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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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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谈社] [西尾维新]倾物语[台/繁]系列Vol.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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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4-21 00:40 编辑

  傾物語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西尾維新
  插畫:VOFAN(戴源亨)
  譯者:哈泥蛙(張鈞堯)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理子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既然任何事物都會改變,
  那我連命運也要改變。」

  迷途的小學生──八九寺真宵。
  阿良良木曆為了她,
  犯下無法挽回的過錯!?
  《物語》史上最強的雙入組,挑戰名為「命運」的戰場!
  這就是現代的怪異!怪異!怪異!
  尋找你的身影,迷失於歸途。

  作者:西尾維新(NISIO ISIN)
  1981年出生,以第23屆梅菲斯特獎得獎作品《斬首循環》開始的《戲言》系列於2005年完結,近期作品有《真庭語》、《難民偵探》、《零崎人識》系列等等。
  插畫:VOFAN
  1980年出生,代表作品為詩畫集《Colorful Dreams》,在臺灣版《電玩通》擔任封面繪製,2005年由《FAUST Vol.6》在日本出道,也在2008年的《FAUST Vol.7》發表新作,2006年起為本作品《物語》系列繪製封面與插圖。
  譯者:哈泥蛙
  專職譯者。事與願違的特性眾所皆知,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看,這是我近期的休假計畫,很棒吧?」,至今只實現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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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dafahao + 9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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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4-21 00:41 编辑


  第閑話 真宵‧殭屍

  001

  述說這場和八九寺真宵有關的夏日大冒險之前,我想為各位介紹一個女生,話雖如此,她並未參與這場大冒險,甚至和這場大冒險毫無關聯,何況我認識她的時候,是夏季早已結束,稱為冬季也不為過的季節,所以她想參與或介入也不可能,簡單來說,她和我接下來要敘述的故事毫無關聯,那我為何要在一開始介紹這個毫無關係的人物?其實我沒有自信能解釋清楚,該怎麼講,她就是會給我這種想法的人。
  說穿了,我在回憶起一段無可奈何、難以負荷的慘痛回憶時,即使和這個事件絲毫無關,卻不知為何會連帶回想起這個人──可以形容為拉開第二層衣櫃時,第三層衣櫃也連同拉開的感覺,也可能是反過來,在關上第二層衣櫃的時候,第三層衣櫃因為氣壓而打開的感覺,我無法判斷哪種比喻可以正確形容她。
  舉個常見的例子,布丁加醬油吃起來有海膽的味道,兩者表面上無關,實際上也無關,食用時卻會當成同樣的東西,這可以形容為感官的矛盾或是騙局,勉強來說,這個女生像是不含果汁的汽水,明明完全不同,味道卻相同,如同合成顔料或化學調味料──徹底的偽物,純正的膺品。
  困惑的事情。
  煩惱的事情。
  麻煩的事情。
  以及失敗、後悔的情緒。
  將這一切收入同一個抽屜裡的這個高一新生,就是我的新學妹──忍野扇。
  ……用這種文字介紹晚輩頗為過分,但她聽到這種話也肯定只會豪邁的一笑置之,所以無須在意,逕自內疚也沒有意義。
  順帶一提將她──小扇介紹給我的是神原,神原說她是個轉學到一年某班,個性脫離常軌的可愛晚輩。神原對可愛女生掌握得莫名清楚,這個情報不可能有誤,但實際和她見面時,我完全沒有餘力做出這種感想。
  因為我一見到她就被她揍。
  我去見她以及被她揍的原因,遲早會在劇情進展到這個時間點時述說(前提當然是有這個機會),每當我想起和八九寺有關的這段故事,會同時想到小扇的一段話。
  「阿良良木學長,您知道十字路口四邊的紅綠燈,會在眨眼之間全變紅色嗎?」
  就是這段。
  「這是怎樣?妳是說工程人員在檢修的時候?」
  「不不不,這是更常發生的事情喔,阿良良木學長肯定幾乎每天都看得到。」
  「幾乎每天……慢著,我不記得看過這種狀況,何況要是平常就發生這種現象,到處都會出車禍造成麻煩。」
  「就是為了避免到處出車禍造成麻煩,這種現象才會在日常生活發生,您這個愚笨的像伙一點都不懂,哎,說穿其實很單純,阿良良木學長,無論是任何紅綠燈,在縱向道路變成紅燈,橫向道路還沒變成綠燈的時候,肯定會延遲三秒,因為要是同時換燈號,急性子的司機提前往前開的話,車禍機率會增加。」
  「三秒……這不叫做眨眼之間吧?沒有人眨眼是以三秒為單位。」
  「請不要挑我語病,阿良良木學長的個性爛透了,我的意思是說,十字路口會出現全部靜止的空白三秒,反過來說,紅綠燈不會在眨眼之間全變成綠燈,只要不是工程人員在檢修就絕對不可能,如果我是系統工程師,也會把系統寫成避免出現這種狀況,任何人都喜歡安全更勝於危險吧?」
  「那當然,用不著強調。」
  「不,請讓我強調,阿良良木學長,這是挺有趣的事,世界充滿代表著危險的紅燈時,正是最安全的一段時間,反過來說,世界充滿代表著安全的綠燈時,就會出現一個全世界最危險的場所,這是一種矛盾。危險訊號超過某個限度,會打造出安全地帶,相對的,安全訊號超過某個限度,只會打造出完全不守法的地帶,別說三秒,要多活一秒都是一件難事。」
  「……就像是有益健康的東西不好吃,好吃的東西基本上易胖又傷身?」
  「是的,一點都沒錯,阿良良木學長,您明明愚笨卻學得好快。」
  「能得到妳的誇獎,我榮幸之至。」
  「我不是在誇獎,是在諷刺,人們綠燈過馬路的時候,大多覺得像是受到神的保護,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只是風險減半而已,只是比全部綠燈好一點,如果不想遭遇危險,就不應該過馬路。」
  「既然這麼說,即使走在人行道,也可能有酒醉駕駛開車蛇行撞上來吧?」
  「是的,有可能,正因如此才應該有人說這種話,比方說我就應該說這種話,這個世界不曉得多麼危險,有人說世界很和平,各處都是夢想與希望,充滿救贖,人們為了相愛而生,所以必須和睦相處,有義務讓孩子幸福……正因為過度陶醉講出這種話,才會輕易被乘虛而入,戰地的孩子們即使沒受教育也更加理性,至少對人生抱持貪念,因為他們眼中沒有綠燈,全都是紅燈。」
  「但我覺得人類有權利在和平國度活得像是笨蛋,人類就是為此花費數千年進步至今吧?」
  「這是日本獨特的想法,堪稱是這個國家的宗教,我敢斷言,日本這個國家在一千年之後不存在。」
  「這可以套用在任何國家吧?沒有國家能以相同體制維持一千年,不用看歷史課本,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是的,理所當然,日本或許會毀滅,世界或許會毀滅,正因為不去正視這種理所當然的事還在辦定存,所以才笑得出來,不過是含淚的笑。」
  「所以?」
  「嗯?」
  「所以小扇,妳到頭來想表達什麼事?妳這傢伙還是一樣講話抓不到重點,雖然妳外表和妳叔父完全不像,這部分卻是沒有兩樣。」
  「說我像那種人,我一點都不高興,還想控告學長毀謗,但我就提供特別服務,把這段話當成誇獎收下吧。沒什麼,我是在提醒,不是經常有人說嗎?夢想不是用來看的,是用來實現的……不過反了吧?實際上夢想不是用來實現的,是用來看的,這才是真相吧?夢想未來的時間很快樂,但夢想實現之後,就必須過著單調的生活,或是過著明知徒勞無功,卻非得每天默默努力的煉獄生活,為什麼非得這麼做?愚笨又無聊,人明明只要妄想就可以很幸福了。」
  「與其藉由妄想得到幸福,實現夢想得到幸福不是更幸福嗎?」
  「絕對沒這種事。」
  「沒有?」
  「沒有,不會有,所有人都嚮往,並且設為未來目標的對象,無論是搖滾巨星、運動選手、漫畫家或公司老闆都好,想像這些人的實際生活,答案就顯而易見,學長覺得他們過得隨心所欲嗎?絕對沒這回事,得顧慮和雇主的關係、被排名或階級耍得團團轉、對贊助商低聲下氣或是得討好支持者,盡是一些難受的事情,所以實現夢想,等於體認到夢想的無趣。」
  「所以越是實現夢想,越得在意和周遭的關係?這是個性扭曲的人會說的話,不過還是有人即使變得了不起,依然過得隨心所欲吧?」
  「您是說過得隨心所欲,被周圍的人排擠,活得受人唾棄的那些傢伙?您覺得誰願意成為那種人?成為這種無聊的人就叫做實現夢想?應該完全相反吧?」
  「嗯……完全相反。」
  「所以阿良良木學長,我們應該教導孩子們,隔著映像管電視吃零食欣賞那些實現夢想的人,才是有效率的幸福方法,比起那種留下痛苦回憶、背負各種枷鎖、忙著將快樂夢想變化為無情現實的做法好太多了,我們應該發揮這種俠義心腸才對,做夢是非常好的一件事,但是不可以實現夢想,我們必須宣揚這種觀念。」
  「……雖然畫面意外漂亮,不過映像管電視已經大致淘汰囉,現在都是液晶或電漿電視。」
  「哈哈,換句話說,電視無論是畫面與節目都完全變得扁平沒深度了?」
  「我絕對沒有講得這麼批判,還是有很多好看的節目。」
  「阿良良木學長,您這樣幫忙說好話,到底是想博取誰的好感?不會有人因為您表現良好就保護您啊?您反而非得保護紅綠燈才行,不是紅綠燈保護您,是您保護紅綠燈,必須舉手保護,不然揮動小旗子也行。」
  就是這種感覺。
  小扇始終是這種感覺,到最後,她似乎只是想教我「十字路口紅綠燈有三秒全是紅燈」這個小常識,藉此炫耀並博得我的佩服,卻從這個話題聊到人生、主義甚至是夢想,這就是名為忍野扇的十五歲女孩,我則是連同八九寺真宵回想起這個小常識。
  連同迷途的少女回想起來。
  擋住去路的紅綠燈全是紅燈。
  綠燈過馬路時才會被車撞。
  連同十多年前死去的那個女孩回想起來。
  連同那場夏日大冒險──從非常瑣碎的契機開始,最後卻將所有現實捲入的天大事件,連同那段故事回想起來。
  不過,等我說完這段故事,我肯定能對博學多聞的小扇,對於總是把我說得無法招架與頂嘴的她,回以唯一的反駁。
  也就是,紅綠燈除了紅燈與綠燈,還有黃燈。
  而且,這正是她想提醒的事情。

  002

  「啊,那位不是鬼哥哥嗎?看來你活得很好,我放心又嫉妒。」
  話說在前面,我完全不想把這一天──也就是暑假最後一天,八月二十日星期日遇到斧乃木余接的這件事,當成一切事件的開始。
  她(我不知道性別,但斧乃木即使講話是男孩子語氣,至少看起來是個可愛的年幼女孩)就只是位於那裡,若是只因為這樣就要求她對本次事件負點責任,那我應該在她當時這樣打招呼時無視於她。
  我和斧乃木並不是朋友,也沒有密切來往或是特別要好,甚至直到最近,還因為我那個不可愛的妹妹,稍微打一場你死我活的架。
  別說無視於她,甚至應該一看到她就撲過去緊咬不放。
  不過,斧乃木也是基於相同立場,她明明可以撲過來緊咬不放(不是譬喻,她真的做得到),卻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看不出想法,以毫不懷念的冰冷語氣向我搭話,所以我或許應該樂於接受。
  總之,不計較這個。
  可愛女童主動搭話是好事。
  即使對方是怪異也一樣。
  或者說,正因為是怪異才是好事?
  「嗨,斧乃木小妹。」
  我出聲回應。
  這裡是路邊。
  事情發生在我所居住的阿良良木家不遠處某個十字路口,我回神一看就發現身旁有個似曾相識,穿著及踝長裙的女孩,斧乃木也是幾乎在我察覺的同時(嚴格來說,她比我早零點幾秒)察覺到我。
  現在是紅燈。
  不對,這一瞬間變成綠燈。
  代表安全的顔色。
  「要說好久不見……也沒有太久,總覺得上次見到妳是很久以前的事……實際上是不久之前吧?那個……」
  說來丟臉,我首先做的事情是確認四周。
  並不是害怕路人發現我和女童說話(我已經把這種細膩神經完全從體內剔除),我害怕的是使喚斧乃木這個式神的某個陰陽師。
  影縫余弦。
  既然斧乃木在這裡,那個人或許……應該說很有可能也來到這個城鎮,這件事令我不安。
  這種場合,很適合形容為「來襲」。
  可以的話,我不想再度看見站著是暴力、坐下是破壞、走路看起來是恐怖分子的那個人……
  我當然不想再會。
  再戰更是免談。
  總之就我所見,似乎不在周圍……那個人不是會躲起來的類型(影縫秉持莫名其妙的主義,絕對不走地面),既然乍看之下沒看到,肯定可以暫且放心……
  「鬼哥哥,不用擔心,姊姊沒跟我在一起,這裡只有斧乃木余接,也就是只有我一個人。」
  斧乃木看到我的警戒動作(我這一連串的行動,或許該形容為鬼鬼祟祟),在我詢問之前就搶先這麼說。
  「鬼哥哥,我和姊姊並不是隨時隨地在一起,不用當成我們總是一起行動,我們不是形影不離,始終只是兩人一組搭檔行動。」
  「這樣啊……」
  如果是真的,那就謝天謝地了。
  影縫這個人……
  總之,如果以善惡區分的話算是善人(也可以說是正義的體現),但某些本質實在無法和我相容。
  「不過這麼一來,妳就是自由的式神了,這麼說來,斧乃木小妹,我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妳好像也是自己迷路?」
  「沒有迷路,不可以侮辱我,我只是找你問路。」
  「這不就是迷路?」
  「如果只是問路就算迷路,全世界的孩子都是迷路的孩子,經常有人這麼說吧?問為一時之恥,不問為一世之恥。」
  「是沒錯。」
  「也有人說,教為一時之優越感,不教為一世之優越感。」
  「沒有這種討厭的諺語。」
  斧乃木總是板著一張臉,很難確認她是否在搞笑,但我姑且基於義務吐槽。
  她看起來沒有特別開心,卻也沒有因為被指責錯誤而不悅,所以我不曉得這麼做是否正確。
  她是個很難相處的孩子。
  我不會要求她表情豐富一點,但至少要符合這個年紀的形象,讓情感顯露於言表……嗯?
  「我說,斧乃木小妹。」
  「什麼事?」
  「我就覺得不對勁,記得之前遇到妳的時候,妳的說話方式有點奇怪,就是會在每次講完之後加一句『我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說著』……」
  「閉嘴。」
  她低聲簡短這麼說。
  聲音低沉到聽不出來是誰說的。
  充滿情感。
  不曉得是後悔還是苦悶的灰暗情感。
  「那是我的黑歷史……」
  「…………」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她察覺這種說話方式多麼令人不忍卒睹了……
  不曉得她是自己察覺還是他人點醒,但是該怎麼說,從她聲音低沉程度判斷,怎麼想都是後者……
  「我再也不會擺出做作的招牌表情了……」
  「慢著,妳原本就沒擺過……所以,斧乃木小妹。」
  我原本想多吐槽一陣子再問,但她似乎連在內心想這件事都會抗拒,所以我決定立刻進入下一個話題。
  為了她而如此決定。
  只要是小女孩,無論是人還是怪異都會溫柔以對。
  這是阿良良木曆的宣傳標語。
  「妳是來做什麼的?」
  「來做什麼?喂喂喂,鬼哥哥,居然問這麼奇怪的問題,這個城鎮是你家院子?我不曉得未經許可禁止進入,恕我失禮。」
  「…………」
  我搞不懂她的角色特性。
  即使戒掉奇怪的語尾,特別的說話方式依然健在,應該說因為她面無表情,無論她使用何種方式說話,都無法拭去突兀感。
  說穿了,就像是機器人。
  「並不是我家院子。」
  我就配合她吧。
  溫柔以對。
  「不過這是我住的城鎮,所以要是斧乃木小妹輕舉妄動……」
  「你就會妨礙我?」
  「不,我就會協助妳。」
  「……你做人真好。」
  她說得無可奈何。
  不過表情始終沒變。
  「鬼哥哥認為我絕對不會做壞事?」
  「天曉得,我不是人類,是半個吸血鬼,妳們是專門應付不死怪異的捉鬼大師,但只要排除這一點,我們沒有理由敵對吧?」
  「不過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能排除。總之,我是被找來的。」
  斧乃木如此回答。
  語氣聽起來一切都無所謂。
  甚至不像是在說明。
  「或許該說我是被派來的,畢竟我是式神,我不知道詳情,我對自己即將交戰的對象不太感興趣,很抱歉你願意相信我,但只要是命令,我連女人小孩都可以毫不留情殘殺。」
  「居然說殘殺……」
  不知為何,只有講到這裡使用粗暴的語氣。
  甚至像是還不習慣這種說法。
  但她只要使用必殺絕招「例外較多之規則」,當然可以「殘殺」大部分的敵人。
  「……算了,我不知道妳基於誰的命令要做什麼,總之不要把我的城鎮破壞得太慘啊。」
  「嗯,這次姊姊沒來,不用擔心這一點。」
  「我對這種保證方式不以為然。」
  「話說回來……」
  「嗯?」
  「我才要問鬼哥哥,你的主人怎麼了?不對,記得現在你才是主人?我不太清楚……總之就是那個……唔……」
  「啊啊,妳說忍?」
  我察覺她的意思如此回答。
  並且以眼神餘光看向我的影子。
  「忍這個時間都在睡覺,我和她也是兩人一組搭檔行動,不過我們也算是形影不離,絕對分不開……」
  「這樣啊。」
  她面無表情點頭回應。
  不過,斧乃木很明顯展現非常放心的樣子,只有這一點我很清楚,因為我當時面對影縫吃盡苦頭,斧乃木面對忍也是吃盡苦頭……
  彼此都沒說出口,但我們都背負著強烈的心理創傷。
  「但我完全不怕那種冒牌吸血鬼。」
  「…………」
  虛張聲勢比較可愛。
  不經意一看,紅綠燈不知何時變成紅燈,不對,我們聊了一陣子,燈號應該換過好幾次了,實際上現在也是立刻又變成綠燈。
  「過馬路吧。」
  「嗯。」
  我和斧乃木並肩過馬路。
  不過終究沒有舉手擋車,或是和她牽手。
  那個……
  現在該怎麼做?
  感覺斧乃木這次參與的劇情真的和我無關……換句話說,無論怎麼想,我都應該避免深入。
  就算這樣,要是確認這一點就立刻道別並分道揚鑣,感覺也很落寞,反過來說,如果她正是為了我或忍而來到這座城鎮,我趕快撤退才是妥當的做法。
  「斧乃木小妹,確認一下,妳不是迷路吧?」
  「你好煩,但既然你說到這種程度,我也不是不能找你問個路。」
  「免了免了……」
  「既然你說到這種程度,我也不是不能讓你請我吃冰。」
  「慢著,這就更加免了。」
  這是什麼露骨的催促?
  即使她隨口這麼說,這裡又不是大都市,並不是隨處就找得到能買冰淇淋的便利商店。
  啊,不過往前走一段路有間商店。
  記得那裡有賣冰?
  畢竟是夏天。
  「好啊,我買冰給妳吃。」
  「啊?鬼哥哥,你說這什麼話,無論是說到那種程度或這種程度,我當然是開玩笑啊?」
  「我是聽不懂玩笑的男人。」
  「不可以啦,怎麼這樣,不能讓你買哈根達斯請我。」
  「這個玩笑我聽得懂。」
  「我要熔岩巧克力口味。」
  「不准指名要吃限時商品,這樣會被發現本書交稿進度多麼嚴苛。」
  後來,我真的請她吃冰了。
  反正只是小錢,無須在意。
  何況店裡沒賣哈根達斯。
  買東西吃無妨,但邊走邊吃實在沒教養,所以我和斧乃木坐在附近的草地。
  高中生一個人做這種事,丟臉程度等同於邊走邊吃,但光是旁邊有個小女孩,就變成令人會心一笑的光景,氣氛真的不是想營造就營造得出來的東西。
  雖然不到笨拙的程度,但斧乃木不太會開冰棒包裝袋,我就幫她開了。
  「話說鬼哥哥,我要在道謝之前問個問題。」
  「我希望妳好歹正常說聲謝謝,總之什麼事?」
  「先別講這個,我一直在意一件事……要說我是因為在意這件事才向鬼哥哥搭話也不過失。」
  「是『不為過』吧?」
  「那個背包是別人送的?」
  斧乃木以沒拿冰棒的手,指著我所背的背包。
  我想想這個背包該怎麼形容。
  背在我身上剛剛好,不過……假設是小學五年級的女孩背在身上就會過大,這個背包就是這麼大。
  應該說……
  「啊啊,不,這不是別人送我的。」
  我小心放下背包避免沾到冰,然後放在旁邊,這背包挺重的,裡面不曉得塞多少東西。
  「是八九寺遺留的東西。」
  「遺物……這樣啊,我問不該問的問題了,原來那孩子走了。」
  「不對,不是那麼沉重的意義,不是那種死後留下的東西。」我如此回答。「那個冒失鬼今天來我房間玩,卻把這個背包忘在我家。」
  「這樣啊……不適合鬼哥哥背。」
  「少管這麼多,這不是我的背包,當然不適合。」
  「背帶鬆鬆的,看起來好像白痴。」
  「講話要擇言。」
  「啊,對不起」
  斧乃木道歉之後改口。
  她意外率直。
  「背帶鬆鬆的,別人會發現你是白痴。」
  「妳意外直率!」
  「原來背包這種東西也能忘在別人家。」
  「哎……那個傢伙確實很少放下背包,但她今天看起來莫名疲累,我就讓她睡我的床了,睡我的床喔!」
  「這部分需要強調成這樣?」
  「她當時放下背包放在房間角落,就這麼忘記背走,我則是正在找她歸還。」
  我原本以為很快就追得上她,卻找不到那個走路意外迅速的女孩,所以正在到處閒逛希望遇見她,早知如此,一開始就應該騎腳踏車出門。
  老實說,我已經快要放棄尋找八九寺,斧乃木剛好在我心灰意冷時搭話。
  「……不過,那女生是依附在道路的幽靈吧?卻能到鬼哥哥家玩?好厲害……」
  「是啊,那傢伙的自由程度,連我都不得不佩服。」
  總之,那個傢伙經過迷牛事件,從地縛靈晉升兩級成為浮游靈,即使依附在道路,卻不受道路束縛(應該吧),因此這不是什麼很驚人的事。
  「咦?話說回來,斧乃木小妹,妳隨口就讓話題進展下去,但妳認識八九寺?」
  「說這什麼迷糊話,鬼哥哥?不對,鬼哥。」
  「不准幫我取『鬼哥』這種怪綽號。」
  總覺得會定型。
  包含角色定位。
  「兄鬼。」
  「就說不准取了。」
  「我第一次遇見鬼哥哥的時候,那女生不就在你身旁?」
  「是嗎……啊啊,這麼說來沒錯。」
  「鬼與幽靈的雙人組,就我這種立場來看也非常稀奇,當時也是這樣才會忍不住搭話,絕對不是迷路。」
  「…………」
  聽起來好假。
  從表情完全看不出真假,但她或許出乎意料是個不說謊的孩子。
  這部分和八九寺成為很好的對比。
  「不過,幽靈忘記拿東西,這真的真的很稀奇……到頭來,那女生是怎麼變成幽靈的?」
  「天曉得。」
  我其實知道,但姑且打個馬虎眼。
  我是打馬虎眼的曆小弟。
  說起來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情,但姑且是八九寺的私事……不只如此,還牽扯到更深刻的立場問題。
  斧乃木和八九寺同樣是怪異,感覺告訴她也無妨,但是反過來說,我覺得正因如此更應該慎重。
  「我原本也是人類。」
  「啊?」
  斧乃木忽然說出的話語,令我有種被暗算的感覺,與其說是忽然說出的話語,更像是突然的告白。
  「用不著這麼驚訝,你原本也是人類吧?不對,依照姊姊的說法,你現在也是人類。」
  「我不清楚,這部分很模糊……這麼說來,這方面沒在上次問清楚,斧乃木,妳是哪一種怪異?」
  「這麼問我也很困擾,我是姊姊獨自創造而成,原創要素相當強烈的式神,不過依照基礎,我姑且算是憑藻神。」
  「憑藻神?是那個嗎……物品使用一百年就會擁有靈魂,即將滿百年的時候被拋棄,所以憎恨主人的那種付喪神……是嗎?」【註:日文「憑藻神」與「付喪神」音同。】
  「大致符合。」
  斧乃木點頭回應我依稀記得的知識。
  「不過,我是『人類的憑藻神』。」
  「啊?」
  「『人類使用一百年』的憑藻神……不,感覺比較像是『屍體的憑藻神』吧,但這是姊姊規定不能說的祕密,得知祕密的人非殺不可。」
  斧乃木說出充滿火藥味的事情。
  慢著,不是火藥味的問題。
  妳為什麼要把情報洩漏給我?
  對我有什麼怨恨?
  別把妳對忍的怨恨發洩在我身上!
  冰棒還我!
  「咦,所以斧乃木小妹看起來是孩子,實際上超過一百歲?」
  「怎麼可能,我不是這種人瑞。」
  斧乃木搖頭回應。
  不愧是把忍當成老太婆的傢伙,在年齡這方面有著獨特的堅持。
  「我的人生,是從姊姊讓我復活開始的。」
  「復活……?」
  「也就是說,我死過一次,我是死而復生,畢竟陰陽師原本就擅長回魂法術。順帶一提,鬼哥哥,你知道基於這層含義,我和你的差別究竟在哪裡?啊,叫做八九寺的那個幽靈女孩也包括在內。」
  「差別?要說差別……我覺得完全不一樣啊?」
  吸血鬼。
  幽靈(地縛靈→浮游靈)。
  式神。
  我們確實可以一起歸類為怪異,但若是這樣就能稱為同類,我覺得我們也可以歸類為哺乳類……不對,以更籠統的說法,我們也都是脊椎動物。
  我反而質疑我們有什麼共通點。
  「我們有共通點吧?原本同樣是人類。」
  「啊啊……原來如此,但要是這麼分類,我覺得就沒有差別了,我、八九寺與斧乃木小妹三人原本都是人類,而且都死過一次……」
  「我就是在說我們的『死法』不同,鬼哥哥是不死之身,在死亡同時成為不死之身,嚴格來說,這不是死亡。」
  不死之身。
  死不了。
  所以沒死。
  「換句話說,鬼哥哥或那個吸血鬼的狀況,並不是死而復生,正確來說是『沒有死並且繼續活下去』。」
  「嗯……」
  哎,我覺得這是說法的問題,但或許是這麼一回事。
  「相對的,我死了,真的死了,並且是『死後復生』,不過這和原本的生命與人生大不相同,我覺得與其說是死而復生,正確來說是脫胎換骨。」
  「脫胎換骨……」
  「對,畢竟沒有繼承原本的記憶,而且成為完全不一樣的個體。至於那個女孩幽靈……」斧乃木看著八九寺的背包繼續說:「她的狀況是『沒有復活』,死亡之後沒有復活,依然維持死亡狀態,所以是幽靈。她沒有繼續活下去,也沒有脫胎換骨,真要說的話是『持續死亡』。」
  「…………」
  「鬼哥哥,像這樣擺在一起比較,你覺得誰最幸福?不,我認為我們三人運氣各自都算不錯,算是幸運兒,畢竟一般來說,死掉就到此為止了,能夠在死後依然保有意識,我認為堪稱幸運。」
  「……這種事不能一概而論吧?」
  我無法回答斧乃木。
  不只是無法回答誰最幸福,到頭來,我甚至不知道這種事是否能稱為幸運。
  因為,我才在春假體驗一場地獄,何況八九寺應該也在徘徊迷惘的這十幾年持續體驗地獄。
  斧乃木也一樣。
  她問我這種問題的時候,我無論怎麼想,都會把自己當成很幸福。
  反倒如此。
  反而是如此。
  「鬼哥哥想過自己為何而生嗎?」
  斧乃木認定我答不出來,所以繼續發問。
  毫不客氣。
  接連詢問。
  這樣的質詢,簡直是在責備我──不,真的像是對我有所怨恨。
  為什麼?
  她在恨我什麼?
  「……我在國中時代經常想這種問題,不過沒得出答案。」
  「我從誕生至今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正確來說是從我死的時候?不對,是從我脫胎換骨之後一直在想,覺得其中或許有某種意義,不然我會覺得不應該待在這裡。」
  因為是怪異。
  奇怪又異質的存在。
  記得忍野咩咩說過,怪異都具備相應的理由。
  人類的誕生不需要理由,但怪異的誕生有其理由……
  「正確來說,應該是死亡的意義……我原本以為你或許可以給我一個答案,畢竟聽說你在姊姊面前帥氣說過一番大話。」
  「不……這種問題,我不可能答得出來。」
  我慎選言辭如此回應。
  對我身旁吃著冰棒,面無表情詢問煩惱問題的怪異如此回應。
  「我想八九寺也答不出來,若妳是基於這層意義,想問她變成幽靈的過程……」
  「我當然是基於這層意義。」
  「那個傢伙並不是自願成為幽靈,我也不是自願成為吸血鬼,只是因為應該這樣就變成這樣了。」
  「這部分,我也一樣。」
  「不不不,按照剛才的說法,在斧乃木小妹的狀況,應該包含影縫小姐確切的意志吧?」
  「姊姊的……」
  「不是因為應該這樣……不是順其自然,而是基於確切的意志,但我無法想像這是什麼樣的意志……何況她是專門應付不死怪異的捉鬼大師,我覺得她使用回魂法術似乎不太對。」
  當時我問她為什麼要專門應付不死怪異,她回答「因為不會有下手過重的問題」(但我還是覺得她下手過重),她所使喚的式神斧乃木,卻經歷過死亡……
  「……因為她不把回魂法術的施法對象當成不死怪異?總覺得這是稱心如意、自我本位的解釋……」
  「鬼哥哥,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死亡的人復活,絕對不叫做不死之身。」
  所以我想知道。
  想知道我復活的意義。
  想知道脫胎換骨的意義。
  「姊姊為什麼要讓我復活?」
  「……我無法回答,但我覺得基於何種意義或理由,都肯定無法接受。」
  我這麼說。
  既然不曉得正確答案,至少要給個誠實的答案。
  誠實回應。
  「我們活著面對的,盡是蠻橫不講理的事情,所以這種對於生命的問題,不會有我們能夠接受的答案。」
  用不著變成怪異。
  光是正常活著,就毫無章法。
  世界就是如此莫名其妙。
  「或許吧,這個世界或許蠻橫不講理又毫無章法,不過既然這樣,在這種世界死後也非得脫胎換骨繼續活下去的必然性……除了依戀還有別的嗎?我會這麼想。」
  斧乃木早已吃完冰棒,但依然啃著木棒,像是繼續確認著味道。
  沒教養,幼稚如孩童。
  而且依然面無表情。
  但是她的行為,看起來也像是在表達煩躁情緒。
  「像是應該結束的系列作品卻一直冗長拖戲,明明看過最後一集卻要出第二期,類似這樣的印象。」
  「妳到底講到哪裡去了……?」
  為什麼需要抨擊自己到這種程度?
  出第二季也無妨吧?
  「漂亮收尾結束的連續劇卻有續集,鬼哥哥不覺得這樣會讓人不忍看下去嗎?」
  「就算妳這麼問……」
  真難回答。
  嗯,基於各方面都很難回答。
  「如果問我應該完美結束還是歹戲拖棚,前者當然比較好,但我也覺得這種意見很任性,至少就我的狀況,我成為吸血鬼之後並非毫無好事。」  【錄入註:「歹戲拖棚」為閩南語,「歹」指品質差的,全句意思就是做爛的戲越是拖沓。】
  不對。
  反倒是發生很多好事。
  如果春假之後的人生並非如此,應該會非常寂寞吧,我稍微想像就覺得恐怖。
  我和戰場原與神原建立好交情,是成為吸血鬼之後的事,如果我沒在春假死掉,我也不會再度見到千石。
  而且,也無法認識八九寺──
  「換句話說,八九寺那個女生,是為了和鬼哥哥認識而成為幽靈?」
  「不,完全不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個傢伙是基於她自己的理由迷路,迷失於現世,不過她的理由與目的,早在三個多月之前就完成了……」
  「是嗎?那她為什麼繼續當幽靈?明明沒有任何理由或依戀啊?」
  「天曉得……」
  這部分我不清楚。
  大概連她本人也不知道。
  也可能是她裝傻。
  「忘記是為什麼又基於何種機會,我最喜歡的班長說過一段話……不只是人,所有生命的誕生,都是某人或某種事物懇切期望的成果。」
  「懇切期望的……成果。」
  「任何事物在一開始,都是基於『希望存在於此處』的心情誕生,所以『不想誕生』或『不想生為如此』是不合理的說法,即使不是自己期望的結果,事物在這裡成為這樣的形式,也肯定實現了某人的願望。」
  大概是春假時說的。
  或者是黃金週。
  也可能是文化祭之後。
  羽川翼說過這番話。
  「車子在路上跑,是因為某人希望有車子這樣的東西;飛機在天上飛,是因為某人希望能夠飛上天。」
  斧乃木在這裡,是因為某個暴力陰陽師希望斧乃木復活。
  基於這層意義,即使我剛才說自己變成吸血鬼是因為「應該這樣而順其自然」,但也是基於某人的希望。
  至於八九寺……八九寺呢?
  八九寺……很難說。
  即使那個傢伙成為迷途的蝸牛是她自己的願望,但她現在變成那個樣子,究竟是誰實現願望的結果?果然是八九寺自己嗎……?
  還是說……
  可能是……
  「……有種偽善的味道,有夠討厭的啦。」
  斧乃木果然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甚至無法接受到連語氣都變了。
  不准用「的啦」當語尾。
  妳是少女。
  「與其說偽善更像說教的啦,總覺得很像班長會說的啦,這個人乾脆一輩子都當班長吧。」
  「給我恢復原本的語氣,妳在模仿誰?」
  「凡事都是某人期望的結果啊……哎,或許如此吧,畢竟戰爭也是某人期望而產生的,得到好處的不是姊姊那種戰鬥狂,而是另外的某人,是這麼一回事吧?」
  「總之……講難聽一點就是這樣。」
  「原來那個背包女生也一樣。」
  「不……」
  我老實回應。
  說出我剛才想到的事。
  「這部分不清楚,但如果套用這個理論,這肯定是某人期望的結果,無論是怪異還是幽靈,沒有任何人期望的事物不會誕生。」
  「這樣啊,聽起來果然偽善。」她繼續說:「那麼鬼哥哥,下次見到那個女生就幫我問吧,無論當時你是要還她背包,還是和她在房間約會都可以。」
  「要我問……什麼?」
  「那還用說?」斧乃木站了起來。「問她變成幽靈之後是否幸福。」
  她這麼說。
  就像是眼前有個朝她特寫的鏡頭,以做作的招牌表情如此說著。
  但她面無表情。

  003

  到最後,我沒能找到八九寺。
  結果斧乃木還是找我問路,我和她道別之後(後來她說「吃完甜的就想吃鹹的,對吧?」,我就在同一間商店買煎餅給她當伴手禮了,這女童真花錢),繼續走遍各處尋找,卻連那對雙馬尾的尖端都抓不到。
  似乎回去了。
  不,她沒有歸宿與歸途,所以形容成「回去了」不太對。
  那麼,應該單純形容成「走了」。
  或是「離開了」。
  形容得更加露骨,就是「消失了」。
  我想到這裡就感到悲傷。
  悲傷得不知如何是好。
  用不著斧乃木那樣質詢,我隨時隨地都在思考這件事。
  舉止再怎麼堅強、語氣再怎麼開朗,這份情感也像是單行道,甚至不容許交錯,八九寺真宵這個已經沒有生命的孩子,籠罩於悲劇之中。
  不,再怎麼說,死亡都令人難受。
  名為「死亡」的牆壁又高又厚。
  舉例來說,我在春假被吸血鬼吸血,變得再也不是人類,得到的力量強得荒唐,面對太陽與十字架弱得荒唐,而且至今依然以殘留這種後遺症的荒唐身體,繼續荒唐地和怪異打交道,總之,這絕對不是幸福的事情。
  若問我是否幸福,我無法點頭。
  我確實曾經託這句身體的福得救,老實說,也把這種後遺症當成便利工具用在各種地方,但不幸還是不幸。
  我是基於虛榮心態才對斧乃木那麼說,也確實遭遇過一些好事,但是不幸的事物本身絕對不會反轉成為幸福,「轉禍為福」不成立。
  放棄當人類的悲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即使如此,無論是留下後遺症,還是成為半不死之身,我依然擁有身體。
  擁有肉體。
  但八九寺沒有。
  沒有肉體,沒有精神,甚至有沒有心都令人質疑。
  真要說的話,有黑影。
  是的。
  她只有奇怪可言,所以變得異質。
  是怪異。
  不是活著的怪異,是死去的怪異。
  我和戰場原開始交往的母親節那天,忍野以妙計讓她擺脫某種詛咒,即使如此,我也不認為她現在的狀態正確。
  不過,就算問我覺得怎樣才對,我也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對於幽靈來說,升天並不一定是一種幸福吧?這部分我不清楚,這或許像是結婚或就業,是眾人公認的中繼點或必經之路,卻也可能出乎意料不是如此。
  迷失並不一定是壞事。
  有時候,迷路也是好事。
  畢竟像是忍野那樣,有些傢伙就是適合到處閒晃,我或許是成為半個吸血鬼,所以這種想法更加強烈,但我大致上和宗教無緣,基於這層含義,我不認為八九寺升天才幸福。
  「幽靈升天才正確」的想法,換個角度來看是非常強烈的主觀意識。
  我甚至想過,她像現在這樣如同小鎮守護神留下來,也是一種幸福的形式。
  主張正確性的做法沒有意義可言,而且也不需要。
  因為,至少現在的她,看起來很快樂。
  看起來很幸福。
  ……其實我知道,思考這種事毫無意義。
  無論我怎麼想、思考什麼、想知道什麼,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是我有所顧慮或是修辭上的呈現,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簡單來說,最重要的是八九寺的想法,她現在對自己的想法與感覺,是唯一最重要的事情,我的心情或是不討厭她的外人(例如羽川)心情,坦白說一點都無所謂。
  無所謂到令人悲傷。
  不是地縛靈,而是以浮游靈的形式繼續存在,和路邊主動搭話的傢伙適度閒聊,如果那個傢伙覺得這樣很快樂,那就夠了。
  不需要插嘴過問。
  之前交戰的專家──斧乃木的「姊姊」影縫余弦,是所謂「正義」的體現,敵視吸血鬼這種「不死怪異」,正面斷定「這個」是錯誤的存在。
  就某方面來說,沒錯。
  我和她對峙的時候實在無法這麼想,但冷靜下來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是因為斧乃木很可愛而這麼想,是真的打從心底這麼想。
  不容分說。
  單純得足以理解。
  極端的理論或情緒論,不會產生太深奧的意義,將人類的行動原理解析到極限,答案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至少我未曾希望他人憐憫我這具半不死的身體,更沒想過求取同情。
  為我悲傷的人,只有我一人就好。
  所以,即使影縫或忍野這種技術專家來到我面前,或者舉個更淺顯極端的例子,即使所謂的神來到我面前,對我說「把你變回正常人吧」,我應該也只會搖頭拒絕,也就是心領這份好意,進一步講真心話,我甚至覺得是甜蜜的負擔。
  我走的路,由我來決定。
  一輩子背負,一輩子走下去。
  連神也不准插嘴。
  所以,八九寺也是如此。
  如果她主動把現狀的變化告訴我,當然就另當別論,但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一無所知。
  我和她會開心聊天,討論一些有趣的話題,卻絲毫沒有相互理解。
  避免詢問最重要的事。
  斧乃木託付給我的詢問,我肯定不會拿來問她,甚至不會問她任何問題。因為她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妳想怎麼做?
  妳把心放在哪裡?
  妳完全不希望我為妳做任何事?──我很想知道答覆,卻沒能詢問。
  即使我如此想為妳實現願望……
  「那就為她實現吧,何必裝得愁眉不展?呆子,汝這位大爺還在青春期?」
  「…………」
  我吃過晚飯回到臥室思考各種事,回過神來已經是堪稱深夜的時段,而且回過神來就發現金髮吸血鬼幼女出現在我面前,就像是周圍變暗就會自動點燈的感應燈。
  總覺得她太任性了。
  初期沉默寡言毫無動作的角色形象,連一丁點都不留。
  「真是看不下去,大白天就把迷路少女帶到家裡啾啾啾啾。」
  「別用這種復古的形容方式。」
  「喔,抱歉抱歉,吾不小心用了江戶時代之口吻。」
  「沒那麼復古。」
  「想不想看吾模仿德川家繼?」
  「那是誰?我不知道什麼第七代將軍。」
  「汝明明知道吧?」
  也是啦。
  我好歹是考生。
  「『慢著,如此一來幾乎是生類憐憫令啊!』」【註:德川幕府第五代將軍德川綱吉頒布的禁止濫殺令,後來偏激到打蚊子也會被判刑。】
  「什麼?那個人用這種老爺爺題材風靡一世?」
  拜託別亂講。
  何況我覺得時代不符……這個金髮幼女,曾是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的忍野忍待在日本的時間,比對起來應該比家繼的時代早一點吧?
  「不,吾是在國外聽到的,家繼之傳聞當時早已傳遍各處。」
  「原來他這麼風趣……?」
  記得當時是鎖國時期。
  是從長崎傳出去的?
  「妳不要因為沒人知道就亂講話,我這個考生的日本歷史知識都被妳弄亂了。」
  「別生氣,老實說,吾不認識家繼。」
  「妳不認識?」
  「剛才模仿家繼,是參考吾在名古屋城聽到之導覽語音。」
  「…………」
  也就是說,這傢伙來到這座城鎮之前,去了名古屋城觀光……
  玩得真盡興。
  而且有件事我搞不懂,比方說特有稱呼或是中日龍吉祥物,這部作品經常用到名古屋相關的字詞。
  看來遲早會用名古屋方言寒暄。
  遲早會吃名古屋知名咖啡廳「Mountain」的草莓義大利麵。
  「總之,吾之主如此花心,令吾閉目不忍正視,這才是吾要表達之意思,原小姐如此,翼姊亦是如此。」
  「妳是長壽吸血鬼,別用原小姐與翼姊稱呼她們。」
  妳太融入人類世界了。
  何況原作沒有「翼姊」這個稱呼。
  和動畫互動也要適可而止。【註:「翼姊」是化物語動畫特典副音軌使用的稱呼。】
  「咦?所以說,八九寺白天來這個房間的時候,妳還醒著?」
  「當時睡了一半,但汝這位大爺過於亢奮,因此另一半醒著,總之就像是閉上眼睛金雞獨立那樣。」
  「別在我的影子裡測量體能。」
  居然當成健身房。
  總之,忍野忍透過我的影子和我連結,因此精神上──更正確來說是身心狀況處於互通狀態,既然我因為「八九寺來我家」這個離譜狀況樂不可支,忍的精神層面也就如同郊遊前晚,應該沒辦法輕易入睡。
  基於這層含義,我即使沒要求吸血鬼日夜顛倒,卻像是逼她過著不規律的生活,我對此感到過意不去。
  但我不會道歉。
  何況看她沒提到這件事,在我外出找八九寺,並且和斧乃木吃冰約會的時候,她終究有睡了一覺。
  我對此鬆了口氣。
  畢竟忍與斧乃木水火不容,應該說斧乃木對忍抱持心理創傷,忍則是對斧乃木抱持非比尋常的反感。
  要是她把情緒發洩在我身上,我可受不了。
  ……應該說,我居然轉眼之間就和曾經交戰的對象和樂融融,我開始覺得必須解決自己這個怪毛病。
  不過真要說的話,我第一個這麼做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忍。
  「別生氣,金雞獨立是玩笑話,但閉上眼睛並非謊言,吾剛才不是說嗎?汝之行徑令吾閉目不忍正視。」
  「是啦……」
  很遺憾,玩少女玩得樂不可支的「吾之主」確實難以尊敬。
  「尤其是那個丫頭毫無防備睡在汝這位大爺床上時,汝居然沒動她一根寒毛,吾打從心底失望汝如此沒種,趕快上了她不是很好?」
  「妳在對我期待什麼!」
  忍看起來是八歲幼女,實際卻是五百歲的老奸巨猾吸血鬼,她在性方面的開放程度,其實連神原都沒得比。
  年齡與性別也完全不拘。
  先不提家繼的事,她經歷各式各樣的時代,自然會變得如此。
  「十歲完全是適婚年齡吧?」
  「現在的日本並不是這樣。」
  「吾這麼說或許會產生誤解,但從繁衍觀點來看,吾認為人類應該在初潮之後就結婚。」
  「像妳這麼無法改編成動畫的角色,應該沒有第二個了。」
  難怪她在動畫版連一句話都不能說。
  但我聽說她在廣播劇CD,被迫模仿VOCALOID的說話語氣……
  「別生氣,我的意思是要確實做好生理整頓。」【註:日文「生理」與「整理」音同。】
  「妳是愛講雙關語的大叔?」
  何況不好笑。
  快被條例管制吧。
  接下來的第二季,會抽掉妳這個角色。
  「不過……」
  忍繼續說著。
  掛著笑容。
  淒滄的笑容。
  這是很誇張的差距──落差。
  這張笑容就某方面來說,無法改編成動畫。
  「說穿了,那個丫頭即使比不上五百歲之吾,年齡亦和外表不符,那種外型只是享年歲數,實際上應該比汝這位大爺年長。」
  「也是啦……」
  八九寺真宵。
  她是在十幾年前死亡。
  綠燈過馬路時出車禍之後,她在這十幾年來一直,一直一直迷失於這座城鎮。
  我沒問她生日,不知道她的正確年齡,但她肯定超過二十歲,也就是比我年長。
  是姊姊。
  「對,所以即使是現代,在法律上也不構成任何問題。」
  「幽靈也沒有法律可言就是了。」
  何況事情沒這麼簡單。
  年齡是在死亡時固定。
  基於這層意義,八九寺的年齡比忍固定許多,堪稱比不死之身更加不死。
  沒有活下去,沒有轉生,處於死亡狀態,所以無法活下去或死亡。
  連吸血鬼都會增加歲數,連忍都已經五百歲。
  但是,八九寺就是八九寺。
  是永遠的十一歲。
  永遠處於死亡狀態。
  「別計較,總比永遠的中二歲好得多吧?」【註:「中二」為日本的次文化用語,意指音春期少年過於自以為是的特別言行。】
  「不准拿這種東西比較。」
  一點救贖都沒有。
  中二歲是什麼?
  是指我?
  「到頭來,最重要的不是法律之類的,是八九寺的意願吧?」
  「無須認真揣摩少女之結婚意願。」
  「唔,立場顛倒了?」
  「總之,吾之意思是汝這位大爺煩惱這種事也沒用。」
  「啊?原來妳是這個意思?」
  妳完全沒提到這種事吧?
  只是慫恿我侵犯八九寺吧?
  妳幾時揣摩過我的煩惱了?
  事到如今,不要假裝從一開始就很正經,不然我簡直像是笨蛋。
  「那個丫頭想怎麼做、想成為何種模樣,汝這位大爺思考也沒用,甚至不應該詢問。」
  「甚至不應該詢問……」
  「並非問了就幫得上忙,即使嘴裡說靠幹勁實現即可,但是實際上不可能成真,最清楚這種事的不是別人,正是汝這位大爺。」
  「…………」
  「包括原小姐與翼姊之問題,汝這位大爺同樣無能為力吧?她們兩人終究是只以自己之力克服困難。」
  「怎麼回事?妳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和她們兩人成為朋友了?」
  有夠喜歡裝熟。
  真的。
  妳和羽川反倒應該處於敵對關係,對戰場原更是一句話都不說吧?
  角色設定何時變得這麼友善?
  「不,這部分不可思議,吾不知為何無法討厭那兩人,恐怕是因為和汝這位大爺連結,因此連愛恨情仇都受到影響。」
  「這樣啊……」
  連這種部分都連結?總覺得達到這種程度,與其說連結更像是心有靈犀。
  「吾想上那個丫頭的慾望,恐怕也是汝這位大爺的影響。」
  「我沒有這種非分之想!」
  不准怪別人!
  是妳自己冒出這種魅魔念頭!
  「……等一下,真的嚴格來說,妳在封入我的影子和我連結之前,也就是在春假那時候,我和妳就像是組合在一起了,而且到頭來,剛開始妳是我的主人,我是妳的廝役,所以原本是妳單方面把我組合進來,換句話說,如同妳現在受到我的影響,我在春假時期也受到妳的影響,那麼我的冷酷角色設定,之所以從春假開始走樣,難道是因為……」
  「呃……」
  「妳是不是『呃』了一下!」
  由於本系列寫到現在,因而揭開出乎意料的事實。
  寫續集也有這種好處。
  「別計較,回到正題吧,否則閒聊太久會失去讀者。」
  「是嗎?但我想稍微多聊這個部分……」
  總覺得這是很重要的話題。
  甚至可能撼動劇情根基。
  「如果老是閒聊,很可能再度爆發政變喔,翼姊敘事之上一集完全沒閒聊,似乎備受好評。」
  「唔〜也對……」
  這次果然也有人提議由八九寺敘事。
  檢討過這麼做的可行性。
  順帶一提,沒有採用這個方案的原因有很多,主要是擔心八九寺和善良的羽川不同,要是從八九寺的角度鋪陳劇情,關於我的描述會很慘。
  居然害大家為我費心……
  我悲從中來。
  「總之,先不提這個時間軸還沒發生的事,但妳說的沒錯,我沒辦法為八九寺做任何事。」
  八九寺並不是有敵人。
  如果有交戰對象,那麼只要打倒就行了,但她和大多數的現實狀況一樣,沒有這種對象。
  打倒某物或戰勝某人可以大幅扭轉世界,這種事只存在於遊戲或運動界,現實生活不會發生如此淺顯易懂的事。
  我與我們非得面對的,甚至不是蠻橫不講理或毫無章法的事物,大多數的狀況,我們面對的只是現實。
  現實正是敵人,正是要戰鬥的對象。
  而且,沒有人贏得了這種對手。
  史無前例。
  所有人都在現實面前奮戰而死。
  人生是一場註定敗北的戰鬥。
  「不過,要是吾之主想成為第一人,吾不會阻止。」
  「慢著,別對妳的主人抱持如此過度的期待……」
  「扔著別管即可。」
  忍如此說著。
  聲音寒冷如冰。
  「勿深思,勿深究,如同吾或汝這位大爺,事情將順其自然,亦只能順其自然,至少不是他人能介入之事,吾與汝這位大爺至今不就因而失敗好幾次?連那個前任班長亦是如此。」
  忍終究沒在這時候以「翼姊」稱呼。
  「多管閒事只會吃苦頭,汝肯定見證至今,包括喵與各方面都是如此。」
  「妳把貓講成喵了。」
  「包括貓與各方面都是如此。」
  「只是錯字嗎……」
  會把「貓」看成「喵」,或許這部小說不是以電腦打字,而是以鉛筆寫在稿紙上完成的。
  這樣要怎麼變成電子書?
  「題外話,至今討論很久卻遲遲沒定論的電子書,如果取個響亮的英文名字,不覺得可以更加普及嗎?」
  「英文名字啊,至今並非沒有英文名字……所以汝之意思是別使用『電子book』這種不上不下之別名,而是全寫成英文?」
  「嗯,就像是早期輕小說那樣,在特定名詞旁邊加小字。」
  「『電子書』(Plasma Type)。」
  「好帥!」
  不過聽起來超中二。
  Type同時具備「種類」與「活字」的意思,這一點特別高明。
  「『電子書』(Text)。」
  「直截了當又帶點科幻色彩,很不錯。」
  「『電子書』(Back Board)。」
  「把著眼點放在閱讀工具是吧?」
  「『電子書』(Light Novel)。」
  「啊,這聽起來最貼切!」
  以最佳答案漂亮總結(?)之後,忍聳了聳肩。
  「還好啦。」
  她這麼說。
  這種切換態度的方式有點做作。
  「簡單來說,汝這位大爺應該煩惱其他事,這即是吾之意思。」
  「這樣啊……」
  確實,即使形容成浪費時間有點過分,再怎麼煩惱八九寺的事也徒勞無功我非常清楚。
  不需要他人點明。
  不過,我應該煩惱其他事?
  什麼事?
  我的人生沒有煩惱。
  一帆風順。
  「慢著,這是在納悶什麼?汝這位大爺是高中生吧?學生的本分是用功。」
  「…………」
  咦〜?
  妳會講這種平凡的意見?
  慢著,妳哪裡像是吸血鬼了?
  這樣只是平凡的囉唆妹妹。
  令我想起以前的火憐與月火。
  「我一直有好好用功喔。」
  我如此回答。
  如同嫌煩的哥哥。
  「暑假期間一直躲在我影子裡的妳,肯定比誰都清楚吧?由羽川與戰場原伴讀的我,不曉得花多少時間準備考試,不只家繼,德川家與源家系譜我都背得出來。」
  「別這麼說,吾當然知道啊?汝這位大爺不只日本史,包括國文、數學、英文與理化,都是振奮精神埋頭苦讀,吾很佩服汝如此了不起啊?而且正如字面所述,總是背地默默為汝加油打氣,不過,汝這位大爺……」
  忍停頓片刻,以非常直截了當,最具效果的方式繼續說:
  「暑假作業,汝完全沒寫吧?……」

