩在房舍里吃饭休息,那从外观上完全不能判断到底是处在哪一边的控制下。

卡美拉如今就步入了这样的灰色地带内。

但她身上依旧如同以往,没有携带任何的武器。头上顶着拣来的王国军钢盔,胸前挂着相机,左手边的腰包里塞着底片盒与水蜜桃罐头,右手边的弹药盒中则装着拍过的底片;相机用的三角架斜背在身后,长镜头与其他需要时间组装的配件则是装在背包中。

只带着相机来到战场上,除了不把自己当成士兵而是个记者之外,大概就是拿了枪就没办法专心摄影的敬业精神吧。

不过就算她只想当个旁观者,偶而还是会遭遇到不得不成为主角的情况。

「…咦?」

过了街道转角可以见到一个正背对着卡美拉,跪地翻找着补给箱的人。对方留着一把大胡子,很显然的是联邦军───原本她想拔腿就跑的,但是看到这人手边放着一把长得类似上面安了个黑色邮筒般巨大方块的手枪,卡美拉脑海中浮现出战前曾见过的型录,猜想应该是雷贝冯的光圈公司制造,8mm胶卷式的手提摄影机。

对方也是随军记者吗?如果是的话,说不定他身上会有底片…

「呃~那个,请问一下…啊,不对,应该用联邦语才对…Have you…」

卡美拉就这样走了出来,满面笑容的向那个联邦大胡子打招呼。这种粗神经的行为先是让那个联邦大胡子愣了一下,随即他就像是受了电击般地跳起来,转过身并从腰间抽出了手枪。

碰!

卡美拉感觉自己飞了出去,不,或该说是被撞了出去。.45口径子弹虽然速度慢,但大口径的威力足够一发打瘫一头牛,人自然也不例外,像被卡车撞上的疼痛压在胸口上,令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但这发子弹并没有穿入她的身体、或是打断她的肋骨、搅得她的肺脏一团血糊。这颗子弹仅仅是打中了她挂在胸前的相机内部,卡在一团扭曲变形的机件里而停了下来。

但是卡美拉当下没有时间去仔细确认自己的伤势。

───我…会死吗?

脑海中窜出了这个念头,此时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受到具体威胁的强烈恐惧感。

在这样的念头趋使下,她头也不回地爬起身子,转头向眼前最近的一栋民宅夺门而入。

───追、追过来了。会、会被杀掉!

联邦兵发出了惊叫声,过一会儿拔腿紧追上来。卡美拉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里,看到地上有支卡尔步枪,于是连忙将它从地上拾起。

她一边发抖一边拉动扳手球、黄铜色的弹壳飞出,给枪膛装填进新的一发子弹。

然后,她瘫坐在地上,端起这把步枪,发着抖瞄准了门口。

联邦兵推开门板的瞬间,卡美拉扣下扳机。这发子弹直接射穿了不到十米外的目标头盖骨,把他头颅的左上角撕开一道不小的口子,瞬间红色的血雾与飞散的碎肉就给室内涂上了一层浓烈的血腥味。

此时的卡美拉感到下体一阵酸,接着又是轻松的暖意───她不自能自制地失禁了。察觉到屁股与下体都湿掉而想要站起来,但是却又感到两腿一阵无力,于是只好坐在原地等待身子恢复过来。

大口喘气了几分钟,呼吸稍稍平缓之后,她撑起步枪当作拐杖,一拐一拐地走近那名朝她开枪,而也被她回敬的联邦兵。

「…咦?」

从大胡子往后躺在地上的死状,可以确认到他把手枪插在腰带上,而不是拿在手里。仔细一想他冲进来时似乎并没有拿枪…那么他拿在手上的是什么?

…是急救包。确实,他死前拿在右手里紧抓的物体,如今也正紧握在手中。卡美拉猛摇摇头,试着忘掉进一步的推论。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只是自保而已!为了自保而已…」

一边哽咽地说着一边从联邦兵手里拾起医护包,虽然没太多急救常识,但是卡美拉还是想起自己胸部中弹的伤口应该要多少做点治疗。但她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伤口。

接着她看到了挂在胸前的相机惨状,这可真的令她哭出来了。稍微努力一下之后,虽然确认底片没有受损,但子弹从主镜头射进光圈里搅得一团稀烂,根本没办法再使用了。

但是那个联邦兵腰间的黑色皮制盒子却让卡美拉重燃了希望,那是个打印着闪电徽章的十字纹,王国光学器材大厂雷云公司的商标。摸索着他的口袋,果然从中搜出了一具与卡美拉脖子上挂的货色一模一样的35mm相机。

犹豫了一下之后,卡美拉从自己的后腰包里搜出了水蜜桃罐头,安放在联邦兵的胸膛上。

「…原本是想用这个跟你交换的,所以我现在只是拿走我应得的东西!」

也许只是让自己心里比较好受一点的自我安慰,但是卡美拉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接收了那个联邦兵腰带上的相机与他放在口袋里的十卷底片、以及他遗留在街道上的摄影机与拍过的胶卷带。这够卡美拉再拍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确认清点过战利品后,卡美拉决定先回到团部大楼去,但就在这时,街道远处响起了一次、两次相当沉闷的雷响,地面也略略颤动起来。紧接着头顶上传来了一阵阵尖锐的呼啸声。

「咦…耶耶耶耶?!」

她连忙飞扑进房舍里,随即街道上便掀起了一阵激烈的轰音巨响。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130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三五二降下猎兵团临时指挥所

「…轰炸吗?又开始啦。」

看着头上晃动的吊灯与不时掉落的壁漆与灰尘,梅莉莎.温斯顿中校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望向天花板。但是钱伯勒上尉的回答却出乎她所料。

「不,现在天侯多云,头顶上也并没有敌机,不会是空袭…」

「那么───总算来了吗?」梅莉莎的目光顺着地图,移向纳瓦河南岸,那逐步被蓝色箭头压缩的红圈。

梅莉莎口中「总算来了」的东西是联邦军的火炮射击。怖署在15公里之外,隶属联邦军第25机械化步兵师的24门155mm加农炮放列并试射后,透过在芬纳多作前进观测的联邦伞兵指引,开始对芬纳多市中心展开效力射,也就是一齐全力进行的炮击。

无视于恶劣天侯,这些大口径的牵引炮怒吼着喷射出超音速的死亡,飞越漫长的距离,在半分多钟的熬翔后才忽地砸落在芬纳多的街道上,夷平房舍、炸毁道路、轰出弹坑。

炮击逼迫着原本散布在街道上以物易物的王国军士兵找掩护藏起来,原本趁着多云天气过桥往北撤的行动也受到了阻碍。但王国军也并非完全坐以待毙而已。

「这里是第三观测班,敌军炮击主要集中着弹的位置在芬纳多北岸、靠河岸一带的市街地!据敌军落弹射角推估,炮击来自南南东方向方位一四五左右,火力属十至十五公分口径级重炮,长距离的炮击!」

架在南岸教堂钟塔上的观测班,将原本用来观测降下猎兵自家的重迫击炮落弹的观测器与听音装备转个方向后,凭借她们优异的熟练度与经验,很快就判断出了正确的炮击来源。

但是这么正确的情报却也无济于事,降下猎兵手里没有一种构得着的火炮足以反制,而一起守备芬纳多的第三装甲师则是几乎在撤退战中损失或遗失了他们所有的牵引重炮与近乎全数的自走炮。

所以梅莉沙也只能给话筒对面的女兵安慰一声「辛苦了」,然后挂上话筒,注视着会议桌上的地图苦思。

「敌军的炮击集中在这一带的话,就应该是在作攻坚前的准备射击了。」

「咦?团长的意思是联邦军会再度攻击?」

「敌人跟我们一样是跳下来的,凡跳下来的部队大概都不会缺乏旺盛斗志这种精神。不过没关系,我想我们这边的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团长露出坚毅的一抹苦笑,抬头望向不断掉落漆粉与灰尘的天花板。

刚结束了中午的联络会议后,各营各连干部级军官在回去各自阵地途中,就遭遇到了这阵猛烈炮击。而奈妮则是扑倒了她的营长海克特,将他拖入路旁的面包店里寻找掩护。

「唔!」

奈妮闭上眼睛,并把海克特的头猛地向下压,下一瞬间在大马路上爆炸的炮弹爆风便吹碎了橱窗玻璃,碎片洒得满地都是。

「…少校,还站得起来吗?」

「啊啊,我没问题。刚刚那个是…听起来像炮击。」

「不是轰炸吗?」奈妮疑惑地问道。

「嗯,肯定不是,炸弹落地炸出来的坑绝对不像那样。」

俩人起身后,海克特指着地上长条状的弹坑说道:「这大概是延发0.1秒引信炸出的弹坑,可能是因为知道我军在芬纳多里据守坚固房舍,所以才用这种炮弹来轰炸市区吧。」

「但是北岸的联邦空降兵先前并没有这种大口径的火炮啊…虽然他们曾经用过迫击炮和我们的团迫炮队对轰过…」

「唔,那要不就是他们今天空降了炮,就是来自南岸的炮击吧。」

「这意思是说敌军主力也赶到了嘛…」

听了海克特的推测,奈妮有些不安地望向南岸。

「妳觉得敌军会趁着这种情势转变,作出什么行动呢,上尉?」

「嗯?这个…」

「我啊,被调来这里只前只是空军的防炮兵,在沙滩上吹海风打飞机的那种闲差。虽然讲到武器我是很懂,但对于战术大概就完全是外行了。」

海克特脸上努力装作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但他肩膀确实还在为了刚才的弹震而颤抖着。

「我很不想讲出来…但缺乏经验、又不是很勇敢的我,很担心会误判局势。所以才需要妳们的,特别是妳这种老兵的建言。」

听了这样的自白,奈妮愣了一会,反倒噗吃笑了出来。

「喂…别这样啊。」

「不不,我觉得长官肯不耻下问,是很值得效法的精神。我会对这样的您抱持敬佩尊重之意的。」随即,奈妮话锋一转,从地图包里抽出她折成小片的战术地图,开始解释起现况。

「───现时点我军与联邦军沿着城北大路第四街进行对峙。河岸方面,由于有对岸的我军提供援护射击,再加上河岸制粉厂处在我军控制下,所以不易夺取。但是敌军得到炮兵支持后就可以一举拆了制粉厂,并且压制河岸两边的我军火力点…」

顺着她的食指与中指尖,从镇外的空降场画出了两条路通往市中心。

「…如此一来就能截断芬纳多铁桥,并控制中央广场与团部所在的百货大楼。整个过程中敌军若是遭受阻力,也可以呼叫炮兵来拆房子,相当不利于我军的防御作为。」

「那妳有对策吗?」

「要坚守制粉厂与第一战线希望不大了,但我们可以把战线后退到教会学校~河提水闸这条第二在线。昨晚至今早我们也在这之间怖了不少诡雷,多少能拖延一下敌人的进军;若能适当的发动反击,在第五与第六街这一带跟敌军搅在一块儿,敌军就不敢随意呼叫炮击。」

「好,我了解妳的意思了。我会以妳的计划作主干,传达给各连知道。」

「感谢长官的采纳!那么,下官这就回去组织防御作战。」

奈妮于是迅速折起地图,向海克特敬了一个礼后,迅速跑出了室内。海克特呆了一会儿,直到地面又震动起来后,才急急忙忙的扶着墙壁跑回自己的营部去。

卡美拉这时也慌张地沿着水沟一路摸回了F连连部。

「喂!刚才的爆炸是…」

「联邦军轰炸!他们随时都会发动进攻!大家提高警觉!」

娜姬卡在连部周围怒吼着,代替了对卡美拉一人的回答,降下猎兵们手忙脚乱地端起武器、跳入水沟或是瓦砾山的掩护下,举枪瞄准北方街道。不久,就可以听见隆隆的战车引擎声逐步逼近,战斗是一触即发了。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1330时刻
芬纳多市 芬纳多大桥北岸 城北大路旁F连连部

卡美拉慌张地沿着水沟一路摸回了F连连部。

「喂!刚才的爆炸是…」

「联邦军轰炸!他们随时都会发动进攻!大家提高警觉!」

娜姬卡在连部周围怒吼着,代替了对卡美拉一人的回答,降下猎兵们手忙脚乱地端起武器、跳入水沟或是瓦砾山的掩护下,举枪瞄准北方街道。不久,就可以听见隆隆的战车引擎声逐步逼近,战斗是一触即发了。

「节约弹药!敌人没靠近一百公尺以内严禁开火!不许一扣扳机扣到完!」

特任少尉快步巡视着最前线,提高了嗓门对士兵们作接战前的最后提醒。倘若真到打起来了,那到时候要再下什么命令也都没什么用的。

战线上偶可听到几名士官班长响应着娜姬卡的声音,但整体而言大家都闭上嘴巴,握紧手中的武器,瞪大了双眼一言不发地望向眼前。

天上的炮击声逐渐远去,最后几颗炮弹在头顶上炸开,白色的烟雾开始笼罩下来。同时,街道对面开始有许多人影从楼房与窗口中探头出来,朝大街上开火。

「…学我们搞这招啊!稳住!别妄动!等我的命令!」

任凭枪弹在头上飞窜,降下猎兵们把头缩进水沟里,静待着娜姬卡的指示。

左右周边的王国军阵地都开始还击时,唯有F连的防线上保持着一枪不发的状态───就彷佛暴雨中的台风眼似的。

烟雾笼罩的大街上开始出现晃动的黑影,黑影有大有小,伴随着脚步声、金属撞击声与掩护射击的清脆枪声。

降下猎兵这方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那片晃动的黑影中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为止。那是颗被埋在瓦砾堆中的跳跃地雷,某位倒霉的士兵踩过触针后,将那颗满载着钢珠的地雷送到了自己的头顶上。

「…开火!!」

伴随着地雷的爆炸声,整条大街上的水沟、窗口、店铺柜台后都喷射出猛烈的弹雨。进攻城北大路上F连防区的联邦伞兵很快发现到他们踢翻了马蜂窝。

芬纳多北岸的市区全面都陷入了战火,每条街道上都在传来猛烈枪响,几乎无处不在交战、无处没有流血。

「注意、战车───」

「反战车班!上前!!」

「再拿两箱弹药…」

每一个人都在大吼,在这枪林弹雨之中,几乎就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清楚。联邦军的波状攻势源源不绝地冲击着战线,而在几分钟后,方才停止的炮击火力又开始密集地砸在河岸附近的阵地上。

如同水往低处流那般,防御坚强的F连阵地虽然滴水不漏,但是联邦军在芬纳多北岸展开的总攻击却宛如海潮的拍击般,溢流往其他防御并不那么坚固的方向去。

「左翼的陆军呢?」

「他们正在后退!可恶!」

薇薇安冒着猛烈炮火爬上楼,拿出望远镜望向河岸旁的制粉厂,只见在不断爆炸的冲天浓烟与炎浪中,数十名王国军士兵正慌忙地跳出窗外、翻过墙桓逃向战线另一侧。

「谁去把他们叫回来啊───这样下去侧翼的缺口会扩大!」

「不行啦,敌人攻击太猛烈了!先顶住这波再说…咕!」

战车抬高炮管的射击,把降下猎兵们占为据点的楼房轰出一个大洞,一时之间室内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与烟尘。摀住口鼻不断咳嗽的薇薇安摸索着墙壁,好不容易才跌跌撞撞地爬下了楼。

拖曳着光迹的战车炮弹一发又一发地砸在城北大路南侧街道的楼房上,松动的巨大招牌摔到地上,而几乎每一扇窗户也都被打得粉碎。这就是王国军不大喜欢在战斗中抢占制高点的理由,联邦战车的火力要攻击这些明显的目标实在太容易了。

娜姬卡看到爬回水沟里喘气的薇薇安,递给她水壶蹲下身去小声询问。

「妳回来啦,战况如何?」

「不太妙,敌人正从河岸突破防线灌进来…」

「啧,比想象中严重啊。右翼的巴特平格少尉也是这么回报的。」

「是、是这样吗?霍克爱她也…」

「别慌张。我们还没有输,这个阵地比想象中坚固。」

联邦进军的过程中也不断发出爆炸声,光是F连连部的视野内就可以看到两辆起火燃烧的坦克残骸,而那都是踩到地雷后损毁了底盘的车辆。同时,虽然占领了对街大部份的建筑物,但是联邦伞兵在地面上却越不过这一条狭窄的水沟防线。

大概意识到一时之间打不穿这里,所以联邦军的攻势流向两翼,枪声开始有远离主大街的倾向。在大概三十秒的沉默之后,娜姬卡推了薇薇安一把。

「快回去妳的阵地,找好掩护。要来了。」

「唔,我知道了。」

于是她低着头翻出水沟跑回原本的防区。差不多沉默持续了一分多钟后,头顶上传来了尖锐的呼啸音,大家都低下了头。

「趴下!找掩护!张开嘴巴───」

一五五毫米的炮弹毫不留情地砸在城北大路上,以十字路口为中心的半径五百公尺街区内瞬间都被卷入了迟发高爆弹的红焰中,一口气掀飞了不少房舍的屋顶,也有本来就在轰炸中受损的建筑物垮了下来。

举起相机的卡美拉置身这炮弹倾泄的豪雨中傻笑地按动快门。就算瓦砾与飞沙不时敲到她头上或是扑鼻而来地弄得眼睛又痛又伤,但她仍然像是忘记了自己也会被炮弹打到似的,往天空上、被轰垮的房子、以及升起巨大土柱的街道按下快门。

就算弹震症这种东西与卡美拉无缘,但是物理性的能量传导还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一发砸在她身边的至近弹掀起了爆风,她感到脑袋与胸口里一阵有若由内往外爆裂开来的剧痛,但还是抱紧相机倒在了水沟内。

在意识模模糊糊间,炮击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枪声和哨音。

哔哔───!哔哔哔!!

那是娜姬卡下达的指令,联邦军在这波短促的五分钟炮击停止后迅速由左右两翼方向涌入大街,于是遭到纵射压制的王国军终于得放弃水沟防线往后撤了。

「到预备阵地去!压低身子!别忙着反击,退到安全的第二线!」

卡美拉也恍恍惚惚地撑起身子,跟上众人的脚步往后转。她可不想被一人遗弃在联邦军的占领区内。

在F连开始有计划地放弃连部、往后退回百货公司周围的防线时,有个人从反方向走来叫住了娜姬卡。

「代理连长,报告情况!」

「…上尉!」

奈妮快步赶到娜姬卡面前,听取她的简报。

「所以联邦军正在从两翼涌进来?」

「不过感觉是左翼比较压力大些。」

「正面还撑的住吧?」

「是,之前照我们说的,毕竟有协调D和E连的战友们,所以敷设的地雷和预备阵地应该都可以再拱住团部一段时间。团部大楼周边的防御也很坚固…虽然是被炮击炸的很惨,但看样子是不会垮的。」

奈妮思索一会儿之后,拍了拍娜姬卡的肩膀,把头抬起头来面对着她的双眼。

「我要再勉强妳一下了。薇薇安的排借我用一下,妳得用剩下的人马顶住联邦军在城北大路的攻势。营长那里我已经谈过了,所以其他连也会来增援我们,加油吧。」

「那么上尉是要去…」

「去搬救兵。这样下去芬纳多会沦陷,我们得反击。」

娜姬卡没再追问下去。她点点头,向奈妮敬了个礼后,举手向后边挥了挥,把薇薇安‧西蒙少尉叫来。

跟随着后撤的降下猎兵们一起行动的卡美拉注意到奈妮身边集合了一小队士兵,并朝向南岸桥头方面前进,于是也快步跟了上去。

───有大事要发生了,身为记者的直觉是如此告诉她的。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1355时刻
芬纳多市北岸 芬纳多大桥畔

相较于城北大路上降下猎兵的顽强抵抗,联邦军的猛烈攻势很快就击破了其他方向本来就斗志不高的王国败残兵所组织的防线。因此,桥头一带已经被扩散开来的恐慌感所感染。

「快让开啊!别挡路!」

「南佬打过来了!」

「不行啦,他们有战车!战车已经过河到北岸了!」

「这样我们不就被…」

「这是个陷阱!我们都落入联邦军的陷阱里了…!!」

原本正在匆忙过桥的王国军官兵与车队在被几个逃窜来的逃亡兵接触后,夸张的流言使得秩序开始瓦解。这些几天前才在战场上被痛宰过的败北者们,很快就开始争先恐后地无视宪兵和降下猎兵们的指挥开始抢着往北逃。

「喂,别推挤!别争先恐后!违反命令者将视为敌前逃亡…唔!」

虽然几个身穿黑衣胸戴铜牌的王国宪兵试图对空鸣枪警告,但无奈于想撤退的士兵多得有如潮水般,面对这样的人浪,宪兵们居然被挤到无法把步枪平放瞄准其他人的程度。

更何况开了枪的话,只怕自己也会被压倒性多数的逃亡兵给揍成猪头吧。

甚至在桥上出现了骚动声,后头的车队里开始出现了加速行驶的战车,因为对方似乎没有要减速下来的意思,所以士兵们也只得退到道路两旁,供这些庞然大物驶过桥面。

「不想死就滚开!别挡着路!」

领头的战车用车上的喇叭大音量地警告着。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警告般,这辆战车很爽快的碾过停在路中央的拒马,那原本是宪兵和降下猎兵们为了管制车流而设置的障碍。

卡美拉与其他降下猎兵也陆续来到同一条街上,她们你看我我看妳的,不晓得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但就在这时。

哔哔哔───!

一阵短促连续的哨声忽然出现在街道上,那是王国军的集合哨信号。虽然相较起天上还在不停掉落的炮弹或远方传来的枪战声,并不算很大的声响,但却很引人注意。

哨声的来源是一个宛如洋娃娃般稚气未脱、比在场大部份王国军士兵矮上一至两颗头的金发小个子女孩。她挡在道路中央、把手按在一辆战车的前挡泥板上,以固定的频率吹响哨子。

「快让开!不要命了吗!!」

战车的舱盖打开,战车长探出头来挥舞着拳头咆哮着。但奈妮却毫无动摇地用冰冷的语调作出完全不相干的回答。

「这辆战车现在我征收了。」

「在说些什么傻话,快给我滚到旁边去!再拖拖拉拉的就没机会撤退了!」

「所以说你想自杀吗?」

「妳说什么?!」

「光逃是没有用的,只不过是被宪兵射杀或是被联邦军射杀的差别罢了!跟自杀有什么两样?」

「小鬼,妳这是以下犯上!我可是个中校,妳到时候可有得受───」

战车长拍了拍自己的领口,彷佛在为自己的发言作保证;但是奈妮却大声打断了这位比自己高阶的上级军官继续说下去。

「跟官阶没有关系!你究竟要战斗还是自杀?」

不少人伫足在路上呆呆看着这俩人之间的吵架。战车长似乎放弃口头警告了,他关上舱盖,然后战车尾部的排气管冒出一阵浓烟,又开始继续前进。

但奈妮拒绝从道路上挪动脚步,她把枪背到身后,双手按住坦克的车头,彷佛是要推动战车似的绝不退让。卡美拉举起相机抓拍了这张照片。

看到了这一幕的降下猎兵们愤怒地举起枪跳上坦克,也有人从罩衫口袋里抽出鸡尾酒瓶准备点火。战车这才又停了下来。

「混账家伙,想杀了洋娃娃吗!」

「信不信我把你们全部变成烤肉───」

「别动手!」奈妮叫住部下们,然后朝周围看着她的败走兵们环视一圈。

「不想死的人、就跟我来!」

撂下这句话后,奈妮从坦克前方退开,然后转身走往河堤方向。一部份的士兵们交头接耳,另一部份的士兵呆呆地愣在原地;但过了不久,人流的方向开始改变。

看在卡美拉眼中,这群败残兵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吹笛手所吸引的孩子们一样,一个个迈开脚步跟随着奈妮离开大街。

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奈妮,回头望向身后跟随的人群,一把拉住身旁的部下小声耳语其来。

「薇薇安,妳带几个人找武器把他们重新武装起来。」

「啊,这倒是…」

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是丢了步枪空着一双手,但却又带着满身弹药和装备的模样。虽然人手是有了,但没人去把这些家伙组织起来的话就形同手无缚鸡之力。同时…也不大清楚他们什么时候又会丢下武器向后转。

「那就拜托妳了。第二防线上碰面。」

「嗯!」

于是薇薇安带着几个降下猎兵跑向团部方向,而奈妮则是继续维持同样的步调,带着数百名不知所措的王国兵走向前线。

当这批人被带到城北大路时,薇薇安带着一辆满载各式枪械的越野车等在路口向奈妮招手。接下来奈妮下令要这些人拿起武器。

「把装备整理好,我们很快就要跟敌军接触了!尽可能多拿弹药!把不必要的水壶行李什么先搁到一旁去!」

「但、但是───」

「敌人有坦克啊。打不赢的。」

「我们这里也有战车,不用怕。更何况联邦军的战车其实好对付。」奈妮举起自己的手臂,展示着臂膀上绣着的一排战车击破章:「我办得到,你们也一定办得到!」

正当奈妮在城北大路上进行激励士气的演说时,从前线暂时退下来补充弹药的贝希雅驾着装甲车来到人潮汹涌的路口,看着这一幕不禁吹了声口哨。

「唷,妮贝龙根阁下。妳何时升官做将军啦?」

「如果我哪天官阶够高到可以被人称作阁下,我一定会找妳来当勤务兵的。」

听着这刻意加上敬称的挖苦,奈妮回头望向贝希雅,幽默地答道。

「这儿那么多兵是怎么来的?陆军的步兵、炮兵、装甲兵,空军的防炮兵与地勤和空降兵…真是杂七杂八的。」

「去大桥那边拐过来的,他们是防线新的生力军。对了,贝希雅。」

「嗯?有什么事吗?」

「妳那边还有能动的甲车或坦克吗?」

「这…坦克是没有,但把部下都找回来的话应该有个四、五辆装甲侦查车。」

「这就够了。我希望妳能适时的掩护我们待会在河堤上的反击。」

「咦?认真的吗,那里的联邦攻势可是最凶猛的……」

「妳说的没错。正是如此,才更要挫挫他们的势头。」

奈妮说这话时,用彷佛理所当然地口吻微笑而自信地说着。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1420时刻
芬纳多市城北大路 F连连部附近

「注意!要来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意开火!准备好!」

娜姬卡压低身子快步穿越断垣残壁的石墙与废墟间,拍打每一个瑟缩在水沟里与胸墙后的女兵脑袋,努力在接敌前的最后几十秒前拉稳阵脚。

同时街道另一边开始传来模模糊糊的吶喊声,紧接着是逐渐扩大的脚步、咆哮、金属履带啪钦啪钦响等交错的噪音───然后一纪划破空气的声音掠过耳际,一发战车炮弹打在教会学校二楼的石墙上,掉下不少瓦砾和碎石。

对街开始抛来机关枪掩护射击的曳光弹幕,同时炮兵的弹着也开始密集地在城北大路周遭落下,但这些都没能动摇降下猎兵们的秩序。

直到…

卡碰!

