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2011|回复: 6
收起左侧

[已校] [二校][宇野朴人][发条精灵战记 天镜的极北之星][第2卷][简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4-12-28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发条精灵战记 天镜的极北之星2
  --------------------------------------------------------------------
  作者:宇野朴人
  插画:さんば挿
  翻译:K.K.
  扫图:Naztar
  录入:Naztar
  修图:痴女
  校对:细菌
  二校:cleverchm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及轻小说文库
  ---------------------------------------------------------------------



  为了累积实战经验,伊库塔等「帝国骑士」必须远征北方区域。目标是受到大阿拉法特拉山脉保护,在卡托瓦纳帝国长达九百年的历史中从来不曾允许外敌入侵的军事根据地,北域镇台。据说这里除了必须对付山贼和监视山岳民族「席纳克族」以外,基本上算是相当清闲的帝国最北方基地。
  虽然众人总抱着受训的心态,然而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却是严酷壮烈到超越想象的——没错,真正的战场……
  引起话题的正统派奇幻战记,众所期待的第二集终于登场!在掌握巨大帝国命运的伊库塔准尉眼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作者/宇野朴人
  迷途作家。为了对应冬天到来,正在建立南下的计画。使用「逃走」指令的频率让他人望尘莫及。
  上面的照片是正在想象着尚未见到的南方乌托邦的我家爱猫。

  插画/さんば挿
  陆陆续续获得负责绘制轻小说插图或是卡牌插画的工作。优点是有点少根筋w




  托尔威·雷米翁
  卡托瓦纳帝国军准尉,帝国骑士,搭档是风精灵沙菲。外型爽朗个性羞涩的美男子,是和伊格塞姆并列的旧军阀名家「雷米翁」家的三少爷。在枪击方面拥有出类拔萃的才能。
  马修·泰德基利奇
  和伊库塔与雅特丽同辈的准尉,帝国骑士,搭档是风精灵图。虽然因为嫉妒雅特丽和托尔威的才能而抱着自卑感,不过却是个以军人身分踏实成长的少年。经常遭到伊库塔的嘲弄。
  哈洛玛·贝凯尔
  卡托瓦纳帝国军准尉,帝国骑士,搭档是水精灵米尔。以心地善良的医护兵身分,在严酷的战场上大显身手。受到难以拒绝的个性拖累,导致她落入频频遭受伊库塔甜言蜜语示好的状况,经常感到困扰。
  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
  卡托瓦纳帝国第三公主。虽然散发出符合皇族身分的威严,不过另一方面,也同时是个可爱但不做作的少女。对伊库塔寄予极大的信赖,要求他背负起将会左右帝国命运的「某个重大任务」,然而……
  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
  卡托瓦纳帝国军准尉,也是帝国骑士,搭档是火精灵西亚。比任何人都理解伊库塔的才能。出身于旧军阀的名门「伊格塞姆」家,在近身战斗时会展现出宛如鬼神的能力。
  伊库塔·索罗克
  卡托瓦纳帝国军准尉,拥有光荣「帝国骑士」称号的少年,搭档是光精灵库斯。兴趣是睡午觉、游手好闲和泡妞,因此被周遭暗地里骂作「懒惰鬼」,不过机敏的头脑却是帝国第一?



  嘉娜·特马里
  卡托瓦纳帝国军一等兵,二十岁,搭档是风精灵塔布。是个照顾部下的优秀军人,对知识方面具备旺盛好奇心,总是憧憬着新世界。隶属于北域镇台第一团,将会遇上从中央军事基地前来赴任的伊库塔。



  娜娜克·鞑尔
  住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山岳民族「席纳克族」少女,十九岁,搭档是风精灵希夏。属于喜怒哀乐等感情表现起伏激烈的类型,一旦下决定后就顽固地不肯退让,发挥出天生的优秀行动力。席纳克族虽然居住在卡托瓦纳帝国的北域,但是却憎恨帝国。当这份漆黑的感情爆发时,娜娜克她——



  丁昆·哈尔群斯卡
  卡托瓦纳帝国军准尉,搭档是水精灵尼基。隶属于北域镇台第一团,担任第二十二胸甲骑兵排排长。是个拥有一百九十公分傲人身高的壮汉,一身结实肌肉,很符合军人形象的军人。虽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过也是个会把内心想法全部说出口,表里如一的好汉。
  暹帕·萨扎路夫
  卡托瓦纳帝国军中尉,搭档是光精灵契。隶属于北域镇台第一团,担任第九光照兵连连长。虽然是个机灵精明型的军人,然而因为本性是个好人,所以获得部下的仰慕。对于前来赴任的伊库塔等人,也在各方面都给予照顾。



  塔姆兹厍兹库·萨费达
  卡托瓦纳帝国军中将,北域镇台司令官,是个傲慢又自大的军人。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副官尤斯库西拉姆少校处理,只有对席纳克族的镇压却亲自率先行动。
  尤斯库西拉姆·特瓦克
  卡托瓦纳帝国军少校,塔姆兹厍兹库中将的副官。虽然已经偏离了晋升之路,却是拥有均衡判断力的有能军人。是北域镇台实际上的栋梁,也获得部下的深厚信赖。



  第一章 打开的盒子和空虚的内容…………15
  第二章 北方大地的诸多问题………………39
  第三章 卡托瓦纳北域动乱…………………133
  第四章 浅薄体面的去向……………………203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8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这里比地上更接近天空,或者该说更邻近死亡。
  在岩盘上零散生长的草木密度稀疏,动物的气息也很稀薄,无论从哪里都很难取得生命的恩惠。和水量丰富的水源也没有什么缘分,说不定,在这里连空气都不太足够。
  「……呼……!嘿……嘿!」
  男子挥动的锄头刺入大地,搅动着到处是小石头的土壤。
  不管世界对自己这些人再怎么不友善,只要没有其他可去之处,就连这种地方人类也能定居下来。开垦荒地、耕作、种植、培育,靠着稀少的收成活下去。
  当然,会和精灵(赫赫席克)携手共存……和唯一确切的世界之爱一起共存。
  「喂~辛苦了!那,我要把玉米粉拿走啰,你家要缴三袋!」
  「喔~我知道了~拿去吧!」
  男子停下挥动锄头的手,回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有着自家的谷仓,可以看到数名同胞打开门闩走了进去,从里面运出在去年收获并磨成粉的玉米。
  总共是三大袋。重量并不轻,绝对不能算轻,那可是足以让四人家族度过四个月的分量。
  「到下次收获前一天只能靠一餐来支撑,真的没问题吗?梅莱杰。」
  身体被X字型的皮带固定在男子背上,在男子耕田的同时撒下肥料的搭档水精灵向主人如此发问。
  「没关系,艾库。那些是给将来的孩子们吃的食物。只要这样一想,我的肚子就不饿了。」
  「在未来之前,现在的孩子们就会挨饿。梅莱杰你家明明有三个小孩啊。」
  「那么,我自己两天只吃一顿。这样一来,孩子们一天可以吃两餐。」
  男子怀抱着无可动摇的决心回答。确认这已经是主人心中坚定不移的结论后,精灵也接受这点并点了点头,双方默默地继续工作。
  「喂!梅莱杰!今天娜娜克头目(鞑尔)会来!只要耽误你一下就好,过来打个招呼吧!」
  听到这声音,耕作土地的手停了下来。下一瞬间,男子丟下依然刺在脚边地面上的锄头,从田里飞奔而出。他跟在先走的同胞们后方往前跑,即使越过了对方的背影,也依然持续跑着。
  不久之后,他看到了。在这附近最高的高台,在那个可以眺望地上的地点,出现那个身影。
  仅仅只看一眼,男子就倒吸了口气。那个身影的背后,率领着许多以风枪或十字弓武装的战士。男子即将要托付孩子们未来的对象,正以极为远大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前方。
  「好久不见了,大小姐。」
  男子对着娇小的背影如此称呼。隔了一拍后,有点生硬的少女声音才做出回应。
  「梅莱杰,不要再用那种称呼了……昨天夜里,头目名号的继承仪式已经正式结束,从今以后要以严肃的态度把我视为族长对待。」
  那是故意排除亲切感的语气。从中察觉出对方的决心后,男子也改变态度。
  「……真是失礼了,娜娜克头目。」
  「就是这样。」
  少女重重点头,坚持不肯回身。这毅然的态度让男子感到可靠,同时也感到一抹寂寞。
  「头目——那么,战斗的准备……」
  「战士们已经锻炼充分,在山脉中准备据点候补位置的工作也完成了八成。」
  「是吗……」
  「这些事情让你们农夫被迫扛起更重的负担吧。为了诱使那些家伙的放松戒心,最近完全不允许去平地工作,甚至连被抢走的赫赫席克也没让人去抢回……失去搭档至今的人,还有让孩子饿着的人,都可以恨我。」
  听到少女充满苦涩的发言,男子只是默默地摇头。这些全都是先有心理准备才做出的行动。
  「——战争何时开始?」
  「快了,大概不会等到下次的谢灵祭。」
  命运之日比原本的预想更为逼近。男子身体一抖,开口发问:
  「……我们能获胜吗?娜娜克头目。能赢过那些家伙……那些可怕的平地恶鬼吗?」
  听到质问后,少女以仿佛深深渴望的态度,把手伸向在眼下展开的无垠光景。
  「……我说,梅莱杰。我们现在拥有的山岳地带,只有一半。」
  接着,保持伸出手动作的少女带着要掌握未来的决心,用力握紧五根手指。
  「所以我们必须去,去夺回,夺回被偷走的另外一半世界。」
  这动作比任何一切都能明确表现出部族长年以来的悲壮愿望,以及必胜的约定。
  「——你懂吧,为了达成目标,我们只能胜利!」
  这个声音越过山脊,贯穿森林,通过峡谷——响遍遥远群山的每一个角落。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8 20: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打开的盒子和空虚的内容

  从帝都邦哈塔尔往南三十公里,是帝国军中央军事基地。
  在烈日照射下,驻扎的士兵们今天同样在严格的训练里流下汗水。
  「搬运的速度加快!到达后方支援线后就开始应急处理!」
  尽可能以最大音量对部下发出指示的人,是一名以修长身材和水蓝色头发为标志的女官哈洛玛·贝凯尔准尉。经验不足再加上年轻的相互作用虽然让她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可靠,和这种印象相反,她其实是拥有「帝国骑士」称号,在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希望之星。
  「那边的人!缝合动作要更加流畅!至于你,用太多冰了!那种范围的挫伤只要用半个冰就够了!……啊,那边在心脏复苏按摩的人,手的位置太高!要在患者胸骨突起的部分按压心脏!懂吗?类似从下方往上顶的感觉,像这样!」
  在使用假人作为负伤兵的救助训练中,哈洛干脆俐落地纠正部下不合格的问题点。虽然多少有显得笨拙的部分,但看在旁人眼里,她身为长官的表现相当优秀。
  出身于护理专校,拥有水精灵的她负责指挥医护兵排。医护兵排和其他单位同样采用男女混合编组,不过女性士兵的比例稍微高了一些。另外虽然无论哪种部队里都会配置医护兵,然而哈洛的部队却是以救助友军为目的,并把在前线四处奔波作为主要任务的游击部队之一。
  他们的工作表现,会基于两种意义被比喻成天使。一是对无法移动的负伤者来说,他们等于是救星;另外一个意义则是他们会成为在最后前来迎接阵亡者的人物。
  「到此为止!还没有处理完毕的小组请向我报告反省点!其他人可以在整列后回兵营!」
  聚集在广场上的士兵约有一半离开,剩下一半则向哈洛提出报告。在这段期间内,在视线边缘忽隐忽现的熟悉人影让她一直感到很在意……等到解决最后一组后终于不需要继续忍耐,她主动走向那个男性身边。
  「午安,伊库塔先生。你在这种地方睡觉没问题吗?」
  哈洛以带着亲切的语调对俯卧在草地上看信的黑发少年搭话。听到这句话的伊库塔抬起上半身,以类似猫的动作伸了个懒腰。
  「嗨,午安啊,哈洛。妳放心,无论我睡在哪里,床铺的右半边都会随时为妳空着。」
  这是一如往常的戏言。哈洛觉得总是单方面被吃豆腐实在很没面子,因此今天也展开反击:
  「……真……真的吗?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应该都已经排满预约了吧?」
  「为了让这种梦幻般的行程表得以实现,妳的表现可以让我前进一步……妳希望预约哪一天呢?」
  伊库塔的眼中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哈洛发现继续追击会有危险,急忙改变话题。
  「比……比起这事,伊库塔先生,你自己的部队呢?」
  「部队?噢,那边只要有苏雅在就能顺利运作不会有问题。而且啊,虽然我知道这是必要的训练,但比起生吃蜈蚣,我更不擅长反复练习。」
  伊库塔吐着舌头说道。这借口让哈洛露出苦笑,同时也松了口气——在以规律为宗旨的严格军队组织中,他这种完全不像军人的偷懒癖好让哈洛觉得仿佛是一片绿洲。
  「那么,你之前在看什么呢?」
  哈洛不经意地发问后,伊库塔先把视线放回纸张上,才一脸无趣地哼了哼鼻子。
  「——我在打开『阿纳莱的盒子』。」
  「……盒?你是说某个箱子吗?」
  哈洛歪着头表示不解,伊库塔懒懒地开始说明:
  「简单来说就是金库,不过放在里面的东西并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智慧财产……呃,我有跟哈洛妳提过我曾经接受阿纳莱·卡恩博士的教导吗?」
  「就是逃到齐欧卡的那一位吧?你说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是不是科学呢?」
  「没错,我是『阿纳莱的弟子』之一。他在世界上还有其他许多弟子,彼此之间有几条共有的规则。例如其中之一规定阿纳莱·卡恩和其弟子间培育出的研究成果,首先会被放入『阿纳莱的盒子』——换句话说,要视为不能洩漏给外部的知识。」
  「是秘密主义吗?」
  「与其说是秘密主义,不如说是慎重派吧?毕竟禁止外流再怎么说都只是暂时的处置,其中也包括后来经历过参照了各式各样状况的协议,最后决定公诸于世的例子。总之,我们采用不会把研究成果轻率排出的风格,毕竟也有可能出现只因一个发明就颠覆整个世界的情况。」



  伊库塔虽然讲得一派轻松,但老实说,哈洛并无法想象「能够颠覆世界的发明」究竟是什么东西。这种彼此间的不一致,有时会让她感觉到自己和少年成长经历的差别。
  「只是如果单单针对这次,与其说是仔细观察过状况才下定决心公开,反而更像是受到走投无路的状况逼迫所以不得不公开吧……那个老先生让齐欧卡接纳逃亡行动的代价,似乎是要求他提供几个能够应用到军事上的技术,因此出现了几个逼不得已只好决定公开的技术。然后,那些情报的列表也送到了像我这样留在帝国里的弟子们手上。」
  说明到这边后,伊库塔以满心厌烦的表情耸了耸肩。
  「——之后在这边也进行协议后的结果,决定以维持双方均衡的形式,在帝国也要公开几个新技术。至于其中和军事有关的新技术,不知为何隶属于军队的我在立场上似乎无论如何都得担任传信的使者。」
  虽然伊库塔表现出此事麻烦到极点的态度,然而哈洛还是无法完全理解这番话所指的规模。
  或许是注意到她的这种困惑吧,伊库塔哼了一声之后起身。
  「我讲了些无聊话。总之,这只是在说战场将会再进化一个阶段。完全不值得庆祝,我反而可以断言——这种事情实在是徒劳无益!」
  伊库塔用力举起已经被他揉成一团的信件,当成垃圾以全力丟向高空。

  「停止射击!」
  以这声命令为信号,先前接连不断再三重复响起的枪声戛然而止。排成一横列的士兵们迅速地组成纵列,以举枪敬礼的姿势重新面对指挥官所在的方向。
  「嗯,成果优秀。你们表现得很好!」
  以乱翘的茶色头发和微胖体格为特征的军官,马修·泰德基利奇准尉讲出率直的评价。这并不能说是自卖自夸,实际上和他刚开始负责指挥部队的时期相比,士兵们对命令的反应在速度和精准度上都让人刮目相看。
  「接下来是先齐射两次再以刺刀冲刺。重组为战列横队,所有人上刺刀!」
  锵!刺刀嵌入枪身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随后指挥官立刻下令。在开枪两次后,士兵们想象出眼前有着溃散的敌方部队,并英勇地往前冲锋。在他们通过后,当成敌兵立起的稻草束都破破烂烂地四下散落。
  「看着部下逐渐成长的模样,其实感觉相当好呢。」
  讲出这句话的马修虽然期待出现附和反应,然而平常总是以温柔语调讲出「是啊」的同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正在旁边以严肃表情瞪着士兵们的背影。
  「……这样下去不行……这种内容的训练不管过多久都……」
  在掉下来的浏海后方,托尔威·雷米翁准尉的碧眼正因为焦急而晃动。他眼中没有喜悦也没有达成感。明明在士兵的熟练度方面,他的部队甚至比马修这边更高一个水准。
  看到托尔威这种模样,让马修觉得自己很丟脸——还敢说什么成果优秀,领先自己数步的竞争对手正在像这样勇于面对不足之处啊。
  「……啊,对不起,小马。你刚刚说什么……?」
  「……不,没什么。」
  马修严厉反省自己的大意心态,接着打算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士兵们身上。然而,这时强劲踩踏地面的马蹄声传入耳中,让两名军官不由自主地望向同一方向。
  「……雅特丽小姐。」
  看到在骑马队前方驰骋的身影,也就是熟悉的英勇女性那美丽的模样,托尔威倒吸了一口气。那迎着风往后飘扬的美丽炎发让他们心中的憧憬更加累积,也让试图到达那领域的少年们怀有的热情和焦躁一起更为加速。
  「那家伙已经开始骑兵训练了啊……就算她擅长马术,再怎么说也太快了吧?明明帝国军的惯例是必须先让指挥步兵达到完美才能进入骑兵阶段啊。」
  纵使嘴上这么说,但马修自己也很清楚这只是没有意义的不服输嘴硬行为……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他的友人中,具备的器量无法完全纳入惯例的人选多达三名。虽然在旁边烦恼的青年也是其中之一——然而就连他,也没能到达和炎发少女相同的高度。

  在课堂讲习和训练结束,空着肚子的士兵们纷纷前往餐厅吃晚餐的黄昏时刻。一名身边由四名护卫保护,散发出高贵气质的金发少女在教育大楼的寂静走廊上往前走。
  「晚餐我要和『骑士团』的成员们一起吃,听到了吗?」
  「您何必特地前往拥挤的餐厅,可以在房内帮您准备好餐点……」
  「光是个人房就已经是过度的礼遇,你的意思是还要我更进一步要求把餐点送进房内吗?」
  「恕在下直言,殿下在身为军人之前,更是皇室的一员。」
  「那身分在这里只不过是个附赠品,除非皇族具备将枪弹弹开的神通力才能另当别论。」
  「当殿下有一天获得至尊之冠时,万民都将对您伏地跪拜。那种情况正可与神通力相提并论吧。」
  听到这番没有结论的对话,让芳龄十二岁——史上最年少的陆军准尉兼卡托瓦纳皇室第三公主,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叹了口气。
  守护她周遭的人是经过先前绑架事件后重新挑选出的护卫士兵们。虽然忠诚又可以信赖,然而他们彻底强调夏米优殿下「皇族」身分的行动却很让当事者本人感到麻烦。要是太极端地表现出皇族架式,也会对她加入军属的表面理由——「提升皇室形象」带来负面影响,不过这些人似乎欠缺考量到那么深层的柔软头脑。
  「别误解,是权力让人伏地跪拜,而且虽然有程度差异,但许多人都拥有权力。如果要将这种东西称呼为等同神的力量,恐怕也不符合主神的意志吧…………嗯?」
  因为视线角落捕捉到在意的身影,让夏米优殿下不由得放慢脚步。接着她嗯哼咳了一声,对着在同一时机减速并维持固守四方布阵的护卫们说道:
  「……我要晚一点再过去,你们先去餐厅。可以先用餐没关系。」
  「咦?不,我们怎么能……」
  「没听到吗?我刚刚是以皇女身分下令。」
  听到这句话,就连护卫们也只能乖乖听从。夏米优殿下目送带着心中挂念离开的他们背影远去直至消失,才转过身子,进入先前刚路过的教室。
  「索罗克,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在昏暗的教室角落,认识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移动笔尖。虽然他对公主连一瞥都没有看一下,然而这是经常发生的事。过了一会之后,才响起语调不快的声音。
  「我在画平面图,这点小事看就知道吧?」
  「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视力会变差,拜托库斯使用周照灯不就好了。」
  「就是有困难啦,在这时间要是点灯不就很引人注意吗?」
  意思是内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兴趣被挑起的公主伸头窥视画面,不过光是只有略为瞄过并无法理解上面画着什么,似乎是某种细长物体的内部构造。
  「我说,请不要把身体往前倾,原本就不够的光线会被遮住。」
  伊库塔没好气地说道。一时火起的公主殿下把身子靠往对面的桌子瞪向伊库塔。
  「你别弄错,我是来斥责你。」
  「请自便,反正现在我离不开手。」
  「那我就说吧——你打算懒散赖在准尉这位子上多久?」
  少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公主认定对手的沉默是个大好机会,继续追击。
  「你封爵之后已经过了半年以上,我等剩下的时间正在确实减少。你认为这种样子能够赶上吗?」
  「……我说啊,公主殿下。正常来说,高等军官候补生要在入队四年后才会和同期一起晋升成为少尉喔,至于出人头地之类要在那之后才有可能发生。这是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吧?」
  「要是按照那种理所当然的步骤,怎么能在五年左右就成为上将或元帅。你应该命中已经注定必须重复进行凡夫俗子几乎不可能办到的飞跃晋升。」
  「上将或元帅吗……我直接发问,您能想象五年后的我和雅特丽及托尔威他们的老爸们并肩而立的模样吗?没办法吧?如果真能想象,这就是公主殿下想象力过于丰富的证据,请快点离开军队转行成为童话作家。」
  「巴达·桑克雷就和那两人并肩而立,我认为身为他儿子的你成为后继是极为自然的事情。」
  听到这反驳,伊库塔深深叹了口气。公主深信伊库塔·索罗克毫无遗漏地继承了已辞世名将的才能,这是愚蠢又幼稚的盲目信仰。
  然而,造成这种盲目信仰的人别无其他,正是伊库塔本身。少年一边不快地感受到命运的讽刺,同时另外找出常识论以外的反驳材料。
  「基本上,就算我想要出人头地,没有机会大展身手不也束手无策吗?」
  「唔……」
  「所谓军人是在战争中立下功劳才能晋升的存在,而战争才刚在东域划下句点。我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下一次纷争,而且首先,那种事情当然是不要发生会比较好。因为战争通常是外交失败后的代价。」
  看公主陷入沉默的模样,让伊库塔明白自己的反驳产生了效果——不,公主原本就没有打算认真责备自己吧?他换了个结论。只是,公主也感到焦急。即使她有意为晋升提供助力,要是本人没有获得最低限的成果也不可能办到。
  「……唉,讲什么晋升什么立功,脑子里动不动就在打着小算盘。」
  这不是年仅十二岁的少女该烦恼的事情,小孩子应该有适合小孩子的烦恼吧——这样想的伊库塔强行把话题切换到世俗的方向。
  「——话说回来公主,因为我是个自身和他人都承认的恋母情结患者,所以不太想被周遭认为是个恋女童癖。」
  「……啊?」
  「所以我是在说关于面子上的问题。要和『骑士团』众成员们有关系是还无所谓,但是公主,妳经常像现在这样来见我个人吧?有时甚至还甩开护卫士兵们过来。您认为这种事情看在旁人眼里会被怎么想?」
  公主殿下一开始虽然表现出茫然反应,然而随着脑子逐渐理解,脸颊也慢慢泛起红晕。没办法顾虑到这层的行为显示出她还是个孩子呢……伊库塔不怀好意地耸耸肩膀。
  「……我……我们被别人以那种眼光看待吗!」
  「我的意思是随处都有往不良方面臆测自己的人。不,算了,也可以采取反过来把这当作借口利用的手段。如果放宽心去思考,爱人是个即使频繁会面也不会让人起疑的关系。不过相反来说,这关系本身也有可能被视为问题啦。」
  伊库塔这番根本不成安慰的发言让公主殿下的脸更是涨得通红。不久之后少女或许是觉得正面相对也很难为情吧?她以符合年龄的慌张态度转过身子。
  「以……以后我会注意……!今天我就先走了!」
  「是是是……祝您今晚有个好梦,大小姐。」
  橫着眼目送背影小跑离去后,伊库塔把意识放回图上,却发现太阳已在谈话期间西沉得太低,只能隐约看见自己写上的图案和文字。虽然他暂时集中视线注视,但很快就放下笔决定放弃。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肚子也饿了。来去餐厅喽,库斯。」
  「好的,伊库塔。今天吃饭时,请多吃一点叶菜类。」
  伊库塔把卷起的绘图收进怀里,从位子上起身走出教室。接着他倚靠搭档光精灵的周照灯,悠哉地在阴暗的走廊上往前迈步。

  那天的弹道学讲义对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来说,并不是让人舒服的时间。
  「……听说她不到三十秒就斩杀了三十人……」
  「据称有一半尸体没有头,还留有全尸的人连一个都没有。」
  「不愧是伊格塞姆,根本不像是人类。」
  「笨蛋,万一被听到你的脑袋也会被砍飞!」
  因为像这样的谣言从课堂一开始就在她本人周遭不断地被拿来讨论。
  雅特丽打从心底认为——就算她能理解其他人讲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但至少能不能以让她听不到的音量来讨论呢?在上次的公主殿下绑架未遂事件中,雅特丽一一砍倒伊森·胡上尉手下亲卫队成员的事情,已经成为被加油添醋的故事,在军方内部里广为流传。
  虽说事件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以上,作为八卦的新鲜感也逐渐降低……但只要像这样在课堂讲习场合中和不熟悉的人们共处一室,当时的兴奋就会立刻重新复苏。古今东西不论哪个国家,印象强烈的英雄传说都特别受到军人喜爱。
  「……不过啊,既然她那么强,又何必把所有人都杀光呢?」
  「是啊,要是至少留个活口,说不定连首谋者也能够查出。」
  「别提出无理的要求,杀人菜刀哪有办法算计到那么复杂的事情。」
  在率直无恶意的赞赏中,偶尔也会听到类似诽谤中伤的发言。虽然再怎么说听起来都让人感到不悦,然而关于「杀光所有人太过火」的理论,连雅特丽本身也没有打算反驳。
  ——杀人菜刀吗?
  纵使雅特丽并没有兴趣自虐,但对于这评价她依然率直接受。那时候的自己只能把映入眼中的敌人一个接一个砍倒。剑即是自身,这个事实无从否定。
  「要是在军人家族里传承太多代,说不定就会变成那样。简单来说伊格塞姆家就是……好痛!」
  不知道从哪飞来的小石头命中了热衷发表最有恶意发言的那家伙后脑。他压着脑袋缩成一团后,同样的东西也飞向和他一起讨论的周围人们。
  「好痛!」「呜啊!这是什么?石头?」「到底是谁做的!喂!」
  惨叫和怒吼接连响起,注意到骚动的教官把面向黑板的身子转了过来。
  「给我安静!……那边的家伙,在干什么!我就是在说你,伊库塔·索罗克!」
  教官似乎已经对老是引起麻烦事的问题人物心里有数,几乎是在零延迟的状况下就确定骚动原因。被指名的少年抱着组合木材和绳索制成的手掌大投石机站了起来。
  「真是抱歉。我想要针对我军炮兵的现状,用这东西来做个简明易懂的说明。」
  伊库塔厚着脸皮这样宣称。教官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殴打他的脸颊。
  「不要得意忘形!谁允许你发言!」
  「痛……咦?您不是叫我吗?」
  「现在是我在上课!你们这些家伙给我老实学习弹道学!」
  「嗯,所以我才想要说明和弹道学有深厚关联的炮兵现状……您没有叫我吗?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
  面对继续以奇妙魄力追问的伊库塔,教官表现出带有怒气的不满神色。然而或许是过去经验让他产生了什么想法吧,不久之后教官维持着严肃表情退后一步。
  「……你就说来听听。不过要是内容无聊,你们这些家伙全都得去绕基地跑二十圈。」
  在实行彻底全体主义的军队中,连带责任是基本中的基本。即使其他士兵们都带着「开什么玩笑啊」的表情看向伊库塔,他依然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仿佛在主张只要大家一起跑就没什么好害怕。
  「——既然获得许可那我就不客气了。
  首先,现代帝国军的主要武装之一是风臼炮。这是一种使用四~八只风精灵产生的压缩空气来射出铁球,说起来该被称为巨大风枪的武器。至于对这武器的处置,似乎经常让在现场战斗的士兵们感到困扰。
  原因方面——第一是太重。即使是最小的尺寸,也需要一匹马或三名士兵才能搬运。第二,虽然沉重但威力却不强。碰到石造堡垒时,炮弹被弹回的情况似乎经常发生。第三是射程短。最大射程是五百公尺左右,然而有效射程顶多是两百公尺。这样一来除非运气好碰到地形优势否则难以藏身,而且在发射出第二炮之前敌方就会攻击过来。由于扛着重炮会让士兵无法完全甩开追兵,因此只发射过一次后就不得不舍弃的案例也屡屡在报告中被提及。」
  这番发言流畅得像是早已背熟剧本。伊库塔完全不把连带责任的压力当一回事,举起手工制作的迷你投石机继续轻快地说明。
  「那么,讲到失去风臼炮后的士兵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是要在现场调集材料制作出这个。我想大家看就知道,这是投石机。明明是从一千年以前就开始被使用的原始武器,目前却还是现役,实在让人惊讶。而且不可以小觑,虽然威力和射程都输给风臼炮,然而除了铁球以外还可以射出各式各样东西的特性就是它的优点。例如可以把点火的稻草投向敌人引起火灾,或是把生病而死的马匹尸骸丟出去造成传染病蔓延等等。这个应用性跟能够在现场制作的优点,甚至造成士兵之间提出『希望让风臼炮退休并把投石机设为正式装备』这种复古意见的状态。」
  他做出夸张的耸肩动作。听众们在不知不觉间纷纷竖耳倾听他的发言。即使在非刻意的状态下,伊库塔·索罗克也能够做出这种促使他人热心聆听的演出动作。
  「就算那是极端的理论,风臼炮的性能不足也是事实。那么要改善风臼炮的哪部分才好呢?虽然轻量化这种方针也是一种可能性,然而就算无视技术上的问题,这也是错误的判断吧。因为如果只是让搬运变方便却维持着目前的威力,那么与其说是炮,还不如说是大口径的风枪,已经对设计的概念有着根本性的误解。人们对火炮的要求,首要项目是威力必须强大到足以抵销重量上的缺点且还有剩余,换句话说,就是能够打碎敌方堡垒轰垮战壕的压倒性破坏力。第二则是射程,不过这点只要能够实现在威力上的需求,自然就能伴随产生。
  那么,目前拥有最强攻击力的兵科是骑兵。即使是两倍数量的风枪兵,也无法阻止受到严格掌控的骑兵队冲锋。就算现在骑士单挑的战法已经成为过去的遗物,『对上骑兵能占上风的兵科』事实上并不存在。
  然而,在想象中则可能实现。骑兵的冲锋力是整齐排列的队伍制造出的力量。那,只要给予足以破坏队列的冲击就好了……我想讲到这里各位应该已经听懂了吧?
  ——没错,我们就是希望火炮的威力能满足这条件。增加威力的炮兵有可能成为比骑兵占优势的存在。把骑兵放在顶点的兵科金字塔阶级会因此而崩坏,将重新形成骑兵→步兵,步兵→炮兵,炮兵→骑兵这种类似猜拳互克的角力关系吧。至于步兵为什么比炮兵强,是因为敏捷性以及攻击中的队列具备了柔软性。」
  伊库塔别有含意地停止说明后,教官以不愉快但明白他所指为何的态度开口发问:
  「……伊库塔·索罗克。换句话说是那样吗?你这家伙想主张帝国军也该采用共和国军开始使用的『爆炮』吗?」
  「或许也能解释成那样,但一切都要交由听众自行决定。」
  教官的嘴角扭曲——即使称赞敌方技术是被默认的禁忌行为,但伊库塔都已经如此明显地诱导听众的意识,居然还敢厚着脸皮说什么「一切都交由听众自行决定」。
  然而,教官也无法以「无聊」为由将这些内容一脚踢开,这样做等于是在自我欺骗。因为无论是身为现役军人,还是身为弹道学教师,若要主张「没有感觉到风臼炮的性能具备决定性不足」就是在说谎。
  「……这是一番很有趣的发言。好,关于所有人跑基地二十圈这事就饶过你们吧。」
  士兵们这时想起伊库塔的演讲有可能会带来的惩罚,露出明显的放心表情。然而,本人那像是在表示「这是当然结果」的自鸣得意表情却因为接下来的一句话而完全崩坏。
  「那么这是导致课程中断的惩罚,你一个人去给我绕基地跑四十圈,伊库塔·索罗克。」
  「……咦?」
  拉紧的喉咙中挤出奇妙的声音。伊库塔战战兢兢地观察教官的神色,确认那上面不带任何一丝幽默后,立刻乖乖死心跑出教室。
  「……哎呀~那家伙偶尔会想要自己去戳马蜂窝呢。」
  教室中响起带着失笑的低语。不过下一瞬间,雅特丽毫不犹豫地自椅子上起身。
  「——教官,我也可以去外面跑吗?」
  「基于什么理由?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
  「关于这点,我现在毫无意义地造成课程中断。所以作为这点的惩罚如何呢?」
  雅特丽若无其事地这样说完后,教官的嘴角不自然地收紧……是雅特丽多心吗?与其说是在表现出怒气,看起来反而更像在强忍快要浮上表面的苦笑。
  「……去跑吧,但是,别让伊库塔·索罗克有机会混掉任何一圈。」
  「Yes, Sir!」
  炎发少女毅然敬礼,宛如一阵风般从教室内疾奔而出。

  「啊~终于来到去北域出差的时期吗……我从现在就开始感到很忧郁,真是……」
  隔天早上,看到兵营公告栏上张贴的联络事项后,马修叹了一口气。
  「赴任地是索明州的驻扎地……这是大山脉山脚的乡下地方。只有基地、农田和山脉,再加上一个小村庄,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是卡托瓦纳的最北端。明明这样却还有席纳克族那些山里老粗在乱晃,因此治安不佳。」
  「觊觎军需物资的山贼好像也不少。不过我们是反过来利用那种环境作为累积实战经验用的训练地,所以或许该说帝国军也很有韧性吗……」
  托尔威面露苦笑。突然,同时有只手搭上并排站立的两人肩膀。
  「——我听到了,瞧不起北域的人是哪里的哪个家伙!」
  「咦?阿伊?」
  「什么啊,居然为了奇怪的事情来找碴,事实上目的地的确是乡下吧?」
  「你不~懂!没错,我也喜欢都会,但『乡下=没有魅力』可以称之为偏见!尤其是马修,你刚刚嘲笑席纳克族是山里老粗吧?我要纠正你,这是你不理解他们多美好的证据。」
  「哦?阿伊对席纳克族很了解吗?」
  「多少了解一些。以前直接在阿纳莱老爷子身边学习时,有跟着他前往席纳克的文化圈进行实地调查。目的虽然是去调查高山的地层和气候,不过对我来说,能和当地人们相互交流的部分比较有趣,是很棒的回忆。」
  「哼,那些家伙是住在山上的野蛮人吧?有什么会那么有趣?」
  「虽然有各式各样的魅力——不过如果要特地举出一个例子,那就是女性很有活力也很美。」
  伊库塔以认真表情如此断言,马修厌烦地摇了摇头。
  「你这家伙不是喜欢老女人吗?标准差太多没办法作为参考。」
  「这点我不否认,但席纳克的女性之美并不仅限于外表部分。那里是极端的母系社会,无论什么事,站在领导立场的都是女性。这点酝酿出独特的习俗。例如举个极端的例子……到了每一年的某个时期……」
  伊库塔嘀嘀咕咕地在耳边低语后,托尔威微微脸红,马修则往后跳开,脸上肌肉不住抽动。
  「那……那样太不知羞耻了!由女性对男性……?」
  「世界很宽广啊,马修。不知羞耻的行为基准会根据地区而有不同。」
  马修惊慌失措,托尔威红着脸不再说话,伊库塔则在旁边挖苦他们。当三人以三种模样吵吵闹闹时,公主殿下和其他「骑士团」成员凑巧走向这里。
  「你们心情真好,在这种地方吵什么呢?」
  「奉劝殿下还是不要追问为佳。因为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低俗的内容。」
  眼神冰冷的雅特丽一开口就尖锐命中目标。欠缺经验的托尔威光是这样就自感羞耻而低下头,但马修却以深感遗憾的态度予以否定。
  「我……我才没有讲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是伊库塔那家伙擅自……」
  「低俗的内容?如果要举例的话就是那个吧?例如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让人一眼就可以看清形状如盖碗的哈洛那部位……这类充满浪漫的发言吗?」
  「咦……啊啊啊!」
  注意到自己状态的哈洛为了整理仪容而慌忙冲向阴影处。雅特丽目送她背影离去后,为了至少帮她报个仇而以全力踹向犯人的小腿正面部分。
  「——……唔……!」
  没有传出惨叫,只有低沉的声音响起,额头喷出冷汗的伊库塔原地蹲下。膝盖以下部分都消失了——本人有一瞬间真的如此认为。
  「给我好好反省,在女性面前摆出这种厚脸皮态度根本是败类中的败类。」
  雅特丽这样痛快骂完后,拋下因为激痛而无法反论的伊库塔,把视线放向公告栏。
  「……噢,往北域的调动配属吗?今年也到了这种时期。」
  「听说除了对付山贼和监视山岳民族以外,整体来说是个闲暇的部署。必须在那里待半年。雅特丽,对妳来说这不是个无聊的惯例吗?」
  「不,这调度正符合我的期望。因为即使是小规模,现在我也想要尽可能多累积实战的经验。」
  这回答非常可靠,公主也没有掩饰自己面露欣赏的神色……然而另一方面,她把视线放回还无法从脚痛中恢复的伊库塔后,立刻吐出一口失望的叹息。
  「……真希望哪里的某人也能展现出这点程度的霸气。」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8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北方大地的诸多问题

  往国土北方前进后,仿佛缠着人不放的湿气随之消失,覆盖干涸大地的植物也转变成以矮小草地为中心。继续往前后来到一片广大的砂砾地带,散布于整面荒野上的水源地极少,严苛地拒绝没有准备的旅人。
  士兵们在漫长的马车旅行期间,只能按照顺序不断眺望着这些地形变化。最后他们到达因为被判断为「再过去的地方连开垦的价值都没有」而遭到弃置的土地边缘。从最后一个村落,同时也是最邻近的村落往北约十公里的场所,存在着将迎接他们进入的帝国最北方军事据点。
  「各位高等军官候补生,还有训练部队的士兵们,欢迎你们今年也来到此地。我等北域镇台对于诸位的到来感到极为欢喜。」
  所有人员都被收容进基地中之后,开始对整齐列队的士兵们发表欢迎演讲。主讲人是北域镇台司令长官的塔姆兹厍兹库·萨费达中将。那肥肉似乎有些过多的体型,以及用树脂整理好的嘴边胡须让人特别有印象。
  「那么,在此要突然换成阴郁的话题……想必各位早已得知东域陷落。站在负责保护五分之一国土的立场上,我感到极为遗憾。在齐欧卡的蛮兵们即将蹂躏帝国大地的时刻,若是我能和一票士兵处于东域,应该不至于出现这样的结果……一想到这点,我的胸口至今仍会充满悔恨。」
  听到这段发言,就算不是伊库塔,也有许多人感到不以为然……虽然不知道「一票士兵」是指多少人,但是连身在现场的利坎中将都无计可施的战局,萨费达中将具体上到底想用什么方法来颠覆情势呢?而且在他的言论中,甚至没有对那些殉职牺牲的将兵们表达追悼之意。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等务必要日日切磋琢磨,不屈不挠地锻炼力量、技术和心志。因为在有一天会到来的复仇战中,我等能不能成功反攻齐欧卡,全看我等军人忠君与爱国的意志。」
  接下来,全都依序从右耳进左耳出的精神论啰哩八嗦地持续了二十分钟。发言者完全没有察觉到士兵们逐渐高涨的无聊感受和厌烦情绪。
  「……基于以上,希望肩负军方未来的各位的爱国心能纯粹又坚固——那么虽然简短,但以上就是我的发言。」
  演讲以这些话结尾后,站在光照兵第三训练排最前方的伊库塔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哪里简短啊,哪里短?既然是缺乏内容的发言,至少该早点结束。
  尽情发言而显得满足的萨费达中将走下讲台后,换成一个身材修长削瘦,看似副官的男性站上同一地点。或许是身体不舒服吧?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我是镇台司令长官的幕僚……咳咳……尤斯库西拉姆·特瓦克少校。咳……咳咳……抱歉。那么,现在要说明各位在此会受到的对待。」
  和主题浮夸内容空洞的司令长官发言相反,副官的特瓦克少校发表了完全只针对实用性到了彻底程度的说明。例如哪个训练部队会被编入哪个当地部队,指挥系统会变成如何,士兵们要在哪一栋建筑里住宿,还有要前往哪里用餐等等。
  「……以上,如果有什么……咳咳……不明白之处,现在可以接受提问。」
  众人判断并没有什么不足处该提问,因此没有任何人举手。确认这点后特瓦克少校对着所有人敬礼,一边干咳一边走下讲台。
  明明岁数还没有那么大,但是他那微驼的背影却飘散出宛如老猫的哀愁。
  「……一眼就能看出职务分担,那人应该精神压力很大吧。」
  也只有在这时,伊库塔这句喃喃低语代替所有外派组讲出了感想。