  004

  「我是大雄嗎!」
  我把課本與筆記本攤開在桌上,計算我尚未完成……應該說我幾乎沒動過的異假作業分量之後,反覆仰頭看向上方。
  這樣下去,我完全就是大雄。
  順帶一提,今天是八月二十日。
  暑假最後一天,明天就是新學期,現狀美妙又絕佳。
  該怎麼說,這種狀況過於完美,講得不正經一點,我甚至覺得挺有趣的,或許真實世界踩到香蕉皮滑倒的人就是這種心情。
  老套真的很重要。
  在任何方面都是如此。
  「忍拉A夢,救救我!」
  「這個聽起來比水輕之名字是怎樣?」
  忍拉A夢……更正,忍咧嘴露出微笑,照例以邪惡過度的眼神,俯視仰頭的我。
  世界上沒有如此窮凶惡極的哆啦A夢。
  「不過,一般聽到哆啦A夢,都會聯想到音近之土左衛門,畢竟造型又藍又圓,嗯……這或許是藤子老師構思時參考之人物造型。」
  「大眾知名角色的造型,怎麼可能是溺死的屍體?」【註:土左衛門為日本古代力士名,外型白胖,因此後世以這個名字形容浮屍。】
  「別這麼說,哆啦A夢之誕生祕辛很有名,但是仔細想想不覺得有點假嗎?」
  「哆啦A夢的誕生祕辛確實很有名,我也覺得完美過頭,但奇怪的是妳居然知道這件事。」
  太庸俗了。
  這傢伙幾時看漫畫的?
  「最近很少在公開場合聽到這個意見,但以前公認漫畫看太多會變笨,我覺得這是愚蠢無聊的偏見,不過看到妳就覺得無法全盤否認這種說法。」
  「咦〜?」
  「春假時候的妳,看起來比現在聰明一點耶?」
  「咦〜?」
  慢著。
  妳表達不滿也沒用。
  春假時期的妳,絕對不是會說「咦〜?」的角色。
  肯定不是。
  「不過,吾之主,笨蛋應為汝這位大爺。」
  忍稱呼我是主人,又稱呼我是大爺,卻也說我是笨蛋。
  用詞豪放不羈。
  「汝剛才大聲質疑自己是大雄,但是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角色會把暑假作業閒置到這種程度了,即使老套很重要,這也老套過頭吧?」
  「慢著,可是最近的《Heartcatch光之美少女!》就有這樣演啊?」
  「汝就是因為升上高中還在看光之美少女,才會落得這種下場。」
  「什麼?如果妳對光之美少女有意見,就說來聽聽吧。」
  「吾是對汝這位大爺有意見,所以給吾乖乖聽好。」
  說得真不留情。
  不過,《Heartcatch光之美少女!》真的很好看。
  即使當然是因為有初代才能演到這一代,但如果不怕造成誤解,我敢說這是歷代光之美少女最好看的一部。
  我還為了看這個節目早起。
  我只有週日會感謝妹妹們叫我起床。
  還錄下來了。
  「這是哪門子考生?」
  「別這麼說,喘口氣很重要。」
  「以『喘口氣』這種荒唐動機看電視或看書,對作者很失禮吧?」
  「哪有作者會像固執的拉麵店老闆一樣講這種話?」
  希望沒有。
  應該沒有創作者,會正襟危坐請他人欣賞作品。
  「有人大肆主張深夜廣播節目為考生之友,但想到主持人多麼認真做節目,就絕對沒辦法在讀書時聽廣播吧?若有人說他以iPad邊聽音樂邊工作,會被音樂人宰掉喔。BGM?演奏者會暴怒質詢自己為何是背景,自己幾時成為汝這傢伙之幕後樂團。」
  「我並不是不懂妳的意思,但我討厭如此暴戾的世界。」
  反倒有人認為,所有的工作都是服務業。
  「先不提動機,我在看光之美少女的時候確實應該察覺到,自己的暑假作業居然閒置到這種程度……混帳,這樣下去,寇布拉查就要來這座小鎮了!」【註:《Heartcatch光之美少女!》的反派角色。】
  我平常每天用功準備考試,所以完全沒有自覺忘記寫作業……不知為何,我好像忽略了基礎中的基礎。
  「居然把動畫臺詞當真……汝這位大爺哪裡像考生了?不過,汝這位大爺,話說回來仔細想想,今年播映的是《Heartcatch光之美少女!》嗎?」
  「別在意。」
  要是用這個視點來看,很多地方都會出現矛盾。
  矛盾不已。
  「像是神原就很辛苦,籃球規則一直在修正,我之前脫口說出『什麼時候從上下場變成四節制啊……』這句話,結果被戰場原大笑一頓。」
  「汝只以《灌籃高手》記規則,才會落得這種下場。」
  忍沒有安慰我。
  「話說這是怎麼回事?那個正經女或傲嬌女沒提醒汝作業沒寫?」
  「忽然用這種惡毒綽號稱呼她們,我覺得不以為然,不過這部分暫且不提,因為她們兩個……」
  我繼續說著。
  差不多該坐直身子了。
  老是假裝鬧彆扭也沒用,該面對現實了。
  和現實戰鬥吧。
  因為我已經滿十八歲。
  我是大人了。
  大人不會鬧彆扭。
  「因為她們兩個,是會在暑假之前寫完暑假作業的類型。」
  「吾對此亦不以為然。」
  忍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則是對妳不以為然。
  妳庸俗速度太快了。
  「換句話說,她們認為我理所當然也是暑假前就寫完作業……」
  「這樣啊,好,汝這位大爺,吾有一個好點子。」
  「嗯?」
  「哈哈哈,以為吾會坐視汝這位大爺面臨危機?」
  忍明知我扔著作業沒寫,卻直到最後一天的最後關頭才告訴我,而且肯定是以明知故犯&看好戲的心態,等著看我如何面對關鍵時刻,這樣的她卻擺起架子挺胸。
  由於挺胸,平坦的胸部看起來更加平坦。
  「只要讓吾吃Mister Donut痛快吃到飽,吾並不是不會傳授方法。」
  「妳從什麼時候開始打這個主意的?」
  這種交涉手腕太刁鑽了。
  但我也沒有抵抗的餘地。
  「好啊,我答應,所以告訴我吧。」
  「向正經女或傲嬌女借作業回來抄即可。」
  「…………」
  明明說是好點子,這個構想卻膚淺得像是可以撿貝殼的退潮海灘。
  水面甚至不到腳踝。
  「那是什麼表情?汝這位大爺剛才不是說她們早就寫完作業嗎?」
  「我確實說過。」
  「既然如此,就反過來利用那兩個愛上汝這位大爺之女人,從她們之純粹善意乘虛而入,請她們幫忙即可。」
  「不准講得這麼難聽!」
  我這樣也太惡毒無情了。
  這是不可能的。
  「我要駁回這個提議。」
  「為何?」
  「因為她們兩人絕對不會借我抄。」
  羽川正經八百的程度不用多說,即使求她也只會被罵『自己的作業要自己寫』,至於戰場原,或許拜託一下就會借我抄,但那個傢伙難得改頭換面,我不想在奇怪的地方刺激到她。
  不知道她會以何種契機,恢復為「以前的她」。
  「我不想說『什麼嘛……這樣不就像是以前的妳?』這種話。」
  「既然不想說這種老套臺詞,那汝這位大爺只要忍著別說就行吧?」
  忍看起來不太理解羽川與戰場原的「恐怖」,所以聽不懂我的意思,但即使聽不懂,也表現出某種程度的理解。
  「既然如此,就向其他朋友借來抄吧。」
  她這麼說。
  「…………」
  說得好殘忍。
  我不記得把妳養育得如此殘酷。
  「妳居然相信『其他朋友』真的存在?妳幾歲啊?」
  「五百歲,而且汝別把朋友講得像是聖誕老人一樣。」
  忍這麼說。
  聖誕老人源自基督教的聖尼古拉斯,她或許光是說出這個名字就會被淨化,但她視這種既定法則為無物。
  「咦?這麼說來,妳老是說自己五百歲,但妳真的剛好五百歲?不是吧?」
  「嗯,到了這把年紀就不會在意瑣碎之歲數差距,所以只是講個大概。」
  「我想也是,所以正確年齡是幾歲?」
  「正確年齡是五百九十八歲又十一個月。」
  「太籠統了吧!」
  講個大概應該是六百歲吧!
  不准裝年輕!
  應該說,不准亂講話!
  「既然妳活這麼久,果然有相當程度的智慧吧?能不能幫我寫作業?不,我不奢求全部幫我寫,一部分就好,這樣的話,即使不能讓妳吃Mister Donut痛快吃到飽,至少可以等特價期間多買一些請妳吃。」
  「很抱歉,吾之智慧無法適用於日本之統一學習制度。」
  「架子擺這麼高……」
  而且超高。
  完全搞不懂她的個性究竟變圓融還是變差。
  「那妳的智慧適用於何種學習制度?」
  「蔥綁在脖子上可以治感冒。」
  這是阿嬤的生活小祕訣吧?
  忍討厭被當成高齡長者的程度,和她討厭被當成虛構青少年的程度相同,可以的話我不想這樣吐槽她。
  她原本是貴族,所以自尊很高。
  感覺像是高貴的高齡長者。
  「汝在想某些失禮之事?」
  「不,完全沒有。」
  「總之,吾不會幫忙寫作業。」
  忍這麼說。
  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不准囂張。
  「妳活了六百年到底在做什麼?難道什麼都沒學?」
  「人類光是活著就是一種學習。」
  「妳是吸血鬼吧?」
  人類哪活得了六百年?
  「慢著,吾並非挖苦,汝這位大爺有其他朋友吧?例如那個瀏海姑娘或猴女。」
  「不行,千石很慘,那個傢伙真的很離譜。」
  暑假期間,我好幾次有機會和她一起玩,所以聊過這件事,當時我覺得(誤認)自己會好好把作業寫完,所以稍微高姿態問她:「千石,妳有好好寫作業嗎?」
  「是喔,她如何回答?」
  「『啊?曆哥哥,難得進入快樂的暑假,為什麼非得要辛苦寫作業?』」
  「…………」
  「對,那個傢伙一開始就不想寫。」
  「……她是大人物。」
  「她說『撫子只要等暑假過完被罵一頓就能了事』。」
  「當然會被罵吧,講得好像在庇護某人或某種東西一樣。」
  「『念書這種事,想念的時候再念就好。』」
  「所以說,她為何要把這種自甘墮落之事,講得像是至理名言……而且汝這位大爺出乎意料模仿得很像,令吾很不高興。」
  忍這麼說。
  我意外遭受波及。
  「我最近才發現,千石只是內向文靜,並不認真也不聰明,而且不是乖孩子。」
  「唔〜……」
  「那個傢伙的筆記更好笑,她似乎學過書道,字寫得非常漂亮,還以為她來自鈴里高中書道社,但答案全是錯的。」【註:以書道為題材的漫畫作品,曾改編為日劇。】
  「確實很好笑。」
  「其實不是好笑的事情,何況這是我的偏見,不過只要字寫得好看,就覺得這個人似乎很聰明。」
  順帶一提,羽川字寫得超漂亮。
  明明沒有學書道。
  我吐槽過她是不是電腦字形軟體。
  再順帶一提,戰場原字寫得頗為潦草。
  令人會心一笑。
  「那猴女呢?」
  「神原看似那樣卻很認真,我覺得應該有乖乖寫作業,但我們不同學年。」
  「啊,對喔,那麼瀏海姑娘即使有寫作業也沒意義。」
  忍如此回應。
  對於五百歲……更正,對於將近六百歲的她來說,區區幾歲或是區區國高中的差異,似乎是瑣碎小事。
  度量真大。
  「唔〜除此之外,汝這位大爺之朋友還有……」
  「別數,我不想對抗嚴苛的現實。」
  「一、二、三……」
  「別用手指數,單手就能數完。」
  「啊,對了,找妹妹幫忙亦是方法。」
  「不,那兩個傢伙也是國中生。」
  「有些作業連國中生也能幫忙寫吧?例如繪畫日記。」
  「高中不會出繪畫日記這種作業。」
  啊〜不過我懂她的意思。
  若說可行不可行,答案是可行。
  不提火憐,月火只要交涉得宜應該願意幫忙,那傢伙很聰明,依照狀況會成為十足的戰力。
  「不過我身為哥哥的自尊,不容許我找妹妹幫忙。」
  「汝這位大爺靠吾這種幼女提供主意之時間點,就毫無自尊可言。」
  「忍星王子,救救我!」
  「改得這樣,完全看不出原本出處。」
  拗過頭了嗎?
  出處當然是《梅星王子》。
  「從讀者對『梅星』與『酸梅』這個雙關語品味之評價,就可以測試此人是否為藤子老師之真正書迷。」
  「妳從剛才就對藤子老師的話題有點嚴格。」
  「說這什麼話,吾是真正之書迷。」
  「妳或許是真正的書迷,但要是這樣,真正的書迷是種討厭的書迷。」
  「藤子老師偶爾也會失常。」
  「這種貼心真令人火大!」
  言歸正傳。
  我看向書桌上的作業山。
  我的學力(多虧兩位優秀的家教)當然有相當程度的成長,講得誇張一點堪稱飛躍性的成長(太誇張了),暑假作業的課題難度都比較低,我並非完全無法應付。
  只要有時間,甚至稱得上不足為提。對,只要有時間。
  但我沒有時間。
  八月二十日,星期日。
  看向時鐘,和忍快樂閒聊之後,已經是晚間十點。
  暑假只剩短短的兩小時。
  究竟是哪裡做錯了?
  不應該帶八九寺來房間玩?
  不應該和斧乃木吃冰棒約會?
  還是不應該這時候和忍聊天?
  也可能不是今天的問題,必須追溯到更久以前,我不應該和貝木起衝突,或是和影縫交戰。
  像這樣看就覺得,我嘴裡說學生的本分是用功,實際上不只暑假作業,我一直脫離這樣的本分。
  與其說脫離本分,不如說脫離正題。
  或許總是在閒聊。
  或許盡是令人看不下去的乏味文字。
  「唉〜不能讓那個時鐘現在忽然故障反過來走嗎〜?」
  「不可能。」
  「把電池反過來裝,應該就會反過來走吧?」
  「汝這位大爺在物理課學了什麼?」
  而且牆上的時鐘是數位式。
  要是反過來走,就會成為超自然現象。
  「別說六百年,活十八年應該學得到不少事情吧?」
  「不過打壞液晶螢幕,就能讓PM變成AM吧?」
  「若是這樣能有所解決,就這麼做吧。」
  「可惡……至少在昨天……不,只要在今天早上察覺就好了,剩下兩小時根本無從著手。」
  「哈哈哈,很遺憾無法吃Mister Donut痛快吃到飽,但光是看汝這位大爺如此痛苦掙扎,吾就已經滿足囉。」
  「這個虐待狂幼女……」
  老實說,怎麼辦?
  其實以阿良良木曆的狀況,不能像千石那樣「只要被罵就能了事」。
  由於一、二年級胡作非為(其實不到胡作或非為的程度,羽川只是擅自誤解,我只不過是經常蹺課不上學,沒做愧對良心的事),教師群對我的評價很差。
  羽川與戰場原如今「改變形象」,旁人也覺得和我有關(哎,這部分我不太能否認),換句話說,要是我沒寫作業,我在教職員室的信用肯定會下降,或許會大幅影響我今後的校園生活。
  要是被罵,我的人生就會了結。講正經的,會攸關到是否能畢業。
  如果考上志願大學,卻拿不到高中畢業證書,這種應考結果也太慘了。
  「這樣不就得大學與高中兩頭跑了!」
  「不,一般來說無法上大學吧?」
  「喂,心啦A夢,拿時光機出來吧,我要回昨天一趟。」
  「汝這位大爺,要拿藤子老師玩文字遊戲無妨,但別把忍這個字省略成心。」
  忍真的很不高興這麼說著。
  她不喜歡忍野給她的防風眼鏡安全帽,不過似乎不討厭忍野忍這個名字。「那麼,忍,拿時光機出來。」
  「吾拿不出那種東西。」
  忍說完,忽然將視線投向窗外。
  「不過,若想穿越時光,吾並非無法協助。」
  「啊?」
  「汝想回到咋天吧?」
  接著,她將視線移回我這裡。
  一如往常笑得淒滄。
  以極為隨便,像是玩遊戲的感覺說:
  「來吧。」

  005

  兩小時後──也就是暑假剛好結束的八月二十一日凌晨零點,我與忍位於北白蛇神社境內。
  北白蛇神社是我以前受忍野之託,和神原一起來貼神祕符咒,並且久違數年再度遇見千石撫子,在這座小鎮算是「氣袋」的場所。
  記得也形容成「怪異的聚集地」。
  其實我至今也一知半解,總之就是這樣,我只清楚知道這裡是我搞不懂的地方,清楚到令我抗拒。
  「總之正因如此,此處是很適合之場所,極端來說,地點挑何處都無妨,不過在汝這位大爺熟悉之場所比較好。」
  「唔〜我確實熟悉這間神社,不過老實說,我對這裡沒什麼美好的回憶……」
  畢竟吃過苦頭。
  也曾經發生過分的事。
  和神原、和千石,以及……
  「如果能把熟悉改成兒時玩伴該有多好。」【註:日文的「熟悉(馴染み)」和「兒時玩伴(幼馴染み)」只差一字。】
  「哪裡好?」
  「我這種程度的人,光是說出『兒時玩伴』這個臉紅心跳的詞就會高興。」
  「真是無可救藥之人生。」
  「有藥救!」
  「『兒時玩伴』明明也可以正常用在同性對象。」
  「同性的兒時玩伴?這是怎樣,這有什麼意義?這小子早上會來叫我起床?」
  「總之,應該會吧……」
  「不能去那間補習班廢墟?」
  「影縫余弦那個暴力陰陽師上次大鬧,稍微攪亂該處靈力,穿越時光時,可能會因為失敗而跳到五億年前。」
  「這樣我會死掉。」
  五億年?
  我不知道當時是什麼紀,但絕對不是人類能生存的環境。【錄入註:五億年前位於新生代古近紀始新世。】
  「何況穿越時光這麼簡單?我是一時興起聽話跟妳來到這裡,但這種事完全屬於科幻領域吧?我終究無法承認這種事做得到。」
  「汝這位大爺是傻瓜?」
  忍這麼說。
  真的露出無奈的表情。
  「既然有怪異,當然亦有時光旅行吧?」
  「…………」
  唔~……
  有嗎?
  「世間亦有穿越時光型之怪異,呃〜就是……叫什麼名字來著?就是名字很像餓者髑髏之傢伙。」
  「妳說的就是餓者髑髏吧?」
  而且,餓者髑髏應該做不到這種事。
  肯定不是這種和時間有關的妖怪。
  何況外表就不一樣。
  那是骷髏耶?
  「假設餓者髑髏是這種怪異,吸血鬼肯定做不到這種事吧?我聽都沒聽過。」
  「哎,吸血鬼確實不是這種怪異,但吾為怪異殺手之怪異,甚至喻為怪異之王,要做並非做不到。」
  「是嗎?總覺得很可疑。」
  「不願意也無妨啊?吾亦不是想做而這麼做,只是汝這位大爺哭著懇求想回到昨日,吾才抱持遊戲心態嘗試看看。」
  「…………」
  慢著,我也不是那麼認真想回到昨天。
  問我想不想回去,我當然想回去,但我不記得拜託忍帶我回去,也沒有哭,何況穿越時光這種事……反正只是忍信口開河吧?
  只是隨口這麼說卻無法回頭吧?
  妳其實現在快哭了吧?
  我心想她肯定到最後只會以幻覺之類的說法打馬虎眼,沒插嘴就跟著她來到這裡……但忍完全沒有愧疚的樣子,甚至一步步進行準備。
  她在黑暗之中,檢查鳥居周圍的狀況。
  並不是貼符咒或是綁繩子,就只是在檢視,如同古典推理小說的名偵探抵達案發現場時蒐證,事實上,這種行徑莫名令我感到肅穆的氣息。
  即使覺得她說謊,也稍微認為有可能。
  但是所謂的穿越時光,相較於飛天、以無法置信的速度奔跑,或是足以粉碎地球的拳擊力,我覺得完全屬於不同等級。
  「相同。」
  忍就像是解讀我的想法──不,我們實際上透過影子連結,所以她可以在某種程度讀我的心──沒有停下檢查的動作就如此回應。
  「使用龐大能量,就可以穿越時光,理論上連現代科學也敢保證。」
  「慢著,這只限於從現代前往未來吧?記得理論上不可能回到過去……」
  「未來與過去不是都一樣?」
  「…………」
  看來只要活久了,講出來的話也不一樣。
  我心裡覺得不可能,但是聽到她如此充滿自信斷言,實在難以反駁。
  「畢竟有人說過,老了就無法分別昨天與明天。」
  「這是三十歲之後可能出現,頗為嚴重的症狀吧?」
  「好,總之就選這個鳥居吧。」
  忍說完轉身看向我。
  慢著,就算她選這個鳥居,但是就我看來,忍和剛才沒有兩樣,不像是對鳥居動過什麼手腳,這只是一座平凡老舊的鳥居。
  即使是幾乎處於人類狀態的我,似乎也能一腳踢斷的脆弱鳥居──我這樣形容終究會遭天譴吧。
  但我覺得這間神社,甚至沒有神能對我施以天譴,至少如果我是神,肯定會早早撤離這間棄置的神社。
  「『如果我是神』這種想法,亦快超脫常人範疇了。」
  「等一下,忍,即使就某種程度在所難免,但是別擅自解讀我的想法,這樣我沒辦法貿然想入非非。」
  「不准貿然想入非非。」
  「啊〜完了,妳不准我想,我的思緒反而往那邊去了,妳從連身裙香肩若隱若現的鎖骨,使我的想像之翼盡情翱翔。」
  「只是這種程度就無妨。」
  「…………」
  對情色話題寬容的幼女,市場上有這種需求?
  假設真的有這種需求,我也覺得別提供比較好。
  「是幼女這兩個字聽起來猥褻吧。金髮幼女金髮幼女,聽起來過於妖豔迷人,汝這位大爺之前稱吾為金髮少女吧?」
  「啊啊,因為少女這個詞範圍太廣,聽起來有點混淆。」
  具體來說,我是為了區分八九寺與忍,才使用不同的稱呼。
  這是內幕。
  順帶一提,套用這種區分方式的話,斧乃木是女童。
  「所以,這個鳥居……」
  「支配混沌之赤紅黑暗!速速召喚把玩時光之球體!反覆點燃終焉之燈火,以滿溢之雷灌注天際!黑之行者、灰之泳者!以罪孽深重之諱名,自願成為搬運者吧!」
  「居然開始詠唱咒語?」
  我著實嚇一跳!
  應該說好懷念!
  現在沒人這麼做了吧!
  這是約二十年前的表演風格吧?
  後來忍也(不知為何以日文)繼續詠唱冗長的咒語,不知道在哪裡發動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不經意一看……內側。
  鳥居的內側。
  現在也老朽至極的平凡四方形,成為看不到另一頭,扁平漆黑的一面牆。
  毛骨悚然的程度令我退後一步。
  內心也退避三舍。
  甚至失去自我。
  我連忙繞過鳥居走到另一邊,從反方向可以極為正常看到境內,看到參拜道路以及道路前方的主殿。
  我再度繞過鳥居回到境內的方向一看,果然看不到鳥居後面的階梯,只有黑暗。
  「慢著,感覺不是黑暗……真的是牆壁嗎……這是什麼?難道和異次元連結?」
  「正是如此。」
  忍如此斷言。
  毫不猶豫予以肯定,即使是說謊也不可能說得如此斷然。
  「這是吾首度嘗試,不過很順利,即使化為幼女幾乎失去所有力量,吾依然了不起,如果不是黑色牆壁,而是達利畫作那種浮現大量時鐘之光景就更加完美。」
  忍說出這種從容的感想。
  慢著,居然說自己「了不起」……
  但她確實了不起。
  「不過,既然妳的力量足以創造異次元,就不能說妳失去力量吧……?」
  這隨便就是宇宙規模,是太陽等級吧?
  記得羽川說過,核能也不足以扭曲時空,既然這樣,忍光是詠唱一段復古咒語,就能創造出比起時光機更像任意門的這種東西,她的力量到底是何等規模?
  等一下,這樣不對吧?
  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屬於會對各種事情煩惱或悲傷的世界觀,但基本上會保障生命安全才對。
  這個法則幾時修正的?
  「並非吾之力,若是吾之力何須詠唱,吾剛開始不就說了?這是地點之力,吾只是把那個討人厭夏威夷衫小子所說,聚集在此處如同怪異素材之靈體能量,稍微轉變成熱能罷了。」
  「這是什麼冒牌科學?」
  我個人認為「靈體能量」這個詞的可疑程度匹敵「真正的友情」。
  「這種能量似乎很美味,吃了應該能成為養分,不過終究是汝這位大爺之請求,而且是以Mister Donut為交換條件,所以吾才放棄享用。」
  「以妳的角色設定,傲嬌會成為反效果。」
  印象好差。
  「話說還是快走吧,吾恐怕無法再度開啟這個閘門,再一分鐘就會關上吶。」
  「語尾居然用『吶』……」
  這種老人用語模稜兩可。
  而且我覺得,即使是五百年或六百年前,日本人絕對不會這樣說話。
  追根究柢,這應該是某處的方言吧?
  不提這個,「閘門」這個詞的可疑程度也是滿分,完全沒有可信度,我甚至比較相信跳進抽屜可以穿越時空。
  「一分鐘?等一下,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無須準備,正常跳進去即可。」
  「啊?這麼簡單就行?」
  「只不過是穿越時光,用不著如此緊張。」
  「…………」
  總覺得因為忍講得過於輕鬆又簡單,我也跟著變成這種心態。
  彼此的心情差距大到對不上,甚至以為內心動搖的自己很膽小,感覺像是同學邀約上街夜遊的國中生。
  唔〜但我或許真的過於畏縮。
  我這半年經歷這麼多風風雨雨,如今應該沒什麼好怕的。
  只不過是穿越時光。
  或許應該抱著輕鬆的心情進行。
  只是以隨興出遊的心情回到昨天,將作業速戰速決,仔細想想,相較於吸血鬼襲擊,這種事的危險程度肯定很低。
  「OK,那就走吧!」
  我以什麼都不想的輕鬆心情,像是振臂高呼般舉手。
  「好!出發〜!」
  忍也很來勁。
  她表面裝作若無其事,但她剛才說這是第一次,或許內心意外期待。
  「啊,對了,汝這位大爺。」
  「什麼事?別在這時候阻止我鼓起匹夫之勇跳進這面黑色牆壁。」
  「不,是那副錶。」
  「嗯?」
  「那副手錶,汝這位大爺明明不是左撇子卻耍帥戴在右手的錶,借吾一下。」
  「用不著說得這麼詳細,我也聽得懂。咦?為什麼要借手錶?」
  「先別問。」
  忍說著對我伸出手。
  我不曉得她想做什麼,但要是相信忍所說,這道閘門(笑)一分鐘就會關閉,她應該沒時間詳細說明理由。
  我聽話拿下明明不是左撇子卻耍帥戴在右手的錶,放在忍的手心。
  「嗯,挺古老的。」
  「這是別人送的,我沒說過由來?」
  「不,之前聽過,所以才要借。」
  忍說完就把手錶收進連身裙口袋,再度把手伸向我。
  「?」
  我感到納悶時,忍說「汝在做什麼?」把手伸得更近然後牽起我,而且是十指相扣的情侶牽法。
  「喔?喔喔?喔喔喔?」
  「慢著,別因為這種程度就臉紅心跳,汝傳過來之情緒,連吾都會不好意思,我們不是每天二十四小時共同生活,連洗澡上廁所都在一起嗎?」
  「沒有啦,像我這種正經八百的人,只要和異性牽手都會臉紅心跳……」
  「少囉唆,好了,快跳進去吧,吾之時間觀念薄弱,只能靠汝這位大爺帶路。」
  「啊,這樣啊。」
  原來如此,她一個人做不到。
  忍可以輕易穿越時光,所以我覺得她至今應該有好幾次使用機會,但如果需要他人協助,難怪她至今未曾使用。
  好吧,忍,我就帶妳去吧!
  前往未知的世界!
  我們即將前往的世界,與其說是未知應該是已知,也就是過去的世界,但我以這種方式鼓足幹勁,踏入鳥居內側的黑色牆壁。
  完全不曉得這個行為代表的意義。

  006

  坦白說,即使實際踏入黑色牆壁,執行「穿越時光」這種異想天開的行徑,我只把自己的行徑當成虛構,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
  應該說,我完全不相信。
  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
  我對於自己的不配合感到極度抱歉。
  這種不信任感並非毫無根據,原因也不須特別說明,忍至今好幾次做出這種異想天開的提議,我明知是異想天開,依然抱持半玩樂的心態,也就是當成遊戲陪她玩。例如製作永動機。
  或是推翻相對論。
  或是前往鏡中世界。
  就像這樣,也就是所謂的遊戲,家家酒。
  所以我難免預估這次也是類似的行徑,說穿了就是我瞧不起忍。
  俗話說,凡事習慣就好。
  但「習慣」是最恐怖的事。
  忍野忍──她是怪異,是怪異殺手,是吸血鬼,是鐵血、熱血、冷血的吸血鬼,是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我自認記得這一點,卻完全沒放在心上。
  忘記她即使失去力量,即使是幼女外型,她依然是她。
  換句話說,暑假已經結束卻完全沒寫作業的我,就像是考試之前會想整理房間或外出旅行,以逃避現實的心態接受忍的提議,心境上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
  也可以說是不顧後果。
  或是形容為自暴自棄。
  所以,我完全不相信「穿越時光」這種過於超自然的行徑。
  不過在鑽過鳥居時,我沒有思考「回到昨天吧」這種如意的事,反倒是可能再度被忍調侃「汝之青春期還要持續多久」,思考著八九寺的事。
  今天(但已經是昨天了)她破例離開「道路」來我房間玩,但她基本上住在「道路」,一直待在那裡。
  而且一直維持現狀。
  維持現狀的她是否幸福?我不知道。
  她的幸福是什麼?
  對她來說,什麼事情是「好事」?
  我完全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八九寺的願望,說真的,像她這麼不說真心話的人非常罕見。
  在怪異之中也非常罕見。
  是的,那孩子從一開始就老是說謊,完全不透露自己的事情。
  把一切藏在心裡。
  封閉在自己的殼中。
  就像是蝸牛。
  ……或許我沒資格說別人。
  因為我也是如此。
  直到春假受到羽川開導,我也一直封閉在自己的殼中,要是沒認識羽川,我甚至無法想像自己是怎樣的人,如今會成為何種人格。
  也不願意想像。
  我當然不會狂妄認為自己在八九寺心中的地位,等同於羽川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不可能有這種自不量力的想法。
  這也未免過於自以為是。
  不過,我無法壓抑自己思考是否能為她做些什麼。
  五月至今總共三個月。
  想到那名可愛的少女,在這段期間多麼撫慰我的心靈,我就希望自己至少也能稍微撫慰她。
  或許這真的是多管閒事。
  也是自不量力。
  不過……
  「……喂,汝這位大爺,快起來,別因為這種程度之打擊就昏迷。」
  「…………」
  身體被晃動之後,我醒了。
  覺醒。
  「……什麼嘛,原來是夢。」
  「並不是!」
  被踢了。
  這幼女對我小小的搞笑非常嚴格。
  甚至不惜施暴。
  「做什麼啦,我正在表演『夢結局』這個前所未見的嶄新點子,妳居然用涼鞋踹我的頭?」
  「吾原本想以高跟鞋踹,不准自豪表演這麼有名之結局手法。」
  「唔……那個……」
  我仰望著天空,看來我正仰躺在地上。
  天空一片湛藍,換句話說,是白天。
  白天?
  現在是白天?
  「咦……現在幾點?」
  「十二點,中午時分。」
  忍看著我的手錶如此回答,手錶不知何時戴在她手上,而且是右手,怎麼回事?是在挖苦我?
  「穿越時光果然產生些許誤差,很難精準回到二十四小時之前。」
  「…………」
  我環視四周──其實我現在並非處於能夠環視四周的狀況,而是如同遇難位於山中,好奇怪,記得我原本位於北白蛇神社境內……
  為什麼背上有階梯的觸感?
  「既然以那種力道從鳥居往外跳,當然會從階梯摔落,哈哈哈,吾還以為會和汝這位大爺互換身體。」
  「妳幾時看那部電影的?」
  這段場面太過知名,我也只知道這段場面,但終究沒看過整部電影。
  是忍野告訴她的?
  那座廢墟,總不可能有BD播放機吧……
  不過,原來如此。
  我以跳進黑色牆壁的心態用力衝刺,照道理自然變成從階梯跳下去。
  根本是自殺行為。
  「吾亦嚇一跳,沒想到汝這位大爺,會朝著那種角度之階梯施展跳遠三段跳……說在前面,吾亦是受害者,一起從上頭滾了下來,看。」
  忍說完拉起連身裙裙襬。
  膝蓋擦傷。
  唔哇,流血結痂了……
  「看起來好痛……既然是我的責任,老實說我終究得道歉。」
  「哎,這種事無須道歉。」
  這幼女度量真大。
  但她至今依然掀著裙襬。
  「不過,這種小傷沒辦法立刻治好嗎?妳即使失去力量,姑且也是怪異吧?」
  「想治好當然治得好,但吾認為這樣可以吸引某方面之族群。」
  「這是賣點?」
  「嗯。」
  「要是妳這麼想,我會覺得剛才白道歉了。」
  「所以吾不是說無須道歉嗎?」
  忍說著放下連身裙。
  膝蓋就這樣被蓋住,蓋住之後,我覺得那樣確實在某方面挺不錯的。
  慢著,但要是有人覺得幼女的血痂很萌,這個人應該相當不正常。
  仔細一看,我自己也是到處擦傷,我現在處於吸血鬼性質薄弱的時期(這部分依循生物節律),沒辦法立刻治好。
  總之,這是正常狀況,要說痛當然會痛,但是忍著點吧。
  「這裡是……半山腰嗎?」
  這條階梯沒有平臺,近乎拓荒小徑(形容成殘破的登山小路或許比較正確),無法正確判斷所在位置,不過大致就是如此。
  看來摔得很重。
  「所以,真的成功穿越時光了?這裡是毫無變化的山上,我完全沒感覺。」
  山上風景不可能只隔一天就有差異,老實說,看起來都一樣。
  「那還用說,當然成功了。」
  忍聽到我的質疑,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瞪著我。
  「吾出生至今未曾失敗。」
  「妳未免大言不慚過頭了吧?」
  搞不懂她的自信來自哪裡。
  妳肯定反覆歷經多次失敗,才成為現在的狀態,光看妳現在被封在我這種極東島國極平凡高中生的影子裡,就是妳這大名鼎鼎吸血鬼無法挽回的一大敗筆。
  「不,吾絕對未曾失敗,吾保證。」
  「自己保證有什麼用……」
  「要是穿越失敗,從明天起可以稱呼我為失敗忍。」
  「別貿然做出這種約定……」
  這傢伙明明活了這麼久,講話卻不考慮後果。
  因為活很久才會這樣?
  「不過……這部分很難確定,聽妳這麼說我就想到,記得昨天……從真正日期來算是前天吧?前天八月十九日似乎也是這種晴天……慢著,該不會只是正常從階梯摔下來昏迷十二小時吧?」
  那就糟糕了。
  不只沒寫作業,連開學典禮都沒參加。
  羽川會殺了我……
  超恐怖。
  「搞不懂,汝這位大爺為何如此不相信吾?」
  「為什麼搞不懂?」
  「吾確實對汝這位大爺做過許多事,卻未曾抱持惡意陷害吧?吾每次總是為了汝這位大爺著想而做出惡行。」
  「做出惡行就不太對吧……」
  「而且汝這位大爺為何對吾使用平輩語氣?吾比較年長,必須好好使用敬語。」
  「現在才計較?」
  確實,妳將近六百歲,我只有十八歲。
  但我沒想到妳會在這種時候要求敬老尊賢……
  「基於現狀,汝劈頭懷疑吾之這種態度就令人遺憾,在思考成功或失敗之前,汝應該好好對吾之善意致謝吧?」
  「這樣啊……」
  「『忍小姐,謝謝您的協助』,來,說一次。」
  「妳從這部作品一開始到現在,角色定位從來沒穩過……」
  我認為這無法解釋成妳是容易受他人或環境影響的怪異……同樣是怪異,八九寺就穩固維持一貫的角色定位。
  差別究竟在哪裡?
  「吾認為,差別之處在於吾和汝這位大爺連結。」
  「就說了,不要講得像是我的責任。」
  「但確實是汝這位大爺之責任吧?」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即使真的是我的責任,也別講得像是我的責任。」
  「哪有人這樣逃避責任,這個軟腳外交之傢伙。」
  忍這麼說。
  說得好過分。
  小時候沒人教妳不能說真話?
  「不過,妳說得確實沒錯,妳的出發點都是為我著想,這部分我可以相信。」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為人著想正是最危險的事,沒有其他話語比「這是為你好」更強加於人,但現在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幼稚的議論。
  戰場原說過,是否能對他人強加的善意給予正面評價,就是自己成熟度的表現,戰場原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代表她有所成長。
  這是最令我這個男友高興的事。
  所以我也要成長。
  即使沒什麼好道謝,我還是向忍道謝。
  「忍小姐,謝謝您的協助。」
  「這張笑容真可疑……」
  確實。
  我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臉上笑容假得可以。
  「無妨吧,這是思念著愛的笑容,完全沒有可疑的要素。」
  「就是因為用詞過度,聽起來才會假惺惺吧?思念、愛與笑容,三選一即可。」
  「如果是這三個選項……我要選愛。」
  我抱住忍。
  熱烈擁抱。
  用力擁抱。
  「哈哈哈,汝這個可愛傢伙,嗯嗯,好,看在這一抱,吾就原諒汝這位大爺剛才之無禮發言。」
  忍沒有抗拒。
  而且還原諒我了。
  所以我才說她器量過大。
  「慢著,應該像八九寺好好掙扎吧?要是妳不阻止,我可是不會停喔?能保護妳貞操的傢伙只有妳喔?」
  「吾未曾保護貞操。」
  「…………」
  我們生活的時代差太多了。
  無法擁有共同的倫理與常識。
  我也要說一下忍野,既然有空傳授怪異知識(或是有餘力介紹「轉學生」)給這個傢伙,應該先教她這方面的事。
  真的是如此。
  「吾這個女人來者不拒!」
  「就算沒有條例,妳肯定也會被管制。」
  不過,忍在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的時代,除了我就只製作過一個眷屬,所以應該相當守身。
  那麼,這段話或許只是在搞笑,或者是類似國中生的虛榮心。
  「來!想要的時候隨時來抱我吧!」
  「慢著,仔細想想,要是做出這種事,就不知道妳幾時會吸我血吧?」
  我放開忍,將一直跪著的雙腳站直,看向階梯上方的鳥居。
  重新體認到,我從好高的地方摔下來……
  摔死也不奇怪。
  這種摔法或許會被當成登山常見的意外處理,但要是在鎮上小山遭遇這種意外,會對不起留下來的家人。
  「忍。」
  「何事?」
  「回去的時候,也是從那個鳥居回去就好?」
  「嗯?嗯嗯,總之就是這種感覺。」
  「為什麼回應得這麼含糊?」
  「沒有啦,這麼說來,吾並未仔細想過如何回去……」
  忍說出恐怖的話。
  呃,等一下?
  這麼說來,忍說過,為了開啟穿越時光的閘門(總覺得用到很多詭異的詞,但我不再介意),忍並非利用己身之力,而是使用北白蛇神社這個怪異聚集地的力量……
  「既然這股力量已經用掉,該不會再也打不開那種閘門了吧?」
  「哈!」
  忍對我的擔心哼笑置之。
  這態度令人不悅,卻非常可靠。
  「那個〜……」
  但她沒有說下去。
  真不可靠。
  為什麼要反射性地虛張聲勢?
  「喂,忍,等一下……我們該不會無法從過去世界回到原本世界吧?」
  「不,放心放心,吾之主,這方面無須擔憂。」
  忍有點打腫臉充胖子的感覺,卻維持強勢態度雙手抱胸。
  「想想看,此處是昨天之世界吧?從此處之時間來看,吾利用神社聚集之怪異素材開啟時光隧道是明天之事,所以此時之靈能量尚未被使用,可以用來開啟閘門。」
  「『時光隧道』這個詞我已經懶得吐槽,總之就當成讀者們也不計較吧。」
  也可以形容為置之不理。
  或是敘事者放棄控場。
  「咦?這樣不會產生時光悖論(Time Paradox)嗎?要是我們今天把這股能量用掉,明天的我們就無法回到今天吧?」
  「…………」
  啊。
  沉默了。
  她沉默了。
  「呃〜這個嘛……」
  我能做的只有旁觀,兩人就這樣沉默約五分鐘,忍終於主動述說自己的見解。
  「吾想起來了,沒錯沒錯,回到未來不必逆流而上,花費之能量比前往過去少,這個原理和鮭魚相同,因此回程不用消費那麼多能量,亦能保留吾等明天來到這裡所需之能量。」
  「這樣啊……我覺得這種解釋有點牽強,不過暫且當成這樣吧。」
  爭論這種事也沒用。
  而且姑且具有說服力。
  不過,我稍微思考。
  思考「時光悖論」這個有些危險的可能性。
  「Time Paradox?汝剛才亦說過這個莫名其妙之詞,這是什麼?」
  「慢著,不懂『Paradox』就算了,妳好歹聽得懂『Time』的意思吧?」
  居然裝傻。
  妳剛才明明也說過時光隧道(Time Tunnel)這種詞。
  「喔喔,沒有啦,吾還以為汝這位大爺在講香草。」【註:日文「時光(Time)」與「百里香(Thyme)」同字。】
  「怎麼可能,這兩個詞的知名度天差地遠。」
  「汝真是囉唆,哼!」
  忍扔下這句話。
  露出某些愛好者垂涎的嗜虐表情。
  「那暫停一下,吾現在開始想。」
  「慢著,不用想了。」
  要對規模這麼小的搞笑做反應很辛苦,所以我主動說明。
  「所謂的『時光悖論』,指的是穿越時光產生的矛盾。」
  「『矛盾』是什麼意思?」
  「等一下,我至今和妳的對話之中,肯定出現過『矛盾』這個詞。」
  「汝這位大爺偶爾會說之冷門字詞,吾總是左耳進右耳出。」
  「知道了知道了。」
  要是我認真吐槽她至今應該用過這個詞,真的有可能造成悖論現象,所以我以正常方式向她說明「矛盾」的意思。
  「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
  「很久以前是多久?某個地方是哪裡?」
  「…………」
  妳是鬼靈精的小朋友嗎?
  我不予理會,何況我不知道答案。
  「有一個商人,同時販售一把能刺穿所有盾牌的矛,以及一面能擋下所有矛的盾牌,一個路過的孩子問他一個問題:『商人閣下若以這把最強之矛刺這面最強之盾,整體而言會成為何種結果?』」
  「這個小孩說話語氣,這麼像古典風格之名偵探?」
  「『大叔〜這把矛刺這面盾會怎麼樣〜?』」
  「不准模仿江戶川柯南。」
  「妳居然聽得出來!」
  嚇我一跳。
  原本以為這傢伙只看早期電影,沒想到意外不容小覷。
  「別計較,總之這個孩子問完之後指著商人說:『盾要是被最強之矛刺穿就不是最強的,矛要是被最強之盾擋下也不是最強的,所以大叔,你這番話在理論上有所矛盾!』」
  「這個小孩在這時候使用『矛盾』這個詞很奇怪吧?」
  「嗯,換句話說,這就是時光悖論。」
  出乎意料漂亮收尾了。
  其實不在我計畫之中。
  「實際上,我覺得悖論現象早在矛盾這個詞發明之前就存在了……妳知道所謂的齊諾悖論嗎?」【註:Zeno's Paradoxes,另譯為「芝諾悖論」。】
  「齊諾?不知道。」
  「這樣啊,反正這不是絕對要知道的事情。」
  「但如果是芝諾就知道。」
  「…………」
  真的是個鬼靈精的小朋友……
  如果不是吸血鬼,我早就打下去了。
  「總之,吾明白悖論與矛盾之意思了,不過汝這位大爺到底想說什麼?」
  「所以說,舉個例子吧,從現實來看,我接下來不是要回家寫作業嗎?但要是我在暑假期間寫完作業,就失去穿越時光的動機,所以我不會穿越到八月十九日這一天,那我當然不可能寫完作業……看,這不就矛盾了?」
  「?」
  「居然聽不懂!」
  忍就只是俏皮歪過腦袋。
  我沒有講得很複雜吧?
  完全不複雜。
  「別過度思考這種小問題比較好吧?《哆啦A夢》亦未曾把這種事視為問題。」
  「慢著,我認為應該有。」
  「唔〜或許吾跳過艱深之劇情了。」
  「妳果然不是真正的書迷。」
  一點都不是。
  我如此說著,將視線移向山麓方向。
  「到頭來,這次的穿越時空是哪一種?」
  「哪一種?什麼意思?」
  「穿越時空大致不是分為兩種嗎?也就是本人在場以及本人不在場兩種。」「什麼意思?如同汝這位大爺在高中教室之立場?」
  「我都會待在教室裡!」
  不會忽然出現又忽然不見!
  別這樣。
  我不是在講這種悲哀的事情。
  「換句話說,我回家會不會遇到『昨天的我』?還是說,現在這個我就是『昨天的我』?」
  「呼〜……」
  「不准睡覺!」
  「ZZZZZ……」
  「不准睡得更熟!」
  「嗯,不清楚。」
  忍放棄裝睡,以一副非常嫌麻煩的樣子回應。
  眼神像是在說我明明是男人卻錙銖必較,一輩子都沒辦法結婚。
  多管閒事。
  「這種事直接確認即可,返家進入自己房間,看看自己是否在房內,即可確定是何種類型。」
  「哎,也對……」
  在這裡絞盡腦汁也沒用。
  何況現在甚至還沒證實我們成功穿越時空,依然很可能只是我抱持世界最愚蠢的妄想,在這裡和幼女爭論。
  「啊,不過現在是十九日中午十二點吧?我應該不在家。」
  「是嗎?唔〜到了這把年紀,瑣碎記憶完全儲存不了。」
  「我記得這時候剛好去書店買參考書。」
  「想太多,汝這位大爺是去買A書。」
  「妳的記憶明明有儲存吧?」
  「別這麼說,吾很佩服喔……那個前任班長和瀏海姑娘平常都會光顧那間書店,汝這位大爺卻習以為常在那裡買那麼偏激的A書,神經大條之程度實在是……話說在前面,她們目擊過好幾次喔?」
  「這種事妳應該當時就說吧!」
  此外,不准用偏激來形容,我買的都是很正常的A書。
  「不過,自來水筆就太誇張了吧?」
  「閉嘴,不准提自來水筆的事。」
  我中斷對話。
  這裡不是用來揭發我性癖好的地方。
  「這樣啊……既然這樣,總之先到書店看看吧。」
  以最壞的狀況,我可能會目擊到自己買A書的場面,上演一齣頗具衝擊性的特異劇場,不過這方面還是死心吧。
  「再不快一點,那個急性子傢伙就會回去了。」
  我說著開始下山。
  我不曉得自己正確來說位於山上哪裡,但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下山。
  忍也跟在我的身後。
  應該說,她是跟隨我的影子行動。
  如同綁著牽繩的狀態。
  這舉例挺過分的。
  「呃……咦?忍,妳怎麼知道現在的時間?」
  「嗯?」
  「妳戴的手錶來自未來,不可能顯示這個時代的正確時間吧?」
  「不不不,吾剛才從太陽位置推測時間調整過了,不知道時間會很困擾,因此才會要求汝這位大爺拿下手錶借吾。」
  「這樣啊……」
  既然如此,那支手錶就不值得信任。
  因為時間是妳調整的。
  「啊,對喔,看手機就能知道時間。」
  「嗯?是嗎?手機時間也是未來之時間吧?」
  「我看看……」
  我從口袋取出手機。
  其實我前幾天才換機,而且是和戰場原一起換情侶機,順帶一提,我還加入神祕的情侶特惠方案,她獨自展現笨蛋情侶的模樣,老實說我有點不敢領教,但我怕到說不出口。
  不提這個,看向畫面顯示的時鐘,時間是「八月二十一日(一)AM0:15」……嗯?
  慢著,換句話說,這是未來的時間,代表我穿越鳥居至今不到十分鐘。
  看天空就知道,現在不可能是凌晨零點。
  「嗯,這麼一來,總之證明吾等成功穿越時空了。」
  「不對,可能是妳在我昏迷半天的這段期間偷改手機時間,應該說很有可能。」
  「汝這位大爺絲毫不信任吾,吾為何非得做這種如同整人大爆笑之行徑?何況手機時鐘無法輕易調整吧?」
  「不,妳可能利用世界時鐘的功能,把手機改成巴西時間。」
  「汝這位大爺,這種程度之質疑,已經不是不相信、說謊或沒有真實性之等級,汝只不過是討厭吾吧?」
  忍終究露出受傷的表情。
  話說,原來妳也能露出這種表情。
  有點萌……
  「抱歉抱歉,我沒有這個意思。」
  「是嗎?真的?」
  忍淚眼汪汪注視我。
  極度引人同情。
  「真的真的,絕對沒錯。」
  「既然這樣,說汝喜歡吾吧?」
  「我說過,妳這種角色風格完全不對吧!」
  傲慢的吸血鬼呢!
  預謀自殺者呢!
  沉默寡言的少女呢!
  只有碎片也好,稍微保留一下吧!
  「慢著,但吾認為不應該對吾太冷淡喔?吾之立場是最接近戀人之朋友吧?」
  「我自認沒有對妳冷淡,但我覺得我們完全不是這種關係。」
  「那吾在汝這位大爺心中是何種地位?」
  「不准問這麼深入,大概再四集就會拿這件事當主題。」
  「這是時光悖論之發言。」
  「妳明明剛學會這個詞,居然隨便就拿來用?總之,我先回答剛才的問題,先不提現在顯示的時間,只要下山收到數位電視訊號就好,電視節目與地面數位訊號絕對不會出錯。」
  「居然如此信任地面數位訊號?」忍邊說邊拭淚。「地底類比訊號真可憐。」
  「地底類比訊號?這種聽起來很詭異的電視訊號不存在。」
  「天上塔塔醬聽起來很好吃吧?」
  「似乎很好吃,但這種醬不存在。」
  「騎乘Dental廣播呢?」
  「騎馬的牙醫?」
  這段對話毫無內容。
  我們在進行這段對話時成功下山。
  心情上如同上山閉關結束回到城鎮的修行者,實際卻絲毫沒這回事,我們就只是爬到附近小山然後下山。
  我在此時大幅受到打擊。
  「喔喔!居然會這樣!我騎來這裡的菜籃腳踏車不見了!被偷嗎!還是被拖吊!這攸關我身為腳踏車騎士的聲譽問題啊!」
  「慢著,莫名誇張到這種程度之反應是怎麼回事?現在是昨天,汝這位大爺將吾塞在菜籃裡,踩著踏板騎來之腳踏車,於此時不在此處,汝這位大爺是在明天深夜,才把那輛機器停在此處。」
  「啊,對喔……是嗎?」
  「哈哈哈,這就證明吾之穿越時空成功了,如何,現在可以道歉囉?別害羞,率直面對吧,吾隨時都會原諒汝。」
  「唔〜……」
  慢著。
  菜籃腳踏車被偷走或是拖吊的可能性依然比較高……雖然這麼說,如果是拖吊就算了,要是真的被偷,就等於我擁有的數輛腳踏車全都沒了,既然這樣,我衷心希望忍務必成功穿越時空。
  就這樣,我拉出手機天線,連結數位訊號。
  只要電視節目,例如氣象或新聞報導今天是「八月十九日」,我終究得相信忍說的沒錯。
  到時候就跪地磕頭道歉吧。
  我做出相當卑微又充滿男子氣概的決定,然後操作手機……咦?
  咦咦咦?
  完全收不到訊號?
  ?
  「忍,妳把我的手機玩壞了?」
  「嗚哇啊啊啊啊!」她終於放聲大哭。「吾受夠了!吾最討厭汝這位大爺了!隨便了啦!」
  「妳鬧彆扭的方式真的很幼稚。」
  「噠!」
  忍自己發出音效拔腿就跑,卻在我的影子邊緣絆腳跌倒,看來她因為情緒激動,完全忘記自己只能在我的影子範圍行動。
  「慢著,抱歉抱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並不是要弄哭妳。」
  忍整張臉趴在柏油路面,我一邊關心她與我的好感度,一邊懷著誠意道歉,摟住她的腰扶她起來。
  忍面向我,她真的在哭。
  不是八九寺或月火那種假哭,反而令我不敢領教。
  「可是,我確實接收不到數位電視……唔〜該不會是在跌落階梯時摔壞吧?」
  那就令我憂鬱了。
  這是我和戰場原的情侶機,現在的戰場原──改頭換面版本的戰場原黑儀,不會因為這件事而生氣動粗或謾罵,應該只會展露悲傷情緒,我想到這裡就更加憂鬱。
  我不願意自己定位成經常害女生哭泣的角色。
  「操作本身很正常啊……嗯?」
  咦?
  重新看向顯示畫面,發現手機收不到訊號。
  都下山了還收不到訊號?
  「奇怪,這附近應該滿格啊?」
  「滿格這種形容方式已經過時了。」
  「不,肯定還有人用。」
  我反駁忍的吐槽,繼續操作手機……看來真的收不到訊號,代表所有功能幾乎都無法運作。
  「怎麼回事?該不會是基地臺被炸掉吧?」
  「汝這位大爺之想像力真驚人。」
  「哎,那就沒辦法了……總之先去書店吧,即使沒腳踏車,走路也不會很遠。」
  「啊,那麼那麼那麼,騎肩膀騎肩膀!」
  「妳化為幼女的程度也太誇張了吧?」
  距離感超難拿捏。
  之前和妹妹騎肩膀走在路上,被影縫笑得好慘……不對,當時好像不是她騎我,是我騎她?
  那段記憶對我不利,所以我記不得了。
  不過,由於剛才害她哭(應該說被她抱怨),我難以拒絕她的要求,所以我到最後還是讓步(其實幾乎沒有抵抗),就讓忍坐在我的肩膀上。
  好輕!
  這傢伙簡直是空殼!
  「妳幾公斤重?」
  「嗯,吾可以自由控制體重,看。」
  「好重!」
  好厲害!
  好像重蟹!
  慢著,能夠自由控制體重的妖怪,記得是另一種吧?好像叫做什麼石……記得只要承受重量走回家,就會得到等重的金銀財寶……
  「嗯?或許是多心吧,吾明明增加重量,汝這位大爺之腳步卻似乎變穩健?」
  「妳多心了,我不是因為金銀財寶就改變身體狀況的貪心鬼。」
  邊聊邊走一陣子之後,前方出現一群女國中生,我心想「不妙,她們會報警」而提高警覺,不過仔細想想,我只是讓孩子坐在肩膀上,應該不會遭到這種下場(如果是妹妹那一次,別人看到肯定會報警)。
  即使如此,我這副模樣還是很可疑,她們以誇張的眼神凝視……
  「天啊,這是怎樣,好可愛!」
  「好像洋娃娃喔!」
  「頭髮好軟好輕盈耶!」
  …………
  忍大受歡迎。
  這些女國中生,面對傳說之吸血鬼毫不畏懼。
  從連身裙造型的制服來看,她們是我母校的學生……也就是千石的學友吧?
  「啊,不過這樣剛好。」
  我想到了。
  在前往書店確認這次的時光悖論是A型(本人在場)或B型(本人不在場)前,先進行剛才無法以手機確認的事情,也就是詢問她們今天是幾號,確定我們是否成功穿越時光吧。
  「同學,請問一下,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星期一嗎?」
  感覺有點唐突,但我直截了當詢問這群女孩。
  隨即……
  「咦〜完全不是喔〜!」
  她們這麼說。
  不用看就知道,忍正在我頭上露出洋洋得意的模樣,就像是暗示「喂,死小鬼快向我道歉」這樣。
  不過,女國中生們的這句回應,有某一部分令我在意。
  「不是」也就算了。
  「完全不是」?
  完全?
  「……那麼,今天是幾月幾日?」
  我如此詢問。
  戰戰兢兢詢問。
  「怎麼啦,大哥,講得像是來自未來一樣。」
  這名女孩說出意外敏銳的感想。
  「今天是五月十三日。」
  並且如此回答。
  隨口回答。
  忍在頭上炫耀的氣息有點變化,不過真的只有些許變化,類似「咦,日期差挺多的,但不算是太大的過失」這種感覺。
  確實不是太大的過失,不可能是太大的過失。
  既然達成歷史上的偉業,真的成功移動到過去,那麼對於忍來說,回到一天前或三個月前,都不是太大的過失或差別。
  老實說,我在她們出現在正前方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居然能在暑假期間,看到身穿制服的女國中生一起放學的光景,這怎麼想都不對勁。
  所以實際上,我預測我們有可能回到暑假之前的時間,我自認直覺還算敏銳。不過我有預感,我這個敏銳的直覺還會告知一件事。
  警報聲持續作響。
  接下來,我把手機收不到基地臺與數位電視訊號這件事放在心上,再度詢問。
  「今年是西元幾年?」
  「那個……」
  女學生回答了。
  她回答的是距離現在……應該說距離未來十一年前的西元年份。