「…开始射击!射击!」

娜姬卡用望远镜确认到烟雾中发出一响地雷特有的沉闷爆炸声后,才大声吼叫并用力吹响哨子。

一直隐藏在石壁枪眼下的雷文机枪开始喷射出十字形的明亮枪口焰,煞时间在烟雾中摇晃的黑影就倒了一整排。

营部的迫击炮在接到来自前线的接敌报告后,也开始对联邦军攻来的街道洒下炙烈的弹幕炮火,与地面上不停爆炸的跳跃地雷结合成双重的死亡陷阱。

联邦军在正面遭受到挫折之后开始迅速往两翼散开,但甚是这么灵活精实的步兵战术至在这里也没有办法施展。F连在教会学校占据的街道防卫线是呈现出碗口般向南凹的形式,右侧道路也刻意用路障封住不让坦克开进来,怖署在最左右两端点的机枪阵地不但射角可以相互支持,而且又坚固的异常难攻。

于是、这时候就该轮到战车上场了。

「注意!第四街左翼!敌军坦克!」

沿着水沟奔驰而来的是以脚程快出名的乌希二等兵,她由左至右一路大声喊过了所有据点一遍,众人于是也都跟着把视线向左转。激烈而连续的炮击声在左翼的街角掀起了一阵阵土柱与浓烟。

娜姬卡回到了教会学校的石墙掩护下,拿起军用电话拨向左翼的霍克爱排。

「这里是连本部,状况回报!」

「敌军战车保持在反战车武器射程外炮击!药妆店守不住了,请求许可后退!」

当初把据点插在射界良好的街角就必然会碰上这个问题,因此也并不是没有准备。因此娜姬卡给了对方肯定的答复。

「好,先放弃那里,把敌军的战车引进来!我会派人去支援妳!」

挂上话筒之后,娜姬卡作出手势,指示在连本部待命的反战车小队赶往左翼方向支持。集中了七、八支「强弩」火箭发射器之后,要在近距离解决一个战车排也并非不可能的任务才是。这两天的激战下来,降下猎兵F连已经累积了超过十辆战车击破数───纵使其中也许有不少误报或重复计算的灌水数字夹杂着。

大概一分钟后,被吸引靠近街道转角的联邦战车就遭到了反战车兵的集中炮火,沐浴在数颗反战车榴弹的弹雨下,被炸得焦黑扭曲。

但是后续另两辆轻战车却驶向前导车被击破的残骸左右翼,阻止王国军更进一步的追加攻击,同时联邦军更紧挨着两辆战车与一辆残骸组成的掩体,然后一口气大喊着杀声冲过了街道。

两军伴随着震天的喊叫声,在瓦砾堆中展开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把机枪掉转过去───」

「D连道敦来的通信!右翼也被同时攻击了!」

「什…」

娜姬卡把望远镜掉转往街道另一边。虽然预先用石块、卡车、铁丝网等物体构筑的路障封住了,但是可以看到联邦战车也从路障外逼近,随后被路障封住的右侧街道发出一声巨响,冲天土柱与漫天飞石洒在半径数百公尺的范围内。

「混账,被爆破了吗?」

联邦空降兵有着相当熟练且勇敢的战斗工兵。冒着右翼街角猛烈的弹雨,在路障上设置炸药,然后一口气爆破───如此一来就为坦克车清理出了道路。现在右翼也并不安全了。

联邦军,今天是玩真的。

娜姬卡到现在才开始有些实在的恐惧感浮上心头,就跟墨尔德战场时被联邦列车炮轰炸是同样的感觉…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超出她的能力所能掌控范围之外了。

「汉兹祺带着妳的班跟我来!法比克士官!妳来接手连部的指挥…」

「咦咦??」

娜姬卡大声吶喊道,丝毫无视于听到这决定的眼镜女孩脸上意外之情;并且随手从挂在墙壁上的布袋拾起一包工兵炸药和两罐鸡尾酒塞进罩衫口袋里。

好久没有碰上这么紧绷的局面了。但是,在几乎一片空白的脑筋之中,娜姬卡只剩下一个唯一的念头。

「这里不能丢,只有这里绝对不能丢。奈妮回来之前我们都要想办法守住。」

她喃喃自语着,并就此头也不回地奔出了F连连部所在的巴克南街角教会学校。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1440时刻
芬纳多市南岸 芬纳多大桥南岸教堂 

一五五榴炮的弹雨持续地倾泄在芬纳多市区。由于前线已经都突入了短兵相接的胶着状态,因此弹着也就很自然地为避免误击友军往后继续延伸开来了。

而这些炮击严重地妨害了王国军在主要干道上的交通运动。

「完全没有反制的手段吗?」

「正在尽全力联络上…不过我想有线电话恐怕是被炸断了,传令兵回来要等一段时间。」

海克特少校站在南岸教堂的钟塔上鸟瞰着河对岸,看着那面被炸的遍地黑烟的市区惨状感到忧心;而他的参谋奥丽芙上尉也只能够尽量保持冷静地做出稳妥的建议。

虽然与联邦军持续接触,也令他旗下的迫击炮队可以发扬最大火力痛击敌人;但问题是还有发来通讯的前进观测哨也越来越少,迫击炮队的弹药大概再十分钟就要打空了。

身为营长的他已经把手里主要战力的四个连都移师到北方去,但这些连队现在都陷入了与联邦军短兵相接的混战之中。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待在不受炮火隔绝的营部里更能有效的协调支持炮火,但隔着这条河实在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他开始后悔跟奈妮分手后,自己一个人回到营部的决定。

防线是如她所说的张开了,那么奈妮的反击有可能成功吗?到底还能够帮上什么忙呢…海克特焦急地咬着指甲,对于自己的无力感深深觉得懊恼。

但转头一看,注意到营部所在的小学操场上还有几门往天空上盘旋的敌机,漫无目标开火的对空炮。

「是啊…其实还是有很多可以作的。我能作到的事!」

「少…少校?」

海克特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快步跑下了教堂钟塔。奥丽芙隐约察觉到似乎在营长心中也有某些开关被扳动似了的调调。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1445时刻
芬纳多市北岸 城北大路第四街东侧

D连连长道敦中尉眼前所见,是地狱的实况转播。

战车尽可能突入到近距离发射出榴散弹、将大街上跑动的人影化作碎肉的景象。

挥舞着工兵铲的降下猎兵与手持开山刀的联邦空降兵杀成一团的景象。

被炮击掀飞的人体残肢与一如雨落下的血雾的景象。

头颅在街上滚动、断手断脚的伤兵水沟里哀嚎爬行的景象。

「神啊…!!」

此情此景令她想要紧抱住头,闭上双眼为自己的罪孽祷告,自己生前的回忆,儿时的青梅竹马、少女时代的初恋情人…种种各式各样的东西开始如走马灯般掠过她的脑海之中。

在坦克车冲进她的连部以后她就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甚至连手里的武器都不知道抛哪儿去,只是不停地颤抖着,究竟为什么还逃得出来连自己都有点搞不太清楚。

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感情,是恐惧。她瑟缩在墙后,颤抖地抽出腰际的尼尔手枪,抽出弹匣确认了残弹,咽了口口水把弹匣插回去。

都到了这种时候,不如───

这个念头被响彻云霄的哨音给打断了。

哔───!!!

然后是夹带着人、车、枪击等各种喧闹的声响,不绝于耳。这新产生的音量甚至盖过了方才还缭绕耳际不制的惨叫声。

「咦…?」

想要把头探出去一窥究竟,道敦中尉迟疑了几秒钟后,败给了这样的好奇心,当她一把芬纳多的市街重新纳入眼廉的瞬间,只见一小撮有些刺眼的闪亮亮物体,在被烟尘与瓦砾所封印的暗色系街道上格外显眼地窜了过去。

顺着把头扭过去,追踪着那小小的背影,过了好半晌后,道敦才急忙忙地翻出墙外,跟着那背影一起跑去。

因为那从视线中一闪而过的背影是奈许丽兹.妮贝龙根上尉。

而跟在奈妮背后奔跑的人群中也包括了从军记者莱卡.卡美拉。

「突击!不要停下来!」

「呼…哈…呼…」

差不多连续跑了两百公尺左右都没有停下,况且还是得又跳又翻墙的障碍赛跑路况,卡美拉就像只哈巴狗似的喘着气,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着,肺也像是要炸开来般地感到疼痛难耐。

但是她试图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在能够把奈妮的身姿收入视线范围内的距离。

妮贝龙根上尉从桥头到城北大路的一路上都在聚集着残兵败将,不论是空军降下猎兵、陆军的步兵或是穿着工作服的后勤人员。这些曾经被击溃、处于不知所措状态的人们,被她陆续集结起来,跟随着她的脚步,再度回到了北岸最热烈的激战区───城北大路中央街上。

前锋集团的降下猎兵们冲进混浊的烟雾中,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呛人硝烟里鸣放着断断续续的枪击声,偶而还能听见惨叫或战吼声。

卡美拉似乎感觉得到,有某种危险的、但却极其诱人的气氛缭绕在她身上。不会错,奈妮就是芬纳多此时此刻的主角,令风暴围绕着她为中心旋转的台风眼。

忍受降落以来几天的无聊、被枪弹杀死的威胁、为的不就是猎取一张,能够名留青史的照片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如此的念头驱策着卡美拉气喘呼呼地继续压低身子往前快跑跟上。

而其他跟随着那个金发小姑娘的背影,几乎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又回到战场上的士兵们,则是脑筋一片空白地跟随着她前进。

忽然间,震耳欲聋的轰声在头顶上炸开。那是联邦军的一五五加农炮。

不同于迫击炮的程度,卡美拉感觉到自己肺脏里的空气被瞬间抽干般的痛苦,她卧倒在地上的同时摀着口鼻剧烈咳嗽起来。

「呜咳咳咳…呜呕呕啊…」

奈妮回头望向在她身后,还没来得及冲过大街而被炮弹炸到、人仰马翻倒成一片的队伍,甚至在这之中还有几个摀着耳朵摇摇晃晃地跛行的联邦兵。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使用大口径炮的支持炮击,这种事出乎大多数王国军的意料之外,甚至是已经有所觉悟的奈妮也有些被吓到了。

这是她率领的反击将联邦空降兵逼入了绝境的证据,但也反映出了联邦军前进观测人员的艺高人胆大───这么一发炮击绝对不是误射,这是归零的试射弹。接下来就会是效力射。

原本足以掩护的烟雾与尘埃被那发空炸的高爆弹给吹散了,虽然地面上还是弥漫着些许的薄烟,但已经不足以作为掩护王国士兵冲过街道的掩护。平行于左翼方面正在猛攻教会学校的联邦军很快发现到他们的侧面被奈妮带领的杂牌集团给突袭了,掉转了机枪枪口开始扫射。

「该死…快前进!跟上来啊!」

站在街道彼方的奈妮焦急地回头望向被钉死在街道正中央的王国军少年少女们。他们就像一群无助的绵羊,被炮弹吓得僵直不动,为了闪避机关枪的火线而低头大哭大叫;看到那些横七竖八地倒在街道中央挣扎或停止了挣扎的人们惨况,随后的一些士兵已经有人抛开手里的枪械再度向后转了。

「打、打不赢的…快逃!」

「救命啊!救命啊!敌军火力太强了!」

「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妈妈!妈妈…」

只靠那少数的降下猎兵们根本无法制止开始崩溃的乱军集团。就在奈妮组织的这波攻势,看似就要在机枪的交叉火网与即将到来的炮兵射击下粉碎、崩溃之时───

───奇迹出现了。

谁也说不清楚那是怎么发生的。

那是极为离奇,违反常识的景象,但却真真实实地在战场上,在众人眼前,被敌我两军所见证,活生生地上演了。

一个戴着汉密斯帽、身披降下猎兵罩衫,个头顶多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多出头的金发少女,在枪林弹雨之中爬出了掩体,一边拉住身边的王国陆军士兵衣领,一边高举着右手臂高声吼叫,不时挥舞臂膀作势下令。

谁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因为克罗埃斯机枪与战车炮的轰鸣声、炮弹的爆炸声与超音速的机枪子弹画破空气的音爆声,早已剥夺了大部份人的听觉。

───为什么,子弹没有击中她呢?

事后回想起来几乎所有人心里都会浮现出同样的疑问。不,甚至是连这件事究竟是否曾在现实中发生都尚有疑问。

但否定了这一切疑问的是,在那一刻有人扣下了快门键,捕捉住这一幕的决定性瞬间。

金发少女在一发炮弹落在街角骑楼上头炸开的瞬间,将掉落在地上的步枪塞给了一个胆怯的王国步兵。

这张照片也许可以被配上无数种动听的、足以震撼人心的台词;但是,由于炮击的弹震几乎把在场所有人都暂时炸成了聋子,所以没有人能提供正确的证言。

而照片上的主角则是唯一能作出清楚解答的人───

「给我起来,不然我要踢爆你屁股!!!」

───也许没被听见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虽然她曾经认为自己并不适合像艾奴希雅那样冲锋陷阵、也不是擅长阵头指挥的料子;但是在炮弹爆炸、枪弹飞舞之中,这副受过训练的身体却远比脑袋要更快反应过来。

奈妮就这样逐一在枪林弹雨中扶起那些被吓倒的士兵,把武器塞回他们怀里。这种再平淡不过的动作,却在重炮与机枪的交响曲下成了某种超现实的舞蹈,并且迅速地谋杀卡美拉的最后一卷底片。

在镜头中,聚焦的主角逐渐逼近过来,对卡美拉扯高了嗓子问道:

「───自己站得起来吗?」

「可、可以。」卡美拉吞了口唾液,被这问话给拉回了现实世界。

奈妮冲着卡美拉笑了笑,没再特别在她身上多花时间,接着又去帮助其他一时之间爬不起身的士兵。

吹笛手再度奏起了魔法的曲子,溃散并未继续扩大下去。

她如法炮制地拉起第九人之后,剩下其他倒卧在街道上的士兵们也陆陆续续像是回魂了似的拾起武器,一拐一拐地跳到大街对面去。而已经攻到对街去的降下猎兵们也回头架起机枪,并且投掷烟雾弹掩护后续队伍通过。

「对,很好,就是这样!不要放弃!」

奈妮使劲地挥舞手臂,但在这条纵队最前头的领先集团,薇薇安一脸铁青地直奔回来,一把拖住了奈妮。

「上、上尉!太胡来了!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呃…唔,抱歉。」

「哎!总之…先找掩护吧,这里太危险了!」

虽然部下被长官几乎脱离现实的行动给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但是作出这种脱轨之举的当事者本人,却似乎没有多少自觉的样子。

就在薇薇安牵起奈妮的手把她拖进掩体之后,更多的炮弹在周围落下,爆炸与震波憾动了地表的石子路,并推挤着一波波的热气扑面而来。

但是,这波效力射已经来的太迟,方才被钉在街口的慌乱溃军已经成为过去式───更多的人已经成功穿越了大街,或是在其他降下猎兵军士官的号令下,端起枪械朝联邦军的方向开火还击。

奈妮端起望远镜,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不论过程有多惊险,但她与联邦军搅成一团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1450时刻
芬纳多市城北大路 东侧街道原D连连部附近

一小撮降下猎兵死守在断垣残壁之间,拿着手中的武器对外头所有会走动的东西开火。

「装填!掩护我…唔,没子弹了!」

当一个女兵打空她手里的渥尔芬时,才惊觉身上的弹药都已经耗尽,而在她脚边则是已经堆成了小山的一堆空弹壳。娜姬卡见状打开她的口袋,抽出一个二十发弹匣抛向对方。

「最后一个弹匣,拿去,省着用!」

「可恶,太多联邦军了!这是要我怎么省啊!」

「朗妮上等兵,再多嘴我就枪毙妳再来打联邦军!」

「唔…」

不止是她而已,带领她们的指挥官也同样感到压力很大,平常很少发脾气的娜姬卡特任少尉也开始焦躁起来。娜姬卡听见附近又传来爆炸声,才刚把头抬高些就有发子弹发出尖锐的穿刺声敲在室内,而她那高大的身躯也跟着垮了下来。

「娜、娜姬卡!!」

周围的女兵们见状,立刻包围上去,但不忘压低身子远离刚刚那个被枪击的窗口,把她拖得更深入室内些。

「喂!还有意识吗!快点止血…」

「谁去找医官来啊!」

一脸呆滞又染上半脸血迹的娜姬卡这时忽然眨了眨眼睛,然后坐起身来。

「…妳没事吗?」

「嗯。」点了点头之后,娜姬卡脱下手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垂───除了有些辣辣的感觉之外,她发现自己的耳垂被打掉了一小角,脸颊也被刺破了,所以才在渗出血来。

「我没事,伤势不严重。」她把掉落在地上的汉密斯帽拾起,并戴回头上。

「那、那得赶快包扎一下…」

「回到自己的岗位!别放着外面不管,战况比我的伤势更紧张!」

又传来了更激烈的爆炸声。娜姬卡开始觉得胃痛了起来,开打之后到现在她还没吃午餐呢,但是炮击造成的些微地震更挑动了她的紧张感与腹肉绞缩在一起的不快感。

忽然间,藏在瓦砾堆中的雷文机枪射手停止了扫射,而其他几名降下猎兵也都陆续停火,朝窗外探头探脑的。

「别停止射击!可恶,妳们在混什么吃的啊!」

「不是那样!准、准尉!联邦军好像也停止射击了?」

「我说,好像有点奇怪───有别的人跟联邦军打起来了。」

「咦?」

摀着还在流血的耳垂,她也凑到窗口边,拿出望远镜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街道对面,刚才还疯狂地喷射着弹雨的住宅窗口。

枪声虽然还在继续响起,但却不是由面对这边的这扇窗喷出火光,曳光弹变成朝街道的侧面方向射去,而南侧街口也不停射来反击的弹迹。

「…虽然不晓得是哪里来的援军,但可真是帮了大忙。」

刚才还被压的抬不起头来,可这下有了喘息的机会。娜姬卡抬起头来,伸出手指点了在她周遭的几个士兵,向她们下达命令。

「汉兹祺、娜拉、艾儿特、克拉拉,妳们把雷文架到隔壁栋二楼,转移完成后去连部抬弹药箱过来建立补给点,用火力压制对面的机关枪。剩下的人跟我来!现在是转移阵地的好机会!」

被奈妮带动起来的反击,不只是在芬纳多城北的市区街道上,这股狂热的气氛已经开始扩散带动到全团甚至是其他卡在芬纳多的王国残兵败将之间。

「前进!制粉厂就在眼前了!把那些联邦军推进河里去!」

指着已经被炮击炸垮的厂房废墟,霍克爱挥舞着手里的尼尔手枪,身先士卒地率领降下猎兵们进攻───除了F连本身的兵员外,反击的人浪中也集结着若干三五二团其他连队的生面孔、甚至从桥头被拉过来的败残兵。

这种混乱的场面虽然也增加了不少麻烦,很多人根本只是端起枪枝盲目地朝对烟雾里开火,他们也对降下猎兵式的手势、口令相当陌生,除了「前进!」「后退!」等简单的指示以外,几乎无法再用其他复杂的方式加以指挥。

但是这种气势如虹的冲劲却是势不可当。很快地,原本被联邦军攻占的城北大路与河堤道路间的街道,就被王国军接通,防线左翼与团本部的防线再度接在了一起。

在街道上与几个快步跑过的降下猎兵擦身而过时,娜姬卡因为见到一张熟面孔而连忙转身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唷,霍克爱!」

「娜姬卡?妳没事吧,有受伤吗??」

「哎呀,只是被擦过而已,除了耳朵还在嗡嗡叫之外没啥大碍啦。妳那边还顺利吗?」

注意到同僚的耳朵与半张脸上染到的血迹,巴特平格中尉关心地凑上前去,而娜姬卡则笑着摇摇头故作轻松地否认了。

「托那些杂牌军的福,是成功推回去了…」霍克爱转头望向鱼贯而过的大批王国军士兵,按着太阳穴叹道:「但实在是不敢相信,我原本以为那些死鱼眼的胆小鬼会一直袖手旁观的。」

「是啊,那些陆军笨蛋现在忽然想通了是很好,但我只怕他们一吃了苦头就又溃散下去了。祝妳顺利!」

「也祝前辈妳顺利啦。」霍克爱向娜姬卡敬礼并倒退几步离去。

娜姬卡的话不幸一语中的,乘着气势而没什么组织的杂兵集团在遭遇到有组织反击时,就马上陷入了恐慌中。

「战车!是战车!」

「后退后退!逃哇!」

冲的比降下猎兵还快的步兵们又连滚带爬地转向一百八十度逃了回来,而降下猎兵们则是迅速地朝街道两侧散开。

「啧、这些没用的家伙。准备反战车战斗!」

随着薇薇安的手势,反战车小组迅速地进入埋伏位置,四支火箭筒准备一齐给联邦战车发出致命的一击。

墨绿色的铁甲带着喀哒喀哒的履带轧地声,但就在大家屏息以待那辆战车完全开过转角出现前,就从街道的后方射来了一道道耀眼的光束。

伴随着尖锐的划破空气声,这些光束打在R-59轻坦克的车体装甲上,发出轻脆的金属撞击声与跳弹的火光,并随即发出一声巨响───虽然经过硬化处理,但是因为机关炮反复敲击而疲劳变形的铁甲被贯穿,点燃了车体底盘的弹药库,造成了连锁爆炸。

降下猎兵们回头一看,只见铁灰色的装甲车在大概一百公尺外的街道后方持续开火,把那台坦克打成一团火球。

「哦哦~!」

「是我们的坦克车!!」

步兵们在装甲侦搜营的装甲车掩护下再度获得了安心感,人们从掩护后头站出来,争先恐后地挤在装甲车四周朝联邦军开枪。

「别挡路,别堵住路中央!你们这些该死的土步想被碾死吗!喂,火球三号,你太突出了!保持在步兵后面进行火力支持!」

装甲侦查车的车长贝希雅恼火地打开舱盖探出头来,用力挥手示意簇拥在车辆周遭的步兵闪远一点,又不时左右转头,确认分怖在其他街道上各装甲车的车长都与她停在了同一条十字路口上,整队成一条横列后才又继续前进。

以街与道划分的街区方格为单位,王国军在轻装甲单位的支持下缓缓迈开反击的脚步。这种临时的步战协同获得了极大的效果───机关炮打掉了坚强的据点与坦克,而步兵则获得了士气上的鼓舞。

「贝希雅.派翠希士官!」

奈妮爬上了贝希雅的座车,拍打着车壳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而贝希雅也探出头来,拍了拍奈妮的肩膀,开玩笑地做出了恭谨的口吻。

「带了这么多人,这位空军的大元帅阁下,对小的有什么吩咐吗?」

「干得好,妳果然弄到装甲师的支援了。」

「啊啊,不过要坦克什么的可是一辆都没喔,战车都在南岸进行防卫战。联邦军的前锋大概距离这儿不会超过十公里了。」

「呵,那这里的联邦军算什么,他们距离这里不到一百公尺远呢。」奈妮指向街道尽头警告道:「他们在转角埋伏了反坦克炮和藏在废墟里的战车,先别过去,我会试着帮妳清开路障并指出目标。如果看到我们的人朝烟雾中射击信号弹,就朝那个方向打一个弹匣的机关炮。」