  被带往房间并放下行李喘口气后,立刻传来要求大家出席欢迎会的通知。和在室外举办的士兵欢迎会不同,伊库塔等人获邀前往仅限军官参加的聚会。
  由于目前时间是中午,地点又是边境的军方设施,所以虽然是欢迎会,倒也是个很自制的聚会,连会场也是拿平常当成会议室使用的大房间。以内容上来说,伊库塔和雅特丽就读过的帝立希嘉尔高级中学的毕业餐会反而豪华得多,不过这种情况是理所当然,会在这边抱怨没有酒喝的人大概也只有伊库塔吧。
  「祝福由皇帝陛下统治,由我等军人坚守的帝国能永享荣耀——干杯!」
  配合萨费达中将的发话,军官们举起装有葡萄果汁的杯子。接下来是各自寻找对象的社交时间,对于年轻的高等军官候补生们来说,成了一段必须接受前辈军官们不断前来致意的时间。
  当然,这些人的兴趣不可能放过传言中的「骑士团」众成员。
  「你们就是五个人一起接受封爵,备受期待的新人吗?」
  「听说你们带着公主殿下越过齐欧卡国境?那份好运真值得干一杯,喝吧喝吧!」
  「有碰上齐欧卡的士兵吗?听说那些家伙以手脚奔跑还吃生肉,是真的吗?」
  面对获得特例封爵的五人,前辈军官们的态度真是各式各样。有单纯因为好奇而接近他们的人;也有发言处处都渗出嫉妒心的人;还有为了出人头地试图拉拢他们的人。
  要求他们叙述和齐欧卡兵交手情况的人特别多。因为大部分的北域军人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都没有参加和齐欧卡之间战事的经验。
  雅特丽和托尔威表现出习于应付的态度,马修和哈洛则带着困惑品尝被视为话题中心的立场。顺便说一下,夏米优殿下以不怎么感到有趣的表情坐在上座,和旁边的萨费达中将交谈。她是因为不想打扰到军官间的亲睦活动,才刻意退了一步以皇族的立场出席。
  那么,讲到剩下的那个人,已经躲在会场的角落里四处乱晃,避免自己成为话题的标靶。他原本就对军人之间的社交活动欠缺兴趣,再加上少数的女性军官已经围在托尔威身边,所以对于伊库塔来说,无聊到如此地步的场合也算少见。
  然而,当他正像这样以意图把会场中餐点全都扫光的气势默默动口时,突然有一名军官脱离人群往这边走来。那是一名下颚和嘴边长着些没剃干净的胡须,看似青壮年的男性。腰包中可以看到和伊库塔的库斯同样的光精灵。
  「——嗨,觉得好玩吗?」
  男子亲切地对伊库塔搭话,并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嗯,托您的福。」
  「别以根本不觉得有趣的表情回答嘛……话说回来你的搭档也是光精灵呢。」
  男子的视线朝向伊库塔的腰间。伊库塔一开始原本打算用没好气的言行拒绝对方,但发现对方的意志并没有因此改变后,就稍微修正态度开口自我介绍:
  「……我是光照兵第三训练排排长伊库塔·索罗克准尉,这是我的搭档库斯。」
  「我是北域镇台第一团所属,第九光照兵连连长的暹帕·萨扎路夫中尉。这是我的搭档契,请多指教。」
  主人们互相敬礼后,彼此的精灵也在腰包中做出相同动作。等形式上的交流结束,萨扎路夫中尉露出大胆但讨人喜欢的笑容。
  「之前有听过传说中的『骑士团』里混着一个问题人物,果然就是你吗?」
  「因为和他们站在一起会显得特别格格不入,我才像这样自动保持距离。」
  「嗯,你的确不是骑士的长相,那边的帅哥小弟倒是挺有模有样。」
  萨扎路夫中尉不经意讲出的言语利刃狠狠刺中少年的胸口。
  「哈——哈哈哈哈,哎呀~真是严格呢。哈哈哈……哈……哈哈……」
  伊库塔原本打算用笑声来度过冲击的行动失败,他带着要笑不笑的表情整个人僵住……
  「……呜呜呜呜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最后,他用双手抱住脑袋,低下头开始发出类似野兽的呻吟声。
  「呜喔!等等……你因为这样就哭了吗……?这是传说中的男儿泪吗!」
  「可恨……!即使不说话女性也会自动靠上去的小白脸这种生物真可恨……!」
  「喂喂喂,你把脑袋里的想法全都说出口了啊!你这人的形象也崩溃得太突然了吧!」
  从远方似乎也能注意到这份骚动,当萨扎路夫中尉正感到不知所措时,已经因为应付中将而感到疲劳的夏米优殿下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走了过来。
  「……才稍微没注意这边就……索罗克,宴会才刚开始,你是对什么事情感到不满?」
  比起被公主直接搭话的伊库塔,这时反而是萨扎路夫中尉表现出过敏反应。看到他以最敬礼的姿势站直身子,公主带着为难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嗯,你可以放轻松……不,请放轻松,中尉。因为正如阶级章所示,现在你才是我的长官。」
  「啊……不……实在惶恐……!」
  「看来索罗克立刻给你添麻烦了。虽然这人不只个性很差,人格也有问题,但是把眼光放远来看,也不是没有还算不错的地方。所以,请你多多关照……呃……」
  「在下是隶属于北域镇台第一团,第九光照兵连连长的暹帕·萨扎路夫中尉!」
  由于并不确定哪边的立场为上,彼此致意的态度显得很尴尬。所谓的皇族,实在是一种光是处于内部就能让垂直型构造的组织产生混乱的存在啊——伊库塔感慨地这样想到,这时却有个响遍会场的男性粗鲁吼声盖住他的思考。
  「哈哈哈!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伊格塞姆家的女孩!」
  音量大到足以让所有出席者都回头的发声者在会场中央昂然而立,和正在与前辈军官谈笑的雅特丽呈现正面相对的形式。那人有着无论纵向还是横向都显得魁梧高大肌肉发达的体格,还有沿着脸部生长宛如狮子鬃毛的红茶色硬毛。而且腰间和双手上还各有一把木剑,总共三把。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雅特丽以认真表情回问后,巨汉用力踩响地板。
  「我只会报上名号一次!认真听好!隶属于北域镇台第一团,担任第二十二胸甲骑兵排排长的丁昆·哈尔群斯卡!年龄是二十六,阶级是准尉!可靠的搭档是水精灵尼基!」
  「我也回报上名号吧——我是烧击兵第一训练排排长兼轻装骑兵第一训练排排长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搭档是火精灵西亚。请多多关照指教,哈尔群斯卡准尉。」
  「我知道妳的名字,所属部队和阶级刚刚记住了!好啦,剩下的就以剑来交谈吧!」
  哈尔群斯卡准尉把双手上的木剑丟过来,雅特丽也伸手接下。对方很仔细地准备了军刀和短剑各一把。她把视线移向位于上座的萨费达中将。
  「在下接到进行决斗的要求。萨费达中将,是否可以借用哪个场所呢?」
  「少校,你听到她的话了,如何?」
  「嗯……咳咳……这女孩是当代的伊格塞姆吗?那么,毕竟外面已经变暗了,直接使用此地也无妨吧,只是要加上踏出场外即落败的规则,因为可不能让你们破坏桌椅或餐具等设备。咳……」
  少校有气无力地这么说完,中将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对着当事者们宣布:
  「好,你们就在这里进行吧,周围的人帮忙收拾桌子……顺便提一下,哈尔群斯卡准尉用剑的技术在北域镇台无人可与他并列。面对这样的猛者,妳就展现出最强美誉之名声也很响亮的伊格塞姆家二刀流吧。」
  雅特丽虽然听到这番话,却把对方丟过来的两把木剑中的短剑交给在附近的哈洛保管。看到这动作的哈尔群斯卡准尉很不高兴。
  「喂!妳那是什么意思!」
  「请不要介意,我认为面对一刀却使用两刀欠缺公正性。」
  仿佛在瞧不起人的发言让哈尔群斯卡准尉的额头浮现青筋。他从腰间拔出宽幅木剑,摆出高举到头上的扎实架势。这魄力就像是现场耸立着一座高塔。
  「意思是不必认真吗!真是被瞧扁了!」
  「伊格塞姆的二刀流是假设多对一状况的技术法则,对手只有一人的话,一把剑就够了。」
  雅特丽这毫无畏惧的发言让血气旺盛的军官们也兴奋了起来。在没有任何人提议的情况下,众人纷纷形成圆圈围住两人,架构出决斗的场地。突然发生的刺激事件让大部分的人都感到很高兴,但其中也有面露不快神色的少数例外。
  「……真是低俗的仪式,雅特丽的剑不是供人欣赏的展示品吧。」
  夏米优殿下以似乎很不愉快的态度讲出这些话。由于是皇族的意见,萨扎路夫中尉原本打算立刻无条件附和,这时伊库塔却毫不客气地插嘴:
  「那种想法是错的,伊格塞姆的剑的确是展示品喔,公主。」
  「……你说什么?」
  公主以锐利眼神瞪向伊库塔。少年无视旁边的萨扎路夫中尉送出「你还清醒吗?以为自己在指责谁啊?」的视线,继续说道:
  「看决斗获得许可的过程如此流畅,十有八九这场闹剧是原本就预定好的安排。雅特丽大概也已经察觉到了,这是惯例,伊格塞姆家族成员前往其他地区赴任时的惯例。」
  「你的意思是连身为最高司令长官的萨费达中将都想要看到这种骚动吗?真是让人完全无法理解。如此轻易就允许私斗的行为,很明显是在破坏军队的基本,也就是全体的秩序吧?」
  伊库塔随便看了看一脸无法认同的公主殿下,接着迳自用手搭到下巴。
  「……您认为雅特丽为什么被允许带着双刀?」
  「还问为什么……因为她很强吧?」
  「不是那样。正如公主您刚才所说,维护全体秩序是军队的基本。对照这个原理,士兵自然不用说,就连军官也一样,理所当然该使用统一的装备,这并不是能够根据个人情况来改变的部分。所以雅特丽的双刀是如果身处普通立场就不可能获得许可的特权。」
  看到伊库塔突然开始滔滔不绝讲话的模样,让萨扎路夫中尉惊讶地瞪大双眼。望着眼前人群分开,桌子被搬往旁边,现场为了决斗而逐渐整理好的光景,少年对公主讲了一句:「接下来的话会有点长」作为序言。
  「数百年前为止,卡托瓦纳帝国正处于乱世。四处都有军阀割据,各自以武力为背景主张拥有自治权限,把实际上充其量只是皇帝托付的领土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支配。在那个时代,由国家直接编组、管理的国军实际上还不存在,一支军队直接等于是一个行政单位。讲白一点,就是帝国内部每个地域都各有国王,总数量多达几十人。在这种状况下,连皇帝也只不过是众多国王之一。」
  「这是本国人民谁都知道的历史。在那之后,对于在政治上军事上都欠缺集成的帝国现状产生危机感,从当时有力的军阀中站出三股势力,拥立皇帝成为绝对君主。那就是伊格塞姆、雷米翁、尤尔古斯……现在被称为『忠义三家』的家族。」
  「对,他们的目标是要让政治和军事的命令系统集中为一,统合于『皇帝』这个绝对权力者之下。也就是要借由这做法让内哄的风险减少,制造出在外敌进逼之际可以团结一心抵抗的中央集权体制。
  当然,这并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情,因为无法避免和试图死守自身利益的地方领主之间的冲突。然而即使如此,为了推动改革,忠义三家必须大幅减少当时存在的军阀家族。换句话说就是用战争毁灭对方,不过他们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斩草除根,当时看清时势避免和他们敌对的家族得以存活下来。其中有一部分至今依旧延续着,例如泰德基利奇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家族和刚才的忠义三家一起被称为旧军阀名家。」
  「正是如此……但,为什么这段历史和『雅特丽的剑是展示品』的理论有关?」
  「所以说啊,统合于皇帝之下的命令系统和注重全体秩序的现代卡托瓦纳国军……建立起其基础的不是别人,正是雅特丽的祖先。身为伊格塞姆正统后裔的她就算具备坚强实力,要是无视秩序把特权意识超明显的双刀插在腰上,什么历史重量不就全都没了吗?」
  「唔,那样讲也没错……不过实际上雅特丽,或者该说伊格塞姆的亲族不都像那样被允许带着双刀吗?」
  「嗯。然而,最初期望这样的人并不是伊格塞姆。长期的乱世结束后……成功在政军事上让国内统一的当代伊格塞姆向皇帝报告达成大业的同时,也当场把能够称为自身灵魂的双刀一并呈上。为了建立起视全体秩序为至上的新国军,他首先要剥夺自己本身的个性。
  相反地,皇帝感到很困惑。因为对于在伊格塞姆身上寄予绝大信赖的皇帝而言,失去可说是伊格塞姆象征的双刀是件严重的事态。虽然皇帝试图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来说服他,但以顽固出名的忠臣并没有表现出愿意妥协的倾向。当然身为君主,皇帝可以下令『禁止你舍弃双刀』,然而若是以欠缺合理性的命令去扭曲正理,说不定会让彼此的关系产生裂痕。皇帝烦恼不已,但最后总算没有白费苦心,找到了一个借口。」
  听到这边的瞬间,公主殿下也猛然回想起。
  「……是吗,这就是『不败誓言』的轶事吗?」
  「没错。对不愿妥协的伊格塞姆,皇帝这样说——『虽然你因为尊重秩序而说不要双刀,但现在你的双刀已经代表帝国荣誉本身。士兵们抱着对双刀的憧憬站上战场,人民视双刀为护国的靠山而每天努力勤勉尽忠。明明是这样你却要舍弃双刀,这不是破坏秩序的行为又是什么呢』。」
  「真是乱七八糟的理论……但也不能如此一概而论。毕竟那个时代的世情尚未安定,每个人心里都希望有个英雄吧。」
  「被这番理论打动的伊格塞姆稍微思考之后这样回答:『——那么,就到这双刀一败涂地,终于失去不败加护的时候为止』。他发誓只要在剑术胜负上不败北,就会继续握着双刀……这也同时是在宣示强固的决心,表明他绝对不会把双刀这种脱序的行为当成单纯因立场而能享受到的特权。」
  在两人进行漫长对话的期间,会场正中央终于开始决斗。由哈尔群斯卡准尉先攻,摆出举剑过头动作的他灌注全心全力,将宽幅木剑往下挥。
  「只要那是不败的象征,伊格塞姆的双刀就允许存在于军中,所以那是展示品。具备强大实力只不过是单纯的前提。伊格塞姆的亲族如果想继续把双刀插于腰间,就必须持续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身为最强的事实。」
  雅特丽侧身避过对方的斩击,暂时只专心防御。这也是一种默契。如果是真正的最强,没有必要急于决出胜负。要承接对手的所有实力,并进一步完美地击败对方。在决斗这种形式中,这是伊格塞姆唯一被允许使用的决胜手法。
  「并非历代伊格塞姆的每个人都强如鬼神。因为『不败誓言』每一代都会更新……从开始禁止败北的成人年龄到人生结束为止,能一直在腰上插着双刀的人,即使去研究伊格塞姆家的历史,计算起来也不满双手的十根手指头吧。」
  哈尔群斯卡准尉虽然顺利进攻,但表情上也渗出焦急神色。这也当然,面对他的猛攻,雅特丽开始承受后并没有回砍任何一刀。明明这样,两人的站立位置和一开始相较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虽然在伊森上尉的那事件中,公主应该已经见识过那个了——不过机会难得,在此请重新欣赏……世上稀有的不败幻想化身,就是所谓的伊格塞姆。」
  锵!这时响起清脆声响,哈尔群斯卡准尉手上的木剑消失了。虽然仅有极少数人看清木剑被弹飞的瞬间,然而所有人都具备抬头看向结果的资格。
  观众一起发出了骚动——因为消失的木剑,刺中了正上方的天花板。
  「这正可以称之为刚毅之剑。我感谢自己能幸运获得和你交手的机会,哈尔群斯卡准尉。」
  胜利的雅特丽先开口称赞对手。虽然只要踏错一步就成了挖苦,但哈尔群斯卡本人明白雅特丽的意图。
  掌握被高举过头的木剑即将被挥下的一瞬,瞄准剑柄前端从下往上打,利用冲击力让剑脱手的神技。至于木剑能被打往多高的地方,端看往上的冲击力有多大。所以木剑刺进天花板的这个结果在让对方败北的同时,也证明了自己的强大剑力。
  「……精彩,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
  即使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也不会污辱对手。这种高洁的态度连落败者也会深感佩服。哈尔群斯卡准尉几乎在无意识状态下伸出右手,雅特丽也带着微笑回握。
  这无可挑剔的决斗结果让观众很兴奋。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向雅特丽,为了观赏决斗而围成的圆圈也溃不成型。置身事外的伊库塔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低声喃喃说道:
  「那是为了保护帝国的目前体制而存在。正因为她坚信公主将会以皇族一员的身分健全地度过今后人生,才会赌上性命保护您。」
  「…………」
  「请不要忘记这件事,公主。无论您看着多大的梦想,也只有这点请绝对不要忘记。」
  大概是看不下去雅特丽被人们挤来推去吧?伊库塔这样叮嘱完后站了起来,以若无其事的态度混入围着雅特丽的军官中。公主也一边思考刚才警告的含意,并带着严肃表情边想边走回上座席位。
  「……总觉得今年来的都是些怪胎。」
  独自被拋下的萨扎路夫中尉只能勉强挤出这样的感想。

  「总之呢,老实说你们来的时机正好,不过也可以说是最无聊的时机。」
  以北方绵延不绝的山脉为背景,士兵们踩着一丝不乱的步伐持续前进。在队伍前方与年轻军官们并肩往前走的萨扎路夫中尉这样说道。
  「其实我们这边直到前阵子为止都还神经紧绷。因为东域镇台在苦战,还以为或许会要求北域提供增援。」
  「呃……那个,您不想去增援吗?」
  觉得以军事演习中来说这氛围也太松散了的托尔威开口发问后,萨扎路夫中尉带着苦闷表情摇摇头。
  「这还用说。那可是连那个利坎中将都无法对付,战火烧得正旺的前线啊,有谁会自愿前往呢?实际上在这次的东域战争中,在最后撒退时负责殿后的军官们有许多人都捐躯了,其中甚至还包括利坎中将本人。」
  「可是,只要能送出大量援军,说不定连战局都能改变。」
  马修稍微大胆地插嘴提岀意见,于是中尉的嘴唇不怀好意地往上抬。
  「真是相当勇敢的意见……顺便提一下,泰德基利奇准尉。具备这种勇猛思考模式的人,在北域被称为『中央型军人』。」
  「咦?中央型?」
  「没错,以我们这边来说,在最初的欢迎会中和伊格塞姆家小姐打过一场的丁昆准尉就是这种人。不久之前,那家伙也坚决主张要对东域送岀援军。一开始让长官感到困扰的时期还算客气,没多久他就跑去找司令长官直接谈判,甚至还写了要呈给皇帝陛下的恳愿书,不过当然在寄岀之前就被审查制度挡下。」
  「嗯……那个,换句话说『中央型军人』就是指有干劲的人吗?」
  哈洛这过于坦率的发言让中尉先是瞪大眼睛,接着忍不住喷笑。
  「……啊哈哈!没错,基本上就是那样,贝凯尔准尉。不过如果要讲得更精准一点,是指『即使来到北域也还留有干劲的家伙』。或许中央的情况不同,但在这里,那种人是少数派。」
  让眼前这些充满梦想和热情的年轻人以白眼看待的萨扎路夫中尉把视线移向北方的山脉,接着立刻张开双臂,就像是要拥抱这幅景色。
  「而一切都该由那些山负起责任!」
  「……您指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吗?这又是为什么?」
  「这还用问?因为那些山脉会代替我们阻挡在外敌面前。」
  萨扎路夫中尉挺起胸膛充满信心地如此断言,而年轻军官们则一脸诧异地皱起眉头。最后是看不下去的托尔威代替长官扛起对部下的说明责任。
  「『大阿拉法特拉是神之阶梯』……在卡托瓦纳帝国九百年的历史中,外敌从来不曾越过这山脉进攻……『神之阶梯』就是源自于这个事实的称呼吧。」
  「嗯,正是那样没错,雷米翁准尉。真可惜,如果我是教官就会给你一个花圈圈。」(注:「花マル」,日本称赞小孩子时会使用的一种图案。)
  「咦……中尉现在是以我们的教官身分在这里吧……」
  「嗯?是这样吗?那我就真的给你一个花圈圈图案吧。」
  中尉这样说完,拿起从怀中取出的笔朝向托尔威的额头,缓缓地画上一个花圈圈。在周围忍不住发出的窃笑声中,托尔威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即使没有越过神之阶梯来此的外敌,我想应该也有住在那里的自家人吧?」
  至今为止保持无言的雅特丽以尖锐的语调插嘴。听到这句话的萨扎路夫中尉开心地也想在她额头上画个花圈圈,却被雅特丽光靠上半身动作就轻松躲开,因此他很快放弃。
  「……唔唔唔,妳说得没错。虽然北域有大阿拉法特拉的加护,但也不能把麻烦工作全都丟给山脉。所以落到我们头上的工作,换句话说就是——」
  「对内部危险因子的警戒。也就是针对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山岳民族,席纳克族的危机管理。」
  萨扎路夫中尉点点头,在回答的托尔威额头上画下第二个花圈圈。
  「就是那样。在大山脉中住着许多虽然是帝国人,但并不属于卡托瓦纳民族的居民,也就是被称为席纳克族的家伙们。根据历史,这些家伙和我们处得并不融洽。虽然最近数百年没有发生能称得上内战的冲突,但纷争等级的小型争执倒是经常发生。」
  「意思是教训那些山里老粗就是我们的工作吧?跟驱除害虫差不多。」
  肌肉男阿格拉冷笑说道,中尉带着苦笑耸耸肩。
  「虽然在驱除害虫时,负责帮忙勇敢的诸位处理因惊吓而弄湿的内裤是我们过去的工作……但现在连这点也变了。」
  「变了……?是怎么一回事呢?」
  「从两年前开始,席纳克族关联的事件显著减少。那些家伙不再引起麻烦事,简直像是已经洗心革面。以前过着大概一个月两次,运气不好时会多达五、六次,甚至还要连山贼都一起对付的日子。不过这半年以来,连『派出讨伐部队』这行动本身都没有发生。」
  和「实战很多」这种事前评价相反的实际情况,让血气方刚的年轻军官们大部分都表现出失望的表情,只有雅特丽和托尔威反而露出严肃神色。
  谈话到此告一段落,行军再度开始。不久之后无法忍耐无聊的肌肉男阿格拉不满地抱怨道:
  「中尉,我知道这个部属就是这么闲,但这个演习又是什么?从三小时前开始就沿着山脉在同样地方走过来走回去,根本不成任何训练啊!」
  「你说得对!但是我们不能在途中结束,毕竟这是借用演习名义的示威行动。说不定正是因为我们平常有像这样持续无言地散发出讯息宣称:『怎样?我方有如此多的兵力!打起来很强喔!很可怕哦!』才能维持现在的和平。还有,要是连这点事都取消,我们真的会成为一群吃闲饭的家伙。只有这点无论如何都要避免,不过……」
  萨扎路夫中尉突然以焦躁表情往后转,四处观察跟在自己后方的军官们。
  「……索罗克准尉,怎么了?你不打算说任何话吗?我有听说过你是在这种闲聊中会率先插嘴的家伙喔。」
  萨扎路夫中尉正是因为想在那家伙的额头画上花圈圈才特地把笔带来,却发现四下都看不到期待菜鸟的身影。其他军官晚了许久才开始察觉到只有「骑士团」众成员早已发现的事实,骚动也逐渐扩大。
  「喂~伊库塔准尉怎么了?没看到他的人,他指挥的光照兵第三训练排似乎有在……」
  「……我……我有事报告,中尉。」
  待在比军官们还后方一点的位置并直接管理部队的苏雅士官长以战战兢兢的态度开口说话,萨扎路夫中尉回以诧异的眼神。
  「米特卡利夫士官长,报告是指?」
  「这是索罗克准尉的传言:由于在下违反军规,因此自主进入禁闭室。至于违反的内容,是未经允许就脱离演习中的部队……」
  没有任何借口或托词,这反而是把行为本身当成理由,直接了当的摸鱼宣言。萨扎路夫中尉经历一分钟以上的空白才终于接受现实。
  依然不知道该露出何种表情的他总之先从胸前口袋中拔出笔。
  「……似乎是我想错了。看样子我必须画在那家伙额头上的并不是花圈圈,而是巨大的叉叉。」
  就这样,在此他学会了一种对应伊库塔·索罗克这个问题人物的方式。

  那一天,基地里也发生了一点小纠纷。争执的目标,是女性士兵用宿舍前放置的大书架。有两个人正在书架前争吵。
  「我无法接受!」
  一名女性士兵大吼。愤怒造成的颤抖甚至传达到以咖啡色缎带绑起的马尾上。
  「应该是在下无法接受吧,嘉娜一等兵。」
  她针对的对象——特征是方正脸型的壮年军官塔尔卡中尉,几乎不把她的抗议当一回事。他从书架上抽岀一本又一本书,鉴定价值——他的注意力目前只放在这个动作上。
  「为什么放在我们兵营里的书籍必须全部被没收呢!」
  相反地,那名女性士兵——今年是入伍第三年,以风精灵塔布为搭档的嘉娜·特马里一等风枪兵感到很愤愤不平。那张男孩子气的脸孔整个绷紧,可说是怒不可遏。
  她并不是刚从军的新兵,最少也知道顶撞长官并没有好处的道理。然而对她来说,现在是即使明知这点也必须反抗的关键时刻。
  「我反问妳,为什么士兵睡觉的地方必须放着塞满书架的书籍?」
  塔尔卡中尉以冷淡的语气发问,嘉娜从腹部用力挤出声回应。
  「因为这里住着人,所以在训练外的空闲时间会看书!而且数量要尽可能多一点才会比较有趣,但书籍还很高价,所以才会像这样把所有人持有的书籍都作为共有财产啊,可以理解吧!」
  「是请问您能理解吧?妳这家伙不管过了多久都改不了那没礼貌的用词。」
  「呜!别想转移……请不要转移话题,现在我们是在讨论关于这些书的事情!」
  其他女性士兵也从兵营的窗口探出脸,不安地旁观着状况。觉得这样不合理的想法虽然和嘉娜一致,但是她们并没有胆敢向长官抱怨的勇气。
  「哼,简单来说,妳这家伙想主张这些书具备作为私人物品的所有权吗?」
  「可以算是那样。虽然与其说是私人物品,其实是宿舍里大家的共有物……不过军规里应该没有禁止带书进来这一条吧?」
  对自己记忆没有信心的嘉娜讲得很模糊,而塔尔卡中尉对她露出嘲笑的表情。
  「这种借口讲不通,妳们几个是把这些书放在宿舍的哪里?」
  「放在走廊底端。为了让大家容易拿取,还做了个书架……」
  「这就是问题。嘉娜一等兵,妳该回想一下新兵时听过的说明。允许放置私物的地方应该仅限于你们睡觉的房间吧?」
  「呜……」
  「就算是在宿舍中,走廊也是公共空间。所以放在走廊的这些书自动成为基地的公共物品,换句话说,等于是北域镇台拥有的财产。处置交由身为宿舍监督官的我来负责,无论是要没收还是要丟弃,都由我来判断。」
  「这……这是找碴!的确,或许只有我们这边放了书架,但是把走廊尽头当成共有物品空间的做法,明明是每一间宿舍都有的现象!」
  「就算有这种惯例,也只不过是惯例。当然是明文写下的军规较为优先,讲完了吧?好了,拿走吧。」
  塔尔卡中尉以眼神向被强制前来帮忙的两个男性士兵示意。然而,嘉娜继续纠缠打算单方面结束话题并逃离这里的长官。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没有警告就直接没收!如果占用公共空间是问题,那么只要要求我们拿回自己房间就可以——」
  「……啧!喂!你这是对长官讲话该有的态度吗?」
  塔尔卡中尉以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态度怒吼,嘉娜吓得停住呼吸。
  「区区士兵竟敢这么嚣张,强词夺理之前该先想想自己的立场!破坏规律的人是妳们,现在正受到身为长官的我指责。这种时候不该试图狡辩,而是该安静严肃地自我反省才对吧!不是吗!」
  「…………呜……」
  比起以瞧不起人的态度强迫众人接受自己正义的塔尔卡中尉,无法抵抗这种事情的自己更让嘉娜咬牙不甘。听到长官怒吼就会感到畏缩的反应,已经是身为士兵的条件反射。
  「更何况读书是有钱人的娱乐,对你们这些步兵来说是不知自己斤两的兴趣!既然有空看这种愚蠢的娱乐小说,还不如去外面练跑好增加体力!真是,像这种无聊的东西……」
  塔尔卡中尉不屑地这样说着,并从书架上拔出一本显得老旧的书籍。看到封面的那瞬间,嘉娜的脸色整个变了。
  「等一下……!不要那么粗鲁!」
  「哼,看妳那副慌张样,这是妳的书吧?什么?《大阿拉法特拉风土记》?看装订特别豪华才让我注意到……唔?这作者的名字好像在哪看过……?」
  塔尔卡中尉皱起眉头思考,数秒后他的眼角一口气往上吊起。
  「这……这不是那个『渎神者』阿纳莱·卡恩写的书吗!那个不只用诡异的研究污辱主神的威严,最后还逃亡到齐欧卡成为我国敌人的可恨大逆贼!嘉娜一等兵!妳竟然喜欢阅读那种罪犯写出的书吗!」
  「书……书的内容和作者的立场没有关系……」
  嘉娜畏惧地反驳,然而这样反而使塔尔卡中尉完全气昏头。
  「妳这家伙还要继续狡辩!真是忍无可忍!给我咬紧牙关!」
  塔尔卡中尉把书本高高举起,认为自己会挨揍的嘉娜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不不,这种使用方法错了啊。」
  介入两人的黑发少年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中尉的手腕阻止他。
  「书本不是用来打人的东西,女孩子的脸当然也不能打。我还以为这点小事是世界共通的常识。」
  「你是什么玩意!」
  「我是凑巧路过的帝国骑士,我的使命是要让世界上所有的年长女性都能不再流泪。」
  伊库塔以认真的表情讲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台词。塔尔卡中尉皱起眉头。
  「帝国骑士……你就是传言中的『骑士团』成员之一吗?黑发黑眼的家伙应该是叫伊库塔·索罗克没错吧……在欢迎会上好像不怎么显眼。」
  「因为我不擅长引起他人注意嘛,虽然看起来这副模样,但我这人比较谦虚。」
  「那么,你这只手又是什么意思?」
  塔尔卡中尉狠狠一瞪,伊库塔很干脆地放开压制对方手腕的手。
  「对于擅自介入纠纷的行为我愿意道歉,不过听过两位到此为止的对话后,让我对某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感到很在意。」
  伊库塔边说话边靠近书架,以饶富兴趣的态度望着书架上排列的书本。
  「……哦,这书架整理得真不错。小说和专门书有确实按照分类各自排放,虽然有旧书但却很少有状况很差的书,这宿舍的人都是很有规矩的读书人呢。」
  「那又怎样——」
  「因为发明了活版印刷技术,和只有手写本的过去相比,书本变成了远比以前更贴近人们身边的东西。再加上国民识字率提升的帮助,让阅读书籍的客层确实地扩展到一般人民。」
  无视中尉插嘴的伊库塔大摇大摆地继续发言,这粗神经的态度让嘉娜哑口无言。
  「话虽如此,书籍对庶民来说似乎依旧不能算是可以随便购买的东西。也许再过二十年之后情况就会不同,但目前这个阶段,『在特别的时候撒个大钱买下一本』大概就是极限了……不过既然是这种情况,卖方也考虑了各种策略。」
  伊库塔从书架上选中两本书并抽出,以双手举起。
  「这本《花少女莉丝蕾》的封面上写着『送给迎接恋爱季节的女儿』,这本《犹比兹涅克的骑士》的封面上则写着『献给希望成长得比谁都勇敢的儿子』。一看就知道,这两句话都和故事内容无关,只是为了促进销量的文宣。然而这里该注意的重点是,把『买书送给小孩的父母亲』作为贩卖主要目标的做法。
  而关键的作品本身也和这种策略很搭。无论是《花少女莉丝蕾》还是《犹比兹涅克的骑士》,这些小说的主角都是能让双亲们认为『如果小孩子可以成为这种人就太棒了』的理想人物。不过如果冷静去看,也会发现在很多方面都有过度完美的情况啦。」
  伊库塔先夸张地耸耸肩膀,接着才继续说下去。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像这样使用到贩售策略的书籍就是以这两本为先驱。不过,后来也有许多作品以类似的手法贩卖并创下佳绩,因此许多帝国人对书籍的观念就成了:『为了来到一定年龄的自己子女,必须撒大钱买一本送他们的东西』。而这种流行经历长久时间的结果,现在有许多年轻人拥有的个人财产,就是父母亲买给自己的一本书。」
  讲到这边,伊库塔突然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轻轻敲了敲书架。
  「一本一本绝对不便宜。所以即使是中古书,有这么多也能成为一笔财富了——你也这样认为吧,中尉?」
  「咦……?」
  猛然一惊的嘉娜移动视线,只见塔尔卡中尉的表情很僵硬。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哎呀,居然还装傻。没收她们的书本后,你打算立刻拿去变卖吧?要不然根本没有理由做这么麻烦的事情。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以虐待部下为乐,不过若是那样,你的表情看起来却不是很愉快……最重要的是,你一一确认每本书籍的眼神太过专注,那完全是在评估商品价值的眼神。」
  原本在宿舍中等待风暴过去的女性士兵们也因为伊库塔的这些发言而纷纷有了反应,嘉娜把所有人的怀疑化为实际语言。
  「该不会……中尉来抢我们的书是为了赚自己的零用钱……?」
  「讲……讲这什么蠢话!到底有什么么根据……!」
  受到无数带着怒气的视线注视,塔尔卡中尉的额头冒出冷汗。这时伊库塔发动追击。
  「……《美男子巴堤拉诺》、《米亚嘉尼的蔷薇》、《巴塞克和乌尔皮娜》、《达利斯一代记》。」
  「……呜!」
  「这些是你刚才从书架上拿岀,确认过保存状态的作品……也不是自己要读书,怎么这么清楚呢?这些都是在古书市场上能够卖到高价的受欢迎作品。」
  「啥……啊……!」
  「我的人生如果顺利发展,原本应该过着在国立图书馆工作的平稳生活。如果想靠卖掉古书赚钱,比起出版量较多的热门作品,把不容易入手的冷门作品卖给收藏家比较有赚头。你对这种业界的情况很清楚嘛。」
  「呜…………!」
  「你已经跟商人谈好了吧?盯上的目标倒是相当——呜!」
  拳头狠狠打凹伊库塔的肚子。眼神含有怒气的中尉继续追着痛到用力踏地的少年。
  「你这混账,不准再多嘴……听说受到第三公主看重所以才尽可能想要和平解决……既然你再三污蔑我到这种地步,那就另当别论……!」
  塔尔卡中尉把拿在手上的《大阿拉法特拉风土记》丟到地上,举起重获自由的双手,慢慢逼近对手。伊库塔边咳嗽边后退。
  「咳咳……真是的,居然这么快就气到翻脸。请你好好把话听完啊。」
  「死之前随你要怎样鬼扯!」
  伊库塔一边逃窜避免被中尉的双手抓住,同时居然还要继续说话。
  「是是是,既然获得允许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我最希望中尉你能了解的一点,是书本的价值并非只是『有钱人的娱乐』。这点就在接下来证明给你看吧。」
  「你有办法边被打到脸部变形边证明吗?」
  「书籍会传授让我不至于落到那种下场的力量,那么虽然很突然,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中尉。你喜欢昆虫吗?还是讨厌?」
  「我没有考虑过喜不喜欢,因为区区小虫就只是小虫……要是碍眼,踩烂就对了。」
  「哎呀真是豪爽。不过,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昆虫喔,有的能在天空飞,有的能迅速移动,有的具备强烈毒性。要是没有任何预备知识,能对应所有这类威胁吗?」
  「面对区区小虫有什么好准备?只要靠不会因为任何事动摇的军人心态就够了。」
  即使在进行这些对话的期间,中尉也持续把伊库塔逼往宿舍的墙边。嘉娜原本想在真的见血前先介入阻止,但不知为何当事者的少年却从墙边送来拒绝的视线。
  「最后要讲一件事。如果认为军人精神就是万能,会尝到苦果喔。」
  「别以一副了解的语气评论你本身打一开始就不具备的东西——去死!」
  看到猎物背对墙壁无路可逃,早就做好准备并等待机会的塔尔卡中尉发动袭击。同时伊库塔往后一跳——他明知后方只有墙壁,反而主动去撞墙。
  由于受到身体撞击墙壁的冲击,有一团东西从突出于两人头上的宿舍屋檐往下落。下一瞬间,伊库塔毫无犹豫地用右手抓住掉到眼前的那团东西——随即直接塞到中尉的面前。
  「啊……?」
  劲道并不足以称为出拳,因此中尉也毫不畏惧地凝视那东西。
  他看到长满毛的八只脚正在蠢动。在眼前约只有两公分的距离,窸窸窣窣地不断蠢动。
  「——噫啊!」
  中尉的喉咙里迸出怪声同时往后跳。这并不是基于理性的判断,而是畏惧这造型的哺乳动物本能产生不可能抵抗的强制力,让他做出这种行为。
  接着,只有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演变成这情况的少年随即追上逃走的敌人。伊库塔一逼近对方就立刻单靠左手把中尉衬衫的领口拉了过来,扯掉最上面的两颗钮扣。然后瞄准衬衫因为这样而和身体之间产生的空隙,把握在右手里的「那玩意」一口气塞进去。
  中尉已经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呜啊啊啊啊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惊慌失措。不,惊慌失措还不足以形容,根本是发狂般的反应。
  塔尔卡中尉拼命地把手伸进衬衫里,然而「那玩意」却以惊人的速度在衣服里东窜西逃。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长满毛的节足在皮肤上四处爬动,那感触惊骇到能让理性一瞬间蒸发。中尉的喉咙发出无止境的惨叫。
  「呜哇啊啊啊啊啊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手去追,那玩意逃往深处,继续用手去追,逃往更深处。在重复这过程的期间中,不知何时那玩意竟然钻进了裤子里。接着那毛茸茸的感触甚至到达跨下,让原本应该已处于饱和状态的恐惧感再度从全身的毛孔中喷出。中尉边惨叫边痛苦滚动,使用双手和地面不断敲击全身。面对中尉这种不像是现实的疯狂模样,女性士兵们只能愣愣地旁观。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喔喔!噫呀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过了数十秒,还是数分钟,抑或是更久……没有人知道这场战斗的正确长度。总之在中尉把身为军人的尊严全部狠狠舍弃的抵抗之下,那玩意终于被赶出狭窄的军服。
  大约有成人手掌般大的八只脚黑影以让人来不及看清的速度沿着沙地逃走,只有伊库塔一个人以敬礼来目送牠的背影远离。
  「执行任务辛苦了,白额高脚蛛中士……如果把让人握住蜈蚣归类成用来牵制的小招数,刚刚这招是近乎禁止事项的奥义之一。要是有人碰上这招还不害怕,我想那家伙的姓大概是伊格塞姆吧……」
  伊库塔俯视着依然躺在地上,已经半进入失神状态的塔尔卡中尉,继续说道:
  「不过,如果你事前阅读过刚才丟出去的书……那本《大阿拉法特拉风土记》,应该就能够回避这场灾难,毕竟我事先连『虫』这个提示都已经讲岀来了。只要知道牠们在白天会为了躲避阳光藏身于屋顶边缘或廊檐下……就能察觉到我并不只是在逃跑,而是在诱导你前往发现有那玩意的地方吧。这下您理解了吗?所谓书籍的价值就是指这方面,中尉。」
  即使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在听,伊库塔仍旧继续说明。这是身为胜利者的义务。
  「虽然外观的魄力会让人吃惊,但白额高脚蛛本身是常见的昆虫。由于可以保护作物不受虫害,席纳克族的谷仓里都会饲养着好几只。牠们是会把接近昆虫一一捕食的高明猎人,不过对人类和作物却不会造成任何危害。即使看起来是那副样子,白额高脚蛛可是个益虫。刚才的使用方法再怎么说都只是紧急手段,好孩子千万不要模仿。」
  基本上从一把抓起蜘蛛的这行为开始,正常来说就不可能办到……嘉娜在内心吐槽。她的视线前方,可以看到伊库塔正在用库斯的远光灯照射塔尔卡中尉的眼睛。
  「啊……看这样子暂时是不行了吧……喂~那边那两个来帮忙的,不好意思可以把这个人送去医务室吗?至于书架就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听到伊库塔以慢吞吞的语调这样说,至今为止一直置身事外旁观情势发展的两名男性士兵露出终于有事可做的表情并开始动作。
  看起来他们只是单纯被命令来帮忙,和塔尔卡中尉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两人一扛起处于茫然状态的长官身体,就直接离开宿舍前方。
  「呼……真是累了……原本我并不打算打倒他啊……今天必须自己一个人解决,所以才会有点做过火了吗……」
  伊库塔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同时从地上捡起刚刚被中尉丟出去的书本。
  「太好了,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损伤…………好啦,这是妳的吧?拿去。」
  「啊……」
  嘉娜反射性的用双手抱住伊库塔掸掉灰尘后递给她的书本。
  「太……太好了……谢谢。啊……不……非常感谢您,准尉。」
  她慌慌张张地订正用词后,绝望的神色立即在伊库塔的脸上扩散。
  「……妳可以叫我阿伊吗?啊,不,如果是平常,我也会更循序渐进喔……?但老实说,刚才的战斗让我把要用在那方面的体力也一起耗完了……啊,对了,妳叫什么名字?」
  虽然这是让人无法理解的要求,然而嘉娜也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对方可是恩人。
  「我是隶属于北域镇台第一团的嘉娜·特马里一等兵,搭档是风精灵塔布。还请多多指教,呃……阿伊长官。」
  「阿伊长官啊……算了也罢。嗯,初次见面,嘉娜。这话虽然突然,但妳是我的师妹。」
  「咦……?师……师妹……?」
  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嘉娜歪了歪头,伊库塔则指着她手上的书说道:
  「妳读过那本书了吧?那么妳也是名正言顺的『阿纳莱的弟子』。虽然看起来妳的年纪似乎比较年长,但我身为弟子已经相当老资格了,所以大概我才是师兄。」
  伊库塔这样讲完,对嘉娜露出带有亲切感的微笑。嘉娜也毫无理由地心跳加速。
  「呃……啊……这话的意思是……阿伊长官有向这本书的作者……阿纳莱·卡恩博士拜师求教啰……?啊……不……请问是这样吗?」
  「嗯,正是如此。妳和我同样身为科学的信徒。」
  同样身为科学的信徒。虽然连意义都不太理解,但不知为何这句话却在嘉娜的心中留下深刻的记忆。
  「我说,嘉娜。妳认为这本书里的哪个部分最有趣?」
  伊库塔以随性的语气发问。这种自然不做作的态度,让嘉娜觉得非常新鲜。因为她直到现在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有可以讨论这种事情的对象。
  「啊……呃……应该是……关于阿尔德拉教的考察吧。」
  伊库塔的肩膀震了一下,这是他没有预想到的答案。
  「……关于阿尔德拉教的考察?不是关于席纳克族精灵信仰的部分?」
  「是……是的。也就是说,分析过席纳克族的精灵信仰后,再试着和帝国的阿尔德拉教进行对比,就能发现各种奇妙的部分——」
  看到嘉娜吞吞吐吐地开始解释,伊库塔正兴致盎然地打算倾听——然而那瞬间,他的脑袋却被人从后方一掌狠狠抓住。
  「……你不是要自动进入禁闭室吗?索罗克准尉。」
  被指名的伊库塔战战兢兢地回头,不出所料,眼前出现脸上带着扭曲笑容的萨扎路夫中尉。少年以发青的脸色咂嘴。
  「……糟了,我居然一时大意在这里悠哉混了这么久……!」
  「这句发言就已经够厚脸皮了。虽然高等军官候补生里的确也会出现欠缺干劲的家伙,但是在演习途中偷溜还跑去泡妞的人,你大概是创纪录的第一人吧。」
  萨扎路夫中尉不由分说地扯着伊库塔的领子,开始把他拖往禁闭室。即使如此,少年还是以毫无反省之意的态度对着愣愣目送的嘉娜大喊:
  「嘉娜,我们一定会再见面!到时要和我继续聊这个话题!约好了喔!」
  「啊……是……?」
  「嗯嗯,真是青春啊……不过呢,希望你的命能撑到下次见面。」
  问题人物被脸上依旧保持魄力笑容的萨扎路夫中尉半拖半拉地带走了。
  「……刚……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使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嘉娜依旧发愣了好一阵子。但,总之不赶快把书架放回宿舍里会让书籍受损。因此她回过身子,想要找人一起来搬运书架。
  「哇……!」
  这时突然吹来一阵横向的强风,让她手中的《大阿拉法特拉风土记》翻过一页又一页。在被吹动的内页由后往前逆向翻到剩下展开封面里的开头第一页后,只见那上面针对接下来准备阅读本书的读者,写着来自作者的讯息。
  ——欢迎进入科学的世界!
  这一句话和刚才那少年的发言一样,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

  在长官的粗暴护送下,伊库塔直接前往基地内部的禁闭室。不到一坪的空间里没有灯光,门上有一扇装有铁栏杆的监视窗,几乎跟牢狱没两样。
  「索罗克准尉。如果没饭吃也没水喝,至今为止你最长曾经撑过几天?」
  听到中尉从监视窗外丟进来的恐怖问题,伊库塔认真思索。
  「……点心算在饭里面吗?」
  「当然,在这边想临机应变也没有用。」
  「那,虫也包括在点心里面吗?」
  「别想设定奇妙的模糊地带。饭的定义是除了空气以外,能放进嘴里的所有东西。」
  伊库塔边利用开玩笑争取时间,同时想着——这下如果弄错答案,大概得面对很悲惨的结果。必须找出不会过长也不会太短,能让对方觉得妥当的底线。
  「……那,大概是三天左右吧……」
  少年胆颤心惊地回答完后,萨扎路夫中尉对着他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你就撑个三百天试试吧。」
  「居然换算成一百倍!无论我回答什么不都只能饿死吗!」
  伊库塔用双手用力敲门,外侧的萨扎路夫中尉背靠着门坐下。
  「好啦,别那么激动。你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脱离演习,关于这点没有辩解的余地。你自己也不认为只会受到轻微处罚就能了事吧?」
  「就算是那样,我也没有想到会在初犯时就被人拐着弯宣告死刑啊。」
  「我没有打算真的把你关到死啦。只是,要是没让你虚弱到无法再耍那张不知节制的嘴皮子,我这边也很难保有身为长官的立场吧?」
  呼——萨扎路夫中尉吐出一口沉重的叹息,再度开口:
  「……老实说,我实在搞不懂。你是打什么主意才会站上现在的立场?」
  「就算你问我有啥主意也无法回答啊……讲白一点,百分之一百是情势所迫。」
  「如果是那样,从传闻中听来的活跃表现也未免太精彩出色了吧?就算退一百步认定到封爵为止只是幸运的产物,让第三公主的绑架事件以未遂结束的那次又如何?我再怎么看,都只能认定这件事完全是靠你的积极行动所带来的结果。」
  「关于那事,因为否定也很麻烦所以就先算了……不过萨扎路夫中尉,你是不是对我有着什么麻烦的成见?」
  伊库塔尖锐地反击后,中尉耸肩点头。
  「……也是啦。就算是个怪胎,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假象。我原本认为你是标准的那种对出人头地有着顽强坚持的类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吧?毕竟所谓的高等军官候补生就是那种家伙聚集的职位。」
  「我认为这是因为偏见而看错对手本质的好例子。」
  「嗯,我承认。看来你似乎真的对出人头地没有半点兴趣。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故意从也没有多辛苦的演习中偷溜,自己制造扣分的材料。」
  「『骑士团』的成员并没有全都一样喔。是啦,哈洛的确有一些比较欠缺欲望的倾向,但那单纯只是谦虚的表现。剩下三人对出人头地各自都很积极,这点请不要误会。」
  「还会像这样替同伴说话,你真是让人更搞不懂——呜!」
  萨扎路夫中尉的背后和后脑都受到强烈冲击,让他整个人往前倒。原来是伊库塔不死心一直用一双手敲门的结果,让长年以来已经劣化受损的牢门铰链脱落了。
  受到预料外幸运眷顾的伊库塔跨过用手压着受到冲击的后脑,正在发出呻吟声的长官,直接试图逃走。但,这时有奇妙的东西扫过视线范围的角落,让他突然停止动作。
  「……这边的禁闭室里放着什么?库斯,给我远光灯。」
  「好痛……喂!你做什么!不要擅自乱来——」
  当萨扎路夫中尉阻止时,库斯放出来的光芒已经截去一段禁闭室里的黑暗。一些高度还不到人类膝盖的小小物体对这个刺激产生反应,在地板上窸窸窣窣地动着。
  「……等一下……这是……」
  认出这些东西的真面目为何的那瞬间,伊库塔的脸上闪过类似战栗的表情。
  「……精灵!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精灵被关在这种地方——」
  「啊~被光照到了吗……索罗克准尉,叫你的搭档关掉光线,这是命令。」
  听到萨扎路夫中尉以略为强硬的语气下令,伊库塔只好暂且关灯。这样一来几乎已经看不到精灵们的身影,只有他们具备高度采光功能的眼球在黑暗中如同猫眼般发亮。
  「……中尉,你可以说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萨扎路夫中尉露出「被麻烦的家伙看到了呢」的表情,搔了搔脑袋。
  「总之,正如你所见。」
  「不不,虽然这话由我来讲也很奇怪,但这是不该出现的光景吧?『精灵与其契约者无论何时都应共存共处,无论何人都不能违反当事者的意愿强迫双方分离』——这是阿尔德拉教的基本教义,也是连战时条约都予以保障的人和精灵的权利吧?」
  「…………」
  「战争已经结束了,更何况这里是远离前线的北域,这些不可能是等待送还的俘虏精灵吧?假设真是那样,这种对待也不合理。因为要是没有好好照射阳光,精灵就会无法行动。」
  四大精灵是把光转变成活动能源。虽然也有例外,但光线的确是他们的主要活力来源,这种能源似乎可以「事先储存」到某种程度,因此在天气很晴朗的日子,可以看到精灵们背上长出类似翅膀的薄薄板状物体并享受日光浴的身影。
  「这些精灵被长期关在阴暗处所以变得无法行动。以人类来说就等于是绝食、监禁,很明显是对精灵的虐待行为……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又获得了谁的许可,才做出这种事情呢?」
  伊库塔把自身的恶行完全放到一边,和搭档精灵一起瞪着长官。萨扎路夫中尉无法继续忍受那带着弹劾神色的视线,像是在逃避般地摇了摇头。
  「别把我讲得像是主犯……因为已经被你看到所以我就说吧。要求我们做这种事的人别无其他,正是北域镇台的司令长官萨费达中将。」
  这名字一岀现,伊库塔也瞬间想通眼前的状况。
  「……原来如此,这些是从和军方处与紧张状态的席纳克族手上夺走的吧?」
  「正确答案,不愧是你,理解得很快。」
  「因为刚才照亮他们时,看到的都是风精灵和火精灵。在四大精灵中,这两种是战斗时可以成为直接武器的类型……风枪和火。只要失去这两种,战力就会大幅下降,这就是现代的战争。所以首先从这两种来控制住的做法若从战略角度上来看,我是可以理解。」
  「你还挺聪明嘛……算了,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面对长期持续又看不到尽头的席纳克族反抗精神,为了抑制住他们而采用的万不得已计策就是这个。从闹事的家伙们手上同时没收走武器和搭档,也兼具杀鸡儆猴的效果。」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萨扎路夫中尉的本性似乎无法如此干脆无情,他以尴尬的态度让视线四处乱飘。伊库塔不理会这样的长官,带着严肃表情陷入沉思。
  「……我并不打算在这里主张正义或伦理,毕竟要是很讲礼貌地去遵守规则就绝对打不赢,这就是战争。只是——关于这个做法,有几个让我感到在意的部分。」
  「……你对什么感到在意?至少以实际感受来说,这个作战似乎有发挥出效果。即使是看他们最近那种安分的模样,也会让人觉得很难怀疑。」
  萨扎路夫中尉把最近这阵子和席纳克族之间的小冲突减少的事实作为根据进行说明……然而即使听了这些,覆盖在少年脸上的乌云依然没有散去。
  「这作战影响现状这结果的可能性或许很高吧……不过,真的有产生萨费达中将所期望的效果吗?」
  「实际上这半年以来,他们几乎没有暴动,很明显地变老实了。」
  「或许是那样,也或许不是那样……我唯一能确实断言的只有……这个作战的本质是强迫胡闹小孩摆岀低姿态的做法。」
  「强迫摆岀低姿态……?」
  「如果是我,会避免使用这种方法。毕竟一想象在密闭锅中逐渐升高的内部就觉得很可怕……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对方就获得了大义名分,『取回被残忍强夺的搭档』这种既单纯又强力的大义名分。」
  伊库塔嘀嘀咕咕地讲着些不吉利的预言,同时从萨扎路夫中尉身边走过。他通过装有铁栏杆的大门,踩着依然沉重的脚步,逐渐靠近明亮的走廊——
  「站住,你打算去哪里!」
  ——在他即将成功逃走时,中尉的手伸了过来,彻底阻止了想趁乱执行的脱逃行动。
  「……咦……怪了,这里应该出现的场景是『萨扎路夫茫然地目送他背影离去』吧?」
  「你的理论的确相当让人感兴趣……但很遗憾,我这人的个性并不会连自己守备范围外的事情都一直犹豫烦恼个没完。」
  萨扎路夫中尉带着笑容如此断言后,再度抓住伊库塔的衣领,把他整个人丟进旁边的禁闭室里。接着中尉卡上门闩,仔细地检查铰链。这扇门的铰链并没有老旧腐朽。
  「看在这番话很有趣的份上,我好心从预定日期中扣掉两百九十五天,你要撑住啊。」
  「要我五天不吃不喝吗!太过分了!等我回到中央,一定会找高官报告这次的不当对待!要让地方军人的便宜月薪降低到让人绝望的地步!绝对会!」
  「居然来这招……嗯,对于这种过于直截了当到了豪爽程度的态度,很意外地我并不感到讨厌。比起那种典型的精英份子,或许到最后就是像你这种人才会出人头地。」
  萨扎路夫中尉留下不知道带有多少认真成分的评价,离开禁闭室。即使已经看不见他的背影,伊库塔依然从铁栏杆的空隙间咒骂了好一阵子。