  007

  打聽到女國中生的姓名與聯絡方式(電話與住址)之後,我們進入市區,但我們無須重新確認,不需要進行像樣的實地考察,也用不著做出「我的城市大冒險」這種行徑,就明顯認知到她們所說的毫無虛假。
  畢竟是我住了十八年的小鎮。
  鎮上的風景自然珞印在腦海,既然相隔十一年,鎮上風情堪稱完全不同。
  和山上不一樣。
  話是這麼說,卻不是哪裡有著明顯差異。
  具體來看,各處當然有所改變,例如該有的建築物不見了,不該有的建築物出現了,真要說的話,幾乎所有地方都不一樣,但是問題不在這裡,重點在於整體空氣的感覺就不一樣,計較這種細部的差異沒有意義。這裡所說的空氣差異,當然不是大氣汙染這種環保方面的感想,而是更加基本、更加徹底的差異。
  明明是相同的街景,卻彷彿是陌生的城鎮。
  這樣的城鎮就在眼前。
  以素昧平生的面貌,迎接我們。
  如同事不關己,迎接外來的訪客。
  即使如此,即使內心早已承認,我依然進行垂死掙扎,在最後造訪阿良良木家,使得確認成為確信。
  我未曾覺得自己家年代久遠,但是看到這棟明顯蓋好沒多久的住家,我就無法否認這是十一年前的世界。
  如同凶手面對鐵證時的心情。
  何況,斧乃木不久之前才以「例外較多之規則」破壞玄關,玄關卻若無其事維持著重作之前的古典美設計位於眼前,忍說謊的可能性至此消失。
  即使忍是能創造物質的吸血鬼,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打造出整座城鎮等級的質量。
  說到忍。
  說到我個人心目中的偶像小忍。
  「…………」
  她從剛才就一直不發一語,也不肯和我視線相對。
  這是初期的角色形象。
  她恢復角色形象了。
  不對,剛開始的她會以銳利目光瞪我,但現在她沒這麼做,就只是尷尬又無力移開視線,徹底釋放「看,我已經如此愧疚,所以別找我說話,再怎麼樣都不可以責備我」的氣息。
  「……哎。」
  我出聲感慨。
  遠遠眺望自家感慨。
  書店在這時候還不存在(還沒經營),所以現在還無法斷言是A型還是B型,不過即使這裡是十一年前,我卻像這樣維持十八歲的外型,既然這樣,就可以推測這是屬於A型,也就是「本人在場」的時光旅行。
  如果是B型,我沒有成為七歲男童就很奇怪。
  仔細想想,當我看到手機顯示「未來」的時間時(而且我的衣服沒有變成昨天那套時),就可以做出這個推測,但事到如今講這個也沒用。
  換句話說,要是我的行動過於光明正大會有危險,可能會遭遇「本人」──也就是這個時代的我,但如果是昨天、前天或幾個月前就算了,十八歲的我遇見七歲的我,也不可能認出彼此。
  同時,這也代表我不必避人耳目,我在這個時代做出任何事,也沒有任何人會有「咦?有兩個阿良良木曆?哪個是複製人?」的想法。
  所以,我以稍微光明正大的態度,佇立在自家附近。
  而且牽著忍。
  順帶一提,我們牽手並非相親相愛的證明,當然也不是現在就要嘗試跳向黑牆穿越時空,是為了避免這個戰犯幼女逃走,即使她無法脫離我的影子範圍,要是她沉入影子,我就沒辦法拉她出來。
  「哎,忍,剛才懷疑妳,我真的很抱歉。」
  「…………」
  「我太愚蠢了,居然不相信妳的說法,我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妳多麼了不起,穿越時空這種小事,妳當然做得到,反倒是做不到才奇怪,因為忍野忍正是無所不能的代名詞。」
  「…………」
  「說真的,妳堪稱吸血鬼的借鏡,不過鏡子照不出吸血鬼就是了,哎,果然成功來到十一年前了,其實我原本擔心只回到一天前,是否來得及寫完暑假作業,課題分量預設以三十天完成,我卻只有兩天的時間,即使熬夜也不曉得是否寫得完,我內心甚至能以害怕來形容,害怕是否會白費妳的一番好意。」
  「…………」
  「然而不愧是忍,,即使我怕成這樣沒找妳商量,妳卻這麼貼心,想必我的不安都被妳看在眼裡了,因為有十一年的時間當然寫得完,時間太寬裕了,我甚至敢斷言可以寫完十一年份的暑假作業,不過這終究是我大言不慚就是了,忍,謝啦,妳真的幫了大忙,我超感謝妳,對妳道謝多少次都不夠,但還是讓我再說一次吧,謝謝妳!」
  我深深低下頭。
  忍持續移開目光。
  「所以……」
  然後我抬起頭。
  我自認臉上掛著憤怒的表情。
  「妳確實能帶我回去吧?」
  「……當、當當、當然。」
  忍久違發出聲音。
  明顯在顫抖。
  「完全符合計畫,吾認為汝這位大爺寫作業大概要十一年,所以特別貼心提供這份關懷。」
  「哪要這麼久,這樣也太溫吞了吧?」
  我甚至懶得露出憤怒表情,當場蹲下。
  這就是所謂的抱頭不知如何是好。
  「慢著,妳是笨蛋嗎?慢著,妳是笨蛋嗎?慢著,妳是笨蛋嗎?」
  我實際上真的抱著頭這麼說。
  「如果只是一天前,就算回不去也能想辦法處理,可以慢慢突破這個難關,解決這個危機狀態,前提必須是B型就是了,可是這裡是十一年前,連貨幣都不一樣,夏目漱石是誰啊?」【註:日本千圓鈔票原本使用夏目漱石肖像圖,後來改為野口英世。】
  「即使不是經由貨幣,好歹也該認識夏目漱石吧?何況無論如何肯定是A型,所以一樣吧?」
  「不一樣,十一年前連手機都不能用。」
  在這個年代,手機本身已經開發成功,但這種鄉下地方還沒有基地臺,而且使用的系統應該不同。
  坦白說,我所使用手機的電信公司,十一年前還沒成立。
  「要不是請剛才的女國中生們分一杯茶給我,我連水都沒得喝!」
  「汝這位大爺之社交能力意外地高,不過只限定女生。」忍這麼說。「哎,我能理解汝這位大爺之心情,別講得像是吾之責任。」
  「現在這種狀況,如果不是妳的責任,會是誰的責任?」
  「不不不,吾之意思是說,即使真的是吾之責任,也別講得像是吾之責任。」
  「…………」
  這傢伙的個性真是不得了。
  啊,不過我最近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大概是和我連結造成的影響吧……
  也就是說我們很像。
  或許我們出乎意料在連結之前就如此相似。
  「聽好,不准責備吾。」
  「我又沒講到這種程度……」
  「吾會哭給汝看喔,放聲大哭喔,再多責備一句試試看,吾將大聲哭喊自己被這個男高中生綁架,呼呼呼,知道接下來會如何嗎?汝這位大爺會被帶往警局,卻完全無法證明身分,在這個十一年前之世界,汝這位大爺不可能現年十七歲,因此將會視為無業未成年遊民,永遠成為階下囚。」
  「妳還不是一樣無法證明身分?」
  我們的可疑程度同級。
  此外,這個傳說中的吸血鬼,盡全力的威脅方式居然是「哭給我看」,光是這個事實就令我差點落淚。
  太悲哀了。
  「……唉,算了。」
  「喔,怎麼啦,原諒吾了?脾氣真好,那吾也原諒汝這位大爺吧。」
  「慢著,我不是這個意思,何況妳要原諒我什麼?……」
  「唔〜吾想想,這樣好了,春假那件事就原諒汝吧。」
  「不准用這種無聊的失誤當代價原諒我!」
  居然拖延到現在。
  只有春假的事情要好好結算。
  總覺得我們現在完全和睦相處了,但還是要做個了結。
  非得珍惜才行。
  「仔細想想,這也是寶貴的經驗,如果穿越時空只是回到一兩天前,就沒什麼實際的感受,但是回溯這麼久就有趣了,總之正如前面所述,暑假作業非得放棄不可,不過能享受十一年前的世界也不錯。」
  「喔,汝這位大爺願意這麼說?」
  「前提是保證能回去喔?」
  要我一輩子住在這裡,與其說我不想,我根本做不到吧?
  這是不可能的任務吧?
  「因為那些女國中生不可能養我一輩子。」
  「汝這位大爺考量這種荒唐事的時間點,吾就看清汝這位大爺人品多差了。」
  「回到現代之後,不曉得那些女生幾歲了,還會記得我嗎?」
  「得視情況而定,但這種事不重要吧?」忍這麼說。
  實際上,忍似乎對本次失敗相當懊悔(不曉得明天開始應不應該叫她失敗忍),但好像已經從這個打撃振作起來了。
  振作速度意外地快。
  但也可能只是虛張聲勢。
  「總之,汝這位大爺,講正經的,吾認為確實可以回到現代。」
  「是嗎?」
  「依序說明吧,首先是那間北白蛇神社,吾是利用該處靈能量來到這個時代,然而如汝這位大爺所知,那個地方成為『聚集地』儲存能量之原因,到頭來是因為吾來到這座城鎮。」
  「啊啊,確實提過這件事。」
  複習一下,她這個怪異之王造訪這座城鎮,使得「髒東西」如同磁力吸引而聚集在那裡,要不是忍野預先察覺,即使爆發妖怪大戰也不奇怪。
  總之這是另一件事。
  不過,忍是在十一年後來到這座城鎮(這個時代的忍肯定還在某國流浪尋死),所以那間神社還不是什麼聚集地,只是一間老舊的神社。
  「咦,那不就不可能回得去了?」
  「別如此急著下結論,吾確實無法借用靈能量,但只要使用吾內部能量即可。」
  「內部能量……可是妳幾乎失去吸血鬼的力量,所以能量微乎其微吧?」
  「所以說,汝這位大爺讓吾喝點血即可,如此一來,吾就可以自行開啟閘門,回到十一年後之未來。」
  「啊啊……」
  原來如此。
  有這一招啊。
  「即使吾處於全盛時期,亦難以回到過去,但如果只是回到未來,吾即使處於不完整狀態依然有辦法,若是一次穿越十一年太吃力,大約以三年為單位,一邊休息一邊穿越即可,好啦,汝可以稱讚吾了,不然亦可以給個感謝之吻。」
  忍說完閉上眼睛,把嘴脣湊過來。
  完全是花痴模式。
  「話說回來,汝這位大爺似乎理所當然把『花痴』當成日常用語,但從字面及意義層面來看,吾認為這個詞用在男性和女性有著極大差別,這樣真的會被管制?」
  「……我很想吐槽妳會第一個被管制,但是這個指摘確實很中肯,老實說,我不想深入討論這個議題……」
  感覺谷崎潤一郎的著作《痴人之愛》,也不能以這個書名出版了。
  即使是名著。
  「啊!」
  「汝這位大爺,怎麼了?」
  「我想到一個好點子,這個時代從現代來看是十一年前,這方面的管制還很鬆,所以去書店就能買到很多現在買不到的古典名著!」
  那間大型書店還沒成立,或許得出一趟遠門,但是有許多書籍值得我這麼做。
  「哈,說什麼古典名著,反正只是想買管制寬鬆時代之蘿莉A書吧?」
  「錯錯錯!」
  「這個時代之少年漫畫雜誌依然可以畫奶子。」
  「不准把話題扯到這裡!」
  先不提管制之類的事,即使是已經絕版,如今非常珍貴的漫畫也能輕鬆購得。
  文庫本也不像現在這樣,字體大到難以閱讀!
  文庫本也不像現在這樣,字體大到難以閱讀!
  文庫本也不像現在這樣,字體大到難以閱讀!
  文庫本也不像現在這樣,字體大到難以閱讀!
  ……我居然重複主張四次。
  無論如何,只要確定回得去,夢想就變大了。
  買股票吧?
  趁機賺大錢吧?
  接下來即將是資訊產業泡沫經濟時代,趁這時候買IT產業的股票會狂漲吧?
  啊,不行,我沒有這個時代的貨幣。
  何況我凡事以錢為出發點,這種想法好膚淺。
  要活得清高一點。
  「總之忍,先不提要怎麼度過這段時間,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們就玩一兩天再回到原來的時代吧?」
  「汝這位大爺要這樣做就這樣做吧……但是暑假作業就不管了?」
  「老實說,我體認到想回溯一天卻回溯十一年的風險比較大,所以我放棄了,這問題姑且保留,等我們平安回到現代再想辦法。」
  「嗯,嘴裡說放棄,吾總覺得只是把問題擱置,但確實是這樣沒錯……嗯?」
  忍說到這裡忽然停頓。
  詫異的我沿著她的視線一看,忍和阿良良木家門口的直線上,有一名幼兒。
  嗯,我收回前言,乾乾淨淨徹底收回。
  我認得出來。即使是七歲,即使是十一年前,我也認得出來。
  經常有人說,自己是最熟悉自己的人,前方的幼兒是這個時代的阿良良木曆。
  「唔喔!超可愛!吾可以從後面抱住他襲擊嗎!」
  「妳快點被扭送法辦吧。」
  這個幼女果然危險,即使在這個時代也輕易處於管制範圍。
  不曉得究竟是誰的影響。

  008

  我與忍就像這樣,基於這種只能形容為「順其自然」的演變,來到十一年前的世界,確認肯定回得去之後,我不否認我輕易放下心中大石頭,甚至很現實地想痛快玩一下,但是當我們遠離阿良良木家,實際準備享受過去世界的時候,卻毫不意外被迫面對現實。
  現實在過去世界也是敵人。
  仔細想想,如同我沒辦法買股票,也一樣沒辦法買書。
  去鄰近城市的書店看霸王書終究不太好,我提不起這種興致,即使想看早期言辭犀利的電視節目,這個時代也還不會在街頭擺電視給行人看。
  基於這層意義,接下來要說的和剛才相反,街景確實是十一年前的街景,但是說穿了頂多只會覺得怪怪的,差距並未大到引發鄉愁或懷念的感覺。
  我知道這麼說很任性,不過既然要失誤,乾脆回到戰前時代比較有趣。
  「要是回到戰前,汝這位大爺這種可疑人物,轉眼之間就會被軍方逮捕,進行視人權為無物的拷問。」
  「啊啊,會這樣?會變成這樣?」
  「吾之主只要內心變得從容,講話就變得危險,作風也大膽起來了,吾反而認為汝贬該慶幸來至這種適度寬鬆之時代,那個……這時代已經有Mister Donut了嗎?」
  「不久前才慶祝創業四十週年,我覺得肯定有,而且也肯定吃得到這個時代才有的甜甜圈。」
  「喔喔!」
  「抱歉這番話引妳上鉤了,但我沒錢。」
  「上鉤也沒得吃?」
  「嗯。」
  我錢包有張萬圓鈔,不過是新版鈔票,所以不能用。
  和千圓鈔的野口英世或是五千圓鈔的樋口一葉不同,萬圓鈔都是使用福澤諭吉,所以肯定會被當成偽鈔。
  即使不會遭受拷問,我也能預見自己會被軍方當成「擁有高度印鈔技術的神祕高中生」逮捕。
  我原本覺得即使紙鈔不行,硬幣或許可以使用,但硬幣上面刻著年號。
  我抱持一絲希望,檢查手頭的每一枚硬幣,可惜都是未來的年號。
  這偽幣也打造得太精巧了。
  「哼。」
  忍如同帶路般邊走邊說。
  進一步來說,我覺得這裡的柏油路面接縫處比現代少很多。
  不過這種事真的不重要。
  「意氣風發啟程,卻早早處於無事可做之狀態,早知如此,剛才在汝這位大爺家門口,即使不能偷抱男童時代之汝,吾亦可以選擇遠遠以眼神寵愛一番。」
  「沒這種選擇,不准說得這麼噁心。」
  我沒什麼目的地,就只是跟在忍身後回她的話。
  「而且小忍,這也是時光悖論的一環,我完全不記得自己六、七歲時,見過未來的自己以及金髮幼女,即使遠遠眺望,要是對方目擊就完了,會和未來產生矛盾。」
  「啊?六、七歲之記憶哪可能還留著,像吾連去年之事情亦記不得。」
  「所以我想問,妳這樣沒問題嗎?一二十年前的事情就算了,連去年也……」
  「老實說,過三十歲之後,吾之記憶就以年為單位連接不上。」
  「三十!這是怎樣,不就和普通人一樣了!」
  「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這個名字,吾三次會不小心記錯一次,老實說,改成忍野忍這種短名字令吾鬆了口氣。」
  「話說在前面,妳就是因為這個名字,才會被封進我的影子束縛。」
  如此回答的我,不禁覺得這孩子越來越笨了。
  「雖然不該由我自己說,但是這時代的阿良良木少年很聰明,甚至比現在聰明,先不提記不記得,一個不小心可能會看出我或妳的真面目。」
  「汝是如此聰明之孩子……?只是將往昔記憶美化吧……?」
  「不不不,當時的我以魚來比喻的話是拿破崙魚。」
  「這樣很厲害嗎?汝以魚做譬喻,聽起來就一點都不聰明了……沒有任何魚令吾覺得聰明。」
  「這樣的阿良良木小弟,如今完全是一條玉筋魚。」【註:玉筋魚在日本另一個漢字別名是「小女子」。】
  「某些魚長大會成為更氣派之名字,汝卻反過來了。」
  「不提這個。」
  我停下腳步轉身向後,也就是看向遠方的阿良良木家。
  其實已經看不見了。
  忍雖然在帶路,但她被我的影子束縛,只要我停下腳步,她也非得跟著停步。
  實際上,忍並不是要為我帶路,只是因應太陽位置,她非得站在我前面。
  「先不提是否記得,我聽說過一個理論,要是在穿越時光時遇見自己,兩個人都會消失,原因我不太記得了……好像是物質與反物質,還是生靈(Doppelgänger)之類的,總之回到過去時,務必要避免遇見自己。」
  「啊?那只是科幻小說之定論吧?既然實際上幾乎無人能穿越時空,就不可能成為理論。」
  「話是這麼說……我不否認我直接引用科幻小說的知識,但還是小心為上……」
  我不想在過去的世界消失。
  在這種狀況,也可能是對方消失,但要是以前的我消失,就代表現在的我依然會消失……唔〜搞不懂。
  穿越時光的理論有夠複雜。
  盡是複雜難解與牽強附會。
  可以前往未來,卻不能回到過去,我認為原因在於科幻作家過於怠慢,無法解決這種亂七八糟的悖論。
  「不准怪科幻作家……哪有此種怪罪方式。」
  「在這種狀況難免想怪罪。」
  「不,汝這位大爺應該無須擔心這種事。」
  忍忽然說出這句話。
  應該不是擔心我因為察覺無事可做,導致內心出現不安情緒。
  「吾要趁現在招供,汝這位大爺至今所說之時光悖論云云,吾完全聽不懂。」
  「啊?」
  我大吃一驚。
  被她的真話嚇到。
  「咦,可是我好好說明過,妳直到剛才也好好和我討論過啊?」
  「吾是佯裝聽得懂,適度點頭回應,當成耳邊風巧妙搭腔。」
  「喂!」
  在動畫的人物介紹裡,我經常被加上「劇中唯一的吐槽角色」這種莫名其妙的大標,但我這次毫不客氣直接吐槽。
  喂!
  「我說妳啊,在堪稱對話劇,以交談為主的小說裡,不應該有這種適度搭腔的角色吧?妳說妳是趁現在招供,不過很抱歉,現在經過的時間還不足以超過時效啊?」
  現在才經過幾個小時而已。
  妳的時效難道只有幾秒鐘?
  「不不不,這幾個小時才重要,看,太陽下山,即將進入逢魔之刻。」
  「別把黃昏時段講得像是世紀末。」
  「換句話說,即使失去力量,現在依然是吾這個怪異活化之時段,吾終於清醒,腦袋終於靈光了,終於可以理解汝這位大爺複雜奇怪之理論。」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講的事情並不艱深。」
  「從結論來說……」
  忍雙手抱胸。
  明明比我矮卻使用高姿態目光,照例俐落揚起下巴。
  「無須擔心時光悖論。」
  「無須?」
  「全無。」
  「全無……」
  「如同擔心天空是否會墜落,要說這是勇氣還是杞人憂天,答案是後者。」
  「慢著,如果真要二選一,當然是杞人憂天……」
  但我們並沒有討論這種二選一。
  而且,忍不知道「矛盾」這個詞,卻知道「杞人憂天」這個詞,聽起來也很怪,這兩個詞即使意義不同,但應該屬於相同類別。
  「嗯,總之是全無與杞人憂天,無須擔心任何事,但是此話題不能站在馬路中間討論。」
  忍只先說結論就示意要帶我走,聽她這麼說,就發現不該站在這種馬路上講話,否則不曉得幾時有車輛經過,或者是會和他人擦身而過。
  我在忍的催促之下跟著走。
  話說,十一年前的馬路有點危險……記得這裡在未來已架設護欄,但我不確定。
  走到有人行道的路段時,我們適度配合陽光方向,調整為並肩前進,這樣比較方便講話。
  在這種場合,我走在靠馬路這邊沒什麼含義。
  「哎呀〜不過話說回來,這樣真好。」
  「嗯?什麼意思?」
  「吾是說,像這樣光明正大走在路上真好,吾正如字面所述置身於黑暗,但這個時代無人認識吾與汝這位大爺,能像這樣自由自在真痛快。」
  「這樣啊……」
  對喔。
  就覺得忍的舉止從剛才就莫名可疑,即使這是偶然造成的結果,但是大幅穿越時光,使得忍得到短暫的自由時間,她的心情因而亢奮起來。
  對喔,忍因為金髮幼女的外觀很搶眼,加上封在我的影子裡,所以和白天的光線無緣……
  「慢著,吸血鬼不是理所當然要置身於黑暗嗎?」
  「嗯?啊,說得也是。」
  「我在八九寺來房間時就在想,而且至今也不經意想過,妳基本上是黑暗世界的居民吧?夜行者怎麼可以開心享受陽光,太陽不是妳的敵人嗎?」
  「唔〜難道吾尚未睡醒嗎……」
  忍搔了搔金髮。
  這個動作有夠俗氣。
  「既然這樣,等到吾腦袋恢復正常,也就是太陽完全西沉再說明比較好。」
  「不,老實說,我想早點聽妳說時光悖論相關的事。」
  「這樣啊,細節或許有差異,但吾還是大致說明吧,命運這種東西,基本上依循某個大方向,而且無從改變。」
  「什麼?」
  「會發生之事肯定會發生,不會發生之事絕對不會發生,會發生之事因為該發生而發生,不會發生之事因為不該發生而不發生,這番話之意思並非命運永遠不變,只是大方向不會改變。換句話說,吾與汝這位大爺在這個過去世界做任何事,世界也會把這種程度之差異視為誤差範圍,並且擅自修正,總之只要別做得太誇張即可。」
  「太誇張是指?」
  也就是說,光是我遇見我自己,並沒有達到「太誇張」的程度?
  「嗯,舉例來說,汝這位大爺一開始之目的,是要完成暑假作業,因此假設汝回到一天前,在另一個汝沒發現之狀況悄悄寫完作業。但要是汝做得到,根本不用刻意回到過去,只要以毅力熬夜寫作業即可,或者是即使寫不完亦不會遭受嚴厲責罵。」
  「……啊?」
  這是怎樣?
  慢著,忍說命運的大方向是固定的……記得像是什麼世界律、宇宙意志、阿卡西紀錄(Akashic records)還是某某人的大預言,各種超自然理論都提過這一點,不過連穿越時空的時候也適用?
  嗯?
  「等一下,既然這樣,我回到過去寫作業不就沒意義了?如果回到過去寫得完,就沒有回去的意義;如果回到過去也寫不完,一樣沒有回去的意義吧……」
  「嗯,沒有喔。」
  忍沒使用古人語氣,而是孩子的語氣,變成小忍。
  不曉得是在搞笑,還是個性少根筋。
  真可愛。
  「吾只是因為汝這位大爺拜託吾回溯時間,吾才為了甜甜圈協助實現願望。」
  「原來如此!」
  真是簡單明瞭的動機與目的。
  說得也是。
  這傢伙不可能認真擔心我的作業問題……像她現在指摘這一點,真要說的話比較像是為了挖苦我。
  ……即使不會對我有害,也不可能對我有益。
  「此外,吾只是一時興起,想試試至今僅當成知識聽聞之『穿越時光』,畢竟這是吾這輩子想挑戰一次之事。」
  「妳要留下回憶,用不著波及我吧!」
  「還不是汝這位大爺提議的?」
  「妳是利用他人無辜妄想的黑心投機企業?」
  我講得拐彎抹角,不過這種人簡稱騙徒。
  「所以反過來說,即使我在過去寫完作業,未來的我還是會基於別的原因回到過去寫作業……?」
  「這麼說來,《GS美神》不太重視穿越時光的能力。」
  「不准凡事都想用漫畫說明。」
  不過,只靠科幻小說理論的我沒資格這麼說。
  這段對話真是不著邊際。
  「總之,講得消極又死心一點,過度在意細節亦沒用,只能做吾等做得到之事,做不到之事就是做不到,這一點無論在現代還是過去都相同。」
  「都相同……」
  聽到忍這麼說,我並非無法理解。
  對抗「命運」這種天大的對手總是無法如意,這個道理不只適用於穿越時光抵達的過去世界。
  即使在過去的世界,現實依然是敵人。
  我們和現實的戰鬥,總是註定敗北。
  「忍,我知道了,換句話說,身為命運內部一分子的我們,終究不可能做出改變歷史或未來之類的蠻橫行徑,對吧?」
  「說穿了,正是如此。」
  嗯。
  以剛才的例子,假設現在的我遇見七歲的我,就必須依照法則有一人消失或是同時消失,那麼到頭來,現在的我肯定無法遇見過去的我。
  即使我擁有這個時代的貨幣,肯定會受到某種阻撓而無法購買IT企業股票,同樣的,也沒辦法在書店買到珍貴的書。
  「也就是說,可以認定不會產生蝴蝶效應吧?」
  「什麼是蝴蝶效應?」
  「妳不知道?」
  「奶油裹粉油炸的食物?」【註:日文外來語的蝴蝶(Butterfly)和造詞炸奶油(Butter-fry)音近。】
  「聽起來挺好吃的。」
  感覺會是炸起司條的味道。
  不對,奶油下鍋終究會融化。
  「這個理論是說,初期要素的些許條件差異,會造成後期的巨大變化,唔……」
  我只聽羽川說過,所以只有依稀記得難以說明,好像是中國有隻蝴蝶振翅,導致巴西出現龍捲風……不過老實說,要是問我變成這樣的過程,我只能舉雙手投降。
  我原本想打電話問羽川,但手機沒訊號,而且這個時代的羽川沒有手機。
  這裡的羽川肯定才六歲。
  …………
  好想見她。
  現在見到她並不會改變命運,不會導致我將來沒能認識羽川,既然知道這一點,我務必想見蘿莉羽川一面。
  反正不能見到的話肯定見不到。
  蘿莉羽川。
  聽起來好迷人。
  「喂,汝這位大爺色瞇瞇笑什麼?快好好解釋青斑蝶效應給吾聽。」
  「妳的搞笑品味太好,我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吐槽。」我說完繼續回答:「也就是說,變化球看起來是在打者前方才變化,實際上卻是投手投球的瞬間就在變化。」
  「啊啊,原來如此。」
  「妳聽懂了?」
  我剛才說得很籠統耶?
  順帶一提,變化球源自球的旋轉,以及旋轉產生的空氣阻力,因此棒球與壘球的變化球投法不太一樣。
  「嗯,那就無須擔心,不會產生什麼紋黃蝶效應,如果世界光是蝴蝶振翅就會改變,那麼無須蝴蝶振翅也會改變,就是這麼回事。」
  「是嗎?我不太懂……初期差異成為今後的嚴重禍根,這個理論我很容易接受,比方說車子的方向盤就是這樣。」
  「那吾就學汝這位大爺,打個淺顯易懂之譬喻吧。」忍以此做為開場白繼續說:「會因為漫畫或電玩影響而犯案之孩子,即使不受漫畫或電玩影響亦會犯案。」
  「…………」
  這譬喻真危險!
  不過淺顯易懂!
  「哎……原來如此,我姑且說聲原來如此吧,確實可能是這種狀況,即使事出必有因,也不代表除去因素就會改變結果。」
  這麼說來,記得戰場原也說過類似的事。
  戰場原的煩惱,到最後是依賴我而得以解決,但是實際解決的人或許不是我,我只是湊巧在場,即使當時在場的不是我,或許也會演變成相同的結果。
  反過來說,正因如此,戰場原才會慶幸這個人是我。
  這也代表著一個意思,人們能以自我意志改變的事物,只有自己的人生,無法改變命運或世界這種大規模的東西。
  嗯。
  就某方面來看,這個話題果然很空虛,卻也能令人感到某種安心,就像是自己所搭乘的交通工具,在穩定性這方面受到保障。
  「這樣啊,那我就稍微鬆口氣了,歸根究柢,光是我或妳這種程度的個人行動,不會造成天大的問題吧?」
  「否則深思熟慮如吾,身為慎重象徵之吾,怎麼可能只因為汝這位大爺拜託,以及吾想吃甜甜圈之慾望,就隨興快樂舉辦這場時光之旅?」
  「也對,再怎麼說,也沒人比妳深思熟慮又慎重了。」
  「但夏威夷衫小子曾經警告吾絕對不能這麼做。」
  「等一下〜!」
  我內心大受打擊,使得吐槽再度變得隨便。
  忍的驚爆發言,足以讓我認為這是在所難免而原諒自己。
  「啊?啊?啊?所以妳用這種輕浮的態度,做了忍野阻止的事情?」
  「是啊,有什麼問題咪?」
  「語尾不准加咪,妳在模仿誰?」
  現在似乎要討論相當嚴肅的事情,不准打馬虎眼。
  我們肯定可以抱持更強烈的危機意識討論事情。
  「沒什麼,當時夏威夷衫小子出面阻止,所以吾並未做到此等程度。但現在那個夏威夷衫小子走了,就代表吾可以做了吧?」
  「妳的思考邏輯跟蟲子一樣單純。」
  妳說不定不是吸血鬼,是蚊子。
  單純到即使有人說妳沒有思考系統,我也不會訝異。
  連黏菌都會多想一下。
  我不禁毫無意的義環視四周。
  環視過去的世界。
  環視忍野以「絕對不能來」這番恐怖話語阻止,卻還是前來的這個世界。
  「真的假的……那個傢伙叮嚀不能做的事情,大致上絕對不能做吧?妳只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事,不過我還是問一下以防萬一吧,妳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嗎?」
  「不知道。」
  「好!妳不知道是吧,這句話我收下了!不過我知道,我知道了,嗯,不怪妳,我不會怪妳。」
  這也沒辦法,畢竟她是笨蛋。
  從春假和她來往將近半年,我終於明白了,真的很抱歉,我居然花這麼久才理解這種自明之理。
  妳真的是個笨蛋。
  從變成幼女之前,始終如一。
  不是受到我的影響。
  「咦,不過忍野當時沒說什麼嗎?有沒有說絕對不能做的理由?」
  「天曉得,或許說過,但吾不記得了,依照吾之推測,可能是因為如果發生太誇張的事情,歷史將會改變。」
  「…………」
  「放心,所以吾才說這是杞人憂天啊,愚蠢之傢伙,如同汝這位大爺剛才所說,吾與汝這種程度之個人行動,有可能發生太誇張之事嗎?」
  「哎,我覺得應該不會……順便問一下當作參考,所謂『太誇張的事情』是指哪種事情?舉個例子吧。」
  「就是無法挽回之事態……比方說,朝這個國家之中樞發射核彈……不對,這種行徑就世界角度來看,似乎也同樣無法挽回?」
  「當然無法挽回,會有一個國家因而消失。」
  「這顆星球不是經常有國家消失嗎?」
  「……妳偶爾講話帶刺,對話氣氛都變成沉重了。」
  「國家消失之光景,吾看過很多次喔,不然吾想想,若是發生某件事害得一顆星球消失,歷史或許就會大幅改變,例如毀掉太陽。」
  「……OK。」
  好吧,我接受她的說法吧。
  既然得做出這麼大規模的事情才能改變歷史,我就可以百般放心無須擔憂。
  這裡只有一個寫不完暑假作業的高中生,以及愛吃Mister Donut的金髮幼女。
  不可能做出足以影響星球的事情。
  何況歷史或許即使如此也不會改變,從不斷膨脹的整個宇宙來看,連這個銀河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所以,我們不再抱持任何不安,這樣的我們實在愚蠢。
  到最後,我忘記了。
  忘記忍野忍是堪稱獨一無二,力量足以扭曲現實的傳說吸血鬼;忘記我是曾經奇蹟似地戰勝這個吸血鬼,獨一無二的眷屬。
  我們是有可能改變世界、改變歷史、改變宇宙、改變命運的恐怖雙人組。
  這種話不應該由我自己說,卻只能由我自己說──我居然完全忘了這一點。