「…真是可靠的协助啊。好,我知道了,我会把妳说的东西通知其他人。」

「谢谢妳,真的,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致谢。祝妳好运,还有一路平安!」

奈妮再三表示谢意后,松手跳下甲车,然后再度跑向街道前端的烟雾中。

贝希雅相当惊讶于这个小个头、娃娃脸长相的年轻军官。她胸有成竹地在一团混乱中组织反击、甚至也不忘协调其他单位彼此支持的工作,而且每次出现时都那么冷静、干脆、几乎是瞬间作出决定。

即使是在以精锐部队著称的王国装甲师里,要找出这种水平的人才也不是件简单工作。更何况这种人大多数都活不长───这是身先士卒的好军官所背负的先天宿命吧。

但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贝希雅向左右两边的装甲车比了比手势,然后关上舱盖,踹了一下驾驶兵的脑袋要他继续前进。

「注意!蓝色信号弹!」

「火球二看到了,朝信号弹方向开火一轮。停火。」

「有狙击手,四号车的车长被击中了!」

「后退、后退。交给步兵去解决…」

在混杂的通讯与弥漫的浓烟中,王国军的装甲车和降下猎兵以相当紧密的连携支持行动缓缓推进。能有这种互动是因为三五二团的降下猎兵们,与五零三大队的装甲兵已经曾有过一段生死与共的合作经验───她们对于如何跟战车共同行动、如何令战车发扬火力已经有相当程度的认识了。

基于去年冬季的经验,所以降下猎兵们懂得分散并远离战车来推进,并且指示那些基本上跟瞎子没什么两样的坦克进行作战。

虽然装甲车比坦克弱了很多、既没大炮也没象样的装甲,但是在这种强力的援护之下,却发挥了异常有力的效果。

在一阵激烈的战斗后,贝希雅再度于十字路口上停车,并探头窥探街道上的路牌。

「城北大路,第四街───唔嗯…」

一边比照着手中的市街图,贝希雅左右环顾了一下,决定在这里再次把分散在各街道协助步兵推进的装甲车推平到一条在线。

「这里是火球领队,大家注意,在第四街路口整队,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三号车收到!」

「火球六号了解。」

「火球四号请求撤退许可,车长的伤势不太妙的样子。」

「领队收到,四号车,现在倒回中央广场…」

但随即无线电中传来了惊慌的吶喊,然后贝希雅的左手边方向响起了机关炮的射击声。

「唔?是谁在开火?!」

「呃~这里是火球三号,前方的步兵开始逃命了。我听到履带声…」

「火球二号报告,河堤道路遭遇敌军反击!战防炮!!妈的、快装弹…嘎啊!」

爆炸切断了车组员的惊叫声,而那爆炸基本是不需要无线电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贝希雅紧皱着眉头下达指示:「后退!后退!联邦军正在反击,别正面对抗战车,交给步兵去解决。」

奈妮发起的反击,开始遭遇到真格的有组织抵挡,是在攻入城北第四街时开始遭遇的。被王国军侵入战线各处的联邦空降兵紧急中止了攻势并把队伍往北迅速拉回去,一回到今早的对峙在线时,联邦军就又回到了熟悉的老巢里,在战防炮、重机枪与迫击炮的掩护下展开再攻势。

最左翼的霍克爱排在装甲车被反坦克炮击毁之后,与联邦军的伞兵在距离三百多公尺远处展开了枪战驳火,而那些打顺风仗的步兵则缩到了道路与河堤的两侧,被机关枪打得抬不起头来。

霍克爱将她手里的渥尔芬朝联邦军射击了一整个弹匣,但却只看见7.92mm的子弹在那面大概有一公尺宽的炮盾上敲出了点点火光,却没能令任何敌兵倒下。

她立刻缩起身子,下一瞬间就有几百发子弹从头顶上掠过,甚至在五秒钟后,她所躲藏的石墙角就被战防炮弹炸飞了一段,倘若这颗炮弹再偏个几度她八成就会被直接给腰斩了。

霍克爱连忙卧倒在地,扬声吶喊:「谁去干掉那门该死的炮啊!」

「不行啦,炮盾打不穿!」架着机关枪不停开火的降下猎兵哀嚎道。

「混蛋,用火箭筒!用反战车火箭!」

有个反战车猎兵试着偷偷摸摸地背着火箭发射器来到可以看得到战防炮的位置,然后迅速起身一轰。但毕竟反战车炮比起坦克是小了太多,她瞄准的角度很显然高了几度,所以这发炮弹竟掠过战防炮上空,在后头炸开了一条土柱并炸飞了某个联邦兵的腿。

「咦…咕!」

这一次她没能像霍克爱那样反应过来,在她蹲下之前,一梭子弹就贯穿了她的躯体,她倒退几步之后抛开发射器往后仰躺在地上,染了一地的鲜血。

「喂!振作点!」

「把她拖去急救站,动作快!」

几个士兵立刻将中弹的反战车射手拖住肩带拖离街角,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这次失败的攻击令这一头的王国军为之沉默了几秒钟,直到下一发战防炮弹又打穿了一堵矮墙,才令大家回神,继续跟联邦军展开驳火交战。

「可恶,又是坦克车又是大炮的。这些联邦军装备挺充实的嘛!真的是空降部队吗??」

虽然王国这边也有空降摩托车和水陆两用车,但是那跟战车或火炮是截然不同的水平。在市街战的环境下,反坦克炮毕竟是比坦克要有用多了。

就在两军激烈地绞成一团、陷入僵局之际,一阵霹雳啪啦的热烈炮响打破了这种胶着状态。

把降下猎兵们钉死在河堤道路上的战防炮与重机枪阵地,被一阵宛若闪电劈落般的迅猛炮击给撕成了碎片。刚才还足以弹开枪弹的炮盾与车轮被打翻在地,墙壁与沙包也被打成了飞舞的粉末。

「刚才那是???」

「从河对岸射来的!是友军的支援炮火!」

将视线转向左手边的南岸,可以看到不断闪烁着金黄色炮口焰的几门防空炮。

城镇南岸怖署的防空炮被拉到了对岸的河堤上,虽然因为市街地建筑物的限制使得这些炮火只能覆盖北岸河堤与靠岸街道一带,但却已经足以拯救霍克爱的排与左翼方面的王国军脱离被压着打的险境了。

反过来说,联邦军一时之间则对这样的攻击感到束手无策。意识到她手边有着极为有力的支持火力,霍克爱高举手臂向前挥舞:

「好,现在换我们要一鼓作气了。友军从河对岸掩护我们,别害怕,上啊!」

「哦哦!」

左翼方面的突破撕开了联邦军位于芬纳多城北已经巩固的阵地。遭遇到这突如其来的奇袭,位于城北大路上主攻的奈妮很明显感觉到对面的联邦军枪声减少了,但她脸上喜悦的表情却消失无踪。

「别追击!别追击!大家退回去!回去!快找掩护!」

她冲到马路中央拦住装甲车,用力拍打窗口把贝希雅叫出来。

「怎么了,前面哪里有敌人要解决吗?」

「不是那个问题。炮击支持要到了,快通知所有车辆后退、附近的步兵找掩护!」

「咦…唔哇!」

几颗一五五炮弹在附近的楼顶上炸开,摇憾着地表,传递着震波。奈妮也顾不得更多了,她跳下装甲车,奋力奔向距离最近的一间房子内,而街道上已经挨过炮弹的降下猎兵与其他王国军步兵也显然记取了教训,各自或趴或蹲地找好了掩护。

而贝希雅则一边用无线电呼叫友车,一边全力加速倒车脱离战区───在归零射击的调整后,最激烈密集的炮击就开始洒落在王国军与联邦军头上。

卡美拉呆呆地望向窗外毫无间断的猛烈轰炸,橘红色的火光、蓝白色的闪光、金黄色的曳光,各式各样的颜色交织在一起;而被炮击炸的飞舞起来的砖头、石块砸落在屋顶上的声响就好像下雨似的。

尽管眼前的景象是如此壮观,足足是放大了百倍不止的国庆烟火,但是对莱卡.卡美拉而言,她却已经毫无再举起手中相机的欲望。她只是就这样彷佛全身虚脱般的靠在墙边,把手搁在腿上,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什么也不想作。

她早已用尽了35mm相机的最后一张底片───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从现在起到战斗结束,自己恐怕都不会再拍出第二张可以超越今天那张捉拍的杰作了。

接下来,从一月三十日这天下午到晚上,联邦军与王国军双方的所有战斗记录,都只留下了相当简短的叙述。

───「芬纳多被炮火与浓烟所彻底覆盖」。
幕间剧

那天晚上,联邦军派了使者过来。

他只身一人,臂上绑着白布条,右手举着一支火把,没有带任何武器,昂首阔步地从已经被炸到翻了一层地表、再也看不到石板路迹形的城北大路上,就这么一路从北走向南。

起初先是为这种异常的景象愣住,但把守路口的降下猎兵们回过神后打开了武器保险,并在他脚边开了一发威吓的警告弹。

「站住!不许动!」

这个肩膀上挂着上尉军衔、留着一脸蓬松落腮胡的高大男子,对端着枪把准心瞄向他的数十名王国卫兵,毫无胆怯地开口了。

「我是约翰生.麦克戴尔上尉。我谨代表联邦军与陆军第一空降师,请求与贵部的最高指挥官或负责人见面。」

他口操十分流畅的汉密斯语,语气稳重缓慢而令人信赖。在他表明来意后,彻底搜身的结果是确实手无问铁,于是奈许丽兹决定将他蒙上双眼并将他押送到团部去。

许多三五二团的降下猎兵以及其他王国军士官兵,此时才第一次有机会能够近距离打量清楚这个跟他们恶斗了整整两天的对手,看清楚他们的服装和长相;因此,听说联邦军派出了使者的事,许多人都放下手边的工作或岗哨,人潮几乎将从巴克南街口到百货公司的道路给塞爆了。

「那就是联邦军?我的老天,这些南方野人都不刮胡子的啊。」

「那么大个头,如果每一个南佬都长这样,我们被俘的话八成会被玩到坏掉。」

「听说他们是厄锡安人,根据他们的传统,男人在战争时就不能剪发剃胡的样子。」

「呜哗,但那不是一群住在山里的蛮族吗?百科全书上的厄锡安人还会在脸上涂奇怪的图腾呢。」

「我听C连的姐妹说,这些蛮子在战场上会吃人肉。她亲眼看到的。」

「…真的吗?别开玩笑啊!」

「拜托,别在晚饭时间前提这种奇怪的话题啦…」

吱吱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落,大概是以为对方听不懂,所以大家都很直率的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看法;理所当然的,好奇与疑忌的意见是占了大多数。

「让开,没什么好看的。别挤在一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奈妮向四周挥手喝道,牵着这位被蒙住眼的联邦军军官步入团部大楼。

因为不能够泄露情报,所以团长是没办法直接在团部与联邦军使者见面的。奈妮与使者跟随着卫兵的指示来到百货公司地下临时准备好、位于指挥所大概两个转角外的接见间门口,才解开了他的眼带。

「…失礼了,这是为了保密起见。」

「不,可以理解。那么,请将我介绍给贵部的司令官吧。」

于是、奈妮将房间的门把转动开启。

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这个临时准备的会见室虽然空间不大,但却找来了一张长桌子,并铺上了桌巾与一套茶具,乍看之下倒有模有样的。桌上还点着几支蜡烛,在这灯火管制的夜晚里显出一种格外异常的神秘气氛。

而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三五二降下猎兵团的团长梅莉莎.温斯顿中校,以及在一旁侍立的勤务兵。虽然在战地大家都摘下了阶级章,但奈妮还是立刻对她举手敬礼。

梅莉莎那身降下猎兵的罩袍无法遮掩住那身丰满的好身材,以女性而言仍显得相当高挑的个头也足以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是、果然最与众不同的部份,还是那对双眼皮的细眸子与嘴角的微笑,所投放出来的神秘气质吧。

「辛苦妳了,妮贝龙根上尉。」

「是,那么在下这就告…」

「先别急着走嘛。喏,妳瞧既然桌上都准备了四只杯子,茶会只有三个人未免太寂寞了,妳也顺便坐下来如何。」

「…呃?」

当奈妮正觉的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时,梅莉莎又将视线转向那位高大且满脸长髯的联邦军人。

『该怎么称呼您呢,这位联邦的绅士。』

『…我是联邦陆军上尉约翰生.麦克戴尔。请称我麦克就好。』

『你觉得我该用联邦语好呢、还是王国语好呢。随你希望选一个吧!』

「…王国语就行了。」听到梅莉莎那口地道且字正腔圆的母国语言,联邦使者先是稍显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才就坐下来;奈妮也跟着无言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梅莉莎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好,我希望这位客人能够把这里当自己家,无须介意,你要坐或躺都请随意吧。爱娜,倒茶。」

「是…」

俨然是女主人在使唤女仆般的,勤务兵小心翼翼地端起白瓷制的茶壶,给成套成对的小茶杯注入了热腾腾的茶水。

在大家静静等待勤务兵泡茶倒茶的时间里,首先打破了沉默的是联邦军人。

「…请恕我失礼。请问,您就是芬纳多的王国军部队最高负责人吗?」

「难道有疑问吗?哎呀,还是我看起来太年轻,不像是一军之长的缘故呢,哦呵呵。」

梅莉莎先是反问之后,接过勤务兵递来的茶杯,然后才开始作起自我介绍:「既然你都已经自己报上名来了,我还什么都不说实在是有失礼数。我是梅莉莎.温斯顿中校,王国空军三五二降下猎兵团团长,请多指教。坐在那边的是妮贝龙根上尉,然后这位是马格森一等兵…」

「如果这是拖延时间的战术,那么这将会带来极其不幸的后果,中校阁下。」麦克戴尔上尉打断了梅莉莎冗长的说明,板起眉毛用严厉的口气警告她。

被打断的梅莉莎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她只是听完麦克戴尔的恫吓后,用那张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微笑神情「呵呵」了两声。

「我为什么有必要拖延时间?你们跳在我们背后、主力则从前面夹上来,用膝盖想都当然晓得时间对你们有利、而不是站在王国军这边的。话说回来,上尉,我讨厌没有耐心的男人。你难道觉得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我并没有不敬的意思,而是单纯的───」

「举例来说,像是中校的官阶太低了、十几个师夹杂在一起的地方,这么重要的守备责任怎么会交给一个空军的团长、而且还是女人来负责。这根本就是在敷衍拖延───是吧。」梅莉莎自顾自的说完,不顾麦克戴尔的解释,然后轻轻啜了口茶,用一字一字铿锵有力的口吻否定了联邦使者的怀疑。

「本团是这个战区唯一还成建制的军事单位。而本官就是三五二团的指挥官。基于以上两点,本人就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对此,你还有疑问的吗?」

「…没有。」

「那就好。对了,这可是阿尔卡蒂雅来的高级茶叶,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仓库里翻到的哦,不喝就可惜了。」

尽管很快就恢复了亲切大姐姐般的态度,但是,方才散发出来的感觉却令听者有种不得不承认的气势。毫无疑问,是她在主导这场面谈的进行。

奈妮先前对于她们这个团的团长究竟是怎么样个人物还很欠缺具体的印象,但今晚在这里却令梅莉莎却在她的脑海内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强烈轮廓。

「怎么样,奈妮,好喝吗?」

「啊…呃,是、是的长官。十分温暖的感觉!」

「哈哈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梅莉莎突如其来的问话把奈妮吓得几乎跳起来,她可不想被这种人生经验跟艾奴希雅一样丰富───甚至在这之上的女狐狸诘问,至少她完全没有作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就算急忙低头喝热茶,也只觉得尝之无味罢了。

「说起来今天也让妳辛苦了啊,会很累吗,妮贝龙根上尉?」

「没、没有的事。」

「年轻人真是厉害。换做是我,如果要带队夺回城北大路和干掉十几辆战车,那肯定是要累得一口气睡上三天了。」

「咳嗯。」麦克戴尔上尉大声咳嗽,显然是对于自己彷佛刻意被排除在对话外而感到不满;而梅莉莎也跟着转过头去,停止了对奈妮的闲话家常。

「我说过,我讨厌没有耐心的男人吧。你别着急,有什么想说的话直接开口出声讲,你不开口我们要怎么聊得起来?」

「我来这里不是玩家家酒,是有正事要办的。我奉师长阿瑟.韩克斯少将的命令,来向驻防芬纳多的王国军指挥官递交劝降书。」

「哦。那么是你们还是我们要投降?」

即便是使劲浑身力气表现出充满威严的态度,但是听到这种回答,麦克戴尔上尉的两肩还是无力地垮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像是刚被罚刷两个星期厕所的新兵一样臭。一旁的勤务兵则是转过头去弯着腰努力地摀着嘴不笑出来,奈妮则是还在神经紧绷的状态,只能挤出几声干笑。

虽说如此,但梅莉莎还是接过了那位联邦使者带来的信签,并大声读了出来。

「…此致王国军司令官。贵部已经被我军切断退路包围、芬纳多地区被联邦军解放已成为不可逆的结果。贵军数日来之奋勇战斗令我军肃然起敬,但为求避免双方更进一步之无益流血,诚心建议贵军放下武器向我军投降。本人将以名誉担保贵军之人身安全与符合公约之战俘待遇。阿瑟.韩克斯少将。」

奈妮相当认真地听着梅莉莎的诵念,并等待着团长的反应。是接受、或是拒绝呢?结果两者都不是。

「吶,麦克先生。我们为什么要投降?」梅莉莎摇晃着信纸,用拳头拄着半边脸歪头问道。

「这还用说,信中不是已经讲的一清二楚了。」

「你这个使节很不专业耶。除了投降的条件以外、当然要解释理由、分析利害关系、提出有说服力的结论来与人交涉不是吗?」

「唔…!」

简直像小学老师向学生说教般的口吻,那个高大的厄锡安人不由得太阳穴际浮现了几条青筋。但是,他深呼吸一口气后还是忍了下来。

「…所以,中校阁下的决定到底是接受或是不接受呢。」

毕竟形势比人强的是他这一方。所以,麦克戴尔上尉采取了强硬的立场。看到他决定摊牌,而梅莉莎也放下了茶杯,翘起一只脚,抬头用无所畏惧的目光与联邦使者四目相对。

「诚如信上所说,本团奋勇战斗、痛击联邦,官兵士气高昂、兵力充份;作为指挥官而言,我实在是看不出有投降的必要。我可不想现在丢弃权布条给后代子孙当笑话啊。」

「是这样啊。那么,就是不接受劝降了。」

「肯定的。」

「感谢阁下的接见。那么本官这就───」

「慢着。」看到麦克戴尔从座位上起身,梅莉莎出声叫住他:「毕竟贵师的少将阁下都亲自提笔写了这封信了,鉴于淑女风度与对官阶的敬意,我也拟一封信回给他吧,这般才不失了礼数。」

「但是,我的使命已经…」

「我说过、讨厌没有耐心的男人喔。再加上…其实还有小饼干和葡萄干作茶点呢,不吃点再走吗?没有毒哦,我可以亲自尝给你看。」

梅莉莎瞇起眼睛,笑嘻嘻地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联邦军的使者大概也是因为交涉结束了,噗吃一声笑了出来,转身拉回了椅子坐下。

约莫五分钟后,梅莉莎写好了回信,将之签名封好装入封袋后,拿给勤务兵让她代为递给坐在桌对面的麦克戴尔上尉。使者将回信收进口袋之后,奈妮也跟着起身,给对方绑上蒙眼布,正当准备开门送他回去时,那名使者突然转过身子来主动开口了。

「…恕我失礼,请问一下中校阁下是哪里出身的?」

「哦,打听淑女的隐私可真是大大失礼呢。怎么会想到问这个呢。」

「因为阁下的口音和姓名…说起来温斯顿不像是汉密斯人的姓氏。」

「这是当然,我是雷贝冯出生的。作使节是二流,但作间谍的观察力很好嘛!」

梅莉莎到了这个节骨眼都还是不忘挖苦人,但是这一次那个联邦使者也跟着笑了。

「原来如此,既然那样的话,如此喜欢作弄人也很合理了。」

「是吧,你们厄锡安人应该对住在山脚下的邻居很清楚嘛。」

「那么还有最后的一个问题…」

「请说。不要是三围或电话号码都行。」

虽然当下的气氛还很轻松,但是在麦克戴尔上尉用联邦语说出下一句话的瞬间,室内的气氛就为之凝结了。

『…既然不是汉密斯人、为何要为汉密斯王国军效力?』

虽然勤务兵是听不懂,但是室内第二高阶的王国军官当然是能够理解这话的含义。奈妮迅速地押住麦克戴尔上尉的手,并将他压到门板上,而梅莉莎则大声地喝止住她的行动。

「别这样!」

「但是…」

梅莉莎走近了麦克戴尔上尉,仰起头来托住他的下巴,然后若有所思地,用联邦语喃喃自语道:『我曾听说厄锡安人都很勇敢、率直,但今天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我爱上一个汉密斯人。至于我为什么还是原姓,是因为我们永远都来不及结婚。』

使者于是垂下了肩膀,叹了口气。

『…抱歉。』

接着,她转头对奈妮微笑道:「带他走吧。记住,要毫发无伤。」

先是怔住一下,奈妮随即点点头,向团长举手敬礼后,带着被蒙住眼的联邦军使节退出了接见间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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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3 04: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幕:向黎明的赛跑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2030时刻
芬纳多大桥北岸 城北大路旁F连连部

奈妮一回到巴克南教会学校的连指挥所,就被士兵们告知了消息。

「啊,尼贝龙根上尉回来了。」

「洋娃娃妳来的正好,团部刚才下达了干部集结令呢。」

似乎团长展开行动了。奈妮两难之下,决定先赶回哈德兰百货参加团部会议,但又不想耽搁了本连的防务;于是对留守在连部里的卫兵下令道:「夜间提高警戒,把正在睡觉的人摇醒,我很快就回来,有大事要发生了。」

这时,百货公司团部前的人潮已经随着联邦使者离去而消散,但是相对地高阶军官们却都聚集了过来。

奈妮沿着城北大路走回百货公司之际,也跟其他一同被召集的长官碰面了。

「唷,妮贝龙根上尉。」

「海克特少校…」

「不必敬礼了。天啊,考虑到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我还想向妳敬礼加鞠躬呢。」

「没、没有这样的事…」

面对营长带点挖苦的赞美,奈妮那张疲惫而苍白的脸蛋上,浮现出了稚气的羞红,并猛摇着这张红得跟苹果似的脑袋。

「奈妮!」

「哦,是奥丽芙跟道敦。」

哈德兰百货门前,原本聚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掉了,但是团部门前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

三五二团各部的军官,除了见惯的熟面孔以外,也聚集了一些穿着陆军、宪兵制服的各路人马,汇集成一条军官的人龙挤向入口。

奈妮不禁想到如果这种时候来一发炮弹掉在他们头上,芬纳多八成就真的不用再守了…不过这样的胡思乱想正如同大多数女孩的妄想一样,并没有成真。

「请大家往这边走~往这边走~别推挤~」

因为被叫来集合的军官人数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多,怎么看都有上百吧?就算只是叫各单位的负责人、降下猎兵则只召集连级干部也好,但因为各路乱七八糟的残军都聚集在芬纳多的缘故,所以光叫各路残军的指挥官也够组成一个连队了。理所当然不论是方才的小接见室或着地下卖场里的团部都塞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几位三五二团的参谋和勤务兵充当起向导,把人群导向比较宽敞的百货一楼大厅里。

哈德兰百货一楼大厅还留有不少前日激战留下的伤痕,弹孔、血迹、瓦砾与玻璃碎片随处可见;只有尸体之类的东西先清理过了,但空气中仍然闻得到浓浓的烟硝与血腥味。同时,充作野战医院的二楼仍然可以听到呼天抢地的哀嚎声。

就在这样充满着异样氛围的空间里,梅莉莎.温斯顿中校拿起纸卷的扩音筒站上木箱子搭成的讲台,另一脚踏着充作沙盘摆着地图的大木桌,稍微清了清喉咙朝大家说起话来。

「喂喂~大家听得到吗?请所有人往我这里看过来~那边的别站太远啊,尽可能围过来吧。听不到或听不清楚的请举手?没有哦,那我就要开始了哦?」

梅莉莎高人一等的身材使她鹤立鸡群,再加上木箱子与沙盘桌垫脚,确实是足以使她被全场的听众所亲眼目睹了。

不过…中校那温柔慵懒的语调实在是毫无军人气息啊。比起作为一个团长,现在她感觉就好像在用幼儿园老师向孩子们告知远足的准备事项般的口气。所幸在奈妮的脱力感到达崩溃限界之前,中校就迅速地点出了她要向众人交待的主题。

「并不令人意外,联邦使者带来了劝降通告,这一点我想大家也都猜得到。我要告诉各位的是,方才我已经对联邦派来的使者作出回答了。」

深呼吸一口气后:「我拒绝了联邦军的劝降并决定彻底抗战───」

温斯顿中校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似是留了些时间给听众们思考;而室内的各路军官们面面相觑,降下猎兵军官们则相互眨眼或露出微笑,大家对于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害怕,而是觉得充满骄傲感。