  前往北域赴任过了一个星期多,当高等军官候补生们和手下的士兵终于开始习惯异地生活时……
  「接受我的挑战吧!雷米翁家的老么!」
  除了伊库塔以外的骑士团众成员正在餐厅里围着桌子休息,丁昆准尉却以足以震撼五脏六腑的大音量介入他们。不过,这次他指定的对手和上次不同。
  「…………咦?呃?我吗?不是雅特丽小姐?」
  「今天我想要挑战你!好了,既然身为帝国男儿,应该要爽快应对挑战!」
  「不……可是,我并不擅长用剑……」
  托尔威吞吞吐吐地回应,丁昆那严肃的脸上浮现岀不满神色。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再怎么说也是获得皇帝陛下授予帝国骑士称号的军人吧!结果却连剑也无法确实使用,到底打算如何保护你侍奉的公主!」
  或许是被说到痛处吧,托尔威本人只是低下头没有反驳……但,对于丁昆突然闯入的行径和单方面的责备,在场还有其他感到不愉快的人。
  「你也该知道分寸,丁昆准尉。你想在我的面前愚弄我的骑士吗?」
  夏米优殿下的语气很冷漠,就像在欢迎会上雅特丽被迫参加决斗时她也摆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原本公主就不喜欢「以剑技来分出高低」这种偏原始的思考方式。
  「首先,托尔威擅长的是射击。讲到他使用风枪的技术,虽不会轻易落于人后。而且这点在现代的战场上,一般被认为是比剑技更有用许多的技术——」
  「实在是失礼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到她讲完,丁昆准尉就以仿佛想用膝盖撞破地板的夸张动作当场跪拜。话讲到一半的公主愣愣地张着嘴巴有点呆掉。
  「…………不,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光是剑术,应该要更注重个人固有的长处……」
  「对于在下的无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基于针对某部分的评价就要单方面断定某人的优劣,不是值得称许的行为……」
  「还请您原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公主原本正打算开始辩论,却因为对方的态度而像是被泼了冷水……仔细一看,丁昆准尉根本没有丝毫想要反论的意思。这种彻底的顺服态度,就像是在表示接下来要听到的话语正是神谕。
  不过公主的困惑也没有持续很久……虽然有点极端,不过这是身为帝国人民的当然反应。皇族的发言是神圣且绝对的存在,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反驳的人反而罕见吧。
  即使是已经完全熟悉的骑士团众成员,也几乎不会和公主殿下唇枪舌战,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由于最近都在思考那个例外的事情,导致公主的感觉也稍微偏离一般状况。
  「下将棋如何呢?丁昆准尉。如果是将棋,托尔威也很擅长。」
  察觉到夏米优殿下的复杂心境,雅特丽开朗地提案。公主也带着得救了的感觉点点头。
  「已经没关系了所以抬起头来吧,丁昆准尉……我也赞成雅特丽的提案。不光是以使剑的技术,你有时候也该靠着在棋盘上的深谋远虑来展示身为优秀军人的资格,如何?」
  「遵命!能够获得挽回的机会,在下深感光荣!」
  丁昆很有精神地站了起来。提案的雅特丽也立刻前往餐厅角落的柜子,把将棋盘和棋子都拿过来。一切设置妥当后,对战的两人隔着桌子就坐。
  「这样就没什么好抱怨了吧!充分展现你的实力,雷米翁家的老么!」
  「哈……哈哈……还请手下留情……」
  先攻的丁昆准尉以说不定会打破棋盘的力道把棋子用力放到盘上。托尔威虽然有点被这这份魄力压倒,但还是做了个深呼吸,开始评估初期的盘面走势。
  在观众的注视下,这场胜负的进展很快,并且在开始十分钟后——
  「抱歉,这就将军了吧……」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才下了五十四步,就已经确定由托尔威获胜,连在旁观战的马修都不禁傻眼。
  「……好弱,也太弱了吧。为什么明明棋子处于劣势却发动总攻击?」
  「防……防守不合我的个性!身为名将,要用士气来弥补不足的兵力!」
  「因为这是将棋,就算再怎么用力,棋子的性能也不会改变啊~」
  马修和哈洛讲出合理的吐槽,狠狠刺中丁昆的背后。无法忍耐屈辱的他抖着肩膀起身,以略泛泪光的双眼瞪着托尔威。
  「你真是可畏的男人,托尔威·雷米翁……但,可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啊,嗯。如果是将棋,我随时都可以奉陪……」
  从本人口中获得再战的约定后,丁昆准尉以接受的态度转身,散发岀不像落败者的堂堂风范离开餐厅。身为他搭档的水精灵尼基代替主人,从腰包里挥手道别。
  「别挡路别挡路!滚开!」
  「呜喔……」
  气势万千往前进的庞大身躯在途中把某个物体当成垃圾般踢开,仔细一看,仿佛是只刚出生的小鹿,正抖着膝盖试图从倒地状态起身的那个物体其实是伊库塔。
  「……水……水……食物……」
  他喘气般地从干燥嘴唇里挤出声音,然后直接在餐厅入口倒下。公主殿下惊慌失措地从位子上起身,赶往伊库塔身边。
  「你……你怎么了,索罗克!居然憔悴成这样……!我有听说你被关进禁闭室,但该不会连饭都没有给你吃吧……?」
  「水……给我水……」
  「你要水吗?等一下……呀啊!哇!你做什么!不要舔我的脖子!」
  缺水缺到极限而意识朦胧的伊库塔由于寻求水分的本能过于强烈,居然伸出舌头去舔眼前那滴着汗水的脖子。一阵寒意窜过公主的背脊。
  「哇哇哇!伊库塔先生不行啊!那是公主殿下啊!」
  「你是在发什么疯!好了,这里有水——哎呀,水壶里是空的?……真没办法。哈洛,米尔的肚子里有储水吗?」
  「啊……嗯,一人份的话大概有!米尔,拜托你!」
  被主人抱起来的米尔把从自己身体往横向伸出的「水口」放到伊库塔面前。一开始他并没有反应,但从前端落出一滴水沾湿伊库塔的嘴唇后,就成了引爆器让他以极为激动的态度含住水口。
  终于得到渴望水分的喉咙发出咕嘟咕嘟声把水一一咽下。在这段期间,身体被伊库塔吸住的米尔看起来表情似乎带点嫌弃,这大概并不是多心吧。
  把米尔体内储存的水全都喝干之后,伊库塔总算让嘴巴和「水口」分开,接着脑袋往下一倒,躺到还坚强待在他身边的公主膝上。
  「…………啊啊……我还活着。」
  「啊,恢复正常意识了吗……真是的,伊库塔先生你到底有多久都没吃没喝?」
  「整整六天……萨扎路夫中尉那家伙,还说什么『抱歉抱歉,我记错一天了』,可恶……」
  「追究原因后根本是你自作自受吧?好啦,要是已经恢复正常,就快点从公主殿下的脚上离开!」
  听到雅特丽这么说,伊库塔总算注意到自己把脑袋放在谁的腿上。他和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而满脸通红的公主维持这个姿势,两人一上一下保持沉默彼此对望。
  「………………索罗克,你是不是该对我说些什么?」
  「……也对。既然要享受膝枕,应该要找更丰满有肉的——呜啊!」
  在伊库塔说完之前,夏米优殿下往下挥的拳头已经抢先痛击他的鼻头。接着公主以含泪的双眼狠狠瞪着痛苦挣扎并从自己膝盖上滚下去的伊库塔。
  「你这人最好就这样饿死!」
  「呜……不需要那样怒吼,只要丟着我不管,迟早会饿死……啊~肚子好饿。我已经连去抓虫的力气都没……」
  伊库塔全身无力地瘫在地上,这时有个小小的布袋飞过来落到他那饿到整个下凹的腹部上。雅特丽维持用单手把那东西轻轻丟出去的姿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给我快点复活,要是在这种地方耗尽力气挂掉,也只会给基地的人们带来麻烦。」
  听到她这么说的伊库塔兴高采烈地打开布袋,只见里面放着好几片薄薄的烤面包,一片木瓜干,还有羊肉片。无论哪一个都是这两天提供给基地人员的餐点。
  「不愧是雅特丽,真是精彩的体贴行径!」
  话声刚落,伊库塔就开始以非常迅速的动作将食物塞进嘴里。哈洛一边望着他这副模样,同时以「那个……」为起头,低声对着雅特丽耳语。
  「……我从昨天就在想,妳好像有把什么东西装在袋子里带回房间……那是为了伊库塔先生吗?妳事先就预测到他差不多今天会从禁闭室里饿着肚子里出来……?」
  「我只是因为自己想吃而留下,别对我的温柔有过度评价,哈洛。」
  雅特丽边说,边用食指轻轻压住哈洛的鼻尖。听到这段对话的托尔威虽然以复杂表情看着雅特丽,但她本人果然还是没有察觉。
  在这段期间,伊库塔把小布袋里的内容物一个不漏地全部吃光,接着,和数分钟前判若两人般,精神奕奕地站了起来。
  「好~!伊库塔完全复活!……嗯?怪了,这是什么?哪个人下棋了?」
  他发现放在桌上的将棋盘,并靠了过去。在其中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并低头看向棋盘后,下一秒立刻换上非常困惑不解的表情抬起头来。
  「……我说,这盘棋在这边下棋的人是谁?就算是才刚跟我认识那时的马修,都不曾输得这么惨过耶。」
  「所以说,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被抓出来比较的人会是我啊!」
  「啊哈哈……对弈的人是我和阿昆啦,阿伊。」
  托尔威很快地已经擅自为对方取了昵称。听到这句话的伊库塔歪了歪头。
  「阿昆?……阿昆……阿昆……无能的人……噢,原来如此,就是那个在最初的欢迎会里倒楣成了雅特丽陪衬用绿叶的大哥吧?声音和身体都大而无当的那个人。」(注:原文是从「デッくん」联想到「デクの棒」,算是有利用到一部分的同音作联想。)
  「你靠非常没礼貌的联想找到了正确答案呢……至少陪衬用绿叶这种说法该订正一下。」
  「刚才把伊库塔先生撞飞的人也是丁昆准尉……嗯~他下将棋的技术真是弱到让人吃惊呢,那种程度就连骑士团最弱的我似乎也可以轻松获胜。」
  哈洛没有自觉地讲出很过分的发言。听到这话的伊库塔对着托尔威招手,要他到对面坐下,在棋盘上重现出分出胜负为止的发展。
  公主望着两人隔着棋盘讨论的模样,把突然想到的疑问说出口。
  「话说起来,你们几个到头来是谁比较强?」
  「咦?」「啥?」
  「所以啊,我是指下将棋的技术。我本身经常和雅特丽与托尔威对弈,知道他们俩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但对于索罗克的位置该放在哪里却还不太确定。你很少和雅特丽或托尔威交手,就算难得对局也有一半是在乱下吧?」
  和我交手时就更过分了……公主愤愤不平地追加一句。只有在戏弄公主时才会不惜付岀无谓的努力,那个明知故犯的捣蛋鬼厚颜无耻地耸了耸肩。
  「……是怎么样,意思是要我和托尔威在这边比个高下?」
  「咦……」
  「那也不错。现在还有充分时间能再下一局……不,只要稍微加快脚步分出胜负,或许胜利者可以直接在第二局棋中换成和雅特丽竞争。」
  公主殿下半玩笑半认真地煽动三人……虽然仅仅只是将棋,然而要比较实力时,这结果依然可以成为某种程度的指标。让他们交手并没有坏处。
  「虽然我并不打算下令,但你应该也没什么立场说你不愿意吧,索罗克。」
  公主话中带刺地这样说道……在雅特丽和丁昆进行决斗时,伊库塔曾经说过。旧军阀名家之首「伊格塞姆家」的继承人,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之所以愿意保护第三公主,是因为她坚信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将会以皇族身分走向人生的正确道路。
  既然雅特丽是这样,那么同样出身于「忠义三家」的托尔威也是一样吧。换句话说只要自己还是个合乎体统的皇族,雅特丽和托尔威都会是可靠的同伴。
  ……然而,假设这个前提被推翻,那时将会如何呢?万一目前还偷偷隐藏在自己胸中的企图正式摊在阳光下,在那之后的发展会是……?
  老实说,对公主殿下来讲,这是她根本不想去思考的不吉未来。然而,她不能逃避想象。毕竟不是别人,正是伊库塔拐着弯询问她到底有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即使必须和雅特丽和托尔威为敌,也有继续战斗的决心吗?
  夏米优殿下到现在也能理解。那时,自己是收到了这样的提问。那同时也是伊库塔风格的说服——在暗示自己「还是别那样做才比较聪明」。
  「伊库塔·索罗克、托尔威·雷米翁、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你们三人实力的排行,是让我最感关心更胜于其他的事情。就算只是将棋棋艺的优劣也一样。」
  当事者三人几乎同时感觉到空气产生了变化——这不是用开玩笑就可以混过去的状况。公主是在要求他们拿岀实力彼此竞争,并依照结果来明确地订出排行。
  「如果殿下如此期望。」
  第一个毫无犹豫立即回答的人是雅特丽……另一方面,置身事外旁观状态发展的马修和哈洛两人直到现在,才总算察觉出现场那可说是异样的紧张气氛。
  「……咦……那个……本……本来是在讲将棋吧?什么时候演变成这样样……?」
  「别问我,我也不懂…………不过……可恶……」
  哈洛只顾着感到困惑,而马修则因为不甘而独自狠狠咬牙……夏米优殿下列举出来的名字中并不包括自己,这事实让马修气愤到简直想要大吼。
  「……不过……那个……我……」「我才不要。」
  当托尔威还无法确实表态时,伊库塔已经斩钉截铁地拒绝。接着他从位子上起身像是再也没有必要待在这里,公主则露岀扫兴表情瞪着他。
  「提出理由吧,索罗克。」
  「如果硬要我说——是因为最近我的人生价值,就是和公主您的希望反其道而行。」
  「我会认定你是不敢接受认真对决。」



  「请便请便,反正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会因为这样而丟掉的面子。」
  伊库塔随便应付完就打算离去,公主殿下以含着怒气的声音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这下我明白了——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人不是我,是你!」
  「正确答案,我可以给妳一个花圈圈喔,公主。」
  在远去的身影消失于转角之前,夏米优殿下就先踩着粗暴的脚步转身离开。

  嘉娜在砂砾大地上一步步使劲往前踏,同时觉得今天的运货推车似乎特别重。
  包括她在内的一整个排人员都被派出来的原因是为了要搬运货物。至于更精确的说法,是为了前往步行约两小时才能到达的最邻近城镇,补充包括食物在内的各式物资并带回基地。
  去程也不能让推车里空无一物,因为有许多杂货在城镇中会比在基地里更容易修理,例如受损的菜刀或锅子、鞋子等等,所以必须载着大量这类物品前去。如此一来自然会造成相当沉重的重量,然而对于今天的嘉娜来说,她感觉这份重量对身体带来比往常更明显的负担。
  「啊……真累……骑兵那些家伙真好啊……」
  骑兵们从容骑着马走在前面的身影看在边喘气边以四人小组负责拉车的嘉娜等人眼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羨慕的心情。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骑兵排是由那头随风飘扬的炎发,即使相隔遥远也能一眼看清的雅特丽希诺准尉率领。不过,搬运物资这任务的所有责任,却是由她身旁那个紧抓着马,身材削瘦脸色不佳的男子——北域镇台司令长官幕僚,尤斯库西拉姆·特瓦克少校来负责。

  「要妳来参加这种任务应该会感到很无聊吧,雅特丽希诺准尉。咳……」
  受到只要一放松就会涌上的咳嗽冲动困扰的特瓦克少校开口说道。
  「不,完全没有这回事,因为我很明白护卫的重要性。」
  雅特丽老实回答。虽然队伍后方也有马,但那些是拉着运货推车前进或身上直接绑着货物的「输送用」马匹,相较之下雅特丽等人的马则是装备轻便许多的「战斗用」马匹。所以万一遇上袭击,当然会要求他们以成为迎击的中枢并采取行动。
  「反而是少校您这样的高等军官亲自参与这种输送任务的状况让我吃了一惊。能由您负责监督对地缘关系欠缺知识的我,实在是很有帮助。」
  「监督妳吗……算了,说起来的确也包括这种理由。嗯……咳咳……」
  除了输送物资以外,似乎还有其他必须由少校亲自岀马的事情——雅特丽纵使察觉到这点,还是谨守分寸没有继续追究。话虽如此,她依旧有略为猜想到内容。
  「我想建议像妳这种将来有望的年轻人,不要只执着于战术、战略,而是该趁现在就先开始学习军队经营……尤其是平时,在无法拿战争来当借口的时期该怎么做。」
  特瓦克少校主动以透露出辛苦和自嘲的语气说了这番话……果然是那方面的事情吗?雅特丽也能理解。在这种边境,想维持军队组织当然不可能不需要劳心费力。
  「在已经去过中央、东域的妳眼中,现在身处的北域基地看起来或许像是间狗屋吧……就算中央可以另当别论,光是和隔着国境与齐欧卡相对的前东域镇台相比,北域配备的兵力也少很多。然而,我等基地的外观之所以如此粗劣,还有不同于这部分的理由。」
  少校讲到这边,把视线往旁边移动看了雅特丽一眼。她也回应了这个意在测试的眼神。
  「是因为补给问题,所以无法建立大规模的据点吧。要是设置了能收容大量士兵的基地,维持营运的负担就会集中到附近的居民身上……会形成为了让军人吃饱而害得民众挨饿的结果。所以只能在明知战力分散风险的情况下,建立多个小规模基地。」
  「……没错,就是这样。与民众为敌的军队当然不可能有未来。这并不是嘴巴上讲讲的好听理论,单纯只是因为一旦少了他们栽种的粮食,我等也只能挨饿。如果换个直截了当的讲法,那就是我等必须看民众的脸色才有办法维持下去,所谓军队就是这种东西……咳咳,怎么样?胸中充满梦想的年轻人对这种现实会失望吗?」
  特瓦克少校以苦闷表情发问,但和他的预料相反,雅特丽却以爽朗的表情摇了摇头。
  「正因为军队原本就是这种东西,所以现实也是这种状况就可以了。是战争要为了和平而存在,不该让和平为了战争被拖垮。」
  以像是感到很耀眼的态度看了看这样回答的雅特丽后,特瓦克少校感慨地点点头。
  「如果不是在虚张声势就能讲出这回答,那么妳无论身处何种时势都能是个好军人吧。」
  「时势?」
  「咳咳。没错,无论是多么著名的将领,人生中会不会受到战争眷顾全凭运气。多的是没有确实经历过战争,只有年岁徒增的军人。实际上,这里也有……不过我们先不讨论这样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在下认为不需要先略过,这样当然是幸运。因为战争经验较少的事实只要换个角度来看,等于是长年以来都有成为抑止的力量,维持住北域治安的结果。」
  「……妳讲话真是率直呢,雅特丽希诺准尉。妳对哪个长官都是这样吗?」
  「如果让您感到不快还请原谅。」
  「不,如果真要说的话,我是觉得新鲜……难得被年轻人称赞,我也稍微重新振作起干劲吧。虽然我能教导妳的只有军人在平时的行为举止,不过这部分和欠缺危机意识的军人行径应该要是类似但并不同的状态……咳……咳咳……」
  特瓦克少校那瘦削的脸上浮现出苦笑,雅特丽也以郑重的点头动作回应。

  物资的补给地点,是以绿洲为中心建立起的小镇。彻底干燥的北方大地只有这附近受到滋润,允许人们培育以小麦为首的各式各样农作物。
  「总……总算到了。」
  终于来到折返地点后,已经累得筋疲力竭的嘉娜瘫坐在地。
  卡托瓦纳军虽然重视兵员的男女混合编组,然而一旦进行拉着重物的行军,男女间的肌肉差异再怎么说都会以「体力消耗差距」这形式表现出来。看到体格壮硕的男性士兵们似乎还有余裕,让嘉娜觉得有点不甘心。
  为了多少恢复一点体力,她移动到树木下形成的阴影。
  「呼啊……已经到了吗?」
  她刚发现一个黑发少年掀开运货推车上盖着的布冒了出来,那少年立刻抢在被周围士兵发现前,一溜身躲进了对那些人来说是个绝妙死角的树荫下。正好来到嘉娜的眼前。
  「咦……啊……啊啊!你……你是阿伊长官——唔唔!」
  吓了一跳的嘉娜正想开口,已经被伊库塔用手指从上下捏住她的嘴唇。
  「嘘~!安静点。禁止发出大音量。因为雅特丽和特瓦克少校还在那边。」
  「唔……嗯嗯~!」
  「不管怎么样,午安啊嘉娜。妳用缎带绑起来的马尾今天也很迷人喔……嗯,会注意到我的人似乎都走了,好。」
  估量雅特丽和特瓦克少校的身影都消失在转角后,伊库塔总算解放嘉娜的嘴。她用手压住自己的嘴唇,同时以泪眼瞪着少年。
  「你一直偷偷躲在运货推车上吗……?难怪我觉得今天特别重!」
  「不~是那样,是你们擅自移动了我拿来代替床铺使用的运货推车吧。真是,难怪我觉得好像一直在摇来晃去。」
  「骗人!你刚刚出来时,不是有说了一句『已经到了』吗?」
  「这大概是以脱水症状为主因而造成的幻听吧?真可怜,妳要确实补充水分才行啊。」
  伊库塔一边不要脸地装傻,同时擅自拉起嘉娜的手开始往前走。
  「等……等一下,你打算去哪里?我必须在这里等待……」
  「真的只是在等而已吧?光是要交付物资就得花上一小时左右,再怎么说都该有效利用多出来的时间吧,毕竟好不容易来到镇上。」
  面对兴高采烈走在前面的伊库塔,嘉娜一时之间也无法强硬拒绝。在这个时间点,状况的主导权已经掌握在他手中。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好渴,来去弄点喝的吧。」
  「我……我没有带钱来,要喝水的话只要回到部队那边……」
  嘉娜试图让伊库塔回头,但伊库塔对这企图却只是一个劲地装作不知道。他走向附近的民宅伸手轻轻敲了敲窗户,有个面露讶异表情的中年女子从家中探出头来。
  「……你是谁呀?」
  女子虽然投来严厉的视线,但伊库塔依旧毫不畏惧地行了一礼。
  「午安,美丽的大姐。虽然冒昧,但我们口很渴——」
  中年女子一开始以严厉表情望着以夸张肢体动作来要求饮水的伊库塔,但不知怎么回事,听着听着表情就逐渐缓和。原来是因为伊库塔以让人惊异的三寸不烂之舌持续使出疯狂赞美攻势。
  闲聊几分钟后,女子说了句「你等等」就转身回到家中,不消多久后拿出两根约有大拇指粗,类似植物长茎的东西回来。伊库塔带着满脸笑容接过那东西,在女子手背上轻轻一吻。之后总算回到嘉娜身边。
  「嘉娜,妳看妳看。我从那位美丽的妇人手上拿到了甘蔗。听说公众用的饮水场在那个方向,找到之前先啃这个将就一下。」
  「……阿伊长官,是那样吗?你该不会就是所谓的花花公子吧?」
  「那是误解,反而是我被世界上所有的年长女性迷得神魂颠倒啊。」
  嘉娜一边觉得这真是惊人的狡辩,同时接过甘蔗。这东西必须先用牙齿咬掉坚硬的表皮才能吃,并肩这样做的两人再度开始往前走。
  「那位女子即使看到我身上的军服也不以为意。这里的居民不讨厌军人,也不会过度畏惧呢。」
  「咦?啊……是的,因为这里是补给物资的最重要地点,所以不管是对基地还是对城镇来说,应该都希望彼此保持着良好关系……」
  「为了达到这目的,军方摆出低姿态也是不得已的选择。这是萨费达中将的方针吗?」
  伊库塔咬掉甘蔗皮啃着里面的茎肉,享受里面渗出来的甜汁并开口发问。
  「与其说是萨费达中将的方针……还不如说是特瓦克少校的方针。因为中将几乎把北域镇台的管理和营运全都丟给那个人负责。」
  嘉娜以像是感到不以为然的态度回答。伊库塔思索了一会,也点点头表示理解。
  「领导者是装饰品吗?毕竟只有北域镇台司令长官这位置是贵族靠推荐硬卡进来的嘛。」
  在卡托瓦纳帝国中,军事要员的「军人」和行政要员的「贵族」被区分开来。虽然也有封爵等极少数的例外,但原则上不可能发生由军人兼任贵族的情况,相反亦然。因为这种不允许政治和军事彼此勾结,而是要各自让专家分担的方针,正是过去由「忠义三家」明确提出的概念。
  「即使没有实际成绩,也能靠走后门登上军方高官的地位。即使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态而全面实施彻底的实力主义应该正是帝国军采用的做法,不过这类陋习却总是难以根绝呢。北域镇台司令长官的位置应该就是在这里面最夸张的范例吧。」
  萨费达中将本人并非贵族出身,然而萨费达家在历史上却和权力有着强烈的关联。因此贵族们是基于各式各样的想法才对这样的他提供援助。
  当然军方对此感到厌恶。如果身具实力还可另当别论,但军方当然不想将高位交给欠缺实力的人选。然而也不能无视来自贵族的压力——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产生的妥协点,就是把经营镇台的实际权力托付给牢靠稳健的幕僚。
  「意思是那个幕僚人选就是特瓦克少校啰。中将是装饰品而少校是他的保护者吗?」
  「在士兵之间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中将只是在司令室里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实际上的指示几乎都是由特瓦克少校下令……啊,不过,有一件事是例外。」
  「例外?」
  「嗯。只有关于席纳克族的问题是由萨费达中将直接下令。虽然最近没有发生,不过像编组讨伐军就是一个例子……而且中将是发生实战时就想要出风头的类型,也经常亲自前往前线。」
  「比起和平,更喜欢战争吗?虽然在军人当中这也不稀奇啦。」
  「与其说中将喜欢战争……倒不如说他讨厌席纳克族吧?看他平常的言行举止,让我有这种感觉。」
  听到嘉娜的发言,让伊库塔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幅光景……在阴暗狭窄的禁闭室中,关着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精灵们。那些应该也是中将从席纳克族手中夺走的东西。
  「如果明白自己是被塞进空有地位的闲职,对席纳克族的压迫到头来就是中将发洩怨气的方式吧……再怎么说也是长官,特瓦克少校也不得不默认。」
  伊库塔一边咬着甘蔗,同时皱起眉头表示不快感。当他把约长二十公分的茎都差不多啃完时,正好到达他们想前往的公众用饮水场。
  那是一口小井,旁边放着两个系着绳子的汲水用桶子。
  「算了,那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难得有这次机会,来聊更有趣的话题吧。」
  动手利用滑轮和绳索把丟进井里的桶子拉上来的伊库塔换了个话题。站在对面的嘉娜一边做着相同动作,一边按照对方希望的方向思考话题。
  「……那,可以请教一件事吗?阿伊长官。」
  「请说请说,顺便讲一下我今天晚上的床铺右半边还空着喔。」
  「床……床铺……?不,不是那方面……那个,请问『科学』是什么呢?」
  嘉娜回想起书籍第一页,开口发问。伊库塔没有停下拉动绳子的手并做出回答。
  「例如这口水井——是人类智慧制造出的人用饮水场吧?就算不去遥远的河川或湖泊寻找水源,至少也能够获得生活上需要用到的水。再举一个例子是这个滑轮——透过让绳索保持稳定垂直的设计,使得被装进桶子里的水不会泼出,最后能成功汲起。无论哪一个,都是有会比没有方便很多的东西。」
  「噢……的确是这样。」
  「不过,像这种发明并不是会从哪个地方突然冒出来的东西,至少需要三项不可或缺的条件。首先第一个是懒惰心——在碰上什么辛苦作业阻碍时,会想要偷懒的自然感情。接下来第二个是问题意识——去思考这个作业中到底是哪部分让人如此辛苦的想法。最后的第三个则是先产生前面两项前提后的创造力。」
  「创造力……」
  「想找出办法在工作时偷懒;可是如果要偷懒,工作中的某部分会成为问题;那,具体上该如何处理这部分呢——这种理论会引导人们去发明。然后,一个发明会成为达到下一项发明的基础。例如首先出现水井,再发展出能让汲取井水变轻松的滑轮。至于把形形色色的发明品,以及在发明时不可或缺的各种知识都按照创造的顺序排列并记录下来的动作,就称为系统化……嗯咻!」
  伊库塔把拉起来的桶子放到水井旁边后,开始用双手掬起桶内井水往嘴里送。他重复这动作三次直到干渴的喉咙获得充分滋润,才再度转身面对嘉娜。
  「像这样以合理且浅显易懂的方式来系统化过的知识荟萃,在创造下一项发明时会成根基的智慧之泉——就是所谓的科学。如果亲自参加这种系统化的行动,换言之就等于是在实践科学。妳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嘉娜?」
  「……只有大概了解。不要独占知识和发明,而是要把统整这些的资源和众人共享,并借此串连建起下一个发明的思考方式……是这样没错吗?」
  嘉娜没什么自信地讲出概要,但听到这番话的伊库塔却满面喜色地握住她的手。
  「正如妳所说!还有,妳刚刚表现出的对本质的理解力,才正是在实践科学时最被要求的条件之一。真了不起,嘉娜,妳拥有科学的才能!」
  「太……太夸大了啦……我哪有什么才能……」
  「不,妳的确有。因为妳是我的师妹,我的后辈怎么可能缺乏才能。」
  我不记得自己成了你的后辈……这种真心话在看到对方的纯真笑容后,嘉娜实在无法说出口。伊库塔把嘉娜的这种善良当成好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对了对了,我这边也有一件事情想要问妳,就是上次被中断的话题。我说,看过那本书后,妳对阿尔德拉教的什么地方产生了兴趣?」
  那本书——让高等军官候补生和北域的一个士兵因为不可思议的缘分而结识的一本书,由阿纳莱·卡恩撰写的《大阿拉法特拉风土记》。嘉娜一边回想自己读过的内容,同时开始回答:
  「呃……在那本书中,对于席纳克族的精灵信仰和阿尔德拉教之间在宗教方面的差异,提到了很多事情……」
  席纳克族信仰和帝国国教「阿尔德拉教」不同的宗教,名为「精灵信仰」。而对于这宗教精神性的分析,是阿纳莱·卡恩最重视的主题之一。
  「嗯嗯。」
  「虽然这些叙述本身也让人很感兴趣……不过我从以前就对更根源一点的部分抱着疑问。」
  「根源部分……这是指?」
  看到伊库塔以试探眼神望着自己,嘉娜拼命地找寻适当的词语:
  「……因为,正常思考后不会觉得很奇怪吗?席纳克族之间提到精灵时,并不把『主神(Alderamin)的存在』作为前提。可是,在我们的常识中,所谓四大精灵是被主神派遣到地上的使者……呃……所以……」
  「妳是想表达……在讨论精灵的存在时,应该一定要先有主神吧?」
  「呃……唔……嗯,大概是那样。根据我们的常识,不具备对主神的信仰却存在着精灵信仰,这现象完全是很奇怪的事情。就像是没有海也没有河却只有鱼存在的状况。」
  讲到这边嘉娜先顿了一下,才换上困扰表情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样思考之后,我突然想到……真正奇怪的到底是哪边呢?」
  「……真正奇怪的是哪边?」
  「因为,如果要相信这本书,表示席纳克族的精灵信仰的确存在于现实之中,在和主神无关的情况下存在。可是如果刚刚的理论全面正确,这种情况明明应该不可能发生啊。」
  「………」
  「这样一来……我就觉得或许该怀疑的对象,会不会是至今为止的常识呢?认为『要先有主神,精灵才会存在』的这种想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错误呢?
  因为实际上,就连当事者的精灵们也不会对我们说:『要相信主神』,不是吗?」
  嘉娜在没有自觉的状况下,明确讲出万一被虔诚的阿尔德拉教徒听到,大概会让对方直接昏倒的发言。
  「那本书里面也有写到,我们的阿尔德拉教和席纳克族的精灵信仰的内容完全不同。毕竟讲到阿尔德拉教的主干,在于信徒必须严格遵守由主神确立出的戒律。例如叫我们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还有对什么必须节制等等……」
  「也就是所谓『立法的宗教』呢,这是从书里借用的说法。」
  「啊……对,就是那个。相较之下,在席纳克族的精灵信仰里并没有那类带着命令倾向的部分……所以……换句话说……就是……」
  「嘉娜,妳不必着急。可以慢慢选择要讲什么话,一个个解释就好了。」
  伊库塔以温和的语气对因为无法顺利说明而感到焦躁的嘉娜说道。借此恢复冷静后,她先休息一会才再度开口:
  「……席纳克族的精灵信仰里完全没有那类带着命令倾向的部分。取而代之的是对于身为『世界之爱』的四大精灵献上的纯朴感谢,还有为了表现出谢意的各式各样祭祀,只有这些……至于该做什么,或是不可以做什么这类的规定,似乎是由族长为首的各个有权者在讨论后做岀决定……不过这部分和精灵信仰无关。」
  没有注意到伊库塔眼中逐渐出现讶异神色的嘉娜发表结论:
  「如果真如那本书所说,阿尔德拉教和精灵信仰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那么同样的,主神和四大精灵是否也是不一样的存在呢……除了身为主神使者这一面,这些孩子们的真面目会不会其实位于完全不同的方向呢?这就是我的想法。」
  嘉娜一边摸着腰包里的搭档,并讲完自己的主张。虽然因为不确定意思有没有确实传达出去而感到不安,不过这是无谓的忧虑。
  「精灵不会叫我们要相信主神,这就是妳的意思吧?嘉娜。」
  伊库塔的声音在发抖。他缓缓伸出双手,放到嘉娜的手上。
  「……果然很了不起。妳解开了神的诅咒,嘉娜。而且几乎是独立完成!」
  「神……神的诅咒?」
  「这诅咒正是让科学和神学出现决定性差异的原因。坚决不接受不符合神之意志的道理,只采用能配合神之有利状况的事实……这份偏执扭曲了真实。明明要是无法甩开这份偏执,人类绝对无法往正确的科学之路前进啊!」
  伊库塔这样叫完,就再也不在乎旁人目光,握起嘉娜的手开始跳舞。
  「妳这样就对了,嘉娜!因为如果真的有至上的神明,祂说的第一句话无论如何都该是命令我们『偷懒吧』!下达其他命令的神全都是假货!是配合掌权者的方便产生,理应唾弃的偶像!」
  「咦……阿伊长官……?我……我没有讲得那么——」
  这句话并没有传进现在的伊库塔耳里。他继续踩着仿佛是把感情直接变换成动作的喜悦舞步,演出奔放又乱七八糟的创作舞蹈。嘉娜不得已只好配合……然而她却注意到,和眼前的少年在一起时,很不可思议地自己并不觉得痛苦。
  ——啊,原来这个小哥实际上比外表稚气多了。
  嘉娜·特马里以直觉领悟到这一点……眼前这个洒脱少年,一定就是用这种方式去爱人吧。找人一起参与科学,一起以正确的方式偷懒——只有像这样引诱别人堕落的行为,才是他能做到的示爱方法吧。
  ——科学很有趣哦,所以嘉娜妳也一起来吧。
  邀请自己喜欢的对象参与特别游戏的小孩。抹去表面上的小把戏后,伊库塔示爱行为的本质用这样一句话就足以囊括。许多人一旦察觉到隐藏在那张惯于玩乐的小丑面具下的本性,也就是那份幼稚和纯真后……就会无法自制地对他产生好感。
  「……哈哈,阿伊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在胸中扩散的不可思议感情让嘉娜在呼唤对方时,很自然地省略掉称见外的敬称。这时在她眼前的人,只是一个比自己小两岁,值得疼爱的少年。
  原本以为两人的时间似乎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却因为突然的惨叫声而迎向终点。少年的笑容落幕。接着是响遍一带的怒吼声,以及刀剑相击的尖锐声响。
  「……?怎……怎么了,刚刚那是?那边出事了……?」
  嘉娜把视线朝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伊库塔也以僵硬表情望向同一处。
  「……好像是这样。妳知道那边有什么吗?」
  「呃…我记得在这条路的尽头是城镇内的当权者们用来举行会议的房子……啊!」
  「抱歉,在这里解散吧。妳赶快回自己的部队去。」
  伊库塔没有等嘉娜说明完毕,就甩开原本相系的手往前跑。嘉娜无法追上逐渐远去的背影,只能目送他离开。
  残留在手中的体温开始慢慢散去,让嘉娜觉得非常恋恋不舍。

  从伊库塔往前跑的那瞬间往前回溯短短五分钟。
  「妳到这里就可以了。难得来到镇上,到会议结束为止,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放松一下吧……咳咳。」
  来到一栋特别大的建筑物前方后,特瓦克少校以这番话拒绝雅特丽继续同行。话虽如此他也非只身一人,还带着四名部下。然而和每一个都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这些人站在一起后,明明身为长官的少校看起来反而最欠缺气势。
  「那么,我在门外等候。」
  语毕,雅特丽在门口直立站好。当然,她打算保持同样姿势直到会议结束为止。
  明明说了随便她要做什么都行……看到雅特丽的强烈义务感,少校只能苦笑。
  「似乎有必要命令妳去舒展一下身心呢,雅特丽希诺准尉。」
  「当然,在下也把这点当成命令遵从。」
  雅特丽从腰包中抱起搭档西亚,只见他背上伸出像是由几个正方形面板组成的「翅膀」。用那个部分承接倾注而下的灿烂阳光后,连平常总是绷着脸的西亚也放松眼角似乎感觉很舒服。
  「不过,在下身边能舒展的『翅膀』只有这个。」(注:舒展身心原文是「羽を伸ばす」=伸展翅膀,所以雅特丽拿来指精灵的翅膀。)
  「妳的认真不会让人感到很沉重的原因,应该要归功于这份幽默吧……随便妳怎么做吧。」
  特瓦克少校收回视线往前走。看来她和父亲是不同类型的人——这是少校对雅特丽的感想。如果是那个人,不会允许命令有解释的空间。无论是位于负责下令还是承接命令的立场,那个名将应该都会坚持成为规律的化身吧。
  老实说,特瓦克少校并不喜欢注意年轻人。
  几乎每年都有高等军官候补生前来他的身边,学到七成无聊和两成幻灭以及一成实战后再回去。无论在边境营运军事单位是多么辛苦的事情,对那些精英们来说,北域只不过是单纯的经过地点,而且还属于希望能尽早通过的那一类。
  ——特瓦克少校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曾经是那样。
  在差不多二十年前,特瓦克少校也经历过和候补生同样的时代。也就是从高等学校毕业后直接在高等军官甄试中合格,带着满腔对皇室的忠诚心与想要出人头地的野心,刚开始踏上军旅人生的时期。
  从结果来说,他早就已经偏离人生胜利组的路线。虽然特瓦克少校目前是四十六岁,不过在他还活着的期间,基本上已经不可能从现在的阶级再往上晋升了吧。北域镇台司令长官幕僚就是这样的位置。在看到拥有未来的年轻人时,眼里忍不住混入羨慕和嫉妒也是无可奈何的反应。
  特瓦克少校目前的立场是要代替靠着贵族后台而获得与实力不相称地位的司令长官,一边对抗困苦的财政和国民的不理解,同时妥善经营镇台。虽然不允许犯错,然而由于立场是司令长官的幕僚,职务上的功绩会全部归功于萨费达中将。唯一的例外就是来自士兵们的信赖。
  ——要不是有这个例外,他早就已经退役并寻找第二个人生。
  想到在过了三十岁后持续罹患的肺部慢性病,特瓦克少校叹了口气。这也是让他偏离成功路线的原因之一。纵使并不会恶化,但也没有完全痊愈的可能,只是随着年龄增加而愈显病况沉重。自己到底还能隐瞒身体状况继续工作几年呢?
  ——只是,也罢。如果有什么可以成为年轻人的表率,那么勉强自己的行为多少还有价值。
  将缺少战争经验引以为傲,认为这是因为有持续维持住北域治安的结果——想到如此间接称赞的雅特丽希诺准尉,让特瓦克少校无意识地拉起嘴角。
  「今天怎么这么慢还没人出来迎接?」
  部下不高兴的声音打断了少校的思考。因为穿过外侧大门进入建筑物内部后,他们就被丟在玄关傻傻等待,即使多次呼叫也没有回应。少校认为也难怪部下会感到焦躁。
  「或许对方正有什么事忙得抽不开身。不过,主动前来的人是我们……也不是非得站在玄关乖乖等待的立场。」
  少校这样说完,就带头在建筑物内开始移动。因为已经在过去的访问中掌握了大致格局,他踩着毫不犹豫的步伐走向该前往的大房间。还以为途中可能会被仆人叫住,然而也没有发生这种状况,约走了二十秒后一行人到达目的地。
  「失礼,我是代理司令长官从基地来此的尤斯库西拉姆·特瓦克——」
  特瓦克少校才刚打着招呼走入房间,下一秒血腥味就冲进他的鼻腔里,岀自本能的警戒心让他停下脚步。
  眼前有一个身材结实的男性连头带身体都往前倒在放置于房间中央的大圆桌上。只看一眼就能明白他已经死了,因为从后颈到脊椎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立刻退到外面!」
  以远离实战已久的人来说,特瓦克少校的判断应该可以归类为迅速又确实吧。然而他选择的退路是「回到原路」这种最简单的做法,所以这点程度的对应在本次情况中也已经是敌人的预想之一。
  少校和部下们一起试图沿着走廊往回跑,然而躲藏在暗处的贼人们接二连三出现并阻挡在他们面前。其中一半拿着枪身被切短的室内战用风枪;另一半拿着刀身折向内侧,呈现「ㄑ字形」的独特武器。其中还有人身上带着血迹,或许是在对这家人下手时染上的吧。
  虽然贼人那一身包括短版套头式上衣的打扮也很独特,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比一般帝国人晒得更偏深褐色的皮肤。毫无疑问,这正是生活于远比平地更接近太阳之地的人们,也就是居住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大地上的山岳民族之证。
  「你们这些家伙,是席纳克族的——!」
  在军人们做出任何对应之前,手持风枪的贼人就先让对方尝到一整面的炮火攻势。接着趁军人们退缩时,换成举起刀剑的人们冲上前砍杀。
  「呜啊——」「嘎啊!」「呜……!」
  席纳克族使用被称为廓尔喀刀的独特弯曲武器割下猎物的手臂,横砍过身躯,斩断头颅——特瓦克少校原本有四名部下,但所有人都在短短数十秒内离开这个人世。
  「……失败了……」
  虽然多亏身处被四名部下包围的位置才能继续活着,然而少校胸口已经被两发子弹确实击中。原本就患病的肺部因为子弹的强制入侵而发出哀号。
  「呜……!」
  想咳嗽的冲动混着鲜血一起涌上。然而少校却没有咳出而是用力咽下,并以发抖的手从军服腰间拔出军刀。
  「哼……!你们这些家伙是怎么了!不敢上吗!」
  也许是被这份决死的气魄压倒吧?抑或是对于杀死明显患病人物的行为产生了抵抗感,席纳克的贼人们迟疑着没有给他最后一击。不过,在特瓦克少校高举起军刀,打算砍向敌人的那一瞬间,在后方举着风枪的贼人之一舍弃了迷惘。
  首先军刀的刀尖落向地面,接着膝盖失去力气,最后是身体整个倒下。第三颗子弹射中了心脏的正上方。患病的肺部也像是放弃般地陷入沉默,甚至连吐血都显得有气无力。
  ——就这样结束了吗?至少能自豪没有输给疾病,也算是一点安慰吗……
  一名贼人手持廓尔喀刀靠近已经倒地的少校身边。他还能感觉到动静。虽然心里想着至少要给对方一刀,但无论少校再怎么努力,都连一根手指也无法移动。
  ——果然还是心存遗憾。到底是隔了几年,才再度因为受到年轻人刺激而振作起来呢……
  在由于失血而急速消逝的意识中……特瓦克少校觉得最后自己似乎听到哪个人踹开建筑物大门,如同疾风般狂奔过来的英勇脚步声。