  009

  某個時代,部分怪人之間流行「不做第一,只做唯一」的說法,這句話聽起來很棒,而且在精神脆弱時具備很好的激勵效果,不過冷靜思考就發現,這番話並非完美到無從批判。
  最常聽到的質疑,就是成為唯一或許比成為第一還要困難,大多數的場合,每個人的同質性都很高。
  「一人」和「多人」沒什麼太大的差別,幾乎只能透過競爭保有個性。
  基於這層含義,或許該說「不做第一只做唯一」的主張過於正確,卻也因而得不到什麼救贖。
  緊接著第二個疑問,在於人們或許必須知道「唯一」多麼孤獨、「獨一無二」多麼落寞、建議他人這麼做有多麼殘酷、強迫自己這麼做有多麼淒慘。
  要求自己成為「唯一」的這個命令,光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或許結交越多朋友,人類強度就越是下降,不過我最近開始覺得,即使人類強度會下降,還是應該要結交朋友。
  我開始有這種想法。
  教導我這件事的人當然是羽川翼,但肯定還有一人。
  我認為是八九寺真宵。
  獨自迷路十幾年,持續處於「唯一」立場的她,教導我這件事。
  所以……
  「我們拯救八九寺吧。」
  這個想法自然浮現。
  不經意浮現。
  得知時光悖論絕對不會發生、不容發生之後,我立刻浮現這個想法。
  沒有原因,沒有契機。
  在普通人行道的正中央浮現這個想法。
  真要說的話,我是在看到人行道專用號誌時,浮現這個想法。
  「啊?汝這位大爺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們拯救八九寺吧。」
  忍詫異詢問,我則是重複同一句話,如同藉此叮嚀自己並下定決心。
  「嗯,我思考過了,我們為什麼是回到十一年前?為什麼是回到五月十三日,也就是五月的第二個星期六?即使穿越的時間座標出現誤差,我覺得這種誤差也太奇怪了,我們原本要前往一天前,如果是出錯前往一小時前、一年前還可以容許,把標準盡量放寬,即使誤差達到十年,我也可以接受,但我們來到的世界是十一年前,正確來說是十一年又三個月前,我認為我們精準來到這個時間點,肯定是基於某個原因,會這樣當然是因為妳第一次穿越時光所以不夠熟練,但我總覺得還有其他的原因。」
  「原因……為何會如此認為?」
  「只是直覺。」
  「直覺……」
  「或者該說預感吧……我覺得這不是誤差,反倒是調整,我有這樣的預感,不是因為不順利而變成這樣,是因為『順利』才變成這樣,不,這是我對於過去的想法,所以與其形容成預感,形容成後悔或許更加正確。」
  「…………」
  忍欲言又止。
  以這個傢伙的個性,青定是想講別的事情打岔消遣我,卻因為看到我的表情而打消念頭。
  我覺得,我的表情就是如此迫切。
  實在不像是想到好點子的表情。
  「這只是推測,但明天應該是八九寺的忌日。」
  「……那個迷路姑娘的忌日?」
  「話說在前面,我不確定,八九寺只說是十幾年前的事,沒有講明是十一年前,可能她覺得講詳細也沒有意義,或是她單純不記得了,妳之前提到的六百歲記憶話題終究太極端,但十年前的事情不記得也理所當然,但我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明天是母親節。」
  母親節。
  八九寺真宵死於母親節。
  死因是車禍。
  「換句話說,如果我推論正確,八九寺將會在明天車禍喪生,地點是她造訪相隔兩地居住的母親家途中。」
  「記得確實是如此。」
  「所以……」
  我這麼說。
  而且是看著交通號誌這麼說。
  「所以,拯救她吧。」
  「…………」
  「難得來到過去的世界,我一直思考能夠做些什麼,要買絕版書或股票也行……不過該怎麼說,應該有其他更具意味、更具意義的事情。」
  我不太會形容,不過真要說的話,就是做一些……命中註定的事情。
  「我覺得或許做得到。」
  「……剛才不就討論過做不到嗎?既然不會產生時光悖論,就表示吾等做不出『太誇張』之事吧?」
  忍以稍顯無奈的語氣這麼說。
  這番話聽起來有點距離感,像是跟不上我的正經態度。
  「嗯。」
  我點頭回應。
  我並沒有忘記這一點。
  「總之依序聽我說,首先我想到的是戰場原,我思考自己是否能為戰場原黑儀,為我的女友做點事情。」
  「被愛情沖昏頭?」
  「不,該說沖昏頭嗎……妳要這麼解釋,我也沒辦法。在這個時間點,戰場原肯定不是住在現在的民倉莊,而是我只聽她提過的那棟『豪宅』……」
  「嗯,記得那棟『豪宅』如今已成為道路。」
  「對,所以我想用手機拍下那棟『豪宅』昔日的樣子,當成伴手禮送給她。」
  「這件事可行吧?或許回到現代,手機資料會因為某種神奇力量而消失,但是值得挑戰,何況應該沒有風險。」
  「嗯。」
  關於「神奇力量」這個連可疑都稱不上的名詞,這時候就別討論吧。
  「手機即使失去通話功能,拍照功能應該還能使用,總之,或許在拍照的瞬間,會有某種歷史方面的要素妨礙,不過如妳所說,這件事值得挑戰……但我覺得這麼做也沒什麼意義。」
  「啊?為何?那個單細胞女人不會開心?」
  「居然說她是單細胞女人……」
  我感受到敵意。
  是我多心嗎?
  「不,仔細想就覺得她應該有舊家照片,總不可能是屋子燒掉被迫搬走吧?」
  「哈哈哈,也對,不可能發生家裡失火這種爆笑事情,再怎麼說也太不幸了。」
  「記得戰場原家的書櫃有類似相簿的書……所以拍照沒辦法當成伴手禮。」
  「或許正因如此,照片可能會成為很好之伴手禮,不過基本上,汝這位大爺之說法很正確。」
  「然後我想,或許可以在十一年前的這個時候,解決戰場原的煩惱。」
  「嗯?說到那個姑娘之煩惱,不就是重蟹……不對,並非如此,不是蟹,而是家庭之……」
  「對,家庭的問題。」我搶先回應。「包括母親沉迷惡質宗教以及協議離婚,總之包含這些在內,我覺得或許能趁問題發生之前斬除禍根。」
  「應該辦不到,這樣會改變一個人之命運……不,是多數人之命運。」
  「我想也是,應該不行。」
  我沒有反駁忍的否定意見,無法反駁。用不著多說,光靠我這個人不可能做出這種天大的事情。
  不可能。
  「或許值得挑戰,但也可能造成更嚴重的後果,我很清楚介入他人家務事有多麼危險。」接著我做個補充。「而且我完全想不到如何改善戰場原家的狀況,何況還得從十一年前的這時候布局。」
  就我聽到的說法,戰場原家在這個時代,還沒有發生太嚴重的問題,甚至堪稱蜜月期。
  父親、母親、女兒。
  這裡是三人會一起到天文臺觀星的時代。
  「如果這裡是兩年前的世界,我就可以把來到這座城市的貝木狠狠揍一頓,但如果是十一年前,那個說謊騙徒大概還是大學生吧,即使現在痛毆那個傢伙,歷史應該也會在接下來的九年修正軌道誤差。」
  「而且,吾認為汝這位大爺連大學時代之貝木亦敵不過,肯定會遭受反擊,偽鈔被搜刮得一乾二淨。」
  忍說得好毒。
  嗯,總之我沒反駁。
  老實說,即使是小學時代的貝木,我也不覺得我有勝算。
  「我希望能做什麼事就盡量去做,戰場原曾經樂觀對我說,正因為經歷過不幸的時代,才有現在和我交往的幸福時光,就算這樣,她和重蟹共度的那兩年,我也覺得沉重到反常,但這應該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應該如此。」
  「同樣的,我也不認為能解決羽川家的問題,不,如果只討論可能性,我並不是無法介入羽川家的問題。」
  這個時代的羽川六歲,那麼以她的狀況,問題早就「發生」了,戰場原家是因為問題還沒發生,所以解決問題的難度超高,但如果是已經發生的問題,就並非毫無方法可行。
  可是……
  「可是,我覺得絕對不可能成功,羽川家的病灶,超越區區高中生或吸血鬼能夠處理的範疇。」
  「是啊。」
  忍同意我這個說法。
  毫不猶豫。
  「障貓或BLACK羽川還好,那個前任班長亦令吾吃過不少苦頭,可以的話,吾不想有所牽扯。」
  「嗯……而且我覺得一個不小心,只會導致狀況惡化……雖然不是重提貝木的話題,但我不覺得自己贏得了六歲的羽川,想做什麼都會被她巧妙蒙混過去。」
  「是啊。」
  「我很想見蘿莉羽川,但要是因而成為罪犯就不好了。」
  「還得考慮此等可能性嗎……」
  哎,最後一句是玩笑話。
  戰場原家就算了,我無法具體想像羽川家「改善之後的狀況」,那個家應該也有比現在好的時期……但我不認為是在十一年前的這時候。
  戰場原認為經歷不幸的過去,才有幸福的現在,但羽川肯定沒有這種價值觀。
  完全沒有。
  她甚至討厭這種價值觀。
  這已經達到自我否定的領域,到最後,羽川最討厭的不是別人,正是優秀、幸福的自己。
  這份厭惡,誕生出白貓。
  這份憎恨,誕生出黑貓。
  「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我就很想做,但肯定都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是啊,嗯,吾認為這種想法正確,像是猴女或瀏海姑娘那邊,汝這位大爺同樣不可能幫得上忙,這部分正如那個討厭之夏威夷衫小子所說。」
  沒人救得了別人。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嗯,不過……」
  忍講得像是在為這個話題做總結,不過到目前為止都只是前言,完全幫不了戰場原與羽川的我何其窩囊,然而……
  然而,這部分不同。
  「我認為我救得了八九寺。」
  「汝這位大爺說得莫名確信,為何如此認為?毫無證據能證實吧?」
  忍這麼說。
  「因為那個傢伙遭遇的車禍是偶發事件吧?不是家庭之類的問題,不是某種事物持續累積,察覺時再也來不及挽回的那種問題,只要迴避這一瞬間的偶然,應該就能避免吧?」
  「慢著……考量到汝這位大爺之心情,以及汝這位大爺和那個丫頭之關係,潑這盆冷水令吾過意不去……雖然不太想說,但吾認為這麼做亦沒用,她和傲嬌女或前任班長之案例相比,並沒有汝這位大爺所說之明顯差異。」
  忍真的講得很含糊。
  她不只是從話語,還經由影子和我的想法甚至是情緒相通,所以更加難以啟齒。
  「比方說……是明天嗎?吾不知道汝這位大爺會使用何種方法,總之假設汝成功避免那個迷路姑娘受害,使得明天不是那個丫頭之忌日,這種事確實有可能做得到,但吾認為以這種狀況,只是把意外發生時間延後到隔天或是隔兩天。」
  「…………」
  「總之,那個迷路姑娘會以某種方式,可能不是以車禍方式喪命,這個既定事項大概不會改變,汝這位大爺所做之事僅為延後,僅為拖延。」
  忍這番話很沉重,但我也早已預料這一點,我終究不會打這種如意算盤。
  八九寺會死。
  不知道是明天或是後天,但這是無從改變的命運。
  然而……
  「這樣就行了。」
  「?」
  「換句話說,只要八九寺不是在『明天』死亡,只要不是在『母親節』死亡,她就不會成為怪異吧?」
  那名少女──八九寺真宵,正是因為沒在母親節見到母親而迷途。
  也就是說,只要她明天平平安安,沒遭遇車禍,如願以償見到母親……
  那麼,她將會心滿意足。
  即使死亡,也不會迷途。
  在死後,不會維持著死亡狀態。
  「…………」
  忍聽到這裡,沉默了。
  我以為她可能會一笑置之,全力批判我的膚淺想法,但是看來至少沒有如此。
  我的說法,還算是切中要點。
  「有趣。」
  這是忍片刻之後說出的感想。
  「有趣,老實說,吾認為值得一試。」
  「妳這麼認為?」
  「嗯,不,吾之意思並非保證能成功,甚至覺得正常來說會失敗,是以『原則上會失敗』為前提,但若以失敗為前提就值得一試……或許吧。」
  講到最後有點不太可靠,但忍言外之意肯定我的點子。
  「怪異是跳脫命運框架之存在,吾是最佳例子,因此吾亦可以強行穿越時光,基於這一點,要是能夠迴避關鍵事件,或許可以避免化為怪異。」
  這麼一來……
  是的。
  八九寺真宵將不用在這十幾年獨自一人,不請任何人協助,甚至拒絕所有主動搭話關心的人,比任何人都孤單迷失、徘徊於這座城鎮。
  我無法拯救她的生命。
  但我能拯救她的命運。
  我要拯救那個孩子。
  「基於風險管理之意義,若那個丫頭成為怪異之下場亦屬於命運一部分,這麼做依然毫無建樹與意義,既然母親節這一天是重點,或許誤差並非一兩天,而是拖延到明年,而且……」
  「而且迷牛註定要迷途嗎……哎,這方面的機率或許比較高,但如果命運固執到這種程度,我和妳就不可能像這樣精準穿越到十一年前母親節的前一天。」我抱持堅定的決心繼續說:「我們位於這裡、來到這裡的理由,並不是為了寫暑假作業、買絕版書或是買股票,而是為了拯救八九寺。」
  是的。
  這就是我們的命運。
  我以堅定、肯定的語氣這麼說。
  以命運為理由的人,終究會踏上淒慘的末路。我完全沒有從歷史學到這個教訓。

  010

  我搜尋記憶。
  調出一個又一個的情報。
  記得八九寺的母親姓綱手,我聽她提過。
  而且,我同樣記得這位綱手女士家,就在羽川與戰場原家附近,在我依然不曉得正確讀音,和八九寺初遇的那座浪白公園附近。
  那裡是她的目的地,肯定也是她出車禍的地區。
  記得她說是在過馬路時被車撞?
  當時是綠燈……總之這部分無須回想,我從一開始就知曉,這只是在說明狀況。我清楚知道八九寺的目的地,知道她前往的終點,但我不知道她生前住在哪裡。
  是鄰市?還是其他地方?
  既然是小孩背著那麼大的背包走得到的地方,距離肯定不會很遠……我是這麼推測的,不過話說回來,我沒問八九寺中途是否有搭電車或公車。
  從她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是一直徒步,但這種事無法確定,而且那個小學五年級學生也可能為了面子不說真話。
  我的記憶也可能出錯。
  我剛才隨口宣稱只要防止出車禍就好,我以為既然知道是明天發生的車禍,就可以輕易防止,不過實際依照現實條件思考,就發現意外困難。
  唔~……
  果然沒有那麼順心如意,該怎麼辦?
  「吾有個好主意。」
  「啊?真的假的?小忍,有好主意請告訴我吧!」
  「砸壞這座城鎮的所有紅綠燈!」
  「這樣會增加車禍機率啦!妳是恐怖分子嗎!」
  「別生氣,反正汝這位大爺是蘿莉都恐怖之分子。」
  「不准講得這麼妙!」
  就像這樣,我們的摸索陷入瓶頸。
  與其說是迷路,更像是走進死路。
  無路可走。
  總產有一個晚上,現在焦急也於事無補,所以我決定先找到綱手女士家。
  即使在走路,即使在迷路,我也可以順便思考。
  在未來的母親節,八九寺對我說過綱手女士的住處,我也姑且前去那裡看過,但我當然不可能記得,所以得從頭找起。
  「汝這位大爺。」
  「什麼事?」
  「一件事。」
  忍這麼說。
  宣稱走得很累,以擁抱姿勢(不是新娘抱,是普通的正面相抱)和我緊貼的忍,走到一半時提議一件事。
  「直接忠告那位住在綱手家之丫頭母親,做為車禍防範措施之一,這樣如何?」
  「啊?」
  「反正現在正要確認綱手家位置吧?那就在找到時按門鈴提醒這件事即可。」
  「『您離婚之後由男方收養的女兒,會在明天母親節偷偷前來找您時出車禍,請打電話叮嚀她小心一點,啊,對了,想順便請教八九寺家的住址』這樣?」
  「嗯,有何問題?」
  「也對,我想想看,隨便下結論可能會誤判,唔〜這樣如何呢〜這樣有問題嗎〜還是沒問題〜唔〜……有問題!」
  應該說,問題很大。
  對方報警就完了。
  不過,比起砸壞紅綠燈的點子,這個做法還算實際……
  「我覺得,我們不能見到綱手女士。」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仔細想想,八九寺在父母離婚之前,肯定住在這座城鎮,即使不能直接請教綱手女士,或許可以向附近的人打聽……」
  在我思索可以詢問路人時,在這個絕佳的時間點,我與忍察覺前方有個人影。
  不對,不應該形容這是絕佳的時間點,反倒堪稱最差的時間點。
  因為,我現在抱著金髮幼女。
  而且前方的人影同樣是幼女。
  年約六歲的幼女,一邊看書一邊前進。
  戴著眼鏡。
  綁著一條麻花辮。
  看起來就正經八百。
  「真是超可愛的幼女……慢著,這不是羽川翼嗎!」
  「呀啊!」
  蘿莉羽川尖叫和我拉開距離。
  拉開距離時,還把手上的書扔向我。
  正中忍的腦袋。
  「咿啊!」
  忍像是被殺蟲劑噴到的蟲子墜地。
  整個過程只有短短一秒。
  「你、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不,用不著回答我也知道,你是變態!」
  「…………」
  劈頭就被蘿莉羽川討厭了。
  我內心受創到好想跪地。
  但我真是了不起,即使羽川才六歲,我也認得出來。
  我以為我認得出七歲的阿良良木曆,在於對方是我自己,但即使是他人,我也出乎意料認得出來……不對,或許因為她是羽川,因為她是在我心中占有很大分量的羽川,我才認得出來。
  即使是十一年前,也很難找到如此正經八百的人吧。
  話說回來,阿良良木曆目擊羽川翼的便服了。
  因為是小學生,終究不是穿制服!
  「呀呼!羽川的便服太棒啦!」
  「呀啊~!」
  「而且洗衣板羽川太棒啦〜!天啊,羽川胸部是平的!」
  「呀啊〜!呀啊~!呀啊〜!」
  蘿莉羽川不知所措亂跑。
  那個羽川在害怕!
  在怕我!
  「汝這位大爺……冷靜點,吾非常能體會汝之感受,但不能忘記原本之目的,要是這時候被逮捕,明天之前不可能走得出警局。」
  「唔……」
  蹲在地上的忍提出這個忠告,使得我驚險克制了正要衝向蘿莉羽川的雙腳。
  全力抱著鞋子縫在地面的想像。
  其實我真正想抱的是蘿莉羽川。
  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
  「這個人是怎樣,好恐怖……站得直挺挺還流著血淚……居然有這種高中生……這個世界果然黑漆漆……」
  蘿莉羽川的害怕沒有底限。
  心理創傷大受好評建構中。
  「小、小妹妹……」
  我儘可能裝出紳士的真摯聲音,向蘿莉羽川搭話,但大概失敗了。
  總之,至少請讚許我的努力。
  「別害怕,妳戴著名牌,所以我知道妳的姓名,對了,我想問個路。」
  「…………」
  懷疑的眼神。
  沒辦法,畢竟蘿莉羽川沒戴名牌。
  我說了毫無意義的謊言。
  唔哇〜雖說是幼女,但羽川以「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看我,令我好難受,如果她是用「看著怪人的眼神」,至少還能有點快感。
  「知道這附近有間綱手家嗎?」
  「…………」
  蘿莉羽川默默指著右方。
  喔喔。
  原來真的知道,不愧是羽川,從幼女時期就不得了。
  「謝謝,妳真是無所不知呢。」
  「我不是無所不知,只是剛好知道而已。」
  蘿莉羽川說完就快步跑走,像是要逃離我的身邊,不對,實際上確實是逃離。
  「……妳覺得剛才這樣會改變歷史嗎?」
  「不會吧,只有汝這位大爺之好感度會改變。」
  忍說完就起身,仔細想想,忍在剛才的混亂中完全無辜,卻被書打中又從我身上滑落,好慘。
  她即使這樣依然沒生氣,不愧是六百歲的大度量。
  「那種程度之互動,不會影響歷史。」
  「不過,在過去世界遇到熟人,我還是會在意後續的影響,而且對方是羽川,不曉得結果是好是壞……羽川會不會因為剛才的相遇,在將來成為我的女朋友?」
  「不會。」
  忍斷言了。
  不知為何,語氣強到沒必要的程度。
  「何況萬一發生這種事,那個姑娘也會將不如意之記憶……」
  「啊?」
  「不,沒事,總之無須擔心,既然得知綱手家在哪裡,那就快走吧。」
  「也對。」
  然後,我依照蘿莉羽川指的方向前往綱手家,並且在中途想到一件事。
  我在十一年後,問過羽川相同的問題,而她當時斷然回答「不知道」。
  十一年後不知道的事情,有可能在十一年前知道嗎?不,或許十一年後的羽川,只是順應狀況假裝不知道,我抱持這個想法,相信蘿莉羽川指引的道路前進。
  再怎麼走,也沒找到綱手家。
  我們最後抵達的地方是派出所。
  「被騙了……」
  羽川從幼女時代就很精明。

  011

  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老實說,我不太喜歡這句格言,但我在這間派出所問到綱手家的位置,也順便問到八九寺家的位置。
  說到方法,其實也沒什麼。
  「不好意思,我想問個路。」
  就只是向值勤警員求助。
  這是毫無巧思的正當選擇。
  與其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的心情更像是死馬當活馬醫,也就是抱持著搞笑的態度做出這件事。
  「啊,綱手家嗎?就在……」
  女警毫不遲疑就告訴我了。
  真的假的?
  我內心抱持質疑,但是相較於現在(現代),這個時代確實疏於保護個人情報。
  「綱手女士真的好辛苦,離婚之後一下子就變老了,即使表現得很堅強,疲倦也寫在臉上,這也在所難免,畢竟她很疼愛自己的獨生女,唔〜她孩子叫做什麼名字?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會想起來,我在職務上的記性很好,對對對,叫做真宵,是個可愛的孩子,她卻沒什麼機會和女兒見面,沒有啦,我處於中立立場,並不是在責怪她的前夫……」
  我就這樣聽她講個不停。
  大約一小時。
  出乎預料掌握到八九寺家(以這種狀況應該是綱手家)的實情。
  即使是疏於保護個人情報的時代,我終究覺得那位女警口風太鬆了。
  在現代有可能吃上官司。
  「話說回來,你是綱手女士的什麼人?」
  女警在最後的最後,像是回想起職業道德般如此詢問。
  「朋友。」我如此回答。「我是真宵的朋友。」
  ……我自認做出帥氣的總結,但是「年幼少女之朋友」這個詭異的身分,似乎讓女警稍微瞇細雙眼質疑,所以我後來全速逃走。
  半吸血鬼少年全力狂奔。
  這是難得一見的光景。
  「好,女警畫了一張住宅區地圖給我!我只要有這個就無敵了,真要說的話,就像是超級瑪莉兄弟裡,吃到星星的瑪莉歐!」
  「這個譬喻犀利到要講得如此激動?」
  全力狂奔之後,我與忍來到那座公園。
  我坐在浪白公園長椅,打開手繪的住宅區地圖(畫得超漂亮)邊看邊說:
  「話說回來,超級任天堂與超級瑪莉兄弟,哪個比較早出?」
  「嗯?」
  啊,沒事。
  我瞬間遲疑,但答案很明顯是超級瑪莉兄弟。
  甚至就是因為有超級瑪莉兄弟,超級任天堂才會是超級任天堂。
  「別這麼說,把超級任天堂簡稱『超任』之品味,實在令吾讚嘆……真希望吾之舊名亦能像這樣巧妙簡稱……」
  「簡稱『那個名字』?」
  我曾經發誓再也不以那個名字稱呼忍,所以使用含糊的指示代名詞。
  「呼,忘記本名之吸血鬼嗎……」
  「慢著,別講得這麼帥氣。」
  這只是妳的記性問題。
  我們就像這樣閒聊,重新審視住宅區地圖。
  綱手家。
  以及八九寺家。
  「距離沒想像的遠……小學生走這段路可能有點吃力,但是用不著騎腳踏車。」
  總之這麼一來,不用擔心得搭乘電車或公車之類的大眾交通工具。
  勉強舉出一種可能性,如果那個小學生奢侈搭計程車,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但若她真的做出這種事,我也會打消拯救她的念頭。
  只會覺得這樣很荒唐。
  「所以找出八九寺家與綱手家之間的最短路徑,監視路上的斑馬線就行吧?」
  「不不不,汝這位大爺,這就難說了。」
  我像是事情告一段落,抱持著說出來就能跨越所有難關的心情說出這句話,忍卻像是建言般如此回應。
  順帶一提,長椅上的忍不是坐在我旁邊,而是坐在我的大腿上。
  肩胛骨靠在我的胸口。
  要是趁現在偷舔頸子,這傢伙應該會嚇一跳吧?我漫不經心想著這種事說:
  「怎麼了?我的想法有什麼問題嗎?再來只要找地方睡,迎接明天的到來就好,我覺得可以去那間補習班廢墟睡。」
  「那個……」忍抬頭仰望我。「即使是最短路徑,從八九寺家前往綱手家路上,要橫越之馬路肯定不只一條。」
  她這麼說。
  近看就重新體認到,這個幼女嘴脣真迷人,以她的脣進行非分之想或許是犯罪,我認真思考這種事,並且察覺到她的意思。
  「啊,對喔,說得也是,如果加上要縱越的馬路,數量就更不得了。」
  「沒有縱越這種說法。」
  「不過在十字路口,肯定有某個方向是縱越吧?如果斜著走就是斜越。」
  「斜越馬路……聽起來真帥氣。」
  「子彈馬路聽起來也相當帥氣。」【註:日文「縱越」與「子彈」音同。】
  「會聯想到《駭客任務》。」
  「妳連這部也有看啊……」
  「順帶一提,汝這位大爺,天橋和斑馬線亦為過馬路之設備,此外還有地下道,將這些全部考量在內,得監視之據點多不可數。」
  「不對……要在天橋或地下道出車禍很困難,而且要是我住的城鎮發生這種規模的車禍,我終究也有印象……」
  畢竟這時代的我是神童。
  是God Child。
  「忍,妳怎麼對道路交通的知識這麼熟?」
  「聽那個夏威夷衫小子說的。」
  「啊,原來如此。」
  這麼一來,就得質疑忍野為何對道路交通的知識這麼熟……但忍野即使無所不知也不奇怪。
  有種「不是無所不知,只是無謂知道而已」這種感覺。
  「順帶一提,依照二〇〇四年之調查,全日本之斑馬線為一百七十二萬五千零十五條,只計算有紅綠燈之斑馬線,則是九十八萬七千三百二十六條,現在應該已經超過一百萬了。」
  「哇!這樣啊!」
  「不過,這數字是吾胡謅的。」
  「為什麼要在這個局面說謊!」
  我著實佩服了一下!
  連其他部分的可信度也忽然消失了……不過怪異、吸血鬼本來就沒有可信度。
  「可信度和丹普枕,發音挺像的。」
  忍說著把金髮後腦杓靠在我身上。
  原來女生不用噴香水就這麼香,我思考著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
  「唔〜……」
  接著我雙手抱胸。
  正確來說,金髮幼女在我胸前,所以我是把雙手交叉在忍的胸前,在旁人眼中只像是我緊抱著幼女。
  「不過我只有一具身體,只能從眾多斑馬線挑一條了。」
  「若是真有必要,吾可以將汝這位大爺之身體拆散。」
  「哪有這種必要!」
  「會像渦蟲那樣再生嗎?說不定碎屍萬段可以増加到一百人左右。」
  「八九寺好像也說過類似的事情……不過,仔細想想……」
  並不是因為收起地圖,也沒有基於什麼特別的契機,但我察覺別的可能性。
  「仔細想想,八九寺不一定會以最短路徑,從八九寺家前往綱手家,而且依照後續演變,那個傢伙應該嚴重迷路吧?」
  「啊〜說得也是。」
  想到她之後成為怪異的狀況,或許應該推測她並不是走最短路徑,忍也同意我這番指摘。
  「但要是她到處繞路走,我們根本無從監視啊……」
  講得誇張一點,全日本的斑馬線都得列入考量。
  我看向公園一角的住宅區地圖看板。
  八九寺在那一天──在十一年後的母親節,看著那塊看板。
  獨自一人,孤零零看著那塊看板。
  「怎麼辦?明明託羽川的福,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綱手家與八九寺家……」
  「與其說是託前任班長蘿莉版之福,吾認為汝這位大爺可以光明正大炫耀是託自己之福。」
  「是嗎?」
  「嗯,至少那個丫頭絕對不是基於這個心態,引導吾等前往派出所……」忍在這時候揚起嘴角,露出不太淒搶的笑容說:「汝這位大爺,吾有祕計。」
  「妙計?」
  「嗯,吾為神機妙算忍,夢幻之聯手演出。」
  「以妳的狀況,真的可以套用在那個時代,與其說是聯手演出更像撞梗。」
  而且我就是因為妳的祕計才來到十一年前,先把這個無可撼動的現實處理一下。
  求求妳別保密。
  麻煩提供原始碼。
  不過託她的福,我才有機會拯救八九寺,所以我不想過於追究。
  「哎,所以說,我們無須在斑馬線等候,既然知道八九寺家在何處,只要在八九寺家門口埋伏,等那個傢伙要前往綱手家再跟蹤即可。」
  「為什麼沒搞笑!」
  出乎意料的正常祕計,使我蠻橫不講理的吐槽爆發了,由於我雙手交叉,只能以下巴壓著忍的髮旋轉啊轉,是一種特別的吐槽動作。
  「只、只要跟蹤,每、每當經過斑馬線都提高警覺,就能防止她受害……」
  忍似乎被按得很舒服,沒有抗拒的樣子,而是軟綿綿笑咪咪繼續說明。
  「跟蹤未成年少女,在旁人眼中當然很可疑……但這裡是十一年前之時代,對這種詭異行徑應該還很寬容。」
  「嗯……」
  詭異行徑是吧……
  哎,確實很詭異,卻是妙計。
  「若要更加確實保障那個迷路姑娘之安全,就趁她走出家門時全力襲擊,做某些事情令她怕得躲在家裡,使她明天一整天不敢離家,此種做法亦不錯。」
  「妳說的某些行徑是哪些行徑?」
  居然要我襲擊。
  即使是十一年前,我做出令小學生躲在家裡的奇特行徑,也肯定會被逮捕。
  會被剛才的女警逮捕。
  「忍,如果逼不得已,這個方法並不是不可行。」
  「原來並非不可行?」
  「總之這是最後手段,在逼不得已的時候,我也下定決心背負犯罪汙名,但是基本上,這種做法與其說太過火,應該說沒有意義,並不是只要防止車禍發生就好,我想讓八九寺活著見到住在綱手家的母親。」
  想見母親。
  這是八九寺的心願。
  也是她迷途十幾年的理由。
  「雖然要視那位女警的年資而定,不過就她所說,綱手女士的獨生女,應該沒在去年或前年出車禍,十一年前的母親節,果然是八九寺的忌日,所以我們果然是為此而來到這個時代,只要讓八九寺明天見到母親,她就會無怨無悔……即使後來出車禍也無怨無悔,毫無眷戀迎接自己的死期。」
  反過來說,即使能夠在這時候阻止車禍,如果她還是無法見到母親,八九寺將來死亡之後依然會迷途。
  她無法避免死亡。
  這是無法撼動的命運與歷史,既然這樣,我們只能接受。
  但是……
  所以我想避免的,是接下來這十年的後果。
  「確實,這麼一來至少不會成為怪異,也就是說果然只能使用跟蹤狂作戰。」
  「現在就給我更換作戰名稱。」
  「那就運動鞋作戰。」【註:跟蹤狂(Stalker)與運動鞋(Sneaker)音近。】
  「運動鞋?為什麼?」
  「運動鞋英文為『Sneaker』,此字來自鬼鬼祟祟之『Sneaking』,穿膠底運動鞋走路時不會發出聲音,才會取這個名稱。」
  「原來這名字的來源這麼不正經……」
  我低頭看向雙腳。
  腳上正是運動鞋。
  完了,我無法正眼看運動鞋了,看起來像是罪犯專用鞋。
  這種鞋子真不適合我。
  「好,那今晚早點睡,明天一大早就到八九寺家門口埋伏,那附近應該有電線桿能藏身吧?」
  「總之,即使沒有基地臺,至少也有電線桿吧,不過……」
  忍的語氣沒有特別變化,但無須加上這個轉折詞,我就知道她會說出某些消極的話語,她就是洋溢著這種氣息。
  「汝這位大爺明白嗎?」
  「嗯?明白什麼?如果是緊抱妳的安心感,我當然非常明白,我在這層意義很感謝妳。」
  「在這層意義,汝這位大爺不用刻意道謝。」忍這麼說。「吾在問汝這位大爺,是否明白此時拯救她之意義。」
  「嗯?意義?這部分我們不是討論很久了?不要老話重提了,並不會產生時光悖論的現象……」
  「不,吾不是說時光悖論之問題。」
  要是八九寺真宵沒有化為怪異,要是迷牛不迷途,要是她沒有迷路……
  「汝這位大爺,將無法在十一年後見到那個丫頭喔?」
  「…………」
  「不會在母親節那天遇見那個丫頭,後續之快樂閒聊與談天都會變得不存在喔?汝這位大爺……真的明白這一點?」
  當然。
  這種事,我當然明白。

  012

  我預定今晚學習忍野,在那棟補習班廢墟過夜,但我的如意算盤落空。
  不對,仔細想想,這種事顯而易見。
  十一年前的這個時代,補習班廢墟還不是廢墟,而且這間補習班……記得正確名字叫做「叡考塾」甚至還不存在。
  前往當地一看,就只是一片雜木林。
  雜木林!
  「傷腦筋……睡在這種樹林裡,不曉得會被蟲子咬多慘……不對,搞不好還有被野狗襲擊的危險。」
  「慢著,既然沒有建築物,就應該打消在此處過夜之念頭吧?為什麼只在這時候不懂變通?」
  忍如此吐槽。
  吐槽得好。
  「不過,感覺還是有點奇怪……對我來說理所當然存在,講怪一點就是熟悉又親近的那座廢墟,如果恢復成新建物就算了,居然連蓋都還沒蓋……」
  換句話說,雖然不曉得正確日期,不過從這時候算起的不久之後,那棟四層樓建築就會完工,成為某些孩子們的學舍,接著因為經營慘澹而倒閉──此處將會面臨這樣的命運。
  但是只看這片雜木林,不可能預料得到這種未來。
  「連這裡倒閉也是命運的一部分吧?總覺得啊……」
  「人事物皆有過去,皆有往昔,正因如此才有現在,並且延續至未來,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包括汝這位大爺與吾,這個定理從未改變。」
  「好啦,既然這樣該怎麼辦?我生性嬌弱,在陌生或不習慣的地方會睡不著,我是那種換枕頭就失眠的類型。」
  「到頭來根本沒枕頭吧?」
  「不,我覬覦妳的大腿枕。」
  「如果汝這位大爺想要,吾不會拒絕……」
  原來不會拒絕。
  真的不能隨便對這個幼女開玩笑。
  「而且,為什麼生性嬌弱之傢伙會考慮睡雜木林?」
  「說得也是。」
  「這樣根本不是嬌弱(delicate),簡直是刪除鍵(delete key)。」
  「這種譬喻並不高明。」
  不提這個,此處已經不是我所知道的地方了。
  更正,是還沒成為我所知道的地方。
  「算了,以最壞的狀況要我熬夜也行,真要問我是否想睡,其實我不太想睡。」
  我是吸血鬼體質。
  我現在的生物節律,與其說是普通模式更像簡易模式,吸血鬼性質非常薄弱。
  所以我的身體堪稱是普通人,但恢復力與治療力還是維持不錯的數值。
  基於這個原因,我其實不太需要以睡眠來「休息」,我準備考試的進度很順利,最大原因當然是受到羽川與戰場原的薰陶,但我覺得能將部分睡眠時間用來讀書,也是我的優勢之一。
  想到這裡,就覺得這種做法像是使用禁藥,難免對其他考生抱持罪惡感,但我也背負相應的風險,所以這件事暫且不提。
  「我原本想等明天清晨再過去,但是趁今晚確認地點吧。」
  「八九寺家?」
  「不然還有哪裡?」
  「沒有啦,吾想說或許是要確認Mister Donut之地點。」
  「為什麼這時候還妄想這種稱心如意的事情……」
  話說回來,這就不一定了。
  補習班連八字都沒一撇的這個時代,那間Mister Donut已經開了嗎……
  「順便問一下,妳不睡?」
  「夜晚是吾之時間。」
  「也對,不過既然這樣,妳明天白天不會睏?」
  「說得也是,不對,吾之睡眠偏向於興趣或嗜好,努力一下就能醒著。」
  「這樣啊……」
  「努力一下」這四個字挺含糊的。
  忍比任何人都隨興,或許不會努力。
  如果她能醒著,當然是一大助力,不過……
  「總之以吾之狀況,可以睡在汝這位大爺之影子裡,可以趁夜晚多睡一些,等到明天再大顯身手。」
  「…………」
  看來她似乎躍躍欲試。
  但我看不出她的心境。
  「放心,沒什麼心境。」
  忍對我露出笑容。
  這張笑容怎麼看都壞心眼。
  「只是因為和汝這位大爺獨處,令吾莫名回憶起春假,不禁就亢奮起來了。」
  「這樣啊……」
  哎,也對。
  忍潛藏在我的影子,所以我必然覺得和她共同生活了好久,不過這種兩人獨處的狀況,這種兩人獨處的「心境」,我也很懷念。
  畢竟不只是和戰場原或羽川的交流,學校有許多學生,回家也有妹妹們與父母。
  即使我再怎麼不擅長和他人相處,我也很難在物理層面獨處。
  所以沒能兩人獨處。
  對喔。
  春假是吧……
  我經常把春假那兩週形容為地獄,但那個地獄並不是只有痛苦。
  是的。
  那段假期是令我痛苦難熬,只會滿懷後悔回憶的一大要素,是如此慘痛的地獄。
  即使如此,依然有著快樂的回憶。
  確實包含這樣的成分。
  不幸不可能反轉成為幸福。
  但是那裡除了不幸,還有幸福。
  不是互為表裡,而是各自獨立。
  「忍。」
  「何事?」
  「來接吻吧。」
  「吾怎麼可能答應!為何用這種國三女生之方式要求?」
  忍瞪大眼睛。
  金色的雙眸。
  「為什麼?妳剛才不就有索吻嗎?」
  「那真的是開玩笑!要是做這種事被發現,吾會被傲嬌姑娘她們宰掉吧?汝這位大爺或許忘了,吾現在基本上只是普通幼女啊?」
  「慢著,但妳不是打贏BLACK羽川了?」
  「因為對方是怪異。」
  「唔~……」
  這方面的強弱平衡好難懂。
  比人類弱,卻比怪異強?
  好像猜拳。
  但人類之間也是如此。
  「這樣啊,不要接吻?」
  「不要,要也是百年後。」
  忍這麼說。
  真有耐心。
  這塊嘴邊肉也讓我等太久了。
  「我也搞不太懂妳的基準……意思是不能放感情進去?那我剛才想接吻不是基於情色意義,是西方社會的問候方式。」
  「這種事和吾無關,何況接吻沒有情色意義。」
  忍說出這種意外純情的意見。
  唔唔。
  看來是幌子。
  「那麼,總之出發吧,最好能在八九寺家附近找到睡覺的地方。」
  「是啊。」
  「以最壞的狀況,就向八九寺家打交道,留我們住一晚就好。」
  「即使是吾亦知道不可能。」
  後來,我們朝八九寺家前進。
  依照女警畫給我們的地圓,沒有迷路。
  不像十一年後的母親節那樣迷路。
  母親節──初遇八九寺的那一天。
  要是我的嘗試成功,「那一天」就不會來臨。
  我不曉得世界會如何修正,最後會如何符合邏輯……但我和八九寺的邂逅,我和八九寺的友情將變得不存在。
  這樣就能正確。
  這樣才是正確。
  因為怪異原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存在於世間才奇怪。
  「忍,我想確認一件事,關於剛才的話題,我成功拯救八九寺之後,會完全忘記八九寺嗎?」
  「天曉得,吾不知道。」
  「居然說不知道……真不負責任。」
  「吾沒有責任。」
  忍如此斷言。
  這丫頭居然有臉講這種話。
  「不要凡事都問吾,吾亦是首次進行時光穿梭。」
  「時光穿梭……」
  這是嶄新又奇怪的形容方式。
  應該說老套。
  「總之照常理推測,未曾遇見那名少女卻有記憶,這樣很不自然吧?」
  「慢著,妳斷言不會發生時光悖論,但如果是這種狀況呢?要是我忘記八九寺,我當然不會想拯救八九寺,換句話說就沒辦法拯救八九寺吧?」
  這套理論反覆打轉好複雜,但我覺得應該是這麼回事,那我即將進行的計畫,不就全部徒勞無功?
  「要是時光悖論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汝這位大爺就得做好心理準備,或許接下來再怎麼努力,再怎麼進行不是徒勞之努力,都救不了那個迷路姑娘。」
  忍這麼說。
  她正摟著我的脖子(忘了說,照例是那種無尾熊抱法,她似乎喜歡這個姿勢)。
  「吾覺得不能挫汝這位大爺之氣勢所以一直沒說,要是命運之強制力有在運作,應該就是這麼回事,畢竟這個時代之迷路姑娘不是怪異,是人類,即使汝這位大爺再怎麼想拯救,努力帶那個傢伙前往母親家,也會遭遇某種阻礙無法成功,吾想過這種可能性。」
  「這樣啊……」
  「嗯?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下定決心了,換句話說,如果無論如何都會這樣……」
  我說出自己的結論。
  「只要造成時光悖論就行吧?」
  既然任何事物都會改變,那我連命運也要改變。

  013

  八九寺家沒有值得一提的特徵,是先建後售的獨棟住宅,總之八九寺這個姓氏不常見,因此這裡不可能是同姓的別人家。
  我們抵達時已經是深夜(我剛才發下豪語,但最後還是迷路),這個住宅區如今鴉雀無聲。
  每一戶人家都沒有開燈。
  只有路燈散發耀眼光輝。
  「可以的話,我想在今晚確認八九寺的身影,可惜為時已晚。」
  「嗯,既然屋內沒燈光,代表迷路姑娘和她父親都睡了,話說他們是父女倆相依為命吧?」
  「是啊,她沒有兄弟姊妹,我也沒聽她說過父親再婚……或許只是沒聽她說過,但如果是這種狀況,她沒告訴我才奇怪。」
  這樣會不合邏輯。
  姑且也有別的可能性,就是他們家包含爺爺奶奶三代同堂,但即使如此也無妨。
  「我認為家裡只有他們父女兩人,總之,萬一父親再婚,而且再婚對象有孩子,這個孩子又和八九寺年紀相近,我也不可能認錯八九寺。」
  「即使兩人像得如同雙胞胎?」
  「這就……」
  「應該只是吾想太多,但無論是百萬或千萬分之一,提防所有可能發生之狀態絕對沒壞處,畢竟不曉得會遭遇何種阻撓。」
  忍這麼說。
  忍自己應該不相信這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但她不得不對我如此忠告。
  對於成為現在狀態的她來說,這種事微乎其微。
  簡直是奇蹟。
  「OK,今晚就思考這件事打發時間,專心檢討所有可能性吧,忍,幾點了?」
  「唔……」
  忍看向右手的手錶,男用手錶和忍嬌細的手腕完全不合,與其說手錶更像手鐲。
  「十一點,PM。」
  「嗯。」
  「這個時代之7-ELEVEn大概打烊了。」
  「這裡的年代沒那麼早。」
  「順帶一提,在一般觀念中,7-ELEVEn如同吾現在所說,是因為剛開始是早晨七點開店、晚間十一點打烊,所以取名為『7-ELEVEn』,不過汝這位大爺知道這其實是後來追加之設定嗎?」
  「啊?」
  「其實這個名字,來自創始人們當時組織之足球隊隊名,因此剛開始那五年,第一個字之拼音並非SEVEN。」
  「哇,原來是這樣!」
  我不知道這件事!
  原來如此,足球隊的隊名啊!
  既然這樣,原本的拼音是什麼意思?
  「不過,這是吾胡謅的。」
  「為什麼要說這種謊!」
  「想說汝這位大爺會上當。」
  「不准用測試當理由騙我!」
  總之,現在是十一點。
  只是確認現在時間,為什麼非得用掉一頁篇幅?就是因為這樣,羽川才會威脅到我的敘事者地位。
  必須隨時提醒自己要無恙進行劇情。
  「話說回來,『無恙』看起來完全不像實際語意,會覺得是『無心』之意思。」
  「所以說,不要動不動就對字詞起反應,這樣花多少頁篇幅都講不完,我想想,總不能一直呆呆站在這裡……」
  附近有電線桿。
  而且是適合藏身的電線桿。
  氣派到令人以為有神明的電線桿(這是影射日本神明都以「柱」來計算,這是單位笑話,我只是試著說說看,這種笑話難懂又不好笑,甚至有輕率的感覺)。
  但我當然不想在這裡站崗整晚。
  從周圍環境來看,待一晚應該不成問題,但是這個住宅區漆黑幽靜,似乎不太適合盯梢,這是氣氛問題。
  若是有點紛亂的感覺就好了。
  是的。
  最好有那種……妖怪可能現身的紛亂感覺。
  「那就按照預定找地方睡吧。」
  我為求謹慎,再度確認八九寺家的位置,走到門牌前面再三確認之後離開現場。
  就這麼抱著忍。
  慢著,一直抱著她到現在,我終究不可能感覺不到重量喔?
  「不過,肋骨摩擦胸口的這種觸感,令我感覺不到重量……」
  「汝這位大爺把人類不該有之真心話完全洩漏出來囉。」
  「說到幼女就是鎖骨與肋骨吧?唔,危險危險,在現代不能說這種話。」
  「在江戶時代亦不能說這種話。」
  「那個時代不是對蘿莉很寬容嗎?結婚年齡低到誇張,甚至對正太也很寬容,會形容成稚兒。」
  「還好啦。」忍一臉正經點頭回應。「亦即不同時代有不同之常識。」
  「附近有浪白公園那種規模的公園就好了,要是能夠不造成他人困擾,應該說不造成他人反感就順利過夜是最好的。」
  「嗯,總之以吸血鬼之立場,塞在道路側溝睡覺,感覺很像是躺在棺材裡,還算是頗能推薦,但如果送報小哥看到這幅光景,會從一大早就心情不悅,汝這位大爺也會過意不去,是這個意思吧?」
  「……是啊。」
  我很高興妳能理解人類社會的世故常理,不過「塞在道路側溝睡覺」是人類絕對想不到的點子……
  名副其實的夾縫型構想。
  很遺憾,八九寺家附近沒有這種公園,或許有,但不是當地人的我們找不到(早知道應該預料到這一點,先向那位女警打聽),在我們總算找到符合內心條件的公園時,已經超過深夜十二點了。
  也就是進入關鍵之日──母親節。
  「小忍的雜學專欄~!知道嗎?其實父親節比母親節早!」
  「我提出質疑。」
  「嘖,被發現了。」
  總之,或許是因為我們進行這種對話(也就是『小忍的偽雜學專欄』)而浪費更多時間,實際上,我們離八九寺家沒有很遠。
  要是能使用手機的功能,就可以確認現在位置……我們經常隨口提到昔日生活多美好,但是像這樣真的來到十一年前,就發現各方面果然很不方便。
  昔日生活並沒有那麼美好,這是當然的。
  雖然這麼說,卻也確實並非盡是壞事。
  這座公園(和浪白公園不同,是名字很好念的公園)有許多遊樂器材,是如今從日本各地撤除,各種懷念的遊樂器材。
  唔哇〜是那種會旋轉的設施。
  原來如此,這個外型看起來確實危險。
  「天啊,我興奮起來了,忍,來盪鞦韆吧,比賽誰能把鞋子踢比較遠!」
  「就是因為有人做出這種事,這個器材才會從日本各地撤除吧?」
  看到公園遊樂器材而興奮的高三生,被外表八歲的幼女訓誡。
  總之,半夜在公園玩真的會有人報警,即使忍願意配合,還是別這麼做比較好。
  「啊〜不過我好想玩單槓的後翻上槓,小學之後就沒玩了,現在舔單槓還是有血味嗎?」
  「血味?」
  忍雙眼發亮。
  似乎觸動吸血鬼的心弦了。
  搞不懂什麼東西會讓她感興趣。
  「對喔,血有鐵質……既然這樣,吾空腹時亦可以大口吃鐵活下去。」
  「這種撐場面的方式也太嚴苛了……」
  我覺得喝水都比較像是吸血。
  應該吧。
  總之,我們當然不會笨到在公園玩得忘我,不過在這種狀況,有許多遊樂器材的公園救了我們。
  因為我們可以躺在模仿水管的遊樂器材,也就是在能夠遮風避雨的狀態過夜。
  「不過裡面好窄,身體貼在一起了,完全不知道究竟吾是汝這位大爺之被子,還是汝這位大爺是吾之被子。」
  「都不是,如果嫌窄,妳回到我影子裡不就好了?」
  「別說得如此冷淡,讓吾也感受一下汝這位大爺之肋骨吧。」
  「…………」
  怎麼回事?
  總之,在六百歲的忍眼中,十八歲的我或許屬於男童的領域。
  我的鎖骨與肋骨陷入天大危機。
  我被覬覦了!
  類似這樣。
  設定手機鬧鐘(手機依然是現代時間,我是計算時數設定鬧鐘)之後,我們就為了明天而就寢。
  吸血鬼忍必須日夜顛倒,我對此感到過意不去,但我還是希望她明天陪我說話。