两天下来的交战她们已经站稳脚步,而占据数量与装备优势的联邦军至今仍无法将王国军逐出芬纳多城,对于守住芬纳多这件事,她们感到前所未有地充满自信。正当有人要开始拍手时,梅莉莎却接着继续说完了下一句话。

「───至少现在得让他们认为是如此。」

「咦?」

「这…」

中校突如其来的语气转折,令在场的众人一时之间都感到有些脑筋转不过来;特别是刚才完整地目击了梅莉莎与联邦使者之间互动过程的奈妮,她的脑内更是备受冲击。

此时室内唯一脸上还能带着轻松神情的人,就只剩下梅莉莎.温斯顿本人了。

「怎么样,妳们有听懂我在讲什么吗?」

「长、长官!我不明白…」奈妮猛摇摇头举手,似乎想要争辩些什么,但是又结结巴巴地开不了口。梅莉莎对她笑了笑,并以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她别多问。

「我明白妳想问什么,上尉。所以静下心来听我说吧。」

梅莉莎跳下木箱,走近当作沙盘的大方桌边,一扫手将那瓦河以南的红色纸片全部扫到了桌下。虽然那是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是这也意味着发动攻势的几十个王国师级单位,一个也不剩地被她这个动作排除到了战力外。

「实际上、空军在今天下午接到了参谋本部的通知。这个消息我也向陆军的人查证过了…简单的说,新年攻势完全失败了,联邦军的主力正在全力北上追击,封紧口袋。」

这令围观的降下猎兵军官们不由得「咕噜」一声咽下口水,而一旁几个身穿陆军制服的联络军官则是落寞地别过头去,不想看到沙盘上那副惨烈的场面。

「至今在航空侦查里已确认正在朝纳瓦河接近而来的联邦军,大概有两、三个装甲师左右的兵力。他们的炮兵已经进入射程范围内了,相信大家今天也都尝过滋味,而战车和机械化步兵的前锋估计明天…或今天午夜过后,就会抵达芬纳多南岸。」

蓝色的纸片往河岸蜂拥而上。虽然团长所移动的数量上并不精确,不过却也很直观地反映了南岸逐渐加重的压力了。最后,中校用力一拳槌在地图上代表芬纳多的那一点,作出了她的结语。

「死守下去的话,不出几天我们就会被更多的炮击与轰炸给活埋在瓦砾堆里吧。」

「所以说,我们必须突围,长官是如此判断的啰。」

「是的。要脱离敌军的包围网,有两大难题;一是我们要如何封住从南方来的联邦军主力,二是我们要如何一边逃命又一边防着镇外那批大胡子?」

关于第一点的答案很简单,众人也都心知肚明,炸桥就好了。芬纳多的铁桥上本来就装有联邦军设置的炸药,在确保铁桥之后,王国军的工兵也仅仅是剪掉了控制炸弹的引信装置,那些炸药包并没有完全从桥墩与桥底下被拆除掉。只要把引爆器重新装上,那么随时都能摧毁铁桥。

炸桥虽能封住联邦军来自南方的增援,却毫无疑问会引起北岸的联邦伞兵注意;而倘若联邦伞兵配合空优与炮兵展开追击的话,在芬纳多的王国军是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何时爆破大桥;以及如何装腔作势骗过那些大胡子,这两件事该如何巧妙地结合为一就变成重点了。」

奈妮不禁按着自己的额头,脑袋里一团热呼呼的,除了对于温斯顿中校的赞叹;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方才在接见联邦使者时,中校那完全看不出慌张或僵硬的演技。难道说刚才在小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全都是逢场作戏吗?想到这里,奈妮便开始觉得后脑杓凉的一缩,教人不敢再多胡思乱想下去。

海克特少校也吃了一惊,虽然并没有同奈妮一起参与不久之前的那场劝降谈判,但是他在这两天的激战中进进出出团部,见了中校几十次面,也和附近的陆军高级军官们交换过许多意见,却从没听她提起过一次要撤退的念头。

他俩并非少数受惊吓到的人,实际上刚才的宣示后最受惊吓的恐怕是团部参谋们,这些可怜兮兮的文职女官们几乎是不知所措地妳看看我、我看看妳,虽然她们是最早收到来自后方的情报并把这些信息汇整给团长的知情人,但却从来没想过中校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虽然梅莉莎中校并非艾奴希雅那种前线战神型的指挥官,但是对于局势的分析与思考的跳跃程度,却较艾奴希雅更甚大胆百倍。

但奈妮却感到很安心,那是说不上来的第六感,在战场上打滚久了之后培养出来的直觉。虽然听似乱来,但却是经过算计后的冒险,并非有勇无谋的赌注。

「那么关于第二点,说穿了也就是如何垫后的问题;尽管有些人可能会有点不满,但我们降下猎兵不妨好人作到底吧。冯.海克特少校!」

「呃,是,长官!」

被中校第一个点名的海克特几乎是跳了起来。奈妮看到他那狼狈的模样,但却也不禁担心起自己一但在这里被中校指名,会不会比他还要紧张呢。

「虽然有点对不起第一波跳下来的第一营,但可能要委屈你们最后一个走了..北岸桥头至河堤路方面的防御就交给第一营负责。当然,我会尽可能把第一营的装备与人力补强,有意见吗?」

海克特猛摇摇头,看不太出来这究竟是在表示「没意见」还是「没可能的啦」,不过很显然地中校没有考虑过要接受任何否定句的回答。

「非常好,不愧是我可爱的子弟兵!那么…除了守南岸的装甲师朋友们以外,所有已经拉到北岸的陆军就让他们先走,三五二团最后撤。」

虽然说殿后部队是非常危险的工作,但是反过来说也表现着担负这个任务的部队备受重视;与去年在墨尔德不同,这一次她们的经验更丰富,组织与指挥体系都完好无缺,死伤比例也还没有到达足以崩溃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在温斯顿团长的指挥下,她们可不想在陆军面前丢脸。奈妮与第一营的道敦、奥丽芙等同僚们相视而笑,那是自信而坚定的笑容。

「与今天白昼的市街防卫战不同,我们不会再留更多兵力在南岸,南岸市区预期将会很快失陷。防御的重点将会在铁桥两岸、以及桥头至城北大路的交通在线…」

紧接着,中校向在场的其他散兵游勇指挥官们,吩咐了他们应负的防区、撤退的时机与路线。这不可能是短时间之内就拟定的计划,奈妮更加肯定,早在接到后方高层来的命令以前,梅莉莎团长就已经开始暗自思考推敲起撤退的打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从第一批撤退的王国军过桥时,她就已经有这个打算了也说不定?

倘若…在墨尔德有她的话,或许艾奴希雅就不会…

正当奈妮的思绪逐渐飘离现场之际,中校又宣怖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那么各部队的任务都分派完毕了,最后还有一件事要提…整个撤离行动实在是不大可能完全保密,就算联邦军睡得像死猪,估计也会被我们吵醒,所以约莫在凌晨四时前后,我们要对北岸的联邦伞兵发动一次攻势。」

「佯攻?但是那样不是会引起他们注意吗?」一位陆军的校官举手问道。

「反正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明早也会发动进攻。昨晚胡子们的夜袭效果不好,所以我想他们今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们打一整天也累了,所以会等待天明,可以发挥炮兵与空优火力到最大限度的时机,然后一鼓作气杀进来。」

「确实…有道理。」

「可是贸然趁夜进攻,也会死伤惨重呀!」

「况且指挥通讯方面也很困难…」

面对在场众多军官的质疑声,中校用力以指节扣响沙盘桌几下,响亮清脆的敲击声很快就让大家安静下来。

「我又没有要你们真的杀过去,只要装个样子就好了。反正弹药还很多不是吗?撤退时那些全是累赘,把那些全部一股脑射过去对面就行,当作放免费的烟火吧。」

虽然发动牵制攻击来掩护撤离与炸桥行动算是合理的预料范围之内,但就连这样的牵制攻击本身都是装腔作势,以火力弥补人力的不足…奈妮不禁笑出声来。梅莉莎.温斯顿中校真的不是寻常人。

「那么,没意见的话就到此为止了───今晚,我们要把芬纳多市街变成带刺的荆棘迷宫,不然就看不到明天的阳光了。天佑王国!」

「…荣光万世!」百货店一楼零零落落的吶喊,最终汇集成了一声响亮的口号。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日 2330时刻
芬纳多市南岸 芬纳多大桥畔

这天夜里,本来被联邦军连日炮火、空袭给打断的撤离车队又开始鱼贯过桥。

那些没有战斗力的伤病患、以及丧失了载具的战车兵、炮兵等特业兵种优先撤往北岸。看着一卡车一卡车的伤兵与脸色苍白的少年少女们簇拥着瑟缩在后车斗与装甲车顶上,而降下猎兵们则在桥头向先撤一步的王国士兵征收他们身上的枪弹。

「…如果一开始就把那些坦克、大炮之类的东西拉到北岸来,那些联邦胡子不就三两下被我们踹下那瓦河了吗?」

一边把那些从友军身上缴获的弹药堆积到收费亭里,一边有女兵发出了如此的抱怨声。对此霍克爱中尉则试着开导道:

「别说蠢话,南岸也有联邦军啊。那帮薄皮的轻坦克已经够人头疼,更何况用强弩或施拉格都射不爆的重坦克。」

「嗯~是这样吗?我还没试过射T-3呢,下次有机会的话倒想试试打不打的爆那东西。」

荷伦自信满满地放出大话打了霍克爱的枪,但娜姬卡走过她身旁时用拐子顶了她的腰子一下:「不必等什么下次了,现在妳扛着施拉格往南方跑,找一辆联邦坦克开火,很快就能流言终结啦。」

乌希和几位同样聚在桥头边的F连官兵们都掩嘴笑了起来。

虽说大战将近,但是气氛却意外的轻松,在夜幕下边堆沙包、埋地雷,边与同伴们聊天开玩笑,彷佛这只是一场远足野餐,而不是要面临联邦军的挟击。

虽说奈妮本人没有这么轻松,但是也并不感到紧张。勉强要说的话,就像是在戴沃斯特芬基地准备一场演习的心情───这是由于对全盘计划有着明白清楚的理解,所带来的安心感。

贝希雅领头的装甲车队又一次载着大批断手断脚的重伤员过桥,这在今晚也不知是第几趟了,但奈妮偶然抬头一瞥见她,就会向贝希雅挥帽致意,而贝希雅倘若看见了,也会跟着点头微笑,或是送上一个飞吻回礼。

在这一波装甲车的队伍后头,奈妮看到了几辆属于降下猎兵的水陆两用越野车,牵引着已经装上轮子的20mm防空炮拉向北岸,其中一个坐在车台上的人就是海克特少校。

「长官!你也过来啦!」

「是啊,整个营都迁过来了───现在那里大概只剩钱伯勒上尉,她烧完东西也会跟着过来。」

海克特跳下防炮座椅,转头望向那瓦河南岸的市区。市区两岸几盏探照灯照例往夜空旋转着,不时喷洒出几阵曳光弹束漫无目标地射向天际,但那些炮响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整个芬纳多市区都在进行的撤离行动。

「说到这里,妳这边弄的如何?唔…」

「全都处理好了。」注意到少校拿出一只烟叼在嘴边,又在身上摸东摸西的,于是奈妮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要借火吗?」

「喔,谢谢。」海克特接过奈妮递来的打火机,露齿一笑表示他的谢意。

「处理好了」的东西也是撤退行动的一部份。这包括毁掉所有的文文件,除了战斗日志会带走以外,所有的参谋文件、地图、密码簿、无线电设备都就地弃置,由军官押送至地下室之类的密闭空间里焚毁。

奈妮的连从巴克南街口的地窖指挥所撤出来时也顺便把那当成了垃圾掩埋场,把所有的文件、垃圾、包装纸与空弹药箱扔进里面,最后用五公斤重的炸药作成一个与门把联动的诡雷,谁打算开门走进地下室就会把一切炸得灰飞烟灭。

除了主要道路以外,芬纳多市街各处所有的建筑几乎全都被安装上了诡雷与地雷。各部队也都收到了通知,不要随便进入其他单位的防区里,也别乱窜进建筑物里寻找掩护,到该撤退的时候唯一安全的道路就是沿着道路向后退。

炸药本身就用的凶,特别是北岸的防御战与反击战里用掉不少地雷和炸药包,所以很多地方就用了更多的创意工夫去弥补物质不足。

比方说把汽油桶捆着手榴弹作成纵火陷阱,把联邦制的蛋形手榴弹挟在门把上,用迫击炮弹改装成小型地雷,将啤酒瓶里塞满火药与小石子…由于降下猎兵受过这类制造与运用爆裂物的特殊训练,所以可以很轻易地把这些寻常东西变成致命陷阱。

北岸如此,南岸也差不多。油料不足的车辆行驶到几个路口停车当作路障,并且埋放了大份量的反坦克地雷在下头,想要移开这些路障,就会引起大爆炸。

虽然主要道路上没有作这种恶劣的陷阱,但是每一门能动的炮管与枪管都会指向大马路,等着招呼任何打算穿过的联邦兵。

点燃烟头之后,海克特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阵浓烟。注意到奈妮的视线,少校拿起一包烟来问道:「妳要的话可以来一根啊。」

「不、不必了。」

「咦,原来妳没在抽啊。」

「本来就没在抽。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军校再加上前线生活,这么长的时间里,就算是禁烟主义者,没被部下或同僚感染而哈个两口…很不自然吧。」

听了海克特少校的挖苦,奈妮不由得双手插腰,微微将上身前倾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严正声明。

「真不好意思,本姑娘是认为若有应当坚持的东西,就要站定脚跟的那一类人。」

「这样啊…妳很与众不同哦,妮贝龙根上尉。」海克特挑起了眉毛,把打火机还给奈妮后环抱着双肘评论道:「这并不是个缺点,不过有时候,坚持与妥协并不见得是两个对立的选择哦。」

河南岸远处传来了阵阵炮声,不同于间歇性的防空炮火,那沉闷而厚重的大口径火炮声响吸引了所有河岸旁的王国军转头望向南方。

「…这么快啊。」

那是城外的哨戒队与南方来的联邦军开始交火的声音。虽然还只是先头的威力侦查部队,但是由此可知联邦军主力已经推进到了咫尺之距,很显然距离主力抵达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妮贝龙根上尉,桥南岸周边地带的防御就交给妳了。我会在北岸的制粉厂设置野战指挥所,尽可能提供给妳火力的掩护。别错过撤退的时机。」

「是,我了解了。」

「祝妳好运!」

海克特挥了挥手,示意车队继续往大桥对岸过去。在他身后,是更多匆忙过桥往北方撤去的王国军伤员与残军,不论是肉体或心理上,这些向后撤走的人马都已经明显丧失了续战的能力。

这时荷伦走上前来,拍拍奈妮的肩膀,并伸出手指向芬纳多南岸的市街。

「去吧,要平安回来哦。」

「我会尽力啦。嘿,要走啰!」

扛起巨大的施拉格反战车枪,绑着双辫子的少女转头吆喝着身后的棕色短发女孩,这个几天来都被当成传令、跑腿、跟班、苦力、杂务帮手的新人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命运,她难掩脸上慌张表情,背起沉重的无线电机组,手里紧抓着皮诺冲锋枪,步履蹒跚地试图跟上荷伦的脚步。

与荷伦一样踏上前往南岸市区之路的,或是已经身处其中的还包括降下猎兵三五二团中那些志愿的精锐射手,还残存的强弩反坦克火箭炮手,以及其他受过炮兵、观测相关技术训练的陆军志愿者们,是在北撤的人潮中少数向南前进的微不足道身影。

这不到百余人的志愿者,以及市区外围的装甲师残部,将构成芬纳多市区南岸防御线的最主力───他们将用最少的人力,尽可能迟滞南岸联邦军的攻势。

乌希跟着荷伦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们已经深入市区之中。这晚夜色明亮,高挂在头上的新月清楚可见,荷伦停下脚步来,抬头仰望夜空。

「怎、怎么了吗?前辈?」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看月亮。」

乌希连忙端起武器作出警戒的样子,但荷伦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太过紧张。

「呼…我还以为有敌人呢…」

「对手是机械化步兵,会搭着装甲车过来,我们大老远就会听到的。」荷伦凝视着月亮,过了好半晌后叹道:「看样子明早会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那不是很好,我们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太阳了。」

「真的是这样吗?天气越好,我们也就会被飞机炸得越凶。」

对于荷伦的回答,乌希感到为之语塞,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搔了搔后脑杓。荷伦见到她这样的表情,便伸手揉了揉乌希的头发,露出一排洁白皓齿:

「但…也许妳说的也不错,晴天,水气少,空气干燥,是打猎的好天气。」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0340时刻
芬纳多市南岸 芬纳多大桥畔

「注意,十一点钟方向有炮火!」

「火球呼叫艾米尔,请在下述坐标发射照明弹支援…」

「战车三、不,四辆!东南方来的射击!」

「退到崚线后方───铁槌三号被干掉了!」

芬纳多城南外,零零落落的枪响与爆炸声回荡着,但仍然感觉十分遥远。不过,桥头的降下猎兵们仍然围坐在无线电旁,配上热腾腾的咖啡,倾听着来自南岸前线的第一手战斗实况。

尽管无法亲眼目睹,但大致上仍然可以感觉到镇南的装甲部队之间激烈的交战情形。

「好着急啊~不晓得南岸的装甲兵能不能招架得住。」

「着急也没用,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结果出炉了。」

在这种隔岸观火的气氛下,守在桥头的降下猎兵们也不禁感到心痒难耐起来。

这时有几个敏感的人从咖啡杯上震动的波纹,注意到了异样的东西正在接近。娜姬卡先站起身,凝视着一片黑暗的南岸市区,闭上眼睛倾听一会儿之后,才确定了这些声音是逐渐变大的履带震动声。

娜姬卡拿出手电筒,按押几下开关朝南方市区打出了信号。过了不久,从黑暗中的教堂钟塔楼顶发出了同样的发光讯号───娜姬卡于是转身走向收费亭,摇醒正裹在毛毯中蜷缩身子的奈妮。

「上尉!上尉!我军的战车往铁桥方向撤来了。」

「嗯…好,我知道了…现在几点?」

「再十五分钟四点。」

「那也差不多该是起床的时候了。谢谢妳,娜姬卡。」

「这是我的职责。」眨了惺忪睡眼,奈妮忍着眼泪伸伸懒腰之后站起身来,并拍了拍娜姬卡的肩头。

几辆铁灰色的王国军战车一路倒车回到了大桥旁。虽然认不得型号,但是这些东西有着履带、装着炮塔、而且体积比当时在墨尔德看到的战车大很多…所以应该是战车没错吧。

奈妮一看到战车车顶上的车长,不由得难掩嫌恶地皱紧了眉头,那是她曾在桥头拦下的那个陆军中校。虽然这家伙没在那时候趁机逃跑是很不错啦,但现在又要和这家伙碰上面,那实在是无从想象的意外。

那位留着小胡子的陆军中校注意到奈妮之后,嘴角微微抽动几许,看不出来是气还是怒,但他还是试图保持威严地命令道:「告诉妳的上司,我的战车把弹药打的差不多了,我需要炮弹、枪弹的补给!还有,我不能继续冒险让宝贵的战车在外头进行夜战!现在就得撤离!」

「…我知道了。」奈妮有些不甘愿地举手敬礼之后,指示通信兵打电话联络团指挥所。

而从团部下来的命令是───

「别开玩笑!」陆军中校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不能接受这种事!把宝贵的战车留在南岸,是想叫我们去送死吗?」

「温斯顿团长的指示就是如此,如果有疑问的话,我再重复一次…」

「别啰唆一大堆,叫妳们团长出来听电话!我亲自跟她理论!」

奈妮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就在她几乎打算放弃沟通而要把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家伙缴械之际,从背后大桥另一头方向传来了宏亮的吶喊。

「发生了什么事,妮贝龙根上尉?听起来似乎很热闹呢。」

似乎是注意到南岸方向的吵嚷,所以小跑步过来关切的海克特向奈妮眨眼睛示意,让他来处理这件事。

「冯.施列恩陆军中校,我了解您的苦衷,但是军令如山───」

「我的军阶不会低于那个待在地堡里的娘们,凭什么对我下达指示!拿战车来作防御作战,实在太匪夷所思…」

「冯.施列恩阁下!您应该很清楚王国军的军令制度,战区指挥官的命令优先顺位高于军阶!敌前抗命是军法重罪,恐将为您的家族与军旅生涯蒙上不名誉的污点!」

海克特抬起头对那位坦克车顶的陆军中校咆哮道,他用以叱责的台词令那位小胡子男愣住了一下,又低下头紧握住双拳,咬牙切齿露出愤愤不平的神情;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回嘴,显然是只能默默接受了这个结果。

成功杀杀他的威风之后,海克特又放软身段表示善意:「弹药燃料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你搞到手,但炮弹就别抱太大期望了,因为这我也不晓得要上哪儿弄来。可以先让战车兵们下车休息一下,大伙儿来我的指挥所喝点热茶或热咖啡吧。」

在海克特少校软硬兼施之下,带领战车队的军官才总算是没再继续胡搅蛮缠下去,而是暂时下令部队停车休息。

看到事情发展至此,奈妮才感到放下心来并叹一口气。娜姬卡注意到奈妮的视线射向跳下坦克、并和海克特少校继续攀谈的战车指挥官,于是用拐子撞了撞奈妮的腰子。

「怎么啦,奈奈?」

「不,只是真教人惊讶,我第一次发现营长硬起来原来也是很厉害的。」

「啧啧,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啊。」

「才没有!再说谁是旧爱啊…」奈妮又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总算有了种安心的感觉,海克特少校除了有心想做好营长工作之外,肩膀跟脖子也是挺硬的。」

「不论多么适合担任我们长官的人选,总之上神保佑别一下子就挂点了。」娜姬卡淡淡地评论道。

过了几分钟后,从北岸开来了补给的油罐车和弹药补给卡车,同时来了一批修理兵给那些刚经历过一阵激战的坦克作最后的检修。那些战车兵则暂时离开了座骑,下车接受降下猎兵们递上来的热饮和点心,众人开始打破原本尴尬的隔阂聊起天来。

似乎因为镇郊的交战告一段落,这段时间跟着退回桥头旁的车辆也多了起来,贝希雅的装甲车队也在此时来到南岸稍事整顿休息,捉紧机会作天亮前最后一次补给。

连日战斗使得贝希雅那对轻挑的绿眸也被沉重眼皮盖上一半,眼眶可以看到清楚的黑眼圈。就当她爬出车子,疲惫地把头靠在装甲上闭起双眼,稍事打盹时,从她背后传来了稍微有些稚气的女声。

「要来一杯热茶吗?」

「啊…谢谢。」

回头见到的是比她矮上一个半头的奈妮,左右两手各提着一杯热腾腾的饮料,送上平时难得一见的腼腆笑容。贝希雅的眼睛圆睁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奈妮右手的茶杯。

「喔喔,我也要!」后一个爬出装甲车的驾驶兵喊道,奈妮于是就把左手的茶杯也递了过去。贝希雅立刻踩住驾驶兵的脚尖,又把驾驶兵手里的茶杯抢了回来。

「喂,别放肆啊,虽然不是直属的,但人家是长官,是上尉!看清楚阶级!」

「但是~~~」

「没关系,我不在意。」

奈妮急忙出面打圆场,看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见到奈妮这样,贝希雅低头道歉:「真不好意思,让妳看笑话了…海蒂是乡下孩子,比较没大没小。」

「没有那样的事。我觉得有趣的是我自己,毕竟妳长得跟艾奴希雅太像了,我以前一直过惯了被她呼来喝去的生活;现在看到一个对我言听计从的贝希雅,难免会觉得有种新鲜感啊。」

「天哪,对于被她呼来喝去的日子我也已经受够了,妮贝龙根上尉请务必对小女子我高抬贵手!」

贝希雅猛摇摇头,伸长了舌头作出鬼脸;虽然阶级与军种相异,但奈妮与贝希雅都相视而笑了。

「真是的,为什么妳们俩个才认识没几天,就熟得好像姐妹淘似了。」

贝希雅的驾驶兵嘟起嘴来,有些吃味地抱怨道。但贝希雅却几乎是不加思索地立即直觉回答:「海蒂妳是平常被我踩着的踏板,用途就跟踏脚石差不多啊。」

「呜哇,车长好无情!对人家要始乱终弃了吗?」驾驶兵垂头丧气地依偎在贝希雅的肩上磨蹭起来。

「请别见怪,这孩子虽然本性不坏,但脑筋就是经常有点短路。」

「不会啊,我看妳们感情也很好呢。」奈妮稍微转头望向桥头停放的坦克群,语带酸意地评价道:「跟妳们比起来,那些开坦克的就差多了。尽管开着大家伙,却总是想着临阵脱逃,指挥官也是无理取闹的家伙。」