  雅特丽一听到打斗声就毫不犹豫地冲进屋里,以全速往感觉到有人动静的方向奔驰之后,立刻就遭遇到那个光景。
  「少校——!」
  最初映入她眼帘的是俯卧在血泊里的长官身影。雅特丽到达现场时,特瓦克少校正在受到敌人给予的致命一击。
  弯曲成ㄑ字形的刀身从肋骨之间被拔出,鲜血随之喷起。被血溅到的贼人以犀利的眼神瞪着新出现的猎物。
  即使面对以一对多的状况,雅特丽依旧毫不犹豫地往前——要动手自然是以先攻为上策。然而若想达成,先举剑再往前跑就太慢了。
  她得出的结论是——在接近敌人的同时拔刀斩击……!
  「……呜!」
  刀刃到达的时机比敌人的预测还早了两次呼吸的时间。雅特丽的斩击闪过敌人为了防御而准备往上举的刀身,横向扫过敌人的脖子。大量鲜血从被割断的颈动脉中喷出——接着继续追击的她用短剑一刺贯穿心脏,原本试图抵抗的贼人身体一口气失去力气。
  看到同伴死亡,贼人们为了复仇而袭击雅特丽,她也做出回应。翻转后迎击的双刀避开对方的攻击,逮住在乱战中产生的一瞬破绽,让反攻的刀刃锐利介入。
  在后方举着风枪的贼人们无法瞄准和同伴打成一团并不断动作的目标,当然会犹豫着不敢开枪。
  判断这下不妙的敌方领导者要求同伴暂时拉开和敌人的距离。子弹几乎同时沿着空岀来的弹道射出,但雅特丽不慌不忙地利用最初解决的男子尸体作为盾牌挡下了子弹。通常的风枪并不具备足以贯穿人类身体的威力。
  状况在以多对一彼此瞪视的情况下陷入胶着……不过,这对雅特丽来说是有利的发展。既然已经吵闹得如此明显,注意到骚动的同伴迟早会赶来这里。那样一来多人就成了我方而少数是对方,之后只要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全部活捉即可。
  「……退吧,各位。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然而,看来敌人也明白这点情势。似乎是他们领导者的男子以抑制住情感的语调,对这些用憎恨眼神瞪着同伴仇敌的贼人们下令。
  同伴虽然以视线抗议,领导者却摇摇头讲出决定性发言。
  「你们忘记娜娜克头领的命令了吗?……圣战前,不冒险。撒退!」
  以这命令为始,贼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往雅特丽的相反方向转身离去。他们打算利用后门或窗户,总之是从正面大门以外的地方寻求退路。
  就算是雅特丽,这时也不会贸然单独追赶。她先把用来当盾牌的贼人遗体放到地板上,接着赶到特瓦克少校身边。伸手探了探脖子之后,确定已经没了脉搏。
  她嘴角扭曲的时间只维持了一瞬,立刻挺起背脊直立站好,对着死者敬礼。悼念对方终究没有获得回报的生前功绩,以及即使死亡依然没有放开手上军刀的军人坚持。
  「……后面请交给我吧,特瓦克少校——接下来就去追击敌人!」
  雅特丽坚定地这样说完,就转过身子跑回大门,毫不犹豫地冲出这栋建筑物。



  少女刚冲出大门,一名少年就交班似地从走廊上的窗户溜了进来。一看到走廊上躺着的六具尸体——伊库塔·索罗克就「呜哇」了一声并撇了撇嘴。
  「这是怎样?几乎都是帝国军人的尸体,是刚才跑掉的那些家伙下的手吗?」
  「请小心点,伊库塔。敌人有可能还留在里面。」
  伊库塔一边听着库斯的忠告,同时仍旧依序四处看过房子内的每个房间。会议用的大房间里有貌似主人的男性一名,旁边的房间里有看起来像是仆人的女性五名,还有刚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后就发现一对老夫妇,这些人都从头部或胸口流出鲜血并已经死去。
  「下面有帝国军人五人,跟应该是犯人一党的席纳克族男子一人。光是大致确认,就发现合计十四人的死者……这房子里的家人几乎都全灭了。」
  首先掌握惨状后,伊库塔因为感到不对劲而歪了歪头。
  「不过,真奇怪。看血的干涸状态……这家人的死亡时间比楼下军人还早了很多。」
  换句话说,贼人是在没有让周围居民注意到异变的情况下把屋内的人们全部杀光。伊库塔认为对方的手脚还真是俐落,然而偏偏没有发现值钱财物遭到搜刮的痕迹,因此愈观察,单纯只是强盗夺财的可能性就变得愈低。
  「……虽然这里是和席纳克族有关的犯罪并不罕见的地区,不过很难相信特瓦克少校的来访和这次的袭击只是凑巧同时。而且再加上犯人并没有搜刮财物却还是留在屋内,如果要推测其意图——」
  那么该判断少校是遭到埋伏吧,伊库塔做出了结论。如果真是这样,这次是极具计划性的犯行……不,该说是作战吧。
  伊库塔边确立自己的推测,并从一个房间再走向另一个房间。于是,在进入下一间似乎是客房的宽广房间后,他发现了奇妙的东西。房间里四处都丟着有点脏掉的白色布状物。
  「这是什么?说是窗帘却又太小……啊,有脑袋可以钻过去的洞,意思是衣服吗?」
  「伊库塔,那应该是阿尔德拉教的巡礼服吧?」
  听到库斯开口提醒后,少年噢了一声感到理解。虔诚的阿尔德拉教信徒会为了累积功德而前往大陆中的各神殿四处巡礼,而这是他们在旅行中必须披着的东西。也可以说是类似神官法衣简略版的服装吧。
  然而在得知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后,让伊库塔更是感到不解。如果是神学校的宿舍还可以另当别论,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大量巡礼服被丟在地上呢?其中缘由连他和库斯也无法说明。
  正当少年为了寻找推理的材料而沉浸在思绪中时,楼下突然传来变了调的尖叫声。应该是注意到骚动并赶来的哪个人发现了下面的惨状吧?感觉到有人接近的动静,担心主人的库斯从腰包中拉着伊库塔的袖子。
  「伊库塔,我们还是逃走比较好吧?在这里不管是被谁看到都很难辩解。」
  「嗯,来逃吧。现在再怎么说似乎也不适合被丟进禁闭室里。」
  伊库塔以认真表情点点头之后,就踩上附近的窗户,轻巧地跳了下去。

  混着沙尘的风拍打着脸颊。疾走再疾走,加速再加速让视野变狭窄,从双脚马镫传向腰部的震动显示爱马使出了全力。
  「别让他们逃走……!」
  骑师也一样。雅特丽以往前倾的姿势跨在马上,握住缰绳的双手也更增加了力道。后面率领着骑马队的部下们,前方紧盯着贼人们的背影。
  确认特瓦克少校死亡并冲出建筑物后,雅特丽把保全现场和向基地报告的工作交给部下,自己则是动员指挥下的骑兵部队动身追击逃走的贼人们。和刚开始追逐宛如豆子大小人影的二十分钟前相比,双方的距离已经大幅缩短。
  「后方不要放慢速度!一旦被他们逃进山里就完了!」
  脚下是当然不可能经过整顿的恶劣路况。若想做到边注意避免马脚被岩石绊倒,同时进一步让马匹保持速度继续往前冲,需要不寻常的技术和胆量。就连平常应该已经累积足够训练的骑兵们也已经有好几个人脱队。
  然而,雅特丽心想——要不是强行做到这种地步,双方的差距不会缩短!
  「所有人举起远距离武器!从敌人左后方开始一轮齐射,结束后改为靠向对方的近身战!」
  因应着雅特丽的命令,一部分士兵举起风枪,大部分的士兵则是在马上举起十字弓。很难瞄准的马上射击只是单纯的开场动作,重头戏是之后的拔枪突击——士兵数量、马的体格、残余体力,所有要素都是我方占上风。如果再进一步从敌方较脆弱的那一侧开始攻击,无疑会成为必胜的方程式。雅特丽带着确信如此判断。
  然而在她即将喊出「射击!」这号令时,雅特丽却不得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声音强行忍住。这是因为在逃走贼人前进方向的岩石后方,有人影一闪而过。
  「……呜!攻击中止!所有人都停下!」
  雅特丽靠着身为指挥官随时都保留在脑中角落的冷静,来击退不顾风险埋头冲刺的愚蠢念头。骑马队停止奔驰。注意到这一点的敌方立刻放缓速度停下,这时从周围的岩石后方接二连三出现手持十字弓或风枪的新敌人。
  「……原来有先派兵埋伏吗,敌方也准备得相当充分。」
  知道这是连受到追击的情况都有考虑在内的陷阱,让雅特丽率直地感到佩服。要是刚刚直接追着贼人冲进岩地,部队会因为受到奇袭而产生动摇,说不定已经遭到逮住这破绽并回头会合的敌方主力给予重大打击。
  然而现实是雅特丽的观察力和即时决断力发挥效果,她的部队在敌方的有效射程外就已经停下。伏兵之所以现身,也是因为他们明白自己的存在已经被发现了吧。
  在壮大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脉正下方,两股势力隔着一段长距离互相瞪着对方。
  「……要怎么办呢,排长?看对方的数量,如果要边受到迎击边冲锋,我方也必须做好付出相当牺牲的心理准备。」
  「是啊,士官长。当然有必要时我会那样做,不过现在不是那样的局面。」
  雅特丽带着同意点点头回应副官后,瞪向敌方那一群人,以丹田使力大声喊叫:
  「——席纳克的人民!为什么做出杀害我等同胞的暴行!让我听听你们的辩解!」
  这个声音清楚地传达给数百公尺之前的敌人。隔了一小段时间后,敌方也做出回答。让人惊讶的是,那也是女性的声音。
  「——同伴死去,痛苦吗!你们也觉得,那样痛苦吗!」
  比起给人不通顺印象的席纳克族独特方言,说出这些话的对手外貌更让雅特丽惊讶。虽然因为距离遥远而无法连脸部都看清,但毫无疑问那是一名极为娇小的少女。现在,少女正代表多名并列的席纳克战士们发出怒吼。
  「……即使同伴死去也无所谓的人,在山上不会被视为冷血畜生吗!」
  「你们,才是冷血的畜生!如果不是,为何要从我们夺走赫赫席克!」
  「……赫赫席克?那是什么?」
  「现在,妳身旁也有!你们,称呼那叫精灵!从我们身边夺走那个,不叫冷血畜生还叫什么!」
  听到这全然没有记忆的指责,让雅特丽感到很困惑。对于萨费达中将对席纳克族强行实施至今的弹压政策,而且采用的手段是没收精灵这事,她目前还一无所知。
  「之前,你们也强迫我们接受各种状况!先是让我们不能在平地村庄卖东西,后来军方还用几乎不要钱的金额,强制买走我们种植的玉米!所以蔬菜、水果,我们只能买一点点!玉米的存量也减少无法过冬!老人、小孩、一直一直饿死!」
  「…………」
  「不得以只好开始偷东西的同伴,也被你们一个个全部杀光!甚至你们还开始从我们身上夺走火和风的赫赫席克!夺走食物、杀死同伴、连重要的赫赫席克都被抢走——这种事情,除了畜生以外,谁会做!妳说啊!」
  雅特丽倒吸了一口气。即使是对详情并不清楚的她,也能体会到对方深刻的恨意。与此同时,她也预料到事态恐怕不会仅止于特瓦克少校个人的死。
  「……那么,妳说出要求吧!对今后的军方,你希望什么?」
  雅特丽希望至少能留下交涉余地的尝试,也被接下来的回应完全摧毁。
  「哼!我们对你们没有希望!谁会期待畜生!……我们,只是要恢复原本该有的形式!我们只想要回到被你们不断逼往北方再往北之前的生活,回到可以随意往来山上和平地的时代,回到那让人怀念的遥远日子而已!」
  少女吼完后,从腰间两侧拔出具有厚度的廓尔喀刀并指向天空。被磨亮到甚至可以照岀脸孔的刀身反射出灿烂的太阳光。
  「我们要打倒你们取回赫赫席克,同时得到高山和低地,回到席纳克原本的世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了达到目标的神圣之战!所以,我……席纳克族长娜娜克·鞑尔要基于这个名字,在此揭开圣战的序幕!」
  她把双手的刀刃同时往下挥,以刀尖不偏不倚地瞄准雅特丽——在席纳克族顶点率领他们的史上最年少的族长,娜娜克·鞑尔挺起胸膛,气宇轩昂地发表宣战布告:
  「做好心理准备吧!平地的恶鬼们!」

  「——在这样的宣战布吿后,贼人们立刻退往大阿拉法特拉山脉。我方受到的损害从尤斯库西拉姆·特瓦克少校开始,包括护卫的士官总共是五人,每一位都已经死亡……以上是来自雅特丽希诺准尉的报告。」
  在夕阳从开放的窗户照入的司令室中,听完报告的萨费达中将继续背对部下望着外面,嗯了一声后轻轻点头。
  最初收到同僚身亡的消息时虽然吓了一大跳,不过到了状况平静下来听取最终报告的阶段时,再怎么说他也已经恢复冷静。到现在甚至还有余裕去注意似乎有点长得太长的嘴边胡须。
  「尤斯库过世了吗,失去这种人才让人遗憾。」
  这句惜别的发言并不带感情。虽然以中将来说,他对于身为有能副官的少校死去之事并非完全不觉得惋惜——不过说实话,这个平日凡事都会啰啰嗦嗦提供意见,简直像是小姑的部下也让他一直感到很厌烦。
  「席纳克那些山里老粗居然敢主张什么圣战,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你不认为吗?」
  「是……」
  「如果只是乱吠乱叫还有讨喜之处,然而既然他们宣称接下来要咬人了,我也不能把没教养的野狗丟着不管。」
  中将以莫名缺乏抑扬的语气这么说道。背后的部下并没有发现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笑意,也没有发现平淡的语气是为了掩饰轻率的愉快心情所造成的结果。
  「看来实施大规模驱除的时期到了……对于大阿拉法特拉山脉成为野狗住处的状况,我总是感到很心痛。至今为止是看在彼此都居住于同国的情谊上放过他们,既然对方恩将仇报,这也是无可奈何。」
  哼……中将口中冒岀无法完全克制住的笑声,他的内心里真的充满谢意。
  在极为无聊的北域任务中,镇压席纳克族是中将最大的娱乐。居住在北边山里的异民族对他来说顶多只是不干净又野蛮的似人类生物,狩猎他们是刺激又痛快的游戏。
  话虽如此,法律上席纳克族也被视为帝国人民,就算身处中将地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把他们当成狩猎的对象。除了偶尔讨伐做出偷盗行为的那些家伙外,顶多只能利用各式各样手法例如课以重税或是夺走精灵等方式来虐待席纳克族。起码至今为止都是如此。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主动帮忙制造出借口……!
  萨费达中将喜欢战争。因为指挥大量士兵时,能让他实际感受到身为北域镇台司令长官的权限。膨胀成歪曲形状的自尊心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充满欢喜。
  更不用说和席纳克族的战争对他来讲可是求之不得。居然可以进行喜欢的事情并同时解决讨厌的家伙们,当然找不到其他美妙至此的娱乐活动。
  「我要认定先前的宣战布告是部族整体的叛乱宣言,我方也必须以适宜的做法回应。」
  「是。那么,就通告北域各基地必须提高警戒等级……」
  「那样太宽大了。要从所有基地聚集士兵并编组讨伐军,规模是以旅为等级。」
  听到长官的发言,部下军官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
  「……也就是说,要由我方主动进攻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吗?」
  「有什么好惊讶。你也知道,北域因为确实要取得补给的问题而有数个小规模基地四散分布,再这样下去会面临被敌人各个击破的风险,所以要反过来由我方主动进攻。」
  中将自信满满地如此断言。防守战不合他的性格,唯一的方案就是以大量兵力来单方面蹂躏自以为是的异民族——被热气冲昏头的眼神里透露出这种讯息。
  「只要我方发动总攻击,那些家伙光是防守就会忙不过来。也就是要实行『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这句至理名言。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在下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基本上还是该请教一下少校的意见——」
  早已根深蒂固的习惯虽然让军官讲出这句话,然而这种时候应该会提出慎重意见的人物已经不在人世。察觉到这事实后,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萨费达中将把部下的沉默当作赞同,愉快地从鼻子里哼气。接下来像是突然想到般地追加了一句:
  「——对了,尤斯库死掉的事情先不要向中央报告。」
  「咦?可是……」
  「无论如何,讨伐时都会多少出现牺牲者吧。等到战事告一段落之后再统一送出关于阵亡者的报告也还不迟,这样反而比较自然。」
  萨费达中将一边使用胡乱编造的理论来说服部下,同时心想——一旦知道尤斯库已死,中央一定会立刻派出下一个监察者吧?实在是让人生厌。虽然迟早还是只能接受,但希望能拖延多久就是多久。
  没错,至少要到讨伐结束为止。直到自己充分享受完这场从天上掉下来的战争之后……

  一到晚餐时间,餐厅的气氛和平常有着微妙的差异。明明没有人发出大音量,然而交谈这动作本身却是以刻意压低的声音进行个不停。这完全是紧张的表现。
  骑士团众成员也不例外。所有人都以狼吞虎咽的动作吃完饭,目前其他五人都专注地摆出聆听雅特丽发言的的姿势。
  「……圣战……雅特丽,我确认一下,对方真的这样讲吗?」
  说明完一轮之后,伊库塔皱着眉头发问。雅特丽重重点头。
  「嗯,对方的确这样说。他们的决心相当坚定。」
  「意思是即使明知彼此的战力差也要那样做吗?我们还真是遭人深恶痛绝啊。」
  马修以苦涩的表情这样说道,旁边的托尔威则维持把手放在膝上的动作沉默不语。
  「特瓦克少校之死虽然遗憾,但是在目前刚败给齐欧卡,国力受到消耗的这个时期,还想让帝国人民彼此内斗根本是疯狂的行为吧。应该要寻找和睦共处的途径。」
  「我……我也这么认为,我找不到一定要发动战争的理由。」
  哈洛附和了夏米优殿下的意见。然而只要看向周围,可以发现表示反对意见的人士显然比较引人注目。
  「直接正面对决不就好了吗?应该要趁这次让席纳克族那些家伙好好搞清楚状况。」
  「山里老粗居然敢那么狂妄,我要让他们落入和死去同袍一样的下场!」
  「应该为了特瓦克少校报仇,少校本人也应该如此期望!」
  血气方刚的意见一个接着一个传出。再加上已经出现牺牲者这事实的推波助澜,比起消极的非战论派,积极的主战论派似乎获得了情势的加持。毫无疑问,尤其是复仇战这种单纯的理论更是鼓动了士兵们的正义感。
  一旦期望战争的声浪变大,反对意见自然难以提出。这是非常自然的群众心理——正因为如此,完全没有人预料到在这股即将统合的气氛中,居然有人敢发出比任何人都响亮的声音,毫不畏惧地主张「NO」。
  「你们这些家伙是喝醉了吗!哪有为了这种战争奋起的骑士!」
  握拳用力敲打桌面,从椅子上站起巨大身躯并同时大叫的人,是那个丁昆准尉。周围的人们虽然被那几乎让人耳朵发痛的大音量给压倒,不过这也只是一开始的情况,失笑声和嘲笑声很快出现,并开始垄罩全场。
  「什么啊,这话真不像你,丁昆准尉。不久前,比任何人都想参加战争的人不正是你吗?」
  「那是当然至极!因为那时的对手是仇敌齐欧卡共和国!……听好了,你们这些家伙。所谓的骑士之剑,是只为了击退威胁国家的外敌才能挥动之物!绝对不是为了杀戳同乡人民的凶器!」
  丁昆高声如此断言。虽然笑声消失了,不过却有人对着他提岀取代笑声的冰冷讽刺。
  「别在那里鬼吼鬼叫,简单来说你就是怕了吧?」
  「……什么?」
  「意思是战争真的岀现在眼前时你就退缩了啊。明明身体比别人还要庞大却如此没有出息,还说什么骑士之剑,真是让人听不下去。」
  「……你打算侮辱我的荣誉吗?有胆再讲一次试试!」
  肌肉男阿格拉站了起来和丁昆互相瞪视。由于他们是体格可以相提并论的两名壮汉,一旦在这里演变成互相殴打的事件,餐厅就必须先做好会遭到毁灭的准备。
  「在吵什么!保持肃静!肃静!」
  多亏前来巡视的长官在绝佳时机出现才避免了大惨剧。阿格拉狠狠咂嘴重新坐下,丁昆也把视线从对方身上转开弯腰就座。
  在因为长官在场而受到压抑的形式下,餐厅内充满高压下的沉默。然而,等缓缓巡视室内的他回到走廊后,下一秒谈话声立刻复活。虽然有种音量似乎变小的感觉,不过交谈的对话内容密度反而增加了。
  「……有点意外,血气旺盛的哈尔群斯卡准尉居然在这次选择了非战派。」
  哈洛以带着亲近感的态度这样说,听到这句话的雅特丽也露出微笑。
  「意外这感想是对他的失礼评价呢。他本人刚刚也有提到,所谓骑士本来是为了守护国家和人民不受外敌侵犯的存在。所以即使对于必须向帝国人民动手的行为心生抵抗,反而该称为是自然的感觉吧。」
  和仅仅只是自称骑士的丁昆不同,于名于实都是帝国骑士的雅特丽发言带有相对的分量。托尔威一边以崇敬的眼神望着这样的雅特丽,同时也开口说道:
  「我也这样认为。而且,我觉得能在刚刚那气氛中主张少数派意见的阿昆很了不起。因为我还以为那种行为反而是阿伊会去做的事情。」
  「……嗯,话说起来的确是这样。讲到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夸大其辞……索罗克,你正是无人可及的嫡系吧?这次是拿手好戏被人模仿走了吗?」
  夏米优殿下提出充满挖苦之意的问题,但伊库塔却完全无视她的发言。少年摆出以手抱胸而且把整个身体都坐在椅子里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瞪着空中一点。
  「……圣战……圣战吗……圣战啊……」
  「什么啊,你还在纠结那个?」
  雅特丽以怀疑的眼光看向伊库塔,伊库塔则以低沉的声音喃喃说道:
  「……没有这种用法。」
  「……?」
  「根本不存在啊,在席纳克族的语汇里,没有『圣战』这种名词。」
  其他人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不解地歪了歪头。伊库塔把视线收回开始说明:
  「对于席纳克族来说,所谓战争只是纯粹的生存竞争,也就是把『强者能够残存而弱者会被淘汰』这种自然的法则以最极端的形式来表现的行为。他们对战争既不否定也不肯定,而是视为这世上的真理平淡地接受——只是,绝对不会把战争『神圣化』。」
  「……意思是席纳克那些家伙不会要求必须具备大义名分吗?」
  「当然有大义啊,部族的幸福和繁荣就是他们的大义。不过,那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神圣之物』。如果换个讲法,透过战争获得的财富只不过是从外人手上夺来的东西,而且还只把自身的情况当作理由。所以这是为求生存的不择手段,和神圣性处于完全相反的位置。」
  伊库塔讲到这边暂时停口,轻轻摸了摸腰包里的库斯头部。
  「被席纳克之民认定具备神圣性的对象另有其他,那就是赫赫席克——我们口中的四大精灵。席纳克之民把这些无一例外,每一个都对身为主人的人类具备无条件侍奉精神的孩子们称为『神圣之物』……因为像我们也很清楚,当这些孩子打算保护身为主人的人类时,根本完全不顾自身的状况。」
  在受到弱肉强食法则支配的世界中,精灵是唯一的例外。为了帮助应该仅仅只是不同种族生物的人类,他们不但付出自己的所有能力,而且不会要求人类必须对这份奉献作出任何回报。即使受到多么残酷的对待也不会口出不满,即使粉身碎骨也一样。
  「席纳克之民会以『神圣』这说法来表现的对象,在这世上仅有一个——就是精灵对主人全心全意奉献的存在方式。『神圣』和『精灵』乃是不可分割,只截取前者来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更不用说和『战争』这种低俗名词的代表凑在一起根本是荒谬至极。」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如果他们决心发动战争的理由和那个精灵有直接关系的话又如何呢?」
  ——从我们身边夺走那个不是畜生行径又是什么呢!
  雅特丽一边鲜明地回想起席纳克的少女对着自己说出的发言,同时开口发问。
  「看这样子,妳也知道那件事了吗?」
  伊库塔口中的「那件事」是指萨费达中将施行的弹压政策之一,从席纳克族身边夺走精灵的行为。其他人听不懂是指什么而显得很困惑,然而他们两人依旧毫不介意地继续说下去。
  「……精灵被敌人夺走了;精灵是神圣的存在;如果想要重新取回被夺走的神圣存在,无论如何都必须发动战争。那么,这场战争就是『圣战』——如果认定席纳克族是采用和上述相同的理论,是不是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呢?」
  「没有,这是架构得很完美的狡辩,还因为实在过于完美反而让我想吐。」
  以符合自身发言内容的不屑态度这样回答后,无意隐藏不快感的伊库塔扭着嘴角再度开口:
  「不过,像这种耍小聪明的理论,正是只把他们的伦理观当成一种知识来了解的我们才能想得出来的东西……我刚刚也有说过,如果是席纳克人,基本上不会把战争神圣化。所以,也不会为了把战争神圣化而再三扭曲道理,别说什么采用不采用了,他们根本无法构想出那样的理论。」
  伊库塔狠狠咬牙后,提出结论。他的模样就像是在吐出熔岩。
  「既然明明应该是这样,他们却还是使用了『圣战』这个名词,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有幕后黑手。从外地来到这里,把事先已经完成的谬论灌输给席纳克族的家伙。」

  一夜过去,隔天早上。由镇台司令长官萨费达中将对指挥下的全军发表正式通告,宣布要因为特瓦克少校等人遇害而编组席纳克讨伐军。在此时的预定动员兵力是一万八千多人。成为一场在过去的北域找不出同等案例,以史无前例的规模来展开的军事行动。
  ——卡托瓦纳北域动乱。
  战争就这样开始,在帝国历史的一部分上涂满了厚厚一层的同胞鲜血。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8 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卡托瓦纳北域动乱

  从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山麓开始,军靴的足迹绵延不绝地踩在山脉地面上。
  在队伍的前方附近,包括嘉娜·特马里一等兵在内的帝国军部队正一边进军,一边继续增加无数的足迹。他们在狭窄的山道上形成延续不断的长长队伍,如果有人能从上方观察这光景,恐怕无法辨识出他们和蚂蚁行军的差别吧。
  「呼……呼……呼……」
  在下半身的疲劳感持续累积的情况下,嘉娜拼命让呼吸保持一定的频率。
  背着沉重的行李,而且还要在山道上进军,对于早就脱离新兵时期的嘉娜来说是过于严苛的任务。行程连五分之一都还没走完,而且基本上这并不是到达山顶后就没事的轻松旅程。他们必须到达山顶,并且进一步打倒敌人才行。
  ——打倒敌人,射击人类……杀害人命。
  一旦去想象这些行为,再加上物理面的重量,让嘉娜很想把用肩带挂在肩上的风枪丟出去。而且还要顺便连背包和军服也一起……把除了搭档塔布以外的一切都拋下。
  「停!停下!进行大休息!」
  长官的粗野吼声响起,让士兵们全都用力呼出一口气。他们从完成点名的排开始按顺序坐下,虽然应该也允许交谈,但说话声并不多。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察觉到要是在这里浪费体力,这种行为将会在往后成为受到致命伤的原因吧。
  「风枪兵先让搭档吞下子弹!烧击兵接下来会配发菜籽,也让精灵吃下去!」
  推测遭遇敌兵的机率将伴随着进攻山脉的行动上升,长官发出指令。身为风枪兵的嘉娜从口袋中拿岀球形子弹放进塔布的嘴里。搭档吞下去的子弹会直接装进精灵身体的风穴中,而且精灵本身会形成保险装置,因此也不必担心走火。
  嘉娜一边让塔布含住第二颗子弹,同时偷偷观察四周。烧击兵们拿到了含有大量油分的油菜种子,他们让搭档的火精灵吃下这些富含油的黑色小小颗粒,等到火精灵吐出残渣时,体内已经补充了燃油。
  「……战争的脚步接近了呢。」
  看到这种光景,嘉娜胸中开始一点点涌上和单纯疲劳感不同的情绪。那就是在只看着脚下往前进时曾经遗忘的,对互相残杀的恐惧。

  *

  「……这不合我的意愿。」
  直到要搭上护送的马车之前,夏米优殿下还是忍不住对骑士团的成员们如此抱怨。
  载着贵人的马车避开战火往南方离去,路途上的警备交由一个营负责。虽然因为有亲卫队背叛的前例所以还残留着不安,不过以北域的地域特质来看,此地骨气坚强到胆敢反抗皇族的人应该不多吧——这种乐观论也还算合理。
  「离开了呢……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殿下那样说,但既然战争已经开始,像公主那样的贵人不应该一直待在前线。」
  在前来送行的骑士团成员中,没有人对哈洛的感想提出异议。
  现在他们前往的基地,和被席纳克族当成根据地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脉是相距咫尺。万一被敌人得知公主在此,她被当作目标的可能性相当高。
  「……先不论护送行动本身……前往北域南端基地赴任这种形式倒是……」
  马修露出感到怀疑的表情,这是因为萨费达中将并没有让公主殿下回到中央,只是让她前往同样属于北域的南方避难。虽说已经和战场拉开足够的距离因此危险度不高,然而要作为「把皇族安危视为最优先来考量并得出的结论」,毫无疑问会让人感到难以理解。
  「对于现在的殿下来说,回到中央并不一定就最为安全……不过就算不考虑到这部分,还是该判断这件事背后有不想把公主还给中央的中将意志在干涉吧。」
  托尔威发表推论——即使以中将的立场下令,还是无法封住皇族的嘴巴。北域镇台内部有着万一被回到中央的公主殿下得知会很不妙的情报,因此她才会被留在北域。会这样思考是很自然的反应,雅特丽也点头表示同意。
  「帝国内四方各地域的治安维持,由东西南北各自的镇台完全负责。所以萨费达中将对席纳克族的叛乱特别热心投入也是立场上的必然行为……话虽如此,既然要调动规模大到这程度的兵力,首先应该向中央报告作战并询问意见……」
  「我很难相信他有老实地按照步骤来进行。因为在那事件的隔天,就已经告知全军要编组席纳克族讨伐军,可见这完全是中将在哗众取宠啊。」
  伊库塔没有掩饰不高兴的情绪。由于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开玩笑,让马修感到极为不安。
  「……可……可是啊,无论战况怎么演变,结果我们还是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处于后备状态吧?就算前来北域赴任是为了让我们累积实战经验,但是应该也没有预料到这种状况。萨费达中将也不会把宝贵的高等军官候补生派往危险的最前线吧。」
  「这真是很正当的意见呢,吾友马修……不过真让人伤心,所谓常识论只对理解常识的人有意义,而我们现在只能祈祷中将也是这种人之一。」
  「……是啊,尤其是特瓦克少校已过世的现在。」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伊库塔和雅特丽都丝毫没有表现出期待的模样。就连总是会开口圆场的托尔威现在也坚守着沉重的沉默。
  马修远眺着被厚重云层包围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群峰,同时想到看样子自己必须尽早先做好心理准备。晚他五秒之后,哈洛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那天晚上,得知某货物从中央基地送达这边后,伊库塔在半夜把托尔威叫来野外射击训练场。
  从射击位置往前数十公尺后设置了整排标靶,在夜里看起来就像是漆黑的人影并排站着。这里的士兵之间也流传着几个因为这种诡异氛围而产生的怪谈传说。
  「怎么了,阿伊。这里有什么吗……?」
  伊库塔没有回答托尔威的疑问,只是默默走在前方。不久之后他们到达训练场的角落,伊库塔在那边从某种具备横向宽度的物体上掀起盖布。
  盖布下出现的东西是附锁的枪架,以及挂在上面的风枪。总共有四十几把,每一把都发出崭新的金属光辉,让人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刚制造好没多久的新货。
  「你的——就这把吧,你拿起来试试。」
  伊库塔打开枪架上的锁,催促托尔威动手。他依言拿起其中一把,这一瞬间他基于风枪兵的经验已经感到不对劲了。
  「……这把枪特别重……?明明和我平常所使用的风枪长度相同,但是重量却差不多重了两成……」
  「我已经获得上头的许可,你从明天的训练就开始用这个……其实我本来想让骑士团负责指挥的所有风枪兵,也就是包括马修和我的部队都换上这个装备,不过在目前的阶段,光是要让试验性作品送这么多过来就已经是极限。虽然应该很快就会开始量产啦。」
  「试验性作品……?那个,阿伊,换句话说这是……」
  「基本上我有让士兵试射过,成果还不错。凭你的实力,只要用过应该就能迅速察觉这东西和过去风枪的差异。基本使用方式虽然相同,但保养的方式有点改变,这方面我会再找时间详细教你。还有,虽然数量有限,不过也要记得让所有人试着射击几发这种新型子弹。」
  少年自顾自地这样说完,并捏起塞在衬有棉花的木箱中的橡实型子弹展示。他并没有对感到困惑的托尔威更进一步详细说明,而是继续吩咐:
  「总之,要趁现在习惯这个。毕竟不知道我们还能待在这里训练几天,也不知道能在已经开打的战争中置身事外多久……不过,只要先熟习这个装备,碰到关键场面时你的部队将会成为杀手锏。」
  最后这样总结之后,伊库塔把风枪放回枪架上再度盖上布,并离开射击训练场。
  ……隔天早上,实际试用这种风枪的托尔威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惊讶。

  *

  开始进军后的第三天,早上十点过后。战斗在标高两千公尺的最前线开始。
  敌方以塞住山道的形式建立起堡垒等待。席纳克族躲在以木材和日晒泥砖盖成的要塞里,一看到帝国军的队伍,立刻以全力发动攻击。
  「你们这些家伙怕什么!前进!给我前进!」
  在十字弓箭矢和风枪子弹宛如暴雨般落下的情况中,嘉娜等人被迫进行殊死战。帝国军这方的作战非常单纯,就是要靠人海战术正面突破。
  他们的指挥官似乎判断,比起为了攻下一个堡垒而逐一找出迂回路线所造成的损失,在强行突破时会产生的死伤者反而会比较划算。还有司令官萨费达中将的要求:「大胆且迅速的进攻」大概也影响了决断吧。
  「这根本不可能吧——」
  战斗开始三分钟后,嘉娜以发抖的声音如此喃喃说道……无论何时,都是前线的士兵会头一个察觉指挥官在推估人命时犯下了错误。这次嘉娜也包括在其中。
  拳头大的炮弹飞来,把嘉娜身边的男性士兵打飞出去。虽然直接被炮弹击中的大腿被削去一块肉,露出折断的骨头,然而却不具备让人立刻死亡的威力。这反而是很残酷的手法。战场的空气中充斥着同样因为受伤而无法动弹的同伴们发出的痛苦和惊恐哀号。
  「不要畏缩!如此反而中了对方的计!要像个军人鼓起勇气挑战敌人!」
  纵使指挥官像这样煽动着士兵,但帝国军这方的损害当然不是起因于士兵们勇气不足。看在被推向最前线的嘉娜眼里,真正的原因可说是一目了然。
  「就说不可能啊……!没看到对方在斜坡上架岀了那么多风臼炮吗!」
  抬头一看,前方是整排的炮口。从炮口中接连发射的炮弹打飞士兵,极尽暴虐地在斜坡上弹跳滚动。严重时甚至一击可以波及到四、五人。
  正如嘉娜也看透的情况,席纳克族的战士们运用风臼炮的方式几乎达到了最佳的效率。射程太短、威力不足、搬运费事——这些缺点被广为人知,但其实有唯一一种使用方法能够弥补一切。
  那就是先在高处布阵后再配置炮口,迎击意图攀上斜坡的敌人。光是这个动作就能让风臼炮化为完美。首先靠着重力加持,能单纯地让射程变长,威力当然也会跟着提升;再来透过以和斜坡并行的角度来设置炮口的动作,能让「瞄准敌人射击」成为简单到让人惊讶的事情。
  在平地使用风臼炮时,一般来说必须往斜上方发射炮弹,并以弧线轨道袭击敌人。因为这样做能得出最长的射程,不过相反地,想顺利击中敌人却极为困难。原因就是这种情况下,士兵必须同时调整横向瞄准和纵向角度两个方面。
  然而如果是在斜坡上迎击敌人,这动作却会一口气变轻松。因为只要事先设置炮口并和斜坡角度平行,敌人又只能爬着斜坡往上攻,之后就再也没有必要调整纵向角度。而且射出去的炮弹还会把直向排列的敌人一口气解决。
  如果能再进一步在形成斜坡的山路上准备好数量足以占满道路横向宽度的风臼炮,这下可说是完美无缺。迎击方根本不需要瞄准,先是一直持续射击就能够打倒大部分的敌人,至于少数漏网之鱼只需用风枪和十字弓收拾即可。
  嘉娜他们目前身处的状况很接近这种理论。即使想用兵力上的差距来压倒对方,但总之目前敌方的炮击过于激烈,当然不可能有多少人敢成为在这种死亡坡道上往前冲锋的勇者。
  另一方面,判断以木材和日晒泥砖盖成的要塞应该怕火,烧击兵正试图把火矢射进对方阵地。然而十字弓的射程比敌方的风枪和风臼炮更短,因此为了实行这作战必须冲进枪林弹雨里,能办到这一点的勇者也很少。前列的士兵心生畏惧,而这份胆怯转瞬之间就会传播到后方。
  「我方也拿出风臼炮!只要用风臼炮支援步兵,条件就一样!」
  失去耐性的指挥官如此大叫,但当然这指令是个错误。目前情势,除非能解除敌我双方各处斜坡上下的状况本身,否则彼此的条件绝对不会变得相同。在最初勉强执行正面突破的那瞬间就已经确定帝国军这方会落于下风。
  然而,即使想法错误,命令还是命令,士兵必须服从。嘉娜本身虽然不是炮兵,但运用风臼炮时必须用到多个风精灵。因此她有义务和同一班的战友一起把搭档塔布带往炮台。
  「要出去了,跟着我别落后!」
  「……呜……好!走吧!亚桑二等兵你也站起来!」
  嘉娜好不容易抑制住恐惧心,抓起同一班里唯一的学弟的手,从岩石后方冲了出去。小她一岁的风枪兵虽然勉强跟着,但似乎因为太害怕而脚步踉跄,才跑短短十公尺就差点跌倒三次。
  「振作点!好了,把搭档放到这炮台上!还记得该怎么做吗?」
  「啊……啊……啊……」
  「……脑袋一片空白吗……我知道了,反正你照着我做!」
  嘉娜一边照顾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学弟,同时把风精灵塔布装进风臼炮的连接口。她让塔布身体的风穴对准喷嘴,并紧紧缠上固定用的皮带。然而,在她正要出手代替慢吞吞的亚桑二等兵进行作业时,突然一阵凉意窜过背脊——她用眼角余光看到敌方的炮口正对准这边。
  「不妙……!班长!这里也被瞄准了!」
  嘉娜边说,边以几乎要扯断皮带的动作松开固定设备,抱起塔布。接下来拖着亚桑二等兵跑向遮蔽物——虽然他在装设风精灵时动作太慢,但此时反而成了一种好运。
  晚一瞬飞来的炮弹直接击中炮身,打碎了这门风臼炮。但,嘉娜和同一班的战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进岩石后方。
  呼~先前屏息的嘉娜再度开始呼吸,这时班长对着她说话:
  「嘉娜一等兵,真亏妳有注意到刚刚的攻击,拜此之赐我们才不必和那个烂炮殉情。」
  「哈……哈哈……不客气……要是敌方的风臼炮也能再烂一点那可是帮了大忙……」
  虽然嘉娜这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意思,不过很奇妙的是,从这时候为界,敌方的炮击开始变弱。炮弹的密度降低,风枪的射击也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完全沉默。
  不明白对方为何在这时候减缓攻势的指挥官觉得很不可思议,不久后他联想到原因,打心底发出喝采。
  「太棒了,那些家伙耗尽子弹了!你们快点给我冲!」
  士兵们带着半信半疑往前跑,之后真的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或者该说,堡垒本身也成了空城,里面完全没留下活着的敌人。
  敌方应该是在炮弹用尽的时候,判断这是迎击战结束的好时机并展开撒退吧。因为没有机会将受到的待遇回敬给对方而感到不甘心的指挥官狠狠咂嘴——这些蛮族逃走的速度真快。
  「派出追击部队!敌人应该还在附近!」
  战斗结束后还来不及喘口气,收到新命令的追击队出发……然而敌方大概是靠着当地居民独有的地缘优势而分散逃离道路,士兵们的努力只是白费力气,结果追击行动就在无法捕捉到任何人的情形下结束。
  「那些家伙真让人火大……!……算了,总之,我等在第一战中获得了胜利!这很确定!」
  和几乎没有人命损害的敌方相比,帝国军方的死者共一百二十四人,伤者则大约是十倍。没有俘虏任何敌人,当然也没有获得任何关于敌方阵营的情报。
  在把这个结果称为「胜利」的军人负责担任指挥官的这一刻,他们已经把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不过这时察觉到这事实的人还很少。

  *

  在席纳克讨伐军开始入侵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后过了三星期,或许该说是不出所料吧?伊库塔等高等军官候补生的后备待机命令遭到解除。取而代之的是,命令他们来回山脚和基地之间并运送物资的补给任务。
  「虽然我早就有预料到,但是这欠缺计画的程度也太夸张了。」
  伊库塔边指挥拉着运货推车的士兵边抱怨。在推车上堆得如小山高的物资并不是食物也不是弹药,而是大量的衣物。
  「居然叫我们把御寒用的上衣和手套尽快送到。妳懂吗?到这种时候还在讲什么尽快正是这命令的好笑之处。中将该不会不知道山上很冷吧,妳觉得呢,苏雅?」
  「您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想到前线的同袍正在忍受寒冷,我就觉得很不忍心。」
  「苏雅妳真是善良得如同圣母啊。当妳寒冷受冻时,我会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妳。」
  「那种时候请生火,拜托了——好了,我们到了。」
  苏雅一边应付不认真的长官,同时报告部队已经到达目的地。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山脚下建立的补给中继站里除了有许多士兵扎营,甚至还搭起指挥官用的大型帐篷。注意到货物送达后,立刻有士兵前来确认内容。
  「嗯,光照兵第三训练排现在到达。负责货物是上衣和手套的大份量套餐。」
  「您辛苦了,准尉。那么在下立刻会确认内容。」
  伊库塔丟着以俐落手脚开始检查的士兵不管,重新观察周遭。接着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之处——没有指挥官只能傻傻等待的部队多得夸张。
  不对劲感一瞬间转变成讨厌的预感,自己最好快点开溜——伊库塔如此判断并转身离开,然而确认完货物的士兵却慌忙叫住他。
  「真是非常抱歉,还有一点事……」
  「……检查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不是这件事,请前往那个帐篷。长官叫您过去。」
  看到士兵指出的方向,伊库塔明显地拉下脸——讨厌的预感似乎料中了。话虽如此他也找不到理由逃走,在此只能放弃。
  伊库塔耸耸肩离开部队,苏雅也不安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打扰了……呃……呜啊……」
  才刚打开门进入帐篷,伊库塔就发岀这样的第一句话。因为原本以为顶多只能给四到五人用的帐篷里,现在却有总共十人以上的军人并排挤着坐在椅子上。而且还都是些自己认识的脸孔,其中也包括除了哈洛以外的骑士团另外三名成员。
  「你是伊库塔·索罗克准尉吧?在那里坐下。」
  听到戴着中尉阶级章的军官如此吩咐,伊库塔来到帐篷角落就坐。确认如此一来所有位子都已经被填满后,男性军官开始进入本题。
  「名号报得晚了,我是亚姆塞·斯尔卡塔中尉。代替投入前线的萨扎路夫中尉,现在由我负责管理你们的部队。因此,接下来的发言的的确确是直属长官下达的命令,你们要好好记住。」
  自从身为候补生指导教官的萨扎路夫中尉被编入讨伐军的第一阵并前往前线后,一直悬而未决的伊库塔等中央外派组的配属,最后重新决定归到这个斯尔卡塔中尉手下。
  「虽然已经要你们负责从基地到此地之间的输送任务,不过接下来要下达的命令,是从此地前往下一个补给中继站的物资运送。先看看之前发给你们的地图吧。」
  先前似乎已经先配发给其他人,这时才拿到地图的只有伊库塔一个人。少年看着浅浅切入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补给线,轻轻叹了口气。
  「到目的地的路程正如图上所示。必须负责运送的物资有食物、弹药以及衣服类——这是你们本身运送来这里的东西所以不需要详细说明。有什么问题吗?」
  中央外派组中的暴牙科萨拉这时举起手。
  「那个……这意思是,我们也会被派往前线吗?」
  确认的发言中带着责备的语调,不过这是大部分的高等军官候补生共通的感受。
  ——自己这些人可是精英候补生啊!应该要更慎重对待吧?前来北域只不过是单纯的途中阶段,居然把我们卷入麻烦的纷争里!
  即使没有明说,他们的表情依然表现出这种意思。斯尔卡塔中尉咳了一声。
  「……前线这种讲法太夸大了。下一个补给中继站只是和这里相比会较为接近战斗地区,但是前去的路程已经确保了十足的安全。在途中遭遇到敌人的可能性想必相当低吧,不过当然还是要小心为上。」
  斯尔卡塔中尉就这样结束回答,并询问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这次换成雅特丽举手。
  「中尉,这里没看到医护兵排,请问他们去哪里了?」
  这是注意到哈洛不在场而产生的疑问。中尉也立刻回答:
  「他们已经率先前往你们的目的地,因为希望能尽早设立野战医院。」
  雅特丽点点头放下手,但动摇反而在其他人之间扩散。因为斯尔卡塔中尉的说明呈现了前线不断出现伤患的事实。帐篷里的空气变得更为低迷。
  「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接下来要编组输送部队,把在场所有人的部队也全部纳入,总指挥当然是由我担任。好了,你们去外面按照指示动员士兵吧。」
  年轻军官们被要求退出,纷纷带着苦涩表情离开帐篷,他们的脚步非常沉重。
  「……居然这么快就被推出去。真是,看起来前线相当惨啊。」
  伊库塔在集团最后方慢吞吞地走着,同时喃喃低语。