  014

  「哪睡得著啊!」
  我隨著這聲大喊清醒。
  比手機鬧鐘設定的時間早三十分鐘。
  忍也連帶一起清醒,應該說被我嚇醒。
  「怎、怎麼回事,汝這位大爺……怎麼了?」
  「沒事,抱歉抱歉……」
  我背痛到不禁以這句吐槽起床。
  居然慶幸這個時代還沒撤掉遊樂器材,我也太傷感了,即使是在補習班廢墟和千石與神原一起睡的那時候,我也沒有像這樣全身痠痛。
  春假時,我是真正的吸血鬼,所以完全沒在意這種事……天啊,忍野太扯了,或許任何人只要流浪久了,都會習慣睡這麼硬的床。
  應該說,我選擇睡在水泥管就是一大敗筆,不只是硬,重點在於這是圓形構造。之所以嚮往睡在水泥管裡,我認為基本原因是哆啦A夢,既然這樣,可以拐彎抹角怪罪到哆啦A夢。
  可惡的哆啦A夢。
  「小心,妳還好嗎?」
  「『小心』這綽號大概來自心啦A夢,但這樣聽起來像是普通日本人小孩之名,何況真要說的話,吾比較像是小雄。」
  「所以,還好嗎?」
  「嗯,吾沒事。」忍如此回答。
  嗯,忍即使失去吸血鬼性質,原本依然是吸血鬼,能從容應付這種嚴苛的環境。
  「不不不,吾不是那個意思,吾到頭來根本沒闔眼。」
  「啊?為什麼?因為沒辦法日夜顛倒?」
  「不,並非如此,是因為汝這位大爺睡得很不舒服緊抱著吾,吾才沒睡。」
  「…………」
  我真的把妳當成抱枕?還是被子?
  「汝這位大爺一直把吾肋骨當成刮葫演奏,還喊著『羽川〜羽川〜蘿莉羽川〜』這種夢話喔?」
  「這是假的!」
  刮葫?
  「總之,來到過去世界應該會感到不安吧,吾認為這也在所難免,就讓汝這位大爺撒嬌了。」
  「絕對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我對妳、羽以與戰場原道歉再多次也不夠!
  我這角色差勁透頂,乾脆明天死掉算了!
  「……呼,但我今天非得活著,因為我必須在今天母親節拯救八九寺。」
  「說得如此帥氣是怎樣,想當成搞笑帶過?開什麼玩笑,吾之肋骨清楚留下汝這位大爺之手印,來,自己看。」
  「很可惜這是小說,所以無法確認!」
  「加入插圖即可。」
  「什麼?妳是說加入幼女大幅拉起連身裙給人看的插圖?」
  「畫風是iPad版之愛麗絲夢遊仙境。」
  「也就是會動又能摸?」
  「可以用指頭掀吾之連身裙。」
  「真下流……好啦,換個心情到八九寺家吧,不用吃早餐也沒關係吧?妳也忍著點,回到現代我再請妳吃Mister Donut。」
  「慢著,就說不准擅自更換話題了,別以為凡事只要拿出Mister Donut之名都可以含糊帶過,汝這位大爺要請吾吃Mister Donut當成穿越時空之報酬,這早已是既定事項。」
  「唔……」
  「若要湮滅這個手印,就得請吾吃andonand。」
  「妳為什麼會知道這間比Mister Donut高級的店……」
  誰告訴妳的?
  無論是過去與現代,我住的城鎮都沒有這種店,今後也不會有。
  「這種立刻就消失的手印,沒辦法成為物證。」
  「那就用汝這位大爺之手機拍下來當成物證。」
  「要是我手機存了這種照片,用不著當成物證,羽川就會和我斷交,戰場原也會要求和我分手。」
  「而且那個女警會逮捕汝這位大爺。」
  「那個人在現代還在當警察嗎……」
  這樣的話,或許可以在那邊的世界再會。
  人的緣分很奇妙。
  「不過,把手機拍照功能當成習以為常的吸血鬼,大概只有妳了。」
  「而且汝將吾這個吸血鬼之肋骨……」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拜託別再提這個話題了!」
  我對此完全沒印象,不過考量到水泥管裡的難睡程度,我有可能因為睡不好而做出這種事,我到最後無法相信自己,正面向忍謝罪。
  「總之,既然汝這位大爺會請吾吃大量甜甜圈,而且保證每天都會如此,那麼吾亦不打算抱持仇視心態。」
  忍一臉滿足的表情。
  光看她這樣,會覺得自己被巧妙陷害。
  畢竟手印這種東西,她自己也能偽造。
  「算了……既然剛才可能盡情享受過忍的肋骨,我就以此換得幸福的心情吧。」
  「真是樂觀之傢伙……」
  我們爬出水泥管。
  今天和昨天一樣是晴天。
  我這時候說的昨天,是十一年前的昨天。
  下雨可以降低跟蹤的難度(雨會遮掩聲音與身影,而且撐傘會懶得確認身後),我多少有點期待,實際上卻沒這麼順心如意。
  畢竟八九寺也沒提到這天是雨天。
  我與忍在公園廣場做暖身操,放鬆僵硬的身體(我不曉得忍是否需要做暖身操,但她配合我了),然後前往八九寺家。
  現在時間是早上八點。
  這時間應該不錯。
  我在睡覺時沒想這件事,但在我們躲在電線桿後面,執行監視八九寺的任務時,可能產生的問題,終究在於我們的可疑程度。
  即使這個時代法治寬鬆,要是盯梢太久,附近的善良居民很可能前來搭話。
  考量到今天是週日,八九寺應該是在上午出門,但她的個性難以捉摸。
  或許出乎意料是在下午五點才出發。
  畢竟她說過背包裡是過夜用的日用品,所以可能是進行晚出早歸的過夜計畫。
  那個丫頭不可能表現出「待太久會造成困擾」這種莫名其妙的貼心。
  「真是麻煩的傢伙,死掉算了。」
  「維持原狀不就是死了?」
  我們照例拌嘴,卻在這方面確實擬定對策。
  即使盯梢數小時,也不會被附近居民搭話的對策,就是我餵血給忍。
  讓她吸我的血。
  並不是因為接下來要面臨打鬥場面,我做出這種在某方面來說算是慣例的行徑,是因為餵血能提高我與忍的吸血鬼特性,她的外觀也會因而變化。
  實際上,要不要變化端看忍的意願,視她的興致而定,正因如此,我希望忍能從幼女外型稍做變化。
  她現在像是八歲小學生,至少要讓她成為約十三歲的國中生。
  依照我們現在的目的,其實最好是讓她一鼓作氣化為成人,但要是如此接近「原本的形態」,我與忍都會無法承受陽光。
  身體會著火。
  不然也會嚴重灼傷。
  必須留下人類的特性。
  得像個受到陽光恩惠而活的人類。
  「咦?所以成為國中生有何意義?話說在前面,即使在世人眼中像是和國中生打交道,但汝這位大爺依然充分位於戀童癖之範圍啊?」
  「慢著,不是這個原因。」
  忍說得沒錯,高三學生和國一學生交往,恐怕也會遭受強烈批判,但她錯了,我到頭來並不是為了這種目的。
  我並不是想用忍享受各種年齡的樂趣。
  「還記得昨天那些女國中生嗎?」
  「忘了。」
  「給我想起來!」
  「啊啊,那些傢伙?原來如此,吾明白汝這位大爺之企圖了。」
  「喔喔,忍,妳挺聰明的。」
  我覺得她絕對不明白,但還是催促她說明。
  我與忍都是過於依賴興致行事。
  「換句話說,汝這位大爺和那群女國中生交談之後,被女國中生之魅力點醒。」
  「就說不是了!」
  「所以汝這位大爺回到現代,首先會做的就是造訪瀏海姑娘家……不對,用不著這麼做,汝這位大爺家裡就有兩尊國中生妹妹。」
  「不准用『尊』當成妹妹的單位。」
  而且千石就算了,要是覺得妹妹有魅力會很不妙。
  「『千石就算了』是吧……」
  「嗯?啊〜是啊,畢竟她才國二,話說最近她有時候看起來莫名成熟……」
  「……所以那個傢伙之行為,意外地逐漸產生效果當中嗎……」
  「妳說的『那個傢伙』是誰?聽起來好像最終大魔王……難道是貝木?」
  「不,沒事,吾不想提及,所以回歸正題,把吾變成國中生有何意義?讓吾想起那群女國中生有何意義?」
  「所以說,如果是帶著幼女外型的妳,路人就容易以此當成理由前來搭話,但我務必希望妳陪我一起盯梢,所以聰明的曆哥哥就想到一個點子,只要妳成長到國中生程度,妳外表的美麗要素就勝於可愛要素,洋溢出難以靠近的高貴氣息,令人惶恐不敢前來搭話,是一位讓任何人著迷的妖豔美女。」
  「…………」
  咦?
  我只是說理所當然的事,國中生忍怎麼臉紅了?怎麼回事,身體不舒服?
  取回吸血鬼特性之後,太陽果然是強敵?
  我覺得成長五歲應該不成問題啊……
  「沒事嗎?」
  「嗯?嗯嗯?啊、啊啊,沒事,好、好了,繼續說吧,更加稱讚吾吧!」
  「啊?慢著,我並不是在稱讚妳……那個,所以說,如果是和幼女外型的妳在一起,路人就容易前來搭話,但如果是和國中生外型的妳在一起,即使同樣引人起疑,我覺得他們只會遠遠觀察,不敢主動搭話。」
  「不敢主動搭話?為什麼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啊,因為妳太美麗……」
  「具、具體來說是哪裡美麗?」
  「啊?與其說是哪裡,應該說整體吧,像是輕盈柔順的金髮、細緻光滑的肌膚,眼型與脣型即使留著稚氣卻完美無瑕,四肢長度與比例也堪稱無懈可擊,如果達文西活在現代,他想畫的肯定不是蒙娜麗莎,而是妳。」
  「死相!」
  被踢了。
  被忍以吸血鬼之力踢了。
  我也化為吸血鬼,所以應該相互抗衡不會太痛才對,我卻重創到仰躺倒地。
  她這一腳的力道到底多認真?
  怎麼回事,她在生氣?
  「咦?我說錯什麼嗎?」
  「沒有沒有,汝這位大爺完〜全〜沒說錯,好了好了,既然汝這位大爺這麼說,吾當然不介意幫這個忙,吾提供強力協助吧!」
  起身一看,國中生忍的服裝從標準款式產生變化,忍只要取回此等力量,就能隨心所欲「調整」名為服裝的「現實」。
  她這次更換的服裝,完全就是昨天所遇見女國中生們的制服。
  和千石一樣的連身款式,也就是我國中母校的制服。
  唔哇,這是什麼超稀有卡片?
  忍的制服打扮……
  「這樣他人就比較不敢搭話吧?而且在這個國家,制服等於是身分之保證。」
  「……啊、啊啊,確實沒錯。」
  我並不是沒想到這一點。
  但我認為忍像是《戀愛班長》的女主角一樣,相當執著於時尚造型,不會穿學校制服這種許多人在穿的衣服,所以這個提議我沒說出口就自行駁回。
  忍居然主動表現如此合作的態度……我明明沒用Mister Donut當誘餌,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心情變好?
  搞不懂。
  真神祕,不可思議。
  要是知道真相,就非常有利於今後和忍建立良好關係了……
  「不然,要不要也幫汝這位大爺準備一套制服?」
  「啊〜那就麻煩妳了。」
  恭敬不如從命。
  光是穿制服就能降低可疑程度,這個國家這方面的觀念從十一年前就沒變,令我覺得有點不安。
  我請忍製作直江津高中的男生制服,再度鑽進水泥管換裝,這麼一來,我們就是正要前往補習班的男高中生以及留學的女國中生,怎麼看都沒有可疑之處。
  順帶一提,忍在我換裝的時候,不知為何模仿起當年的羽川,進一步更換為兩條麻花辮加眼鏡的造型,或許是想打造認真學生的形象。
  仔細想想,根本不知道高中生與國中生會基於何種理由走在一起,但我們預先說好,萬一還是有人搭話,就以忍寄宿我家為藉口強行解釋,做好準備的我們,就這樣再度來到八九寺家門前。
  雖然沒有指定位置,但我們還是自然站在電線桿旁邊開始盯梢。
  昨天蘿莉羽川拿來扔我之後忘記拿的書,我就這麼撿起來帶在身上,因此在這時候拿給忍看(她變成奇怪的文學少女)。
  我則是假裝在玩手機(這個時代沒有這種造型的手機,正因如此,我看起來像是在打電玩的高中生)。
  我們等待八九寺走出家門。
  等待著背起大大的背包,肯定滿懷不安與期待情緒要造訪母親家的八九寺真宵。放心,依照我的判斷,她肯定會在上午出發,我們不用等太久。
  恐怕不用等三十分鐘,我就會見到她。
  見到生前的八九寺真宵。

  015

  「怎麼沒出門!」
  我在剛過上午十一點時放聲大喊。
  明明剛換手機,卻差點氣得把手機摔到地上。
  「那傢伙到底要我等多久啊!」
  「汝這位大爺不適合盯梢,現在才經過數小時。」
  「話是這麼說……有必要的話,我確實不惜盯梢十小時,就算這樣,依照八九寺的說法,我不免覺得應該是上午……」
  正如預料,制服曆加國中生忍的組合,沒有人前來搭話,金髮美少女忍免不了引起注目,但路人只是不時偷看我們,沒有停下腳步注視。
  或許麻花辮出乎意料有效。
  畢竟金髮麻花辮看起來就非比尋常。
  我個人覺得這個造型還不錯。
  但是為了讓忍變裝(變身?),我與忍的吸血鬼特性都提升,所以果然難以忍受陽光,明明實際時間是五月,不可能過於悶熱,卻有種關在三溫暖的感覺。
  忍看起來面不改色,但她肯定很難受。
  總覺得忍好可憐,我似乎想得太簡單了,不應該讓忍變裝。我內心並非沒有這種悔意,但現在後悔這種事也沒用。
  畢竟先人說過,與其不做而後悔,不如做了再後悔,仔細想想,這句話相當不負責任,到頭來應該是別做後悔的事情才對。
  總之,事到如今就是比耐性。
  和八九寺真宵比耐性。
  就下定決心杵在這裡,不惜等到明天吧!
  「兩位同學,請教一下。」
  就在我重新下定決心的下一秒,某人向我們搭話。
  由於完全出乎意料,而且我認定今天應該不會有人搭話,所以這時候的驚嚇程度可想而知。
  「呃、啊,有。」
  我勉強擠出聲音回應。
  全力佯裝若無其事。
  忍依照事前的結論,假裝成聽不太懂日文的留學生繼續看書。
  後來仔細想想,她看的是日文書(英文著作《梅溪河岸》的日文譯本),所以這種蒙混方式有矛盾。
  「哎呀哎呀,怎麼了?找我們這兩個毫不可疑的人有什麼事?」
  我隨口如此回應。
  咬字清晰到不必要的程度。
  我在演舞臺劇?
  「想聽我解釋我們多麼不可疑?明白了,請容我做個說明,我們當然不是什麼吸血鬼,只是容易出汗而已。」
  「慢著……這種事無所謂。」
  眼前的壯年男性看起來很焦急,不知所措。
  似乎完全沒察覺我與忍多麼可疑。
  「兩位有看到我女兒嗎?」他如此詢問。「我女兒小學五年級……綁兩條馬尾,應該背著一個很大的背包……」
  「…………!」
  我瞬間移動視線看向八九寺家,發現外門與玄關門完全開啟。
  似乎有人從裡面衝出來。
  慢著,現在不應該形容得這麼含糊,不應該假裝自己是考量所有可能性的智者,從屋內衝出來的明顯是這位伯父。
  這位伯父是八九寺家的人。
  而且,他在尋找的小學五年級女孩,應該是八九寺真宵。
  「呃……不,沒看到。」
  我內心的動搖程度,和眼前的伯父沒什麼兩樣,但我還是盡量掩飾避免顯露於言表,維持平靜的態度回應。
  何況雖說是掩飾,我真的沒看到。
  明明一直在這裡盯梢卻沒看到。
  「那位女孩怎麼了?」
  「她、她是我女兒……」伯父轉身看著自家繼續說:「她似乎離家出走……剛才想說她遲遲沒起床,到房間一看,她只留了一張字條,依照內文,似乎是清晨五點左右離家的。」
  「八九寺〜!」
  我不由得大喊她的姓氏。
  這位伯父──八九寺先生大概以為我在叫他而嚇一跳,但我無暇在意他的反應。
  「那個傢伙到底是怎樣!」
  居然在清晨五點出發?
  是要出海捕魚嗎!
  完全沒想過會造成對方的困擾!
  滿腦子只想儘可能待在母親家!
  八九寺真宵,這女孩從生前就不按牌理出牌。

  016

  我建議八九寺先生,請他總之先冷靜下來,他應該也不想被我這個素昧平生的高中生如此勸誡,但他驚慌失措到必須依靠我這個素味平生的高中生,我不能扔著他不管。他不可能知道我們從早上九點就在這裡監視他家,一看到我們就前來詢問女兒下落,由此只能判斷他極度失常,一個不小心恐怕會造成某些意外。
  總之我向他提出忠告,可以先打電話給女兒的朋友問問看。
  不切實際的忠告。
  即使我覺得八九寺肯定是去找母親,也不能建議他聯絡離婚的妻子家。
  不能讓他懷疑我。
  仔細想想,今天是母親節,就算不用我說,他應該也想得到女兒是去找母親……
  「說、說得也是……我告辭了。」
  八九寺先生說完就回家了。
  先不提玄關門,但他連外門都沒關。
  我目送他進屋,然後奔跑。
  將忍抱在腋下全速衝刺。
  「混帳!早知道再怎麼引人起疑,也應該通宵躲在那根電線桿後面!」
  「與其這麼說,或許這亦為命運之強制力,吾即使嘴裡嘮叨,依然覺得應該能將丫頭之忌日延至明日,然而看起來,她果然命中註定非得在今日車禍喪命。」
  抱在腋下的忍,不知何時恢復為幼女外型,似乎是考量到我這樣比較好抱,我見狀把她從腋下扛到背上,改為最基本的背小孩姿勢。
  並且將身體往前傾。
  這樣受到的空氣阻力比較小。
  而且我處於吸血鬼模式,身體能力全面大幅提升,我原本不想把能力用在這種地方,但這次堪稱不幸中的大幸。
  現在的我,跑一百公尺不用五秒。
  然而……
  我心裡很清楚,即使是這種速度,我也追不上六小時前就離家的八九寺,從八九寺家走到綱手家不用一小時。
  即使考量到是孩子的行走速度,依然來不及。
  她很有可能已經出車禍。
  來不及。
  除非回溯時光。
  「這是什麼命運!我哪能認同這種命運!」
  「汝這位大爺,話說在前面,即使失敗,也別以遊戲世代之觀念想回溯時光重來一次,若汝這位大爺堅持要這麼做亦無妨,但穿越時空可能再度失敗,最壞的狀況,即使並非回到五億年前,也可能穿越到恐龍時代再也回不來。」
  「這我知道……」
  這種機會不可能有好幾次,天底下沒這種好事。
  這是僅此一次的奇蹟。
  不是加分關,只是遊戲裡偶發的臭蟲。
  不可能重現。
  「可惡!」
  所以我明知來不及,依然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全速奔跑。
  途中,我想到八九寺的父親。
  父親。
  離婚之後甚至無視於法律,不讓八九寺和母親見面,在家裡也從來沒提到母親,試著讓八九寺忘記母親,他是這樣的父親。
  該怎麼說,我從八九寺的前述說法,想像她的父親如同凶神惡煞,然而這位父親發現女兒「離家出走」而慌亂的樣子,和我的想像毫無共通點。
  很普通。
  他只是一位普通的父親。
  原來如此。
  那就是父親。
  父親是如此擔心女兒,甚至不怕他人見笑的人。
  怎麼回事,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真要說的話,我心情上是站在母親綱手女士這邊,八九寺先生則是敵人,是撕裂八九寺與母親的壞蛋。
  然而現在,我也想為他拯救八九寺的生命。
  即使只有一兩天也好,甚至幾分鐘也好,我想讓他和女兒共度更長的時間。
  「汝這位大爺!」
  要不是忍如此大喊並勒住我的脖子,我肯定會看漏。
  這時候的我正察覺到一個事實,只要在轉彎時巧妙調整角度,忍的肋骨就會恰好摩擦我的背,就像是以不求人抓癢一樣舒服。
  進一步來說,我旁邊是那座公園。
  浪白公園。
  這時候的我,正頭也不回經過八九寺家與綱手家路徑上的浪白公園。
  忍從後方勒住我的脖子,就這麼把頭往右扭,強制移動我的視線。
  我因而發現有一名少女若有所思,看著浪白公園設置的住宅區地圖導覽板。
  一名少女。
  綁著雙馬尾,背著大大的背包,外型令人聯想到蝸牛。
  莫名洋溢著哀戚的氣氛。
  可愛的女孩。
  「………………!」
  我想煞車卻失敗了。
  自然而然跌倒。
  我正以人類不可能達到的速度奔跑,因此我跌倒的樣子簡直像是出車禍。
  運動細胞大幅提升的忍,在我跌倒之前就跳起來分離,如同表演月面空翻一樣,在空中翻好幾圈之後有驚無險著地(不對,有夠危險),我不會覺得她這樣很冷漠,也不會認為她除了勒脖子,肯定有其他方式讓我停下腳步。
  何況我現在化為吸血鬼,跌倒造成的擦傷轉眼就會痊癒。
  「……忍,往這裡。」
  我壓低聲音,明明距離這麼遠不可能被八九寺聽到,依然小心翼翼牽著忍,八九寺附近沒有能藏身的地方,因此我們這次躲到樹後。
  一下子躲電線桿後面、一下子躲樹後面,今天的我真忙。
  「忍,貼緊一點,不然會被發現。」
  「收到,肋骨肋骨。」
  忍像是念著詭異的咒語,和我緊貼在一起。
  「是她……沒錯嗎?吾是反射性地阻止汝這位大爺前進,但是老實說,吾幾乎無法辨別他人。」她這麼說。「僅以她背上之巨大背包判斷。」
  「總之,那並不是女孩會背的大背包。」
  特徵很明顯。
  為了以防萬一,我想像自己是忍者,從樹後再度確認這名少女,彼此距離很遠,但是這種事絲毫不造成影響。
  並不是基於我對八九寺的情感,而是我的視力在物理層面,在非物理層面提升到誇張的程度,這是化為吸血鬼的影響。
  現在的我,甚至可以分辨一公里外幼女上衣的花樣。
  「需要強調是幼女嗎?」
  「我只是舉個淺顯易懂的例子。」
  「確實淺顯易懂,一下子就能明白汝這位大爺之人性……更正,怪異性。」
  我將忍這番話當成耳邊風,確認這個女孩是八九寺。
  「…………」
  該怎麼說,雖然理應如此,但她和我十一年後遇見的八九寺一模一樣。
  毫無差別。
  即使如此,我依然覺得活著的八九寺和死去的八九寺,在某方面有所差異。
  或許正是生與死的差異。
  「我原本以為,她很可能是已經出車禍化為怪異的八九寺……」我看著專注審視住宅區地圖,不知為何以誇張動作搖頭的八九寺,並且對忍述說想法。「……看起來應該不是,該怎麼說,雖然很難形容,但她充滿生氣。」
  「嗯,總之,吾同意。」
  忍如此回應。
  既然她這個能將怪異轉換為能量的怪異殺手這麼說,那就應該沒錯。
  「畢竟影子與輪廓都不是蝸牛形狀。」
  「那是動畫版的呈現手法。」
  「但有件事無法理解,那個清晨五點出發之丫頭,為何還在這座公園間晃?」
  「她應該不是在閒晃吧……」
  「她已經出發六小時……不,甚至更久了啊?」
  忍看著手錶這麼說。
  她的表情堪稱險惡,似乎真的無法理解原因。
  「說到清晨五點,剛好是汝這位大爺最專注演奏吾肋骨之時間,大概是副歌之獨奏部分。」
  「妳應該有其他更好的形容方式。」
  「說到六小時,大概是汝這位大爺清醒之前,彈奏吾肋骨之總時數。」
  「如果這是真的,妳的肋骨不要緊嗎?」
  不會只以手印了事吧?
  如同吉他會斷弦,彈斷肋骨也不奇怪。
  「喀喀喀,好誇張的合約手印。」
  「這種比喻並不高明。」我說完回答忍的疑問。「這只是我的推測……」「嗯?」
  「她應該是迷路了,畢竟她說過,這是她打從出生第一次出遠門……」
  我們確實預先考量到八九寺可能迷路,卻終究沒想到會迷路到這種程度。
  不過,這應該要解釋為幸運。
  這份幸運拯救了我們。
  我想拯救八九寺,卻覺得自己得救。
  「…………」
  八九寺看著寫有綱手家地址的便條紙,反覆審視住宅區地圖,這一幕令我不禁感到似曾相識。
  那張便條紙,她拿給我看過。
  就在母親節那天。
  我不禁回想起初遇八九寺的那一天,而且到目前為止,這一幕並非幻視,是十一年後發生的現實。
  接下來,必須將這一幕改變為真正的幻視。
  由我親手改變。
  「我回想起來了……當時就像那樣不知所措,我溫柔前去詢問,並且帶她前往綱手女士家……」
  「汝這位大爺最重要之記憶出錯囉。」
  「妳怎麼知道?」
  當時的妳肯定還抱著雙腿坐在補習班廢墟。
  難道是我的記憶也經過影子傳給妳了?
  這樣的話,我不就連一丁點隱私都沒有?
  「放心,即使是我,不,正因為是我,所以絕不會在這種嚴肅場面重蹈覆轍。」
  「是喔……」
  「我不會動用暴力。」
  我說完之後,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
  要慎重以對。
  隱隱想吧。
  依照當初的預定,我要在八九寺前往綱手女士家的途中低調跟蹤,過馬路時低調站在她的身旁,正如字面所述如影隨形,也就是把自己當成生手特務,但保護對象八九寺自己迷路到這種程度,我非得更換方針不可。
  搞不好用掉今天一整天,八九寺也走不到綱手家。
  「……唔〜忍,怎麼辦?讓我摸一下骨盆吧,我說不定會想到好點子。」
  「汝這位大爺逐漸成為世間罕見之戀骨癖高中生囉。」
  「唔,我有點子了。」
  先不提有沒有摸,我決定今後的方針了,應該說在我頗為苦惱時就尋得方針。
  重點只在我是否下定決心。
  我從樹後現身,走向住宅區地圖導覽板,也就是八九寺的方向。
  「打算怎麼做?」
  「沒怎麼做,我要帶她到綱手女士家。」
  「什麼?要和她接觸?」
  「這也沒辦法吧,要是她繼續迷路到處亂晃,出車禍的機率會暴增,我這麼做有什麼問題嗎?」
  「應該沒有,吾沒有建言,亦沒有忠告,但真要說的話,別自報姓名以防萬一,畢竟這個時代亦有阿良良木曆。」
  「好,既然這樣,總之就叫我肌肉緒方吧。」
  「又有戀骨癖,對肌肉又有強烈憧憬,汝這位大爺之嗜好,正逐漸進入常人無法理解之領域。」
  別說進入,甚至有可能超越。
  真恐怖。
  總之,要和不認識我的八九寺見面,令我非常緊張,但我已經有一次經驗,肯定能表現得更好。
  我當然不會行使暴力,還能好好為她帶路。
  請各位對成長的我拭目以待。
  後來我避免發出腳步聲(?),躡手躡腳(?)避免對方發現,小心翼翼(!)接近到八九寺身後。
  幸好八九寺全神貫注,反覆看著導覽板與手上的便條紙卻難以理解而混亂至極,因此沒有察覺到我。
  我就這麼從八九寺身後,全力掀起她的裙子。
  裙子蓋住她的背包與上半身。
  「呀啊〜!」
  八九寺當然放聲尖叫。
  這聲尖叫聽起來莫名懷念,但八九寺就這麼頭也不回全速衝刺。
  小朋友的衝刺。
  雖然這麼說,她的腳程看起來遠勝全國小學五年級學生的平均水準。
  「啊!糟糕!」
  「這不只是糟糕之程度吧?」
  「可惡!居然這樣!如果以漫畫來譬喻,我根本是《城市獵人》的冴羽獠吧!」
  「講得這麼好聽,真要說比較像是《福星小子》之諸星當吧?」
  忍如此吐槽,她似乎偏袒小學館。
  「話說,請不要把接下來這番話解釋為批判,但吾認為冴羽獠這名字,中二程度無與倫比。」
  「這句話除了批判還能怎麼解釋……混帳!這就是所謂的歷史強制力嗎?只要我想拯救八九寺,肯定會受到阻撓!」
  「剛才那只是自作自受……」
  我無視於忍過於中肯的吐槽,始終詛咒著無情的命運。
  我追著八九寺。
  八九寺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超越吸血鬼的腳程,我轉眼就看到她的背影。
  我預測會在剛離開公園的時候追到她,總之得先追上她,解釋我不是可疑人物。
  這個說服工作很辛苦。
  不對,等一下,我掀裙子的時候,八九寺頭也不回就一溜煙跑掉,肯定沒看到我的長相,那我只要想辦法繞到前方偽裝成他人登場,或許就能挽回剛才的過錯。
  我打著這個算盤,稍微放慢腳步。
  「啊……!」
  就在這時候,出乎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衝出公園的八九寺,維持原速跑到馬路上。
  是斑馬線。
  然而,現在是紅燈。
  紅色。
  停止的顏色。
  而且這時候,一輛卡車毫不減速疾馳而來。

  017

  漫畫經常有這種劇情。
  車子即將撞上孩子或貓狗的時候,劇中角色衝到路上,單手推開對方,自己則是代為被車撞。
  我比現在稍微年幼的時候,對於這種自我犧牲的實踐,這種包含英雄要素的奉獻事蹟,總是抱持感動的心情欣賞,不過升上高中之後,終究覺得這種行徑在物理層面不可能做得到。
  實際上,即使是一瞬間,也不可能有人跑得比車快,所以察覺之後才跑過去肯定來不及。
  此外,無論是孩子或貓狗,動物的身體設計得非常平衡,用力撞也很難撞飛,換個方式來說,就是我們不可以小看地心引力。
  在這種狀況,拯救的人與被拯救的人都會被車撞,搞不懂這種行徑有何意義。
  有人不是撞開對方,而是抱住對方以全身保護,但是車子撞過來的力道,沒有弱到只以一個人的身體就能成為緩衝,小看車禍力道的人,肯定會被車禍震耳欲聾的聲音嚇一跳。
  一個不小心,很可能是自己抱住的對象反而成為緩衝。
  所以最主要的障礙,就是車子這種交通工具,擁有超乎想像的威力與出乎預料的體積。
  不過,在這個狀況不一樣。
  我是力量勝於車輛、速度勝於車輛的吸血鬼。
  為了順利盯梢,也就是為了讓忍化為國中生,我自己的吸血鬼特性也提升了,並且在這時候發揮很好的效果。
  斑馬線中央的八九寺,甚至沒有察覺卡車進逼而來,但我用力撞向她的背。
  「啊嗚!」
  八九寺在物理層面毫無抵抗餘地,被我的吸血鬼蠻力撞到斑馬線的另一頭,而且我沒有因為反作用力留在原地,以充盈全身的吸血鬼衝刺力,只晚八九寺一步就瞬間抵達馬路另一頭。
  臉部整個撞在地面。
  卡車如同從我鞋底擦過,毫不減速行駛而去。
  而且事到如今才按出響亮的喇叭聲。
  以司機的立場,他是依照綠燈指示以法定速度行駛,小學生與高中生是闖紅燈衝到馬路上,所以他應該嚥不下這口氣。
  我並沒有仔細計算到這種演變,不過我是吸血鬼,被卡車撞應該不會怎樣,畢竟我的身體足以承受影縫的超凡暴力,不可能被區區卡車破壞,但光是臉撞到地面就這麼痛,看來我再度不經思索就做出如此高風險的行徑了。
  或許光是被卡車撞,我就會出乎意料因為劇痛而休克死亡。
  車禍真恐怖。
  「汝這位大爺,還好嗎?」
  地面傳出聲音。
  正確來說,是從我的影子傳出聲音。
  看來忍臨機應變潛入影子,以免妨礙我的特技表演,這方面的默契,是我們經由影縫那場戰鬥得到的鮮少成果之一。
  「嗯……還好……」
  「拜託別如此亂來啊,吸血鬼只是再生能力很強,並不是不怕痛啊?」
  「我明白……我剛才就親身體驗了……但我不能在這時候失去意識……」
  我不能在這時候昏迷。
  這樣就毫無意義了。
  「忍……講幾句能讓我清醒的話。」
  「要不要包含情色成分?」
  「要。」
  「只要這時候沒昏迷,吾就以幼女狀態,以腳踩為汝這位大爺做腳底按摩。」
  「唔喔喔喔!」
  我以渾身的力氣維持意識。
  緊咬牙關,不對,甚至緊咬臉頰內側與舌頭,努力以痛楚維持自我。
  一言為定!
  一定要守約啊!
  「請問……還好嗎?」
  我再度聽到這句詢問,但聲音不是來自忍,也不是來自地面,令我嚇了一跳我抬起頭。
  「嗯……還好。」
  我以剛才回應忍的話語回應。
  回應露出擔心神情,在倒地的我身旁蹲下來的──八九寺真宵。
  背著背包、綁著雙馬尾的迷途少女。
  我如此回應。
  「……我才要問,妳還好吧?」
  「呃……是的,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闖紅燈……」
  「…………」
  就我所見,即使剛才那一撞相當粗魯又不顧後果,八九寺身上也沒有擦傷痕跡,似乎是背上的背包幸運成為緩衝。
  我是整張臉撲到地上,八九寺則是有背包當緩衝……
  「這部分是平日品行造成之因果報應。」
  地面傳出這樣的聲音。
  我無話可說。
  順帶一提,在這種狀況,忍的聲音只有我聽得到。
  「哎,這樣不是很好嗎?看來順利迴避意外發生了。」
  是這麼一回事嗎?
  剛才那是應該在歷史發生的事件?還是因為我的行動(掀裙子)所造成,不應該在歷史發生的偶發事件?這部分不得而知。
  何況剛才是紅燈。
  八九寺說過,她出車禍的時候是綠燈,何況我沒聽她說造成車禍的是卡車。
  沒有頭緒。
  這是時光悖論之前的問題。
  依照後者的狀況,要是我剛才沒有成功撞開八九寺,就代表是我穿越時空害得八九寺出車禍,就某方面來說,歷史會因而錯亂。
  好複雜。
  我不想深入思考。
  沒想到我想拯救八九寺的心意,差點害得八九寺出車禍,我不是要庇護自己的行徑,但是這種狀況無法只以因果報應或自作自受來解釋。
  或許該說恐怖。
  我正在對抗命運。
  要不是化為吸血鬼,我剛才絕對無法拯救八九寺。
  「對不起,剛才有個怪人像是變態追我,我一時慌張,沒有餘力看紅綠燈……」
  八九寺真的滿懷愧疚這麼說。
  聽到這番話,愧疚的反而是我。
  妳說的怪人是我。
  像是變態追妳的也是我。
  另一方面,我也鬆了口氣。
  她剛才果然沒確認我的長相。
  「這樣啊……變態是吧,真不可原諒,總之世界上有很多怪人,得小心才行。」
  我全力裝傻。
  感覺影子裡有道視線刺得我好痛,我也全力無視。
  不愧是吸血鬼的恢復力,痛楚已經消失,因此我站起身子。
  「總之,幸好我這個如同正經化身的人,湊巧就在剛才忽然出現並且路過。」
  「嗯,是的……」
  八九寺點頭做出普通反應。
  咦?
  還以為她會吐槽,居然沒有。
  看起來像是正常在反省。
  啊,對喔,說得也是。
  因為這個八九寺,這個時代的八九寺,不認識我。
  八九寺如今會和我推心置腹聊得很開心,但她原本相當怕生。
  在成為迷途蝸牛之前,更是如此。
  「而且,我現在有點迷路……其實我正要去媽媽家,但我完全不懂這附近的路,我忘記了。」
  最後一句話,八九寺說得非常小聲。
  細如蚊鳴的聲音。
  手中寫著母親住址的便條紙,幾乎被她捏爛。
  聽到這番話的我,沒有繼續胡鬧。
  「既然這樣……」
  我這麼說。
  確實說出這句話。
  「那張便條紙,借我看一下吧。」
  我一字不差,說出我初遇八九寺時所說的同一句話。

  018

  後來,我和這個時代的八九寺真宵,也就是生前的八九寺真宵,沒有進行稱得上交談的交談,我帶領前往綱手家的這段期間,她一直沉默不語。
  她忐忑不安、心懷恐懼,揚起眼神像是估價般注視我。
  總之,我不認為在她差點被卡車撞時出面相救(實際上也沒死)就能贏得她的信賴,我的想法沒有膚淺到這種程度,不過很遺憾,在前往綱手家的這段時間,不足以讓這個「怕生模式」的八九寺卸下心防。
  「謝謝您。」
  她只有在抵達綱手家時,淡淡向我道謝。
  她的語氣很難形容為充滿誠意,不過仔細想想,要求小學五年級少女表現誠意,應該是強人所難。
  「嗯,再見。」
  我如此回應,輕輕揮手致意,努力飾演一個開朗友善的好青年,和八九寺道別。
  但對於八九寺來說,接下來才是要解決的課題,在我離開之後……講得稍微具體一點,從我假裝離開,躲在圍牆暗處守護她開始,她又花了一個小時才按下門鈴。
  「哪位?」
  對講機傳出這聲回應。
  然後……
  我不知道後來的事情。
  因為我在綱手女士回應時就離開現場。
  「怎麼啦,汝這位大爺不看感動之母女重逢?」
  忍詫異如此詢問。
  就像是不知道我的真意。
  「怎麼了,妳想看?」
  「不,吾沒興趣,只是覺得汝這位大爺應該想看。」
  「要說沒興趣是騙人的。」
  我如此回答。
  我很想轉身看向綱手家,卻還是忍住衝動,甚至加快腳步前進。
  「這畢竟是她的隱私,何況我原本就不應該知道吧?光是見到八九寺又和她講幾句話,我就算是做得太過火了。」
  何況,母女重逢不一定是感人的一幕。
  我個人希望這是感人的一幕,但世間往往不是如此設定。
  我不可能知道八九寺的母親,現在對她抱持何種想法。
  而且我不曉得離婚原因在於哪一方,除去這一點,我也不該插手別人的家務事。
  我只希望,母親也像父親那樣關懷八九寺。
  「忍,既然該做的事情做完了,那就回去吧。」
  「嗯?可以了?」
  「可以啊,也沒其他事情要做了。」
  「不用去書店、看看蘿莉傲嬌姑娘,或是用手機拍照?」
  「哎,這方面我確實有點惋惜。」
  我不記得提議要去看看蘿莉傲嬌姑娘……但我跳過這件事回答忍。
  「老實說,過去的世界讓我好累。」
  「喔?」
  「畢竟得注意很多事,很花神經,真的很耗損精力,而且我覺得做這些事似乎沒有意義……感覺我不用挺身而出做這種事,八九寺也意外能平安抵達綱手女士家。」
  「沒這回事吧?吾認為汝這位大爺確實改變歷史了,即使歷史將在數日內修正亦一樣。」
  忍這麼說。
  聽起來不像是在關心我。
  所以她應該是真的這麼認為。
  我也不是真的質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意義,不過講這些都是藉口,我的真心話依然是累了。
  好累。
  真的好累。
  「但我覺得,人類光是活著就能改變歷史。現在幾點?」
  「以前為我,現在為汝。」【註:日文「幾點」與「汝」音同。】
  「只是語調聽起來不錯,但一點都不好笑!」
  「明日為吾身。」
  「啊,聽起來變得挺不錯的。」
  不過,這種事一點都不重要。
  我只想知道時間。
  「下午四點。」
  「也就是快進入逢魔之刻了,所以就等到那時候回到北白蛇神社,讓妳恢復為極接近吸血鬼的狀況,再開啟時光隧道回現代吧。」
  「嗯,吾個人想吃這個時代Mister Donut之意願非常非常強烈,即使如此,沒貨幣亦無可奈何。」
  「喔,挺懂事的嘛,我一直暗中擔心妳可能會襲擊Mister Donut。」
  「Mister Donut是聖地,吾不會襲擊。」
  這傢伙對Mister Donut的情感也太強烈了……
  對那裡的印象真好。
  「偽雜學,Mister Donut是肯德基創始人桑德斯上校退休之後,想開甜食店而成立之企業。」
  「妳劈頭就說這是偽雜學了。」
  「糟糕!」
  稱不上糟糕,根本就無法自圓其說。
  只是廢話。
  「所以還是回去吧……這次別搞錯時間啊,我們是要回到十一年後,拜託別回到二十二年後,我無法應付過去的世界,但也無法應付未來的世界,何況手機應該同樣不能用。」
  「放心,吾打從出生未曾失敗。」
  「還在講這種話……」
  太堅持了。
  但是這時候挫忍的威風也無濟於事。
  「說得也是!妳是我的最佳搭檔!」
  所以我這麼說。
  「啊,嗯……」
  隨即忍不知為何,做出正常的害羞反應。
  真是猜不透這個傢伙。
  總之,用不著刻意消磨時間,光是前往山區,沿著階梯爬到北白蛇神社,太陽就下山了。
  昨天我也是有點慌亂所以沒發現,山路似乎比十一年後難走。
  但也可能只是我多心了。
  按照常理,十一年後的植物應該比較茂盛,導致山路更難走……看來還是別想這種事比較好。
  畢竟植物也會枯萎或腐朽。
  更讓我驚訝的,反而是北白蛇神社本身的樣子。
  這裡是十一年前,即使終究不會是全新樣貌,我覺得至少也會比現在維持原貌,但是從鳥居到主殿,每個地方都是老舊不堪。
  和現代一樣。
  不,即使知道不可能有這種事,應該只是主觀認定造成的誤會,但我還是要說。比起十一年後,眼前的北白蛇神社看起來更加荒廢。
  「咦,怎麼回事……喂喂喂,饒了我吧,總不可能以為來到過去,其實是失誤來到未來吧?這種布局足以寫一本挺好看的推理小說耶?」
  「既然在這時候爆料,那就無法寫了,而且不可能是如此。」忍以確信的語氣斷言。「汝這位大爺不是見過蘿莉前任班長、八九寺這個朋友之幼年樣貌,還看到汝這位大爺自己嗎?先不提八九寺或正太曆,汝這位大爺不可能誤認蘿莉前任班長。」
  「說得也是。」
  我很在意她對各角色的稱呼,這方面暫時不過問,但我確實不會誤認羽川。
  八九寺有著生前死後、怪異前與怪異後的差別,並不是完全沒有誤認的可能性,不過對於羽川,我抱持確信。
  那是十一年前──六歲的羽川。
  肯定沒錯。
  「所以是怎麼回事?現在我們眼前這片不合常理的光景有什麼含義?」
  「只能以一種方式解釋,接下來這十一年間,此處曾經以某種形式整修,並且再度荒廢。」
  「整修……」
  這樣啊。
  假設真有這段過程,我就並非無法接受……而且這是合理的推測,總覺得過於合理,巧妙掩飾了其中的異樣感。
  「哎……反正要回去了,不需要思考這種事,忍,來吧,再吸我一點血,提升能力到可容許的極限吧。」
  「慢著,汝這位大爺,吾等運氣不錯,似乎沒這種必要了。」
  「嗯?」
  「這個時代之此處,同樣充滿靈能量。」忍環視整間神社這麼說。「這裡確實在我十一年後造訪時,成為怪異之聚集地,然而在這之前,就是容易聚集靈力之處。」
  「這樣啊……」
  我完全不曉得這種事。
  這並不是以吸血鬼感官能偵測的東西,純粹是經驗問題。
  「也可能是因為……近似吾之某種存在來到此處。」
  「總之,用盡能量亦不成問題,這種東西原本就不會有正面影響,夏威夷衫小子或許能巧妙處理,但吾做不到,何況讓吾化為極接近吸血鬼之程度,始終會伴隨某種程度之風險。」
  「風險……怎樣的風險?」
  「吾背叛汝這位大爺之風險。」忍如此斷言。「正因為吾如今失去力量,才會和汝這位大爺和平相處,但越是取回力量,吾越會取回怪異之本分,即使汝這位大爺再怎麼相信吾,這都是兩回事。」
  「…………」
  既然她這麼說,我也無從回應。
  忍肯定比任何人都不相信自己。
  畢竟她曾經差點殺掉自己。
  「好啦,製作閘門終究得利用鳥居。」
  忍趁著我默不作聲,按部就班進行回去的準備,由於是第二次,她的動作比較熟練,鳥居內側沒多久就出現那面黑色牆壁。
  「喂,怎麼沒詠唱咒語?」
  「啊,忘了。」
  「喂!」
  「更正,並非忘記咒語,只是忘記詠唱咒語。」
  「還不是一樣?」
  看來這部分是隨興所至。
  簡直胡鬧。
  我嘴裡說很懷念,其實聽到那段詠唱會熱血沸騰。
  「汝這位大爺。」
  「嗯。」
  我回應呼喚,站在忍的身旁,和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一樣牽起忍。
  十指相扣。
  「我姑且確認一下,往前跳之後,果然會跳到階梯上吧?」
  「嗯,跳到十一年後之階梯。」
  「這樣啊……」
  那就得做好著地準備了……得儘可能避免摔得太重……不對,乾脆背對牆壁跳過去可能比較好。
  「慢著,吾不太建議這種做法,在內心描繪要前往之時代,是很重要之要素,若是背對跳進去,有可能永遠迷失於時空之夾縫。」
  「別說不太建議,妳應該全力阻止吧!」
  「不不不,既然是吸血鬼,生死就不在討論範圍。」
  「太不拘小節了!」
  極救迷途少女的代價,居然是永遠迷失在異空間,這結局也太慘了!由於吸血鬼不會死,這種刑罰更加殘酷!
  「知道了啦,我會正面跳……反正這具身體被影縫打成那樣都能活下來,光是摔落階梯應該不會死。」
  到最後,我與忍和前來時一樣,以正常方式跳進黑色牆壁,回到懷念的現代。
  無從得知何種光景等待著我們。
  我甚至無法想像,未來世界在我拯救八九寺之後,會產生何種程度的變化。
  總之先說結論吧,我與忍結束時光旅行,回到十一年後的世界一看……
  世界毀滅了。