「嗯,是说冯.施列恩中校吗?其实呢…」贝希雅注意到奈妮明显对于战车队指挥官带有的不良印象,于是用稍微委婉些的方式解释道:「作为同样在第三装甲师的同僚,而且这几天逃命、撤退也是跟他互动多了,虽然他可能是有些暴躁啦,但本质并不是坏人唷。」

「是这样吗?但也许我看到的都是缺点吧,这也太过巧合。」

奈妮有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而贝希雅则轻啜了口茶,呼出白雾深深叹了一息。

「缘份是很奇妙的啊。要不是上尉妳挡在桥头中间,我也不会问起老姐的事,更不会因此跟妳搭上线或是参加北岸的反攻。那也许妳对我们侦搜营的印象,也就会跟对战车营的印象一样糟。」

「…也许吧。」对于这点,奈妮也无法否定地点了点头。

毕竟如果不是被艾奴希雅拖去参加那瓦河便桥的强行侦查,或许自己一辈子也都只会把艾奴希雅当成一个沉迷战斗的神经病看待。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贝希雅将空杯递还给奈妮。

「多谢,是很好喝的茶。」

「能让妳们打起精神来继续战斗就值得了。」

「说来这红茶冲的有老姐的味,是上尉妳的关系吗?」

「…咦?」奈妮听到贝希雅的问题,有些错愕地点了点头:「是我泡的没错,不过…怎么发现的?」

「糖加太多又泡太久的浓红茶,一整个非常有艾奴希雅风格。可是呢,让人有种怀念又安心的感觉啊。」

虽然还想再聊,不过凌晨四点的指针一到,整个芬纳多北岸都在发出震耳欲聋的枪击声,偶而夹带着些许迫击炮、火箭炮的爆炸声,照明弹被射上天际、烟雾弹在地表炸开,好一副热闹至极的景象。

「…开始了。」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大场面真正开始后却无法让人静下心来,奈妮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好啦,非常感谢上尉妳的款待,有缘的话,下次再跟妳多聊一点。」

「嗯,改日再聊。祝好运!」

「没问题,我无论何时都很好运的。一直都是如此!」

贝希雅拍拍整备员的肩头感谢他们的辛劳,身手利落地攀上装甲车,而她的驾驶兵也连忙将杯中剩茶一饮而尽,并匆匆地递还给奈妮。

在补充了燃料弹药之后,聚集在桥头南岸的装甲车与战车队又陆续朝镇南驶出。

北岸的战况正如火上加油,遭到如此猝不及防的猛烈火力袭击,联邦军伞兵据守的阵地也陆续展开了反击的炮火。

曳光弹交织成的火线在暗夜与烟雾中穿梭,漫无目标地射向虚无一物的街道彼端,很显然他们对于会遭受夜袭也是相当意外,在无法掌握王国军的意图和动向之际,也就只能卯足劲开火来壮壮威,至少不能在气势上被王国压倒了。

那瓦河上也能见到据守北岸镇郊河堤的联邦军,与南岸市区的王国军在河川两岸隔空交火、火线穿梭横亘河面的亮眼场面。从昨日下午沉默至今将近半天的芬纳多,又再度被猛烈的哄响给鼓噪成热闹的战场。

据守桥头堡的F连官兵们纷纷探出头来,不管原本是在把握时间补眠,或是正在街道上铺设爆导索和电话线,乃至给弹匣塞满子弹;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边正在做的事,望向这片漫天飞舞的弹雨,以赞叹、兴奋、担忧或烦恼等各种心情的口吻,向身边的同伴交换着意见。

「北岸的家伙们真愉快啊!打得像是国庆放烟火似的,当子弹都不用钱啊。」

「妳别着急,待会儿有的是目标让大家打个够本、把曳光弹当冲天炮来放。」

「反正撤了退也就都是累赘,放着也是资敌,不如全打光吧。」

「可都是好不容易搜括来的弹药啊,这几天来光是把这堆东西搬来搬去,还要一发发塞进弹链和弹匣里,都日久生情了说~」

傻大姐法比克下士随手从木箱子里摸起一颗散装子弹,故作妩媚挑逗之姿伸舌舔着弹尖,大家都被她那入木三分的演技给惹到按着肚子笑到直不起腰来;娜姬卡则如同往常那般,扮演着负责吐嘈的角色而拍了一下傻大姐的后脑杓。

「少三八了妳!把子弹搞受潮了,到时候吃苦头的是自己!」

在傻大姐揉揉脑袋,缩着身子退入行列后,面对那些仍零零星星发出笑声的队伍,娜姬卡则摆摆手作出比较认真但也比较扮黑脸的训话。

「妳们也都笑够了、娱乐够了、吃饱喝足睡够觉了吧!既然如此就收收心,南北两岸都打起来,再继续状况外的话就太离谱啰。我想这里应该没人会想惹妮贝龙根上尉生气的吧?」

不管是补充兵或是老兵,大家都挺直了背脊,尽可能收起笑容摆出比较肃杀的面孔。除了娜姬卡的威胁外,更重要的是她们都在训练里与实战中,见识过了奈许丽兹.妮贝龙根上尉的英姿。

与其说是不想惹她生气,更不如说是不能让她失望。

「那么接下来就是上尉…」

娜姬卡回头望去,见到奈妮也倚在桥畔扶手边,凝视着河北岸的激烈战斗,娜姬卡走近到她身旁,俩人一起盯着看十几秒后,由娜姬卡先开口作出了评论。

「…若不是先知道了作战计划,光听这声势也感觉好像打得很激烈呢!」

「只能希望那些联邦空降兵也是这么想的了。」奈妮叹了口气,把头上的汉密斯帽戴正:「特任少尉,把备战命令传达下去,好好注意联邦军的动向,南北两岸都要加强警戒。」

「是,上尉。」

毕竟,施放这种昂贵的烟火秀,其目的终究是为了掩饰王国军从芬纳多撤出的意图罢了。

虽然北岸炮火枪声隆隆,但是南岸市区绝大部份都还是保持着一片黑暗与安静,只有少数蛰伏在瓦砾与废墟中的几双眼睛,正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南方有无任何异变。

其中,荷伦与乌希的小组正在南岸教堂的钟塔上俯瞰着市街。

那毫无间断的霹雳啪啦响实在是让乌希再也按捺不住,她探出头,望向河对岸,对于那生平以来见过最亮眼的烟火规模怔住了,好半晌后才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扯了扯荷伦的衣袖。

「前、前辈,北岸好像打起来了。」

「哦。这不是正如计划之中吗?」

「是这样没错但…好激烈的感觉啊。」

「当然要激烈,他们不假装打激烈一点的话,我们在这里垫后也就白费工夫了。别分心,注意我们自己份内的事,剩下的就交给伙伴们吧。」

荷伦一把拽住乌希的耳朵,把她按回钟塔的胸墙下。她们在塔顶的墙上凿了几个窥孔,用来观察外面的情势,并不时对后头防卫大桥的友军发去最新的敌情通报。

如果只是单纯定期回报就用手电筒作信号,但碰到比较复杂需要解释的情况时,就得用上乌希背过来的那具无线电了。

虽然镇南是一片深手不见五指,看不见什么东西,但偶而可以看到几排曳光弹散发地射向夜空───但稍微有了些异变的是,除了曳光弹之外,夜空中还抛出了闪烁着妖艳红光的信号弹。

「…联邦战车来了!快联络桥头!」

「是!月光呼叫雷神、月光呼叫雷神…」

「照我说的念,坐标安东、爱米尔、扎拉…朝以上目标发射带伞照明弹!」

乌希立刻抓起无线电的发话器,调整好频道后小声低喃道几句。不久,从已经撤到河对岸的120mm迫击炮阵地打出了几发带伞照明弹,转瞬间便将镇南近郊一带点明,就与白昼并无二致。

被照明弹点亮的夜色中映照出了装甲车、坦克、与随车步兵转头张望的身影,模模糊糊可以见到十余辆甲车和不计其数的头盔在雪地中行军。其中有些反应比较快的立刻就卧倒在地上,也有些人不知所措地抬头望向天空。

「…上述坐标修正东二百,对人空炸,效力射!重复,效力射!」

暴露形踪后仅仅不到十秒内,刚在芬纳多镇南下车准备怖成攻击队形的联邦步兵头上,就降下了重迫击炮弹的弹雨。一朵朵在半空中绽放开来的粉红色焰云散射出更多看不见的细小碎片,犹如从天上降下了散弹枪的豪雨,煞时间城外传出许多就连近一公里外的钟塔都依稀可闻的惨叫声。

「好,告诉他们停止射击!成效良好,辛苦了,等待下一个指示!」荷伦拍拍乌希的肩膀,然后迅速折起施拉格步枪的脚架,匆忙把装备背回身上。乌希见到她这样不禁有些慌了:「前辈您要上哪里去??」

「跟我来就对了。」

「咦?但是…教堂这里视角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换地方?」

「傻孩子,塔顶到地面只有一条路,死胡同啊。聪明的兔子不可能只挖一个洞,懂吧。战斗才刚要开始。」

乌希似懂非懂地把天线收起,背上无线电,抓起搁在钟塔边的冲锋枪之后紧跟着荷伦的脚步往楼下冲去。

在预算好射界的迫击炮奇袭后,镇外本来想趁着夜色掩护准备进攻的联邦军一时之间乱了阵脚,而南岸市街里的王国军垫后部队,则急忙趁着他们重整脚步时作最后的调度怖署。

黑漆漆的街上可以看到几队狙击手与反坦克小组快步狂奔通过、在城南大路上找个好位置藏身起来,而城南大路上先驶过的是一辆王国军的装甲侦查车。

「联邦军来了!我后面的全都是敌军───全部都是!没自己人了!」

贝希雅.派翠希士官抓着麦克风,用几乎是在尖叫的声音,不断重复这一句话。她带来的噩耗听在埋伏在街道两侧的狙击手与反坦克兵们来说,却像是揭开盛大派队前的致词一样,所有人都把手中的武器保险扳了开来。

荷伦挑选了一处最靠近城南大路入口的九十度转角,用面包店的一楼橱窗作为她架起反战车步枪的阵地,而乌希则把皮诺冲锋枪挂在脖子下,抽出一罐火焰瓶按在手边,屏住呼吸压低身子。

路口方向传来履带碾过石砖路的喀哒喀哒响,机关枪和步枪的驳火声也越来越近。直到两颗刺眼的车灯拐过转角映入眼廉为止,荷伦才吹了声口哨,朝那辆墨绿色的T-3坦克开了一枪。

这发子弹精准地打断了战车左前方的履带,使得车体打转了一会儿之后斜躺在路口上。

「这下流言终结!我回去要好好向娜姬卡跟霍克爱炫耀一番!」

「前辈前辈前辈!!」

就在荷伦愉快地拉动枪机准备装进下一发子弹时,乌希却急忙拍拍她的肩膀。一抬头,却看见那辆T-3战车持续地回转炮塔指向她俩所在的店家。

「…真不该乌鸦嘴的。」荷伦闭上眼睛、摀住双耳趴在地面上;就在乌希连忙跟着这么做后不到半秒,一发强烈无比的轰鸣就夺去了她们几乎所有的知觉。

在一阵头昏脑涨之中,当荷伦勉强能够再度抬起头来时,只见那辆刚才开炮轰她的T-3战车已经被包围在熊熊烈火里。地雷、炸药、战防枪、与强弩火箭炮的埋伏,使得整个城镇到处都在发出爆炸声,地表也不时咚隆、咚隆地微颤着。

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却发现刚才自己卧倒在地的位置多了一滩血,从脸上流出来的吗?荷伦脱下手套,摸了摸自己的五官是不是都还健在,这时乌希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猛力抓住荷伦的双肩摇晃着。

「前辈!前辈!您还活着吗?前辈~」

「混蛋,没死的都被妳给喊死了。」

虽然仍然一脸呆滞的神情,但荷伦依然轻轻举起手刀敲了一下乌希的小脑袋。

「啊啊,还、还活着…」乌希吓得松开了双手。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要紧吧?我看妳脸上流了好多血,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这是鼻血啦。」荷伦摸摸后脑杓,不禁噗吃一声笑了出来:「哎唷,明明应该是悲壮的大决战气氛,为什么有妳在就会变得如此喜感呢?」

「咦…可是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

「妳怎么想都不是重点,今天手气还不错,我们去找下一个目标吧。走!」

用衣袖稍微擦拭一下鼻血,也擦干枪提把上被鼻子磕出的血迹,荷伦重新戴上手套,然后收起施拉格反战车步枪的脚架,示意荷伦也跟上。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0430时刻
芬纳多市北岸 哈德兰百货广场 三五二降下猎兵团团部

「上神啊,您看到了吗?因您的慈爱怜悯,愿您照应羔羊群的去处…」

随军祭司腰际插着怀灯,左手里摇晃着铜铃,右手持经书诵念着祈祷文。

曾经作为三五二团临时团部的哈特兰百货地下商场里一片死寂,不同于前些日子堆满了文件、走廊上来来往往挤满了参谋人员、军官与打字发报员的喧闹,现在地下室显得安静许多,但地板上却更形拥挤不堪。

这是由于放眼所及几乎每一吋的地表上都堆满了尸体,行人得小心翼翼地在尸堆的空隙中挪动脚步,才能把新搬入的尸体抬到地下室深处有空间的地方摆放。

生者要从芬纳多撤退,但王国军还没那种奢侈到连死者也一起撤走的余裕。这并不是第一次,在墨尔德那次她们也没能带走阵亡者的遗体。

卡美拉看着这片触目惊心的场景,但相机里却已经没有底片能拍下这一切,但是在某些汉密斯北部发源的古老民俗信仰中,不少人相信照相机发出的闪光会将那些不知何去何从的鬼魂照得魂飞魄散,虽然卡美拉自己是不吃这一套的,但她在军队里也待了够长时间,做事还是不要太铁齿的好。

不过这并没有阻止她拿出笔记本来,用铅笔速写下这昏暗阴森的一幕。死者们并不反对被人画在纸上吧?最起码她没听说过这一类的鬼故事…

这几天下来在芬纳多镇内或周围阵亡、或伤病死亡的降下猎兵或陆军,可以确认并回收的遗体共有一千一百四十四具,这也是即将就此长眠于百货地下室的总人。

当然这并不代表在芬纳多真正的死亡数字,实际要远远高出几倍。有太多遗体是无法回收的,也许是死在了敌区、或是被炸成碎片、也有的根本是人间蒸发不晓得上哪去了的,不管是死了或是投敌、被俘,这些就此消失的将兵只会用一种方式登记为统计数据:失踪。在失踪满一年后都未归营或寻获遗体的话,才会按照程序视同死亡注销兵籍。

也许,能够被友军找回尸体取下兵籍牌,让故乡的家人不必等待那渺茫的一丝希望,是种比较幸运的死法吧。

但就算对于死者抱持着敬意,空气中弥漫的臭气也并不会因此消失。冬季快要结束,气温正在回暖,而且地下室的通风不良,尸体被密集排列堆积…这些或许都加快了尸体的腐败,即使那些死的比较早的遗体已经先被医护兵们用装马铃薯的袋子充当尸袋套了起来,但袋子底边渗出会散出恶臭的不明液体,也只能尽量不去细想它的来源了。

随军祭司似乎真的对于地下室中的臭气与闷热置身事外,她弯下身来,给每个躺在地上的人按住头低声致上一段祷词。

「上神求您眷顾,听求我们祷告,赐予死者安息,给予生者平静…」

虽然毫无表情动作僵硬,但卡美拉肯定这位随军祭司已经尽到了他最大限度的能力在实行他的职责,在这种地方多待上一秒钟,就如同待在枪林弹雨的街道中央超渡亡魂同样地需要勇气。

在抬起手腕来看了下时间后,随军祭司阖上了经书,转身向楼梯间走去。随军祭司注意到愣在地下室里的卡美拉,于是摇了摇手铃引起她的注意。

「我们要走啰。」

「…嗯。」

要离开芬纳多的车队就在地面上等候,已经没有时间多愁善感了。像她这些非战斗员留下来的话就好比那些地下室里的死人一样,只会是垫后部队撤退时的累赘而已。而且,她还得活着回去把那些宝贵的照片冲洗出来,为这场作战留个记录。

卡美拉于是阖上了速写本,把簿子塞进腰包里,跟着随军祭司的脚步回到地面。

同时,伫足于哈德兰百货大楼门前,梅莉莎.温斯顿中校注视着这堆聚集在广场上的卡车、摩托车、牵引车与装甲车组成的车队,有如一条毫不间断的川流般开始往东驶离芬纳多镇的场景。

虽然不像是去年底在墨尔德那样有着积雪和河川的阻碍,但整体来说撤离的脚步依然受到了视界不良和路况恶劣的妨害。所幸到目前为止,整个撤离行动都还没有遭受到阻止,也都还维持着秩序。

三五二团的团部警卫连负责担任这支撤离车队的护卫───虽然说是警卫连,但也不过就是用团部打字员和通讯兵凑成的部队,名义上同样是降下猎兵而且也会跳伞没错,但这些女兵比起现在别扭地背在身上的皮诺冲锋枪,可能更加习惯过去她们惯用的打字机与无线电。

目送这些不大可靠的子妹兵们攀上卡车或装甲车的车顶,梅莉莎向担任车队指挥官的一位宪兵上尉敬礼,并向这几天来接受她指挥与节制的各个部队残兵挥帽送别。

那些还有意识的伤兵或是败残兵们或坐或站地挤在卡车后座,这些即将撤离这处激战地的王国军了解到,是这些断后的友军为他们争取到了逃脱的活路,因此无关乎官阶或权势,纯粹出于内心地为表达自己的感谢而纷纷伸手敬礼。

「这样是运走多少了?」

梅莉莎转头向身旁的团部参谋低声询问道。

「大约一半吧。卡车、装甲车之类的载具数量不够用,所以…」

「没关系,距离七点半左右天亮应该还有三个钟头,来回运总是运得完。只要轮到我们该撤时,不要落到得靠双脚逃离芬纳多就行了。」

「那还得希望车队有办法折回来啊。」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安排了团部警卫连的人护送车队。」

「…中校的意思是,护送部队并不是为了护卫而随行,而是为了保证把卸下人员后的车队押回芬纳多吗?」

「那是妳自己这么想的,我可是什么都从来没说过噢。」

梅莉莎装似无辜地摀起耳朵摇摇头,但这反而更证实她有此打算了。

「说起来,如果要叫车队卸下伤病患,这样没问题吗?」

「按照计划会在二十公里外的基思林卸下,那里还在王国军的控制范围内,要再后送进兹姆也很快。」

「那就好。大老远把人载回去却变成了尸体,这种白费工夫事儿干了可亏本呢。」

「我倒觉得赔上精锐的降下猎兵、去救那些被打残的溃败之师,才是亏本啊。」

「这妳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中校阁下难道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吗?」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我们降下猎兵可以有机会打出自信心和被认同的战果,不管对于治疗她们在墨尔德所受的伤口,或是为日后的降下猎兵争取更多资源,都有益处。只要不搞到全灭或重创,三五二团在这里冒险撑个垫后角色,也是相当合理的投资。」

「不至于全灭或重创…吗。」

「是啊,一切都能照计划来的话,应该。应该没问题啦。」

脸上一直带着微笑的梅莉莎,此时也有些心虚地把双手置于腰际,不安份地搓揉起来。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0545时刻
芬纳多市南岸 城南大路附近

虽然一河之隔的北岸方向仍然继续传出激烈的爆炸声,但是南岸的战斗在经过一个多小时之后却又逐渐有减弱的趋势,枪响变得零星细碎。

那些原本潜伏在镇南各处的王国军又陆续探出头来,在确认已经没有联邦兵的存在后,才接二连三地离开掩体走上街道,一边搜集死人的装备,一边与其他同伴交换消息。

即使隔着一层清晨特有的寒冷薄雾,荷伦注意到街道对面的屋子里,也有个架着狙击枪瞄向镇南的降下猎兵,于是吹了声口哨,引起她的注意。

比了几个手势之后,荷伦就带着乌希通过大街,来到那栋楼里,上到二楼楼梯之际,就与走下楼梯来的那位狙击手狭路相逢了。

对方是位个儿高高瘦瘦、模样清秀的黑发姑娘,因为使用加上了瞄准镜的卡尔步枪这种比较轻便的武器,所以她似乎并没有像荷伦这样再拐个助手随行,而是孤身一人行动。她用有些沙哑干涩的嗓音先开口了。

「二营K连菲尔姿下士。妳呢?」

「一营F连的荷伦上等兵。」

「…请多指教,阁楼里的大炮。」

听到对方的姓名后,菲尔姿下士嘴角露出了笑容,用那个短短几天内已经在芬纳多广为流传的外号称呼荷伦,并伸出手来。荷伦也伸手与她紧握点头。

虽然都曾经是接受速成狙击班训练的学员,但当时却完全没有太多的机会与邻兵接触互动,也不晓得彼此的单位与姓名。如今在战场上相遇,却有种惺惺相惜的革命情感,不需要太多对话,光是完成了那样的训练课程而没有被刷下,就已经足够肯定对方的实力。

「这边这位也是射手吗?」

「还不是,但她非常的好用呢,减轻了我不少负担。乌希,打声招呼吧!」荷伦得意洋洋地把乌希拉到自己身旁,就像向人炫耀自己有了新玩具的孩子那般。

「呃、那、那个,我是伍尔丽希.梅尔库二等兵…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伍尔丽希。」菲尔姿礼貌地轻轻微笑,并握了握乌希的手。随后她又转头望向荷伦:「我想差不多也该谈正事了?」

「是啊,依我看联邦军好像停止进攻了,所以想来找妳求证一下。」

「妳也这么觉得啊,我从东南方看到的感觉也差不多。」

由于南岸前哨战暂告一段落的清晨视界恶劣,因此荷伦不敢肯定自己所见就等于全部的战况,所以才想找其他的狙击手求证。

虽然在不同的方向与不同的联邦军交战,但两位狙击手都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这是很明白地事实。菲尔姿与荷伦接着也对方才交手的联邦军进行了一番品头论足。

「虽然说可能是威力侦查,但他们只留下满地残骸跟尸体而已,根本连市中心都没踏进来。」

「论水平,实在是跟北岸那批毛线帽或是墨尔德的家伙相差太多,要不然他们不会撤退得这么早。」

听着两位前辈的议论,旁听的乌希似懂非懂地插话问:「那就是说我们赢了吗?」

荷伦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才不咧,只是他们被打茫了而已。天很快就亮,等那些南佬搞清楚状况,就会杀回来的。」

「现在联邦军可能以为留守南岸的人数比他们想象中要多,所以要重整脚步准备再次发起攻势。白昼会利于他们组织空优与炮兵的联合攻击。」

菲尔姿补充解释道,听了这些悲观的预测,乌希也跟着脸色一沉,面容上蒙上一层阴影。

「所以说…下一次攻击会更猛烈啊。」

对于这样的顾虑,菲尔姿与荷伦倒是并不觉得忧心,而是用比较乐观积极的态度看待目前事态发展。

「某种角度来说,我们也达成了争取时间的目标,好处多过于坏处。」

「反正、等到南岸联邦军真正开始发动攻击时,我们也早就不在芬纳多了。」

「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乌希道出的这个疑问,却同时也是缠绕着所有人心头的共通困扰。沉默良久之后,菲尔姿长叹一口气,把目光望向窗外那片蒙眬雾茫的景色,道出了她的答案。

「…就算不顺利,让它变得顺利也是我们的使命。」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0600时刻
芬纳多市南岸 芬纳多大桥上

被晨雾所笼罩的芬纳多镇,是一整天里最冷的时刻。虽说这几天的天气已经有回暖的趋势,但是湿气与寒气相乘的效果,都足以使人感到冷彻心扉。

这种寒冷又潮湿的晨雾令奈妮回想起她们刚来到芬纳多的那天,那天清晨也是笼罩在这种茫茫雾色之中,眼前的景物同样是蒙眬不清。

在芬纳多大桥的正中央,海克特少校召集了第一营的连长们,再加上那位指挥第三装甲师战车队残部的中校等陆军的代表,这些负责大桥与南岸守备的重要干部们都集合到了桥面上。

「真是太荒唐了,究竟为什么要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把军官集合起来?」

奈妮斜眼盯着这位小胡子中校,每一次见到冯.施列恩中校,总是可以听见他不断地抱怨和质疑的声音。不过,海克特相当得体且稳妥地应付着这样的质疑。

「中校阁下,联邦军若想要进攻本土,那他们是绝不可能对这条重要的桥梁动手动脚的。所以请尽管放心,这里绝对是我所能想出最安全的地点了。」

接下来,海克特少校掏出了一张地图,用蜡笔在地图上又圈又画并拉出了几道线条,试着向在场众人解释目前的战况。

「北岸的联邦伞兵应该被凌晨的佯攻给打乱脚步了,南岸联邦装甲师进行的试探攻击也已经被击退。最理想的状况是他们就此停止攻击直到我们撤出芬纳多。」

冯.施列恩中校又插话道:「但这种估计会不会太过乐观?」

「也许吧,所以要作好最坏的打算。」海克特用等于没答的笼统结论应付过去。奈妮则提出了一个比较令大家在乎的问题。

「第二波车队出发了吗?」

「对,团部那边说现在开往基思林的话,按照第一波车队所花费的时间,合理推估会在早上八点左右返回芬纳多。」

「八点!」中校吹胡子瞪眼睛地指着天空,生气地发抖起来:「那时候天都亮透了,到处都会是联邦的飞机…」

几乎是无视战车队长的悲观论,奈妮插话进来提出了又一个问题。

「这就是我们要上的末班车,没错吧?」

「妳说的没错,反正联邦军再笨都不会到十点还没发现我们都逃光了,因此不会有什么第四波车队的存在。」海克特回答。

奈妮点点头,她很清楚这类撤退行动时间是关键,毕竟在墨尔德曾经尝过这种坐末班车的苦头。

特别是这一次她们可从没跟北岸的联邦伞兵订定什么君子协定,一但被发现的话,撤退车队就这样变成断后车队的可能性也是不小,唯一避免这种风险的方法就是尽量抓紧时间───话虽如此,但不管她怎么努力,能否准时撤退还是要看车队返回芬纳多的速度了,除此之外能掌握的部份,都应该尽量避免出错。