  *

  在与第一场战斗几乎相同的形势下,嘉娜又和躲在山路堡垒里的席纳克族交战过两次。其中的第二战有让分遣队迂回并分成两路进攻,因此在没有严重损害的情形下结束;然而第三战时却又再度落入会有无数炮弹大量落下的斜坡上激战。
  「…………呼……呼……呼……呼……」
  嘉娜拖着总算撑过花费半天的突破战而疲惫困顿的身体,为了更进一步的侵略而继续登山。不可能光靠只有一小时的大休息就恢复体力,再加上天候的恶化,士兵们的士气低落得相当显著。
  ——没想到自己这么顽强。
  经历过三次交战居然还能保持无伤,嘉娜本身也吓了一跳。或许是对战场有适应力吧?第一战中让身体萎缩的恐惧心来到第二次交战时已经麻痹了约一半,到了第三次激战时,甚至还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不容易死掉的做法。
  「好了亚桑,你要更刻意去调整呼吸。吸气两次吐气一次,吸气~吸气~呼气~这样。因为要是一直喘反而会更累。」
  「是……是的……真抱歉,嘉娜上等兵……」
  新兵的亚桑二等兵也在受她多次救助的状况下总算还保有一条命。嘉娜虽然在不知不觉之间仿佛成了负责照顾亚桑的人,但是并没有不满。反正她也无法丟着这个看起来很无助的学弟不管,那么干脆从一开始就打定要照应他的主意反而方便。
  「不必道歉啦。虽然你的确有拖累我,但我也知道你确实有在努力。」
  此外,嘉娜也抱着想借由照顾别人好分散心思的想法。战斗期间当然会让人感到恐惧,就连进军期间也会遭到纠缠不休的不安感袭击。也许下一次就没办法活着,说不定敌人会从那边的岩石后方跳出来等等……
  听到「上等兵」这种不习惯的称呼,嘉娜回想起同一班的战友因为负伤而独自脱队的事情。她担心腹部中弹的他是否有确实前往后方接受治疗。
  另一方面,正因为那个人留下「我的职务就由嘉娜·特马里继任」这句话,现在的嘉娜才会被视为名义上的上等兵。一想到对方指名自己接任,责任感也更为增加。
  「停!……前方有堡垒!」
  走在前面的士兵发出了警告。听到堡垒两字,以为又要跟躲在里面的敌人战斗的嘉娜感到很是厌烦,然而前往侦查的斥候带回来的出乎意料报告却背叛了她的预测。
  「无法确认敌人的身影!内部无人!」
  指挥官把手搭在因为没刮胡而变得一片黑的下巴上沉吟了一会。
  「这里位于高处,立地也很好…………好,接收这个堡垒吧!后续的两个排,跟着我来!」
  被点到的嘉娜等人前往高台观察情况后,发现那里的确是被放置的堡垒。在周围的地形中显得特别突出的岩石区上挖出了战壕,还拥有足以配置一百数十几名士兵的空间。
  「这里是最适合迎击敌人的地方呢……好,在此配置士兵并成立野战阵地。但是不能把整个连都放在这里。风枪兵部队两排,光照兵部队一排,还有医护兵部队一排应该就够了。」
  在指挥官的指示下,从位于行军队伍前方的部队开始被配置到了阵地里。嘉娜所属的部队也包括在内,老实说连她也因此松了口气。因为这样就不必继续爬山。
  「…………?不过,这里好像……」
  从高台上眺望周围景色后,嘉娜感觉心里涌上一股无法掌握真面目的不安感。为什么呢?她心想。这里具备几乎到达三百六十度的良好视野,无论敌人从何处进攻都能一目了然。而且基本上若要作为防守阵地,高处的有利点根本不需要再多做说明。
  「我等要率领剩余兵力继续进军。在下达其他命令之前,你们要死守这里!」
  「「「「「「Yes,Sir!」」」」」」
  嘉娜等人口中发出条件反射般的回应……然而这时,无论是下令者还是奉令者都没有任何人理解……敌人在明知会被夺走的情况下丟置要塞的真正意图。而且最重要的是,也不明白「死守」这一命令将带来的无限沉重负担。

  *

  伊库塔等人从大山脉的山路出发前往下一个补给中继站。然而,和货物一起到达目的地后,却出现着实随便的发展在等着他们。
  「哎呀~后续的输送部队已经全都被派出去了。抱歉啊,你们可以再前往更深入的下一个中继站吗?」
  「听说下一个阵地的毛毯不足,我等因为其他任务很忙所以你们代为送过去吧。」
  「这是子弹和菜籽的补给需求。不要摆岀自以为是精英的态度置身事外,你们这些家伙多少也该工作!」
  就像这样,他们落入每到达一个地方就得运送下一批货物的下场。斯尔卡塔中尉命令候补生们进行输送任务的判断似乎成了最佳的前例,其他人也抱着「什么嘛,既然这样我们也抓来用用吧」的心态开始使唤他们。
  连候补生的指挥权本身也已经从斯尔卡塔中尉转移到其他军官身上。在北域的军官里,讨厌中央精英候补生的人原本就多,因此先前被视为「客人」的待遇一口气转变,甚至下滑到专门负责杂务的的境地。
  「……所以啦,在执行被硬塞的输送任务而来来往往的过程中,就这样被一步步给拖进了山里……虽然不知道最前线到底是爬到哪里去了,不过这附近已经不能叫做后方了吧。」
  现在是夕暮时分。在可以看到从前线被送回来的伤患,以及负责照顾他们的医护兵们正忙碌东奔西走的山谷阵地里,伊库塔正咬着当作主食的烤薄面包并喃喃自语。
  这个发展本身虽然对他来说还在预料范围内,然而身在后方的自己等人被拖进泥沼里的速度却比预料中还快……明明内战发动后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半月,却根本没有传出具体的战果,因此士兵们的不安和焦虑也只会持续增加。
  「就算没有实际成绩也该有点对策啊,例如为了维持士气而让下面报告夸大的战果等等……萨费达中将连这点小事都无法顾及吗?」
  伊库塔一边讲着这种说归说,要是真的实行也是一个问题的发言,同时以单手提着放有面包和茶以及水果干的提篮往帐篷走。靠着从布幕隙缝间漏出的光线来接近明亮处后,就听到帐篷中隐约传出伤患的呻吟声。
  他正想打声招呼进去里面,这时入口的帘幕却被打开,走出一名女性。那正是身上的医疗用围裙被伤患的血染得鲜红的哈洛。一注意到伊库塔,她就脱下围裙,铁青脸孔上也露岀僵硬微笑。
  「晚安,伊库塔先生……那难道是给我的晚餐吗?」
  「妳说对了。在本部的帐篷里边听长官们的酸言酸语边吃饭实在让人受不了,所以我就用送饭给妳当借口溜出来了。一起吃吧,哈洛。」
  伊库塔说着,并带着笑容举起提篮展示。哈洛似乎很为难地轻轻笑了。
  「当然可以……不过,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不会影响食欲吗……?」
  哈洛指着即使脱掉围裙依然四处留有血迹的军服,开口发问。光是这样就足以察觉出她脸色不佳的理由。身为医护兵的哈洛比骑士团的任何成员都更早暴露在战场的残酷现实下。
  然而,伊库塔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以没什么的表情耸了耸肩。
  「很遗憾,今天的晚餐菜单里并不包括番茄。」
  「……啊哈,是吗?那就一起吃吧。」
  两人找到适当的树荫,一起在那边坐下。在库斯压低亮度的周照灯光线隐约照岀彼此身影的状况下,伊库塔和哈洛吃起简单的食物并开始对话。
  「野战医院这几天都生意兴隆呢,从前线送来的士兵似乎也不断增加。」
  「嗯,忙得人仰马翻。而且绷带和夹板还有消毒药的库存也已经见底了。」
  「我想也是。虽然我们这边彻夜无休地来回运送,但老实说人手不够。像雅特丽甚至这时间还在让马跑来跑去,不过她有从我的部队借用光精灵作为路程中的光源啦。」
  伊库塔似乎很不以为然地说道。哈洛原本喝着温茶边回应,这时突然换上僵硬的表情。
  「……伊库塔先生。我吃完晚餐后,打算前去本部提案。」
  「嗯,要提案缩小这个野战阵地,同时把一部分伤患一口气送往后方吧?」
  伊库塔抢先回答。哈洛愣愣地望着他。
  「请妳一定要试着提案。刚才我也想去说,又想到由身为医护兵的妳来讲会比较有说服力所以自我克制了。至少也要让野战医院放到更后方……正确说法是,必须在低处重新设置才行。」
  「……伊库塔先生,你是在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件事……?」
  「从萨费达中将宣布要进行对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入侵作战那时我就已经预料到了,再加上这几天从前线送来那么多没有外伤的士兵……虽然我自认打从一开始我就有警告过危险性,但看来即使说那么多还是没有传进大人物的耳里。」
  哈洛望着伊库塔不高兴地搔着脑袋的模样,再度觉得自己又窥见这少年深不可测的实力一角。在这种让人简直晕头转向的忙碌生活中,为什么他可以连和自身职务无关的部分也钜细靡遗地注意到呢?哈洛完全无法想象这视野到底有多宽广。
  这时,阵地后方突然传来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注意到这声音的伊库塔把点着灯的库斯放到头上方挥动发出信号,于是最前方的炎发指挥官就离开队伍连人带马一起跑了过来。
  「我现在回来了,两位正在吃饭?」
  「辛苦了,雅特丽。提篮里也有妳的分喔,放好马以后就来吃……」
  「你们看起来很开心嘛。」
  伊库塔的发言被打断,只见满脸疲惫的马修和托尔威正从本部的方向往这边走。其中身材微胖的少年以心怀怨恨的视线望向三人。
  「尤其是伊库塔!你这家伙不要一个人逃离上尉的唠叨,也该试着为必须连你的分一起被讽刺的我们设身处地想一下!」
  「真是遗憾啊,马修,我还以为自己比任何人都理解你的心情呢。我们不是挚友吗?」
  「你知道吗?你每次讲到挚友,这两个字代表的分量就会变少。现在差不多已经变得过轻,到了甚至能让气球上浮的程度吧?」
  「刚刚真是对消化有害的晚餐呢……为了清清嘴巴,至少大家一起喝个茶吧。」
  所有人都赞成托尔威的提案。然而,正当雅特丽要把马骑去放好时,来自阵地前方的士兵们发出陷入恐慌的惨叫,响遍整个营地。跑在最前方的某个人以尖锐的声音大吼:
  「敌……敌袭!谁快来迎击啊!拜托!」
  阵地一瞬间就变得一片吵闹。然而在声音被逐渐增加的混乱掩盖而无法传开之前,伊库塔就以大音量对着部下士兵们就寝的帐篷叫喊。
  「伊库塔排!马修排!托尔威排!带着武装在帐篷前整列!快!」
  听到命令的士兵们纷纷冲出帐篷,就像是早点名那样在帐篷前集合整队。以条件反射排出三列纵队的士兵们靠着伊库塔挥动库斯发出光线为记号找到自己部队的排长,随即跑向三人身边。同时,雅特丽也把自己的骑马队叫了过来。
  「雅特丽希诺骑马排在原地待机!等我的指示!」
  伊库塔靠着天生的判断力立刻因应事态,雅特丽和托尔威也几乎同时开始行动,马修和哈洛则再晚一拍后跟上。在对应的速度上,他们的部队可说是出类拔萃。
  「——上尉!有敌人来袭,请下达指示!」
  一冲进帐篷,雅特丽立刻请里面的长官做出判断。第四个获得他们指挥权的指挥官——尼卡弗马上尉跑出帐篷,以铁青面孔望着发出敌袭报告的阵地前方。
  「怎么可能,这一带不是早就控制住了吗……敌人……敌人在哪?」
  「这是夜袭啊,上尉,我想很难用肉眼辨识。恐怕敌人是在没有点灯的状态下来袭。」
  「是……是吗……也对……阵地前方有配置迎击部队,只要交给他们……」
  这个阵地的形状类似左右短前后长的长方形,为了不要挡到前后的视线,帐篷也是沿着纵向排列搭建。此外阵地前方还有用来交战的空间,像这样受到袭击的场合,必须在那空间拉起防卫线迎击敌人。
  「那么,我们的部队就带着武器在迎击部队后方待机。一边警戒来自阵地左右的入侵,一旦战况恶化就前往支援,这样如何?」
  伊库塔放弃尼卡弗马上尉的低落判断力,举出具体的提案。
  「唔……嗯,没错,那样就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敌人接近本部和野战医院。」
  「那个,野战医院那边要怎么办呢?必须考虑万一的情况……」
  「说……说得也对,必须让他们先做好能迅速对应撤退命令的准备……妳是哈洛玛准尉吧?好,妳现在立刻前往野战医院告诉负责人。」
  哈洛点点头跑了出去。其他人也像是再也没事要找上尉而赶回各自的部队旁边。接下来他们按照受到的指示移动士兵,在阵地前方的交战空间排起战列横队,形成第二条防卫线。
  「我……我说伊库塔……你刚刚虽然那样说,但我们不和迎击部队会合真的好吗?集中兵力应该是基本吧?」
  「阵地前方的混乱很严重,要是因为焦急而让兵力会合会遭到波及。现在从后方以清醒的双眼眺望状况才是聪明的选择。而且一旦和迎击部队会合,指挥权也会转移到那边的队长身上。」
  愈是被逼进危险的状况,伊库塔愈想坚守能让他自己进行判断并行动的权利和责任。马修认为这就是凡人和他的决定性差别……因为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应该反而会想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才对。
  「那么伊库塔,我们的总指挥就暂时决定是你啰。」
  「看来是这样。虽然由骑兵的妳来指挥也是一种选择,不过如果可能,妳比较想负责攻击吧?所以跟尽量能不动就不动的我算是利害一致。」
  「哎呀,连这种希望都表现在脸上?我也该稍微再低调一点。」
  看到面带大胆笑容互开玩笑的两人,还有这种即使面对敌人仍旧保有的从容,让马修只能抱着难以置信的心情望着他们。即使是托尔威,也是一样的状况。
  听到从远方传来的惨叫和怒吼,让他拿着风枪的手抖了起来。情绪并没有跟上从日常进入战争的急速场面转换。一想象到接下来必须射击敌人,他的双脚就不听使唤。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这种印象的无可挽回感却丝毫没有改变。
  没等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战况已经推移到下个局面。伊库塔的视线中出现大批往阵地前方跑来的人影。他在黑暗中也睁大双眼进行判断——那些不是敌人,而是同伴。是在结束补给任务回来时遭受敌人袭击,现在背后大概也还受到追杀吧?
  「不妙,队列已经散了。看那样子,后面敌我双方会混在一起吧。」
  看到同样光景的雅特丽说道。下一瞬间,伊库塔转身对自军大叫:
  「……所有步兵部队,全员上刺刀!」
  士兵们露出「终于来了吗?」的表情并遵守指示。风枪装上刺刀,而十字弓则嵌入短矛以准备白刃战。
  伊库塔选择尽量不会让士兵感到焦急的时间点发出下一道命令:
  「托尔威准尉,马修准尉,在有下一道命令之前别让士兵填弹!为了避免误击退后的我方,现在还不允许开火!」
  这种状况的「弹」是军用略语,指的是以远距离武器射出的所有物体——换句话说也包括了十字弓的箭和风臼炮的炮弹。「距离优势」这种最大武器遭到封锁的风枪兵们虽然脸色发青,不过当他们的指挥官并不会放着不利状况不管。



  「伊库塔排的光照兵准备光击!在十字弓上部装设搭档,配合号令以最大亮度射出远光灯!在那之后进行全体突击,瞄准那些以少人数脱离队列冲太前面的笨蛋并下手!千万别因为太激动而误伤自军!」
  伊库塔到这边先停了一下,最后才对着马上的雅特丽发出指示:
  「雅特丽希诺骑马排保持原状在后方解决漏网之鱼!但是战斗开始后会评估时机并送出信号,到时要进行冲锋并一口气解决敌人。在那之后,就根据排长的判断各自进行游击战斗……以上,结束~!」
  指示完后,伊库塔重新正面朝向敌人,并且也在自己的十字弓上装设短矛和库斯。虽然会因为装设精灵的重量而使得光击装备作为肉搏武器的活动性降低,然而特别是在夜间战斗中,能自由照亮指定方向的优势却大于任何事情。
  全军都已经做好准备,接下来只需等待时机。然而这时——马修突然小跑着接近伊库塔,保持低着头的姿势并突然地问了一句:
  「……伊库塔,我知道很丟脸,但可以提个问题吗?」
  「随便你问什么都行,吾友马修。」
  接着身材微胖的少年把提出这问题的没出息感一口气吞下,开口说道:
  「……要怎么做,才能像你这样保持冷静……?」
  马修一边说,同时咬着自己的大拇指靠近手掌处,试图让身体停止发抖。在相隔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可以看到托尔威似乎不太镇定地来回踱步。
  伊库塔看过他们两人的样子后,伸手环住微胖少年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我说马修,有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两名将军。」
  「……?」
  「一个是勇敢的将军,他总是笑着打退敌人;另外一个是胆小的将军,他绝对不打处于劣势的战争。在某次宴会上,胆小的将军向勇敢的将军发问:『该怎么做才能不畏惧战争呢?』听到这个问题,勇敢的将军并非挖苦而是真心回问:『我反而希望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像你那样,身处那种地狱也能保持正常?』胆小的将军无法回答——下一次的战争中,勇敢的将军死在一个无名的步兵手下。」
  「…………」
  「直接面对自己的胆怯,而且还试图改善。在这时候你就已经充分冷静了,马修——不需要担心,你会在战争开始的同时停止发抖。」
  伊库塔肯定地如此断言,并拍拍对方的肩膀——或许多少有变得比较沉着吧,马修只是默默点头,就这样转身回到自己的部队。
  把视线从友人背影上移开后,伊库塔再度专注望向正面。逃回来的士兵们从部队旁边通过——这些人还是自军。然而正如雅特丽所说,战列后方肯定已经形成敌我双方乱成一团的状态。
  阵地前方的迎击部队受到奇袭惊吓后,并没有做出以白刃战迎击敌方的决断,似乎只能束手旁观。看那样子,判断他们会像是筛子那般直接放敌人通过应该比较妥当。
  换句话说目前——在伤患多到满出来的野战医院以及塞满军官的本部帐篷前方,剩下的护墙只有自己这些人的部队。
  「……伊库塔排,让搭档瞄准前方。」
  有一群显得特别多人的集团冲了过来。可以看到敌人混在身穿军服的人群中,手上拿着的廓尔喀刀刀刃反射着月光。少年用力把空气吸进肺里——接着……
  「——照射!」
  伴随着号令,数十只光精灵以最大输出来放出远光灯。黑暗被亮晃晃地截下一块,视网膜受到强光照射的人们按照本能遮住眼睛愣愣站着。掌握住这个无论是我方或是敌方都同样暴露出无防备模样的千载难逢机会……
  「冲锋!」
  被解放的士兵们发出粗暴的怒吼,狠狠咬向呆站不动的猎物。
  短矛的尖端刺进胸口,刺刀的刀锋切入脖子。由三名士兵从前后各自动手刺穿一名敌人,接着再踩着已打倒的敌人尸体袭向下一个猎物。
  虽然最大的优势是刚照射完的数秒,不过只要是在光线中战斗,之后数分钟内的妨碍视线效果都会持续,趁着这段期间一口气彻底动手才符合铁则。必须维持三人横排的队列,以最大效率来杀死敌人往前跑。士兵们一边从逃往后方的同志背后推他们一把,并朝着凑巧在附近的敌人背后刺下一刀。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杀戮作业,没有带着人性手下留情的余裕。
  「关灯!……撑过第一波攻势了!托尔威、马修,重新在这边集合!」
  伊库塔没有慈悲也无动于衷地继续指挥高效率的杀戮行动。当然他自身也有参加,他把短矛刺进在脚边发出呻吟的席纳克族男子的眼窝里,趁着确认状况的空档确实解决对方。
  「马……马修排,轻伤二名,主力没有受损。」
  「托尔威排,轻伤三名,对行动不造成影响!」
  两名排长报告后,伊库塔甩掉短矛上的血并点点头。
  「好,做得很好……逃来的我军似乎也几乎都前往后方了,接下来允许开火。下一波来袭的恐怕是敌方的主力,他们不会重蹈前车之鉴,所以不要期待妨碍视力攻击的效果。」
  语毕,伊库塔让部下再度摆出准备光击的架势,马修和托尔威也让部队所有人在风枪里填弹。然而在彼此刚拉开距离时,敌方突然开枪射击。子弹从他们的身边扫过,让两人背脊都窜过一股凉意。
  光照兵部队的光击也有风险。敌方并没有组成能弥补火网密度的横列队形,而且只是在黑暗中随便开枪,所以现在的状态下并不会随便被子弹打中。然而,在光击让士兵所在位置暴露后的情况可就另当别论。敌方子弹会集中到光源部队身上,士兵们根本无法抵抗。
  「正面就交给你们两位了——苏雅!我们要使用十字照射!左翼那边拜托妳了!」
  「Y…Yes, Sir!」
  分为两边的伊库塔排跑向左右,在能成为遮蔽物的树木后摆出阵形——光击并非只能从正面使出,也有像这样从两侧的安全地带瞄准后再攻击的做法。
  「照射!」
  从左右射出的光线在暗夜的一个角落里照出了席纳克战士们的身影。他们当然对着光源开枪作为反击,不过伊库塔等人早就已经躲进了树后。虽然妨碍视力的效果很差,但这次的状况下不会是问题。原因就是……
  「「射击!」」
  在敌方正面布阵的马修和托尔威的风枪兵部队已经把握住刚才伊库塔等人照出的敌方位置而且进一步发动攻击。在稳如磐石的横列队形所使出的一齐射击下,来到前方的敌人接二连三倒下。
  「好,最后收尾的时候到了——上吧,雅特丽!」
  伊库塔以闪烁的远光灯对后方送出信号,收到通知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骑马排以迫不及待的态度往前冲刺。他们分成两队从马修和托尔威排的左右经过后再会合,在短距离内重新排好整齐的纵列。
  「全员拔刀!首先以中央突破来切断敌人,之后回头进入歼灭作战!」
  在刚才进行十字照射时,他们也已经掌握好敌人的位置。对于已经在风枪部队的齐射下受到重大损害的敌方势力来说,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骑兵冲锋完完全全是绝望的化身。
  骑兵这种高速度和大质量的暴力毫不留情地蹂躏他们。往前冲的马匹撞碎人们的骨头,骑师手上施展的短矛尖端一一贯穿敌方的胸膛。
  一旦让骑兵有机会接近,敌人再也没有任何能阻止对方前进的手段。在怒涛般的冲锋下他们被一直线分成两半,之后落入的下场,就是必须同时受到来自前方的风枪齐射,以及来自后方的骑兵回头再冲刺的夹击。
  「嗯,这下确定了。」
  伊库塔望着大势已定的战场光景,不带感慨地这样说道。不久之后他一看到敌方再也无法做出组织性抵抗,就重新和先前给苏雅的另外一半部队会合,来到托尔威和马修的部队旁边加入并列射击。
  最后,总共有一百二十多人的敌方有七成死亡,两成逃走,剩下一成被捕成为俘虏。几乎同规模的伊库塔等人部队虽然出现八名伤患,然而每一个都是轻伤。
  杀死对方将近百人,自军却只有八人受伤。即使也有受到幸运眷顾的部分,但这个杀伤效率却显得很异常。身为功劳人物的黑发少年几乎没有提及自己的战果,不过面对以憧憬和敬畏眼神看向自己的士兵,他仅仅一次以若无其事的态度说出这番话:
  「比想象中轻松吧?要是碰上讨厌的工作,起码得很有诀窍地去处理。」

  *

  整个班被配置进高台阵地里后,嘉娜度过的生活是连续数日的监视轮值与传令任务,还要趁空档去照顾身体状况急遽变得经常感到不适的亚桑二等兵。
  当然他们有持续警戒,然而这阵子暂时没有发生实际战斗,她的情绪也稍微产生了一点余裕。或许是因为这样吧——嘉娜回想起那个在内战开始前,仅仅只有见过两次的不可思议少年。
  「……那家伙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嘉娜让头晕的学弟在阵地的角落坐下,以沾湿的手帕一边帮他擦脸一边喃喃说道。大概是听到她的声音,亚桑二等兵把发青的脸孔转向嘉娜。
  「……是在指谁呢?」
  「咦?啊……噢……一个认识的人啦……而且是个奇怪的家伙,刚见面就突然说我是他的师妹。」
  她脸上露出被回忆勾起的笑容。亚桑二等兵愣愣地望着嘉娜的这种模样,开口发问:
  「……嘉娜上等兵,妳现在有感到在意的男性吗?」
  「——咦?」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嘉娜的动作僵住,亚桑二等兵带着反省甩了甩头。
  「对不起,这问题太唐突了。我脑袋昏昏沉沉的……不过,那个……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
  「因为我觉得嘉娜上等兵妳似乎可以成为一个好妈妈,比起军队,应该更适合待在家庭里。」
  听到这岀乎意料的评价,嘉娜为了掩饰害羞而转头背向学弟。
  「家庭吗…………不过,我是被婆家赶出来所以才会加入军队啊。」
  「咦……?」
  「我先生很快就因为生病过世,也还没来得及生小孩……那样一来,嫁到别人家的我不就无处可容身了吗?所以我就离开那里,还拿到一时应急的路费和喜欢的书作为赠别品。问题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回去贫困的娘家,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而走投无路时,刚好看到帝国军募集兵员的海报。」
  如果那时有空缺的兵种不是风枪兵,或者嘉娜的搭档不是风精灵,也许会有不同的命运。不管怎么样,她为了挣一口饭吃而选择成为军人。在那之后,就以和疾病无缘的健康身体为武器,一直奋斗到现在。
  「……原来妳有结过婚啊……」
  「嗯~因为我是穷人家的小孩嘛。过了十四岁以后已经被当成赔钱货,一决定要把我塞给谁之后立刻被赶出家门……只是我自己也没想到连嫁人后也会碰上同样的事情。」
  面对带着苦笑讲出隐私的嘉娜,亚桑二等兵似乎很坐立不安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实在太不识相了。」
  「别在意,毕竟我这人的个性不太会为过去的事情感到烦恼。」
  虽然这样说,但或许怎么听都像是在逞强吧?亚桑二等兵依然垂头丧气。嘉娜思考了一会,决定换个角度打圆场。
  「那个啊……虽然我的确是被赶出来,但在婆家也有美好的回忆喔。」
  「…………?」
  「那个家里有间书房。或许该说是书库吧?总之具备了说是个人收藏算是很了不起的规模。听说是我先生从身为收藏家的爷爷那边继承来的东西,内容从经典书籍到小说,很没原则地凑齐了各式类型。因为我看得懂文字,所以会趁做家事的空档找出时间赖在那里。尤其是《大阿拉法特拉风土记》是本很棒的书,里面很仔细地叙述了作者在席纳克族之间度过的生活,比一些写得很差的小说更不会让人感到无聊。嗯,那时候真的很快乐……」
  嘉娜丟下一脸无法体会的亚桑二等兵,回忆起充满书香气息的书房……那里充满了未知的世界,甚至让她因为自己还没看完一半藏书就被赶出来而感到不甘心。而且最重要的是,那里让嘉娜得以明白「求知」的乐趣。
  「……如果是那家伙,是不是会教导我更深入的部分呢?关于那个科学……」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棒了,嘉娜心想。因为可以强烈祈祷,自己要为了这点活着回去。
  「……嘉娜上等兵妳真的很喜欢书籍呢。」
  「嗯,很喜欢。只要里面写着我不知道的事情,基本上什么书都好。」
  看到嘉娜带着笑容点头,亚桑二等兵用手指搔了搔脸颊。
  「……下次,让我送妳一本喜欢的书吧。因为一直麻烦妳照顾,算是回礼。」
  「咦?我是很高兴啦……不过书相当贵喔,没问题吗?」
  「是这样啊?……不过第一次上阵时是妳救了我的命,所以起码我得付岀和自己生命同等的价钱。要是比这还高那只好请妳放弃。」
  由于已经恢复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亚桑二等兵拍拍膝盖站了起来。然而,下一瞬间就受到头痛袭击——他拼命克制住发软的双脚,在前辈面前表现岀没事的模样。
  这份逞强稍微发挥效果,嘉娜摸着胸口松了口气。然而——
  「警报!警报!在四点钟方向确认敌影!所有人前往迎击位置!」
  在吵闹尖锐的警告铜锣声中,两人短短的休息时间宣告结束。

  *

  「……我说,苏雅。我们这次的工作,应该是前往前线阵地的输送任务吧?」
  「是的,没错。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复诵详细内容。」
  「我知道妳拥有可靠的记忆力。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那样,而是——」
  伊库塔从岩石后方偷偷伸出望远镜,窥视着以大角度转弯的山路另一头。在登上连续斜坡数百公尺后能看到的景象是,使用木材和日晒泥砖来补强的三个战壕,以及在里面单手拿着风枪,以犀利的监视眼神四处张望的席纳克族警戒人员的身影。
  「——在该送货物过去的阵地已经被敌人夺走的情况下,我们该怎么办?」
  伊库塔以受够了的表情来为状况做出总结。总之受命进行的侦查已经结束,他决定带着士兵们沿着原路回去。一边小心不要发出声音并花了十分钟左右从山路往下移动后,输送部队的本队在下方等着他们。
  「我去看过情况了。很遗憾,果然前方的阵地被敌人夺走了。」
  纳吉尔中尉的嘴角扭曲。他算是伊库塔一行人来到北域后的第五个长官,不过讲到状况进行不利时的没耐心程度,他毫无疑问是在历代长官中的第一名。
  「……敌人数量大约有多少?」
  「由于对方位处斜坡上方,因此无法连阵地内部也进行确认。不过之前有收到说明原本有我方有两个排被配置于此的通知,再从堡垒规模去反过来推算,我想对方数量应该在两个排以上吧。」
  「别说这种随便的发言!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双眼确实仔细调查!」
  伊库塔默默地把纳吉尔中尉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当成耳边风。他是心情不好时听到什么回应都会发火的类型,哪有办法每次都一一对应。
  「可恶,那些席纳克蛮族……这样下去不是无法把物资送往前线吗!」
  「这就是敌人的目的吧?我认为关于补给路线的维持,必须提出根本性的对策。」
  「雅特丽希诺准尉,妳的多嘴是僭越行径!这种事情会由镇台本部给予指示!」
  实在失礼了,雅特丽低头道歉。和已经半放弃和长官沟通的伊库塔不同,她无论被怒吼多少次也没有停止提岀意见。这显示出两人的性格差异。
  「总之,不突破这里就无法达成任务,撒退更是免谈!」
  「地形对我方不利,若要正面突破,预测会受到相当严重的损害。」
  「我不是说过妳太多嘴吗!……首先要掌握敌方的人数。」
  纳吉尔中尉思考了一会,接着发出命令:
  「伊库塔准尉,马修准尉。我命令你们的部队去进行火力侦察。和敌人交战,并以实际感受来推估对方的兵力。」
  开什么玩笑!伊库塔心想。虽然火力侦察的做法就是「总之先打一仗来测量敌方的强度」,然而要实行这作战的部队不但有风险也会出现牺牲者。既然不打算撤退,那么打从一开始就把全部兵力一口气投入还算比较好一点,以测试感觉来浪费士兵生命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呃~中尉,刚刚我也已经报告过了,可以预估到敌方兵力如果够多的话,大约等于两个排。就算是要进行火力侦察,在不利的条件下让同样数量的士兵去交战不能算是得当的计策。」
  「闭嘴,我已经下令了。」
  「……那,至少可不可以让托尔威准尉的部队来负责支援呢?先是后卫有风枪兵部队在场,就能让压力改变很多。我不会让他们成为目标。」
  「够了——」「我愿意去!请让我们去吧,中尉!」
  托尔威以强烈的语气介入对话,纳吉尔中尉带着僵硬的脸部表情看向他。
  「你们这些家伙没有打算遵守命令吧!这种样子哪能打仗!听好了,所谓军队是——」
  「我会用一小时击破敌方。这样如何呢,中尉?」
  伊库塔在绝妙的时机插嘴。听到他脱口而出的发言,中尉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
  「只要交给我和马修还有托尔威这三个排,我们会用刚好一小时的时间把那个阵地夺回,也不会造成严重的牺牲。这是比火力侦察好得多的行动吧?」
  伊库塔以自信满满到了诡异的态度如此宣称。纳吉尔中尉原本想要对他大吼「你说什么鬼话!」,但看到完全不带畏惧也没有胆怯的少年表情后,他改变了方针——对于这种家伙,早点让他经验悲惨失败应该比较好吧。
  「……既然你吹牛吹到这种地步,我就随你吧。不过,别忘了你们违背已下达命令的这个事实,要是在这边失败,你们几个……尤其是伊库塔准尉,别认为以后还能靠军人身分过活!」
  讲出这种话的纳吉尔中尉自以为这是最大的威胁,然而对于接收方来说这反而是奖赏。因为这样,伊库塔不得不压抑着自己很想故意失败的冲动。
  「在下郑重领会……那么不才伊库塔·索罗克准尉暂时接下三个排的指挥权,并于现在出发进攻敌方的防御阵地。」
  伊库塔完全不带敬意地敬礼后,和同伴们一起再度沿着山路往上走。一离开本队,马修立刻发动质问攻势:
  「伊库塔,为什么你会那样……!要用一小时打下那战壕根本是乱来吧!」
  「没问题啦,吾友马修。我已经决定好进攻的方式。如果顺利进行,实际的战斗时间应该不到二十分钟,对吧,小白脸?」
  「……嗯。如果我和阿伊的想法想同,我想不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不过,为了达成目标,部队的位置安排会变得很重要。」
  听到托尔威指出的重点,伊库塔轻轻点头回应。来到距离战壕还有一半路程的地方后他停下脚步,把视线朝向左斜上方。现在他们使用的山路是以类似螺旋的形状开拓而成,也因此正面右手边是角度很急的下坡,左手边则是很陡的上坡。
  「你有看到那里的地形往横向突出长长一片吗?就是从这里垂直往上爬三十公尺左右的地方。虽然只是目测,但我想那边在标高上应该和敌方战壕几乎一样……那么,在这条路转弯后,那个突出部分也会继续在正上方位置往前延伸一段。」
  「……原来如此,那样一来可以取得笔直的弹道呢。最后射程大约是多远?」
  「大概比一百五十公尺多一点。只是,以立足点的宽度来说,若要以卧姿射击大概顶多只能让三人并排吧。」
  「没办法带太多人去呢……我明白了,我会从排上选出包括我在内的六人。」
  伊库塔和托尔威拋下理解力跟不上情况的马修,两人继续商量。不久后有四名风枪兵被指名出列,和排长托尔威一起在伊库塔面前列队。
  「等你们的身影消失在突出处后方,下面的我们才会出发,并在五分钟后准时开始攻击。你们必须用二十分爬上斜坡,再花五分钟在上面占好位置。这也包括了让你们调整紊乱呼吸的时间——托尔威,这样没问题吗?」
  托尔威再度比较目前自己的位置和突出处的位置,然后重重点头。
  「好,那你们爬吧。拜托可千万别被敌人发现啊。」
  伊库塔发出许可后,托尔威等六人开始抓住树根爬上斜坡。马修不安地目送他们的身影离开,并再度逼问伊库塔:
  「喂!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作战啊?你打算让托尔威从上方进行掩护射击,我们从正面进攻吗?」
  「大致上是那样没错,有什么不安吗?马修。」
  「还问我有什么不安!根本是满满不安!你也知道风枪的有效射程顶多是四十公尺左右吧?是啦,托尔威或许可以狙击再多二十公尺的地方,不过就算是那样也只有六十公尺……那么,你刚刚说要把那五人配置在距离敌人多远的地方?」
  「目测一百五十公尺多一点的地方。」
  「问题就是这里!从距离敌人一百五十公尺的地方怎么可能做出有效的掩护射击!连一枪也打不中吧!再加上只有六个人,连利用火力密度来弥补命中率的战法也办不到!」
  马修讲到这边停止发言并瞪着伊库塔,他却以真心佩服的表情送上掌声。
  「谢谢你提出这种明确整理出要点的说明。我从以前就觉得,你很擅长以简单易懂的方式来对别人说明你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呢。」
  「你这话根本不是在称赞我吧!是说,这都是因为你总是做出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啊!」
  「好啦好啦你冷静点嘛。是啦的确,上次的战斗中很难看出差距……不过,如果我刚刚的发言真的是不可能办到的指示,托尔威应该也不会那么干脆地接受吧?」
  只用这句话来堵住马修的反论后,伊库塔露出大胆笑容抬头望向斜坡。
  「——在我们讲这些话的期间,那边已经爬到相当高的位置了呢。马修,差不多该让士兵们装填子弹了。结束之后还要上刺刀,因为这次只要一开始就要一口气进攻。」

  据守在从帝国军手中夺来,不,正确说法是夺回的战壕中准备下一次迎击的席纳克族战士们,在视线中出现排好队列的敌军身影的那瞬间就产生了反应。
  「……敌人,来了!大家就定位!快点准备大炮!」
  众人在领导者的指示下开始动作,在这个要塞中,他们的主力果然还是和重力站在同一边的风臼炮。一个战壕内有两门,共设置了六门大炮。负责操作风臼炮的人们迅速地跑向负责的位置。
  这里的风臼炮虽然属于小型,不过使用时却要用到四只风精灵,而且一门需要三个人来操作。风精灵已经被摆好,炮弹也装填完毕,处于只要有炮兵的指示随时都可以发射的状态。
  「好,可以了!要发射吗?」
  「别急!等对方再过来一点!」
  领导者冷静等待。由于风臼炮的炮弹速度并不是那么快,要是和敌人的距离过长,即使在有效射程内也有被避开的可能。既然炮弹数量也有限,必须随时以效率最佳的方式射击——这是教官教导他们的知识。
  「距离二百五十、二百四十、二百三十……二百……好,就是现——呜!」
  领导者正打算发出号令,这时却毫无前兆地脸朝上往后倒。不,并非只有他受到突然的不幸袭击,各战壕中都有一名炮兵走上相同的命运。有人是从眼睛,有人是从胸口流出鲜血,纷纷横倒在地。
  「什么……!发……发生什么——」
  「是枪击!明明正面的那些家伙并没有拿着枪,到底是从哪里——呜!」
  没等他们理解状况,又有两人倒下。失去领导者的席纳克族战士间产生动摇——

  「——战壕1,命中炮兵。胸口被击中倒下。」
  在伊库塔等人正上方高约二十公尺的位置,包括托尔威的三名风枪兵正趴在如同天然屋檐般往前突岀的地形上,瞄准狙击目标。
  「子弹上膛——战壕1,目标移向位于左边的男性。举枪,瞄准……射击!」



  响起压缩空气的轻微爆炸声。从枪口射出的橡实型子弹飞过一百五十公尺的距离,命中正拼命想把倒下同伴扶起的男子太阳穴。
  「——战壕2,敌人躲起来了。为了让大炮失去功能而优先狙击精灵。举枪,瞄准……射击!」
  扳机随着号令被扣下。在实际开枪射击的三人后方,有同样人数的观测员压低身子看着望远镜。他们的任务可分为四大项:确认击中、根据上述结果提出弹道修正指示、护卫射手——还有,在万一时可以交替任务。
  「战壕3,命中新出现的炮兵。是打中手臂的轻伤,尝试追击。」
  「战壕1,没有敌人,判断暂时压制。改为支援战壕2。」
  他们以安静到让人害怕,如同机械般平淡的态度来执行射击任务。这也是当然的情况吧。现在的他们并没有感受到自己身边出现敌人的威胁,也不需要挤出面对威胁所需的勇气。在拉开一百五十尺的距离来开始单方面的射击时,这些事情已经成为单纯的动作。
  「……本队开始从正面发动攻击。所有狙击手,维持原状继续掩护射击。」
  托尔威以判若两人的冰冷语调如此下令。他瞄准下一个猎物,非常轻松地扣下沉重感正好和「与对手之间的距离」成反比的扳机。

  「烦人的大炮安静下来了呢——好,冲锋!」
  估计好时机,伊库塔和马修的部队也展开全面攻击。包括托尔威排的主力在内,超过百人的士兵们一起进攻敌人的战壕。战场上充满了怒吼声。
  「苏雅!十字照射!摧毁敌方的视力!」
  「Yes, sir!」
  在举起刺刀冲锋的士兵旁边,光照兵部队放出支援用的远光灯。部分敌人因为刺眼光线而撇开视线,迎击的抵抗力也随之变弱,承受到这优势的马修排率先冲进了战壕里。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狭窄的战壕中展开近身战。士兵们斩下连刺刀都还没装好的敌人首级,把敌兵撞倒后用短矛刺进对方胸口。有些人发出如同野兽的叫声,也有些人像是婴儿般嚎啕大哭,现在人人都只把全心全意灌注于自己该如何在「战争」这种非日常的情势下继续生存。
  「住手……拜托……救救我……!」
  「……呜!」
  然而,在这种非日常中,有时候也会不怀好意地出现日常的余波。丟下武器求饶的女性士兵就是典型的范例。要是碰上还没有被鲜血冲昏头的人,就会受到感情影响,一时之间犹豫着该不该攻击。
  这时的马修也是这种情况,而且是反而得到不良后果的案例。抓准战意受挫的他把刺刀移开的那瞬间,原本在求饶的席纳克女兵跳了过来。
  「呜哇……!妳……妳这家伙……!」
  她的手指缠上马修的粗壮脖子,以不像是出自女性的握力让指甲陷入皮肤,这女兵是认真的。她使出了全力,试图以空手扯断颈动脉,眼神就像是被赶上绝路的野兽。
  「呜……呜呜……谁……谁快来——」
  死神脚步逼近气管被塞住而呼吸困难的马修。由于脑部缺氧,连求救声也喊不出口。在他的视野开始染上红色的剎那——只见女兵的双眼突然睁大到极限,接着勒住脖子的双手也失去力气,整个人瘫到了马修身上。
  「呼……!咳……咳咳……呼啊……!」
  「你还好吗,马修?这样不行啊,在这种地方不能去思考杀人以外的事情。」
  伊库塔踹开女兵的尸体对友人伸出手。马修一边在他的帮助下起身,同时以泛泪的双眼望向那名女兵——后脑被打岀的小指大小洞穴显示她已经失去性命。
  「咳咳……抱……抱歉,真是得救了……」
  「要谢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托尔威。因为看到距离一百五十公尺远的地方有两个人打成一团还可以正确收拾其中之一,目前在世上大概只有那家伙能办到这种事情吧。」
  伊库塔边说,边把视线朝向战壕外看了一眼。马修也发着抖看往同样方位,但是在距离这边一百五十公尺远的位置,他连友人的身影也无法发现。
  心情已经超过感谢反而产生畏惧——刚刚自己是在那种距离下获救吗?
  「……好啦,每个战壕都差不多解决了吧。逃走的敌兵不必勉强去追,不过要查清楚还有没有躲着的敌人。在通知本队过来前,确保安全是很重要的工作。」
  一看到战斗已经告一段落,少年立刻俐落地开始发出事后处理的指示。马修一边帮忙,同时以焦躁的心情等待这次的内幕说明。