  019

  在人們的想像中,「毀滅的世界」是怎樣的世界?
  寸草不生,荒廢至極的大地?
  冰河包覆,凍結至極的大海?
  烈焰熊熊,燃燒至極的天空?
  不同人對於「毀滅」應該都有自己的想像,不過我阿良良木曆聽到這個詞首先想到的,其實並不是世界本身的樣子。
  反過來說,即使世界變成什麼樣子都無妨。
  我不認為荒野代表毀滅。
  我不認為冰河代表毀滅。
  我不認為焰空代表毀滅。
  講極端一點,即使地球爆炸、宇宙消失,依照狀況,我也不認為這是世界末日。
  即使世界再怎麼荒廢也一樣。
  即使世界再怎麼終結也一樣。
  我覺得只要有人,世界就不算毀滅。
  是的,所以我所想像的毀滅世界,就是連一個人都沒有的世界。
  我穿越時光返回的十一年後世界,也就是我原本熟悉的現代世界,如今真的就是這樣的世界。
  我照例摔落階梯,不曉得是因為沒摔到脆弱部位,還是因為吸血鬼特性提升,我這次很幸運沒有昏迷,迎接我們的卻是無人鬼鎮。
  Ghost Town。
  我甚至想不到其他比「鬼鎮」更適合的形容方式,不對,既然世界本身毀滅,或許更適合形容為「鬼界」。
  我們察覺這個事實,當然是好一段時間之後的事。
  剛開始,我甚至質疑自己是否確實回到十一年後的現代,後來回想就覺得理所當然,當時我試著取出手機一看,依然無法使用。
  和十一年前一樣,收不到數位電視訊號。
  我試著打電話給戰場原與羽川,同樣打不通。
  「喂,失敗忍,妳又出錯了?又失敗了?」
  「那個丟臉之稱謂是怎麼回事?要是沒立刻收回這個稱謂,即使寬容如吾亦不會放過汝這位大爺。」
  「妳已經忘了嗎……」
  「不可能出錯,吾確定本次成功了。」
  「真可疑,有什麼根據?」
  「是否需要根據,即為汝這位大爺與吾智慧等級之差距。」
  「講得這麼光明正大是怎樣……什麼是智慧等級?直接講等級不就好了?哼,算了,回鎮上就知道。」
  我與忍進行這樣的對話,進行著事後回想起來真是悠閒的對話,前往城鎮。
  穿越鳥居前往十一年前的時間是深夜,現在摔下階梯時的時間變成白天,所以至少可以肯定我們確實穿越了時光,問題在於今天是西元幾年的幾月幾日。
  要如何解釋手機無法使用的事實?單純只是手機故障的可能性不低(可能因為拿回過去的世界而出問題),所以無法隨便判斷。
  今天究竟是幾月幾日?
  我們抱持著這個脫線的質疑前往城鎮,但我們只是前往城鎮,還沒察覺任何事,還不曉得任何事。
  即使在途中,鮮明目睹自己造成的後果……
  「咦?好像都沒人。」
  「是啊。」
  「怎麼回事?大家同時搬走?」
  「大概是計畫發動,所有人都在迴避汝這位大爺吧?」
  「為什麼要以全鎮為單位整我……」
  我們只抱持這樣的認知。
  我當然不覺得鎮上會盛大舉辦遊行,歡迎我們從十一年前的世界回來,但是……
  「果然是因為今天是暑假最後一日,大家都在努力寫作業?」
  「社會人士哪有暑假作業要寫……何況他們根本沒暑假。」
  「沒有?」
  「似乎是為求方便,以中元假期為藉口搪塞,話說回來,咦?既然我們是在暑假最後一天深夜穿越時光,今天就不是暑假最後一天吧?」
  「啊,對喔,吾算錯一日,既然成功穿越時光,今日就是新學期第一日。」
  「這樣妳也敢確定成功啊……」
  「吾之確信超越現實。」
  「該不會只是妳自己搞錯……不,等一下,真是這樣就麻煩了,深刻的大麻煩,以海盜來說就是辛考克,結果我不但沒寫暑假作業,而且開學第一天就缺席。」【註:源自《航海王》的波雅‧漢考克,辛考克發音近似日文的「深刻」。】
  大事不妙。
  極端來說,只是沒寫作業也還好,但是這種差勁的生活態度,會影響到升學調查書的評鑑,例如「心態惡劣到超過容忍限度」這樣。
  我擔心著這樣的事情。
  不切實際的擔心。
  在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不用擔心這種事了。
  甚至無須計較「最後一天」或「第一天」這種細微差距。
  其實我早就感覺到狀況不對勁,但是直到發現不只沒有行人,馬路也沒有任何車輛行駛的時候,我才終於無法忽略這種不對勁的感覺。
  這裡是鄉下小鎮,人口可想而知,但也正因如此,車子是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然而,連一輛車都沒有。
  即使貿然衝到馬路上,即使無視於紅燈,我也敢斷言絕對不會出車禍,我們眼前所見的這條馬路,空蕩到可以當成飛機跑道。
  ……不對。
  到頭來,紅綠燈根本沒運作。
  所有紅綠燈都故障了,甚至沒有顯示故障。
  「忍,不覺得很奇怪嗎?」
  「別對吾說話。」
  「慢著,居然要我別說話……」
  「吾正在拚命思考,因此別對吾說話。」
  「嗯……」聽她的語氣不像是在搞笑,所以我回應:「那我也思考看看。」
  對話至此中斷。
  忍從春假算起來經常不發一語,但她基本上是個愛說話的傢伙,所以我與忍現在中斷對話的狀況很罕見,不過在這種場合,眼前的景色更加罕見。
  我嘴裡說思考看看,但越想越覺得思緒陷入泥淖,越接近自家,質疑的心情就越是轉變為擔憂。
  而且,現狀一目瞭然。
  但我很難解釋現在是什麼狀況,無話可說。
  舉個簡單的例子吧,行道樹與附近住宅的庭院,荒廢得像是完全沒有整理,整體看起來都是這樣,所以有點難以確認,但並排的住宅本身似乎歷經風霜,年久失修。
  看似如此。
  搞不懂。
  或許是我多心。
  因為我剛看過這座小鎮十一年前的樣子,原本看起來習以為常的街景,相較於當時已經承受風吹雨打許久,所以現在看起來比較老舊,或許也理所當然。
  可是,該怎麼說……
  我知道。
  我知道這種小鎮。
  正確來說,我知道這種「建築物」。
  甚至可以說是熟知。
  「那個,忍……」
  「………………」
  最後,我無法承受這份沉重的情緒,再度主動叫忍,但忍這次甚至沒說「別對吾說話」。
  不發一語。
  這麼說來,八九寺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也是「請不要跟我說話」……我想以這種脫線方式逃避現實,卻無法順利逃避,只能繼續前進。
  實際上,這是無謂的掙扎。
  垂死的掙扎。
  我與忍都一樣,堪稱早就在很久以前抵達結論。沒有迷失,沒有迷途。
  但我們還在垂死掙扎。
  如同避免把這個結論當成結論,直到發現決定性的證據,都保留質疑餘地。
  其實,決定性的證據早就擺在眼前,但我們這種垂死掙扎、隔靴搔癢的行徑,也在抵達阿良良木家之後結束。
  備受摧殘的自家,不只是決定性的證據,更是令人抱持肯定,無從撼動的證據。
  摧殘。
  不同於荒廢,也不同於凌亂。
  是如同好幾個月無人居住的──
  摧殘。
  滿布塵埃,如同廢墟。
  應該說,看到自己家裡的狀況,我終於不得不承認。
  到頭來,整座小鎮、整個世界都是這種感覺。
  是的。
  我非常熟悉。
  我知道這種建築物。
  知道那座補習班廢墟。
  棄置、無人居住、任憑風吹雨打的結果就是這樣。
  總歸來說,我們的小鎮整個化為廢墟。
  也就是化為鬼鎮。
  「八月二十一日星期一,上午九點十七分,嗯,看來穿越時空本身順利成功。」
  我看著阿良良木家客廳電視前面,附日曆功能的數位電子鐘這麼說。
  雖說如此,這個電子鐘是否正常接收訊號也令人質疑,我不認為這個世界上,送正確時間訊號的天線正常運作中。
  總之,時鐘顯示的時間和我的手機相同,所以如忍所說,可以確定穿越時空回到現代的這個行為是成功的。
  然而實際上,聽到這句話的我,沒有因為得知現在時間而高興,而是對於即使沒人,時鐘只要有電池依然持續運作的既定現實感到哀戚。
  至少這一幕呈現一個事實──曾經有人為時鐘換電池。
  但我無從確認阿良良木家,到底是從何時成為廢墟。
  我試著拿起遙控器開電視。
  電視毫無反應。
  與其說遙控器電池沒電,更像是整間屋子沒電,即使現在是明亮的白天,我依然按下電燈開關確認。
  毫無反應。
  不是燈泡故障。
  「加上紅綠燈沒運作……嗯,我大致掌握狀況了,只是還無法說服自己……嗯,雖說理所當然,但看起來不像補習班廢墟荒廢那麼久,感覺大約棄置幾個月,頂多半年……?」
  我想到什麼就說出來。
  未經整理,抱著不明就裡的心情直說。
  「到我房間確認參考書進度,應該就可以知道這個家與這座小鎮,到底是從什麼時候沒人住……忍,對吧?」
  即使沒多想就說出口,這番話也姑且算是對忍說的,但忍毫無反應。
  和來到阿良良木家途中「思考事情」的毫無反應不同,簡直是沒聽到我的聲音。
  與其說是因為想事情無視於我,更像是沒有餘力理會。
  「喂,忍。」
  「…………」
  「喂,忍!」
  「呀嗚!」
  我接近過去,從後方摸忍的鎖骨(鄭重強調,不是摸肋骨)叫她,忍才總算有所反應,轉身看向我。
  「喔、喔喔……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汝這位大爺。」
  「不然還有誰?這裡沒有其他人。」
  火憐與月火不在。
  父母親也不在。
  如同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是小說《無人生還》那樣……也像是那艘船員忽然全部消失的船……記得叫做瑪麗‧賽勒斯特號?可惜這裡沒放喝到一半的咖啡。」
  「汝這位大爺,姑且到其他住家調查看看吧?確認是只有阿良良木家如此,還是整座小鎮皆如此。」
  「我認為根本不用確認……」
  「但還是非得確認不可,吾等有這份責任。」
  忍這麼說。
  嗯,她說的沒錯。
  我們有責任,也有責任感。
  後來不只是附近住家,我們還檢查鎮上各處,整整花費約五個小時。
  這究竟是尋求救贖的行為,還是讓自己更加絕望的行為?從結果來看只能說是後者……不,應該說到最後依然無法下定論。
  該怎麼說,這種過於跳脫現實的狀況,即使再怎麼擺在眼前,我依然無法接受,部分原因也在於途中產生惰性。
  我們在將近下午三點回到阿良良木家,而且真的想喝杯咖啡,但水與天然氣也和電一樣停止供應。
  我與忍就這樣不吃不喝坐在沙發(關於食物,廚房姑且有一些沒過期的零食,但是沒飲料要吃這種乾燥食物很難受,所以我們決定不吃)。
  順帶一提,沙發上的我們並非相對而坐,是一人坐在另一人大腿上,而且當然是忍坐在我的大腿上。
  「那麼……」
  我開口了。
  真要說的話,這種事早已確認,現在講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但我姑且當成一種象徵,當成一種了斷說出口。
  「世界毀滅了。」
  「嗯。」
  「妳的回應真可愛。」
  「嗯。」
  「換句話說,妳貿然穿越時空導致歷史改變,這部分應該沒錯。」
  「只能認定歷史是因為汝這位大爺拯救那個迷途姑娘而改變。」
  我們這個醜陋雙人組毫無責任感,隨口就想把責任推託給對方,反過來說,我們都像這樣感受到責任。
  然而……
  「我不行了……居然是全世界?這規模太大了,我心中完全沒有真實感……打撃過度,甚至沒辦法恐慌。」
  如果春假是地獄、黃金週是惡夢,那這次真的是無可救藥的玩笑。
  甚至是滑稽。
  「火憐與月火下落不明,戰場原、羽川、神原與千石都聯絡不上,我卻沒辦法嘆息悲傷,老實說,這讓我很受打擊……但現狀終究沒辦法放聲哭喊。」
  認知趕不上。
  情感追不上。
  實際上,根本無法只形容為打擊。
  然而,這是攸關全世界的事件,並非區區高中生能掌握的規模。
  「話說,時光悖論完全發生了吧?歷史強制力或是命運修正論跑去哪裡了?只是拯救一個迷路女孩,人類居然就滅亡了,到底是發生過什麼事,歷經何種事實?」
  「嗯,換句話說,此為蝴蝶效應。」
  忍說得一副認同的樣子。
  看來她親身理解新名詞的意義了,很高興她變得更加博學多聞。
  「不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就是說,八九寺在後來,在原本壽命延長的這段期間,做出某件天大的事情,成為世界毀滅的原因……?」
  「不,吾不認為那個姑娘有此等能耐。」
  「嗯……何況看起來不像是爆發核子戰爭。」
  即使小鎮與住家受創,也不像是以兵器破壞,只是因為無人居住,受到風雨摧殘而成為廢墟小鎮。
  「感覺也像是所有鎮民被綁架……該不會有個拉歐那樣的傢伙在徵兵吧?」
  「即使如此,應該亦不會毀滅到這種程度……搞不懂。」
  忍發出「嗚咕」的呻吟,把身體靠在我身上。
  她看起來一副撐不住的樣子,並不是因為日正當中時走遍鎮上檢查,她是精神上撐不住。
  實際上,即使她活了五百年……更正,六百年,應該說正因為她活了六百年,所以心理層面極度脆弱,畢竟她曾經企圖自殺。
  這種狀況、這種現實對忍造成的壓力,或許比我還要沉重。
  她看過許多國家毀滅,看過許多政治體制垮臺,卻沒因此得到接受毀滅的抗性。
  我覺得實際上,甚至相反。
  這樣的經驗,或許只會成為她的心理創傷。
  「蝴蝶效應嗎……既然這樣,忍,幸好我們彼此提升了吸血鬼特性,即使一陣子不吃不喝也沒關係。」
  「哎,若要尋求些許之救贖,就是這一點吧。」忍這麼說。「總之,看來只好放棄甜甜圈吃到飽計畫了。」
  嗯。
  除了這個計畫,我們也有很多事情只能放棄。

  020

  依照我的習慣,這種時候都會先整理現狀,不過老實說,只有這次沒什麼該整理的現狀。
  因為該整理的世界毀滅了。
  沒有整理的意義。
  我不是學忍說話,假設要從這種狀況──但如今等於沒有狀況可言──尋求些許救贖,就是我的記憶沒有配合「歷史」改變,最重要的是,我清楚記得我在「沒有毀滅的世界」經歷的暑假。
  我記得我所知道的暑假,未毀滅歷史的暑假。
  如今被當成沒發生過的那段暑假,如同幻想留在我的記憶。
  和貝木的對決、戰場原的改頭換面,和影縫的火爆戰鬥。
  在這個現代、這個歷史沒發生的各種事,我清楚記得。
  相對的,我的記憶也沒有補足改變後的歷史,是的,不只暑假,還包括三個月前的母親節。
  迷路少女八九寺真宵相遇的記憶,以及後續快樂聊天的記憶,完全沒有消失。
  既然我在過去世界拯救八九寺迴避車禍,並且平安送她到綱手女士家,肯定確實阻止她化為怪異,三個月前的母親節事件肯定沒發生,所以這部分的記憶和現實有所差異,但是這部分並未遭到修正。
  因而解除了一項擔憂。
  哎,想到現在掛在我眼前的擔憂總數,這種事或許稱不上救贖。
  「真是的……感覺像是差點忘記要和世界共同毀滅了。」
  「為什麼要在此種狀況耍帥?而且是好萊塢風格?」
  「喜歡小學館的小忍,妳知道哆啦A夢前期,有個祕密道具叫獨裁按鈕嗎?」
  「不知道。」
  「所以我想問,妳到底哪裡算是藤子老師的真正書迷……」
  「吾只知道哆啦A夢後期之內容。」
  「那妳反倒是藤子老師的資淺書迷吧?」
  「所以,那個遲鈍按鈕是什麼?」【註:日文「笨重」與「遲鈍」音近。】
  「是獨裁按鈕,按下這個按鈕,就可以讓討厭的人從世界上消失,不是殺掉,是讓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所以使用這個道具,周圍人們的相關記憶也會消失。」
  「喔,原來有如此方便之道具。」
  「實際上沒有,這是該作品科幻風格還很強烈時的道具……不過大雄的個性如妳所知,所以他在最後使用這個道具,讓全世界的人消失。」
  「這獨裁者也太誇張了。」
  「某種理論把獨裁者的資格,定義為是否進行過屠殺……慢著,我不是要深入探討這件事,只是覺得現在這個世界,就像是用過獨裁按鈕的樣子。」
  「所以汝這位大爺之意思是說,大雄可能在這個世界某處嗎!」
  「不是,為什麼妳會做出這種結論……而且妳居然是大雄的粉絲,太奇怪了,搞不懂大雄有什麼好萌的……這不是重點,按照常理判斷,人類不可能消失到一人都不剩,無論是屠殺還是集體綁架,除非包含某種科幻要素,花再多時間也不可能。」
  「嗯……」
  我儘可能以淺顯易懂的漫畫作品為例,依然說明得不是很清楚,但忍似乎聽懂我的意思。
  我們回房間確認我的讀書進度前,先檢視自家還沒扔的成捆報紙。
  阿良良木家的家長(也就是我父母)個性一板一眼,會確實將報紙與廣告單整理儲存,我愛整理的個性是遺傳的。
  依照我的推測,假設這個世界是按部就班,也就是以某種「正當」程序毀滅,那麼報紙肯定會記載過程,至少也會有徵兆。
  要是能以手機上網可以更快搜尋,不過在這種時候,留到最後的媒體依然是紙。
  但這些紙在幾百、幾千年之後依然會風化,何況到最後,我的這個行為堪稱完全撲了個空。
  不對,我只是撲空沒查出世界發生什麼事又為何毀滅,但不是毫無收穫。
  儲存在阿良良木家的報紙,只到六月十四日的晚報。
  完全沒有後續日期的報紙。
  此時我前往自己臥室調查課業進度,發現同樣停在這一天。
  「在這種狀況,可能是這個歷史的我在這天放棄用功……早知道應該寫日記。」
  「看妹妹們之日記如何?」
  「不,我不認為那兩個傢伙會寫日記……假設真的有寫,做哥哥的我也終究不能擅自看妹妹的日記。」
  總之線索確實吻合,應該可以信任,若能在後來不經意確認這個世界的我同樣有好好準備考試,我就能在這方面鬆一口氣。
  「那麼……」我回到客廳,再度打開六月十四日的報紙說:「換句話說,應該是在六月十四日深夜,在晚報送達,早報還沒印出來之前發生某件事,造成某種狀況,使得這個世界並非按部就班,而是一氣呵成瓦解毀滅,這個判斷應該沒錯吧?」
  或許真的是獨裁按鈕之類的東西。
  科幻風格的某種東西。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戰爭兵器進化到何種程度,但也不可能開發出某種只讓人,而且是讓全體人類像煙霧消失的道具。」
  「所以是怎麼回事?」
  「或許應該推測是某種怪異造成的現象,只有怪異不受歷史強制力或命運修正論的限制吧?所以妳可以穿越時光,我也可以拯救八九寺,防止八九寺化為怪異。」
  「原來如此,確實有可能。」
  「嗯……」
  我只是不經意分析得煞有其事。
  這個推理應該沒錯,但即使推理正確,我也難免覺得於事無補。
  無論是不是怪異造成的現象,似乎沒有差別。
  這種分析有什麼意義?
  該怎麼說……
  我阿良良木曆自認克服過不少難關,不只是反覆提及的春假地獄,或是黃金週的惡夢,我自認經歷各種風波,而且每次都使得精神層面更加成長。
  但是,這次真的處於不同層級。
  至今的事件再怎麼說,都是以個人規模作結,比方說妖怪大戰早已防患於未然,BLACK羽川的暴行算是受害者最多的事件,但也沒達到出人命的程度。
  然而,這次別說出人命,甚至沒人活著,這種狀況過於異質。
  「唔〜總之,假設是在六月十四日,或是六月十五日發生某個事件,現在的世界就是毀滅約兩個月後的世界……換句話說,滅亡時間意外地近。」
  我試著徵詢忍的意見,發現她按著太陽穴沉默不語。
  我原本以為這個傢伙精神真的很脆弱,光是看報紙面對現實就再度沮喪,但這次似乎不是如此。
  看起來,單純只是在煩惱。
  「……忍,怎麼了?」
  「沒事……吾似乎快想起某件事……卻遲遲想不起來,吾之記憶力真差。」
  「啊?怎麼回事,世界變成這樣的原因,妳心裡有底?比方說,妳知道哪個怪異會讓世界變成這樣?」
  「唔〜……吾有底嗎……」
  忍歪頭納悶,但確實有這種可能性,忍在那間補習班廢墟──其實如今到處都是廢墟──被忍野傳授某種程度的怪異知識。
  也就是說,至今無視於種類,看到怪異就抓來吃的忍,記住這些食物的名字了,既然這樣……
  「咦,不過仔細想想,在這種場合,在這段已修改歷史裡的忍,不一定聽過忍野的怪異講座……」
  「即使這個世界之吾沒聽講座,在這裡之吾亦聽過講座,兩者無關。」
  「啊,對喔。」
  真複雜。
  我腦袋都產生悖論了。
  「話說回來,等一下,雖然追究這一點,會讓狀況更加複雜……不過我與忍在這個歷史處於何種立場?」
  「立場是指?」
  「回到十一年前的時候,我不是見過我嗎?正確來說不是見過,是偷看過。」
  「是啊,真可愛。」
  「可不可愛不重要。」
  「很重要吧?吾在稱讚汝這位大爺,不高興嗎?」
  「在這種狀況,妳稱讚我七歲時很可愛,我也高興不起來……問題在於那個可愛的孩子,在十一年後變成怎樣。」
  「變成怎樣……不就是彆扭之高中生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問的是,這個阿良良木在高中三年級的六月中旬,在這個決定性的日子發生了什麼事。」
  「…………」
  「這個時候的妳,還在補習班廢墟和忍野同居……這段歷史也改變了嗎?總之無論如何,我與妳都和其他人一樣,跟著大家一起毀滅?」
  我不願意使用「死亡」這種形容方式。
  並不是借用斧乃木的說法,不過「死」這個字難以運用。
  最重要的是,沒有屍體。
  「很多怪異具備神隱特性吧?如果解釋成所有人都是神隱的受害者,這種推論似乎煞有其事……這麼一來,就代表我沒能抵抗這種怪異?」
  先不提忍,既然連忍野與羽川都消失,我不認為自己能從這個現象撿回一條命。
  「吾認為,汝這位大爺要斷定此為怪異造成之現象還太早。」
  「啊?為什麼?妳剛才不是也附和嗎?」
  「吾只說過有這種可能,沒斷言肯定是如此,證據就在汝這位大爺剛才那番話,如果敵人是怪異,吾這個所有怪異之天敵不可能淒慘敗北,那個想維持平衡之夏威夷衫小子,也不會放過這種會毀滅世界之怪異,至於理由就暫且不提。」
  「忍野啊……總覺得那個傢伙至今依然活在某處也不奇怪。」
  嗯?
  等一下。
  六月中旬這個時間,對照原本的歷史(其實在這個時間點,現在這種狀況才是原本的歷史),不就是忍野離開這座小鎮的時間?
  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他應該是在那段時間離開……這項符合是怎麼回事?
  隱含著某種意義嗎?
  「吾認為,這是出自個人期望之推測。」忍這麼說。「在這個世界之吾與汝這位大爺都已經死亡,這才是最合理之推測。」
  「也對……既然這樣,歷史就真的改變了。」
  我不曉得在這個改變後的歷史,阿良良木曆是怎樣的一個傢伙,但是自己不復在的這個世界,果然令我抱持強烈的突兀感。
  我剛才說出「感覺像是差點忘記要和世界共同毀滅了」這種拉風的話語,但是這邊的阿良良木沒有忘記,而是確實和世界一起毀滅。
  這傢伙真守規矩。
  我自己都佩服。
  「我現在卻位於這裡,這種狀況果然很奇妙。」
  「總之還算是有收穫,吾等查出世界滅亡之日了。」
  「也對,但問題在於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查不出來就無從解決。」
  「解決?汝這位大爺在這種狀況想解決什麼?」
  「沒有啊,如果是類似神隱的狀況,只要解決那個怪異問題,大家就會回到這個世界吧?即使無法填補這兩個月的空白,肯定也能將世界修正回到原狀。」
  其實我不是很懂。不過,應該還有這絲希望。
  基於這層意義,確實有希望能再度見到火憐、月火、戰場原與羽川。
  「所以我想知道世界毀滅的原因。」
  「這樣啊。」忍點頭回應。「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之個性,正是汝這位大爺成為汝這位大爺之原因與由來,那就出發去調查原因吧。」
  「嗯?要出發到哪裡?意思是擴大調查範圍?要到鎮外甚至是東京?」
  「不。」忍搖了搖手,一副事到如今何必多問的態度。「只要再度穿越時空,回到六月十四日當晚,就能確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021

  「既然妳做得到這種事,別說確認原因,甚至還能去除禍源吧!」
  接下來並不是要進入這種結果,請各位放心,也不會只以五頁解決事件,剩下的篇幅全都用來描寫我摸遍忍的肋骨,如果真是如此,本書將成為傳說。
  我這麼說的理由,並不是因為回到過去依然無法改變歷史與命運,這種理論如今淪為紙上談兵,因為實際上,這個世界就是因為我們穿越時空而毀滅。
  「總之仔細想想,拯救八九寺導致世界毀滅的推測,果然是我太早下定論,畢竟我們在過去世界,還做過很多不同的事情,像是路過的女國中生、蘿莉羽川、女警、八九寺的父親,甚至是差點撞到我的卡車司機,我和許多人物的過去產生關聯,比方說,拿書扔我們而失去那本書的羽川,有可能因此化為魔王。」
  「哎,那個姑娘確實有可能……」
  我自認只是很隨便舉個例子,忍卻莫名認同,令我印象深刻。
  即使這麼說,依照蝴蝶效應的理論,我完全不知道我們是以哪個行為導致世界毀滅,而且也不可能知道。
  但我們沒必要回到十一年前尋找原因,回到兩個月前就好。
  世界毀滅、人類滅亡的直接原因。
  在六月十四日晚上找出這個原因就好。
  「所以,能回到那個時間嗎?」
  「也唯有回去一途,吾之前亦說過,若是失敗可能會回到恐龍時代,但已經和這個毀滅之世界沒有大幅差距了。」
  「大幅差距啊……」
  其實我覺得有。
  大概是二十比零的大幅差距。
  是什麼比賽的比數就不得而知。
  不過,這個連一隻動物都看不到的世界,或許和幾億年前的世界相似到沒什麼大幅差距,至少足以拿來相互比較。
  「等一下,即使現在的妳恢復吸血鬼的能力,也只能移動到未來,沒辦法移動到過去吧?如果讓妳取回比現在還強的力量……」
  這樣不太妙吧?
  妳自己也抗拒這麼做吧?
  聽她這麼說,我確實只能認同,但是在這種狀況……
  「嗯。」忍回應了。「何況,即使力量恢復到全盛時期,亦很難回到過去。」
  「這樣啊……那要怎麼做?」
  「慢著,思考看看吧,既然汝這位大爺與吾在六月就已經消失,而且世界毀滅,學校制度亦不復存在,汝這位大爺當然不會留下暑假作業沒寫,吾亦沒必要在那間神社回到十一年前之過去,在這段歷史,那間神社之靈能量肯定完全沒消耗,依然維持原狀。」
  「啊……」
  原來如此。
  照道理確實如此。
  這種事稍加思索就顯而易見,那麼只要利用這股能量再度穿越到過去,找出世界瓦解的原因並即時修正,即使無法恢復為完全相同的歷史,至少也能將歷史修正到比現在好得多。
  「等一下,仔細想想,我們或許不用刻意查出原因,即使回到恐龍時代只是玩笑話,不過忍,這次穿越時光或許會失敗吧?」
  「吾不會失敗,但無法否認汝這位大爺可能會失敗。」
  「我只是搭妳的便車一起穿越時空,我要怎麼失敗……」
  「吾說過,吾缺乏時間觀念,基本上是由汝這位大爺調整座標,就某種程度而言,去向操縱在汝這位大爺之手中,回想起來,上次跳到十一年前,與其說是吾之失敗或神之安排,或許是汝這位大爺穿越時,妄想那個迷途姑娘之裙底風光。」
  「嗯。」
  聽起來很有可能。
  但我絕對沒有妄想裙底風光。
  不過我覺得,當時我似乎認真在思考八九寺的事。
  「也就是說,只要我好好振作,穿越時光絕對不會失敗?」
  「不,無從保證,吾負責踩踏板,汝這位大爺負責操縱方向盤,所以追究事故原因在誰身上亦無濟於事,要是吾油門踩過頭,汝這位大爺又沒打好方向盤,就很有可能前往恐龍時代,若是害怕這種風險,還是別穿越時空比較好,這一點夏威夷衫小子說得沒錯。」
  忍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
  也說得太晚了。
  總之,即使是忍野,即使是如同看透一切令人不悅的那個中年男性,應該也不可能洞悉狀況到這種程度。
  不然他簡直是洞悉一切的妖怪。
  「慢著,忍,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即使這樣也應該穿越時空。」
  「嗯?為何,冒險心態忽然覺醒?」
  「不是那樣,假設我們穿越失敗,沒有回到六月十四日,那也無可奈何,舉個例子,即使我們回到七月七日戰場原生日那天,狀況也不會比現在更加惡化。」
  「嗯……」
  「而且,回到六月十四日之前的日子也行,只要我們在抵達的世界過生活等待,遲早會來到六月十四日。」
  「……等一下,汝這位大爺之腦筋像醬油一樣發酵了?」【註:日文的「腦筋」,漢字寫成「腦味噌」。】
  「我不想吐槽妳裝模作樣的這段話,但味噌也是發酵食品,妳用醬油形容味噌也沒用。」
  「啊?那麼好吃之食物亦是腐化而來?」
  「妳真的除了髮色就毫無外國人要素,而且既然妳這麼說,醬油也很好吃吧?」
  「那東西確實不難吃,但當成飲料太鹹了。」
  「醬油不是飲料!」
  「吾都是整瓶大口灌。」
  「這樣會死掉!」
  「所以,汝這位大爺之大腦是味噌?還是醬油?」
  「味噌。」
  「那就該察覺才對,如果只是多回溯一兩週或是一兩個月,吾等這麼做亦無妨,但這種事無人能預知吧?上次原本只想回溯一天,吾等卻回到十一年前啊?即使不能單純套用這個公式,但依照相同比例,吾等很可能跳到六百八十年前,當時連吾都尚未出生,不能以失敗亦無妨之悠哉心情挑戰這種事,也不能屢次往返於未來與過去,否則歷史將改變過度無從收拾。」
  「忍,講得誇張一點,無論是六百八十年還是五億年都無妨吧?因為妳想想,我與妳都是不死之身。」
  「唔……」
  「換句話說,我們可以一直『守護歷史』,何況現在還不確定只要處理六月十四日晚上的事件就好,我們這次可不是以悠哉態度回到過去,是抱持著將要長時間監控歷史的覺悟,這才是我的意思。」
  「話題格局變得真大……」
  忍對我的說法相當無言以對,但我這番話的格局很大,所以也在所難免。
  老實說,紙鈔不能用、硬幣不能用、又得睡在水泥管裡,我光是過一晚就受夠這些麻煩事,但現狀無法只以這樣就收場。
  即使精準回到預估的關鍵之日,我們在接下來的兩個月──如果穿越失敗,就是接下來的許多年──都要擔負起修正歷史的職責。
  既然歷史沒有修正歷史,這個職責只能由我們來扛。
  「這不是想要自我犧牲,我的精神沒這麼可嘉,只是想稍微多花一點時間努力,希望能再度見到戰場原與羽川他們,還有妹妹們與父母,真要說的話,這是我的暑假作業。」
  以此等決心扛下這個職責。
  說完這段想耍帥卻失敗的話語之後,我與忍再度朝北白蛇神社所在的小山出發。
  這麼說來,回到這個時代的時候,我的菜籃腳踏車沒停在山腳下(當時我以為這次真的失竊,不過在這個歷史,我沒有在八月二十日晚上前往神社進行時光穿梭,所以腳踏車當然沒停在那裡),卻也沒在家裡。
  唔……
  這個歷史的我,難道不是自行車騎士?歷史就像這樣低調改變嗎?
  那是我很重要的愛車,不過在世界毀滅的現在,區區一輛腳踏車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我抱持這個想法走向神社。
  現在即將入夜,忍也沒有虛弱到會走到累,但是基於某種惰性,我依然讓忍像是無尾熊抱著我。
  現在的鎮上,已經沒有女國中生或警察指責這件事。
  雖說是理所當然,不過無人居住的世界,在黃昏時分就已經相當昏暗,天空也是一望無際的藍。
  入夜之後,應該可以看見滿天星斗。
  我回想起和戰場原一起觀星的那一天。
  …………
  唔~……
  那件事怎麼樣呢?
  這個歷史發生過嗎?
  還是來不及發生?
  我不記得詳細日期,但記得是六月的……
  「總之,因為吸血鬼特性提升,即使鎮上充滿光害,或是大氣汙染沒有淨化,依然可以盡情欣賞星空,登山也易如反掌。」
  「登山是用腳吧?」
  我們就像這樣,甚至有餘力開這種玩笑,不過這也算是得意忘形或粗心大意。
  我剛才描述我們像是非常冷靜,基於理性思考得出這個結論,不過實際上,我們想到接下來要進行的這個好主意時,我與忍反覆歡呼擊掌或是握拳互擊(這幅開心的光景實在不能讓各位讀者看見)。
  但是,當我們走完熟悉的山路,抵達北白蛇神社之後……
  「…………」
  忍的表情迅速一沉。
  堪稱沒有一絲陽光的陰天。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無須詢問確認,而且不問或許是一種溫柔,但我還是抱持一絲希望詢問。
  「怎麼了?」
  「……嗯。」忍從我身上跳到地上。「能量一點都不剩。」
  「這樣啊……」
  我早在幾秒前就失望又絕望,回應的語氣變得愛理不理。
  但我並不是已經接受這種狀況。
  依照我和忍數度討論之後的推測,未曾進行時光穿梭的這個地方,靈能量應該完好如初保存下來。
  「依吾所見,原因是……那個。」
  忍立刻發現原因,並且指著那個方向。
  我不太清楚忍指著那個方向的意思,但忍快步走過去,我只能不明就裡跟著她。
  我不禁心想,這樣根本看不出是誰被誰的影子束縛,不過嚴格來說,現在的忍將吸血鬼性質提升到容許極限,因此她可以短時間脫離我的影子(我就像是充電器,忍是子機)。
  沿著參拜路走向主殿,我就聽懂忍的意思了。
  原因在於破舊不堪的主殿。
  不對,是貼在上頭的一張符咒。
  「咦……?這是……」
  我看著這張符咒,乍看之下看不出所以然,但我仔細審視並歪過腦袋。
  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這是忍野要求我拿來貼,正確來說是我與神原一起來貼的符咒,所以我不可能認不出來,這是用來防範妖怪大戰於未然,對我來說負擔有點沉重的任務。
  所以我非常懷念。
  包含後續的千石事件在內,非常懷念。
  雖然這麼說……
  「……這張符咒不一樣。」
  以看不懂字體書寫的這種符咒,我沒辦法清楚辨別,但是連顏色都不一樣。
  我貼在這間主殿的符咒,是以紅色墨水寫成,但現在貼在這裡的是黑字符咒。
  「其實我不知道紅色的墨水是否該稱為墨水……總之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夏威夷衫小子,並未將所有知識傳授給吾,但與其說種類不同,應該說效果不同,歷史改變前與改變後,夏威夷衫小子交付給汝這位大爺之符咒不一樣。」忍這麼說。「換句話說,不只是世界之存亡,歷史連此等小事都有所改變。」
  「這樣啊……」
  「不過,對吾等而言並非小事,汝這位大爺所貼之符咒,是分散靈能量避免聚集之藥,但現在位於吾等面前之這張符咒,是吸收靈能量之符咒。」
  「吸……吸收?」
  「比起託付給汝這位大爺之符咒,這張符咒之功能強烈好幾階,不過基於防範妖怪大戰之意義,具有相同之效果……」
  「也對。」
  對我們來說,並非完全相同。
  既然用來穿越時空的靈能量像這樣吸收掉,我們根本無法回到過去。
  我們的好主意以及風發的意氣,只因為一張符咒就漂亮化為烏有。
  遊戲裡偶發的臭蟲就只是臭蟲,不可能重現。
  「我知道講這種話不合道理又像是置身事外,反正沒人在聽,我就任性抱怨一下吧,忍野,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真任性……對夏威夷衫小子來說,用哪張符咒還不是一樣……他並未特別檢討使用哪張,只是以習慣動作或手氣摸到哪張就使用,沒考慮這種問題。」
  嗯……說得也是。
  即使是忍野,也不可能考量到我與忍會穿越時空,因而聚集靈能量以防萬一。
  不對……
  即使那個傢伙考量到這件事,但他是維護平衡的使者,不會如此貼心。
  「如同播放兩片裝DVD時,無論先播放第一片或第二片都一樣。」
  「慢著,這樣差很多……」
  要是先播放附錄光碟怎麼辦?
  別隨便舉例。
  「不過,我認為他處理這種重大事件時,不會隨便到只靠習慣動作或手氣,肯定是在這個歷史基於某種必然的理由……但追究這種事也沒意義了。」
  「是啊。」
  「唉〜……既然這樣,只能捐點香油錢拜託神幫忙了。」
  我之前才說「這種破爛神社沒有神」這種遭天譴的感想,事到如今卻想打這種如意算盤,但我們似乎也只能做這種事了。
  「啊,等一下,這裡肯定是氣袋沒錯,所以只要撕掉這張符咒耐心等候,靈能量又會聚集在這裡吧?雖然得再度背負妖怪大戰的風險,但現狀沒空計較這種事……」
  「汝這位大爺!」
  忍阻止我貿然朝符咒伸手,但為時已晚。
  我碰觸到符咒。
  然後被彈飛。
  不是靜電彈開手指的等級,是整個身體震到後方,一屁股跌坐的我起身一看……
  「…………!」
  指尖微微燒焦。
  不,應該說炭化。
  完全感覺不到痛楚,大概是神經也在瞬間燒焦。
  現在的我化為吸血鬼,這種傷害當然瞬間治癒,但是驚訝情緒遲遲無法平復。
  「吾說過,符咒之種類不同,這張符咒不是汝這位大爺……更正,不是吾這種怪異能碰之符咒,和十字架一樣,別說撕掉,甚至無法碰觸,否則會被吸收吞噬。」
  「……慢著,但是貼這張符咒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啊?」
  「先聽吾說完,所以那個猴子丫頭肯定和汝這位大爺一起過來,實際接過符咒拿在手上的亦是她,只要她不以左手拿符咒就不成問題。」
  「…………」
  原來如此。
  在這個歷史,神原同行完成這項工作的必然性更高,說不定千石在這個歷史遭遇的問題也不一樣。
  不過,這麼一來……
  「現在的世界別說神原,連一個人都沒有,既然空無一人,世界上只有我與妳,就表示沒人能撕下這張符咒吧……」
  「就是如此。」
  「所以,剛才的點子不可能付諸實行嗎……」
  我也想過別碰符咒,直接把整間主殿移走,但是想藉此解決的我太單純了,符咒的效果應該擴散到整間主殿,想到這裡我就不敢輕舉妄動。
  想到炭化的指尖,就不敢輕舉妄動。
  「何況撕掉亦沒有意義,聚集在此處之靈能量,是全盛期之吾來到這座小鎮才會聚集,此處如今無法聚集此等能量。」
  「這樣啊……那就絕望了。」
  「確實絕望。」
  演變到這種程度,我甚至質疑忍野是故意讓穿梭時光的我們困擾,才壞心眼使用這種符咒,但我不認為他會為了懲罰我們不聽話,不惜阻撓我們拯救毀滅的世界。
  但如果堅持公平性,這麼做才正確嗎?
  他認為即使是要拯救世界,也不應該進行時光穿梭?
  因為是維護平衡的使者?
  「除了這裡,日本其他地方也有氣袋嗎?但與其說是氣袋,以現代風格應該稱為靈力地點。」
  「吾不清楚,但也唯有尋找一途。」
  就像這樣,我們身處於只能算是絕望的狀況,依然想垂死掙扎,為了尋找足以進行時光穿梭的靈能量,即使不像忍野或羽川,即使無法前往海外,我們也想浪跡於國內尋找靈力地點,我們擬定旅行計畫,具體來說先到青森恐山,或是靜岡富士山……
  然而,事態遠超過我們的想像。
  這是人類滅亡的世界。
  沒有人類的世界。
  然而,這些消失的人們,消失的大家究竟跑去哪裡了?
  我在下一瞬間得知這件事。
  得知他們並未前往任何地方。
  他們,一直在這裡。
  不,正確來說……
  他們的屍體,一直在這裡。

  022

  「!」
  驚訝。
  應該不能形容為驚訝。
  我不覺得時間經過很久,回過神來卻發現周圍一片漆黑,由於我心情處於漆黑狀態,才和天色混淆太晚察覺……不對,以我現在的狀況,晚上視力反而白天好,不會因為天色變暗就看不清楚,所以才沒有察覺。
  總之,基於何種理由都一樣。
  唯一確定的是我們晚了一步。
  回過神來,我們被包圍了。
  包圍?
  被什麼東西包圍?
  若是各位這麼問,我只能這麼回答:被屍體包圍。
  而且是腐爛的屍體。
  融化如水,潰爛如泥,身上的破爛衣服,如同和身體的軟爛皮肉揉合,就是這樣的屍體。
  響起「噗喳」的聲音。
  這群屍體之中,有一條手臂掉到地上。
  不,不只一條。
  各處的喪屍,在各處噗喳噗喳掉落手臂,如同水滴落地般溶入地面。
  不,也不只是手臂。
  有的是腳、有的是身體、有的是頭。
  如同脆弱的黏土工藝,崩解落地。
  但他們不在意這種事。
  而是如同黏土工藝重新修補。
  伸出手臂再生。
  延長腿腳再生。
  堆疊軀體再生。
  冒出頭顧再生。
  恢復原樣,再按照原樣崩解。
  持續反覆這樣的循環。
  如同永遠處於死亡狀態的屍體,反覆循環。
  冒出惡臭,本應動也不動的屍體,卻站立走過來包圍我與忍。
  屍體塞滿不甚寬敞的神社境內,人數多到即使清點也很愚蠢,但我無事可做,所以還是大致算出總數超過五十人。
  不對,以「人」為單位計算屍體很奇怪吧?
  應該說超過五十「具」?
  還是說,既然他們勉強維持人形,終究得當成人類對待?
  這麼做才符合倫理?依循道德?
  所以,在這種顛覆某種事理……顛覆某種常識的懾人狀況,在腐爛又緩慢走動的屍體層層包圍的這種懾人狀況,我感覺到的情緒並非驚訝。
  是單純的恐懼。
  「這……這是什麼?」
  不只是我,忍也臉色蒼白。
  不過以忍的狀況,她不像是驚訝或恐懼,而是一味地混亂。
  「怎麼回事,這些傢伙是這座小鎮之居民?是居民之屍體?聞到吾等氣息所以上山……?」
  「居民……」
  忍這番話或許不是獨白,而是在詢問我,但就算她這麼問,我也不清楚。
  包圍我們的屍體群,表面融化成軟泥狀,形體並未維持到足以辨識,只能勉強從軀體高矮分辨大人與小孩,卻已經連性別都難以確認,好不容易才能由骨架判斷,但我不認為現在區分性別有何意義。
  對,我知道「這種東西」叫做什麼。
  不只是我,任何人都知道。
  「喪屍……」
  「汝這位大爺,別動啊……」
  我並不是要採取什麼行動,但我正要踏出一步時,忍抓住我的衣襬拉住。
  她的臉色依然蒼白。
  「總之只要待在此處,對方似乎就不會繼續接近。」
  「咦……啊啊。」
  我聽她這麼說才察覺。
  喪屍們像是包圍我們般環狀圍繞,但是達到某個距離就不再接近,他們所有動作都很緩慢,所以很難看出來。
  依照目測,距離約三公尺。
  他們維持這個距離停下腳步,就只是在原地左右晃動。
  不過,人數隨著時間增加。
  看來是後續接連上山。
  「為什麼……?而且這些傢伙為什麼不再接近……?」
  「應該是因為這張符咒。」忍說著指向貼在後方主殿的符咒。「汝這位大爺已經體驗這張符咒之效果,汝這位大爺多少還留著人類之部分,因此可以實際觸摸,但這些傢伙明顯完全是怪異,頂多只能接近到這裡,他們知道繼續前進很危險。」
  「他們知道……?」
  是嗎?
  這些傢伙沒有繼續接近,或許是多虧這張符咒,是託這張符咒的福。
  不過,這些傢伙擁有這種程度的意志?
  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是眼神空洞,應該說眼球腐爛到令人質疑是否看得見,如同只有眼窩……
  「我不太清楚……不過就是這些傢伙想毀滅世界嗎?記得喪屍會吃人肉吧……?而且被咬就會受到傳染,同樣成為喪屍……」
  「天曉得,這部分完全是眾說紛耘……總之,最好趁著這張靈驗符咒還有效果離開此處。」
  「啊?離開?不是待在這裡就安全嗎?」
  「如汝這位大爺所見,人數越來越多……坦白說,吾無法掌握狀況,即使他們自己不想接近符咒,亦有可能因為人太多被擠過來,只是還沒過來罷了,既然他們是怪異,應該不是吾或汝這位大爺之對手,然而……」
  確實。
  他們看起來詭異,有種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的恐怖,令人毛骨悚然,卻不像是昔日的吸血鬼獵人或猴子擁有強大戰鬥力。
  就只是數量很多。
  這種數量本身正是問題,不過……
  不過,換個角度……
  「但他們可能原本是這座小鎮之居民,是以鎮民屍體製成之喪屍,想到這一點,吾等亦不能貿然除掉他們吧?」
  「沒錯。」
  忍講出意外正經的意見,我也點頭附和,真要說的話,我剛才覺得除掉他們也無妨,所以我抱持些許反省的心態。
  不過……到底是怎麼回事?
  搞不懂。
  這個世界不是毀滅了?
  人類不是滅亡了?
  還是說,難道……
  難道……
  「所以,汝這位大爺,總之逃吧。」
  「妳說逃……但要逃到哪裡?」
  前後左右都被環狀重重包圍,在我們對話的時候,喪屍的數量也持續增加。
  哪裡有地方能逃?
  「既然前後左右都不行,只能逃往上方了。」
  忍說完這番話,像是摟住般環抱我的腰,然後跳躍。
  不是時空跳躍的意思。
  是真正的跳躍。
  「唔喔……」
  老實說,我無暇像這樣出聲驚訝,我們忽然跳到的位置就是這麼高。
  目測至少跳了三百公尺高。
  起跳時甚至沒有屈膝。
  我依然質疑那些喪屍是否擁有視力,如果有,肯定以為我們忽然在眼前消失吧。
  忍現在恢復相當程度的力量,所以才做得到這種事,而且這樣還遠遠比不上全盛時期,所以才恐怖。
  天啊,在她全盛時期,或許不用助跑就能跳到宇宙吧?
  她說遲早要打倒太陽的妄語,或許意外不是玩笑話,而是真的可能達成的目標。
  或許她可以毀掉星球。
  難怪歷史會改變。
  「總之,這樣就成功逃離了。」
  「是啊……不過那些傢伙到底是什麼?」
  「不清楚……不對,他們與其說是喪屍,更像……」
  忍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只說一半就停頓。
  即使往上跳也遲早會著地,在這種狀況,如果只是垂直跳躍降落就毫無意義,因此忍俐落在空中(連同我)轉動身體,擺動雙腳利用空氣阻力在空中蛇行,尋找可以著地的地點,也就是尋找儘可能遠離山上喪屍的安全場所。
  然而,從遙遠上空俯瞰我們這座小鎮與世界,根本沒有安全的場所。
  「…………!」
  「…………!」
  我與忍在空中一起啞口無言。
  以吸血鬼的視力俯瞰夜間小鎮,然後啞口無言。
  實際上,並不是山上的北白蛇神社聚集大量喪屍。
  五十具、六十具,最終大約八十具。
  剛才有這麼多的喪屍包圍我們,但那群喪屍完全只算是少數派。
  「鎮上……滿是喪屍。」
  尋找著地位置毫無意義。
  喪屍橫行霸道,在鎮上各處昂首闊步。
  實際計算真的沒有意義,但總數肯定幾近鎮上總人口數。
  不對,不只是這座小鎮。
  仔細注視勉強看得見的鄰鎮或是更遠的區域,也出現相同的現象,不曉得至今究竟躲在哪裡,或者是一直埋在地底,大量喪屍出現在各處,搖搖晃晃在夜間散步。
  換句話說……
  「人類都變成喪屍……?」
  人類滅亡了。
  但是並非消失,所有人都成為屍體。
  然後化為怪異。
  如斧乃木所說,「持續死亡型」的怪異。
  「居然會這樣……」
  看來,我防止八九寺化為怪異之後,害得所有人類化為怪異。
  「這終究是……無從解釋又無法贖罪的過失了……沒想到我回溯時光改變過去,卻害得所有人類變成殭屍……」
  「不,汝這位大爺,這不是汝這位大爺要自責之事。」
  此時,依然抱著我的忍這麼說。
  我以為這是在安慰,實際上並非如此。
  忍──臉色蒼白的吸血鬼,並不是在安慰我。
  「是吾之錯。」
  她是在懺悔。
  「都是吾犯下之錯。」
  「……?怎麼回事?剛才互推責任,現在卻是彼此袒護?忍,我很高興妳有這份心意,可是我……」
  「不,吾這番話並非袒護,是牢不可破之事實,是嚴苛之現實。」
  「忍……」
  「汝這位大爺,仔細聽清楚,首先,那並非喪屍,是成為吸血鬼之下場。」
  「吸……血鬼?」
  換句話說,和「我們」一樣?
  那些軟爛融化,只能形容為會動屍體的怪異群,和我們一樣?
  「正確來說,是只和汝這位大爺一樣,因為他們和汝這位大爺一樣,是被吾化為吸血鬼之人類。」
  「咦……是妳?」
  「對。」
  忍如此回答。
  語氣無力,表情嚴肅。
  「換句話說,在這個歷史,毀滅世界之元凶是吾。」