「那这样的话,合理估计是我们要在七点半左右收拢所有南岸的守备队,并在八点以前炸桥。」奈妮提出了她凭经验作出的估计: 「不过时间不能算得太准,可能七点开始就要缩退防卫线了,而且现在就得把消息传达下去给南岸。」

「妮贝龙根上尉,妳的建议非常有建设性,我会考虑,不过要注意的是,团部给我们的命令是要守到末班车来为止。换句话说,末班车就算迟到,我们也是坚决不能后退一步的。」

「我了解。」

「那还有其他意见想提出来吗?」海克特把地图卷起来,转头打量着周围的军官们:「…没有的话就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天就快要亮了,专心加强防务。解散!」

镇南稍稍停息的炮声再度响起,不同于先前战车炮或迫击炮造成的零星爆炸,而是相当密集地足以让桥面也震动起来的闷响。虽然所有人都同时转头望向城南大街的方向,但清晨的雾气却遮掩住了冲天的黑色土柱。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尘雾中,王国军的士兵瑟缩在瓦砾堆里继续等待。

「又是炮击…!乌希,去地下室!」

荷伦啐了一声,立刻抛下手边正在利用地雷设置的诡雷,扯开了嗓子呼喊伙伴;而乌希也慌忙地背起无线电,从阁楼里跳下来,在入地下室的楼梯等着荷伦出现。荷伦则是经过乌希时一把拽住了她的罩衫肩条,把她拖进了地下室里,紧接着就是一阵足以把人震到站不直身子的天摇地动。

被宛如强烈地震的冲击波袭击的地窖内因为停电所以一片黑漆漆的,虽然乌希拿出了插在腰际的怀灯点亮,但是看着天花板上不停抖落下来的尘埃却更教人害怕。所以她又把怀灯关上了。

过了不知多久之后,炮声逐渐变小,而震动逐渐变得间隔越来越长,并且向别的方位转移了。

乌希这会儿才又点亮怀灯,有些结结巴巴地问:「结、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不过对我们这一区的准备射击结束了。这是滚进弹幕,一吋炸完就炸下一吋,联邦军会趁我们被震晕的这空档一口气接近发动突击。」

荷伦说这话显得胸有成竹。她拿下自己的汉密斯帽,拍掉上头的尘埃之后戴回头上,她顺便也帮乌希的肩膀与头顶拍了拍灰尘。

之所以能够这样冷静地推断是因为在受狙击手的训练时,也一并学习了炮兵前观的相关知识───在王国,狙击手就等于侦查兵,是猎兵底下的一门分支,而不是独立的一门兵科。

「可是前辈,我们没被震晕啊!」

「联邦军不晓得这一点,所以他们会突击。」荷伦提起搁在地下室的施拉格步枪与弹药箱,荷伦见状也跟着提起皮诺冲锋枪与装满手榴弹的帆布袋,俩人一起踏出通往地面的楼梯口。

原本她们所藏身的砖房已经被炸成透天厝,街道上也都怖满了碎砖破瓦,一些刚刚才怖下的诡雷也都受到破坏,原本荷伦瞩意的二楼窗口狙击点也被炸得灰飞烟灭。

但联邦的炮击摧毁了旧的掩护,却创造了更多不规则的新掩护。荷伦很快就在摇摇欲坠的二楼书房上发现了一个大好的缺口,大小与角度都绝佳,而且从这里可以清楚地把正在推进中的上百名联邦军步兵和战车映入视野。

荷伦立刻打开双脚架并把反坦克枪架起,并作手势要乌希放下她的无线电并使用。

「要接团炮兵吗?」

「这不是废话!射击目标埃米尔、芬里尔、古斯塔夫!」荷伦比了比外头那一大片的敌军,于是乌希猛点点头,调整到有用贴纸注明的频道数。

「月光呼叫雷神,坐标埃米尔、芬里尔、古斯塔夫,对人空炸,效力射!」

故计重施,而且这次没有照明弹的预警,就有一大片人影被空炸的火球给撂倒,而那很明显不是出于他们自身意愿的卧倒动作。

在迫击炮的密集弹着声掩护下,芬纳多镇南城郊埋伏着的王国狙击手纷纷开火,那些被爆炸声遮掩住的凶弹,准确地击杀那些挥舞手枪试图引领士兵继续前进的军官,或是打断装甲运兵车的履带、射杀车顶机枪座上的枪手,喧闹却又低调地制造了不少附带伤亡。

差不多射击三轮,而荷伦自己也打坏了两辆坦克的潜望镜后,隔着瞄准镜可以看到大部份联邦军不是死了就都已经卧倒,才挥挥手要乌希通知炮兵停止射击。

刚才光是这一波的迫炮齐射就已经造成了一个连兵力的伤亡,其中超过半数的人都应该丧失了再爬起来战斗的能力,远超过几天下来死在荷伦的枪口下的人数。炮兵始终都还是战场之神,虽然操作它的人可能自己不晓得,但是引导这些火炮的荷伦与发出指引的乌希都看得非常清楚───相较于她们掌握在手里的枪械,那些咆哮的惊雷才是主宰这场战争的超自然神力。

然而,联邦那边可以呼唤的诸神比起王国这边,更要有力上百数千倍。

「好,撤到第二线去,动作快!」荷伦迅速折起施拉格步枪的脚架,一把提起枪背带扣在身上,转身朝地面纵身一跳,而乌希也连忙提起无线电跟着跑。

联邦军的重炮弹幕在平息了几秒钟后,又调回来原本的坐标,对他们还没清干净的城南建筑发动射击。

因为不能跟那些重炮硬碰硬,所以最适合的战法就是打带跑,而联邦军的炮击弹幕把王国伏击者们从第一线熏退的同时,他们在镇外的部队并没有像凌晨的那波威力侦查那样就此后退,而是重整队伍后再度展开了推进。

后脚刚拔开,炮弹的弹雨就落在身后,灼热的爆风与热浪从背后扑来,差点没把人给扑倒在地。

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条街后,荷伦左右转头看看周围街道,找到一栋外观看起来还很完整坚固的石造楼房,又拉住乌希的衣领。

「呜咕!」差点因为被拉这一下而呛到的乌希停下脚步:「又怎么了??」

「逃够了,到这里差不多可以反击啰。」

事实上除了荷伦以外,街道上可以见到狙击手同行与反战车猎兵们,有几个人已经转身跑进楼房里选好位置架枪或是装填火箭筒。

爬上二楼之前荷伦在楼梯间拉上一根铁丝并联结上棒形手榴弹的点火绳,随后观察了一下这栋建筑的怖局,并拔出腰际的佩枪,打碎每一扇还没被震碎的玻璃,然后搬来桌椅并把反战车枪架在窗边。

在准备好一切之后,荷伦向乌希指示:「我已经在一楼设置一个爆炸陷阱,所以唯一可以上下楼的地方只剩下朝东的逃生梯,妳帮我守好那里,如果看到哪里有战车靠近,就用无线电通知后方。」

「好,我知道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荷伦拍了拍乌希胸前的火焰瓶:「拿一罐摆在楼梯口扶手边,会派上用场的。」

花费了比荷伦她们逃往第二线阵地要多上不只十倍的时间后,由步兵、战车、装甲车组成的混合部队才小心翼翼地进占了芬纳多南岸外围的市街地。从荷伦的角度可以清楚鸟瞰着城南大路经过第一个转角后,绕开坦克车的残骸并用探测器仔细搜索周围有没有地雷的联邦工兵,以及其后跟随着的大批步兵。

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开火,而且也不必经常握着反坦克枪,而且还有四处张望左右两手边友军动向的余裕。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人打破了这阵寂静,那是一发沉闷的爆炸声───倒霉的一位联邦工兵拆除地雷失败,而被炸飞了腿。

之后埋伏在街角的一挺雷文机枪着急地开火了,嗖嗖的子弹穿梭声吓得街道上所有的联邦兵都卧倒在地,或是盲目地朝南方一切看起来可疑的东西开火;以此为信号,于是所有的伏击者们也都提早展开了射击。

「第一发要找谁呢…」

因为没有战车可以射击,所以荷伦很悠哉地在十倍率可变瞄具的视野中寻找受害者,最后她锁定了一个四百公尺外背着无线电的家伙。对于施拉格步枪来讲这是完全不需要考虑修正或风偏的近距离,所以想都不想就扣下了扳机。

轰响过后无线电消失了,人也变成了两截。拉动枪栓、弹壳飞出,熟练地填入下一发子弹。

「大家都把阶级章拔掉,很聪明喔…」

在考虑第二个射击标靶时,荷伦忽然发现了这批联邦军的共通点。看样子他们也真是被吓怕了,但她不会嘲笑那些联邦军胆小,因为换做是她,也不会想在自己额头上贴一张「请吃我」的标签。

虽说如此,但正事还是得办。她毫无踌躇地扣下扳机贯穿矮墙,把一个正在断垣残壁中架设克罗埃斯机枪的机枪手击倒,子弹贯穿墙壁和人体打在瓦砾上扬起一阵炮弹着地般的烟尘。

拉栓、退弹壳、扭动一下筋骨。再装子弹。荷伦带来的弹药箱里放了五十发散装的13.2mm施拉格弹药,全都是对战车用的穿甲曳光弹;虽然这些东西拿来射人是稍嫌杀鸡用牛刀了些,但效果非常良好。

第三发稍微失手,因为肩膀稍微抖了一下而把本来应该要砸进胸膛的子弹送去了右大腿,于是那位联邦军官与他的断腿翻了个觔斗后躺在地上,看着他哀嚎爬行的样子,荷伦稍微感到有一点良心不安。但她没打算再补一发让他快活点。

因为全都是同一种子弹,所以现在也不必考虑要装什么弹药了,她只是很机械化地不断从弹药箱里拣出下一发子弹。

打到了第四发,眼角余光瞥见街道尽头驶出了一辆战车,她立刻把枪口挪向转角处,但却惊奇地发现看不见这些战车的履带。再仔细瞧瞧,这些墨绿色的战车前方都挂了块大铁铲。

「搞什么鬼,这是推土机吗?」荷伦咒骂着,把枪口从被铁铲保护的很周全的底盘,指向正架着炮塔上的车长机枪开火扫射的战车兵。

把这人放倒之后,她仔细观察着这辆战车的炮塔与先前的其他T-3有何不同之处,虽然潜望镜、舱盖与机枪塔的位置都一样,但炮盾的模样有点奇怪,而且主炮旁边的同轴机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管跟主炮差不多粗但短些的副炮。

是机关炮吗?还是机枪的保护套?装填子弹的同时荷伦好奇地盯着这辆有些怪异的T-3坦克,直到这辆T-3停在路口,回转炮塔并对那挺躲在楼宇中持续喷洒着子弹的雷文机枪开火为止。

那肯定是最符合字面意义上的开火,而非什么军事术语的衍生义───因为从这辆T-3的副炮射出来的东西正是熊熊燃烧的烈焰。荷伦张大了嘴巴,看着这辆坦克无情地把火焰喷射到一百公尺外的王国军机枪巢里,将整栋建筑物化为红莲的场面。

联邦军士气大振,看到火焰攻击的威力之后,原本被机关枪压制着什么也不能作的人们纷纷振拳欢呼,跟随在战车后方展开了新的攻势。更不妙的是,从城南大路、左手边的东街区路口都陆续看到了这类挂着大铁铲的T-3坦克开来。

大概是跳下来以后,除了在桥头上遭遇疑似毒气的体验以外,荷伦第一次感到强烈的恐惧,有了自己可能会被那东西烤成人肉的危机感。她迅速折起反战车步枪的双脚架,舌头打结地喊叫起来。

「乌希、乌希!无线电、无线电!快…」

「怎么了前辈?」

「我不知道,总之…来了很厉害的东西!快呼叫后方!」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0710时刻
芬纳多市南岸 芬纳多大桥上

晨雾正逐渐散去,而芬纳多南岸的交战越益激烈。

可以想见联邦装甲师的指挥官相当急于和北岸的伞兵部队会师,所以下达了强行攻坚市区的命令,尽管不得要领且伤亡惨重,但却是见招拆招,很确实地在把南岸的守军往后推。

而来自前线的回报传到桥头堡的第一营指挥所后,只见海克特一脸铁青地跑向南岸,并吹响哨子示意干部军官集合。

「什么,会喷火、有挂铁铲的T-3?」刚听到海克特中校的转述时,奈妮讶异地挑起了眉毛,她不是没听过火焰放射器或喷火坦克,但是拿T-3这么重装甲的坦克改装成喷火车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对,联邦军在前线大量投入,所以用地雷和反战车枪先瘫痪战车、然后再靠近使用鸡尾酒或火箭炮给予致命一击的作法,现在都等于是自杀行为了…」

施列恩中校插嘴问:「那它的主炮是只能喷火,还是仍然可以发射炮弹?」

「能发射炮弹,也能喷火。」海克特愣了一会儿之后,回想起乌希在无线电中描述的一字一句并答复。

「那估计是T-3的改良型E2了,战斗工兵载具。原本是拿旧型的T-3A早期生产型,将主炮换成火焰发射器的型号,但我们在秋末有在西战区和能够开炮也能够喷火的T-3E2交手的纪录…不只是能够使用主炮,而且还是使用加长炮管的B型炮塔,装甲加厚还挂了除雷铲,就算在开阔地碰上也都不是好对付的家伙───」

正当战车队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款T-3战车子型号的性能细节时,奈妮却已经焦躁难安地跺起脚拍子。

奈妮比谁都清楚:南岸的防御只不过是由少数人加上大量地雷与障眼法制造出来的假像。虽然至今那些少数精锐漂亮的战迹足以使联邦军误认守在南岸的是十倍以上的王国兵,但只要他们加把劲猛攻,那么守军空虚的实态随时都会被戳破。

距离八点还有将近一个小时,让联邦军就这样一路横冲直撞打通整条城南大路可不是件好事。所以她决定向长官提案行动。

「我们在昨天的战斗中有掳获两门联邦伞兵配备的反战车炮,原本是架设在南岸桥头堡的阵地里,现在也全都拉去市区里迎击好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原本一直被奈妮强势牵着走的海克特忽然猛摇摇头,因为火炮运用正是他的长项,所以火炮的短处他也十分明白:「但是火炮架设时毫无还手能力啊。再说凭那种小口径的火炮没问题吗?」

「所以需要请陆军的弟兄帮一下忙了───冯.施列恩中校。」

「唔?」被指名道姓使的他旁若无人的讲解也停了下来。

「妳又对我打什么主意了,小姑娘?我的宝贵战车不是给妳们拿来在这种烂地方当炮灰用的。」

「中校阁下,您如果不采取行动的话,就是前线的人要当炮灰了!」奈妮指着城南大路的方向控诉:「大家不都是王国军吗?为什么到了这种节骨眼还要分你们、我们的?到时候让联邦军突破,下场都是一样的!」

「这种话我听多了!禁卫军的家伙、北军团那些法拉嫡系的家伙也讲一样的屁话,所以我们第三装甲师才会被遗弃在这种鬼地方跟你们扯不完!」

「长官,请冷静…」海克特试图劝阻战车队长进一步的发怒,但施列恩中校一把摘下自己的汉密斯帽,揉成一团掷到地上,接着又是胸前那金闪闪的生还章与战功章,也被一把扯了下来扔掉。

「妳不会了解我的立场!我的团曾经有将近一百辆战车,但今天我只剩下手边这五辆了!这是第三装甲师最后的种,再打就真要整个赔没了!」

那位总是悲观又抱怨的小胡子中校,如今也是跟往常一样,高高抬着鼻子,用鼻孔瞪人似的表情对奈妮咆哮着,眼眶里却打转着泪水。但是,不知为何,把这些话听在心里的奈妮开始觉得可以有点谅解中校消极又找碴的态度,也会对于那勉强装出来的尊严稍微有些同情了。

她弯下腰拾起战车队长的帽子和勋章,伸手递向这些东西的主人。

「长官,我的部队会最大限度地为您的战车队提供斥侯与掩护。我们绝不会抛下您先走,所以请信赖我们降下猎兵!」

「这是妳说的!别耍嘴皮,拿出行动来!」小胡子指着奈妮的鼻子高傲地骂道,但是奈妮已经感觉得到,此人吃软不吃硬,这大概就是施列恩中校用来表示「同意」的作法了。

小胡子中校随即爬上他的座车,并挥手示意其他战车兵登车准备开上前线作战。奈妮也跟着攀上战车车身,扯住中校的衣袖提醒道:「长官!降下猎兵会在前方为你开路、侦查!当看到我们发射红色信号弹或使用雷文进行点放射击时,那个方向就会是敌军战车!请当心了!」

「不想被碾死的话,妳们也别跟在战车屁股后头!我可不想该撤退时却倒不了车!」

「这一点我们已有经验,请长官放心!」

施列恩中校稍稍扬起眉毛,似乎有些惊讶,但没对于降下猎兵的素质之类作出任何口头上的评论,只是轻轻点头,然后钻入车长塔里,紧接着战车的排气管就喷出滚滚浓烟。

挂着大除雷铲的联邦军T-3战车,一路刨开芬纳多市街那古老的石砖地,不时夹带着巨大的反战车地雷爆炸声,一路留下几个鲜明的弹坑。

就算是足以一发炸翻坦克、重达数公斤以上的反战车雷,被除雷铲推爆时也仅仅是把除雷铲炸缺了一角,但却对于战车本身的操作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然而,就当这辆T-3除雷坦克通过路口转角时,一发75mm炮弹直接贯入T-3车体后上方的引擎室,那辆T-3战车虽然没立刻起火爆炸,但很快就从驾驶窗、车长塔与被打穿的弹孔里冒出了黑浊浊的浓烟,引擎声也戛然而止,炮管无力地垂下。

「好,得手了!白一击毁一辆!倒车!倒车!」

冯.施列恩中校对于自己的座车HS-4「射手」式战车,以及他所面对的敌人T-3战车之性能,有着相当清楚的了解,从火炮口径、装甲的厚度、引擎的马力等数据诸元,通通都已经铭刻在脑海里。

在这种市街战的环境,他根本不需要考虑前置量或测距的问题,只消把瞄准具的准心对在目标上,基本上就是瞄哪中哪;而这种百公尺不到的距离,坦克大小的目标在瞄具上甚至面积比准星与表尺三角都要大,怎么打就怎么穿。

但是王国打联邦坦克是这样,联邦打王国战车也同样会是如此!就算是已经作过许多改良、在机动、防护等方面均足以和T-3平起平坐、且拥有较优秀瞄具及长管火炮的HS-4B后期型,在市区里跟打近距交战无疑是牺牲掉了长射程大火力的唯一优势。

「白九报告,侧翼击毁一辆!T-3E工兵战车型!」

「白一呼叫白九,别暴露出位置,射后转移阵地,严禁正面与联邦战车交火!让步兵打头阵,千万别冒险!」

施列恩中校反复且神经质的,小心翼翼又谨慎过头地提醒他的战车队,但这样慎重的战术确实压低了王国军的伤亡。

假如碰到非得暴露在炮火下的场面,那HS-4在开出转角前会先打出烟雾弹,然后在降下猎兵用信号弹或机枪点射的指引下,把炮弹在一片盲目中准确灌进联邦战车的车身里。在短短十分钟的交战里,施列恩的战车队已经陆续击破了与其数目同等的五辆T-3工兵战车,芬纳多镇南的每一个街口转角,几乎都能看到被击毁的T-3残骸就这样瘫在那儿。

「想打的话不是打的挺好嘛!」见到T-3型战车像豆腐般被撕碎的场面,曾在墨尔德一役中吃过同型车大亏的霍克爱少尉舔了舔嘴角,发出赞叹的评论。

然而幸运女神在战场上总是作弄人,即使是连这么保守的战术,也会产生伤亡。一辆HS-4瞄准又一辆驶过路口的T-3除雷铲坦克,并且射出了在这个距离内绝不可能失手的一弹。于是,战车长难掩兴奋地在无线电中预先说出了得手宣言。

「开火!白四逮到一辆…咦?!」

教人出乎意料之外地,那辆T-3在路口停了下来,这发穿甲弹于是很惊险地敲在它车头外不到几吋之远的墙上,扬起一阵瓦砾与灰尘的飞烟。那辆T-3于是一边旋转炮塔、一边吃力地用履带作原地回转尝试加快几秒转向的速度。

「怎么会没中!穿甲弹,动作快!!」

「白四,冷静点,没得手就后退!快后退!」

「装填完毕!」

来自中校的撤退命令和炮手的吶喊同时传入耳中,车长于是立刻作出了决定。

「…开火!」

原本这一发炮弹如果打进T-3车体任一处,那也就足以宣告这位车长的胜利了。然而,这发穿甲弹却好死不死地打中除雷铲边缘而弹开,擦弹跳往路旁的骑楼炸碎了一大片玻璃。

战车长铁青着脸盯着那辆继续旋转炮塔的联邦战车,眼睛几乎要凸得顶碎潜望镜玻璃,因为他来不及把团体通讯切回车内通讯,所以无线电里可以听到那惊慌又混乱的遗言。

「该死───装填穿…不,驾驶,快倒车!快───」

当那辆T-3的炮管在车长的视野内呈现一个黑洞洞圆点的同时,闪光与震动停止了所有的话语或思绪。

在距离不到一百公尺内,这辆王国坦克的正面炮盾装甲被T-3的75mm炮弹直接命中,就像刀子切入牛油般地直接在HS-4装甲最厚处撕开了口子,打碎了车长的胸膛与炮手的头颅、并且穿入炮塔最尾端的备射弹药库。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后,没能来得及让任何人逃生,这辆HS-4就当场炸成了一团焦黑扭曲的废铁,炮塔则是飞上半空十几公尺处,然后重重倒扣落在地上,发出了附近所有人都能听得很清楚的「匡当」声。

「混账!混账!混蛋东西!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施列恩中校近乎抓狂地在无线电里咆哮着,几秒钟后才总算收拾了心情,继续下令道:「白一呼叫中队各车,失手就退,别逞强!白二、白七与白九退往…」

这时炮塔上传来了「叩叩叩」的敲击声,以及模模糊糊的王国语女声。于是中校打开车长舱盖,只见攀上炮塔的金发小个头女子,正如那天在桥头拦下他的座车那般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长官!我是来通知您───」

「不用多说,我知道白四车被击毁了,我耳朵再聋也听得到。」中校打断了奈妮的喊话。「打完最后一发炮弹以前我会待在北岸,这点我愿意用家名跟个人名誉向妳担保。但我想让其他的战车先撤退。」

施列恩中校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有点语带抽噎地解释道:「虽然对妳们可能有点不公平,但她们跟妳们一样都还是孩子,这里不应该是她们的坟场。」

「…我了解,长官。快七点半了,也差不多该是撤退的时候。」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0725时刻
芬纳多市南岸市区某处

听到一楼楼梯间传来的近距离爆炸声,荷伦与乌希都警觉地转回头去。

此地不宜久留───不需要开口,仅靠眼神互望对上,就足以沟通的默契,已经在这对刚组成不久的搭档间培养起来。乌希把无线电关掉并背起,此时荷伦则掏出手枪,把放在二楼楼梯旁的火焰瓶射破。

火舌迅速窜出裹住了楼梯间,并往楼下流淌,只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阵咒骂。火光也映照着几许晃动的黑影,慌乱地在一楼挪动脚步。

「就说过会有用吧。」荷伦得意地对自己的杰作比着手枪,将理论付诸实现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不过她也没闲着,很快把手枪插回腰际,回头折起施拉格反坦克枪的双脚架,接下来又得跑路了。

受到联邦军的猛攻压迫,原本散怖在南岸各处的迟滞部队逐渐被压缩、集中到了较为坚固的芬纳多小学、钟塔教堂与罐头工厂等大型地标物附近持续抵抗。

原先作为第一营旧营部的芬纳多小学,成为了王国军在芬纳多南岸迟滞战的一道新防线。校园本身具有许多适于作为迎击联邦军的有利条件:平均至少三层楼以上起跳、钢筋混凝土的近代材料构筑起来的校舍建筑,完全可以鸟瞰周围街道上的一举一动。