  *

  时间回溯到几个月前,地点是帝国军中央军事基地。
  压缩空气爆炸声原本是每个人都已经听惯了的声音,现在却被许多人发出的吵闹声掩盖。
  「……喂喂,这是认真的吗?」
  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连续开火。每次都会让骚动声变得更大,也逐渐开始出现明显的感叹情绪。
  参与实验的一名射击手背后,聚集了二十人以上的旁观同僚。连长期在这部门工作的人,也不是经常能看到像这样的光景。
  「……这样就射完一百枪了。喂,纪录怎么样?」
  「请……请等一下。呃……因为是这样所以……算出来了,在距离五十公尺的范围内,集弹率是百分之九十四。和过去的风枪相比,单纯计算后有将近五倍的命中率。」
  得出具体的数字后,这过于夸张的进步程度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在帝国内的许多军事设施中,综合兵装管理部是只存在于中央基地的部门之一。正如名称所示,这里是负责开发、制造由风枪为首的各式军事装备的部门,与军事装备有关的新技术若不是由内部研究员研发,就是会被率先送到这里来。
  「只是按照帕克达的设计图试着在枪身内部挖出沟槽而已耶,居然可以得到这种成绩……」
  被叫到的研究员也混在参观者里面,但当事者本身比任何人都感到讶异。
  他回想起——那个目前已经前往北域,以「怪胎」闻名的高等军官候补生的脸孔。还有,正是由那个少年交给自己的奇妙新型风枪设计图。
  帕克达也不是看不懂设计理念,那份设计图具备足以让技术领域的人们去注意的合理集成性。所以他才会觉得无论结果如何,都有试着去做岀实物的价值。即使帕克达从来没想象过会产生如此极端的成果……
  「喂,你真了不起啊,帕克达!别发呆了应该要更高兴吧,这可是大功一件!」
  「在枪身内部挖出螺旋状的浅沟,让高速通过枪管的子弹进行旋转运动,结果就是能提高直进性并安定弹道……吗?的确,听过之后也能理解这理论。」
  「所以说在一开始能从无生有正是天才的工作吧……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帕克达。真抱歉,我居然至今为止都没有注意到你原来是这么了不起的家伙。」
  即使收到同僚接二连三的称赞,帕克达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该摆出何种表情——事到如今,这气氛也让他不敢老实承认这并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发明。
  他尤其害怕周围同伴们羨慕的眼神会转变成失望。
  「弹……弹速的减少情形如何呢?由于在枪身上挖出沟槽,应该会造成空气从沟槽和子弹之间的缝隙漏出……」
  「噢,在那张设计图中,也包括了考虑到这一点的橡实形子弹制造。这部分也立刻进行实际制作并拿来实验吧。看目前情况,成果似乎值得期待。」
  「这可是历史性的一瞬间呢……毕竟从今天这个日子开始,帝国的风枪兵们使用的武器将会逐步汰旧换新!」
  没有预料到的新发明让同僚们的兴奋情绪就像是点起火的暖炉般旺盛高昂。帕克达想到接下来应该会迫近的忙碌日子,感到有点焦躁——在被那波大浪淹没之前,他还有一个该达成的约定。
  「……那……那个!关于一开始可以拿到试验性作品的部队,我是不是可以提出意见呢?」
  「嗯?的确,关于还在试验运用初期阶段的装备该如何分配,实际上的调度是全权交由我们综合兵装管理部来决定……」
  「什么啊,你有那种想让对方头一个看到成果的对象吗?例如和你同期的好友之类……噢,我想是女性吧?」
  胡乱猜测着一些无聊原因的同僚们包围着帕克达吵吵闹闹。本人内心里虽然也觉得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不过表面上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部门的最高负责人。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公私不分不是该称赞的行为,帕克达下士。」
  「那……那是……」
  「虽然不是该称赞的行为……不过这次也是你立下了功大于过的功绩。」
  语调突然变温和。垂头丧气的帕克达讶异地抬起头,只见他的长官非常罕见地放松了表情微微笑着。
  「把你想指定的部队和指挥官……对了,就写在那边的黑板上吧,我之后会去确认,虽然也要看部队的规模,不过一旦凑齐数量,头一批就先送过去那边吧。」
  「——谢……谢谢您!」
  帕克达带着感谢的心情,以最敬礼的动作来回应默认越权行为的长官……不过在这时他已经完全忘记——忘记他原本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在此揭明自己提出的那份设计图的真正制作者。
  在这个严重的遗忘下,帝国军事史上数一数二的技术革新完全成了他的功劳。从今以后,发明「取代过去的滑膛风枪成为新主力武器的膛线风枪」的伟业,将会永远和帕克达·索恩亚奈这名字一并被提起。

  *

  「所以,这就是那种新风枪的试验性作品?」
  雅特丽看着风枪枪身并开口发问。除了身在后方的哈洛以外,四名骑士团成员都聚集在从敌人手上再度夺回的战壕里,正在讨论刚才的战斗。
  「嗯~啊~对啊~靠着刻在枪身内部的膛线的效果~有效射程呢~会比过去的滑膛风枪~长五倍到六倍~是一种只要开始大量生产~应该就会在战场上引起革命的~新武器喔~」
  托尔威看不下去伊库塔如此欠缺干劲,代替他负起说明责任。
  「以实际使用过的立场来发表感想,总之弹道的安定感非常出类拔萃。即使距离在一百公尺以上,弹着点也不容易受到运气左右。讲到缺点大概只有枪身变重约两成……真的是革命性的武器。」
  「原来那个莫名其妙的远距离射击是靠这个吗……不过就算如此,居然可以只靠三名射手就封住六门大炮,还是让人一时之间很难相信。」
  马修以双手抱胸的姿势沉吟着,托尔威则是沉稳地摇了摇头。
  「既然有效射程大幅延长,这是必然的结果。这里的风臼炮发射速度是四十秒一次,相对之下,风枪则是五秒可以开一枪。所以在对方射出一炮的期间,我方可以开十二枪。既然时间如此有余裕,在大炮发射前先解决炮兵是十足可能的情况。」
  托尔威虽然讲得很简单,但马修却咬牙心想……即使手持相同装备,现在的自己应该也无法做到同样程度吧。正是因为这次参与的射手具备熟练的射击技术,所以才能够达成。
  「这就是隐藏在『阿纳莱的盒子』里的技术之一吗?虽然我有听伊库塔说过,不过看到实际具体成型的东西,感觉还是差很多。帝国把宝贵的人物让给了齐欧卡呢……不,或许该说是恐怖的人物才比较正确。」
  「嗯~关于这点可以不必担心。例如从帝国制造出膛线风枪这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阿纳莱老爷子并不希望军事技术的进步只偏向于任何一国。对于新技术的公开,那个老先生秉持着消极的平衡主义。」
  伊库塔边打呵欠边说。这时雅特丽突然露出察觉到什么的表情。
  「……我说,伊库塔。我记得在快要过来北域之前,你在弹道学的课堂上硬要发表的演讲应该也是在主张必须让不同于风枪的其他新技术得以普及吧?」
  「噢,妳是说爆炮吗?因为齐欧卡已经开始实用化,所以基于这一点,若以『帝国这边必须尽早动手开发的技术』这层面来看,爆炮和膛线风枪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情形。只是这个在运用时和气球一样会使用到『扬气』,所以要和阿尔德拉教的教义磨合妥协会有困难。光是那次演说,根本连掩护射击都算不上……算了,那是现在烦恼也没有用的事情。」
  伊库塔哼了一声换个心情,把视线移到托尔威身上。
  「喂,小白脸。实战的演出也已经结束了,差不多该公开你的企图了吧?」
  「啊——嗯,也对,再继续隐瞒也没有意义。」
  托尔威以被点醒的态度对在场所有人开始解释:
  「靠着这个膛线风枪的帮助,今后风枪兵的立足位置应该可以前进到下一个阶段。首先,以后不再需要为了弥补低命中率的大人数战列,我想会改由以班为单位的散开机动取代战列成为基本战术,至少在平原上面对面互相开枪的局面将会变少。」
  「意思是躲起来偷偷狙击敌人的方式会成为主流?虽然明白理论,但这是我不太希望迎接的未来景象呢。」
  雅特丽的嘴角扭曲,这感想很符合出身于「白刃伊格塞姆」的她的风格。
  「不不,雅特丽,我想那要取决于妳用什么角度来看。毕竟至今为止的战列步兵座右铭是『即使隔壁的战友死去也要持续开枪射击』。真要讲起来,这也是一种过于讨厌的现况光景,不是吗?」
  「啊哈哈……或许两边都半斤八两,不过人无法反抗时代的潮流。处于指挥风枪兵部队的立场,必须顺应新时代的战术,若有机会还得促进其发展。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想到的做法是设立『狙击兵』这个新兵种。」
  第一次听到的名词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当对于这种状况感到有点紧张的托尔威开口想要继续说明的那瞬间——苏雅慌慌张张地冲进战壕里。
  「由于中尉不在,很抱歉打扰各位的谈话!……报告!来自战线前方阵地的传令兵刚才到达,并请求我等前往救援!」
  雅特丽率先站起,她甩动长长的炎发,红色眼眸里带着斗志。
  「救援请求?听起来似乎很严重,去把前来传令的本人叫来这里。」
  「我想他立刻就会过来,但看起来身负重伤……啊,来了!」
  苏雅把路让开后,有另一个士兵拖着脚前来。身上军服各处都被出血染红,甚至右脚大腿上还刺着十字弓的箭。是因为肌肉收缩而无法拔起吧?看到这超乎想象的悲惨模样,现场空气一口气变得很沉重。
  「……我是隶属于席纳克讨伐第一旅,第三十二风枪兵排的希冈兹士官长。」
  「受到这种重伤还能前来传令真是辛苦你了。坐在椅子上放松一下吧,我现在就叫医护兵过来——」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时间宝贵,请先允许我报告。」
  希冈兹士官长先深呼吸好几次调整紊乱的气息,才再度开口:
  「从这边徒步一日可到达的我方阵地受到敌方包围,目前落入全灭的危机。我想各位看到这副模样就能明白,光是为了让我一人前来传令,就已经失去了许多士兵。完全没有任何时间可以犹豫,事已至此,请尽早派出救援部队……呜……!」
  这时希冈兹士官长似乎无法忍耐来袭的头痛而缩起身子,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并在地上挣扎了好一阵子后,才失去意识以脸部朝下的姿势倒地。伊库塔一边让苏雅去找医护兵,同时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以非常严肃的表情看着士官长的这副模样。

  *

  士兵们直到状况已经无可挽回时,才发现这原来是绝望的事态。
  「射击!」
  指挥官带着焦急的号令声响起,在高台上布阵的士兵们依令开枪。虽然目标是下方成群围堵他们的敌人,然而效果却不显著。因为对方保持着不会被风枪齐射造成严重损害的边缘距离。
  「中尉,再这样下去无法分出胜负!在弹药耗尽之前,我等必须再度冲锋尝试突围才行……!」
  虽然副官的意见也有道理,然而担任现场总指挥官的贝拉里中尉在犹豫过后拒绝了副官的提议。数小时前才刚目睹的惨剧让他对于实行突围心生踌躇。
  「……驳回!你刚刚应该也有看到那样做的同志们有什么下场!」
  四面楚歌,这就是能最单纯形容他们现状的词语。
  在这个被帝国军四个排接收并当作野战阵地的高台周遭,现在敌人正以包围他们的形式,在四周的低地展开全面布阵。虽然聚集到此的士兵数量已经比帝国军还多,然而敌人并没有主动发动攻击。即使偶尔会表现出想要冲锋的意图并带来压力,但基本上只是一直保持包围状态。而且,这样已经足够。
  「可是,那些家伙打算等我方用尽弹药!……而且在这段期间内,往前线的补给也持续被切断啊……!」
  截断补给线,再把失去后方支援而弱化的敌人予以各个击破——这就是席纳克族的战略。若想达成这个目标,并非一定要打倒敌人,只要让对方士兵无法进出作为进军中继站的阵地就可以办到。光是这样就能让前线部队的物资不足,而受到包围的阵地也会在孤立无援的战斗中逐渐消耗。就像现在贝拉里中尉的部队正落入的状况。
  如果有在敌方召集这么多人数之前,提早做出突破包围的决断——事到如今,贝拉里中尉不得不产生这种想法。而太慢做出这个判断的原因,在于他们对地形有着误解。直到短短数小时前尝试突围的一整个排全灭为止,他一直不把敌人的包围当成一回事,认定可以简单突破。
  在高处布阵的士兵面对位于低处的敌人时能占有优势,这是贝拉里中尉知道的用兵学常识。由于从高处可以一眼看清位于下方的敌人,因此迎击会变轻松,无论想采取什么行动都容易估算时机;此外要冲锋时,也能够让从坡道往下奔跑带来的冲劲成为助力。
  然而,他却粗心地忘了。忘记现在自军展开阵势的地方并不是平地上那种独立一处特别隆起的高台,仅仅只是山岳地带独有的丰富起伏地形的一部分;也忘了即使从高台往下冲锋并突破敌人,前方也还有不允许士兵们顺畅行军的险峻地形在等待。
  相比之下,席纳克的战士们对这点非常理解。所以在帝国军部队从高台上长驱而下时,他们居然没有做出正面迎击的行动,而是先放对方直接通过。到了敌方部队面对眼前险峻地形而产生迟疑的那瞬间,他们才露岀利牙。接着以万全准备,狠狠吞噬那没有防备的背影。
  「即使我等能够突破包围,之后这里的地形也不会允许我们撒退……仔细想想,这个高台被丟着不管的状态本身就是陷阱,是没察觉到这一点的我犯下了过错。」
  「中尉……」
  「下定决心吧,伊库希尼士官长。这样一来只能打持久战。」
  等待敌方调度出现错误,或是友军的增援赶来现场。在已经失去退路的现在,贝拉里中尉做好彻底抗战的心理准备。
  另一方面,在同一阵地的另一端负责迎击的嘉娜·特马里上等兵也开始因为确实逼近的毁灭气息而感到害怕。
  从看到周围地形那时开始,她就没来由地产生了不祥的预感。然而嘉娜无法办到继续深入追究这个直觉,直到形成理论的动作。因为身为一个步兵,基本上根本没有接受过能有效活用这类感觉的教育。
  「班长!风枪的距离不够远……!还不能使用风臼炮吗?」
  「不行!炮弹的数量比子弹更有限!要是在这时就浪费掉,一旦敌方正式展开攻势时会没有对抗的手段!如果真要使用,只能趁他们急着想分出胜负而大意靠近时一网打尽,这是我方能对敌方造成重大打击的唯一机会……」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看班长的态度,他本身对那个机会似乎也不是那么期待。大概是因为他认为进攻手法周到至此的敌人不可能在下出最后一棋时还犯错吧?嘉娜也有同感。
  「……呜……那,是要我们就这样明知打不中还继续射击吗?」
  「不,这是作战的前置作业。只要我方坚持不使用风臼炮,敌方就会开始怀疑我方或许已经没有炮弹。那样一来有可能会下决心发动冲锋攻击,我想中尉应该是打算趁那时以反击来让敌方受到重大损害。」
  嘉娜把注意力放到风臼炮上,让自己无论在何时收到命令都能够立刻去使用……因为如果不打算静静等待援军到达,那么这个作战就是为了打破状况所剩下的最后手段。
  「报告!敌方部队开始在北方聚集!有可能集合后就直接发动攻击!」
  在阵地北侧监视敌方动向的士兵高声发出警告。负责指挥的贝拉里中尉听到报告后,满心憎恨地歪了歪嘴角。
  「这动作十有八九是意图让我等产生动摇,并不打算真正进攻……」
  「中尉……」
  「……但是如果无视剩下的一成可能性,并且运气不好真是那样时,一切就完蛋了。」
  面对不得不按照敌方想法行动的现实,贝拉里中尉狠狠咬牙,发出指示要求从其他方向把士兵调往北侧。由于也必须一起移动沉重的风臼炮,让被迫进行重度劳动的士兵们消耗得更为严重。
  「嘉娜上等兵!我们也前往北侧!把亚桑二等兵留在这里!」
  听到贝拉里中尉命令的班长开始行动,嘉娜反射性地看向旁边的学弟。
  「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会立刻让人去通报,请放心,这里就交给我吧。」
  由于对方以比想象中更振作的声音回应,嘉娜也松了口气点点头。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嘉娜把接下来的监视任务交给亚桑二等兵,和班上伙伴们一起开始移动装有车轮的风臼炮。正因为之前搬进阵地里时有使用马匹,现在光靠人力果然会觉得相当沉重。
  在众人合力把风臼炮往前推的途中,突然有一个同伴以膝跪地开始呕吐,接下来换成另一人头晕般地一屁股坐倒在地。
  「喂!怎么了?振作起来!快点移动炮台……!」
  班长虽然发出焦急的叫声,但嘉娜不经意地看向周遭,然后发现——这并不是只在自己这班发生的现象,每个班上都同样持续出现身体状况不佳的成员。不,不只如此——
  「……大家是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
  嘉娜一时哑口无言。已经不能说是铁青而是惨白的脸色,干燥龟裂的皮肤,无肉凹陷的脸颊。在阳光下一看,每个人不都像是个病人吗?
  当然嘉娜也因为战争生活而相当疲惫,不过身体状况还没有严重失调。事到如今,她才自觉到这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因为在这里所有人都会变成那样,伙伴们只不过是没能逃出那规则而已。
  当嘉娜因为这发现而感到背脊结冻的时候,在另一区,以监视兵的身分留在阵地西侧的亚桑二等兵也发生了异常状况。然而他并不觉得这个异常状况的原因出自于他本身。
  「……明明现在是白天,怎么这么暗?是太阳躲到云层后面了吗……?」
  在万里无云一片晴朗的蓝天下,亚桑二等兵喃喃这么说道。事实上,他看见的世界的确显得昏暗。而且甚至连头痛、耳鸣和呕吐感等现象也很严重,不过他已经无法判断这些都是基于同一原因而发生的一连串症状。
  留下来监视西侧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待在附近的其他班也各自派出一个人负责同一任务。虽然并不是长官特别做了指示,但人选是根据「没有多余体力」这基准来选择。要是换个讲法,虽然士兵必须对应敌方动作在阵地中四处奔跑,或是推着沉重风臼炮移动——但比其他人更虚弱的士兵就是他们几个,甚至到了被排除于这些工作之外的地步。
  亚桑二等兵周围除了他本身以外还有四名士兵。有人靠着碉堡站着就直接失去意识;有人蹲下来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还有人因为意识错乱而哼着歌……这几个人之间能举出的共通点,就是他们已经连正确掌握眼前现实的力气都不剩了。
  「——咦……」
  在自己也无法停止的意识中断现象后,亚桑二等兵在别说光线甚至连色彩也逐渐消失的自身视野里,发现了模糊的黑色人影。危机感没有发挥作用。现在自己身处何处,目前又是什么状况,他已经不太明白。
  「……你……是谁?」
  直到那个挥动手臂,把某种呈现ㄑ字形的弯曲物体往下挥的那瞬间为止,亚桑二等兵始终都完全没有抵抗。

  *

  「停!」
  伊库塔简短地制止部队动作后,从岩石后方稍微把身体往外探,观察对面地点的状况。
  「呼……呼……怎么样?感觉如何?伊库塔……」
  马修喘着气向他发问。选择适当路线的工夫没有白费,他们让原本应该要花费一整天的路程缩短了两个小时,然而这种急行军当然不可能完全不对士兵们带来疲劳。
  「如果要直接转向攻击行动也没问题,我已经获得了连长的许可。」
  这样说的雅特丽是例外,她的呼吸没有一丝紊乱。面对她这份自开战后至今都不曾衰竭的斗志,伊库塔却无法用宣布「开始战斗」的号令来回应。
  「虽然这话很可靠,但没有必要。」
  伊库塔的语气依旧很平淡,极力排除了「感情表现」这种可能会造成士兵动摇的原因。因为目前,他信奉的「科学」立场正需要能扛起这种无情感态度的人选。
  「从这里观察的结果,高处阵地里没有友军的动静,周遭低地里也没有敌方的气息,换句话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们不前往救援。至少在接下来的两天内,部队不会从这里移动。」
  把昏过去的希冈兹士官长交给医护兵,命令对方把士官长送往后方之后,这时的伊库塔依旧以平淡的态度对同伴们发表残酷的方针。
  「……咦……?阿伊,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去救助他的部队。正确说法是,我们没办法去。」
  面对冷漠断言的伊库塔,在场的人只有雅特丽能立刻察觉他的意图。马修、托尔威、苏雅则是把混合着惊讶和责备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伊库塔!说什么没办法去救助友军,可是我们根本连对面的状况都还没弄清楚吧?不要连敌人数目都不问就先放弃啊!」
  「排长,请立刻前往救援吧!士兵的体力还没有问题!」
  伊库塔从正面承受责备的视线,对着他们说道:
  「这不是战力的问题,马修;也不是士兵体力的问题,苏雅。是因为其他理由,除非先在这里准备两天之后,否则我们无法继续往山中更高处前进。」
  三人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这时雅特丽突然开口点明核心。
  「……是为了适应高度吧?」
  听到这句话,伊库塔闭上眼睛表示肯定。三人带着强烈困惑凝视着他。
  「虽然我想并没有人忘记这件事,但我们目前是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上面展开战争,等于是在高度和平常居住的平地根本天差地别的位置拼命……那么,如果想要做出这种异想天开的行径,就必须配合遵守高地的规矩。」
  「高地的规矩……阿伊,这是指……?」
  「第一,不能在短时间内突然提升高度,尤其是标高超过三千公尺后——虽然还有其他各种规矩,但现在无法立刻去救援的理由就是这个。」
  估算好伊库塔把话说完的时机,雅特丽暂时代替他说明。
  「我想大家自己也有实际感受到,愈往山上移动呼吸就愈困难。据说这是因为和平地相比,高处的空气比较稀薄。那么,像我们这种平常都居住在平地的人来到高地后,会受到稀薄空气的影响而产生各式各样的症状。包括头痛、呕吐感、食欲减退、睡眠障碍、手脚浮肿、胸部的压迫感等等……这些是俗称『晕山』的症状。」
  「如果无视身体发出的信号继续登山,状态就会更加恶化。除了刚刚雅特丽说过的症状会变得更严重,另外还会变得无法直直往前行走,看见幻觉或听见幻听,视野变暗变狭窄等等。要是就这样失去意识,等于已经快要挂了……在场的各位如何呢?虽然我自认到此为止都有尽可能去顾虑到这问题,不过就算发生头痛或呕吐感、胸口压迫感等初期症状也是正常现象。」
  马修和苏雅立刻压住胸口。伊库塔望着他们两人的样子,同时继续说道:
  「阿纳莱博士把这些症状总称为『高山症』,是潜藏在山中的危险陷阱。我被教导的登山铁则,首要就是必须避免落入这个陷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可或缺的行动是一开始雅特丽提到的『高度适应』步骤。」
  「……高度适应……」
  「对,正如字面上所示,这是让身体适应高处的动作,至少要做到让『晕山』的症状不再出现。在超过标高三千公尺的地方,一旦没这样做就会致命。顺便说一下,我们现在位处的场所,是比这个基准还往上许多的高处。」
  「换句话说,就是为了让身体习惯高度,所以接下来两天不能从这边移动吗……」
  「没错。光是爬山就会有危险,还要进一步战斗根本是找死。在还没有完成高度适应的状态下进行激烈运动会让高山症的症状一口气恶化。你们认为敌人会让从开始战斗的那一瞬间起就愈来愈虚弱的士兵遭遇到什么下场?」
  再也没有人提出反论,因为结果实在非常容易想象。
  「基于以上,我们能出发救援的时间最少也是在两天后,在那之前必须尽全力让自己适应高度。具体方法是喝下平常两倍的水并大量排尿,呼吸时随时注意要利用腹部来深呼吸,还有睡觉时要仔细保暖别让身体受冷。」
  讲到这里后,伊库塔把视线从所有人身上移开,以似乎有点疏离的态度宣布:
  「在场人员间,目前的暂时长官是我没错吧……负起这责任,我决定不要向纳吉尔中尉报告希冈兹士官长的救援请求。」
  听到此话的所有人都露出沉重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少年重重叹了口气并再度开口:
  「……该怎么说……我知道讲这种话真的很蠢,也知道大家并不想听——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说这是命令,你们必须遵守。」

  「……没有针对救援部队的埋伏呢。既然已经让我方全灭,我还以为这种可能性相当高。」
  雅特丽登上到处都躺着敌我双方尸体的山丘,同时开口说道。由于他们已经先派出斥候探查内部,因此不会受到埋伏的敌兵发动突袭。后方还有马修和托尔威以及纳吉尔中尉的部队摆下布阵,确保若有万一时的退路。
  「应该是因为席纳克那边的损害也大到难以设下埋伏吧……嗯咻!」
  伴随着喊声,伊库塔的脚踩上了高台顶端——也就是设置于那里的野战营地中。他在阵地里停下脚步,大略观察周遭。雅特丽晚了一拍跟上,随即因为映入眼中的光景而露出僵硬表情。
  现在的阵地中,被四个排一百多人加上敌方数十人的死者沉默所填满。高地特有的寒冷和干燥,能防止尸体腐败,在战斗中死去的人,在惊慌中丧生的人,还有在茫然中亡故的人……死亡的形式每个人都各有不同。看着尸体倒下的地点和姿势,就能想象出他们最后的状况,还有当时是试图如何对应。
  「……虽然痛苦,但战场上经常发生被迫选择的情况,在要不要去救助同伴的两个选项中抉择。也就是说,先把行动风险和成功机率放在天秤上衡量,再来对参战与否做出判断……」
  雅特丽喃喃说道,难得看到她把心中挣扎表现出来。
  「大部分的尸体集中在阵地内部,看来他们到最后都没有发动投入全部兵力的突破包围作战。」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们都相信友军会前来救援并在此等待吧?伊库塔打从心底觉得没把马修和托尔威带来这边是正确的。
  「……不过,虽然我们来是来到了这边,但这下几乎没有东西必须回收。精灵似乎一个不留地被带走了,而且在目前这阶段,就算想搬运遗体也根本办不到。」
  「回收战死指挥官的兵籍名牌,然后就收兵吧。」
  以这方针获得共识后,两人和带来的士兵一起分头寻找指挥官的尸体。
  伊库塔绕向阵地的西边——在这区域四处巡察的过程中,两名在碉堡前方以相叠姿势死去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中。
  「……嗯?」
  在伊库塔不经意地想要从旁通过时,突然有一阵风吹过,让从尸体发上松开的缎带缠住了他的脚。然而,正当少年毫不在意地伸手想要拿掉缎带的那瞬间——不想察觉的似曾相识感却涌上他的心头。
  「……呜——」
  被主人的鲜血染上斑斑痕迹的咖啡色缎带。伊库塔还记得这个颜色和这种纯朴感,还记得低调妆点着束起马尾的装饰品,还记得那女孩唯一的漂亮打扮——
  「为什么偏偏……」
  在忍不住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已经是下意识的行动了。因此伊库塔闭上嘴,然而这样还不够,所以再屏住呼吸。
  他先好不容易取回自制力,才缓缓把视线放回两具尸体上……先丧命的人大概是下面那个男性士兵吧?女孩以保护男性士兵身体的姿势倒下,全身受到无数的刺伤,手上还拿着已经上刺刀的风枪——只看一眼,就能明白她是在试图保护同伴的情况下迎向人生终点。



  「我曾经见过妳两次。」
  自制心岀现裂痕,紧闭的双唇也松开。不该说出口的话语从伊库塔内心涌出。
  「我一直,很期待第三次见面——」
  没有意义的告白,身为科学信徒不该讲出的连串无益废话。
  「——……呜…………再见了,嘉娜。」
  就像是拿了把短柄斧头往下砍那般,伊库塔用诀别的发言来斩断自己这种难以原谅的丟脸模样……仿佛是察觉时机已到,一阵风卷走了他手中的缎带。少年再也没有去追赶飞往远方的那东西,只是转身离去。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8 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浅薄体面的去向

  「雅特丽排,一起进行烧击。」
  空气流动的风声接在没有感情的冷淡语调后响起。用木材和日晒泥砖建造的小房子,以充分晒干的茅草搭建的屋顶,还有被储备用干燥玉米塞满的仓库——这些象征人类营生的组成分子被带着鲜红火焰的无数箭矢一一刺中。
  「托尔威排、马修排,开始延烧用送风,把火势往西方吹。」
  风枪兵部队的风精灵们对着开始燃烧的房舍送出新鲜空气。获得食粮的火焰立刻更加狂盛,在顺风下延烧到被引导的方向。一栋烧毁,两栋烧毁,不久之后视线范围内的建筑物中有大部分都烧到崩塌。
  一个村落变成了焦土。原因是雅特丽的烧击兵部队放出的火矢;托尔威和马修的风枪兵部队送出的风;还有让他们实行这一切行为的伊库塔号令。
  「杀人还不满足,掠夺也不足够,最后还要放火吗……你们真的是恶鬼!」
  村落逐渐烧毁,挺身站出将畏惧的妇女和孩童挡在背后的村长嘴里不屑地吼出咒骂……这评价真让人有点遗憾啊,伊库塔心想。杀人、掠夺、放火,明明任何一个都不是恶鬼而是人类的擅长范畴。
  「啊~请再稍等一会。灭火一旦结束,就会护送各位前往西边聚落。」
  听到伊库塔这种像是在办什么无聊杂务工作的语调,让房舍被烧失去住所的村民们纷纷开口怒骂。少年决定无视,只要没有真的被看扁,就任凭村民们动口吧。毕竟这样可以发洩怒气,而且村民骂得愈难听,士兵的罪恶感也能因此更为减少。
  只是,他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是小孩的哭声。这跳脱道理不由分说地刺激着士兵们良心的声音和怒骂声一起出现,从刚才就持续到现在,一直没有停过。
  「啊~好吵……阿纳莱的盒子里应该没有能够只隔绝小孩哭声的耳塞吧?如果分类到军事技术上,用途简单来说就是『良心用防御装备』吗?」
  伊库塔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良心——说起来,这是在战场上最难以维持的东西之一。

  「——伊库塔准尉?还有伊格塞姆家的小姐跟雷米翁家的帅哥……等等,你们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和哈洛的部队会合,边重复进行高度适应并来到海拔三千八百公尺附近的地点后,意料外的再会等着伊库塔等人。刚前来北域赴任时曾经担任过他们教官的那个暹帕·萨扎路夫中尉原来先行来到了前线。
  众人被带进总部的帐篷里,所有人在久违的正常椅子上就坐。在招呼他们的萨扎路夫中尉的下巴上,丟着没整理的胡子已经快要来到不能算是胡渣的长度了。
  「也没有什么为什么。每次达成被交付的任务后就被往前推再往前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来到这里。」
  「不不不……说什么往前,这里几乎是最前线了耶。而且基本上你们的部队在开战当初应该是被指定为后备部队吧?虽然我知道你们从途中就开始帮忙最后方的支援任务,不过……」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什么你们才会来到这种地方?中尉用眼神发问。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回答,甚至他们本身其实更想知道答案。
  「因为啊……虽然一开始其他候补生也在,但途中就一个接一个弃权……」
  「没有任何人接受过山岳战的训练,这也是理所当然嘛。就连我们要是没有阿伊的指示,也不知道会变得如何……」
  马修和托尔威低声交谈着。萨扎路夫中尉先惊讶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振作望向这些出乎意料的增援,脸上带着「该怎么处理呢?」的表情。
  「……部队的受损情况如何?人员总数和能够战斗的士兵数是?」
  「五个排总共把二十四名伤患送回后方。虽然不影响作战行动,但马修准尉的风枪兵部队少了九人,空额最多。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在下次行动前先补充兵员。」
  「只受到这种程度的损害吗……还有,你们到这里之前好像换了很多次指挥官?每次交接时应该都会发生混乱,那种时候是由谁负责集成全体?」
  「是我,我现在也是以所有部队的暂定指挥官身分在发言。」
  伊库塔明确回答。在此他并没有谦让也没有试图蒙混,因为有必要先明确表示出至今为止的行为该由谁负责。
  萨扎路夫中尉并没有直接照单全收,而是若无其事但仔细地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不过,听到伊库塔宣称自己是指挥官的发言,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不满或反感之类的态度。看来判断这话并非谎言或夸大应该较为恰当。
  「……雅特丽希诺准尉。我问妳,为什么把指挥权交给伊库塔准尉负责?」
  「是。因为我认为,在这个状况下那是最能有效运用兵力的手段。」
  「比由妳本人来指挥更有效果吗?」
  「我的部队是其中唯一的骑兵部队。处于负责指挥全体的立场会让我行动受限,无法完全活用骑兵原本的攻击力。基于这角度,我认为把总指挥交给伊库塔准尉负责是正确的。」
  雅特丽回答时并没有提及双方作为指挥官的优劣,只指岀这再怎么说都是适材适用的结果。伊库塔也表现出就是这么回事的表情,因此萨扎路夫中尉点了点头。这时哈洛开口提出别的话题。
  「——那个,中尉。」
  「嗯?我还没说吗?其实我现在已经是上尉了,哈洛玛准尉。因为之前被刺伤的长官就那样阵亡了。不过这并不是正式晋升而是临时任命。」
  「啊,是这样吗。那么上尉……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现在的战局情势告诉我们吗?」
  「噢噢,一般来说当然会在意嘛。好,你们过来一下。」
  由中尉晋升的萨扎路夫上尉干脆地接受要求,起身转向放在他正后方的桌子。五人也跟着他行动。
  「虽然比预定慢了很多,但战局终于也走到最后的阶段。分别使用不同路径深入山脉的席纳克讨伐军三个旅在从这里往前的台地成功会合。不过因为每个部队都同样在漫长路程中出现掉队者,会合后的兵力大概不到一万吧。」
  正如上尉所说,在以长方形纸张绘制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地图上,采用从南方山麓切入的形式标示岀了三条进军路线。为了避免情报洩漏给敌方得知,这是只有告知最前线军官和镇台本部的情报。五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
  「……那个,萨扎路夫上尉。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如果那几个问题是要对作战内容提出根本性的指责,还是省了吧,托尔威准尉。原因就是现在再说那些也没有任何用处。」
  萨扎路夫上尉虽然抢先封住托尔威的质问,但他的脸上已经带着明显的放弃神色。无论对内容有多少不满,前线的他们并没有立场改变战略本身。去做这个、去做那个——只能在受命的范围内做到最好,如此已经是尽了全力。
  「既然特地来到这里,那么也有很多工作要交给你们负责。不过放心吧,我不会要求你们在前线和我们一起作战,会以安全为条件调派工作。」
  如果真是那样倒是值得感谢——伊库塔率直地这样想。好久没碰到有长官愿意顾虑由新人准尉负责指挥的训练部队会比较不成熟……即使现在还不确定这个长官究竟有多可靠。
  「不过呢,也因为这样会是讨厌的工作啦。关于这点你们只能认为是学习经验并乖乖放弃……嗯,虽然规模有点小但正好,我就把你们这五个排并在一起视为一个连了。如果觉得总指挥照旧是伊库塔准尉也无所谓的话,那恭喜,你从这瞬间开始成了连长。」
  「……嗯,我知道了。那么,具体而言我们该做什么?」
  伊库塔一边伸懒腰一边发问,萨扎路夫上尉则露出很刻意的笑容回答:
  「首先是简单的点燃营火,之后再引导团体客人。可别输给客诉啊。」

  「看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萨扎路夫上尉的评价过低,尤其是对于他用营火来称呼放火烧村任务的卓越幽默品味。」
  伊库塔用配置于前后的部队包围村庄被烧毁的居民,带着他们走在通往其他村庄的路上。来到这海拔后很少出现较高的树木,周围的景色与其说是山路,反而更像是起伏不平的岩地。
  「不过,这种命令还算好……若是拿来跟要求我们杀死村民相比的话。」
  想象自己实行那种命令的苏雅抖着肩膀,其他人的心情也都相同。
  实际上对伊库塔来说,对萨扎路夫上尉的评价已经往上提升的发言是出自于真心。因为他听说是萨扎路夫上尉提出「在烧毁席纳克族的村落后,让居民移动到其他村落」这做法——并取代了以「杀光村民」为基本的原案。
  「也是啦,我也支持这个和原案相比显得较妥当的方针。虽然必须耗费的时间劳力多少会增加,但能够截断敌方补给来源的结果相同,而且还能预测到将来会有几个附赠品。」
  先不考虑「把不是战斗人员的人们也全部杀光」这做法会引起的反感,伊库塔在战略面上对萨扎路夫上尉的提案给予正面评价。因为既然战局已经进入终局阶段,在这时先准备大量俘虏能够在最后进行交涉时成为劝说席纳克族投降的材料。
  「不过啊,选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吗……萨费达中将在内战开始后一直持续至今晚无计画应付性战略,到此真的是到达顶点了。」
  下令把村落一个接一个烧光的中将在打什么主意,伊库塔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应该是认为既然敌方靠着截断我方补给来促使战况对他们有利,那么我方也只要对敌人做出相同行动即可吧。算了其实也没有错,只是不能说是聪明。
  「对于帝国军的入侵,席纳克族是利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这个主场为舞台来展开游击战。因为他们活用地利之便,在整个山中到处设置了物资和人员的输送路线,因此那种『只要攻击某处就能够造成严重损害的据点』并不存在。北域镇台从平常就感到烦恼的战力分散问题,他们反而拿来当作武器。」
  这是很杰出的做法,伊库塔率直地给予正面评价……然而,和席纳克族相比,萨费达中将采取的战略却极为粗糙。
  「就像之前托尔威原本也想提这件事,看到那地图时我也傻眼了。三个旅进军的路线分成三条,但却设定彼此之间相隔了一百公里以上的距离,听说是打算在山脉正中央才会合。换句话说,在到达会合点之前,三个旅完全无法互相协助。」
  这场战争中帝国军被迫苦战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个。席纳克族会在每一条各自孤立的进军路线上,四处发动攻击,只要遭受攻击的据点有任何一处败阵,那瞬间对前线的补给就会因此断绝。而失去补给的士兵无法和敌人战斗。
  「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必须设定进军路线以狭窄间隔来并行才行。而且还有必要让物资和人员的搬运并不是经由单一线路,而是进化或由互相链接的复数干线来构筑的平面网状系统……明明这是无论在山脉还是在平地都不会改变的铁则,萨费达中将却没有去注意。」
  只要去找,还可以发现很多错误。例如把部队配置于进军路线上的阵地后,只会单方面地命令他们彻底坚守岗位,从一开始就没有让部队去注意撤退手段的做法也是问题。毕竟夺下据点或是据点被夺都是战争中的家常便饭,处于劣势时只要一时撤退并重新建立态势,再去把据点夺回就可以了。
  「其实他并没有必要得是个名将,但是萨费达中将却让在平凡将领下可以不必丧命的士兵大量送死。更糟糕的情况是,不只自军必须支付这个错误造成的代价,甚至还波及了原本或许不需要被杀害的席纳克族人们。」
  比这里更后方的某处,现在也有村子被烧毁吧?伊库塔心想。和实行萨扎路夫上尉提案的最前线不同,那边是真正的全面屠杀。房子、田地、家畜、还有村人——所有一切都混在一起被烧毁的村庄,到最后究竟会到达多少数量呢?
  「不管看哪里都不符合科学,结果和成本不成正比。这真的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战争。」
  伊库塔不屑地做出结论。这个人愈是生气,就会变得愈多话而且愈爱争论呢~边听边深深感受到这一点的苏雅这时注意到在部队前进路线上出现的房舍。
  「连长,我们到了。就是那个村。」
  「看来是如此呢。时间宝贵,赶快把后面的团体客人送进去吧。」
  和负责监视的士兵们打完招呼后,伊库塔以一排为单位来将部队分组并各自负责难民,接着带着他们进入村庄。之后,注意到声响的居民们纷纷从各处探出头来,以带着害怕和恐惧的视线望着士兵们。
  这里原本是两百人规模的村庄。帝国军控制这个地方后,迅速增建临时小屋和帐篷形成难民营,并决定用这里来收容遭受火烧而无家可归,人数有五倍以上的其他村落难民。
  当然,一栋房子或一顶帐篷中会被硬塞进十人以上的难民。不过为了避免制造出争端的火种,尽量安排关系接近的人们住在一起。
  「好,首先是这间房子里是八人。索多伊一家五人都进去,接下来是亚姆夫妇和妹妹可塔伊也进去。」
  伊库塔叫岀名字指定难民,俐落地把他们分配进空房舍里。针对烧毁村落里的居民,他已经在出发来此之前就先询问并掌握了他们的长相、名字以及彼此关系。
  「好,进去了吧?那么下一个是……好痛!」
  某个人丟出来的石头砸中了伊库塔的大腿。虽然并不是很用力,不过在旁警戒的部队士兵立刻把十字弓朝向难民。
  「快滚开!帝国的走狗!快点滚啦!」
  可是,以尖锐声音大叫并捡起第二块石头的犯人,是还不到十岁的年幼男孩。不需要士兵们去处理,旁边的母亲已经抱住男孩并阻止他。
  「…………呃……那下一个,是基东可住那间房子……」
  伊库塔打算当作没看到并继续工作。不过这样似乎让男孩更加愤怒,他逮住母亲放松手臂拘束力的那一瞬挣脱,一直线跑向村庄的仇人。这次士兵们虽然出面阻止,但他却利用娇小的身材来穿过阻挡者的跨下。
  「快滚!滚回平地去!还来!把村子还来!」
  男孩以不流畅的发音拼命地发洩憎恨,并双手握拳殴打伊库塔的腰部和大腿。虽然士兵这时抓住了他,但想把男孩拉开时他却咬住了军服的裤子,因此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要是硬把男孩拉开,说不定会让他的门牙整个连根折断。
  「……啊~少年,我很了解你的意见了。这份工作结束后我会立刻消失,我可以保证自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现在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呢?」
  就连伊库塔在对应时也欠缺果断。虽然他试图平稳解决,然而正在生气的小孩根本说不听。无可奈何,伊库塔只好采取妥协方案。
  「……啊呜!」
  男孩的鼻尖受到锐利的冲击,不由自主地松开咬住裤子的嘴。士兵随即把两人分开……这是对小孩用的最终兵器,弹指攻击的威力。为了增加冲击力道,诀窍是从下方把对方的鼻子往上弹。
  「……啊……」
  士兵把男孩带回双亲身边。然而,这时他突然感觉到鼻子里似乎涌上什么东西并把手伸了过去——接着红色的液体就滴滴答答地落进男孩的手掌里。
  双亲口中发出惨叫,旁观的伊库塔也因此愣住。
  「呜……呜哇啊啊啊啊嚼啊啊啊!」
  看到自己流血成了起爆点,让男孩也开始大声哭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周围难民们只要把视线转过来,就可以看到脸上流血正在哭闹喊叫的男孩身影。在他们之间,立刻产生最糟糕的想象——认为那个年轻军人居然如此残忍地殴打小孩脸孔害他流血。
  觉得闯祸了的伊库塔脸孔整个绷紧,对他来说,哭闹小孩是最棘手的事物。
  「你到底在干什么这个行为不端的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责备他的声音并非来自那些眼中放出憎恨光芒的难民,而是从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角度出现。现场响起以全速奔跑的脚步声。伊库塔才把脸转往声音的来向,下一秒他的脸颊就被巨大的拳头击中。
  伊库塔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他的身体就猛烈地飞出摔倒在地,直接不再动弹。完全无视这样的伊库塔,赶往孩童哭声来源的男子——丁昆·哈尔群斯卡准尉走向正在流鼻血的男孩。
  「具备勇气的少年,你没事吗!我的同伴真是做出了过分的行径!」
  在因为突然发生的状况而愣住的难民们面前,丁昆准尉从军服口袋中拿出手帕,用水精灵尼基制造出的干净清水来沾湿,并擦了擦男孩的脸孔。
  「嗯,鼻血吗!这是挺身抵抗蛮横的证据,换言之是名誉的负伤!值得称赞!」
  「……咦……啊……」
  「不不,你不必说我也懂!虽说对勇敢的你做出粗暴行径的家伙已经由我给予制裁,不过光是这样就要求你消气是无理的要求……唔!」
  砰!响起殴打声。原来是丁昆准尉挥拳直接正面击向自己的鼻子。在一瞬的沉默后,不知道比少年流血量多出多少倍的鼻血涌了出来。
  「呼哈哈哈,这下就一样了!请你看在这份上原谅那家伙的粗暴吧,小小的勇者!」
  鼻子冒出瀑布般鼻血的丁昆准尉豪爽大笑并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旁观一连串事件的难民们完全被他的气势压倒,暂时忘记憎恨。
  「您……您没事吗,连长……!」
  另一方面,苏雅慌慌张张地赶向差不多飞出去三公尺的长官身边。或许打一开始就没有昏倒吧?伊库塔缓缓地撑起身体。
  被丁昆准尉殴打的左脸已经肿成了另一边的两倍大。
  「……抱歉,苏雅。可以麻烦妳去把丁昆准尉叫过来吗?」
  苏雅点点头,立刻开始行动。她绕到还在跟那个男孩讲话的高大军官背后,以带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报告。因为长官被打而产生的反感全表露在脸上。
  不久后丁昆准尉转过身子,跨着大步走向自己刚刚殴打的对象。接着他以像是要挑战对方的语气对着已经起身拍掉裤子上尘土的伊库塔开口。
  「居然对小孩子动手,我真是瞧不起你,伊库塔·索罗克!你这家伙姑且是由陛下授予帝国骑士称号的身分,在这种时候却弄错军人的雄心抱负,到底是打算怎样!」
  看到丁昆准尉不只打人甚至还开始教训对方,让苏雅的忍耐力超出极限。
  「我们只不过是选择静静听着,你就从刚才开始都讲一些自我中心的发言……!在动手之前为什么不先稍微问一下这边的情形!伊库塔准尉也并不是故意要让小孩子哭——」
  「妳给我闭嘴!骑士和骑士在交谈时,外人别从旁插嘴!」
  「呜!你明明只是『自称』骑士……!实在让人火大,请你现在立刻为了至今为止的无礼行为,向伊库塔准尉道歉!我们这边甚至受了伤!再这样下去事情没法了结——」
  伊库塔静静举起一只手制止想要继续追究的苏雅。丁昆准尉放着感到困惑的她不管,以不快的态度俯视少年。
  「你似乎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我从平常就很想对你当面说教。然而在公主殿下面前,我只能持续忍耐到现在。今天在这里见面就是你的大限,要是你也有什么想抱怨,就堂堂——」
  「不,没有。谢谢你,丁昆准尉。刚刚真的是得救了。」
  由于丁昆准尉已经完全进入备战态势,这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人能想到自己殴打并痛骂的对象居然会表示感谢。在他因为过度惊讶而愣住时,伊库塔继续沉稳地发言:
  「说是顺便好像有点失礼,不过可以麻烦你接下引导他们前往住处的工作吗?你应该不会被难民憎恨,而且既然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我尽快离开这里会比较好。」
  「……这当然是没问题……」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必须把这边的工作推给你负责,日后必定找机会报答。」
  伊库塔这样讲完并低头致意后,就叫来自己的部队,开始朝着村落出口走去。心情还未平复的苏雅走在他的身边,继续追问长官: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边退让呢?应该要说明实情并反驳对方才对!」
  「何必?明明我有理由感谢丁昆准尉,但却缺乏任何怨恨他的动机啊——妳看看后面吧。」
  苏雅也跟着回头的伊库塔把视线朝往同一方向后,可以看到接下伊库塔工作的丁昆准尉正忙着引导难民。席纳克族的人们个个都老实听从他的指示,在刚才发生的事件后,没有人对那个军人投以怨恨的眼神。
  「让小孩子流血是我的错。在那个状态下要收拾事态必须费好大一番工夫,而且我想之后应该也会留下遗恨。而丁昆准尉帮忙仲裁了这件事,所以必须感谢他。」
  「怎么这样……!我不认为对方是抱着这种心态。我想那个人大概只是想在很多人面前展现岀符合骑士风范的举止而已!」
  「那样也没关系啊。他是基于自己的骑士道来行动,而事态也因此图满解决,由于他的个性在那种情况下发挥出效果,所以他的行为当然该获得正面评价。」
  「我无法接受!因为,我们在和席纳克族进行战争时,负责的工作就是要把他们……要把他们大量杀死……!那个丁昆准尉的立场不也跟我们一样吗?结果却只有那个人因为对敌人的小孩很好而获得称赞……这样太奇怪了,根本是伪善!」
  苏雅抱着再也无法忍耐的心情大叫。伊库塔温柔地把一只手放到她的头上。
  「……我说,苏雅。如果妳认为无论身处什么状况都可以贯彻执行的亲切是善意,而不是那样的有条件亲切是伪善,最好改变这种想法。因为啊,人们总是只能在状况允许的范围内才可以达成什么事情。」
  「……呜……」
  「丁昆准尉也是一样。以他的个性来看,必须和帝国同胞自相残杀的这次战争应该让他很痛苦吧?面对主动攻击自己的对象时只能杀了对方,可是面对不是这样的对象时,就想要尽可能地善待对方。会产生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行动,但没有必要对任何事情感到羞耻。妳在知道放火烧掉村庄后不必把居民全部杀死时,不是也松了口气吗?两件事是相同的道理。」
  对于苏雅来说,这是她第一次被这个长官温柔训诫。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泪水毫无原因地涌出,她只能抬起头拼命忍耐。
  「……呜……如果那个人的心情也和我们相同,为什么现在的立场会如此不同呢?伊库塔准尉被孩子丟石头攻击,脸还被打得这么肿。只有那个丁昆准尉却满足地露出自己做了正确行动的表情。这个差别到底是来自于什么原因呢……!」
  无法抑制的泪水沿着苏雅的脸颊画出一条痕迹,她的长官用手指帮她抹去。
  「抱歉啊,苏雅。只有这事得讲求适材适用……妳也知道,和空有称号的我不同,丁昆准尉是个彻头彻尾的骑士嘛。那样的人不适合担任被憎恨的角色吧?」
  伊库塔这样说完,勉强用肿起的脸孔露出笑容。那表情换个观点看起来仿佛是在哭泣,让苏雅无法直视。