  023

  主角雙人組,這對空前絕後的最佳搭檔,終於成為前所未聞,毀滅世界的頭號嫌疑犯了,即使各位在這時候生厭而放棄看下去,我也覺得在所難免,所以我講到這裡三緘其口,或許是我以罪人身分能夠展現的誠意,但我還是基於義務,厚臉皮述說接下來的演變吧。
  鎮上滿滿都是喪屍群。
  想著陸卻沒有安全的場所。
  我不確認他們是否擁有明確的意志,不過回憶剛才北白蛇神社的狀況,我們雙腳踏地的瞬間就會遭受襲擊,這一點顯而易見。
  不知道他們會如何襲擊就是了。
  回想起軟爛融化的肉體之中,唯一顯眼又銳利的牙齒……對,回想那如同吸血鬼的牙齒,和吸血鬼相同的牙齒,就可以想像後果。
  坦白說,我與忍當然是身經百戰。
  尤其像現在提升彼此的吸血鬼特性之後,即使喪屍數量無限,也可以像是電玩中心的射擊遊戲那樣「掃蕩」他們。
  但是如忍所說,他們原本是人類,何況還是居民,我們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即使如此,我們就算再度降落在北白蛇神社境內,也不會因而保持均衡又安全,必須儘可能避免在身後有那張符咒的地方和大量喪屍對峙,這一點也如忍所說。
  所以我們後來怎麼做?即使想著地,地面也已經是喪屍樂園,貿然跳到空中的我們後來怎麼做?抱歉說出來會令各位掃興,答案是「我們沒著地」。
  沒有著地。
  也就是持續滯留於超過三百公尺的高空座標。
  如果有讀者質疑我們究竟在空中聊了多久,請各位回想一下。
  忍野忍會飛。
  可以讓背上長出類似蝙蝠的翅膀。
  順帶一提,我後來聽忍說,如果只是長出翅膀(裝飾用?),即使是沒有恢復力量的簡易模式也做得到。
  這是我絕對做不到的把戲。
  忍如果要飛行,終究得成為相應的吸血鬼模式,維持幼女外型就不能飛,這也是當然的,雖然我說翅膀像是蝙蝠,但她不是利用風力或空氣浮力,真的是只憑蠻力飛上天。
  翅膀拍得超快,好像蜜蜂。
  以昆蟲形容她,會令我過意不去,所以我說她好像蜂鳥。
  不提這個。
  我們就這麼維持三百公尺的高度等待天亮。
  我們這對主角雙人組很不像樣(簡介是騙人的,這樣哪能叫做《物語》史上最強的雙人組?),不過考量到在三百公尺高度滯留將近十小時用掉的體力與精神力,應該只有這一點還算可取。
  即使如此,只像是笨蛋漂浮在空中沒什麼意義(忍忙著飛,但我沒事做),所以約十小時的這段期間,我們飛到各處觀察下界狀況。
  但無論是城市、小鎮或鄉村,觀察任何地方都一樣。
  即將跨越縣市交界時,我們體認到這趟巡邏只會和白天的探索一樣絕望,因此回到原本位置。
  忍是藤子老師的書迷,我原本想對她說這樣很像《小超人帕門》的巡邏任務,但忍的心情從剛才就很低落,所以我打消念頭。
  或許應該說,正因為她心情低落,至少在我問出她「一切都是我的責任」這句話的真正意義前,我覺得不要亂開玩笑比較好。
  這個判斷應該正確,我偶爾也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然後,天亮了。
  太陽從東方天空升起時,喪屍群眨眼從地面消失,在這種狀況,「消失」正如字面上的含義,我不記得曾經把目光移開地面,他們卻不知何時失去蹤影。
  簡直像是預先設定會隨著天亮而消滅,不曉得是鑽進地面還是躲在暗處,但他們應該不會隨著天亮變得敏捷才對。
  無論如何,忍(與我)的力量在天亮同時減弱,忽然無法維持高度而筆直降落,以普通人早就摔死的強烈力道墜地,因此我們很慶幸他們消滅。
  雖說是消滅,但應該不是真的消滅。
  應該不會消失。
  他們就在這裡,位於任何地方。
  後來我們回到阿良良木家,走在直到剛才喪屍群昂首闊步的痕跡完全消失的廢墟小鎮,回到阿良良木家的客廳和忍說話。
  正確來說是聽忍說話。
  到最後,我們在天上沒講到這件事。
  「所以忍,告訴我吧,妳說都是妳的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照例無法準備飲料,而且毫無開場白直接問忍,在這種狀況,我終究無法將忍抱在懷中。
  我們面對面說話。
  「應該不只是因為妳是穿越時光的主謀吧?如果是這樣,那我也是共犯,而且這是我提議的,我的罪狀應該更重,但是聽妳的說法,似乎這一切都是妳單獨犯行,這是怎麼回事?」
  「是吾之錯。」
  忍以疲憊至極的語氣回應。
  原因應該不是因為她整晚在天空飛。
  「正確來說,是『這個歷史』之吾。」
  「……?妳所說的這個歷史……」
  換句話說,是在這個改變後的歷史,在我們所改變這個歷史的忍野忍的錯?
  「對,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之吾,不是吾之另一個吾,在兩個月前將所有人類化為吸血鬼。」
  「忍,這一點我也不懂,剛才那些哪裡像吸血鬼?廣義來說,吸血鬼確實也是一種會動的屍體……對喔,記得別名是夜行者?他們確實在黑夜到處走動,毫無意義到處閒晃,看起來真的很像散步,妳是這個意思嗎?」
  「嗯,在這種場合,汝這位大爺應該也和吾同樣混亂,所以從頭說明比較好,但還是依然相當難以啟齒。」
  「慢著,別說同樣,我覺得我應該比妳混亂多了,白天是鬼鎮,晚上是喪屍鎮,所有人變成喪屍,而且妳主張這是妳的錯,我相信自己是現在世界上最混亂的人,不過現在全世界也只剩下我與妳了。」
  「…………」
  「喂,就說妳心情別低落了。」
  「當然會低落,因為吾說出吾所做之事,汝這位大爺或許會真正動怒,吾認為即使如此也在所難免,可是……」
  「別再用這種說法了。」
  忍尷尬移開視線,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這是忍首度露出這種模樣,我見狀忍不住打斷她的說明。
  「忍,不用支支吾吾,既然妳要從頭說明,我也要基於順序先講一件事,無論是這個歷史的妳,還是現在位於我眼前的妳……」
  我伸手摟住忍的雙肩。
  從沙發起身蹲下,讓視線和她等高。
  筆直注視她金色的雙眼。
  「我與妳都是異體同心。」我這麼說。「我做的事就是妳做的事,妳做的事就是我做的事,假設妳犯下某個錯,我可能會對妳生氣,但絕對不會捨棄妳,我最喜歡戰場原,比任何人都尊敬羽川,和八九寺聊天是我最快樂的事,但如果要我選擇一起死的對象,我會選妳。」
  「汝這位大爺……」
  「如果妳背負著某種事物,就不要獨自背負,這應該是我與妳共同背負的擔子,真要說的話,妳對我有所隱瞞更令我受傷。」
  我或許抓幼女嬌小的肩膀抓得太用力,忍像是疼痛般扭動身體,這個反應使我放開她,但忍不再尷尬移開視線了。
  「吾也一樣。」然後她這麼說。「吾死時,也想和汝這位大爺一起死。」
  「……嗯,這種事過於理所當然,甚至不用說出口。」
  如果忍的生命明天到了尾聲,那我活到明天便足夠。
  這個誓言至今屹立不搖。
  刻在我的心中。
  深刻入身。
  刻入最深處。
  化為血肉,刻於骨身。
  「嗯……那還是依序述說吧,其實吾一開始心裡完全沒有底,亦沒有想到任何線索,看到報紙時同樣沒有起疑。」
  「啊啊……這麼說來,妳確實說過這種話,好像是記性很差之類的。」
  「六月十四日。」
  「嗯?」
  「吾剛才總算回想起這天是什麼日子,只能說是錯失良機……不對,沒這回事,無論如何都晚了一步。」
  「妳回想起那天是什麼日子……?」
  「汝這位大爺肯定也記得,那肯定是印象深刻之日,想到什麼了嗎?」
  「那天不就是世界滅亡的日子?我當然印象深刻,事情發生在六月十四日晚上,或者是六月十五日……」
  「不對不對,不是這個,是原來的……原本歷史之六月十四日晚上。」
  「就算妳這麼說,但那份報紙沒刊登令我心裡有譜的報導啊?」
  「不,和報導無關,這時候之重點只在日期。」
  「六月十四日啊……十四日,十四日……我想想,那天是週三……所以十五日是週四……」
  我以手機顯示那個月的月曆,但還是想不起來。
  「看來尚未想起。」
  忍莫名一副很遺憾的語氣。
  我過於駑鈍的樣子確實令人遺憾……不對。
  從下一句話來看,忍感到遺憾的應該不只是我的駑鈍。
  該怎麼說,是我這個人本身令她遺憾。
  她將會抱持著這種遺憾。
  「只要說六月十五日是文化祭前日,汝這位大爺應該就明白吧?」
  「……啊!」
  原來如此。
  聽她這麼說,直到她不得已這麼說,我才終於察覺。
  察覺到自己的遲鈍。
  六月十四日,是文化祭前一天的前一天。
  這天代表的意義,這天發生的事情,實際上我無須回想。
  應該說,我不可能忘記。
  這天是我和戰場原出生至今首次約會,出外觀星的第二天;是羽川翼第二次化為BLACK羽川的日子。
  而且,是和忍野咩咩一起住在廢墟的忍,離家出走的日子;是我跑遍整座小鎮尋找忍的日子。
  最後一點,也是忍野咩咩離開這座小鎮的日子。
  「看來察覺了。」
  「啊,啊啊……」
  「汝這位大爺差勁透頂,和戀人首次約會之日期、平常總是稱為恩人之前任班長發生重大事件之日期,吾離家出走暨夏威夷衫小子離開之日期,汝這位大爺居然全〜部一起忘光。」
  「…………」
  我無話可說。
  也對,讀者肯定也早已察覺並且嘲笑我。
  哎,大家應該早已無可奈何,沒在看這本書了。
  嗯,幸好這個事實是在沒人閱讀的段落揭曉。
  「慢著,雖然經常有人說我個性像女生,但我不像女生會把紀念日存在記憶裡,而且我也沒冩日記!」
  「即使如此亦應該記得吧?畢竟那天接連發生如此重大之事件。」
  「隔天的文化祭太好玩,我玩到忘了。」
  我姑且如此解釋,內心則是率直反省這一點。
  不過……
  「不過,我還是不懂這有什麼關係,那天確實發生很多事,即使如此也不會導致世界毀滅吧?」
  無論是和戰場原約會,或是BLACK羽川、忍、忍野的事,我不認為光是稍微改變歷史,這些行動就會導致世界毀滅。
  「真要說的話,BLACK羽川的胡鬧和怪異現象有關……即使如此,相較於黃金週,當時的BLACK羽川圓融許多……啊,不過記得我當時還是差點沒命?」
  「不,BLACK羽川並非毫無關係之現象,但重點是吾之離家出走。」
  「妳的離家出走?但那件事不是順利解決……」
  不。
  不對。
  所謂的平安解決,終究是在我們所知道、我們所經驗的歷史。
  換句話說,在這個歷史發生「某些事」,導致事情沒有解決?
  「到最後,吾未曾對汝這位大爺敘述當時離家出走之細節,汝這位大爺亦沒有刻意問吾,吾很感謝這份貼心,因此也不打算在這時候說詳情,但吾就在此公開唯一無法隱瞞之事實吧。」
  「好,別賣關子啊。」
  「那天吾做好準備,要是汝這位大爺沒找到吾,吾就要毀滅世界。」
  「原來那件事這麼嚴重!」
  等一下!
  我原本就覺得這趟離家出走充滿悲壯感,卻沒想像是這種程度!
  居然攸關世界存亡!
  「妳的格局真大!」
  「是啊,吾姑且是世界舉足輕重之吸血鬼……」
  「也太重了吧?所以,為什麼……?」
  「因為自暴自棄……不過真要說的話,應該是亂發脾氣。」忍這番話莫名其妙。「不,雖說如此,但吾當時失去力量,不可能做得到這種事,只是嘴裡這麼說、心裡這麼想……不過,在這個世界恐怕不同。」
  「…………」
  這麼說來,妳確實提過。
  妳在至今的五百年(其實是六百年)生活中,好幾次想消滅人類……原來其中一次就是那天。
  我完全沒想到。
  「……?換句話說,這個世界的……唔,這樣講有點複雜,總之這個歷史的阿良良木曆,沒能在六月十四日找到妳?」
  「應該是這麼回事……汝這位大爺仔細想想,到頭來,那天首先察覺吾離家出走之人,是那個迷途姑娘。」
  「這麼說來……」
  很抱歉,我對細枝末節的記憶依然模糊,不過聽忍這麼說……
  「記得那一天的開端,是八九寺提到在Mister Donut門口看到妳……」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我記得那天早上,我上學途中遇到八九寺,向她炫耀我和戰場原的觀星約會。
  我就是在當時聽到的。
  聽到忍離家出走的消息。
  「這個歷史的我,沒從八九寺口中聽到這件事,所以沒能找到妳……」
  等一下。
  即使這樣,應該也不可能因而找不到忍。
  八九寺後來也有協助尋找忍,我接下來這段話,對於提供協助的她來說可能很過分,不過在我找到忍的過程中,八九寺並未提供很大的助力。
  忍離家出走的行徑,即使不用八九寺告訴我,我應該也遲早會發現……
  所以,我的推測是這樣的。
  不只是當天的問題。
  要是八九寺──成為怪異的八九寺不存在,別說六月十四日,到頭來我不會在母親節遇見八九寺,換句話說,這個世界的阿良良木曆,是未曾遇見八九寺真宵的阿良良木曆。
  仔細想想,這件事不可能完全不影響他(請容我刻意當成陌生人稱呼)的行動或人格。
  不只是母親節。
  從五月十五日到六月十四日。
  這個時代的我,未曾在這整整一個月和八九寺真宵來往,正因為是這樣的我,才會找不到忍野忍。
  肯定是在「那一瞬間」。
  成為劇情關鍵的「那一瞬間」。
  我沒有向忍求助。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我大概在那時候被BLACK羽川殺掉了。」
  這個歷史,應該就是這樣的歷史。
  「忍,接下來這個問題,妳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我是抱持相當隨便的態度問這個問題……應該說,其實這是我未曾思考也不想思考的問題,我與妳從春假一直維持這種相互束縛的狀態,在這種狀態,要是我或妳其中一邊發生意外喪命,另一邊會怎麼樣?」
  既然相互束縛,難道會共赴黃泉?
  另一種情況則是……
  「應該是『另一種情況』。」
  忍立刻回答。
  這裡形容她立刻回答,並非因為她完全不是沒有回答的意願,從她的表情判斷,甚至應該相反。
  她立刻回答。
  「那個腦袋空空之貓女絕對不知道……至於那個夏威夷衫小子肯定知道,汝這位大爺亦說過,只要捨棄吾,汝這位大爺隨時可以恢復為人類……」
  「……所以反過來說,只要我死了……只要我被殺,妳就會恢復原來的力量,成為最強的傳說吸血鬼,重返鐵血、熱血、冷血吸血鬼的地位。」
  換句話說,這個歷史的忍野忍,可喜可賀順利恢復為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大放異彩。
  或許該形容為大肆作亂。
  「難怪沒看到菜籃腳踏車……哈哈……」
  這個事實、這個現實,使我不由得笑了。
  不得不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一起死的對象會選擇妳』這句誓言,從這個角度也符合邏輯。」
  居然變成「要不要葬在同一座墳墓」的意思。
  好誇張的求婚。
  「對,而且很遺憾,在這個世界,汝這位大爺沒能實踐這個承諾,所以吾認真想毀滅世界。」
  忍這麼說。
  表情足以形容為悲痛。
  「依照推測,吾首先殺害之對象應該是BLACK羽川,亦就是前任班長。」
  這似乎是忍最難對我啟齒的事,她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不過,我當然沒有責備。
  因為我肯定能阻止這種結果,只要稍微努力,肯定能阻止這種結果。
  「看來可以換個方式形容,這個世界是壞結局的世界。」
  1‧求救。
  2‧不求救。
  現在的我選擇1,這個歷史的我選擇2──不對,是還沒選擇就超過時限。
  這是壞結局。
  阿良良木曆的死亡結局。
  「追根究柢,汝這位大爺遭遇吾之時間點即是壞結局,恢復全盛時期力量之吾,後來襲擊了殺害汝這位大爺之前任班長,試圖毀滅世界,具體來說就是將這座小鎮之居民、全日本之國民、全世界之人民化為吸血鬼。」
  忍和剛才不同,以堅定語氣說出這番話。
  「將所有人化為吸血鬼……」
  「現實上,吾直接吸血之對象,應該只有最初數人,但是如汝這位大爺所知,應該說汝這位大爺肯定最清楚,製作眷屬即為製作奴隸、製作廝役,當初對汝這位大爺吸血時,吾處於瀕死狀態,因此在這方面賜予汝這位大爺某些限度之自由,但是被吸血之對象,原本將成為吾之分身。」
  「分身……?」
  「換句話說,吾直接吸血之數人,會成為和吾一樣企圖毀滅世界之吸血鬼,繼續向周圍人類吸血,如同喪屍會傳染,吸血鬼亦會傳染,以此誕生之吸血鬼,追本溯源亦是吾之眷屬,同樣是企圖毀滅世界之吸血鬼,眷屬以這種老鼠會之等比數列形式增殖,轉眼就能毀滅世界,應該說毀滅人類這個物種。」
  「…………」
  「由於是從這座小鎮開始,因此這座小鎮與周邊城市還算保有原貌,不過到了外縣市,恐怕已經陷入前所未有之恐慌吧,如果這裡是鬼鎮,東京或大阪成為焦土亦不奇怪。」
  「也對……」
  恐慌達到這種規模,自衛隊確實會展開行動。
  何況要是傳播到海外,真的是造成核戰等級的事態也不奇怪。
  可是……
  「可是,不可能有人能應付妳與妳的眷屬吧?奇洛金卡達或德拉曼茲路基他們所屬的教會組織可能會採取行動,可是……」
  即使專家們如何採取行動,也不可能阻止率領群體的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
  他們至今好不容易抑制那個傳說吸血鬼的原因,在於她絕對不製作眷屬。
  她是不會增殖的吸血鬼。
  個體的稀少程度,是唯一阻止她威脅世人的遏制力。
  一輩子只破例將我以及另一人製作為眷屬的吸血鬼,要是認真製造同伴,更正,認真創造集團的話,將會發生無法想像的恐怖事態。
  不對,在這個歷史已經發生了。
  「大概一天就能征服這個區域,一天就能征服日本,約十天就能征服世界。」
  「嗯……」
  大致如此。
  她終究無法只在一個晚上毀滅世界,但是這種速度也很快。
  畢竟等比數列真的是以非常恐怖的速度增加……即使剛開始只有數人,假設五人好了,五人會變成二十五人、二十五人變成一百二十五人、一百二十五人變成六百二十五人、六百二十五人變成三千一百二十五人、三千一百二十五人變成……我沒辦法繼續心算下去,但應該轉眼就能達到六十五億人。
  「而且第一人還是羽川,所以不是BLACK羽川,是BLOOD羽川。」
  我好想看看。
  這麼說很冒失就是了。
  「那個傢伙應該會勤勉將人類變成吸血鬼,我甚至覺得她會負責指揮。」
  「如此一來,或許五天即可毀滅世界。」
  忍說到這裡沉默了。
  不對,可不能在這時候沉默,話還沒說完。
  如今我確實明白世界毀滅的原因,也知道晚間出現百鬼夜行奇景,人類全部化為怪異的原因,可是……
  「那些怪異不像吸血鬼而是喪屍,這是怎麼回事?明明和我一樣成為眷屬,化為吸血鬼的過程卻完全不同,我沒像那樣融化得軟爛啊?如果那是妳創造的完美眷屬,應該可以和妳一樣飛上天……而且依照妳的說法,這個歷史的我死了,但妳沒死吧?這個歷史的妳,毀滅世界之後的妳,正在哪裡做什麼?我想想,既然妳在這裡……」
  「吾應該可以用一個答案,回覆汝這位大爺這兩個問題。」
  忍像是早已預料我這兩個堪稱單純的疑問,回以預先準備的答案。
  「這個歷史之吾,恐怕已經死了。」
  「……死了?」
  咦?
  等一下,等一下。
  這麼一來會顛覆前提。
  會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妳毀滅了世界,要是妳死了……
  「錯,所以說,這個吾是在『毀滅世界之後』死亡。」
  「……?不是因為人類抵抗,以化學武器殺害?那有誰殺得了妳?」
  「無須多說,只有一人能殺害全盛時期之吾,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吾自己。」忍指著自己這麼說。「換句話說,是自殺。」
  「…………」
  我無法反駁這番話很荒唐。
  到頭來,忍──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就是為了自殺而來到日本這座小鎮。
  企圖自殺的吸血鬼。
  由於她在春假遇見我,由於我救了她,導致她沒能自殺。
  因此,正因如此,在我死後,以及她遷怒於人類之後,她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正如吸血鬼字面上的意義。
  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因為吾死了,眷屬吸血鬼就全部化為喪屍。」
  「啊……?是這樣嗎?慢著,依照剛才的說法,眷屬在妳死後,應該會恢復為原本的人類吧……」
  「這只限於吾與汝這位大爺相互束縛之狀況,以吾與汝這位大爺之狀況,主從關係徹底屬於拮抗狀態,雙方是彼此之主人,亦是彼此之奴隸,但眷屬不同,完全之眷屬並非如此,沒有主人就活不下去,卻亦無法死亡,只是單純之奴隸。」
  「六十五億個奴隸啊……」
  好誇張的規模。
  獨裁也要有個限度。
  不過,這個國王居然自殺,所以這個國家、這個世界必然混亂。
  會造成暴動。
  應該說,吸血鬼之血造成失控。
  「想從吸血鬼變回人類有一個方法,就是親手殺掉妳……但是既然妳本人死了,想變回來也不可能如願,只能任憑吸血鬼的血失控。」
  結果就是成為喪屍。
  失去意志。
  治癒功能失控。
  而且只剩下唯一的目的──消滅人類。
  所以我與忍才會被包圍。
  我與忍都是半個吸血鬼,卻也是半個人類,他們是來吸這一半的血。
  為了讓我們成為吸血鬼。
  「既然這樣,說起來挺脫線的,先不提我,但妳明明是他們的主人……」
  「全盛時期之吾和現在之吾屬於不同之存在,所以在所難免,他們是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之廝役,並非忍野忍之廝役。」
  「這樣啊……那麼,即使妳被他們吸血,他們也不會恢復原狀吧?」
  「若能如此,吾真想這麼做。」
  我只是隨口這麼說,但忍似乎當真了,以消沉語氣說出這種話。
  我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忍明明將人類當成另一個種族,而且真的只當成飲用水看待。
  然而……
  「對不起。」
  她居然說出這種一點都不恐怖,一點都不適合她的話。
  對我這麼說。
  「吾並不是想這麼做,吾只是希望汝這位大爺找到吾,卻因為這種近乎小孩子鬧彆扭之理由,毀滅汝這位大爺珍惜之世界……」
  「別這樣,不要道歉。」我不忍心看到這樣的忍,再度打斷她的話語。「不要自責,這個歷史的妳確實毀滅了這個歷史,但妳和她不一樣。」
  「話、話是如此,但吾就是吾啊……」
  忍心情低落。
  該怎麼說……她的心理真的太脆弱了。
  就像是證實這個世界的忍,內心為何脆弱到自殺。
  不對,即使是不同架構的歷史,但忍確實毀滅了世界,這一點毫不誇張,得知這件事的忍,能夠保持內心冷靜才奇怪。
  我也受到打擊。
  不是因為忍毀滅世界而受到打擊,是因為我害忍毀滅世界而受到打擊。
  六月十四日那天,阿良良木曆可能找不到離家出走的忍,我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在這個時間軸的這個歷史,我是被羽川殺害,說穿了就是被羽川翼殺害,但是比起這個事實,前述的打擊更加深刻挖開我的心。
  所以,彼此彼此。
  這果然是我們應該共同背負的罪。
  「忍,光是妳有這份想法,我就很開心了。」
  「即使如此,吾至少得提供一根肋骨才甘心。」
  「這樣太恐怖了!」
  我的癖好沒有偏激成這樣。
  我只是喜歡人體裡的肋骨,也就是以皮肉包覆的肋骨……
  不對,這個話題改天再聊。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慢著,現在沒空討論這種事,我們有什麼能做的嗎?畢竟在這個毀滅的世界,只有時間要多少有多少。」
  我察覺了。
  沒錯,完全無須焦急。
  真的沒有任何事需要焦急。
  「總之,忍,別再道歉了,妳完全沒錯,至少在我面前的妳完全沒錯,接下來,我們必須在這個毀滅的世界,在這個沒有任何人的恐怖世界,在大量喪屍昂首闊步的驚悚世界相依為命,我們就比至今更加同心協力吧。」
  「汝這位大爺……」
  「忍完全沒錯。」
  是的。
  如果真要計較是誰的錯,錯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沒能寫完暑假作業,如今在這個歷史不再需要寫作業的阿良良木曆──也就是我的錯。

  024

  接下來以追加的形式,補充後來幾個更加絕望的事項。
  首先,關於昨晚在北白蛇神社聊到的點子,也就是尋找日本其他知名靈力地點,利用該處靈能量穿越到過去的點子,我們入夜之後立刻執行,移動方式當然是由忍抱著我在空中飛行,在地面移動時由我抱著忍,在空中移動時由忍抱著我,這樣的方程式至此成立,很丟臉,我只知道恐山或富士山這些過於知名的地點,但我們還是在晚上走遍所有想得到的地點(時速一一九公里,挺快的),可惜全部徒勞無功。
  這些地方當然靈力充沛,北白蛇神社根本比不上,然而……
  「不行,各處都完全遭到封鎖。」
  就是如此。
  這是忍的鑑定。
  「仔細想想是理所當然,到頭來,那個夏威夷衫小子,亦是因為那間神社成為氣袋,才會委託汝這位大爺負責貼上封印符咒,因此其他地點,何況是知名靈力地點,即使不是由夏威夷衫小子本人,當然亦有妖魔鬼怪之專家各自封印。」
  「對喔……說得也是……不能只找靈力地點,必須是專家沒注意或是還不知道的新靈力地點,否則就沒有穿越時光所需的能量……」
  「何況封印方式很完美,即使有能量,也是管制為無法使用之狀態。」
  應該早點想到才對。
  但是,我們並非完全白費工夫。
  由於在夜間移動,我們當然是俯瞰著地面飛行,喪屍再度不知不覺,真的是不知不覺出現在地面橫行霸道的樣子(真的只是在夜間行走,沒有做出破壞行動或奇怪的舉止),我們都能清楚觀察,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從上空俯瞰,因此得以證實忍的推測正確,破壞程度是以我們的小鎮為中心往外擴張。
  越是遠離小鎮,越能清楚看見恐慌的痕跡,發生慘狀留下的痕跡。
  令人不忍卒睹,卻不能移開目光的痕跡。
  「忍,該怎麼說……」
  「嗯?」
  在回程路上,應該說回程空中,我與忍如此交談。
  「以前有一種故事主題,最近也在某一段時間成為少年小說的主題,就是把世界和平與一個女孩的生命放在天秤兩端,主角在最後選擇女孩,妳聽過嗎?」
  「嗯,很多電影就是這樣演。」
  「不覺得這樣帥氣又令人感動嗎?在沒有妳的世界活下去也沒意義,或是不想為了拯救世界而殺妳……不過實際上,要是真正面臨到世界與一名女孩二選一的場面,應該都會確實選擇世界吧?」
  「該怎麼說,總覺得這只是在逃避做出殘酷的決定,基於倫理,拿一個人的生命與一百人的生命做比較,任何人都應該拯救一百人。」
  「不過……這種想法違反汝這位大爺之主義吧?汝這位大爺總是……」
  「對,我至今都是如此,但我覺得這樣或許也會造成女孩的困擾,以世界為代價得救,感覺像是生日忽然收到凱迪拉克當禮物,該說困擾嗎……坦白說,愛情達到這種規模,甚至會覺得噁心吧?」
  「所以……汝這位大爺後悔拯救那個迷途姑娘?」
  「很難說,我不清楚,但如果八九寺得知我為了救她而導致世界毀滅,我覺得她應該不會原諒我,畢竟她是個迷途十幾年,卻完全不會影響到他人的傢伙。」
  基於這層意義,我未曾看過她真正動怒的樣子,但若她知道我為了她毀滅世界,應該會火冒三丈。
  不對。
  即使如此,或許她也不會生氣,不會責備我。
  單純只會悲傷。
  只會哭泣。
  「不過,反正她在得救的幾天後,還是會因為車禍之類的原因死掉,所以沒辦法生氣或哭泣。」
  「……吾無法苟同這種說法。」忍沒有降低飛行速度繼續說:「在春假,汝這位大爺拯救瀕死之吾,吾當時很高興,即使不是以世界為代價,但汝這位大爺當時毫不考慮就以己身生命為代價拯救吾,吾很高興。」
  「…………」
  「汝這位大爺最後為此而後悔,汝這位大爺不知道拯救吾會造成何種事態,因此到最後後悔到想要再度殺害吾,或許汝這位大爺至今或許還在後悔,但吾一開始之喜悅心情不會收回。」
  我第一次聽到忍這份想法。
  這是世界毀滅之後,我首度聽到忍的真心話。
  「雖說如此,吾若是那個迷途姑娘,至少不希望汝這位大爺如此後悔。」
  「就說了,我不知道我是否在後悔,只是……」
  我只是,變得空虛。
  被歷史、被命運賞了這個過於沉重的耳光。
  使我體認到自己的膚淺。
  「還是說,如果汝這位大爺在春假沒拯救吾,世界就不會像這樣滅亡,汝這位大爺認為這樣比較好?」
  「不……說得也是,確實不是這種問題。」
  這是兩回事。
  正如我對斧乃木所說。
  即使有不幸的事情,卻也有幸福的事情。
  所以,後悔沒有意義。
  「吾認為這麼說或許能稍微讓汝這位大爺舒坦,才儘可能說出安慰之話語,不覺得思考這種問題會梆手綁腳嗎?」
  「綁手綁腳……?什麼意思?」
  「汝這位大爺這次藉助吾之力,進行『時光穿梭』這種人類倫理跟不上之行動,或許因而抱持著嚴重違規之心情,但依照人類常識,看到孩子即將出車禍,理所當然會出手拯救吧?」
  「…………」
  「看到有人溺水就會拯救,看到他人有難就會協助,這是人類歷經數千年培養之良知吧?汝這位大爺就是基於這份良知拯救吾吧?」
  「慢著……話是這樣沒錯,可是……」
  「不過,免於命喪輪下之得救孩子,無人能否認可能在將來成為殺人犯;免於滅頂溺死之得救孩子,將來可能死得更淒慘。」
  得救的吸血鬼,也可能毀滅世界。
  「這時候,真的能斷言當初不應該拯救嗎?」
  「…………」
  「反過來也可以成立,汝這位大爺欣賞之前任班長,因為受到歷代父母虐待,得到人類不應有之強大能力,那她應該感謝這些父母嗎?感謝他們未曾疼愛,感謝他們總是欺凌?」
  「這……」
  這是不可能的。
  這簡直是要戰場原感謝貝木。
  善意是善意,惡意是惡意,不能基於結果而顛覆。
  不能這麼做。
  「相對的,也有人是過度受到父母寵愛,因為依賴而無法成材……忍野說,沒人救得了別人,人只能自己救自己,我至今依然無法理解這番話的真正含義,但或許出乎意料就是這麼回事,拯救他人之後,要到將來才知道是否真的拯救到他人。」
  忍野。
  如果那個傢伙看到現在的我,不曉得會提供何種建言。
  不對,他不會出言協助。
  那個傢伙在這種狀況,應該也不會拯救我。
  「……這麼說來,靈力地點被封印,應該是妳毀滅世界之前,早就代代進行的事情,進行這種封印工作的專家,例如忍野,或是影縫、斧乃木,我不願意這麼想,而且那個傢伙或許性質不太相同,但也可能包括貝木……這些人在世界毀滅時,到底在做什麼?」
  「應該全死了。」
  「全死嗎……但忍野曾經在妳全盛時期挖掉妳的心臓,影縫也是專門對付不死怪異的專家……」
  「總之,以他們這種程度之專家,吾或許會陷入苦戰,但這是在吾獨力戰鬥之場合,若吾製作出大量,真的是非常大量之眷屬,他們完全不是對手,畢竟是人類。」
  忍的語氣有點炫耀,但她立刻察覺這種態度很輕率,輕輕嘆了口氣。
  如同自我厭惡。
  總之,依照我的見解,忍傾向於高估自己,不能將她這番從容說法照單全收,不過就我認識的三個專家之中,我不認為忍野會坐視這種狀況,肯定會採取某種措施。既然最後是這種結果,無論歷經何種過程,無論是慘敗或善戰,忍野應該輸了。
  他──他們敗北了。
  敗給大量的吸血鬼。
  「不過……老實說,吾不願意承認這是吾之行動,居然胡亂創造這麼多眷屬,就像是心上人拋棄之後備受打擊,自暴自棄來者不拒之女人。」
  「嗯?這只是比方吧?」
  「唔,啊,沒事沒事,對,當然是比方。」
  忍不知為何在這時候慌張,飛行高度稍微下降,其實現在已經天亮,即使降落到地面也不成大礙。
  「無論如何,那些專家應該也化為吸血鬼,並且在最後化為喪屍吧。」
  「忍野是喪屍嗎……」
  唔〜……
  但他原本就像是喪屍了。
  「想到這裡,心情真的會消沉……忍野不用說,首先遭妳毒手的羽川也不用說,連戰場原、神原、千石、火憐與月火都成為吸血鬼,悉數化為喪屍,想到這裡……」
  或許之前在北白蛇神社包圍我們的那群喪屍中,就有許多我們的朋友或熟人。喪屍包含臉部、身體與腰部輪廓都軟爛融化,所以不可能辨別,但是這種可能性應該沒有低到足以尋求救贖。
  「真的別想這種事比較好,想了亦沒用。」
  「是啊,如果真的要從中尋求救贖,至少應該有一個人沒有化為喪屍,就是早已死亡的八九寺。」
  但是這個事實令我難以承受。
  因為我防止八九寺化為怪異的代價,就是所有人類化為怪異。
  無論忍如何安慰,我面對這個事實,心情依然會低落,但我要是真的心情低落,忍也會跟著沮喪。
  所以即使我再怎麼自覺造孽,也不能沮喪。
  ……或許,這也代表我在世界與一名女孩之中選擇後者,也可能是只是我不想做出嚴苛的抉擇而逃避。
  「順帶一提,我連貓狗也沒看到,這部分也是連根滅絕?」
  「關於這方面,先不提吸血鬼,但喪屍不曉得是否能區分人類與動物……」
  「這樣啊……不過昆蟲與植物似乎還活著。」
  基於這個意義,即使人類滅亡,世界也沒有毀滅,地球依然安好。
  接下來的陳腔濫調,會展現出我這個人多麼膚淺,所以我不太想講,不過對地球來說,人類滅亡或許是好事。
  我們在如此閒聊時回到自己的小鎮,回到我們的鬼鎮。
  如今社會制度早已完全瓦解,小鎮也絲毫沒有小鎮應有的功能,基於這層意義,我們沒有回到這裡的必要與意義,即使話是這麼說,還是會對長年居住的這座小鎮抱持一份情感。
  先不提我們最後會怎麼做,但我們打算暫時以這裡為據點。
  ……何況,距離這座小鎮越遠的都市,荒廢程度就越嚴重,因此這座小鎮肯定是現在全世界最宜居的小鎮。
  我們所居住這座一無所有的鄉下小鎮,居然獲頒如此光榮的頭銜,真是做夢都想不到……
  降落到地面之後,依照約定改為我抱著忍,一起前往超市。
  我終究快要餓到極限,所以包括食物在內,我想購買現階段的必備物資,不對,如今沒辦法進行購買的動作。
  我當然有這個時代的貨幣,卻已經沒有店員能讓我支付貨幣,或許會在晚上成為喪屍出現,但我也不認為喪屍店員會收錢。
  肯定毫無職業意識,只想吸我的血。
  「就算這麼說,擅自拿商品回家,我會有無盡的罪惡感……」
  「真膽小。」
  「我在電玩中心,不喜歡被別人質疑純粹來換零錢,所以每次拿一千圓換零錢,都會把換到的百圓硬幣用光才走。」
  「這也太膽小了。」
  「姑且把錢放在收銀臺吧。」
  「不只是膽小,簡直沒膽。」
  總之,我不可能每次都這樣,不過至少第一次得這麼做。
  大部分的食物都已經腐敗,店裡洋溢著強烈的惡臭,不過罐頭、零食與飲料還沒超過有效期限,所以主要購買這些東西。
  再來就是適度在店裡逛逛。
  衣服目前暫且不需要,等到冬天才來買就好。
  不對,店家不可能進冬季服飾了。
  「極端來說,衣服這種東西,吾以物質創造能力製作即可。」
  「嗯……不過只有糧食沒有解決之道,妳吸我的血就能攝取營養,但我可不行,要是和妳相互吸血,能量遲早會用盡。」
  不妙。
  自給自足出乎意料辛苦。
  使用卡式瓦斯爐就能調理食物,但瓦斯罐遲早會用完,終究不夠我們用一輩子。
  何況食物罐頭也不多。
  怎麼辦?
  吸血鬼的壽命長到無謂耶?
  這麼說來,記得忍說過,吸血鬼的死因大部分是自殺。
  不只是這個歷史的忍。
  「就某方面來說很輕率的這份亢奮情緒,像是在無人島落難的這份興奮心情,應該撐不到一星期吧……在幹勁依然高漲的這一星期,我們能夠完成何種程度的準備,將決定我們今後漂流生活的結果。」
  「回程最好到書店一趟,尋找求生相關書籍吧?畢竟應該得抛棄文明生活了。」
  「別這麼說,只要我們努力一陣子,或許總有一天會誕生新生命,並且進化成人類再度建立文明。」
  「即使是吸血鬼,吾亦不認為能夠不死長壽這麼久。」
  「不是擁有永恆的生命,而且不老不死嗎?」
  「這是修辭上之意思,吾等和死去之幽靈或是喪屍不同,是一直活下去之個體,切勿忘記這一點。」
  「這樣啊……所以我再也玩不到PS3嗎?」
  「居然期待新人類發明PS3,這就是汝這位大爺有趣之處……但是無論如何,即使新人類誕生,也會轉眼加入喪屍行列而滅絕。」
  「這樣啊……」
  那就沒轍了。
  人類不只是毀滅,而且再也無法出現在世間。
  「我之前想過,是羽川造就了現在的我,這種想法應該沒錯,卻不只如此,包括八九寺、妳……還有戰場原、神原、千石、忍野,有大家才有現在的我,此外,沒有父母當然就沒有我,也一定要有小憐與小月陪伴我,和貝木對決使我確實受到教訓,和影縫戰鬥也改變我的價值觀,就是這麼回事,接下來這句話是老生常談……但我太小看命運了。」
  「小看……」
  「命運是由大家共同打造的,我居然想獨力改變,這種想法何其傲慢……或許就是如此吧。」
  「……吾認為想太多亦無用,但要求汝這位大爺別想這種事應該不可能,汝這位大爺曾經要求吾別道歉,所以汝這位大爺也盡量別反省或後悔吧,這些後悔或反省不會對今後有益,接下來我們只能相依為命,以責備對方與自己之形式永遠活下去何其愚蠢。」
  「嗯,確實是愚不可及。」
  不過,我或許太冷淡了。
  在這個狀況,我或許應該更加責備忍,或者是更加責備自己。
  只是,我不禁有種想法。
  是的,我不禁有種想法。
  事件的規模果然過大,心理層面追不上,無論是正如字面所述空無一人的白天小鎮,還是喪屍徘徊的夜晚小鎮,都莫名有種滑稽感,如果我不擔心造成誤會誠實說出口,我依然覺得這是一場玩笑。
  好像整人大作戰。
  無論是歷史、命運、世界,我原本就沒有這種規模的認知。
  即使成為吸血鬼,即使回溯時光,我依然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沒有對抗命運、對抗現實的器量。
  這是毫無勝算的戰鬥。
  「忍。」
  「何事?」
  「今後,不曉得是一年後還是十年後,我或許會精神崩潰,拿世界毀滅這件事責備妳,不過到時候的我早已不正常,所以妳別當真,當作耳邊風就好,巧妙安撫歇斯底里的我吧。」
  「……知道了。」
  忍點頭回應。
  嚴肅點頭。
  「唔〜不過,既然可以不用買衣服,就覺得生活必需品沒有很多,人類或許意外光著身子也能活下去,但我與妳是半個吸血鬼就是了。醒著只需半張榻榻米,睡覺只需一張榻榻米,先不提書店,回去時順道去高中借各種教材回來吧。」
  就這麼做吧。
  別說高中,連我想考的大學,都不曉得建築物是否還在,但我對羽川與戰場原有一份承諾。
  別說毫無意義,這麼做只是浪費時間與逃避現實,但我繼續用功一陣子吧。
  對我來說,這是暑假作業。
  「……唔。」
  此時,我停下腳步。
  這裡是超市三樓某個貨架前面,我已經不再把商品放進籃子,只是順其自然一直逛,但我在某個貨架前面,在令人聯想到夏季的這個賣場停下腳步。
  停下腳步,而且……
  「嗯?汝這位大爺,怎麼了?」
  「沒事,那個……」
  我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就朝著貨架伸手拿起「那個東西」,這麼說來,今年夏天還沒有……不對,應該說我似乎很久沒做這件事了。
  那麼……
  「我想嘗試一件事。」

  025

  我伸手拿起的東西是煙火組合。
  而且不是仙女棒這種拿在手上的煙火,是施放用的煙火,其實我想要規模更大的煙火,而且只要認真尋找(例如從市鎮黃頁簿調查煙火師傅的職場再去找)應該找得到,不過先從這個程度著手嘗試比較適當。
  說到我的企圖,施放用煙火的唯一用途當然是射到天空,我並不是想利用煙火能量回到過去。
  不過,應該可以當成訊號。
  SOS訊號。
  這麼說其實不太對,總之我想用煙火向世間告知這裡有人,也就是當成訊號彈。接下來又是拿漫畫當譬喻,記得在《達伊的大冒險》,主角群在毀滅的帕布尼加王國做過類似的事,他們使用的是真正的訊號彈,但我不可能熱中到前往軍方軍火庫調度,所以用煙火代替。
  「發射這種東西有何用處?不過用來為日本夏季尾聲當點綴挺有情調。」
  「慢著,和妳一起快樂放煙火,確實是很不錯的樂趣,不過……」
  我的行動在某方面看起來很悠哉,忍即使不表示詫異,也抱持不可思議的態度,因此我好好向她說明。
  「這個世界乍看之下毀滅,但或許有人非常僥倖活下來吧?該怎麼說……就是害怕夜間出現大量喪屍而藏身的人。」
  「嗯,原來如此……」忍繼續說:「總之,吾認為可能性很低……有可能嗎?從六月十四日晚間開始之吸血鬼增殖現象,要是有人能撐過這短短數日……並不是不可能在後來之喪屍群存活下來,那些傢伙只是數量多,但是動作很遲鈍,視覺與嗅覺看起來亦不如人類,沒錯,或許有數人……不對,以世界規模來看,各處零星殘留數萬名倖存者亦不奇怪。」
  「慢著,實際上應該沒那麼多。」
  我不想抱持奇怪的希望,而且這應該是事實,所以我使用格外輕浮的語氣。
  「在所有人類化為吸血鬼,後續每晚都有喪屍威脅的狀況下,我不認為有人能活下來,那些喪屍即使變成那種樣子,依然記得自己的目的是消滅人類吧?既然這樣,他們就不容許有人倖存……順便問一下,被吸血鬼咬會成為吸血鬼,那麼被喪屍咬會怎麼樣?」
  「不是成為吸血鬼,而是成為喪屍,即使吾早已死去,依然會成為吾之眷屬在黑夜遊蕩。」
  「這樣啊,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我這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做法。」
  「死馬當活馬醫啊,即使如此……」忍看著我手上的煙火。「即使如此,這種個人即可購買之煙火,聲音與光芒都傳不了太遠吧?」
  「但也沒其他方法了,所以還是當成普通的煙火大會就好。」
  「嗯。」
  我不曉得忍究竟認為這種做法值得一試還是白費力氣,總之她沒反對。
  這是當然的。
  想到我們今後將打發如此漫長的空閒時間,她不可能有理由反對這種餘興節目。
  或許她出乎意料想參加煙火大會。
  至於地點,我打算選擇那座浪白公園,那裡應該有足夠開闊的空間。
  而且幾乎沒有遊樂器材。
  這麼說來,那座公園在十一年前的世界,也幾乎沒有遊樂器材,所以只有那座公園,不是基於安全問題而撤除遊樂器材。
  若要使用補習班廢墟,確實會有種懷念與沉浸在回憶的意義,但那裡草木很多,一個不小心可能會釀成火災。
  即使現在是搖搖欲墜的廢墟,也不能燒掉那棟充滿眾人回憶的建築物。
  這種事何其離譜。
  比起煙火,失火的火勢或許比較顯眼,但我又不是八百屋於七,不能做出這種縱火犯的行徑。【註:八百屋於七,江戶時代的一位少女,以於七火災事件而聞名。】
  所以我想得到的地點,只有學校操場與浪白公園,選擇後者只是距離問題。
  不對,或許是回憶問題。
  「不過既然如此,吾必須對汝這位大爺提出一個忠告。」
  「嗯?什麼忠告?」
  「沒事,要使用SOS訊號無妨……」忍稍做停頓才繼續說:「雖然吾覺得不可能,但汝這位大爺想在晚上放煙火?」
  「啊……」
  「在小鎮滿是喪屍之狀況,要如何享受煙火之樂趣?」
  「…………」
  不可能。
  我的突發奇想也應該有個限度。
  為什麼要刻意自行放煙火,把那些喪屍叫來?
  這是自殺行為。
  「那麼煙火大會得停辦了,唔〜雖然SOS訊號當然是目的之一,但我覺得放煙火應該也挺好玩的……」
  話說既然這樣,晚上應該怎麼過才正確?並不是待在家裡就安全,如果對方是規矩的吸血鬼,或許未經許可不會私闖民宅,但對方是喪屍,可能完全無視這種事。
  應該說,就算這項法則真的適用,如果火憐與月火成為喪屍,她們就會回到阿良良木家。
  火憐即使變成喪屍,應該也很強。
  月火即使變成喪屍……嗯?
  那個傢伙變成喪屍會怎樣?
  因為她是……
  咦?
  「慢著,汝這位大爺,用不著停辦煙火大會吧?既然晚間無法進行煙火大會,在白天進行不就好?」
  「…………」
  慢著,這部分……忍說得沒錯。
  吸血鬼怕太陽,喪屍也一樣,只能在夜間活動,這一點沒錯。
  「總覺得這樣和我想像的大會不同……」
  不過考量到安全層面,也是逼不得已。
  假設附近真的有人倖存,應該也不會在喪屍昂首闊步的狀況中,在我們冒風險放煙火時現身。
  在白天放煙火,果然才是正確的方法。
  「那麼,至少……」
  我仰望天空。
  今天又是一望無際的藍天。
  太陽實在耀眼,真的快令我灼傷。
  「至少等到陰天再放煙火,讓火光儘可能傳遠一點吧……」
  說出這番話的我,總覺得我們把一般觀念逆轉又逆轉了。
  明明是放煙火,卻刻意挑選白天,還期待氣候變差……彆扭等級也太高了。
  「總之,我們的首要目的是找出倖存者,所以也沒辦法了。」
  我即使說得很遺憾,能夠久違策劃煙火大會,我還是純粹抱持著期待。
  即使身處這個毀滅的世界也一樣。
  我們在三天後,實際舉辦這場滿心期待的煙火大會,在毀滅的世界裡,日期或許已經沒有意義,但依照日曆,這天是八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絕佳的陰天,多等一天可能會下雨的美妙陰天。
  雲層顏色不是灰色,簡直是黑色,是無法進一步奢求,最適合放煙火的日子。
  這三天,我白天一直在阿良良木家和忍一起睡,晚上則是一直在天空和忍聊天,忍即使恢復相當程度的力量,持續飛整晚的負擔依然很重,這部分得在最近思考一些對策,不過在這裡向各位報告,我和忍的夜間飛行相當美妙。
  三天三夜。
  我在這段期間和忍聊的話題是祕密。
  三天後。
  煙火大會當天。
  仔細想想,之前總是扔給火憐與月火打理,我是第一次親手點燃煙火,我按照說明書,拿適合的石頭固定煙火,以打火機點火之後快步遠離現場。
  煙火畢竟在店裡放了好一段時間,我以為可能會因為受潮或放太久而點不著,幸好……不對,回想起來,這種煙火只要有家長陪同,連小學生都可以玩,要失敗反而比較困難,光輪漂亮綻放了。
  不過畢竟是白天,又是陰天,綻放的煙火要形容成漂亮也過於樸素。
  「TAMAYA〜」
  「KAGIYA~」
  「吾順便問一下,TAMAYA是什麼?」
  「玉屋與鍵屋,都是江戶時代煙火商的店名。」
  「啊啊,沒錯沒錯!確實有這種店,吾在海外聽說過。」
  「為什麼要假裝知道……」
  「換句話說,即使不是玉屋或鍵屋製作之煙火,亦要喊玉屋或鍵屋?」
  「嗯,就像是以前會把聽音樂的裝置都叫做Walkman。」
  「Walkman,最近停產之那種商品嗎……記得曾經風靡一時吧,但是如此一來,其他煙火商應該會有意見吧?」
  「這就是關『鍵』。」
  「金『玉』良言。」
  我們如此悠哉閒聊,接連施放煙火。
  超市架上的施放用煙火,我們全都拿來了,之前提議應該分成好幾次施放,但我們原本就是當成無意義的行為在做,所以不想做太多次。
  要辦就辦得氣派一點。
  即使是樸素的煙火,也要盡量放得氣派。
  「TAMAYA〜」
  「KAGIYA〜」
  雖說把煙火全部拿來,但終究是鄉下小鎮的超市,總數可想而知,結果這場大會不到一小時就結束。
  沒能盡興。
  或許是無謂之舉,但我姑且說明一下穿著吧,這時候的我與忍身穿和服,說到花火果然就是浴衣,這是既定原則,真要說的話是類似惡作劇心態的指定服裝,不過忍以金髮幼女外型穿上浴衣,出乎意料令我心動。
  「……幼女是多餘的。」
  「就說了,別偷看我的心。」
  「汝這位大爺穿浴衣之樣子亦很罕見,畢竟每次都穿制服或連帽上衣。」
  「並不是每次都那麼穿。」
  「各位同學,你們今天是萬人迷嗎?」
  「別模仿《戀愛班長》的女主角。」
  「這部打片打得挺凶的。」
  「是啊……」
  從那種程度來看,實在不得不提。
  順帶一提,忍的浴衣是她以物質創造能力製作而成,但我的浴衣是家裡原有的。
  忘記是什麼時候,由熱愛和服的妹妹月火為我挑選的浴衣。
  不過腳上穿的是學校用鞋,敬請見諒。
  「總之,偶爾這樣也不錯。」
  「亦可以彌補為了準備考試無法參加夏日祭典之遺憾。」
  「不過這裡的夏日祭典很冷清,沒有攤子也沒有盆舞……好啦,接下來就暫時在這裡等到天黑吧。」
  「嗯。」
  「總之,還是別抱太奇怪的期待比較好,如今我再度覺得,鎮上現在這個樣子不可能有人倖存,假設萬一真的有人逃過一劫活著躲在某處,我也不認為會被這種煙火引過來,人類被吸血鬼毀滅,對方提高警覺也理所當然,正常來說都會覺得是陷阱,何況……」
  「喂!」
  我的腳被踩了。
  踩住用力轉。
  是忍。
  忍按照規矩腳穿木屐,所以我受到重創。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並未痛到需要這樣放聲慘叫吧……」忍無奈移開腳。「別過度期待比較好,但過度悲觀亦毫無建樹,與其心想白費工夫持續等待,不如思考如何在倖存人們現身時好好溝通,對方不一定是女國中生。」
  「說得也是。」
  嗯,這樣比較積極。
  「現身者若是身穿無袖上衣之魁梧大叔,汝這位大爺會怎麼做?」
  「全力逃跑。」
  「真老實……」
  「而且是吸血鬼的全力。」
  「這麼抗拒……」
  「只要不是女國中生都比照辦理。」
  「……就算這裡空無一人,汝這位大爺亦太老實了。」
  忍說完再度踩我的腳。
  再度用力轉。
  就說了,這樣真的很痛。
  不過,我們後來……該怎麼說,並沒有逃走。
  用不著逃走。
  在隨時會下雨的天氣中,我抱著忍坐在浪白公園長椅閒聊,偶爾打盹消磨時間。
  後來,我們用不著逃走了。
  並不是因為沒人來。
  有人來。
  而且,對方不是身穿無袖上衣的魁梧大叔。也不是女國中生。
  是……