同时,作为操场与集会场的开阔空间,是几乎没有掩蔽物的广大区域,相对于呈现L字型包住操场的校舍,操场本身成为了一处天然的杀戮空间。

尽管只有一个排不到的零散官兵据守在芬纳多小学里,但是他们所配备的强大火力,却使得那些想要经过学校以绕开大马路的联邦军吃尽苦头。

架设在L字型校舍左右两端的雷文机枪,还有埋伏在几间教室窗口边的狙击手,已经在操场上造成了数不尽横七竖八的尸体,而悄悄地从体育用具仓库里探出炮口的反坦克炮,则对准了校门外的大街上,那儿正停了两辆已经烧得焦黑的C-15半履带车。

而荷伦与乌希这对搭档,也退入芬纳多小学的校舍中,她们一如往常地分工合作,荷伦将那把比人还高的大枪架在三楼窗口上,而乌希则缩在墙角不时探头出去窥探街道上的敌情,并用无线电向本部发出报告。

「可恶,越打越多了,这些南佬是会自己在前线繁殖不成?!」

数算着经过的战车、装甲车数目,已经把施拉格这种单发反坦克枪打到枪管发烫的荷伦不禁如此咒骂道。今天仅仅是这两小时不到的交战,她已经打空了足足两个弹药箱份量的施拉格子弹,这可是超过一百发以上,几乎相等或已经超过过去这几天激战下来她使用这把枪的次数。

若不是当初营部撤离这里时有预留弹药堆栈,所以她可以在弹药盒里塞满大把大把沉甸甸的散装13.2mm弹药,则荷伦很可能不得不扔了这把极具威力的大杀器并拿出腰际的小手枪作战。

被枪炮声震得几乎聋了一半的耳际突然响起一声极其突兀的低沉「咚───」响,视线顺着这奇怪声响发来的方向一看,只见教堂钟塔的顶端已经被一团飞舞的烟尘所取代,被炮击轰飞的铜钟在半空中自由落体式地坠下,砸到地面上时发出了更大、更响的「咚───」声。

第二、第三发炮弹陆续敲在教堂钟塔上,吃到第八发炮弹时,那东缺一块西缺一角的钟塔终于无力再支撑住脚步,无力地往后一倾,居然就从基部折断,碎裂成无数块石砖砸落在街道与房舍上,压倒了教会的礼拜堂,扬起一阵尘土。

见到这副惨状令所有旁观者都呆住,在那里面肯定有王国军在据守抗战,而方才躲藏在里面的王国军恐怕也都因此而遭灭顶之灾了。

「钟塔垮下来了!!」

「可恶,不晓得又死了多少人…」

校舍里面可以耳闻吱吱喳喳的议论声,但倒是荷伦放下她的步枪,爬行到看呆了的乌希耳际,揪住她的耳朵用悄悄话讲了句。

「看到没,我就说过躲钟塔不是什么好主意。」她得意洋洋地展示着各种先见之明,并沉醉在这种预言家式的快感里。

「嗯啊…」乌希虽然应了声却摇摇头。

这种近乎绝望的抵抗战不晓得将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从北方射出的一发绿色烟雾弹却告知了她们已经达成任务。

「那个信号是…」

「要炸桥了!大家快撤!动作快!」

校舍中的守军发出了充满真诚喜悦的欢呼声,一位有携带信号枪的降下猎兵士官将装填同样的绿色信号弹后,将枪口指向窗外朝天发射。前线的王国军部队不管有没有无线电之类的通讯手段,这些彩色信号弹便足以很明显的把简单的命令传达下去了。

注意到身旁的降下猎兵们开始折起机关枪的脚架并抛弃装备,一旁跟着战斗的几位陆军士兵也很快进入状况地照著作,所有人都开始逃离原本据守的阵地朝桥头方向逃去。

但同时联邦军也对芬纳多小学的阵地展开了新一波攻势,注意到王国军的火力开始减弱后,联邦兵对每一扇窗口展开了猛烈的压制射击,试图掩护两辆T-3E工兵坦克和近百名步兵冲过开阔地登上校舍南端的楼梯间。

「前辈!大家都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跟着…」乌希不安地问。

「妳先走!我随后跟上!」

荷伦仍不死心地试着用施拉格步枪瞄准联邦战车的潜望镜,期望能瘫痪它的瞄准机能。

然而,射击到第五发都仍然无法打穿其车长塔或潜望镜等弱点,而正面的驾驶舱与机枪座等弱点也都被除雷铲挡住而无法瞄准。要再装填下一发子弹时,荷伦伸手往弹药箱里一摸,居然已是空空如也了。

「…啧!」

于是只得把脚架折起,还来不及背上施拉格步枪,便只好提着这把大枪,往楼梯间方向追随着乌希的背影拔腿狂奔。

边跑边转头将眼角余光瞥往那辆坦克,却发觉它被敲了这几发后,似乎正确地找出埋伏者的位置而将炮口转往校舍的方向来了。

「乌希!趴下!!!」

「咦?!」

这发炮弹带来的红莲将乌希的身影完全从荷伦的眼中抹去。75mm榴弹爆炸的威力,瞬间就将周围的空气以极高的速度和温度挤压出去,强烈的爆风震得荷伦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脸颊与手背都宛如被放在火上烤般感到焦热疼痛。

但是,她顾不得可能会被灼热的爆风烫伤或烤熟、被飞散的碎片刺瞎的风险,仍然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与之而来的是极为深刻并从背脊袭来的恐怖感,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没看到乌希,她被炮弹击中了吗?

不,她没有。

看到那个茶色短发的小个子还能发抖爬行的狼狈模样,竟让荷伦由衷地咧嘴笑了开来。乌希在爬了几米远后,才想到了什么似地回头一望,而荷伦也是在这时才发现,那发高爆炮弹把三楼走廊给轰出了一块断崖,横亘在她与乌希之间───也挡住了她逃向北方离开这栋楼的逃生口。

又一发炮弹敲在楼上,敲碎了荷伦的喜悦之外,震得天花板的磁砖崩落了不少片下来。战车兵可能不知道反战车猎兵的所在楼层,也或许是单纯他们射偏了而已。但联邦步兵正从南侧楼梯间要攻上校舍来,荷伦自己也在那儿埋了地雷,这种节骨眼不可能再折回头去经南侧楼梯间逃离学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脑海一片混乱,各种思绪宛如搅成一团的毛线球般剪不断理还乱。

但到最后并非理智的计划,而是野性之直觉令她作出了最终的行动。

「喝啊啊啊啊!!」

荷伦大叫一声,作出了惊人之举。

乌希则张大了嘴巴目睹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她退后几步、助跑之后,将那枝几乎比她还高、近两公尺长的施拉格反战车枪往瓦砾堆中一插,用撑竿跳般的姿势撑起身子,使劲往前一蹬,飞越了那片有数公尺宽的崩塌走廊缺口。

就在荷伦这么一跃跳到塌楼对面之际,第二发射入窗口的高爆弹就在她背后炸开,将那块方才立足之地给炸成了一团碎屑。那把被插在瓦砾堆中的大枪则根本已经不见了踪影。

热浪又把荷伦又推飞了几步,但已经站在缺口对岸的乌希接住并紧紧护着她,两人瑟缩在一团滚到墙角边,却仍然止不住那回荡的耳鸣声。

已经成为瓦砾堆的校舍缺口经过又这么一轰,被炮弹炸飞的木片、碎石四散迸射,若非乌希方才以身体作为掩护,只怕一身轻装的荷伦现在就成蜂窝了;但乌希也并没有成为替死鬼,虽然脸皮与罩衫上被划开了不少破洞,她背上背负的无线电却挡掉了大部份的碎片。

「呼、呼啊…前-前辈?荷…伦?还活着、吗?」

头晕眼花、呼吸困难,连站都站不稳之际,只凭着模模糊糊的印象,用力摇晃着这个平常总是仗着辈份摆出老兵架势、实际上怎么看都很娃娃脸也很娇小的双麻花辫姑娘。

虽然毫无反应但确实是还有微弱的呼吸,但乌希没有去按野战手册做什么急救措施,她只是在恍惚之间解开背后的无线电背带,把冲锋枪挂在脖子上,解开皮带放下身上所有的弹药和装备,将已经被炸茫的荷伦背起,沿着楼梯口朝楼下冲去。

虽然荷伦个子不高身材也瘦小,但乌希扛起这么一个人的重量,仍是相当沉重的负担,更何况从芬纳多小学校舍要前往河岸还有几条街之远的脚程,照常理说是不可能一路跑过去的。

但是正因为头晕眼花,没有深思熟虑过的伍尔丽希.梅尔库二等兵才鼓足了蛮劲,咬着牙发出呼噜呼噜的含糊不清吼声,踏上了这段她有生以来最觉漫长的路程。

在坦克的主炮把校舍正面的每一扇窗都轰碎之后,这些T-3E战车用车头的除雷铲撞垮了学校围墙,带领着步兵冲入近距离之后,便开始朝最后那片摇摇欲赘的断垣残壁开始放火。

乌希背着荷伦边跑边喘气,不时回头望向已经被包围在熊熊大火中的校舍,听着背后那吓人的霹雳啪啦响,还有坦克履带紧追在后的声音。

她决定干脆不回头了,反正枪法很逊胆子也很小,总是闭着眼睛开火的她除非把枪口抵在对方的身上,就像第一次射杀敌兵一样───否则实在是没什么开枪打中东西的自信。只要跑就好了,这是她唯一有把握的自信专长。

时间已经将近早上八点,太阳升起后几乎驱散了清晨时还浓郁无比的晨雾,地平在线透出的金光正逐渐融化市区中的薄薄积雪与寒霜,变成了混浊的污水。

雪靴大跨步踏破了污水的洼潭,乌希感到有种错觉,这似乎就跟学生时代为了田径比赛作的练习一样,独自在无人的幽静街道上迈开步伐,没有联邦也没有王国,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她的晨跑。

想到这里,她调整起自己的呼吸,胸中顿时觉得勇气百倍。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0752时刻
芬纳多市南岸 芬纳多大桥畔

「辛苦了!中校,请退到南岸去吧,接下来就是请您的坦克掩护我们直到炸桥为止了!」

「嗯,我知道了。」

施列恩中校搭乘的HS-4射手式战车,于是保持着以正面装甲面对南岸的姿势,一路倒车退回了那瓦河北岸。剩余三辆HS-4战车都开上了河堤的反斜面,巧妙地运用地形遮蔽住车身,仅露出最坚固的炮塔正面装甲,将炮口对准了通往大桥的城南大路。

奈妮目送最后一辆战车也过桥之后,下令把反坦克地雷埋在南岸道路上,这种地雷需要三百公斤以上的接地压才能引爆,人踏上是不会爆炸,但任何尝试抢着过桥的车辆都会被多达五公斤的炸药份量吹飞。

在进行最后的断后工程同时,战车、降下猎兵、反战车部队之类待在南岸作垫后战的王国军,陆陆续续地涌至芬纳多铁桥,身处南岸检查哨的奈妮概略地点算着过桥的人数,但怎么算回来的也只有不到一百人而已。

毫无疑问,剩下的人是被猛烈的攻势给吞没了吧。虽说理智如此思考,但感情上却更令她倾向等待到最后关头才按下引爆铁桥的开关。

「喂,琉娜───那些炸弹真的没问题吧?确定能爆吧?」

负责给那些原本已经切断导线的联邦炸药,重新接上引信与引爆器的人是F连上少数具有工兵专长的琉娜中士,她对奈妮比出了充满自信的大姆指。

「没问题,我可是准备了三组备份回路,百分之三百的可靠啦。」

「这就好了,毕竟联邦坦克开上桥时却发现炸药哑火可一点都不好笑喔。把导线拉回北岸,八分钟后炸桥!」

「遵命,我的连长大人~」琉娜吹着口哨,貌似相当胸有成竹地把引爆器接上延长线,小心翼翼地退往铁桥北岸。

奈妮又转回头去,望向已经被浓烟与烈火所覆盖的芬纳多南岸市区,接下来就算南岸还有任何生还的王国军,她都得抛下这些人摧毁铁桥了。

「嗯?」傻大姐法比克士官把眼睛对上雷文机枪的光学瞄具,拉动枪机送上子弹。她提醒周围的邻兵道:「浓烟里有人影,正在逼近!」

「等敌人接近再开火,先别出声。没有我的命令,他们还没向这里开火的话就先别还击。敌军目的是要夺取铁桥,不会在铁桥周边使用炮兵或重武器!」

奈妮冷静地判断道,而埋伏在沙包与路障后的降下猎兵第一营官兵们也都聚精会神地把眼睛凑上照门觇孔,打开武器保险拉动枪机送弹,将手指从护弓外滑到了扳机上。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那个从烟雾中窜出来的人影却发出了稚气的「呜咕」一声,跌倒摔到了地上,并一分为二,大口喘气着。

「等一下…先别开火!!」端起望远镜镜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之后,奈妮连忙向周围的士兵作出手势,并回头向通讯兵大叫:「北岸部队也别开火!等一下!」

所幸并没有人手痒或不小心扣下了扳机,因为从南岸最后一个───或两个,跑回来的人影是降下猎兵第一营F连的乌希与荷伦。

「法比克士官,带着一个班的士兵往前推进掩护!医护兵,担架!」

奈妮迅速对桥头阵地里的降下猎兵们下达指示,随即亲自带着一小撮人马靠近约莫两百公尺外街道上,正使劲力气拽着荷伦的肩带把她往北拖的乌希。

那一个班的降下猎兵迅速且熟练地占据街道两侧,架起机枪和自动步枪对准城南大路的尽头,而奈妮则带着背有折迭担架的医护兵冲了过去,用力一拍乌希的背。

「唔哇啊啊!妮、妮贝龙根上尉?!请别吓人!」

她两手一松便把荷伦摔到了地上,后脑杓敲地发出了叩咚响;荷伦则是蜷缩起身子摀住头,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呻吟声。

「她是怎么了?我是说,妳知道荷伦上等兵发生什么状况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们被坦克攻击…」

「给我清楚的报告。冷静点,乌希。」奈妮按住气喘嘘嘘、面色红若火烧的这位棕发女孩胸口,用缓慢而清晰的口吻安抚着她。乌希点点头,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后又再度开口回答,这次吐出了比较具体的句子。

「我想是炮弹把她炸得失去知觉了…」

医护兵拍了拍荷伦的脸颊,打开手电筒翻开荷伦的眼皮子照了一下,引起一阵呢喃但听不清楚的自言自语,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后,总结道:「还有知觉,只是暂时性的休克,让她稍微休息一下就可能恢复。」

「妳这庸医,我哪里休克了?这不是就正在醒过来吗…哎唷喂…」

荷伦在地上又抽动了一下身子,虚弱地提出了抗议,她试着撑起身子,但却四肢无力且颤栗不止,乌希与医护兵都急忙扶住她。

「后面还有任何友军吗,乌希?」奈妮于是又提出了下一个问题,这次换来的是荷伦很明确地摇摇头加上回答。

「我们是最后的,接着都是联邦军了。」

「那好,我们快走吧。」

奈妮转身朝掩护她们的降下猎兵小队挥手,示意大家退回去,然后带着这两名历险归来的部下跑回桥上。低头看看腕表,时间七点五十七分,还有三分钟,应该可以准时完成目标没问题。

「F连注意!退后到预备阵地!准备炸桥!」

期待了这句话很久的降下猎兵们匆忙地抓起武器装备,迅速起身往桥对岸奔去。越过这座五百公尺长的大桥时,太阳已经升起,连日以来笼罩在上的云层被日照撕碎,那妨害视线的薄雾也都消失无踪了。

最早进入视线的联邦军并非从城南大路侵入,而是从南岸河堤路上开来的几辆T-3坦克。

奈妮看着这为数约一个连的坦克与步兵混合纵队,于是压低身子爬到通讯兵边,抓起话筒:「呼叫白一,你看到了吗?」

「怎么会看不到。要开火吗?」

「…你觉得角度适当能打穿敌人的坦克的话,就开火吧。」

「那,我现在就打啰。完毕。」

来自河北岸HS-4战车的长距离炮击,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一辆带头大剌剌暴露出侧面的联邦坦克开了一个洞,虽然没有爆炸,但却就此堵在路上一动也不动,此后也不见有人爬出战车。

起初联邦军似乎是误以为踩到地雷或是被火箭筒伏击,没意识到这是来自于河对岸的炮击而停下脚步,对沿路的建筑发起漫无目标的压制射击。但是在第二辆T-3也被打成了一团火球之后,他们总算意识过来河对岸有王国军的坦克在开火。

尝试还击几发之后,当联邦军发现他们发射的炮弹不是打中河堤就是低空飞掠打到河对岸的二楼窗户里,根本射不中只露出一个炮塔的王国坦克。于是,在第三辆T-3坦克中弹但弹开之后,他们开始打出烟雾弹并朝市区里倒车回去。

「快八点了。」奈妮低头看着手表,又转头望向正捧着引爆器的琉娜,准备对她下达引爆的指令。

「…好,就是现在!」

琉娜打开电源盒,用力扳下引爆器开关。

就在那一瞬间,梅莉莎.温斯顿的作战计划出现了最大的变量。

「…咦?」

原本都摀住耳朵、趴下找掩护的王国军们因为等不到期待中的巨大爆炸声,而纷纷好奇地爬起来探出头,望向那纹风不动的铁桥。

「没、没有反应?」

「先别过去,说不定是迟发!」

「不,怎么按都没反应!」

「是引信被切断了吗…」

琉娜惊慌失措地猛摇摇头。

「不可能啊,我拉了好几条备用线路!怎么会全部都失效!」

荷伦抢过邻兵端着的卡尔步枪,虽然没有附上瞄具,但她还是朝桥墩附近的炸药包开了两枪。她瞪大了眼睛,然后又拿出施拉格步枪用的瞄准镜,当成单筒望远镜盯向被她击中的炸药包,观察了几秒钟后转头拍了拍奈妮的肩膀。

「…妮贝龙根上尉,联邦军装设的炸药种类是塑料炸药对吧。」

「是这样没错。」

「但我只看到状似沙子的物体流出来。我想那不是炸药包。」

「…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吗?」

奈妮脑海中窜过许许多多的念头,那天首次踏上空无一人的芬纳多铁桥时之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那些炸药包装设在如此明显、但却又不容易伸手构到的位置上,设置数量之多,也实在是太过招摇,若要把桥炸断,那可真是有点超过的份量。当然这些都是事后诸葛的猜想了。

至于动机的话,可能会是什么呢?用假炸药包使王国军不敢立刻使用铁桥?逼王国军要多花时间拆弹?还是说,为了达成像现在这样───联邦军都杀到眼前了,而她们才发现这是哑弹,要重新装起一整组够炸断桥的炸药,却得花一整个上午时间来挽救这个失误,这样的效果呢?

无论如何她都不敢想象后者的可能性。无线电里也从营部来了通讯。

「妮贝龙根上尉,桥怎么没炸?!」

「海克特少校,炸药是假的,没办法引爆───」

「啊?搞什么,妳再说一次!」

奈妮已经懒得作解释了,这根本不是她能解释清楚的状况。

就在炸弹迟迟没有引爆的当下,那瓦河两岸又传来了尖锐的炮弹呼啸声和爆炸声,以及清脆的金属擦撞音。

南北两岸的坦克车开始彼此开火互轰。王国军这边的HS-4数量虽少但却占据了优势的地利,对岸的联邦T-3则是源源不绝地驶出来,坚固的前装甲与除雷铲则挡住了它构造上最大弱点的驾驶枪座,造成了一颗又一颗的跳弹。

「差不多该开始炸桥了吧,小鬼?」无线电中传出了施列恩中校的质问,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奈妮要通讯兵把话桶转交给她。

「中校,发生了一些状况,我们…现在无法炸桥。」

「无法炸桥是什么意思?」

「桥上的炸弹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这大出意料之外,不过我会尽力弥补这个错误。请您想办法尽可能掩护我们几个钟头,我要组织工程队到桥下,就算炸不断整座桥至少也集中炸药摧毁其中一段…」

「别啰唆些有的没的,妳这是在开玩笑吗!几个钟头??对岸有好几个联邦的装甲师啊!!搞什么鬼!!」

面对施列恩中校的责问,奈妮这次却是完全无法回嘴。她垂下头来,虽然并不是因为她的直接关系,但她们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发现桥上安装的是骗人的炸弹,但却只是简单地剪了引爆线就没再搭理过,是这样的因循茍且才造就了现在的窘态。

不管怎么辩解,她确实是搞砸了,而且提出来的补救对策,事实上也差不多是难如登天的等级。

但就在奈妮低着头不发一语之际,施列恩中校搭乘的白一号───也就是原本埋伏在河堤崚线后的HS-4射手式战车倒退驶下了堤道坡,接着开始往桥的方向驶去。

此时从无线电中可以听到这样的对话声。

「白一呼叫白九车,哈斯腾贝克少尉,听到请回答!」

「收到,长官!」

「从今以后三零一装甲团的指挥官就由你代理了,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咦…呃?这是什么意思?中校,请稍…」

「三五二团的姑娘!听到请回答!」施列恩中校沙哑的嗓音咆哮着,盖过了另一位坦克车车长的疑问声。奈妮连忙把无线电通话筒抓起来。

「这里是妮贝龙根上尉,中校,您在做些什么?快回来!」

「让妳们这群空军的小妮子见识一下,咱们装甲师男子汉的办事风格。战车、前进!中队各车,掩护我!」

「中校!你要上哪里去?!」

「…小鬼,给我好好听着,我不只是胆怯,只是不想白白牺牲。不过我觉得在这个地方死去,应该够有价值证明我所言属实了吧。」

「别这样,这么作也于事无补!快回来───」

那辆体积硕大的战车喷出阵阵浓烟,加足马力一口气开上铁桥,在河堤岸与城南大路上的联邦战车注意到这个自己驶出来找死的家伙,都纷纷停车把炮口指向它。

这一波射击并没有任何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施列恩中校的坦克,倒是有其中两发敲中了铁桥的钢骨,发出了宛如敲钟般的低沉嗡鸣声。

接下来那些联邦坦克全都像是冻结住了似的停止了开火───他们意识到,现在对那辆桥上的王国战车开火会发生什么状况了。

相较于投鼠忌器的联邦战车,施列恩中校这边却是得以毫无顾忌地尽情挥洒。

「目标正面、T-3B型、十二点钟方向、距离四百公尺!装填穿甲弹!开火!」

面对这辆没有挂着除雷铲的T-3战车,75mm穿甲弹毫无困难地打进了它车体正面唯一的弱点───驾驶兵舱门与车体机枪座上,这发炮弹点燃了底盘弹药库,而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这辆装甲比对手薄许多的HS-4战车,如今却狐假虎威地仰仗着铁桥作背景,肆无忌惮地朝眼前尝试冲往桥面上的联邦战车发射炮弹。

如此奇异的场面还没有到此为止,开到大桥中段的时候,施列恩中校作出了更过激的行动。

「注意,旋回车体,对正2-7-0方位,把炮塔也跟着转过去!」

原本奈妮是以为施列恩中校想进行一场自暴自弃式的突击,但现在才发现了他的用意。把这辆拥有相当长大车体的坦克转横之后、横躺在芬纳多铁桥的它,就等于是直接塞住了桥面十之八九的范围,不可能再让任一辆车通过铁桥了。

联邦军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要是他们在这时候对这辆王国战车开上一炮,那就保证完蛋了!