  在标高四千两百公尺的台地顺利会合时,士兵们互相拥抱,为了再会而感到喜悦,其中甚至还有人落泪。因为无论是隶属于三个旅里哪一个单位的士兵,在这次的路途中,没有人可以不先做好「认定自己或许有可能无法活着到达会合点」的心理准备。
  「诸君能越过充满苦难的路程来到这里集合实在做得很好,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情况发展至此,北域镇台司令长官也来到了前线。面对因为长旅和连战而筋疲力竭的八千九百名士兵,萨费达中将以仿佛感动至极的态度慰劳他们的辛苦。
  然而,如果只看那充血的双眼和凌乱的胡须,会让人怀疑现在的他是否还有余裕感到光荣。就算想把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的士兵性命归类为「为了达成任务无可避免的牺牲」,人数也未免过多,这点在事后将会被视为萨费达中将的责任问题并面临追究吧?正因为他身处这种状况,应该现在也忙着思考该用什么辩解来对付中央。
  「虽然被蛮族们的卑劣战法戏弄,迫使我等必须耗费预定外的心力,不过这场战事也已经接近终点。被各位击败的席纳克叛贼残党正逐渐聚集到从这个台地徒步往下约两天的大规模聚落,也确认了族长娜娜克·鞑尔的身影,恐怕那里就是将为这次的讨伐行动做出总结的最后战场吧。希望诸君能发挥十足战力,把席纳克族的鲜血作为祭品,奉献给丧命于大阿拉法特拉的战友们!」
  真敢讲……伊库塔绷起脸。如果要用仇人的血来安慰死者,最先该拿来血祭的对象难道不是刚才那个高声主张要打一场慰灵复仇战的某人吗?决定开战的人是他,拟定破绽百出侵略计画的人也是他。阵亡的将士有大部分是被他的无能所害——这种看法也是一种真实。
  「目前会合的三个旅皆已经完成重新编组,但是开始出发的时间将订为明天早上,而今天则用以准备。大家应该好好吃,好好睡,把今天拿来养精蓄锐以面对最后一战……我要讲的话就到此结束!」
  或许是顾虑到士兵们的疲劳,也或许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啰唆一大篇,中将的发言意外简短。获得一天休假的士兵们在指挥官的指示下回到野营地。
  广大的台地上被将近九千人的将士们挤得混乱不堪,当然,设置于中央的总部帐篷也聚集了许多军官。然而跟开战当初相比,组成分子的平均年龄显然降低了十岁以上。这是因为至今为止有许多将校因为负伤或阵亡而退出,改由在现场紧急任命的较低阶军官来递补了那些空位。
  当然伊库塔等人也包括在内,而且属于最年轻的那一群。在温暖的大帐篷中,经历残酷战场但依然残存的骑士团众成员久违地待在桌旁吃了一顿正常的饭。
  「哎呀~真是以相当大的幅度来更新了世代呢。看这情况,战后的北域镇台连要恢复正常运作大概都会碰上障碍吧。」
  伊库塔喝着冒热气的茶并这样说道。开战当初是后备待机部队准尉的他,现在也以连长身分被交付实际上是中尉的工作。若有意出人头地,这也不能不算是适合的机会,然而对本人来说,比起那种事情他更想早日回到日常生活喝酒。
  「早就是这样了吧?毕竟在特瓦克少校过世时就等于台柱已倒。」
  「阵亡太多将士了呢……当初合计一万八千人的三个旅,到这边会合后却成了八千九百人。谁能想到会只剩半数以下?这种情况正常来说会被判断为全灭吧。」
  「因为没有彻底对应高山症而导致的脱队者数字,已经超过了阵亡者和负伤者的数字啊……而且这其中还不包括受高山症影响而战死的人。」
  「真是悲惨的战争,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是……我想后世也会这样流传下去。」
  一阵沉默流过。至今为止的疲劳造成的影响,让众人再怎么说也无法像平常那样高谈阔论。雅特丽觉得好不容易得到的休假却是这种情况并不太好,吃完饭后就从桌边起身。
  「哈洛,要不要去擦身体?刚刚我有稍微听到,今天似乎可以使用一点热水喔。或许只是安慰程度,不过一定也可以换套衣服。」
  「啊……不错呢……真想清爽一下,我也同行吧~」
  哈洛很干脆地答应,和雅特丽一起离开帐篷。这样一来,被留下来的男孩子之间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
  「……女人啊,不管什么状况都是女人。」
  「啊哈哈……随时都想保持外表整洁已经是女性的天性了呢。」
  「有什么关系呢,多亏这样我们的部队才能一直保持华丽气息。讲到即使无条件称赞帝国军也没问题的唯一优点,那就是男女混合编组。我不承认任何异议。」
  伊库塔毫不踌躇地断言。听到这句话似乎让马修脑中打开了什么奇妙开关,他带着认真的表情把身子朝着桌面往前倾,接着以讲悄悄话的音量开始发言:
  「…………我说,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们这个问题……」
  「什……什么事情呢,小马?突然这么郑重……」
  马修近距离望着托尔威和伊库塔的脸,犹豫五秒之后还是说了。
  「……你们在战争期间是怎么做?那个……所以……就是指那方面欲望的处理之类……」
  一阵沉默。这段时间过去后,慢了一步才总算理解问题意义的托尔威满脸通红,旁边的伊库塔则是双手抱胸沉思着什么。由于等了一会之后还是没有听到回应,因此马修又问了一次。
  「……吾友马修。这个问题简单来说,就是要按照回答把我们分成两种人。追求紧密情谊的勇者,或者是保持孤高的战士。」
  「什么追求情谊的勇者……你又讲了夸张的比喻。算了,以结果来说是会变成那样没错啦。」
  「勇者和战士彼此互不相容。根据你期待我和托尔威做出的回答,也有可能在此引起战争。你有心理准备吗?」
  伊库塔认真地如此断言。在被他气势压倒的马修面前,托尔威吞吞吐吐地喃喃说道:
  「我……我平常不太会去想到这种事情……」
  「不可能完全没有这种念头吧,你可是男人耶,控制不了的时候是怎么处理?」
  「马修,放过他吧。那个小白脸并不是那种『还以为是貌似勇者的战士,但实际上其实是勇者』之类有复杂内幕的类型,应该很普通的只是个不懂得变通的战士。毕竟即使是单相思,他似乎对爱慕的对象依然很专一嘛。」
  听到伊库塔的推测,让托尔威低下头更是面红耳赤。看到这反应让马修接纳伊库塔的论调,于是换了个对象把目标转移到下一个猎物上。
  「算了,老实说我也认为托尔威大概是这样吧……不过,问题是你啊,伊库塔。」
  「在战争期间中,和异性以及同性间的性行为都受到帝国军军规禁止。」
  「你把军规拿出来有什么意义……基本上,实际有做的那些家伙也对这种规则心知肚明。从以前到现在,每次打仗时怀孕退役的例子就会增加的问题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发生吧?」
  「嗯,是啊。就算用规律来限制,也无法阻止人和人相爱。关于这点就先表明我也是抱持着全面同感吧。」
  「照你这种讲法,果然你也有做吗?……那样一来重点的对象是上哪里找的?如果以最靠近的地方来说……是从自己的排上吗?」
  「喂喂马修,做那种事万一被抓包可会影响到部下的信赖啊,就算是我也一样。」
  「我哪知道。就连那个米特卡利夫士官长也是,明明一开始那么痛恨你,现在不也已经和你完全亲近了吗?」
  「关于苏雅,她只不过是从倒扣状态归零而已啦……而且失去部下的信赖就等于会降低对部队的统率力,换句话说将造成战斗行动中的风险上升。在关系到自己和同伴性命的战争中,你认为我会做出那种不科学的行径吗?」
  既然到目前为止自己都是靠听从伊库塔的指示才能存活至今,让马修也不得不接纳这个根据。然而,还多得是可以走的后门,马修一一举出来质问:
  「那,你是对其他部队的女性出手吗?……不,反而是找同样身为军官的对象会比较符合现实。毕竟那样一来就算关系曝光,也不会影响到部下的信赖。」
  「这真是精彩的推理,马修。不过你有弄清楚吗——根据你这理论,讲到最有可能成为我对象的候补人选,会有最亲近的某些人名字被举出来喔?」
  伊库塔才刚这样说完,原本低着头的托尔威就以非常迅速的动作抬起脸,马修也以几乎要推倒桌子的气势把身体往前探。
  「你该不会对雅特丽和哈洛其中之一出手了吧!是哪边!……不,等等,我不想听,我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万一知道了,会让我不确定从明天开始到底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马修抱着脑袋痛苦挣扎。另一方面,托尔威以仿佛要把人看出一个洞来的专注眼神凝视着伊库塔。
  「怎么了小白脸,一直盯着我瞧。噢,你很在意吧?在意我是不是你的情敌。」
  「并……并不是那样……」
  听到伊库塔不怀好意地引导话题,托尔威一时语塞……然而以他的立场来说,心里也有想趁着这个机会事先确认的事情。
  「……不过,老实说,我从刚认识你们时就一直有种感觉。觉得在阿伊和雅特丽小姐之间,有某种别人无法介入的东西。如果这种看法并没有错……」
  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明说——托尔威抱着这种想法凝视伊库塔,马修也屏息旁观着状况。
  接下来过了十几秒。先隔了一段十足折磨人的时间,伊库塔才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在讨论得正热烈时要泼冷水,不过你们也想想看,你们能够想象那个雅特丽,那个无人不知的伊格塞姆继承人为了这种理由违反军规的状况吗?」
  「啊……」「说起来的确是那样……」
  「是吧?这样一来,在消去法下只剩下哈洛。可是那女孩虽然看起来是那种模样,然而关键部分的防御却很牢固。总之为了留下希望,这边就算是目前攻略中吧。要是有进展我会拐着弯向你们报告。」
  当伊库塔正平和地为讨论做出总结,在有点距离的位子上用餐的萨扎路夫上尉走了过来。他来到随即站正姿势敬礼的三人前方,脸上露出苦笑。
  「我说你们几个,有精神是很好,但低俗话题也该用低一点的音量来聊。是现在这种时候才可以放过你们,如果是平常,我可要叫你们去基地外面跑个几圈作为破坏风纪的惩罚。」
  「真……真是抱歉……」「好丟脸噢,小马……」
  「哎呀不好意思。话说回来,萨扎路夫上尉您是哪边?」
  伊库塔丟下红着脸反省的两人,带着满脸笑容扩展谈话圈子包含的成员。看在这大胆行为的份上,萨扎路夫上尉没有生气而是配合了他的问题。
  「虽然不能大声张扬,不过以前算是勇者吧……算了,在这次的战争中,我也没有余裕去勾搭附近的女性。」
  「真不愧是前辈,身经的战役数量似乎也符合年龄。回到基地以后请让我听听这些英勇的经历。」
  「哈,虽然不知道内容能不能符合你的期待,不过再找时间吧——那,我要先走了,你们几个今天也早点睡。」
  萨扎路夫上尉随便举手致意后便离开现场。目送他背影离开后,这次轮到马修起身。既然用餐和谈话都已经告一段落,这是自然的行动。
  然而,当马修若无其事地想要离开位子时,伊库塔叫住了他。
  「等一下,吾友马修。你对我们如此逼问,自己却在被询问之前就要逃走,这未免太不公平。」
  「呜……」
  「好了,你也告诉我们吧。没什么困难,只要在两个答案中选出一个就行——你是勇者?还是战士?要倚赖情谊呢?还是要孤独生存?」
  伊库塔以纠缠的语调逼迫马修回答,非常非常沉重的沉默在他们之间维持了二十秒以上。
  然而,在那之后——马修迅速地以坚决表情转过身子大叫。他抬头挺胸仿佛对森罗万象没有任何事情需要隐瞒,就像是要吐露出灵魂本身。
  「……对战士表示敬意!」
  面对惊人的魄力,伊库塔和托尔威同时站起,以敬礼的姿势回应。
  「「Sir, yes, sir!」」

  翌日早晨来临,在萨费达中将的号令下,人员已耗损的三个旅共八千九百人在十足准备下出发。休息一整天带来的效果,还有或许是因为明白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战,让士兵们目前总算还保持着气力。
  「噢……抱歉……」「给我小心点你这白痴!想死吗!」
  只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看在伊库塔眼里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不安。首先第一点是可以在其他部队中偶尔看到那种杀气异样外露的士兵们。他们光是和其他士兵肩膀相撞就会口出恶言威胁对方,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先动手打人。
  「总觉得不知不觉之间那种粗野分子增加了呢。又不是军阀最盛期的佣兵军团,帝国军即使弄错什么,应该也不是欠缺管理的暴徒集团啊。」
  「会变成那样也是无可奈何的情况啦。看过那么多次敌我双方的死亡后,比起要继续保持节制,放松良心枷锁会轻松得多……只是,至少我不希望自己的部下变成那样。」
  伊库塔说完,往后方看了一眼。由骑士团的训练排编组成的一个连正以保护军官集团后方的形式跟在后面。由于伊库塔等军官是和司令长官萨费达中将一起聚集在同一区,因此各排的管理现在是由具备士官长立场的人负责。此外,为了方便军官们能看着周围状况做出指示,目前他们所有人都骑在马上。
  「就连我,也让他们杀了不少人。如果能以像是拿菜刀砍南瓜般的诀窍来刺杀人类,只能说是有正确呈现出教育的成果……不过,没问题吗?那些士兵们还可以区分出人类和南瓜的差别吗?」
  对于这矛盾的烦恼,没有人能提出让他满意的回答。然而,战争不会等待。队伍带着少年们的复杂心思继续前进。
  「……这地形有点讨厌。」
  看到出现在前进方向的景色,萨扎路夫上尉低声说道。那是壮大的峡谷,有两面绝壁以两百公尺的间隔互相对峙,他们的部队必须沿着其中一边的道路往下移动。
  即使把只要踏错一步就会脚上头下地摔进几百公尺深渊这点视为当然的事情,然而在这个情况下,更让人担心的问题是对面的峭壁。那里不但有许多似乎能作为立足点的凹凸处,而且两百公尺这种距离最让人无法掉以轻心。察觉到上尉的想法,托尔威以内敛的态度开口说道:
  「那个,萨扎路夫上尉……万一我猜错了请多多见谅,不过您是不是在担心会受到来自对岸的风臼炮攻击呢?」
  「……真亏你能猜到。没错,正是如此。万一在这个距离下受到单方面的攻击,我方完全无法抵抗。即使要以风臼炮回击,和因为在进军所以不得不聚集在一起的我方相比,对方也会把大炮分散配置在悬崖的各处吧。」
  听完上尉的发言后,托尔威很难得地在这里讲出了明确的意见。
  「虽然这是非常合理的担心,但是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高。」
  「喔?这是为什么,托尔威准尉?」
  「首先,因为我是风枪兵,所以对风臼炮的运用也有一定程度的经验。如果从这种立场来表示意见,我认为若想把大炮配置在那个悬崖上,无论是哪个位置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由于那边几乎都是孤立的立足点,要把大炮搬运过去需要耗费超乎寻常的心力。就算克服了这个困难,接下来的问题则是立足点过小,光是要放置风臼炮本身就已经占满位置,没有地方可以放置同样需要空间的炮。」
  「唔……」
  「假设敌方有能够克服这两点困难的准备,我想即使从这边应该也能确认对方的样子,然而用望远镜观察后并没有发现动静。基于以上的理由,我判断受到对岸奇袭的可能性并不髙。」
  听到这内向青年一反往常地表达出明确意见,不只萨扎路夫上尉,每一个在周围旁听的军同伴军官们也都感到惊讶。而且意见的内容也合乎逻辑又适切,不安被消除的上尉满意地点点头,打算重新面向前方,就在这时……
  「不,还是先做好准备吧。萨扎路夫上尉,能否用盾牌来围住我们这些军官集团的侧面?」
  伊库塔斩钉截铁地讲出了推翻前面对话的意见,托尔威和萨扎路夫上尉都诧异地盯着他瞧。
  「……托尔威准尉刚刚的说明已经让我感到认同了,你推翻这理论的根据又是什么?伊库塔准尉。」
  「我也一样同意他的说明。但是这建议并不是想要推翻他的意见,顶多只是觉得该防患于未然。」
  「算了,慎重一点是没什么不好啦……不过针对预测有可能发生的炮击,拿步兵用的盾牌来防御可无法称为十足的对策喔?」
  「就算是这样,也比没有对策好一点……而且,会飞过来的东西不一定只有炮弹。」
  讲到这边,伊库塔以僵硬的表情瞪着对岸。看到他的认真眼神,托尔威也舍弃了「不会岀现来自对岸的奇袭」这结论——既然伊库塔在警戒,那么当然有可能发生。
  「……萨扎路夫上尉,非常抱歉,我想撤回前言。正如伊库塔准尉的建议,能请你下达用盾牌保护军官集团的指示吗?」
  「喂喂,你们是认真的吗?既然要用盾牌围住靠着崖边的那一面,就表示为了获得盾牌的保护,我们本身也必须下马。当然那边的萨费达中将也……」
  「如果不那样做就没有意义吧?校级军官已经去队伍前方负责指挥,除了中将本身,我们之中阶级最高的人是身为上尉的您。请去试着提出建议吧,拿出勇气!」
  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萨扎路夫上尉「呜喔」一声绷起表情,同时拉着缰绳靠向和昨天一样张着充血双眼策马前进的萨费达中将。
  「……嗯嗯?怎样?」
  面对以怀疑眼神看向自己的镇台司令长官,萨扎路夫上尉冒着冷汗举出建言。
  「呃……那个……就是说呢……在观察过周遭的地形后,部下提岀了在这附近或许有必要稍微警戒一下敌方袭击的意见,而在下也有同感,所以在此有一案,就是想使用盾牌来保护在场的所有军宫……」
  「既然那样判断就主动去做啊。」
  「是,很抱歉。但,这边还有另一个请求……是因为以步兵拿着的盾牌高度,没办法保护骑马状态的人完全不受到炮弹伤害……所以虽然真的非常抱歉……」
  猛冒冷汗的上尉还拖拖拉拉地没讲出结论,中将已经先行察觉。
  「——你的意思是要我下马吗?」
  「啊……噢……结果就是那样呢……没错……必须麻烦中将您特地做这种动作,实在深感惶恐……」
  萨扎路夫上尉拋开面子和自尊,只是一个劲地低头请托。即使如此中将还是不太情愿,但面对虽然态度卑微却全然不肯退让的上尉百般纠缠,不消多久就无法继续坚持下去。
  「……下马就行了吧?我下马就是了。」
  萨费达中将以万不得已的态度下马后,开始用自己的双脚步行并拉着马缰往前。萨扎路夫上尉配合长官也下马后,以精疲力竭的模样回到伊库塔他们这边。
  「……我去获得许可了,这下行了吧?好啦,你们几个也赶快给我下来……」
  萨扎路夫上尉以无精打采的语调下令,并回想着自己刚才的样子。他骂了一句:「啊啊可恶!实在有够逊!」并用力搔了搔脑袋。这时伊库塔突然开口说道:
  「……暹帕·萨扎路夫上尉,可以让我发表一句意见吗?」
  「喂喂,你还打算继续虐待大叔啊……是是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反正我刚才的态度很没出息——」
  「您是最棒的长官,我打从心底感谢这个事实。」
  首先是伊库塔和托尔威,接下来旁观事态的骑士团所有成员也以完全一样的动作敬礼。看到他们对自己送出明确坚定的尊敬和感谢眼神,不习惯这种场面的萨扎路夫上尉一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应,只能呆站在原地好几秒。
  「……哈哈,你们干什么突然这样,不可以戏弄大人啊。」
  接着萨扎路夫上尉像是要逃离部下们的视线般地转身面向前方,似乎很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骑士团五人望着这个背影,产生同样的想法——自己等人在这场战争开始以后,第一次拥有值得尊敬的长官。

  *

  帝国士兵们正排着队往前走的悬崖边道路,往正下方十数公尺后有一条沟渠。在这个由风雨长年侵蚀制造出的天然横向洞穴中,聚集着四十多个人影。
  「……配置于对岸的部队送来光信号,要开始袭击了,队长。」
  影子之一在最靠近出口的地方观察对岸情况后,对着黑暗深处眼神散发出特别危险光彩的那个影子提出报告。接着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产生有人站起的动静。
  「我等也在错开些许时间后参加。所有人都开始准备攀登,风枪兵装备短枪。」
  听到命令的影子们开始把搭档的身体装设到枪管已经被截成最短长度的风枪上,还让搭档嘴里含着在皮袋中装有子弹的弹夹。如此可以省去装填子弹的步骤,而且让风枪本身以单手就能使用。这是预设要在近身战中使用的武器。
  「要趁着席纳克族发动袭击时达成任务。我等的目标只有北域镇台司令长官,塔姆兹厍兹库·萨费达一个人,不要去管其他人。只有碰上前来妨碍的对手时,必须迅速排除对方。」
  「「「「「Yes, sir!」」」」」
  「任务达成后,或是失败撒退时,要使用总共设置了十七处的绳索来往崖下移动。此外,这回也不允许战死。要是在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情况下,严记必须摔进谷底再死。那样一来还有回收的可能,只有把尸体暴露在众目之下的失态行径绝不被允许。」
  「「「「「Yes, sir!」」」」」
  整齐划一的回答持续着。那么已经没有任何不足之处——影子们的头目如此判断并宣布。
  「开始作战——『亡灵部队』,出阵。」
  他们一口气从黑暗中现身,宛如从巢穴中爬出的蚂蚁大军。

  *

  并不是来自伊库塔持续警戒的对岸,也不是来自亡者集团暗中开始蠢动的悬崖下——开战的信号是从沿着道路形成长列的帝国军队伍的正上方落下。
  「山是我们的世界!瞪大眼睛吧!平地的恶鬼们!」
  伴随着少女的号令,火矢一口气撒向士兵们的头顶。来自出乎意料角度的袭击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各处被火矢射中的货物和士兵衣服开始冒出火焰。
  「正……正上方?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悬崖上根本没有能够驻兵的空间吧!」
  为了效法伊库塔先行预测出所有事态的做法,马修这次在事前就把行军路线的地形图记在脑里,不过也因为如此,他无法掩饰对这次奇袭的讶异反应。看到因为前提被推翻而整个脑袋乱成一团的马修,伊库塔冷静地对他说话。
  「镇静一点,马修。基本上你认为这悬崖上没有空间驻兵的看法并没有错,这次只是进退维谷的敌人勉强走了那条路过来。」
  「嗯,我也是那样想。虽然是身手矫捷的席纳克族才能使出的伏兵,不过如果只看射下来的火矢所造成的损害,他们并没有准备好那么多的数量。冲击只不过是瞬间的情况,接下来只要混乱能够镇静下来……」
  托尔威话才讲到一半,就传出了仿佛在嘲笑他预测的惨叫声。走在伊库塔等人前方的萨扎路夫营士兵们从肩膀或侧腹流出鲜血,纷纷发出哀号。
  「怎么回事?是枪击……?这也是来自上方吗?」
  萨扎路夫上尉压低身子大叫,不过他弄错了。确认受到枪击的范围都集中在靠着悬崖边前进的士兵后,明白这状况代表意义的伊库塔狠狠咂舌。
  「不,这是来自对岸……可恶,果然还是出现了吗!」
  「咦?来自对岸……?说什么蠢话,到那边的距离有两百公尺啊!在这种距离下就算用风枪射击,也不可能确实到达这边——」
  没等萨扎路夫上尉理解,拥有预备知识的托尔威先掌握了情势。他的表情立刻蒙上一层恐惧。
  「阿伊,这代表……对方也和我们一样……!」
  「嗯,没错……是采用膛线风枪为武器的远距离射击部队!」
  伊库塔做出结论,眼前可以看到不知道第几轮的枪击又打倒了一群友军。既然连对方是从哪里开枪都无从得知,他们自身当然找不出对抗手段——察觉到这点的那瞬间,少年停止观察。
  「托尔威!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快点跑回你自己排上并开始应战!现在只有用膛线风枪武装的你们能够立刻对这些敌人做些什么吧!」
  「呜!了解……!等我一下,会立刻压制住对方……!」
  了解自己任务的托尔威直直地冲向自己部队。就算是伊库塔,对现状也无法挤出更进一步的对应方式。虽说事前用盾牌保护军官的做法是个聪明的决定……
  「……既然无法避免因枪击受到损害,我们只要加快进军的速度,赶快通过山谷就好了。让部队逃出膛线风枪的射程范围后……」
  伊库塔这种偏向乐观的看法因为推开人群冲来的传令兵发言而结冻。
  「报……报告萨费达中将!队伍前方受到敌人袭击,为了迎击,目前是不得不暂时停止进军的状态!请后方的部队暂时待机——」
  「说什么蠢话!没看到目前这个状况吗!明明这里也正受到敌人攻击,进军速度却必须在这个时间点放慢……!」
  萨费达中将的脸色转瞬之间变得煞白,只有现在伊库塔也和他是同样心情。无法迎击敌人,也受限无法前进并逃走。如此一来,剩下的手段只有一个——
  「……萨扎路夫上尉!要不要让比这边更后方的部队暂时全部后退呢?」
  「我虽然赞成——但这种时候要执行战略性后退不在我的权限之内!」
  那么就像刚才那样对中将提议——伊库塔正想这样说,突然从后方传来雅特丽的警告。
  「所有人都警戒上方!要趁势杀过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猛然一惊抬头往上看,只见空中有人影接二连三地飞出。原来是在悬崖上布阵的席纳克战士们正单手抓着绳索沿着绝壁往下滑降。看到这种无法以常识想象的决死队,让士兵们都停止思考。
  「马修!哈洛!快点上近身武器!他们也会下降到这里来!」
  伊库塔一边把短矛装进十字弓里一边大叫。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荒谬事态,前后有几百名士兵,左右还被山壁和盾牌保护着的军官集团竟然落入受到敌人直接攻击的状况。
  「啊……啊呜……为什么装不进去……」
  哈洛待在和其他骑士团成员有点距离的位置,因为无法顺利把短矛装上十字弓而感到很苦恼。明明干脆放弃装上直接拿来使用就可以了,但混乱的脑袋却连这点也想不到。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方的野战医院里,正是因为如此至今还没有习惯实战。
  「哈洛,妳冷静点!我现在就过去妳那边!」
  伊库塔往前跑。雅特丽是萨费达中将的护卫之盾,托尔威去迎击所以不在场,马修光是要保护他自己就已经忙不过来,所以基于消去法,能去帮助哈洛的人只有他一个。
  士兵的混乱只是不断增加。那些心无畏惧飞跳进帝国军队伍正中央的席纳克战士们在落地后,直接开始袭击附近的每一个士兵。许多人连近身武器都还没装好,还无法对应这个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突然白刃战。
  「哈洛,危险!看上面!」
  「咦——」
  大概是认为装武器时遇到困难的她是最适合的猎物吧?沿着悬崖下降到一半的敌人以脚底踢向山壁跳了起来,接着落地——就在哈洛的旁边。
  再这样下去会差一瞬来不及。剎那间如此判断的伊库塔抛开十字弓,以头部朝向前方对着愣愣呆站的哈洛飞扑过去,接着以抱住哈洛下半身的形式带着她一起倒下。这时,敌人横挥的廓尔喀刀扫过了他后脑的头发。
  「……呼……可恶……!」
  没空去想刚刚真是千钧一发。伊库塔立刻起身,从哈洛手中借走短矛代替自己丟掉的武器。没能成功解决猎物的敌人立刻过来继续追杀他们。
  他用短矛的矛身勉强接下廓尔喀刀的沉重斩击。接下来双方直接开始僵持——也就是演变成和对方比谁力气大的形式,然而伊库塔的胜利机会在这时间点已经消失。他因为压过来的刀刃力量而倒向地面,暴露出似乎在示意对方动手使出最后一击的无防备状态。
  「我前来援助了!」
  伴随着几乎要连战友的耳膜都一起震破的大音量,这时出现出乎意料的援手。原来是丁昆准尉挥动的大剑把跳过来想要解决伊库塔的敌人击飞出去。
  断成两截的廓尔喀刀掉到地上,连背脊都被斩断而丧命的敌人身体因为收不住势头而从悬崖上滚了下去。就连伊库塔也不由自主地因为这景象而愣愣地张大嘴巴。
  「你还不快点起来,伊库塔·索罗克!就算是我也不会救你第二次!」
  没等到他提醒就已经起身的伊库塔这时才重新观察丁昆准尉的外型。他身上穿着以胸部为中心,覆盖着身体各部位的厚重甲胄;双手还握着骑马时用的大剑。不管怎么看都显得过时的这副模样正是北域镇台司令部的最终防卫兵力——也就是身为胸甲骑兵部队排长的丁昆准尉的正装。
  「……谢啦,丁昆准尉。虽然你说不会救我第二次,不过和上次相加,实际上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以前那次不必算进去,那时我也太冲动了。」
  丁昆准尉捡起掉在地上的十字弓还给伊库塔,同时没好气地说道。少年感到有点惊讶。他伸手帮助哈洛把她扶起来,另一方面也橫着眼看向巨汉那位于高一个半头位置的脸孔。
  「我想问你一件事。之前你被我殴打倒地时……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还能够开口道谢吧?」
  「嗯?噢……因为多亏了你我才免于遭到村民怨恨。」
  「但是代价是你的面子应该丟光了,对于必须吞下耻辱的行为你不会心生抵抗吗?」
  这是个正面提出的直截了当质问,也因为这样,伊库塔在回答时没有犹豫。
  「——不会。因为我丟脸的事实对于那场面是靠你的充满力量一击才得以收拾的事实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算了,顺便讲一下……像那种只不过是被人打趴就会丟掉的面子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我身上。」
  「……是那样吗?那么反过来会让你觉得丟了面子的场合是什么情况?」
  「噢,嗯~这个嘛——」
  伊库塔一边和丁昆准尉对话,同时抽空把确实装上短矛的十字弓交给哈洛。接着少年用手指帮哈洛抹去沾在她脸上的尘土,并以认真表情回答:
  「——在想说的时候无法把该讲的话全部说出口,在想保护的时候没有把该保护的对象确实彻底保护好……大概就是这样的场合吧。」
  这句从伊库塔自身口中讲出来的发言,让他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只见过两次却没有获得第三次机会的女性脸孔……但,他立刻又把这件事封锁。盖住记忆,把不科学的追想赶出脑中。
  ——「那个」是已经丧失的体面。现在自己该注意的对象,是尚未失去的生命。
  「……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总之明白一件事,就是我和你这家伙合不来。」
  丁昆准尉摆出把大剑高举过头的姿势,很明确地这么说道。伊库塔也非常能够接纳。他甚至觉得这件事毫无怀疑的余地,两人之间的相克性大概恶劣到史无前例。然而偏偏……
  「不过……结果,你就是那样的骑士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少年脸上浮现出绝望般的自嘲表情——真是过分的误解。在最后的最后用这种善意的方式来结尾,根本是糟蹋了一切。

  在敌我双方交错混处的吵闹声中,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握着注册商标的双刀,一个人瞪着上空。
  她在萨费达中将正面占了一个位置,以护卫实质关键的身分待在这里。无论会有什么样的敌人,从哪个地方前来袭击,雅特丽都有能够击退所有威胁的自信。
  双刀的尖端就像是感觉到异变的触角般震动。因为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一个光是沿着绝壁往下滑还不满足,甚至单手拉着绳索朝下面冲的小个子人影。
  雅特丽甚至产生不合时宜的感动。即使是在身手矫健的席纳克族中,会做出此等胡来行动的人也不多。
  「萨费达中将,请绝对不可以从那边移动………敌人来了!」
  那个人影在来到绝壁途中时就踢向山壁。虽然是利用轻盈身手使出的超乎常人跳跃动作,却没有直接冲向萨费达中将。原因就是——她也基于本能察觉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存在着无论如何都必须克服的障碍!
  「「喝!」」
  在重力帮助下以整个身体往下斩的一击,与试图靠反击来准确瞄准并斩断要害的一击同时从上方和下方被施展出。在彼此的斩击交错的瞬间,钢铁的激烈冲突迸发岀火花。
  「啧……!」
  在空中结束最初的交手后,小个子的人影以媲美猫的轻巧动作顺利着地。
  「……又见面了,红色的家伙。」
  被握在人影双手上的左右一对廓尔喀刀和持刀者的娇小身材相比,显得实在过于粗野。然而只要把视线移到本人身上——先是可以从宽大斗篷下隐约看到的虽细瘦但却充满功能性美感的全身肌肉会引起感叹;接着对不义燃起怒火的一双大眼也会让观者为之屏息。因为日晒而褪色的黑发被绑成短短的两根辫子垂挂在两侧,乍看之下她身边并没有带着搭档精灵。
  「嗯,又见面了。」
  即使外貌惹人怜爱,但也绝对不娇弱。她具备独当一面的战士风范,是初次见面时由于相隔长距离因此没有传达过来的魄力。
  承认对方实力的雅特丽毫无松懈地拿好双刀,并按照骑士的礼仪报上名号:
  「我是帝国军烧击兵第一训练排排长,兼轻装骑兵第一训练排排长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搭档是火精灵西亚。能和妳再度相见真是幸运,年轻的席纳克族长。」
  「席纳克族长娜娜克·鞑尔,赫赫席克是风性的希夏……我虽然报上名号,但妳可别自以为了不起!我才不会记住妳那又臭又长的头衔!」



  娜娜克·鞑尔没好气地这样宣言,把双刀的尖端对准敌手。这单纯又率直的敌意反而让雅特丽也爽快地接纳。
  「那样就够了……妳只需要用身体记住这双刀的感觉然后离世吧!」
  「说什么大话——!」
  娜娜克·鞑尔往前奔驰宛如离弓之箭。她对于刺过来牵制的军刀并不在意,而是以廓尔喀刀的沉重斩击回敬,就像是要连同刀身一起砍断。相对之下雅特丽则是抽回刀身来闪过第一击,随即逮住空档再度挥刀攻击,不过——
  「……呜!」
  那瞬间,娜娜克·鞑尔把刺在地面上的刀身作为动作的轴心,一边翻转身体并横向砍出第二刀。这是在一般的剑术中不可能发生的连续手法。雅特丽稍微后退完全对应这一击,但接下来才是少女猛攻的重头戏。
  「呀啊啊啊啊啊啊!」
  从地面拔起的右手廓尔喀刀并没有被收回手边,而是直接猛然往上弹跳袭击雅特丽。雅特丽一边用军刀的刀柄护拳部分来防御并试图做出反击,然而这时却有瞄准她小腿的左手廓尔喀刀袭击而来。雅特丽不由得为之惊叹,明明每一次出手都是夸张的大动作,然而动作之间却没有可趁之机。
  「怎么了,红色家伙!束手无策吗!」
  娜娜克·鞑尔继续猛攻。周围军官虽然想要插手帮忙雅特丽,但无论是哪个人都在出手之际心生犹豫。娜娜克·鞑尔的剑技宛如带着刀刃的风车,要是大意靠近并被卷入就会没命。
  另一方面,雅特丽待在风车中央仔细观察。移动到刀身上的重心,没有中断的回转,还有活用娇小体型的低姿势——她一边冷静地应付激烈的连续斩击,同时分析这些就是能阐明娜娜克·鞑尔使用剑术的关键字。
  包括伊格塞姆二刀流在内的大部分剑术都把姿势的重心放在下半身,更进一步的讲法就是放在躯干上。因为这是在攻防双方面都最安定的形式,一旦无法维持的瞬间就会被视为破绽。无论是拥有多少不同姿势的流派,要求把重心放在下半身以外的地方在人体的构造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娜娜克·鞑尔的风格却不同。每次使出攻击时,她都极为轻易地把重心从下半身移开。过于沉重的大型廓尔喀刀甩动着那娇小的身躯,而她并没有反抗这种物理上的必然并顺劲控制姿势,把移向刀身的重心切换为轴心,还进一步持续动作没有停止。
  ——结果就是形成了这种回转剑舞……!
  砍得很深的「ㄑ字形」刀身斩断几根炎发……为了毫无破绽地使用这两把沉重的大型廓尔喀刀,娜娜克·鞑尔在战斗中几乎完全没有做出「拉回」的动作。每次使岀的斩击不是毫不收劲地挥击到底才串连到下一击,要不然就是刺向地面当成回转的轴心利用。这种连续动作必然会产生「边不断回转边使出的剑技」这种独特的形式。
  「让人不得不承认……虽是旁门左道却很精彩……!」
  雅特丽口中说出称赞。席纳克族特有的强韧又具备弹性的肌肉,以及娜娜克·鞑尔本人的娇小身材应该是让这个特异的剑术得以成立的原因吧……就算把简直像是杂技的姿势控制到了炉火纯青,但正常来说,用「回转」轨道来行动的她不可能有办法避免让破绽暴露在用「直线」轨道来行动的雅特丽面前。
  让这种情况化为可能的原因,是和娇小身躯共存的压倒性低姿势。面对处于下方位置的对手。雅特丽被迫必须往下挥剑;相对之下娜娜克·鞑尔则是保持压低身子的动作,狙击对方的下半身。所以在攻击到达前需要花费的时间是娜娜克·鞑尔较短。这个优势填补了回转轨道造成的动作延迟——
  「……妳差不多也该停下来了!」
  雅特丽用短剑的剑柄护击部分挡下斩击,略为强制地介入回转剑舞。她是基于「既然回转是这种剑技的主轴,那么只要阻止回转就可以了」的判断——然而……
  「不,我不停!」
  娜娜克·鞑尔以被护拳勾住的廓尔喀刀为起点,身体突然浮上半空。接着并没有减缓回转的力量,而是只把主轴往横倒下——雅特丽这次真的惊讶得瞪大双眼。
  「该不会——把横向的回转移为纵向……?」
  「妳猜对了!」
  将重力拉拢为助力的斩击从正上方往下挥落。雅特丽让双刀交叉挡下这一击,接着利用主动往后跳开的动作来减少刀身的负担。
  她认为拉开的间隔立刻又会被逼近而做好准备,但意外的是娜娜克·鞑尔在此却停下动作,隔着光是往前一步还无法攻击到对方的距离凝视着雅特丽。
  「……真亏妳能撑下去。攻击那么多次,剑也没有折断……」
  「我只是在拼命坚持。真了不起,这种从没见过的剑技让我只能单方面被压制。」
  「……不,不对。妳一直有余裕观察我的剑技并感到佩服。」
  面对还没看出深度的对手实力,娜娜克·鞑尔露出严厉的表情。不因优势而骄傲,能够击退大意心态的精神水准也让雅特丽产生率直的好感。
  「既然已经被妳看出来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在刚刚我已经充分观察完毕。」
  以自然态度这样说完后,雅特丽重新举起双刀——空气改变。她从以接招为主的架势切换成决心要分出胜负的进攻架式。这点也传达给和她对峙的敌手。
  「……居然说已经看透,讲什么大话。只靠打到现在,就看透我的剑技?——不可能!」
  「妳没有必要相信我的话。既然是战士,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剑技并放马过来。」
  哼!少女口中发出笑声。她也认为正是如此。
  ——无论是多么厉害的高手都无关。像这种在这个时间点就夸口已经把一切都看透的对手,绝对无法打败自己。
  「……这份傲慢,就在那个世界后悔吧,红色家伙——!」
  胸中抱着必胜确信的娜娜克·鞑尔往前冲。相对之下,雅特丽依旧文风不动,做好准备等待敌人。她的目的是后动手为强——不违反先前已经观察完状况的宣言,是完全的迎击架式。
  「喝啊啊!」
  娜娜克·鞑尔使岀第一击。使岀了全力中的全力,是试图让接招刀身折断的向下砍击。然而雅特丽却退后避开,挥空的廓尔喀刀直接刺进地面。
  以刺在地上的刀刃为轴心,娜娜克·鞑尔的身体往横向回转。这光景是先前的再现,就是连雅特丽在第一次看到时也忍不住吃了一惊的那招在莫名其妙姿势下使出的横向斩击。
  不过——当然不会再有第二次。
  刀刃从大腿前方扫过。正是在这次挥空后,会闪过在第一次见识时无法掌握的一瞬间破绽。娜娜克·鞑尔的身体现在依然在回转轨道的途中。她那小小的背影在回转结束进入下个动作之前,只会―直无防备地暴露在敌人面前——
  雅特丽的膝盖往下沉,化为弹簧并爆发。伴随着神速的切入动作,她左手上的短剑以最短距离刺出。没有错过大好机会而使出的必杀刺击——这只能说是直达性命的一刀……
  「哈——妳上当了,笨蛋——!」
  然而这一瞬间,正是娜娜克·鞑尔一直等待着的情况。在背后完全暴露的状态下,席纳克的年轻族长露出大胆的笑容。在被斗篷覆盖的背上,反击的陷阱发出诞生后的最初哭声。
  空气炸裂的清脆声响打破战场上的喧嚣,嘹亮地响遍一带——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丁昆准尉用大剑以一击就劈开了才刚跳下来的席纳克族战士脑袋。双方实力悬殊,因为他们使用的廓尔喀刀无法完全挡下准尉那过于沉重的斩击。
  「哎呀,真了不起……虽然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修正一下陪衬用绿叶的评价吧。」
  「……你说什么?」
  丁昆准尉橫着眼瞪着伊库塔,伊库塔用力摇头掩饰过去。事实上,靠着丁昆准尉的活跃,挡下了不少席纳克族的下降决死队可能造成的损害。
  「看来托尔威有压制住对方,来自对岸的枪击比当初安分得多。只要再继续这样撑下去就可以越过峡谷——你们再忍耐一下吧,马修,哈洛。」
  「啊……噢……!」「麻烦你们照顾真不好意思……!」
  马修和哈洛待在被伊库塔和丁昆准尉夹在中间的位置,两人一起开口回应。
  伊库塔不经意地抬头环视周遭,只见士兵们虽然还处于混乱,但同时也呈现出最严重时期已经过去的感觉——要说当然这的确也是当然。只要撑过奇袭刚发生的讶异狼狈状态,从上方零零散散下降而来的敌人只能成为被各个击破的最佳猎物。
  「既然使出如此乱来的进攻手法,表示席纳克族那边应该也相当走投无路了……会让人担心他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实在不好对应。」
  「哼,居然讲出这种软弱的话。无论是什么,只要把前来攻击的对手一个个全部打倒不就可以了吗?」
  听到准尉提出这种单纯的解决方式,伊库塔只是无言地耸耸肩。这时传来士兵的惨叫声。
  「怎……怎么了!声音很近!」
  马修惊慌地看着周遭。因为警戒来自崖上的敌人而仰望上方的所有人视线久违地和地面再度平行。
  他们很快就找到惨叫的来源。在伊库塔等军官集团的后方,靠近悬崖边的士兵们从身体右侧流出鲜血并倒下。又是来自对岸的枪击吗——伊库塔一开始这样认为并咂嘴,但接下来的光景却不是咂嘴就能够解决。
  因为让他们受伤的射手身影并不是在对岸,而是同样就在那里。
  「……来自崖下的新敌人?不妙,现在士兵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上方——」
  伊库塔的嘴巴在话才讲一半时就僵住了……爬上悬崖出现的新敌人虽然乍看之下外表和过去见过的席纳克族没有什么差异,然而水准却明显不同。无论是那种一丝不乱的集团统率力,还是熟练运用短枪的手法——在在都显示出对方具有高水平士兵熟练度的最佳证据。
  「真狂妄,我去迎击!」
  「……呜!不要冲动,丁昆准尉!那些家伙不一样!」
  丁昆准尉不顾伊库塔的制止往前奔跑,直直朝着敌人的方向前进——不需要畏惧任何事。他确信凭现在双手握紧爱用大剑,身上穿着甲胄的状况,能在近身白刃战中打倒自己的人大概只有那个炎发少女。
  一名敌人注意到他接近,才刚回头就投来没有温度的冰冷视线。接着敌方的男子一言不发地把短风枪的枪口准确朝向边吼叫边跑向这边的巨汉。
  「哼!那种玩具枪有什么用!」
  丁昆准尉不屑地嘲笑敌人的抵抗,用大剑挡在自己的脸孔前方。他是要把宽幅的刀身当作盾牌,遮住敌方应该会瞄准的头部。至于头部以外的要害从一开始就受到甲胃的保护。
  然而,这同时也是缩减他本身视线范围的行动。
  在被钢铁刀身遮挡的视线前方,男子从腰间拔岀一把小刀。那不是已经看惯的廓尔喀刀,而是更小更细,刀刃却蕴含着不祥光辉的小刀——男子用没有拿着短枪的右手握住小刀,抬脚用力踏地前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宛如亡灵一般。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丁昆准尉以浑身的力量朝着男子应该在的位置挥下大剑。然而他并没有感觉到原本预料到的满足反应,也没看到喷出的整片鲜血。必杀的一击仅仅只是空虚地搅乱了空气。
  「唔……?那家伙跑哪里——」
  在丁昆准尉歪头感到疑问的那瞬间,他的喉咙闪过毫无前兆的灼热感——慢了一拍,那个位置也喷出了大量鲜血。