倘若完整无缺地掳获它,至少还能把它开走让出路来;但如果把这台三十吨重的战车打爆,那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要又推又拖地把其残骸弄离桥面,才能让芬纳多铁桥恢复通行。那可是要花上数十个小时的大工程…

于是面对这辆HS-4薄弱多汁的侧面车体,却没有联邦军想趁人之危在上头开几个洞。

同时,转横车体也是为了让战车兵们安全地脱逃。HS-4的炮塔侧面有着可以打开的圆形舱口,虽然用意是为了便利炮手抛弃弹壳,但是尺寸也够让人从炮塔里爬出来了。一个、两个,战车兵们纷纷从这里爬出了车体,但是奈妮却没看到施列恩中校包括在其中。

当第三个战车兵也从炮塔舱门跳出时,这扇舱门却从内被关起了。那三位先跳出坦克的战车兵都回过头,惊慌地敲打着车体。这时炮塔开始缓缓转动,朝向铁桥南岸的方向,并且再度开火。

奈妮可以想象得到,施列恩中校独自一人在坦克里跳上跳下,又是调整炮塔角度、又是装弹、又是瞄准的场面。

「妳们这些白痴还愣在这边作什么,还不快撤退!时间所剩不多了!!」

无线电中再度传出了中校的咆哮声,他的声音也大到坦克车外的三名乘员都听得见的程度,那三人总算是放弃了劝告,而是纷纷朝中校的座车敬礼后,往北岸低着头跑回来。奈妮一咬牙,于是拔出信号手枪装填信号弹,朝天射出并用力吹响哨子。

「全员撤离!放弃铁桥,大家退往团指挥所!」

「妮贝龙根上尉───」

「报告营长,没时间解释了,总之桥的问题已经解决。请快撤退!」

聚集在纳瓦河北岸河滨阵地的降下猎兵们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陆续开始背起自己的武器往后转,朝北方跑离铁桥。

在背对铁桥跑向城北大路途中,奈妮听见了背后传来的爆炸声,只见那辆打横停放在铁桥正中央的铁灰色坦克已经垂下了炮管,坦克后半部正冒出熊熊浓烟。

也许是施列恩中校自己点燃了弹药,也或许是他叫其他僚车开火击毁他的,但总而言之,一台被击毁并卡在桥面上的坦克,是够把联邦军的大部队挡在桥对岸而暂时追不上来了。

但撇开这些战术面上的思考,奈妮感到的是更深的一层,她感到自己这几天以来对于这位倔强、惹人厌的小胡子作出的种种失礼与蔑视行径,在这一刻全都成了惭愧的歉疚感。

然而,只有活下来,以后才能有的是时间来反省这样的歉疚。如今奈妮唯一能表示歉疚的手段,只有向那辆燃烧的坦克残骸,致上一个深深的举手礼而已。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0810时刻
芬纳多市北岸 哈德兰百货广场 三五二降下猎兵团团部

好不容易从桥头撤下来,当降下猎兵第一营与装甲师的残余部队撤退到集结点的哈德兰百货前时,却发现广场上并没有停放任何一辆卡车。

都已经过八点十分了,就算再怎么耽搁,车队里比较先头的车流也早该进来了一部份才对,但团部门前却只有几辆装甲车和水陆两用车而已。

绝对是事有蹊跷,不独奈妮这么想而已,最先跳下坦克车的第一营营长海克特少校冲向团部前,向自从凌晨以来就一直伫立在这儿的团长提出了质疑。很快地,海克特脸上出现了不太妙的青灰色,五官扭成一块儿,向他解释的梅莉莎中校也不再面带笑容。

奈妮于是奔向百货大楼门前的台阶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妮贝龙根上尉吗───辛苦妳了。不过,很抱歉我没有百分之百地实现我的承诺。」

梅莉莎中校开始向奈妮说明车队为何没有回来这里接她们走的理由。

联邦伞兵并不笨,他们虽然被拂晓的佯攻给逼的一时之间转入防御、阵脚大乱;但是在发觉隔岸的炮声越来越近后,就立即发现了友军合围上来的企图而展开配合的助攻行动,在北岸市区也展开了攻势。

他们攻击的对象当然也包括了那些从基思林返回的卡车,因此原本够把整个第一营和北岸其他留下来断后的兵力一起运走的车队,在镇外被迫击炮、重机枪射击而损失了将近半数。

负责押队的团部警卫连用燃烧的汽车残骸与丘陵的崚线组成了薄弱的防卫线,和这些联邦军在镇外对射。剩下的卡车则退后到了不会被联邦伞兵直接攻击到的范围,差不多是五公里外的范围───并拒绝继续前进,事实上根据警卫连的无线电报告,车队也不可能再接近芬纳多,否则在进城之前就会全被打光。最后进了城的只有一小部份走在前方开路的装甲车而已

「老实讲我没想过卡车队会卷入战斗,但总之她们撑下来了。」梅莉莎稍微停顿了一下,皱眉头叹了口气:「不过大概撑不了多久,大家快赶过去,尽可能挤上剩下的车辆,包括装甲车跟坦克车,再不走真的不行了。」

「开什么玩笑,第一营就算损失惨重也还有八百多人兵力,凑上这里全部的车辆也载不上。」海克特抗议道。

「座位不够就算了,车位让给行动困难的伤兵,能动的人下车,尽可能用跑的。随行步兵且战且退,和车队相互掩护,总之大家要一起杀出芬纳多。」

「用跑的?!中校,您不是认真的吧,从这里到基思林用两条腿…」

「不然我们还能怎样?再说没人掩护车队的话,我们全都出不去!」

「但是这样形同列队给联邦军枪决啊!迫击炮、机关枪、轻坦克,我不能让我的部下暴露在这些东西的枪口下…难道在这种枪林弹雨里,猎兵罩衫可以跟铁甲一样把子弹挡掉吗?」

对奈妮来讲她是第一次见到梅莉莎.温斯顿中校气红了脸的场面,那位总是带点慵懒、大人气质,从容地算计并下达命令的成熟女性也有露出这种咬牙切齿神情的时候。其中一半是对于海克特不停顶嘴的不悦,但超过一半则是因为她的撤退计划几乎破产,因失意加上失败累计起来的窘态。

而海克特的反对意见也是有其道理,他是防炮科出身,擅长于阵地战与防御战的指挥官,对于离开掩体和阵地有着职业心理的排斥感。同时,对于第一营被留下来断后,却得不到承诺中应有的撤退待遇,感到相当地不平衡。

「请稍等!」奈妮插进两位上级之间的吵架,把三五二团唯一一位男军官拉到旁边,用在场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打圆场:「海克特少校,既然温斯顿团长都已经留在这里了,她并不是有意食言,继续追究没有车子可搭的事情对现况于事无补。」

也许是这几天以来都惯于接受奈妮意见的惯性使然,海克特少校垂下了肩膀,点点头承认她说的对。

奈妮又回过头来望向梅莉莎:「温斯顿中校,下官可以提出问题吧。」

「我只会回答我能回答的问题。」

「要作战斗马拉松是没什么意见,但我们有办法应付天上的联邦飞机吗?」

「这个问题的话,应该可以对空军抱予一点点期待。他们说会尽力掩护,但天晓得他们有没有能力实践诺言…瞧,连我都不一定办得到了。」梅莉莎苦笑地耸耸肩。

「那,还是不抱期待不受伤害吧。总之团长,因为桥没炸断,所以我们还是越早上路越好。」

「等等,桥没炸断?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暂时堵上了,只是暂时地。所以我们要快走,以后再慢慢解释,可以吗?」

这次三位军官之间没有再多提问题,而是彼此眼神一对上,相互确认过后,点点头并分头奔向不同的方向。

等待着上车的降下猎兵们听着镇子周围的枪炮鸣声隆隆,却还迟迟没开始撤退而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几位眼光比较锐利的士兵已经注意到在场不够车子让所有人离开,因此不安的气氛随着耽搁的时间拖长而开始有传播起来的倾向。

不过,见到团部前的三巨头散会并各自走向所部之后,这种不安还来不及成为流行就遭到了扼杀。其理由很简单,奈妮所告知的事实远比各种猜测都还要更令人不安。

「大家整理一下武器弹药,接下来是刺激的:我们要从这里到镇外作一次五公里的徒步行军。」

「等一下,武器都丢光了是要整理什么??」

「就是说啊!弹药都打光了,武器留着也没用吧!」

「我以为接下来就是上车撤退───」

F连的人群里出现了一阵不出意料之外的哗然与抱怨声。娜姬卡咆哮一声「闭嘴!!!」之后,这些声音就又立刻沉静了。

但显然光靠纪律还不足以使她们放下心来,喝止接耳并未制止交头,奈妮觉得有必要再多做些宣示,好让F连的士卒们更有安全感。

「欢迎提问,但碍于时间,出发前只给三个名额。」

争先恐后的举手潮中,奈妮点选的是行动比较好预测的几位士官干部。相信这些士官考虑到自己的领导责任,也不会问出太没大脑的问题,但显然这是偏于乐观的估计。

像是擅长搞笑的老兵,傻大姐眼镜妹法比克士官就提出了相当严肃的问题,尽管从她口里说出来的语调就是一整个很不正经。

「我以为我们也有车可坐的,这是说计划出了变量吗?跟该死的墨尔德一样,车掉了班落了点?」

「是出了变数,但还不到灭顶的程度。大概相当于水位淹到了鼻头的感觉吧。」

都是相处这么久的部属了,奈妮干脆配合着傻大姐的语调,把手掌平贴在鼻尖上,很形象地譬喻她们目前的处境。底下的紧张气氛已经伴随着笑声消去了不少。

「呜哗,感觉还是很紧张啊~那有救生圈吗?」

「一人限问一个问题。下一个,桃乐丝下士。」奈妮伸手点向下一个发问者。

「那个,不是有坦克和装甲车的吗?我们不能搭那些走吗?」

「我们不是神州来的杂技团,也没受过迭罗汉或软骨功的训练。就算勉强大家挤上车,我想也没人会想坐车顶当靶。」

奈妮面无表情地说着冷笑话,对于这些笑点很低的家伙真是充满杀伤力,底下可以听到此起彼落的附和声。

「哈,这倒是事实。洋娃娃中肯!」

「那些坦克车啥的可是子弹吸铁啊!」

「最后一个问题。」这一次奈妮把指尖比向了一位能干的排长:「霍克爱.巴特平格少尉。」

「呃…所以,五公里外就有车可搭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好的降下猎兵老是想着要搭便车总让我觉得很丢脸,平常到底训练妳们训练到哪去了?还怕几公里的跑步,回去墨尔德之后,我要把妳跟妳的排通通都再教育一番。」

在蒙混过这个连奈妮自己都没什么把握的问题,抱怨声与嘲笑声响彻云霄,分别来自于霍克爱的排,与F连其他部份的士兵。但这样的回答,却把她们从不知能否见到明天的混沌状态中,拉回到了每一天的正常作息里。

吵吵闹闹中,娜姬卡再一次用力以靴蹬地喝道:「通通安静!!!」

再次恢复了鸦雀无声。奈妮稍微咳嗽几声清清喉咙,作出了最后的命令。

「那么,没有人想提出意见的话,就立刻出发。不敬礼解散,开始行动。」

这一次不再有发问或迟疑,每一个F连的官兵跑动起来的身影都迅速又有活力,看不出来她们已经是在这座城市里持续战斗了好几天,都未曾好好休息整补过的残兵败将。

要说的话,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相信引领她们前进的人吧。

奈妮的F连最先开始朝镇外行军的结果,是牵动起了类似羊群效应的反应,一如她们在墨尔德是最先开始自主训练的连一样,第一营其他的军官们,也对部下们说道「不要让F连的家伙给比下去了!」或类似的口号,展开了同样的行动。

在这当中固然是有抱怨声、咒骂、不满与牢骚的声音,但也夹杂着同等份量的传说、美谈和夸大描述。

「F连的家伙这么喜欢冲第一吗…」

「往好处想,F连的连长是那个比艾奴希雅还疯的小辣椒啊。」

「妳说洋娃娃吗?她做了那么多疯子行径都还没有挂点,真是奇迹。」

「换个角度想,也许子弹根本就会绕开她行进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跟在她背后走岂不就无敌了。」

总而言之,在这初春的朝阳下,降下猎兵三五二团第一营的官兵们踏破残雪与灰石砖,展开了一次事后当事人们对此津津乐道的马拉松。「炮弹走廊」、「地狱行军」、「史上最长五公里」之类,总之很多关于这一类的形容词被加诸到了这次行军之上。

不过,本来这样的行动差一点就有可能会成为「死亡公路」,而且是被联邦军那边纪录下这样的称号。

通往芬纳多镇外的状况非常的夸张───几辆HS-4战车启动了挂在车尾的发烟罐带头奔驰,试图跑出一道烟雾墙隐藏住试图通过公路的人群。不过越是这么作,从镇西射来的曳光弹也越来越多,尽管联邦军开火的位置距离公路有五、六百公尺以上,命中率是很低,但是偶而就是会有人被倒霉地射倒在地。

「咕呃!」

「有人负伤!担架!」

「呀啊啊啊!」

「还能走吗?先止住血,还能站的话就继续走…!」

即使士兵们也不停地在投掷烟雾手榴弹,但那制造的掩护效果也是杯水车薪,只比没有稍微好一点。

中弹的人如果没有立刻被打死,也没有被射到腿的话,那被简单包扎过一下,也还是得靠自己的双脚继续咬紧牙关跑。她们就这样一边中弹、一边还击、一边气喘嘘嘘地跑,名副其实的拼了命地跑。

荷伦极不愉快地听着子弹咻咻啪啪地砸在身边的声响,虽然是还没被打中,但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环境总是令人紧张兮兮的很不舒服。

终于、在又一个身影发出哀嚎声倒地后,她忍不住地大吼起来。

「…这太可耻了!!」

「可、可耻什么?!」乌希被吓到而转过头来。

「海森堡、教官、教过我的!一个好的射手、若、若是让自己陷入枪林弹雨下、的场面、就、就是可耻!但现在这样是哪招啦!!」

「可是我们陷入枪林弹雨也不只这一次了───」

「唔啊啊啊真是可恶!!」

并不只是荷伦有这样的感觉而已,其他一起行动的人也对此感到充满焦虑感。即使是高阶将校,也都人心惶惶不安。

「这样下去,真的有活人能平安走到会合点吗?」娜姬卡小声地把头凑近奈妮耳际。

「死伤意外的很少,只要不顾一切拼命冲,再加点好运气的话一定走得出五公里。」

虽然口气充满自信,但奈妮又抬起头来望向阳光普照的晨空。

「…只要不被空袭的话。」

「嗯,南佬的飞机啊…」

兵败如山倒不过也就如此程度吧,虽然是有秩序的撤退,但对联邦军而言就像是射火鸡大赛的感觉。这时候如果再有个什么东西补上临门一脚,则撤退中的这支狼狈队伍就真有可能彻底的溃散了。

但正如预料之中,只要拨云见雾天候良好时,联邦空军都必然会登场,而这一天也当然不例外。

「可恶,追上来了!」

听到队伍中有人喊叫着,奈妮于是朝东侧跑离烟雾的掩护,拿出望远镜对向天空。第一波肉眼可见的机群从东南方飞来,密密麻麻排列成编队的,有超过二十个以上的黑点。远方依稀可见某些无法辨别、但在高空留下白色凝结尾的航迹与光点,悲观来看最起码也有四、五十架飞机正全速赶往芬纳多的上空,他们将在联邦伞兵的无线电引导下把撤退队伍炸飞到天边去。

再过不到五分钟就会接触…但地面部队能用于对抗这些联邦战轰机的手段却几近于零。面对12.7mm机关枪与火箭弹的扫射轰炸,几分钟内就可以造成上千人程度的伤亡。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尽力去做一切可能有帮助的事。

「所有人尽量散开!继续投掷烟雾弹!通讯兵,把坦克跟装甲车叫回来,让他们继续施放烟雾掩护我们───」

「前面也有!!上神啊!!」

听到前方传来了叹息与痛骂声,奈妮几乎吓到让手里的望远镜滑下来,转头望向北面。一片湛蓝的晴空中可以看到同样的情景:壮丽成群的白色航迹将天际织成了蓝白相间的花纹,迎映着日光的黑点不时绽射出闪光,成群结队的机群也正从北往南飞。

不对,从北往南?难道说…

这些从北方飞来的机群快速来到芬纳多上空,而且都带着黄色的机鼻涂装。很快的,就在三五二降下猎兵团的背后,那些白色的凝结尾不再保持一成不变的队形,而是很快地在空中扭曲、摆动、画出歪斜的图案、然后拖着黑尾巴往地表上栽去。

「是空军!是我们的飞机!是我们的!」

「真不敢相信,那群混饭吃的空军今天吃错药了吗?」

「我第一次觉得看到黄鼻子的飞机这么兴奋!」

撤退队伍里爆出了欢声,奈妮几乎也想跟着举手高喊万岁,但是紧接着一阵低吼的引擎声由西朝东掠过了他们的头顶,带来一阵猛烈的扫射,吓的原本在欢呼万岁的官兵们都紧张地卧倒找掩护。

「小心,是联邦的战斗轰炸机!」

「可恶的东西───」

有几位降下猎兵架起了雷文机枪,准备对这些朝她们开火的飞机加以还击,但奈妮却喝止住她们:「别开火!那也是我们的飞机!」

「咦?但是…!」

虽然带着逆鸥翼,但攻击时却没收起落架,由此可见不是联邦的P-65天谴式、而是王国的J-72渡鸦式俯冲轰炸机。

奈妮左右环顾,发觉撤退队伍把自己包围在烟雾中,虽然对地面上来讲是很好的掩护手段,但在飞机的角度看起来反倒把她们和联邦伞兵给混在一起了。再这样下去,就算空军尝试掩护地面部队脱离,也只是增加更多误射伤亡而已。

「通讯兵,能接得上空军的联络频道吗?」

「我正在试,不过步话机的功率有困难…」

于是奈妮灵机一动。

「那打给贝希雅,呃,火球领队,要她把装甲车开过来,」奈妮立刻装填信号弹朝天射击:「集合在红色信标下!」

很快地,贝希雅.派翠希准尉就带着她的侦查装甲车驶向信号弹发射的位置,并探出上身,与奈妮招了招手。

「唷,妮贝龙根上尉,需要帮忙吗?」

「妳来得正好,贝希雅,能借我一下无线电吧。」

「当然,欢迎使用!」

于是贝希雅伸出手来,帮住奈妮爬上装甲车,并钻入车身内,拿出了耳机发话器交给趴在车长塔旁的奈妮。装甲车上搭载有功率更强大、能够稳定发送讯号的大型无线电装置与强波天线,能够把一团噪声解析成清楚可闻的内容,也可以把讯号发到更远的距离,比方那些飘在两三万呎高度上的飞机里。

「帮我调整一下频道。空军惯用的战斗通讯是…122.5左右,帮我调一下。」

奈妮戴上耳机后,要求贝希雅开始微调无线电,并开始仔细聆听有无意义的对话。直到闪过了一个字句之后,她才喊:「停!就是这个!」

「这里是野猪领队,呼叫芬纳多地面的友军,听的见吗。重复,这里是…」

「地面呼叫空军,地面呼叫空军,呃,」贝希雅指指耳机上的按钮,悄声告诉奈妮「要按了才能送出通话」,于是奈妮再一次尝试联络:「野猪领队,这里是地面,我收到了。请立刻停止攻击机的攻击,有误击地面的风险!」

「野猪领队收到,请求贵部提供呼号,并给予前进管制与敌我识别,以利于进行密接空中支持,完毕。」

「野猪领队,我们听的很清楚。请锁定这个频道,今后对于火协观测的呼号就是…」奈妮回头向贝希雅眨眨眼睛,而贝希雅小声回答:「火球。」

「…火球。我们的呼号是火球,接下来车队会以红色烟雾弹标示出来我们的所在位置,自红色烟标以西的方向,以至我们后方所有会动的东西都是敌军。」

「野猪领队了解。祝妳们好运,天佑王国。」

飞在空中的一架轰炸机中,机上的编队指挥官用笔记本抄写下「火球」的频道与呼号后,开始对他的部下作出具体的指令。

「多拉一到多拉四注意!由你们打头阵,红色烟标以西都是敌人!全力扫射、全力扫射!」

「收到,野猪领队,这里是多拉一,已经确认地面红色烟标。现在开始攻击。喂!莎拉莎,好好顾着屁股啊!要去啰!」

此时,地面上的王国军都接到了奈妮从装甲车上发出的通讯内容:所有人往自己头上、开一发红色信号弹。

这批生着逆鸥翼、长着一对粗壮大脚的J-72渡鸦式俯冲轰炸机,开始拉低机首并以浅角度掠过撤退中的车队头顶,因为他们的高度实在非常低,几乎是擦过官兵头顶飞过的,所以在场的王国士兵们莫不睁大了眼睛紧盯着这群怪鸟的行进队伍。

渡鸦轰炸机的编队掠过公路上空后,开始对他们左手边的联邦伞兵展开了攻击。这批渡鸦的翅膀底下载的不是拿来投掷用的炸弹,而是左右翼下各一个机枪荚舱,7.92mm三联装一共六挺、加上机首四挺,就一共是一架十挺机枪、总计四十挺机枪的火力。

而如今这四架轰炸机整齐地排列成一字雁形编队,对地面上开始洒下数以千计的弹壳,曳光弹点起的火线密集的宛若一场冲天炮派对般清楚可见。

四十挺机枪一起开火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枪响,倒像是午后雷阵雨的雷鸣,被这么扫射过一轮之后,原先还相当凶猛的联邦军那边就几乎没了声音,虽然是有偶尔几条在朝天空还击的重机枪火线,但那跟洒到他们头上的弹雨是完全两回事的程度。同时,还在继续向车队开火的联邦军是一个也没有了。

连续扫射了大约五百公尺后,这四架渡鸦轰炸机一齐扬起机头,并向西北方的天际缓缓拉高、离开这个空域。

「野猪领队呼叫火球,请求评估攻击成效。」

「火球呼叫,成效良好,请继续攻击!」

「收到,这就为客人送上餐点,请稍后。安东与贝他注意,从东侧进场,对红色烟标基准以西…」

一波波的对地攻击机从极低高度对地上的撤离车队,提供着相当强力有效的火力支持。因为攻击的距离很近,所以命中率也高得吓人,包括了子母集束炸弹、重机枪、加农炮囊等机载武器将芬纳多镇外的空降场与道路周边的挡路者一扫而空。

但在这几分钟的肆虐后,天上的联邦军也展开了行动,似乎是联邦伞兵那边的地面通讯员也开始抱怨为什么头上没战斗机掩护了,所以开始有联邦战斗机脱离了高空的主战场,往地面试着降低高度───但他们后头却也跟着一大堆黄鼻子的王国战斗机。

王国俯冲轰炸机背后追着联邦战斗轰炸机,而联邦战斗轰炸机的上头又紧跟着王国的战斗机,但王国战斗机也被联邦战斗机追着…

短短几分钟内,放晴的芬纳多北岸天空成为了一片热闹的大竞技场,上百条凝结尾在蓝天中交织成形状复杂的几何图案,彼此平行、交缠、翻滚。也许这是联邦与王国自新的一年到来以降,规模最大的一场空战。

原先因为没碰上什么有力挑战而心情松懈的联邦飞官,如今碰上了倾巢而出的王国空军,才稍微有点重拾起战斗的紧张感来,任意低飞扫射的飞机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试图保持编队以在空战中保护自己的谨慎行径。

这种生死搏斗在地面上来看就完全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星球的战争,虽然完全无能为力介入,但是却很精彩。那些躺或坐在卡车上的伤兵们、或是徒步跟随在车队旁的降下猎兵们,无不对这样子壮观的场面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声,虽然在这样的混战中他们也看不太出来哪架是联邦的、哪架是王国的。只是在有东西摔下来时,就爆出一阵欢声。

看着这样壮观的场面,奈妮却觉得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般,整个身子软了下来,趴在贝希雅的装甲车壳上一动也不想动。心理、生理的双重疲惫,更重要的是她紧绷的责任心和紧张感,也都随着这些飞机的爆炸或坠毁一起烟消云散。

这一刻她很清楚地感觉到:我们平安撤出来了。

贝希雅呆望着天空好半晌,直到她自己从胸口抽出香烟,并点火深吸一口,在吞云吐雾之际才感到自己稍微有种恢复平常心的放松。

注意到了一言不发,像团融掉的巧克力般黏在她的装甲车前方的奈妮,贝希雅于是推了推她的肩膀。

「唔?」

「要不要来一根?反正都结束了…好吧,不是完全结束,但至少我们暂时活下来了。当作犒赏自己的礼物吧。」

「不了,我还是…」原本想要拒绝的,但是听了贝希雅的劝说,她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海克特少校向她递烟不被接受时,少校所发的感叹。

有时妥协也不是件坏事。

迟疑些许,奈妮决心一试。

「…妳说的对。就当犒赏一下,麻烦妳了。」

未来会变得怎么样呢?芬纳多的战役有何意义?这场王国与联邦之间的大战会是谁获胜呢?降下猎兵以后又会何去何从呢?我能够跟得上艾奴希雅的脚步成为好长官吗───原本不时会盘旋在脑海里的问题,此时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不的要领地吸了一口后,她只想不断地咳嗽而已。

「呛着了?喂…不打紧吗?长枪牌的烟不浓啊。」贝希雅关心地问。

「还好,我第一次抽…」

「咦?在这方面我破了妳的处女,真是教人意外。我以为高阶军官会优先拨发好的普雷斯坦烟才对啊!」

「也许吧,但我不太了解。我果然不适合抽烟。」

奈妮不知为何开始发起抖来,那张沾满灰烬的白色脸庞上舒缓地绽放出笑容,就像个孩子似的,因为嘲笑起自己的愚蠢而露出那毫无防备的稚气。

九六七年一月三十一日。

降下猎兵三五二团撤出了芬纳多,而在他们的身后,联邦军攻占了完好无缺的铁桥与化为废墟的市街。

王国军发起的新年攻势,在这一天以芬纳多战役的落幕,画上了句点。

<967年芬纳多战役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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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6 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广告,前排支持作者
发表于 2014-12-26 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起来好专业呀,连插图,人设什么的都有。
果然人多就是不一样。。
发表于 2015-2-3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武器风格美苏阵营太明显了
发表于 2015-2-10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好专业,助顶
发表于 2015-8-14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我还是更期待高总的19世纪风格小说,三十年战争也可以啊,没错我说的就是那几个坑……
发表于 2015-10-4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10-11 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加油,继续
发表于 2016-4-20 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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