  两人的时间在决定性的瞬间停止。
  「————怎么会——」
  席纳克族长娜娜克·鞑尔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以朝着后方的视线望向深深刺进自己背上的短剑,同时挤出嘶哑的声音。
  「——为什么……妳可以……」
  「看穿这个机关吗?妳是不是想问这个?」
  雅特丽维持以左手短剑使出刺击的姿势,并轻轻挥动右手的军刀。
  覆盖着少女背部的斗篷有一半被切下,藏在里面的东西也正式曝光——用皮带固定在她背上的风精灵、装设在风穴上的枪身极短型风枪、还有因为被刺穿而咻咻洩出的内部空气……一切全都暴露在外。
  「我有察觉到几个不对劲之处。首先,妳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带着精灵。其次,明明没看到精灵,但妳之前报上名字时却没有忘记连搭档的精灵名字也一起介绍。」
  「什么……光……光是因为这样……?」
  「不,这两点只不过成了起因……我是在看过妳的战斗方式后,内心的疑惑才开始正式地具体成形。」
  雅特丽把视线看向握在少女双手中的廓尔喀刀,严肃地继续说道:
  「……豪爽又大胆的二刀流,妳的回转剑舞让我打心底感到佩服。不过,交战愈久,妳的大胆就愈让我不得不感到很不可思议。因为——妳在战斗的期间,几乎没有警戒背后的状况。即使身处这种不知何时背后会受到攻击的乱战里也是一样。」
  「………」
  「当然多少是有在注意吧。可是,妳却没有提高警觉,让自己随时可以用双手上的刀去对应来自背后的袭击。因为我本身一直有在维持这种状况,所以不对劲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呜……」
  「不只伊格塞姆的双刀,所谓针对多对一状况的双刀技术法则原本就是这样的剑技。必须随时保持对全方面的警戒,连一瞬间也不能停止,这可是比基本原则更基本的大前提——所以当我明白,妳没有在顾虑这点时,已经能够确信妳并不是和我同类的纯粹二刀使用者。妳还拥有其他隐藏的机关,让妳可以省去对背后的警戒。」
  雅特丽以冷淡的态度凝视着那个隐藏的机关——连同风枪枪身一起被短剑贯穿的风精灵。
  即使身体被贯穿,风精灵也没有表现出痛苦的模样,只是双眼中明确地表现出紧张情绪。那并不是在害怕自己会被破坏。正是因为有这个精灵挺身挡下短剑的刀刃,身为他主人的少女才能惊险地保住一条命。所以紧张是源自于对这状况的危机感。
  「你是叫……希夏吧?敢动我就杀了你的主人,这点你当然明白吧?」
  「…………」
  「已经分出胜负了,率领族人投降吧,娜娜克·鞑尔。」
  雅特丽以平静的语气要求投降……然而,在此她无法预测到两件事情,第一件——娜娜克·鞑尔这个少女绝对不会认输。第二件——已经摸透她个性的搭档希夏在这种状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娜娜…………」
  由于身体上出现的裂痕,让精灵呼唤主人的声音非常不清楚……然而,即使身体即将成为报废品,他依然毫不迷惘。随时与主人同在,在对方的人生中提供协助,守护其生命——直到最后一刻,他都要贯彻烙印在身为精灵的自我上的本分。
  「……?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透过刺在精灵身上的短剑刀身,剧烈的振动传到了雅特丽的手上——现在希夏正在实行风精灵拥有的压缩空气功能。虽然明知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这负担,他依然为了要让主人的生命维系到未来而这样做。灌注着被席纳克的人们称呼为「神圣之物」的唯一愿望——
  「………………活下去…………」
  最后留下这句话——风精灵希夏因为来自内部的压力而自爆。
  「……呜…………!」
  雅特丽反射性地往后跳,保护身体不受混在风里飞过来的碎片伤害。而靠着搭档最后的牺牲而脱离绝境的娜娜克·鞑尔从背后受到爆炸风压而往前倒的姿势重新站起,并以茫然的表情凝视着四处散落的搭档碎片。
  「…………咦……希夏……?」
  完全失了魂的声音。眼前的光景和背后应该存在的重量已经消失的事实,让少女的脑袋陷入混乱。
  虽然觉得这模样很可怜,但雅特丽决定在此逮捕少女的意志却没有动摇。她拔起刺在手臂上的碎片,再度走向娜娜克·鞑尔。
  「——不要冲动,丁昆准尉……!」
  这时熟悉的少年声音以近乎惨叫的声调传进了她的耳里。当雅特丽反射性地把视线转往声音来源的那瞬间——隔着约有三十公尺的距离,她目睹到那一幕。
  呆站在原地从脖子上喷出鲜血,接着膝盖一软直接往下倒的巨汉身影。还有践踏着他的身体从旁通过的影子们。那丝毫不乱的动作,只消一眼就能看岀他们不是普通的高手。尤其是注意到走在最前面那人的瞬间,雅特丽的背脊窜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
  那些影子一边砍杀挡路的士兵,同时毫不犹豫地在帝国军的队伍中前进。不久之后,他们的前进路线和把萨费达中将挡在背后的雅特丽形成了同一条直线。
  「————」
  即使距离遥远,但丁昆准尉往下倒的身影,还有致命的出血量仍旧深深地烙印在雅特丽的眼里。她的视线多次在准尉和逼近的敌人之间来回,这段期间,大约四秒后——
  「…………啊啊……」
  ——挥动双刀吧。
  从腹部深处涌上的感情只对她下达这个命令。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
  迸发的剑光化为烈风送来了死亡。在最前方遭到这攻击出迎的影子头目从那瞬间开始,就只为了回避眼前的绝望而不得不投入全副心力。
  第一次交手,用小刀承接并推开以军刀使岀的第一击(手指的感觉消失)。
  第二次交手,用短枪的枪身挡下以短剑使出的第二击(枪身穿孔导致无法使用)。
  第三次交手,用双手的护甲来阻止翻转刀身再度来袭的第三、第四击(护甲整副龟裂)。
  第四次交手,用双手来对应并推开瞄准下腹部踢来的脚踝(右手小指以及无名指脱臼)。
  「……哼……呼……哼!…………!」
  这是只要有任何步骤犯错就会确实唤来死亡的惊险攻防,然而即使如此,影子依然以惊异的对应力毫无错误地完成对战。他勉勉强强地重新拉开彼此间距,停下脚步。缠头巾下那不带感情的相貌第一次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让他出现这种表情的雅特丽本身对于这究竟有多么罕见并无从得知。
  「……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啧……!」
  试图从雅特丽身边通过并逼近中将的两个影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自己的莽撞并往后跳开。无法越过。雅特丽那让人甚至起了鸡皮疙瘩的杀气,在她的位置拉起了生与死的境界线。
  「马……马修排,包围那些家伙!」
  后方传来以变调声音发出的命令。是伊库塔在这时指示马修调动原本位置距离军官集团较接近的手下部队。
  影子们的头目来回看看推开人群逐步进逼的风枪兵们以及挡在前方的炎发剑士,明白适当时机已到。他们立刻朝着悬崖边跑去,士兵们还来不及阻止,每一个人就毫不犹豫地沿着跟绝壁没两样的陡峭斜坡往下滑。
  「什么!居然跳下去……!啊!可恶!原来这边也绑了绳索啊!」
  马修虽然很不甘心地把刺刀伸往悬崖下方,但绳索设置于和悬崖边有段距离的位置所以似乎勾不到。雅特丽原本和马修一起望着崖下,但突然想起被自己丟下的娜娜克·鞑尔,慌慌张张地把视线转回后方。
  「……被她逃了吗?」
  雅特丽狠狠咬牙。果不其然,已经看不到失去搭档而不知所措的少女身影。不知道她是和影子们同样逃往崖下,或者是借用了同伴的力量沿着绳索爬上悬崖。
  稍微思索了一下去追捕她的可能性,判断也只能放弃后,雅特丽做了个深呼吸并转过身子。接下来她直接赶往某个地方,伊库塔和哈洛也已经在那里……围着以脸朝上的姿势平躺在地,勉强还保持微弱呼吸的丁昆准尉。
  「——哈洛,情况如何?」
  在丁昆准尉头部旁边占了个位置进行止血动作的哈洛一边继续处理,同时开口回答:
  「颈动脉被割断了。虽然我试着止血,不过出血量已经……」
  不需要根据语气推测,光看丁昆准尉本人和周围的地面,就能充分明白获救的可能性有多微薄……以脖子上的伤口为中心,形成了面积几乎等于整块地毯的一滩血,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失去如此多的鲜血居然还有呼吸是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丁……丁……不要死……不可以……」
  在哈洛的对面,丁昆准尉的搭档水精灵尼基正在拼命对着即将丧命的主人说话。他的主人或许也有注意到,同一边的手臂微微动作,然而却连把手举起的力气都不剩。
  「……雅特丽,在他还有意识时,由妳去听取遗言。」
  「嗯,也对……」
  雅特丽取代哈洛,来到丁昆准尉脸孔旁边的位置。她贴着准尉耳边对他说话,传达保管遗言的意愿,接着把自己的耳朵放到准尉的嘴边。
  发青的嘴唇微微移动,确实地讲了几句话。雅特丽听完,再度把嘴贴到准尉耳边回答了几句。只见丁昆准尉的脑袋似乎稍微上下点了点头——以此为最后,微弱的呼吸也完全停止。压倒性的死亡沉默覆盖并支配了战场的喧嚣。
  「……雅特丽,我可以问吗?他最后说了什么?」
  伊库塔有点犹豫地发问,雅特丽却以意外干脆的态度回应:
  「总共有四句。『帝国的同胞就拜托了』、『搭档的尼基要让给老家的妹妹』、『下次妳该好好拿着双刀跟我较量』……最后一句与其说是遗言,反而该说是独白吧。」
  「独白?」
  「嗯——他说『结果,我到底有没有守住骑士的体面呢?』」
  雅特丽把脸朝向天空,就像是在忍耐某种涌上眼眶的冲动。
  「他真是谦虚。因为是名誉的阵亡,临终时根本不需要对任何事情感到可耻吧。」
  「……嗯,是啊……那么妳说什么回应他的独白?」
  雅特丽先咳了一声才回答。她的声调一如往常地坚毅,不过却带着一点沙哑的鼻音。
  「……我说『愿比谁都勇敢作战,深爱国家与同胞的骑士,丁昆·哈尔群斯卡的灵魂能够与荣耀和祝福同在』。」
  这真是适合的送葬祷词,伊库塔率直地这样认为,是他自身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法想出来的内容。
  「谢谢你没有发表评论……虽然在思考要讲什么的时候我自己也有感觉,不过即使像这样实际讲出来,果然还是有一些陈腔滥调。所谓的贴心发言真的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偏偏不会出现呢。」
  听到雅特丽喃喃抱怨,伊库塔带着苦笑摇了摇头——这正是所谓的谦逊。作为悼念亡故骑士的真正骑士,当然不可能有其他比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更体贴周到的人选。
  不久之后托尔威和马修,还有萨扎路夫上尉都过来分别向丁昆准尉的遗体致意。接下又过了一小时,总算再度开始进军,袭击造成的牺牲者遗体被送往后方,让生者和死者今后将前往的方向完全分离。
  死亡的人们往后离开,存活的人们往前迈进。为了追求下一个战场,往前,再往前。

  「原本这种嫌疑的可能性就很高,在刚刚的战斗中更是得到了明确答案——这场内战,是齐欧卡共和国在背后操纵。」
  行军的路程已经过了大半。趁着获得大休息的士兵们都坐下来喘一口气的时候,伊库塔·索罗克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同伴们如此断言。
  「我并不是领悟到散布阴谋论的快感。而是既然出现拥有膛线风枪的敌方部队,那么只剩下这一个可能性。因为那种新武器目前在帝国内部只有配备给托尔威部队的那四十把试验作品而已。」
  「要是还有其他,就只有阿纳莱博士逃往的齐欧卡共和国有……你的意思是这样吧,阿伊?」
  托尔威让理论得岀结论,觉得不能照单全收的马修则是开口提问:
  「你想主张是齐欧卡在协助席纳克族的叛乱……?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当然有。若以那个国家在军事上的态度来看,这反而可以说是正统中的正统。因为讲到齐欧卡共和国的历史,他们面对卡托瓦纳帝国这种在军事力层面上若是正面交战并无胜算的对手时,就是靠着驱使国内外的各式各样要素才得以存活至今。」
  正在用布擦拭保养军刀刀身的雅特丽也插嘴说道:
  「『让敌人的敌人成为朋友』——不只军事,这也是齐欧卡的基本外交方针。」
  「没错。面对帝国这强者表现出的傲慢,以彻底的弱者处世之道来经营就是齐欧卡流的做法。尽量不要由自己去战斗,而是煽动其他敌对因子去交战。而这次他们看上了席纳克族。」
  「原……原来如此,毕竟席纳克族原本的立场就是帝国内的潜在性反叛分子嘛………」
  「换句话说……不只是支援席纳克族,要是一个不好,这场战争本身也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齐欧卡的安排?」
  哈洛和马修露出不安的表情,伊库塔毫不留情地点头。
  「如果不是那样,怎么会演变成如此胶着的事态呢……无论是北域镇台台柱的特瓦克少校之死,或是之后以山脉为舞台的游击战,行动上都过于干净俐落没有丝毫多余。很明显在实行作战这方面他们受过哪个人的仔细训练。」
  「顺便提一下,『风臼炮的数量太过充足甚至可和军队媲美』这点也符合这推论。只要是在现场战斗过的人,都有隐约察觉到在背后另有支援席纳克族叛乱的存在……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像那样直接出手。」
  被对话勾起之前乱战记忆的雅特丽带着畏惧这样说道。伊库塔一语不发地表示同意,过了一会突然讲出一个非常不吉利的名称。
  「……那大概是『亡灵部队』。」
  「亡灵部队……?真……真是个让人觉得恐怖的名称呢。」
  「这只不过是俗称啦,是根据他们不会在战场上留下尸体这点来命名。真面目则是被齐欧卡陆军视为手足运用的隐密任务部队……虽然这种部队确实存在这点已经是不容置疑,然而关于工作表现方面能听到的传闻,就很像是战场上的传说。」
  暗杀要人、取得机密情报、煽动叛乱、训练当地的游击部队等等……像这种不得公开必须私下处置的秘密工作,据说就是由他们这支部队根据政府或军方的需求来一一负责解决。
  由于活动的实际状况隐藏在黑暗中,因此他们很容易被提拔成阴谋论的登场人物。例如「过去的哪个要人其实是被『亡灵部队』暗杀,换句话说那是齐欧卡的阴谋!」之类的句子,现在已经成为一种典型发言。
  「煽动并提升席纳克族原本就对帝国抱有的反感,并对他们实施针对叛乱的军事训练,这些应该就是『亡灵部队』在这里的工作。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才会连『圣战』这种过于精彩的诡辩也一起输入这里。」
  「如此一来,我认为拟定『把帝国军诱入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后再展开游击』这作战的人恐怕也是『亡灵部队』。因为至今为止,席纳克族很少采用这种先做好周到准备然后再待在山里面埋伏的战术。」
  「意思是战争的作战、立案是『亡灵部队』,亦即齐欧卡共和国,而实行则是席纳克族吗……只是齐欧卡表面上看起来是共犯,实际上却是幕后黑手。」
  雅特丽统整出来的单纯构图让所有人都点头认同。
  「在之前战斗中出现的疑似『亡灵部队』集团,总共有配备于对岸悬崖上的射击部队,以及冲进帝国军队伍中的白刃部队这两支。白刃部队这边的组成约等于一个排,射击部队根据枪击火力的规模来看,应该也有以此为基准的人数吧……不过,我不认为这样是那些家伙的全力。」
  「因为他们教导许多席纳克族如何打游击战,所以应该准备了相当数量的人员……不过,这点和他们现在还留了多少人在这里应该是两回事吧?」
  「虽然的确如你所说,不过以可能性而言,最好认定他们的规模有可能是一个连的程度。我想,不违反潜入、潜伏这种秘密部队方针的人员上限数字大约是这样吧。」
  「我和雅特丽同感。而且棘手的问题是,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那些家伙恐怕连一个人都没有折损。换句话说可能有无伤的一整个连偷偷潜伏着,而且还是有一部分士兵甚至装备了最新膛线风枪的出类拔萃精锐集团。」
  沉重的沉默笼罩众人。觉得自己未免过度煽动大家的警戒心,伊库塔开口挽回。
  「刚刚再怎么说也只是在讨论可能性,就算真的全部符合,那些家伙接下来会如何行动又是别的问题。在引起内战造成帝国军损害的那个时间点,或许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成。至于后来试图杀害萨费达中将的行动,说不定也只是基于如果成功就算赚到的想法。」
  伊库塔一边说,同时也自觉到这种乐观预测听起来真是空虚……到目前为止,战况一直往想象中的负面方向再负面的方向变化。没有人会认为这情况将会以现在这瞬间为界一口气翻转……也无法这样认为。
  「所有人起立!整顿队列!再度开始行军!」
  大音量的命令响遍周遭,还以为可以再享受一阵子体息时间的士兵们边嘀咕抱怨边纷纷起身,骑士团众人也跟着动作,但一看到长官回来立刻提出疑问:
  「是怎么了呢?萨扎路夫上尉。时间才经过三十分钟左右,但这次应该是大休息吧?」
  听到马修这句不安比不满更为明显的问题,萨扎路夫上尉以僵硬的表情回答:
  「虽然对士兵们很过意不去,但预定必须提前。先行部队那边似乎出了什么棘手的状况,如果不早点过去阻止,或许会无法收拾。」
  「棘手的状况……又……又受到敌人袭击吗?」
  哈洛战战兢兢地发问,但上尉却露出那样反而还好一点的表情摇了摇头。
  「这真是一场让当事者不会感到无聊的战争……这次是友军失控。」

  *

  少女拖着沉重的双脚,忍耐背上灼热的疼痛,继续往前奔跑。
  「呼……呼……呜呜……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中偶尔会出现痛苦的呻吟。用破掉的斗篷代替绷带来止血的背上伤口仿佛是在抱怨草率的处理,随着时间增加,痛感也更为严重。
  「呼……呼……!……快点……必须快点回去——」
  娜娜克·鞑尔虽然抓住碰巧看到的绳索连滚带摔地爬下山崖,仅限于从「被帝国军士兵俘虏」的命运中完全脱身,然而代价未免过大。
  不管是战斗造成的伤势,还是全身的跌打损伤,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只是——现在却无法感受到总是存在于背上的安心重量感。这份小小的空虚,对少女来说几乎等于绝望。
  「……呜……希夏……对不起……希夏……」
  为了逃离先前的状况,她甚至没有余裕从四散的碎片中捡起魂石。运气好会被敌人捡走,运气不好会掉到山崖下……甚至连永远失去希夏的可能性也不低。由于一想到这点就会让膝盖失去力气,少女拼命地思考别的事情。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那些恶鬼……那些可恨的军人……!」
  可以说只有这份憎恨和愤怒,才是现在支撑着娜娜克·鞑尔的一切。即使失去等同于半身的搭档,她还有其他该保护的事物。有许多住处被烧毁的席纳克同胞们,以及目前仍在继续战斗的战士们,正聚集在前方的村庄里。
  「……大家……等我……爷爷……婆婆……娜娜现在就回去……」
  娜娜克·鞑尔爬上岩石,分开草丛,拼命地往前进。然而——在她几乎要失去时间感的时候,突然出现一股难闻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这味道和她在烧毁村庄中闻过的臭味相同——受到不妙的预感驱使,娜娜克·鞑尔脚步踉跄地加快奔跑的速度。
  「——不要啊……住手……快住手……!」
  她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同时一直线穿过茂密的草丛。然而在越过整片草丛后——她明白自己的愿望并没有传达给上天。
  「——啊——」
  在变开阔的视野中,可以看到建筑物烧得通红。在火焰的映照下,是正在村里进行的残杀光景。地上倒着累累死尸,还活着的人拼命地四处奔逃。有男性,也有女性;有老人,也有小孩。双眼发红的士兵们带着笑容追杀这些人。
  呀啊啊啊!被刺刀贯穿胸口的女性发出惨叫。做出这件事的士兵抬脚把女性踹倒后,还进一步把刺入的刺刀刀刃来回转动。惨叫变成了凄厉的悲鸣,士兵的笑容也因此变得更深。对现在的他来说,对方受到的痛苦是最上等的愉悦,而追求这愉悦的贪念没有极限。他把刺刀拔起,这次改为刺进正在惨叫的女性口中。
  「……快住手……」
  她的声音发抖,牙齿彼此碰撞发出声音。仅仅几天前少女还过着日常生活的村庄现在浮现出地狱。娜娜克·鞑尔目睹过去一直被自己等人称呼为恶鬼的帝国军士兵们成了货真价实的邪恶存在。至今为止她都不知道,原来真正的恶鬼可以那么——那么愉快地带着笑容虐杀其他人。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娜娜克·鞑尔握紧双手上的廓尔喀刀,把背上的痛楚拋到脑后,冲进了地狱的正中央。她把映入眼中的恶鬼一一斩杀并往前冲……然而愈是行动,身体就无法控制地变得更沉重。在勉强带着伤口赶来这里的期间,她已经失血过多。
  最重要的是,背后很冷。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会保护她的背后——
  「……爷爷……婆婆……」
  娜娜克·鞑尔一找到位于村庄中心,部族长老们应该都聚集在那的大房子后,毫不犹豫地踹开大门冲进室内。那里面的地狱比外面还克制几分。原因是已经结束了,除了想搜刮财物而继续在屋里翻找的几只恶鬼以外,那里只剩下丧命的老人尸骸。
  「——」
  对于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年左右的席纳克族来说,老人本身就是罕见的存在。无论是否具备血缘关系,年轻人们一律带着亲近感称呼这些在漫长人生中累积了许多智慧的长者们为「爷爷」「婆婆」,老人们也把所有的年轻人当成亲生孙子看待。
  在身为族长的娜娜克·鞑尔心里,命丧现场的十七名老人们也同样是那样的存在。他们全部都是比亲生更亲的祖父和祖母,她和每一个人之间都有共同的回忆。
  而现在——这些老人家都在她的面前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尸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说搭档的希夏是半身,她感觉到这次是剩下的一切全部被一点不留地夺走。理性的枷锁完全崩坏,只有全面解放的杀意驱动了娜娜克·鞑尔的身体。她在对方做好准备前,就不由分说的斩断了第一只恶鬼的脑袋——然而这却是致命的行动。
  「……啊…………!」
  最后感受到坚硬的回应后,握在右手中的廓尔喀刀就再也无法移动。这是因为斩下首级的刀刃由于用劲过度,所以砍入了房间的柱子。
  ……对于行动时需要宽广空间的回转剑舞来说,室内战是最严重的弱点。现在的少女已经因为愤怒而忘我,甚至连这种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可恶,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快压制住她!」
  周围的士兵们一口气袭击陷入无防备状态的娜娜克·鞑尔。她试图挥动左手上的廓尔喀刀,却连手臂带刀都被压制住;另外一个士兵则伸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就这样直接被狠狠摔往地上的少女看到低头望着自己的士兵模样,打心底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家伙,居然砍下辛哈的脑袋!」
  「可恶的山里老粗……!就让妳也得到一样的下场!」
  气到发狂的一名士兵举起从娜娜克·鞑尔手上夺走的廓尔喀刀对准她的脖子。感觉到死亡逼近的她不由得闭上眼睛,然而在反射性想象出的冰冷刀锋触感碰到自己前,却有另一个士兵以莫名沉稳的声调开口说话:
  「喂,等一下——这家伙是女人。」
  听到这句话,其他士兵们也瞬间停止动作。一股别有意义的沉默扩散开。好几对被热气冲昏的视线带着和杀意不同的感情来回眺望着少女的全身。
  等这些动作都结束之后,刚才那士兵以甚至可以说是率直单纯的笑容这样说道:
  「等到用过以后再杀掉也不迟。」

  *

  「……这是在搞什么……」
  收到同伴失控的报告而急忙赶来的萨扎路夫上尉和伊库塔等人,在现场看到的是丧失所有规律和统率,彻底化为暴徒的友军兵士身影。
  「这些家伙的指挥官到底在干什么?喂!我们是友军!该负责的哪个人快点出来!」
  萨扎路夫上尉重复喊叫多次后,一个脸上挂着苦笑的中年军官从有点远的树荫后方往这里走来。阶级章果然也是上尉,不过年龄却比萨扎路夫大了一轮。
  「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们特地跑一趟。实在是没办法啊,就成了这副样子。」
  「什么叫就成了这副样子!为什么不阻止?这些是你的部下吧!」
  萨扎路夫上尉语气激动地这样一说,中年军官就换上不快表情提出反论:
  「别紧张得那么夸大,现在只是他们的战意有点过了头而已。是因为在漫长的战事中累积了很多怨气吧?长期战时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一旦发洩过后自然就会恢复冷静,我对这点非常清楚。」
  「在那之前你打算容忍多少非法行径?就算身处敌地,物资补给目的以外的掠夺行为也违反军法吧!对非战斗人员的暴行也一样!你这样冷眼旁观,不觉得自己事后会被送上军法会议吗!」
  啧!中年军官明显地咂嘴,就像是在表示他觉得来了个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别随便把军法拿出来压人。在现场有所谓现场的临机应变,看起来你应该是基于野战任官而晋升没多久,算了,如果是那样也难怪你搞不懂状况——」
  「有理说不清。如果你想说的话只有这些,我就要自己开始收拾场面。」
  萨扎路夫上尉无视面露不高兴表情的中年军官,经过他身边往前走,伊库塔等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直接跟上。中年军官还在后面继续抱怨,但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他说。
  上尉正在思考该如何镇定眼前的惨状,这时伊库塔急急开口:
  「上尉,请让我和雅特丽的两个排冲进去。」
  「还不行,暴动的士兵太多,这边也必须考虑该怎么做……」
  「请听我说,上尉。我们是要去保护在战略上具备高度重要性的生存者,要是现在不立刻行动会来不及啊!」
  萨扎路夫上尉瞪大双眼,这少年难得表现出的焦躁模样也让骑士团的其他成员留下深刻印象。
  这时他的老友开口支援伊库塔这可说是突如其来的恳求。
  「上尉,我也想拜托您。看到一般人遭受暴行,身为军人无法坐视不管。」
  「……我知道了。但是你们必须随时以多人数一起行动,还有,不要太刺激那些家伙。」
  伊库塔和雅特丽一边感谢长官如此明理,同时和部队一起行动。为了提高效率,他们以班为单位分头搜索。虽然这样违反上尉要求以多人数一起行动的忠告,不过伊库塔现在连这种行为也在所不惜。
  「那栋房子是最大的建筑物,雅特丽,妳也一起来!」
  「了解。我要冲了,你可别落后!」
  雅特丽以媲美猫科动物的速度全力往前奔驰,伊库塔也拼命跟在后面。即使如此她还是早了几秒到达目的地,不过并未立刻踹破大门冲进去。因为应该在里面的友军或许会被吓到而出手攻击。
  「我们是友军!要进去了,别攻击!」
  雅特丽先以响遍周遭的大音量事先通知后才打开大门,这时伊库塔也赶到了。
  两人同时进入室内,而迎接他们的是士兵们正在殴打彼此的疯狂模样。
  「该由身为长官的我先上吧!」
  「啰唆!被你脏手碰过的女人还能用吗!」
  「没办法排队的话就滚出去!在外面拿树枝分岔来用吧!」
  在边咒骂边互殴的士兵们脚边,有个手脚被粗鲁绑住的少女正畏惧地缩着身子。曾经和对方交手过的雅特丽一瞬间就认出那是谁。她正是席纳克族的族长,娜娜克·鞑尔。
  「喂——你们这几个家伙也差不多一点。」
  伊库塔的声音又低又沉。雅特丽知道他真正发怒时就会变成这样。
  由于在同一空间内有人对他们说话,让当事者们总算也察觉到有外人闯入。五名在场士兵有四人看到伊库塔和雅特丽的阶级章后僵住身体,但只有一个例外。在那个人的左胸,有比伊库塔他们多一颗星的阶级章。
  「……你架子摆得很大嘛。不过这些家伙是我的部下,而且在场所有人里军阶最高的人是我,凭什么要我听从你们这些区区准尉的命令?喂喂?讲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由来听听啊!」
  看到那理不直气却壮的态度,让伊库塔内心有什么断了——萨扎路夫上尉的命令、娜娜克·鞑尔本身在战略上的重要性……一一列举出这类根据并驳倒对方是他平常的做法,而且实际上,这些内容也已经出现在他的脑里。不过,即使如此。
  「……在想说的时候把该讲的话全部说出口,这的确是我的座右铭。不过——」
  伊库塔一边喃喃自语,同时跨着大步走向对方——根据、理论、说服、拉拢。这时的伊库塔并不是平常的他,所以,他主动把这些熟悉的手法全部封印……
  「——别认为我总是会准备要让你们理解接纳的发言!」
  改为实行以「往下挥的拳头全力殴击对方的脸孔」这种极为原始又武断而且依赖肉体,换句话说就是不符合他风格到了让人感到讶异的方法。



  「呜……!」
  由于伊库塔直到出手之前都没有表现岀要诉诸暴力的征兆,结果少尉只能扎实地挨下这一拳。他撞开家具,并狠狠地往后坐倒在地。
  「雅特丽,保护娜娜。由身为女性的妳过去会比较好。」
  面对一连串发生的状况,连雅特丽也无法掩饰惊讶反应,不过听到伊库塔这么说之后随即开始行动。她放低姿势接近娜娜克·鞑尔,以发言和肢体动作表示自己没有做出粗暴行为的意思。同时还以若无其事的态度来确认娜娜克服装的凌乱状况,判断并不是很严重之后,雅特丽放心地呼了口气。
  「看样子赶上了,伊库塔。」
  当雅特丽如此告知的这一瞬间,伊库塔的身体一口气失去力气。他一边受到简直想当场直接坐下的放心感鼓动着,同时嘴里喃喃说道:
  「……是吗,这次只有一人份赶上了吗?」
  实际上,连「赶上了」的发言本身恐怕都算是狂妄的讲法吧。在以血洗血的战火中,这是微不足道的神明一时兴致。仅仅只是宛如木屑的渺小幸运,对于许多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现在的伊库塔却被这个幸运拯救。因为只有在这个结果的范围内,他能够不必对自己感到失望;因为他浅薄的体面,只有一小部分没有被溃灭而得以残存。
  另一方面,惹出问题的少尉流着鼻血在地上爬行,试图把手伸向自己先前靠在墙上的十字弓。然而,雅特丽的军刀却抢先一步刺中了他的手指。
  看到他发出惨叫把手缩回,伊库塔恢复平常那种带着讽刺的语气,对着他如此发言。
  「人可以当勇者,也可以成为战士……不过野兽却是万万不可啊,少尉。」

  确实逮捕娜娜克·鞑尔并把她交给哈洛的部队后,伊库塔等人重新回头去镇压失控的友军。
  虽然这并不是简单的工作,但是针对已经渗透身心的军人特有习惯,例如敲击铜锣发出大音量的集合信号等方法发挥了效果。士兵们回想起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并依序恢复了正常神智;再配合伊库塔等指挥官的直接劝告,让现场的部队好不容易恢复原本的纪律。
  「……真是的,总算平静下来了吗?即使如此也造成相当严重的损害……」
  萨扎路夫上尉看着遍地的席纳克族尸体,重重地叹了口气。然而,注意到部下没有任何人讲得出话,上尉决定改变话题。
  「……虽然以结尾来说是最糟的情况,不过无论如何,这次的战争到此结束。我军也已经确实逮捕娜娜克·鞑尔,想来席纳克族应该很难再做出有组织的抵抗。」
  上尉带着复杂感慨这样说完,后方甚至有人忆起阵亡战友并开始哭泣……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一场牺牲实在过多的战争。只有那种感觉过于迟钝,或是不知道前线实际状况的人才会把这样的结果称为胜利吧?
  「哎呀,诸君!做得好!充分地教训了席纳克的那些蛮族!」
  抓准在不懂得察言观色这方面可说是一流水准的时机,特地千里迢迢来到前线的萨费达中将对着士兵们搭话。骑士团的成员们全都产生相同的感想,那就是原来这世上也有别听到反而比较让人舒服的慰劳。
  然而,对中将那内容空洞的演说感到厌烦的众人眼里,突然出现奇妙的景象。有一群没见过的部队正从村庄的另一头朝着这边走来。规模约是一个排,但身上穿着的军装明显和帝国军不同,而且部队前方还有个像是神官的男子。
  萨费达中将直到对方来到能听见彼此声音的距离,才察觉到有部队接近。这时他总算发出警告,阻止对方继续行动。
  神秘的一行人因此停下脚步,只有前方那个貌似神官的男子一个人往前。
  「我等是阿尔德拉教的世情检阅团,此地的责任者在场吗!」
  对手一表明立场,萨费达中将立刻明显地绷起表情。他先犹豫了一会,才以不得已的态度报上自身名号。
  「……我是北域镇台司令长官,塔姆兹厍兹库·萨费达中将。这里是帝国的作战区域,世情检阅团前来这种地方有何贵干?」
  「我们收到通报,指称帝国北域从平日就在实行违反阿尔德拉教戒律的恶行。嫌疑对象是北域镇台,嫌疑内容则是对四大精灵的虐待行为。」
  萨费达中将「呜」了一声嘴角扭曲,他对这件事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我等是为了确认实际状况而被派来此地。不过……」
  男性神官讲到这边停口,以仿佛在逐一观察的视线巡视周遭一带。看到他这个样子,伊库塔皱起眉头觉得这下不妙。
  首先会映入眼帘的是不分老幼都躺在地上的席纳克族尸体——然而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无关的事情,阿尔德拉教检阅团的兴趣并不在这方面。他们想追究的重点并不是在战争时必然会发生的互相砍杀所造成的结果,而是伴随着这一切的非人存在是否遭受到残酷对待。
  「……根本不需要正式调查。光是从这里张望各处,就能够确认以超过自卫行为的手法对精灵进行攻击的痕迹,数量多到数也数不清。」
  没错,他们在意的问题正是这一点。失控状态下的帝国军士兵们不只把不抵抗的人类当成破坏冲动的标靶,也没有放过搭档的精灵。有头部被切断的精灵、四肢残缺分散的精灵、还有整个都被粉碎的精灵——让人目不忍睹的残骸四处都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根据此次视察,可以明确得知北域镇台对精灵的虐待嫌疑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我等接下来的职责就是回到本部报告这件事。那么,在此告辞了。」
  「等……等一下!」
  萨费达中将惊慌地叫住单方面宣布处理事项后就打算离去的检阅团。他的面孔呈现出过去从不曾有过的铁青脸色。
  「请稍等一下,我等也别有苦衷,让我说明——」
  「我拒绝。我等的职责是直接报告眼见的事实。如果意图辩解,必须等到本部对帝国发出正式的谴责声明后才能提出。」
  「哪有这么不知融通的做法!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就这样放你们回去!」
  「那么你打算逮捕我们吗?别忘了阿尔德拉教的神官拥有外交特权。如果发生试图违背我本人意志剥夺行动自由的事态,这举动本身就会成为外交上的重罪。」
  萨费达中将很快就理屈词穷。即使身为北域镇台司令长官,当然也不能无视贵为帝国国教的阿尔德拉教权威。神官的外交特权是其中最高等级的权力,中将没有能把对方留在这里的正当理由。
  确定中将完全沉默之后,男性神官不发一语地率领检阅团离开。如此一来萨费达中将的军人生命也结束了呢,在场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针对在北域动乱中产生的庞大不必要牺牲,即使中将能够靠着艺术般的辩解来克服此难关,精灵虐待这个重大外交问题也会在后方等待。就算身处同样立场,伊库塔也无法想象有什么方法能够完美回避这些责任并保住镇台司令长官的位置。
  ——这是自作自受。即使要说是报应还太宽大,不过也算是妥当的结果吧。
  伊库塔打算用这种想法来多少消除自身的不平不满。然而,身为当事者的中将还没有放弃。
  「我……我要去追那些家伙!你们也跟上来!」
  听到被逼上绝境的长官发出这种命令,眼前的将兵们都露出受够了的表情。
  「……虽然您这样说,但追上又能如何呢?」
  「当然是跟在旁边前进并想办法说服他们!萨扎路夫上尉!从你的营里选出一个还很有活力的连!让他们跟我同行!」
  萨扎路夫上尉压着额头像是在忍耐头痛,并看向自己的部下……说什么很有活力的部队,他很想老实对中将报告现在根本没有剩下那样的部队,不过这时他还是选择以成熟应对来忍耐。
  「……伊库塔连长,不好意思,能派你的部队出去吗?」
  如果要举出比较有活力的部队,这是正确的判断。伊库塔边想讨厌的战争总是会伴随着讨厌的附赠品,同时很辛苦地逼自己点头。
  「……那么由伊库塔·索罗克率领的两百名成员将与萨费达中将同行。」
  要不是萨扎路夫上尉对自己有恩,他正打算宣称自己突然肚子痛。

  检阅团的脚步似乎比中将想象得更快,伊库塔等人出发后迟迟无法追上。即使最后来到不知道对方到底转往哪条岔路的地方,士兵们也持续发出「干脆放弃回去吧」的讯息,要萨费达中将理解这点还是不可能的事情。
  「往上爬!前往视野开阔的地方!」
  萨费达中将似乎打算从高处往下看,确认检阅团的目前所在位置。要是这样还找不到是不是就肯放弃呢?伊库塔等人带着内心期待并爬上山路。
  来到一段特别高的山脊顶端后,可以从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此处看遍北方全景。如果是来游山玩水,这正是享受绝景的地点,然而每个人都已经对高处感到厌烦。
  一行人睁大眼晴开始搜索。首先用肉眼四处眺望,发现有可能的目标后再使用望远镜。然而,他们迟迟无法找到检阅团。伊库塔向中将报告对方有可能正走在视线死角的山路上,中将却怒吼着,要他在检阅团离开死角时把他们找出来。
  视力拔群的托尔威正好在这时候发现了「那个」。
  「……啊……呃……阿伊……那个……」
  「怎么了?找到了吗?就算找到了,也要装出没找到的样子会比较好。」
  「不是那样……阿……阿伊你也来看看……那……那个……」
  由于托尔威抖着手把望远镜递了过来,伊库塔虽然感到讶异但也拿起来使用。他按照托尔威的说明调节视点,过了几秒钟后,也找到了相同的目标。
  「——那——」
  呼吸一时停止——的确那里出现了人类组成的集团,但绝对不是检阅团。
  那是数量超过一万人的军队。
  「——那是什么……!」
  漫长队列前方飘扬着旗帜,在藏青色旗面上有着一颗纯白的星星——那是代表主神星的阿尔德拉教纹章。讲到将这个纹章作为旗帜的军队,在这世上只有一支。
  「拉·赛亚·阿尔德拉民…………阿尔德拉教本部国军……!」
  伊库塔一边希望这景象是因为高山症带来的幻觉,同时讲出对方的名号。
  拉·赛亚·阿尔德拉民——这是往北越过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后存在的宗教国家。除了身为阿尔德拉教总部的立场,本身也具备了单一国家的功能。面对卡托瓦纳帝国和齐欧卡共和国,在历史都贯彻中立的位置,几乎不曾加入任何一方。所以绝对不让外敌通过的「神之阶梯」的神话之所以能够维持至今,这个国家位于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北侧正是很重要的理由。
  「……那个国家只有在执行圣务时,才会在岀兵时把一星旗放在正位置吧?」
  「他们朝着这边一直线南下……这代表……」
  「——要在神的意志之下,前来给予我们惩罚……是这样吗?」
  不知何时来到旁边举着望远镜的雅特丽接替着把话说完。注意到异变的其他人员也接二连三地在周遭聚集。
  「怎么会这样……那些神官们并不是检阅团,而是兼任检阅的军方先遣队。北域镇台的嫌疑早就确定,先前那些只不过是决心开战前的最后通牒——」
  透过望远镜的镜头观察大军的伊库塔回想起心里一直存在着的疙瘩。
  「……是吗……那些巡礼服……!」
  他内心的逻辑一口气说通了——特瓦克少校被杀害那天,现场的房子留下了许多件巡礼服。伊库塔自身曾经推论过这现象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
  其中让人觉得最有可能的假设,是席纳克族的贼假扮成阿尔德拉教教徒进入屋内。如果是这样,他们那种能在不被外部发觉的情况下杀光屋内人类的异常俐落手法也可以获得解释。首先他们是被当成正当的客人邀入屋内,之后趁着家人掉以轻心时才露出利牙。何况连头部都整个盖住的巡礼服也能够掩盖席纳克族特有的外表特征。
  然而,在实行这个计策时还需要一个演员,就是率领巡礼者的阿尔徳拉教神官。要是没有神官在场,根本欠缺信用。话句话说,如果要采用这个假设,那天在那个地方,阿尔德拉教的神官——或者至少是打扮成神官的人物——应该起码有一人在场。
  伊库塔已经推论到这边,也评价这是很巧妙的手法。然而,他连想都没有想过会走上目前这种事态。齐欧卡共和国竟然和阿尔德拉教的神官联手,以萨费达中将的恶行作为起因,促使拉·赛亚·阿尔德拉民以「执行圣务」为由对帝国发动侵略——更不用说这件事还和由席纳克族诱发的内乱同时计划。若要作为单一个人推测的范畴,这阴谋的规模实在过于巨大。
  「……托尔威……帮忙尽量正确测定出拉·赛亚·阿尔德拉民……阿尔德拉神军和位于后方的本队之间的距离……」
  「阿……阿伊……」
  「然后根据结果,计算那个的到达日程。我们必须掌握剩下多少余裕。计算出会被他们追上的日数,以及能用来全军撤退上的时间……」
  伊库塔边说,心里同时预料到这次计画应该会得出极为严苛的数字——如果单纯只是要让军队从战线上撤退还无所谓。倘若可以把沉重又体积庞大的装备和物资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舍弃,那么只要派出传令传达撤退命令,从完成准备的部队开始依次下山即可。
  然而一旦那样做,下山之后将会如何?派出一万以上兵力的阿尔德拉神军的目的是破坏违背宗教戒律的北域镇台,以及进一步压制北域一带,这应该是妥当的推测吧。因为和席纳克族长期纷争而筋疲力竭的北域镇台将要面对过去从来不曾预想过的北方侵略。这不但是新的威胁,同时也是未知的威胁。要是连完善的迎击态势都无法建立,能够抵抗对方吗?
  根本无须考虑,答案是否。
  结论——北域镇台无论如何都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针对至今为止投入战线的装备和物资进行最低限度的回收,再进一步让全军撤退,然后等到回平地后还要做好迎击准备。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希望能获得一些空档让得知紧急事态的中央来得及派出援军……
  「真的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战争……根本不想要的附赠品居然反而比战争本身更巨大——」
  原本就费心劳力的工作正转变成过劳。伊库塔为了击退想把一切都拋下不管的诱惑而以颤抖声音讲出的这些胡闹发言,听起来带着极为接近祈祷的音调。
  (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4-12-28 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阿尔德米兰……不,阿尔德巴兰(Aldebaran)……?连我自己都搞混了,我是宇野朴人。(注:本书原名是阿尔德拉民Alderamin,仙王座α星,阿尔德米兰是阿尔德拉民的原文中有两个音换了位置,至于阿尔德巴兰则是金牛座α星)
  好啦,这次是系列作品的第二集。和如果真要分类,身为引言的色彩显得较为强烈的第一集相比,这一集可以说是终于开始明显发挥岀身为战记作品的本性。
  话虽如此,要是继续受这种氛围牵引将会导致内容变得沉重,所以这里就来刻意换个完全没有关系的话题吧。无论本传进入多么严苛的战场,后记也无时无刻都要显得明亮开朗!换句话说就是红姜片在寿司店里的定位,绝对不是作者本人不懂得察言观色。
  那么,关于本题。最近我的工作地点来了个新武器,是冷风机。
  冷风机?这是什么?在此为了这样想的各位加上说明吧。简单来说,冷风机就是不需安装工程的简易型冷气机。我买的是名为TOYOTOMI国内厂商的制品,是性能优越的好东西,据说目前竞争商品还不多。
  在这个新武器来到我身边之前,过程算是有点复杂。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现在的工作地点算是有些特殊的环境,半地下+四周全是混凝土墙壁+没有冷气机专用插座+没有安装冷气机的空间+窗户太小所以连窗型冷气机都装不上去……等于是凑齐了一手大烂牌的状况……啊,不,我并没有被监禁。
  然而,即使是这种所有企业的冷气机都会异口同声宣告离婚的环境,新兵器冷风机也简单地就做出对应。虽然必须把固定排气通风管用的背板配合窗框的尺寸裁切,不过费工的步骤几乎只有这样,与此相比,性能却在想象之上。四周全是混凝土墙壁的密闭性在这种情况下也成为优势,只要打开开关,温度和湿度就会一直下降再下降,让我差点因为过度高兴而忘了要省电。
  能对应特殊环境的商品——毫无疑问这正等于伸向遭虐待少数群体的援手。正因为是有限的需求,所以获得出乎意料的对应时,感受到的喜悦也会更强烈。这是让我茅塞顿开的经验。

  接下来虽然有些简短,但我要对这次出版时承蒙照顾的各位致上谢词。
  插画家さんば挿老师,谢谢您这次也提供了高品质的插图。
  责任编辑的黑崎编辑,您不厌其烦地给出掌握重点的建议和指责,让我非常尊敬。
  在推特上送来作品感想和声援留言的各位,这些温暖的文字化成了我的力量。
  还有,要对拿起这本书的你,在此献上最诚心的「谢谢」。

  宇野朴人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20 12:45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