  026

  「…………!」
  這次也和上次一樣,回過神來就發現被包圍,不對,正確來說,我們直到最後關頭才察覺被包圍。
  沒有氣息,沒有聲音。
  而且,當然也沒有時間逃走。
  坐在浪白公園長椅的我與忍,被出現的大量喪屍包圍。
  融化軟爛的人類屍體。
  融化軟爛的吸血鬼下場。
  他們已經死亡。
  正因如此,所以再也不會死。
  這座小鎮的居民,我們完全無法辨識個體差異,不過這群喪屍裡,或許混有我們認識的人。
  從人數計算,機率絕對不低。
  北白蛇神社被包圍那時候完全沒得比。
  隨便就超過百人。
  兩百人?
  五百人?
  難道上千人?不,終究不可能。
  不過,人數就是將近這麼多。
  公園塞得滿滿的,喪屍們擠得水泄不通,身體相互推擠,即使我處於這種狀況,依然會在意他們的個體是否會同化。
  不對,實際上,在這種狀況無須在意這種事。
  因為我們可能會加入他們。
  這些喪屍,曾經是人類,曾經是忍之眷屬。
  他們以空虛無光的雙眼,看著我們。
  步步逼近。
  進一步來說是緩緩逼近,慢吞吞走向我們。
  「咦……?這些傢伙,為什麼……」
  我連忙仰望天空。
  難道在我沒察覺的時候,在我抱著忍卿卿我我的時候,時間已經超過逢魔之刻進入夜晚了?
  進入他們的時間──怪異的時間?
  已經這麼晚了?
  「我居然這麼冒失……我只是在享受摸肋骨的樂趣啊!」
  「若是以這種理由死掉,就不只是冒失而已。」
  忍默默讓我看手錶。
  手錶顯示的時間還不到四點,距離夜晚還很久,甚至不到逢魔之刻。
  那麼,他們為何現在就在這裡?
  「……看來,剛才施放之煙火引來他們了。」
  忍這麼說。
  即使是她,終究也對現狀感到焦急,這也在所難免。
  這次和之前那天不同。
  我們前後左右被包圍,而且這次無法逃到空中。
  忍只能在夜晚飛行。
  而且在這段期間,吸血鬼特性也稍微降低,現在長出翅膀也只是裝飾品。
  「哼,看來SOS訊號引錯對象了。」
  「為什麼……這些傢伙雖然是喪屍,但原本是吸血鬼吧?不可能在有陽光的時候外出活動……」
  肯定不可能。
  不是這樣嗎?
  「……不,並未正常活動,仔細看,他們動作比之前還緩慢,而且表皮融化程度更加淒慘。」
  「嗅……」
  聽忍這麼說再仔細一看……不對,即使仔細看,我也不可能把喪屍細分為不同階段辨別,但我剛才覺得他們的個體可能會同化,剛好證實了這一點。
  他們動作太遲鈍,無法避免相撞。
  而且,表層皮肉與其說軟爛,更像是溼滑。
  「他們在白天外出活動,確實是一種逞強之行徑,吾認為……」
  忍說著看向上方。
  如今無法成為逃離路線的上方。
  「原因恐怕在於陰天,厚重雲層遮住陽光,所以他們勉強能活動。」
  「…………!」
  完全弄巧成拙!
  為了煙火大會等待天氣轉陰……卻弄巧成拙!
  日光的強弱,確實也會影響我這個類吸血鬼的身體狀況,可是……!
  這麼說來,我在吸血鬼時代,曾經前往陽光底下一次,雖然全身著火,但恢復力迅速恢復燒掉的部分,並未瞬間消滅,眼前的喪屍們也|樣,融化溼滑的部分確實正在恢復。
  看起來甚至沒有痛覺。
  然而……
  「但他們看起來真的是勉強在動吧?簡直是好不容易才能動,為什麼他們不惜這樣也要在白天行動?」
  「應該是因為吾等施放煙火,他們之大腦……不對,不是大腦,是本能烙印著毀滅人類之命令,因此即使有些勉強,只要能夠行動就會來消滅人類。」
  明明下令的吸血鬼主人已死,第一道命令依然如同死板的程式持續運作。
  或者說,明明他們正想除掉的兩人組之一,正是他們的吸血鬼主人……
  「整理一下現狀,我們施放煙火暴露行蹤,喪屍們聽到……可以形容成聽到嗎?總之就是得知狀況之後,即使是白天依然勉強集合來到這裡……是這麼回事吧?」
  「就是這麼回事。」
  「原來如此。」
  但現在不是感嘆的時候。
  要怎麼應付現狀?
  不抱期望的SOS訊號,招致這種天大的結果,不只是自作自受的程度,只能算是自我毀滅。
  感覺接連弄巧成拙。
  這正是阿良良木曆的精髓。
  「汝這位大爺……怎麼辦?」
  「哪能怎麼辦……總之也只能逃離這裡了……」
  我想後退迴避正面進逼的威脅,但我後方是長椅,長椅後方同樣有威脅進逼。
  動彈不得。
  完全無路可走。
  感覺像是每個紅綠燈都是紅燈。
  「……妳如果現在緊急吸我的血達到極限,有辦法飛上天嗎?」
  「吾一人即可,無法抱著人飛行。」
  「這樣啊,那麼……」
  「換句話說,不能飛,只有吾一人逃走之選項不存在。」
  忍清楚斷言。
  毫不保留議論的餘地。
  我很高興忍有這份心意,卻沒有餘力感動,即使喪屍動作再慢,依然一點一滴,緩慢、確實、肅靜拉近距離。
  甚至不算是均衡狀態。
  真要說的話,是執行死刑的倒數讀秒。
  「……那麼,只能一戰了。」
  「是啊,終究不能乖乖讓他們吸血,但事情沒那麼簡單,因為我們和對方一樣,力量在白天受限,而且……」忍即使知道是白費力氣,依然瞪向環繞的喪屍們。「這些傢伙是吾之眷屬。」
  「…………」
  「即使從吸血鬼化為喪屍,卻沒失去原有根基之力,而且數量這麼多,別以為會有勝算,必須穿過縫隙前進。」
  「可是沒縫隙啊?」
  「沒錯。」
  「那就由我抱著妳吧,即使我沒辦法飛,還是能跳起來踩著他們的腦袋跑。」
  也就是把喪屍當成海浪,做出衝浪的行徑,以這種方式跑離喪屍群。
  踩著原本可能認識的喪屍群奔跑,令我相當內疚(何況他們化為喪屍是我們的責任),到頭來,實際上是否做得到這種事也是問題(即使喪屍動作再緩慢,也可能在跑到某個時間點被拉下來)。
  但是,我們沒有其他方式能逃離這個危機。
  「好,既然決定了,那就打鐵趁熱吧,我數一二三就衝。」
  「好吧。」
  三!
  在這一瞬間,忍撲到我的腰際,我在環抱她的同時猛踩地面。
  然而在這個時候,我近乎特攻的決心完全落空。
  我踏出腳步的瞬間,下雨了。
  雨珠落在頭上。
  陰天變成雨天了嗎?既然這樣,陽光更加遭受阻擋,喪屍可能會變得更強,而且踩在喪屍頭頂奔跑時也可能打滑。
  這樣的危機感聚集在我的內心。
  然而,落下的根本不是雨水。
  落到我們頭上的是……
  「……米?」
  米。
  是白米。
  不是雨,而是大量白米落在我們頭上。
  「──────────!」
  同時,喪屍們發出慘叫,無聲的慘叫。
  只以執行命令為目的,沒有意志與痛苦知覺的喪屍群,即使現在是白天也不以為意現身的怪異群,發出慘叫。
  如同直接受到陽光照射的吸血鬼。
  「──────────!」
  接下來的光景,是在轉眼間發生。
  圍繞我們的包圍網,滴水不漏的銅牆鐵壁,在轉眼之間瓦解,用不著我們行動,喪屍群就三五成群散開。
  如同拂曉來臨,不曉得跑去哪裡,無法確認是躲起來還是消失,總之數量龐大,最終或許真的聚集上千人的喪屍群,不見了。
  一人都不剩。
  不,並非一人都不剩。
  還剩一人。
  但是,這個人並非喪屍。
  這名女性,位於那裡的女性,雙手各抱一個開封米袋的女性,不是喪屍,也不是吸血鬼。
  當然也不是幽靈。
  是一個有生命的人。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那些人怕米,總之只要像那樣灑米就能驅離他們,不過這樣扔掉很浪費,等等請幫我撿回來。」
  她這麼說。
  我無法回應她的話語。
  她是一名高姚的女性。
  看起來及腰的漆黑長髮,綁在頸子高度便於行動,水亮的眼睛、長長的眉毛、細緻的肌膚與潤澤的雙脣,看起來非常健康,而且未施脂粉。
  她身穿工作褲與一件強調胸部的挖背背心,再披上一件耐磨迷彩外套,腳上是女性穿起來有些突兀的厚實運動鞋,但是看起來同樣耐穿又便於行動,由此推測應該是以機能性為第一優先的穿著。
  她背上的背包也像是登山背包,是在腰部以袋子固定,沒有緊貼身體的款式,看來她是以這個背包背兩個十公斤米袋過來。
  「所以……」
  她開口了。
  仔細一看,她右手握著一把軍刀。
  刀尖不是朝著我們,而是指向地面,如同表示這並非警戒,是理所當然的禮儀。
  「剛才在這裡放煙火的是你們?」
  「是……是的。」
  我結巴回應。
  並不是因為對方拿著軍刀而結巴,也不是因為我不曉得是否有人倖存,總之不抱期待施放煙火,卻發現真的有人類生還並且現身,還灑米拯救我們逃離危機,使得我因為完全沒思考如何溝通,又剛從殭屍包圍網撿回一條命而緊張至極。
  並非如此。
  我不會因為這種事而結巴。
  「嗯,這樣啊,所以我果然來對了,做那種事很危險喔,那些傢伙在白天,只要加把勁還是能出動,那是怎樣?你們想當成SOS訊號?不行喔,做那種事也不會有人來,只會認為是某種陷阱或是危險訊號。」
  說著這番話的她,或許從相視的感覺判斷我們「沒有危險」,將軍刀插回腰間的刀鞘,向我們露出甜美的微笑。
  似乎是藉由微笑讓我們安心。
  確實,我們在她眼中是孩子。
  之所以想這樣安慰我們,想如此解釋我們放煙火的失敗行徑,也是理所當然。
  是的。
  如同我曾經對她做的那樣。
  「我……我叫做阿良良木曆。」
  我以顫抖的聲音,絲毫無法掩飾內心動搖,說出這句話。
  就這麼接著詢問她。
  這也是我曾經問的問題。
  「方便請教妳的姓名嗎?」

  「八九寺真宵。」

  她如此自稱。
  嗯。
  雖然我如此詢問,但她其實無須回答。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哈哈。
  真的認得出來。
  明明經過十一年,明明是十一年後的外型。
  明明外表、聲音、語氣都截然不同。
  明明沒有口誤。
  我卻一眼就認得出來。
  「原來如此……還活著啊。」
  妳,還活著。
  沒有死。
  沒有化為怪異。
  而是活著。
  我放開抱在腋下的忍。其實我很想順勢過去抱住八九寺,但對方是成年女性,我不能如此衝動行事。
  慢著,不只如此,我必須加上敬稱,不能直接叫她「八九寺」。
  因為,她現在比我年長。
  「原來那天之後,妳一直活到現在。」
  沒有被命運修正。
  在十一年前的母親節,見到綱手女士之後,即使是隔天或再隔一天,也沒有失去年幼的生命。
  不只如此,甚至在忍野忍的人類滅亡計畫存活下來,活到此時此刻。
  活下來了。
  「吾難以立刻相信這種事……不只有人倖存,這個人還是汝這位大爺之友……」
  忍備感意外輕聲說著,我明明已放手,她依然抓著我不放,看來她真的很意外。
  不過,她這番話有一段是錯的。
  因為在這個歷史,阿良良木曆和八九寺真宵素昧平生,這個歷史的阿良良木曆,沒能在母親節遇見八九寺真宵,如今已經死亡。
  即使十一年前為了拯救她免於車禍身亡而見過面,她也不可能記得這一面之緣。
  實際上,八九寺對於我與忍的驚訝感到詫異。
  「怎麼了?」
  她這麼說,露出關懷的表情。
  我所認識,處於少女時期的八九寺真宵,絕對不會露出這種表情。
  「看你好像快哭了,剛才那麼恐怖?」
  「不,那個……我嚇了一跳。」我連忙打馬虎眼。「我一直以為大家都死了,能夠見到活人,嗯,我好開心。」
  「嗯?沒那回事,不少人還活著啊?不過現在這附近只剩我了……所以你們至今沒遇見任何人?那我反而佩服你們居然還活著。」
  八九寺如此說著,語氣聽起來不像佩服,而是無可奈何。
  「難怪你們會貿然放煙火。」
  「…………」
  看來人類不可小覷,並沒有乖乖認命滅亡。
  總之,我接受這種說法。
  如果在這個毀滅的世界,八九寺真宵是唯一的倖存者,那也太稱心如意了。
  即使再怎麼樣,命中註定的感覺也太強烈了。
  放眼世界有數萬人倖存──忍這個推測或許意外正確。
  「不過,這些倖存者似乎也接連被那些喪屍襲擊,我越來越無法聯絡上大家,我自己也好幾次差點沒命。」
  八九寺毫不悲憤說出這種話。
  好堅強。
  但我不意外。
  我所認識的那名少女要是長大成人,肯定也是這種能幹可靠的大人。
  「話說,我可以再問一次嗎?」
  我還沒從內心衝擊恢復,不曉得是否該為這個事態高興時,八九寺對我這麼說。
  「你叫做阿良良木曆?」
  「……是的,就是……阿諛奉承的阿,兩個無印良品的良,呆若木雞的木,日曆的曆。」
  我以為她不知道我名字的漢字,連忙如此說明。
  「這樣啊,原來你就是阿良良木,幸好我來了這一趟。」
  她點頭這麼說,一副莫名認同的樣子。
  「…………?」
  怎麼回事?
  她這個反應,就像是早已知道我的名字……不對,不可能。
  我們居住的區域不同,年齡也不同。
  除非八九寺在十一年前的母親節,見不到綱手女士而喪命,並且化為怪異,否則我不可能和八九寺產生交集。
  這個歷史的我,未曾遇見八九寺、未曾遭遇八九寺,就遇害而死。
  肯定是這樣。
  「沒想到真的見得到你,嚇我一跳,但是並不意外,我反而應該要接受。」
  八九寺說著放下背包翻找內容物。
  「原來如此,阿良良木曆真的存在於世間,這麼說來,當時他說你肯定和一個金髮女孩在一起。」
  「當……當時他說?」
  「他說,你肯定在和一個金髮女孩卿卿我我。」
  「是誰講得這麼具體?」
  不對。
  等一下,我心裡應該有底。
  我知道有個傢伙會講這種話,而且我對他印象深刻。
  我知道,有個人會講這種話。
  有個人會講這種看透一切的話語。
  是個看似輕浮,身穿夏威夷衫的男子。
  「他叫做忍野,就是他教我對喪屍灑米很有效,還託付我轉交一封信給你。」
  八九寺說完,遞給我一個還不算舊的信封。

  027

  《嗨,阿良良木老弟。
  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你總是讓我等這麼久。
  該說好久不見嗎……但你認識的我並不是這個我,我認識的阿良良木老弟也完全不是你,與其說是不同人更像是外人,不過同樣是本人。
  我覺得把這封信交給八九寺小姐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就這麼做了,希望這封信能轉交到你手中,只要你在這個毀滅的世界不放棄尋找倖存者,你肯定能收到這封信。
  因為命運之環,正是來自人與人的聯繫。
  要是輕浮如我以平常的風格閒聊,信紙轉眼之間就會寫完,紙如今是貴重物品。
  所以我簡單說明吧。
  麻煩簡單聽我說。
  你做了什麼事、歷經何種過程、身處於何種現狀、腦子裡又在想些什麼,老實說我並不清楚,你經常說我看透一切,但我並不是知悉一切,只是在年輕人面前裝個樣子,我不知道的事情反而比較多。
  比方說,我不知道其他命運的事情。
  不知道其他世界的事情。
  不對,或許應該形容為其他路線。
  這是遊戲世代,電玩兒童的想法。
  所以我要預先聲明,接下來要告訴你的情報,應該會有一些錯誤與不少誤差,這部分麻煩自行修正。
  你好歹做得到這種事吧?
  因為,你是「成功」的阿良良木曆。
  很遺憾,在我這條路線,也就是這條路線的阿良良木老弟失敗了,沒能和小忍成立建設性的關係,並且悲哀喪命。
  不是壞結局,是死亡結局。
  這件事本身非常令人難過。
  眼睜睜看著好友死去,我感到過意不去,話是這麼說,但這條路線的阿良良木老弟絕對沒有放水。
  你不要對他失望。
  他是以自己的方式拚命。
  總是賭命努力。
  和你一樣。
  我是以你這個阿良良木老弟會來到這裡為前提,才會寫下這封信,老實說,這也是一場賭注。
  也就是說,我體內的賭徒血統躍躍欲試,想賭上「阿良良木老弟會和小忍建立良好關係」的可能性。
  但我不是賭徒。
  如果是你,肯定正一邊看信一邊吐我槽吧?
  不過,這並非毫無勝算的賭局。
  我反倒認為這是有八成勝算的穩固賭局,願意押上所有財產,甚至押上生命也無妨,因為我完全不認為你在任何路線都沒有成功。
  希望你看看站在你前方的八九寺小姐,她小時候似乎受到神祕高中生搭救。
  某年母親節,她造訪因為家庭問題而活生生拆散(這個說法很誇張)的母親家,在途中闖紅燈差點出車禍時,被一名高中生推開。
  當時好像是有個變態掀她裙子,還進一步追著她跑,總之八九寺小姐不只得救,那個高中生還帶著迷路的她抵達母親家,這一點比較令她印象深刻。
  當時很怕生的她,沒能對那個高中生道謝,她對此非常後悔。
  但我覺得這也在所難免。
  因為那個高中生腦袋似乎有些不對勁,會和自己的影子說話。
  在我和班長妹周旋(在你的路線肯定也發生過類似的事)的黃金週之前,我就聽過這件事,是我走遍鎮上蒐集怪異奇譚時的事情。
  我就是在當時認識八九寺小姐。
  不只是八九寺小姐,很多人都記得這個高中生。
  他和八九寺小姐相遇時似乎是獨自一人,但依照我收集到的證詞,他大致上都和一名金髮女孩(有時候是幼女,有時候是類似歸國僑胞的女國中生)組成搭檔。
  真的有各式各樣的人,記得這個神祕高中生。
  當時還是國中生的女職員;當時分發到派出所,最近結婚離職的女警;宣稱撞到他的卡車司機。
  即使沒有像這樣直接來往,這個把金髮幼女當成無尾熊抱著走的高中生,旁人看到不可能沒有印象。
  當時似乎在鎮上造成小小的騷動。
  這是當然的。
  肯定如此。
  因為他過於神祕,真實身分過於不明。
  甚至有人說他曾經躲在電線桿後面監視某間民宅,不過這種說法,終究像是無憑無據的謠言。
  都市傳說。
  道聽途說。
  街談巷說。
  我一聽就有底了。
  畢竟當時春假剛結束,我知道阿良良木曆的事,也知道幼女化成忍野忍的事,不過小忍未曾離開我心愛的小窩,也就是那棟廢棄大樓半步。
  也沒有埋入你的影子。
  是的。
  不用說,這些傳聞提到的就是「你們」。
  你們似乎自認進行得很順利,也自認很努力依照科幻小說的說法,盡量避免牽扯到他人、歷史與命運,但是人們不可能完全不讓自己留在他人的記憶之中。
  即使只有一個人,即使只有一件事,人類對歷史造成的影響也大得恐怖。
  如果只是在路上擦身而過,人們或許不會有印象。
  甚至不會認知為風景,不會認知為風。
  如同升上國中就會忘記國小同學、升上高中就會忘記國中同學;不過曾經同班的現實,即使無法回想起來,也會確實成為回憶留在心中。
  即使沒有留在腦中,也會留在心中。
  不可能不對人生、對歷史、對世界造成影響。
  你們的痕跡,確實留在這個世界。
  即使零散分布於各處,我也收集起來了。
  當成怪譚。
  當成怪異奇譚。
  我當然不知道細節,不過就我推測,阿良良木老弟──並不是在這條路線裡,我所認識的、阿良良木老弟,是正在看這封信的你這個阿良良木老弟──是藉助小忍的力量,回到過去拯救八九寺小姐吧?在你原本的路線八九寺小姐或許車禍身亡,你結識「死亡之後」的八九寺小姐,覺得她很可憐,才會試圖改變過去。
  不用隱瞞。
  不用害臊。
  我並不是要責備你穿越時光的行徑。
  不對,我原本就完全不想責備你。
  如果你認為自己拯救八九寺小姐的生命害得世界毀滅,這是天大的誤解。
  或許該形容為過分的誤會。
  這當然是主因之一,但也牽扯太遠了,這條路線的阿良良木老弟,或是我,抑或是羽川小姐,肯定能確實解決你留下的問題。
  你對歷史造成莫大的影響,但我們同樣擁有莫大的影響力,所以肯定能處理。
  何況,我即使吩咐小忍最好別穿越時光,但我不認為所有路線的小忍都會遵守。
  尤其如果是「和你關係良好的小忍」,肯定會在某些狀況動用這個方法。
  總之,我終究不會覺得你會像大雄那樣,只因為暑假作業沒寫完這種荒唐理由,就使用這個方法。
  不要緊嗎?
  跟得上嗎?
  要是看累了,要插一段你熟悉的忍野笑話嗎?
  OK,那就繼續吧。
  如你所見,多虧你捨身努力,八九寺小姐活到現在,不過希望你認知一件事,這個八九寺小姐,不是你認識的八九寺小姐。
  不是活著與死去的差別。
  她是不同路線的八九寺小姐。
  化為都市傳說的你們,我以自己的方式分析過你們的行徑,就我推測,你們對於時光旅行有個很大的誤解。
  我自認對小忍好好說明過,但她似乎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在你的路線也一樣。
  這也沒辦法。
  無論在任何路線,她大概都會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
  首先我要大聲疾呼一個明確事實當成開場白,命運絕對不可能以時光旅行改變。
  命運會改變。
  會依照人的態度改變。
  但是,不會以時光旅行這種方法改變。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回溯型的穿越時光,至少小忍所進行這種回溯型的穿越時光,並非在「時空之間」移動,只不過是在「異時空之間」移動。
  不是從未來移動到過去,是從這個世界移動到另一個世界。
  是從一條路線移動到另一條路線。
  背負著或許會造成更深誤解的風險進一步來說,這個歷史、這個毀滅的世界,對你們來說是平行世界。
  是另一個世界。
  所以,成功的阿良良木老弟,以及成功的小忍,放心吧。
  你們成功的世界並沒有毀滅,別亂想。
  非得努力準備考試的阿良良木老弟所處的現實,依然在原本的世界等待著你。
  太好囉。
  光是像這樣說明結論,阿良良木老弟肯定無法理解,所以我依序說明吧。
  放心,並不複雜。
  首先,必須想像世界多不可數。
  是大量並排的平行世界。
  平行的世界。
  平行的路線。
  想像成名古屋那邊的道路就好。
  你和小忍建立良好關係的世界是A路線,這個毀滅的世界是B路線……不對,這樣聽起來會覺得世界的數量有限,所以就稍微拉開距離,把這個世界視為X路線吧。
  你想回到六路線的過去,回到十一年前的過去而穿越時空,這裡所說的十一年前只是預測,都市傳說中的你們穿過學生制服,所以我推測你是在高中時代穿越時光。
  如果你留級就另當別論。
  但你穿越所到的地方,不是A路線的十一年前,是「X路線」的十一年前,不過坦白說,在你跨越路線的時間點,時間概念就完全沒意義了。
  既然空間不同,時間就沒有意義。
  換句話說,你們就像是斜向穿越十字路口,並且在完成目的之後,從X路線的十一年前,縱向抵達X路徑的十一年後,也就是這個現代。
  如果是「移動到未來」,就可以在同路線之內穿越時光,小忍提過這件事嗎?比起移動到未來,移動到過去要消耗的能量更多。
  說到你們來到這條X路徑的原因,在無數路線之中選上這條「世界毀滅」路徑並且前來的原因,大概是在無數的世界中,這個世界幾乎是唯一一個「八九寺真宵活下來的世界」。
  我想像得到小忍是在哪裡製作時光隧道,應該是北白蛇神社,沒錯吧?就是阿良良木老弟讓千石小妹穿學校泳裝見光的那間神社。
  大概是利用那邊的鳥居。
  成為幼女的小忍,要是沒利用那裡的能量,就無法跳躍到異空間。
  在我的路線,我設置了吸收該處靈能量的機關,使她無法做出這種事,但如果是你和小忍建立良好關係的那條路線,那裡的我應該不會如此謹慎。
  從整體考量,基於我維護平衡的主義,我反而會留下選擇的餘地,讓你、讓你們決定是否要利用當地的靈能量。
  阿良良木老弟,你在穿越鳥居的時候,應該沒把小忍的話聽進去吧?
  所以才會胡思亂想。
  比方說,你思考八九寺小姐活下來的世界是否存在,這樣的命運是否存在。
  「和小忍連結的你」思考這種事,這種想法真的會成為導航系統,以此當成你們來到這條X路線的理由就淺顯易懂了。
  因為小忍的職責是踩踏板,阿良良木老弟的職責是打方向盤。
  這個推理怎麼樣?
  有猜中嗎?
  還是落空?
  總之如果沒猜中,這方面就交給你解釋吧,麻煩巧妙找個說法套上去。
  反過來說,正因為阿良良木老弟希望八九寺小姐活下去,這條路線才得以成立,這個說法並不是無法成立,要不是你穿越時光回到十一年前拯救八九寺小姐,她在那個時候肯定沒命。
  關於這方面,我終究無法說八九寺小姐是自己救自己。
  你的行徑並沒有毀滅世界。
  正確來說,世界並不是只因為你的行徑而毀滅。
  不過,拯救八九寺小姐是你的功勞,引以為傲吧。
  哈哈哈,感覺挺奇怪的,想到你是不同路線的阿良良木老弟,我不知為何就能率直誇獎你,而且原因並非你是成功的阿良良木老弟。
  所以,阿良良木老弟。
  如果你在閱讀這封信──這種說法就像是我已經死了,不過在這種時代,我確實生死未卜,總之先不提這件事──就代表小忍把「移動到過去」和「移動到未來」當成相同、相似的事情,一個不小心來到這條X路線。
  應該說,你們肯定會看到這封信。
  因為在阿良良木老弟決定座標、打方向盤的時候,肯定會想看看「八九寺小姐沒和你相遇的世界」。
  加上小忍的誤解,你很有可能來到這裡,並且閱讀這封信。
  我會贏得這場賭局。
  我很有自信。
  所以阿良良木老弟,以及小忍,我有個請求。
  可以拯救這個世界嗎?
  你們應該已經知道,毀滅這個世界的是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但是她還活著,依然威脅著勉強活下來的人類,這一點你們知道嗎?
  她自殺失敗了。
  她活著。
  哈哈,以為她已經自殺而死?這也在所難免。
  但她失敗了。
  而且她失敗的不只是自殺,她製作眷屬的行徑也失敗了,或許依照她的計畫,是要將全世界的人類化為吸血鬼藉以毀滅世界,但她不可能以這種蠻橫方法製作眷屬。
  化為吸血鬼的程序,經常會無法穩定而失控。
  即使是她,即使是全盛時期的她,依然有做不到的事情,應該說,她在至今的人生只製作包括你在內的兩名眷屬,當然不可能以這種等比數列的理想論,忽然製作出大量的眷屬。
  眷屬是吸血鬼的分身,正因如此才會失敗,如同細胞持續複製會劣化一樣。
  失敗的吸血鬼。
  就是你們已經遇見,並且感到驚訝的那些喪屍。
  或許你們誤以為小忍自殺成功,使得眷屬吸血鬼全部失控,但他們並非成功的產物,是失敗的產物。
  不是在最後失控,是最初就失控。
  人類對上吸血鬼不可能倖存。
  正因為對方是喪屍,我們才能勉強活下來,不過這只是現階段的狀況。
  順帶一提,刃下心自殺未遂之後銷聲匿跡,我正在找她。
  不用說,她是鐵血、熱血、冷血的吸血鬼,別名怪異殺手的她是最強的吸血鬼,即使她奄奄一息,也沒人阻止得了。
  而且不像春假那時候有機可乘。
  我能做的幾乎都做完了,我想和認識的暴力陰陽師與騙徒聯合進行最後的特攻,但應該會白費工夫。
  不過,化為喪屍的全體人類,並不是刃下心的完整眷屬,是不完整的眷屬。
  也可以形容他們是失敗的吸血鬼,尚未成形的吸血鬼。
  因為尚未成形,所以可以挽回。
  可以恢復為人類。
  如果我們這一組成功依照計畫打倒她,化為喪屍的全體人類、化為怪異的全體人類,就可以恢復為人類,復興這個毀滅的世界。
  這堪稱是一種希望吧?
  不過,這種論點實在天真。
  沒人能阻止認真的刃下心。
  沒人能阻止瘋狂的刃下心。
  對,除了你們。
  除了你們本人,沒人能阻止。
  話說,你們大概認為自己失去吸血鬼特性,不可能阻止全盛時期的吸血鬼。
  你們這麼想也無妨。
  我不強求。
  對你們來說,這個世界的毀滅,是另一條路線發生的事。
  不過,阿良良木老弟。
  希望你看看轉交這封信給你的她。
  看看你拯救的八九寺小姐。
  即使是她,只要繼續活在這種世界,遲早會被喪屍獵殺吧,她是聰明又堅強的女性,我傳授她最底限的求生手段,讓她能夠活到遇見你們,但她終究是普通人。
  要是眼睜睜看著曾經拯救的生命在這次死去,阿良良木老弟之後也不好受吧?
  拯救世界是我任性的請求,可以完全不用理會。
  不過,阿良良木老弟。
  拯救你眼前的女孩吧。

  你親愛的朋友
  忍野咩咩

  補充
  話說回來,這條X路線的阿良良木老弟,出乎意料和戰場原小姐交往,你在那個世界的情人又是誰呢?》

  028

  「那位叫做忍野的人拜託我,如果我遇見一個叫做阿良良木曆的男生,身旁還帶著一個金髮幼女,就把這封信轉交給他,我當時說,這種像是鎮上怪談的雙人組不可能存在……卻沒想到真的遇見了,我好驚訝,但你們終究不是穿制服與連身裙……」
  八九寺這麼說。
  還說這是都市傳說雙人組的指定服裝。
  有驚無險,幸好我們今天穿浴衣,總之她沒把我與忍當成她在少女時代遇過,在斑馬線撞過她的都市傳說。
  畢竟是十一年前的事情,記憶難免模糊。
  而且她應該沒想過,十一年前的高中生至今居然還是高中生。
  留級也留太久了。
  「忍野先生在世界毀滅之前,經常在鎮上閒逛,我是在那時候認識他的,他莫名對這個都市傳說有興趣,我一直覺得詫異,不過我現在知道了,原來他有兩個外型相似的朋友。」
  「……嗯,應該是這樣。」
  我適度搭腔。
  光是搭腔就沒有餘力,無法和她目光相對。
  不過,原來如此。
  忍野在這個時代,也是那種傢伙。
  也是這種傢伙。
  在任何路線都如同看透一切,甚至看透其他路線。
  他就是這樣的人。
  「謝謝您,您幫了大忙。」
  「嗯?信裡寫了什麼?」
  「總之……就是會合地點與遺言之類的。」
  「這樣啊……」
  八九寺似乎不太釋懷,不過大概是覺得不應該揣測私人信件的內容,所以打住這個話題。
  「那個,阿良良木小弟。」她說:「如果無處可去,要不要跟我走?我自認有能耐照顧兩個孩子,我現在住在這附近的家,那裡是我母親之前住的家,或許儲存的物資不足以和你們分享,但我至少可以把忍野先生傳授的求生手段傳授給你們。」
  「…………」
  「再怎麼說,那個,我一個人也很寂寞。」
  「……這樣啊。」
  我覺得她成長為一個好女人了。
  八九寺真宵如今比我年長,我以這種高姿態評論也不太對,不過,那個傢伙確實可能成長為這樣的人。
  原來如此。
  雖然不是我的世界,但這樣的世界確實存在。
  太好了。
  連忍野也說,這次真的是我拯救她。
  不過,無論如何,感覺得救的反而是我。
  「八九寺小姐,您好親切。」
  「唔〜應該沒這回事,不過,在我小的時候,曾經有陌生人對我很親切,所以我決定也要盡量對陌生人親切。」
  「這樣啊……」
  「所以,怎麼樣?我並不是沒辦法泡茶招待喔?」
  「不,難得您這麼邀請,但我們得去一個地方。」
  「咦?是嗎?」
  「是的,我們非得盡快趕過去,不好意思,剛才的煙火不是聯絡訊號,我只是放來玩。」
  「那……你還真是奇怪。」
  「是的,我是怪人。」
  放心。
  妳很快就不會寂寞了。
  我說完牽起忍。
  忍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但是這個多話的幼女,交互看著我與八九寺之後,難得保持沉默。
  大概是察言觀色。
  或者是……察文觀字。
  「不好意思,害您白跑一趟。」
  「別這麼說,能把託付的信轉交給你就好。那個……」我們快步要離開公園時,八九寺攔下我們詢問:「阿良良木,我們之前在哪裡見過嗎?」
  「……天曉得,大概曾經在哪條路擦身而過吧?畢竟全國都有道路。」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肯定沒有,我只是湊巧路過這裡的人。」
  我這麼說。
  我臉上的表情,應該是笑容。
  「不過,謝謝您活下來。」
  然後,我就這麼頭也不回離開浪白公園。
  長大成人的她,肯定知道這座公園的名字怎麼念──我一如往常思考這種事。
  「汝這位大爺,這樣好嗎?」
  走一陣子之後,忍終於開口。
  在碎裂的柏油路面,差點跌倒地蹣跚走著。
  「不是有很多話要向她說嗎?」
  「並沒有,這個世界的她不認識我,只是因為忍野牽線才能像那樣見面。」
  我不曉得實際成功機率有多高,但我認為忍野甚至沒把這件事當成賭局。
  來自其他路線的我,應該是註定會遇到八九寺。
  「因為這條路線的我,沒遇到這條路線的八九寺就死了。」
  「路線啊,原來是這種道理,穿越時光回到過去之艱深問題,最後是以這種方式解決,寫成文字就淺顯易懂,畫成圚就更加易懂了。」
  「既然以十字路口來解釋,當然非懂不可,總之關於這方面,忍野沒讓妳理解這麼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也有錯。」
  託忍野的福,我們繞了好大一圈遠路。
  應該說,到頭來都是白費工夫。
  既然這樣,即使回到過去,也不可能寫完暑假作業。
  只是毫無意義寫完自己在其他路線的作業。
  「忍,妳看過《七龍珠》嗎?」
  「嗯。」
  「那部漫畫裡的特南克斯,是從未來回到過去,希望能先打倒在未來世界作亂的人造人,但因為是平行世界,即使在過去世界打倒人造人,也不可能改變未來,關於這一點,特南克斯說過『希望人造人被打倒的世界存在』,我當時還小,無法好好理解他的想法。」我百感交集這麼說。「但我現在能體會特南克斯的心情。」
  「看來汝這位大爺太自大了……把自己當成特南克斯?」
  忍一臉無奈。
  我們一如往常,心情總是沒能相互呼應,要說這是成功建立良好關係的阿良良木曆,或許還有質疑的空間。
  「所以,現在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
  「夏威夷衫小子那封信,使吾等心態稍微變化,但現實毫無改變,既然北白蛇神社之能量消失,無論是過去還是A路線,吾與汝這位大爺都回不去,只能在這個歷史,應該說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既然如此,就不應該像那樣瀟灑離開,而是乖乖請那個姑娘傳授生存方式吧?」
  「…………」
  「亦可以請她提供其他倖存者之消息,或許她知道傲嬌姑娘、前任班長、汝這位大爺之妹妹們等人之消息。」
  忍這麼說。
  嗯。
  我剛才沒想到,但確實有這個可能。
  這點子不錯。
  「不過忍,不能這樣。」
  「不能……為什麼?」
  「因為,八九寺說要是無處可去可以跟她走,但我們有處可去啊?所以不行。」
  「有處可去是吧……」忍無奈聳肩。「換句話說,要去拯救世界?」
  「不是,是去拯救一個女孩。」
  打從一開始就是這個目的吧?
  那就得完成才行。
  我至今總是這麼做。
  所以這次也是這麼做,如此而已。
  沒什麼好特別的。
  「沒想到,居然會和妳再打一次。」
  「哼,她居然還活著,企圖自殺之吸血鬼,轉職成為自殺未遂之吸血鬼嗎……那就非得給她一個解脫了。」
  「另一條路線的妳嗎……不是A型或B型,而是X路線,她會跟妳談得來嗎?」
  「知道Mister Donut多麼美味卻還是毀滅世界,吾不承認她是吾。」
  「或許她不知道此等美味喔,妳黃金週前似乎沒吃過甜甜圈。」
  「或許吧。」
  「據說打倒X路線的妳,就能讓所有化為喪屍的人生還。」
  「這種設定過於順心如意,不只是自殺失敗,連製作眷屬亦失敗,這個路線之吾迷糊到令吾不忍卒睹。」
  「但也因此出現希望吧?」
  「是啊。」
  「到頭來,待在我影子裡的妳也總是失敗啊?這麼說來,妳把我化為吸血鬼時,也相當注意失控的問題。」
  「吾未曾失敗。」
  「還在講這種話……妳真厲害。」
  「一點都沒錯,吾很厲害……對了,既然喪屍都能恢復為人類,汝這位大爺亦可以代替這條路線已死之阿良良木曆,在這條路線繼續活下去,或許可以再度和這條路線之傲嬌姑娘、這條路線之前任班長、這條路線之妹妹們相處融洽。」
  「不可能,我們或許外表相同,但個性不同,在這裡和他們建立的人際關係,屬於這條路線的阿良良木,我不能硬搶。」
  「…………」
  「總之,拯救世界之後,我就和妳浪跡天涯吧,就我們兩人。」
  「哈哈,講得真風趣。」
  「願意幫我嗎?」
  「無須多問。」
  忍笑了,淒滄的笑容。
  不對。
  是甜美舒服的笑容。
  「吾不是說過要一起死嗎?」
  「……妳果然認為會死?」
  「吾是不上不下之吸血鬼,汝這位大爺是不上不下之人類,這種搭檔對上全盛時期之吸血鬼,不可能有勝算吧?即使將吸血鬼特性提升到極限亦無用,這邊等於是以兩人三腳之狀況挑戰。」
  「或許吧。」
  忍野的信也是這麼寫的。
  所以會如此。
  肯定沒錯。
  「不過,我們的戰鬥總是這樣吧?不會因為絕對沒勝算就畏縮。」
  「……哼。」
  「並不是因為忍野的請求,八九寺可能活下來的路線,居然是世界毀滅的路線,我無法接受這種事,我希望她活下來的路線是好路線。」
  「嗯,沒錯,光是活著就足以毀滅世界,這種傾國美女太誇張了。」
  「傾國美女啊……」
  「以一個人之力量很難顛覆世界,但如果只是傾斜世界,或許做得到。」
  「別說世界,如果只是物語的程度,任何人都能傾斜吧?」
  「傾物語?」
  「不過在這種狀況,傾斜的只有我們。」
  「汝這傢伙真愛耍帥。」
  「妳不否定?」
  「喀喀喀,既然要傾斜,汝這位大爺要如何傾斜?」
  「我想想,總之先為了眼前的女孩傾斜世界吧。」
  「依照現今說法,就是把世界與女孩放在天秤兩端,最後選擇女孩?」
  「這種說法過時了。」
  「喀喀喀!」
  「要拯救世界,也要拯救女孩,現在的英雄就是要如此貪心。」
  「是啊,真敢說。」
  忍說完牽起我。
  十指相扣。
  如同要前往新的世界。
  「總之,既然吾等立誓共死,就更應該同生。」
  「這樣真棒。」
  我也愉快地笑了。
  原來如此。
  我們確實成功建立良好關係,至今如此,今後肯定也是如此。好啦,那就來製作「今後」吧。
  打造未來吧。

  029

  「殭屍。」
  日落之後的深夜。
  我們爬上這幾天不曉得爬幾次的山路,來到北白蛇神社境內,將彼此的吸血鬼特性提升到極限,還將妖刀「心渡」複製為四把,彼此各持兩把成為最強武裝。
  忍刻意沒把軀體變化為戰鬥形態,而是維持幼女外型,把近似大太刀,完全和體格不符的妖刀扛在肩上。
  將吸血鬼特性提升到極限,就等於將人類特性降低到極限,所以喪屍不會接近。
  即使如此,他們或許還是會察覺我們出現在鎮上,但這裡原本就是無人造訪的神社,加上主殿貼的符咒發揮效果,因此境內安靜無聲。
  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在周圍灑了(從商店扛到山上的)米,這或許是最具效果的措施。
  如果真的想做好萬全準備,當然也可以讓忍完全化為吸血鬼,在這種狀況,忍將恢復全盛時期的力量,應該說會從忍野忍恢復為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
  這麼一來,肯定能打成平分秋色,不對,由於還有我這個完美的眷屬,或許會略勝一籌,我與忍都想到這個方法,卻同樣沒有說出口。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
  也不是因為忍擔心一旦取回力量將會背叛我,這種不安要素已經不存在。
  看過忍野的信,我覺得我們克服障礙了。
  但也不想改變現在的關係。
  彼此是對方的主人,又是對方的奴隸,這是一種奇妙的關係。
  就某種意義來說,我們重視羈絆勝於生命。
  就是這麼回事。
  這或許是無聊的執著,但是越無聊越令我們珍惜。
  我們當然不會重視羈絆勝於世界,我們會維持羈絆,並且確實拯救世界。
  「總之,這是大陸之怪異,並不是吸血鬼這種一開始就剝奪死亡之怪異,應該形容為『活著之屍體』。」
  「殭屍啊,以前似乎流行過。」
  這是我父母那個世代的事,所以我不清楚。
  「我和斧乃木聊過這個話題,總之,既然他們怕米,應該就是這麼回事。」
  「這樣絕對沒辦法參加婚禮。」
  「真要說的話,吸血鬼還不是怕十字架?……此外,我記得殭屍女孩很可愛。」
  「只限於《殭屍小子》之恬恬吧?」
  「妳為什麼知道恬恬?」
  依照我的印象,與其說殭屍是「甦醒的屍體」,更像是術士的奴隸,既然同樣以符咒控制,感覺像是斧乃木那種式神,而且我記得恬恬在《殭屍小子》是使喚殭屍的角色。
  忍說殭屍和喪屍不同,畢竟喪屍看起來柔軟,殭屍則是給人堅硬的印象。
  「關於這部分,吾認為是死後僵直造成之印象,總之,復活死者大致上都需要某些代價。」
  「代價啊……」
  我暫時將二刀流的妖刀「心渡」放在旁邊,仔細做著伸展操,吸血鬼的身體或許不用做這種事,但這是心情問題。
  「雖然不是使用回魂法術,但如果把世界毀滅當成拯救八九寺的代價,我覺得應該說得通。」
  「不過這種交易果然很不划算。」
  「是啊,即使是命運,我也絕對不承認世界是因為八九寺活著而毀滅。」
  這樣的話,簡直像是這個世界不需要她。
  無論她是死是活,無論她是少女還是成人,都不該如此。
  「世界要有她才能成立吧?」
  忍表達肯定之意。
  她練習二刀流空揮結束之後說:
  「那麼,現在入夜之時刻感覺不錯,差不多該把可惡之敵人叫來了。」
  「拜託了。」
  其實時間並不是什麼契機。
  忍像是下定決心,像是看開一切,深深吸了一口氣。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錄入註:這句原本是反過來的字,但我做不出來所以放棄。】
  如同擴音器朝天大喊。
  聲音震耳欲聾,我卻沒摀住耳朵,發出聲音的瞬間,戰鬥就已經開始。
  真要說的話,這就像是在公園施放煙火,比起求救訊號更像路標,宣告自己位於此處。
  如同蝙蝠發出超音波確認彼此位置,這是吸血鬼之間主張地盤範圍的訊號。
  若她如忍野所說,依然活在這個世界,那麼忍發出和她完全相同的訊號之後,她肯定會來到此處。
  這個聲音或許也會叫來喪屍群,但她是真正的吸血鬼,肯定會比動作遲鈍的他們先到。
  「……這樣就無法逃跑,亦無法躲藏了。」
  忍發出訊號之後,有些喘不過氣回到我身旁這麼說。
  「我也不打算逃跑或躲藏。」
  「不然想怎麼做?」
  「這方面毫無計畫。」
  「呵呵,真像汝這位大爺之作風。」
  忍這麼說。
  確實很像我的作風。
  但我並不是想同歸於盡,也不是以白白送死為前提特攻。
  我想確實贏得勝利。
  「即使是全盛時期的妳,這把妖刀也傷得了妳吧?」
  「應該可以,但全盛時期之吾跳脫所有常識,各方面出乎意料,何況……」
  忍看著自己的雙刀與我的雙刀,不過這都是她複製的成品,應該不可能只用看的就能辨別。
  「即使製作這一系列妖刀,對上全盛時期之吾使用之『心渡』,只算是一堆破銅爛鐵。」
  「既然這樣,只能想辦法從破綻偷襲了,實力高強的傢伙經常會大意。」
  我提出這個不算策略的策略。
  「希望有破綻就好,即使是吾,要是感受到和自己相同之訊號,同樣會全力提高警覺。」
  「嗯,謹慎的妳應該是最強的……這麼一來就很難下定論了,現在的我們同樣是不死之身,不過……」
  事實上,即使同樣是不死之身,全盛時期的忍和我們也有某些差異。
  「勝算只有一個,這個世界之吾,似乎跨越界線進入瘋狂之境界。」
  「這是勝算?」
  「應該是,而且當然也可能成為敗因,不過,失去理智之吾恐怕相當自暴自棄,在自殺未遂之現在,肯定依然企圖自殺。」
  嗯。
  企圖自殺的自暴自棄嗎……
  我還是覺得這樣比較恐怖。
  「話說回來,忍野把那封信託付給八九寺之後,似乎和影縫、貝木臨時搭檔進行最後的特攻,不曉得他後來怎麼樣了?如果那個傢伙在最後之戰獲勝,我們這麼做就很蠢了。」
  「從喪屍昂首闊步之現狀來看,至少他們沒獲勝。」
  「啊,對喔。」
  「面對六十五億喪屍之龐大物量,灑米只應付得了一時,信上也提過,最後之特攻應該是白費力氣,希望他們還在尋找這個世界之吾。」
  「不然他們就已經化為喪屍?」
  「也可能直接被殺。」
  「我討厭這種可能,即使是貝木,他死掉也會令我睡不好。」
  那個傢伙的騙徒個性,就算死了也治不好吧。
  我與忍看起來像是討論作戰到最後一刻,但我覺得只是閒聊到最後一刻。
  這一點,也同樣很像我的作風。
  我們的作風。
  「呼呼呼……」
  「哈哈哈……」
  「呵呵……」
  「嘿嘿……」
  到最後,我們不知為何無意義地笑了。
  然後,這一刻來臨了。
  她來了。
  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來襲了。
  「…………唔!」
  她終究是超越人智的存在。
  我不可能知道她會以何種方式登場,甚至覺得會以最基本的方式,以隕石般的速度從天而降。
  她也可能背上長出翅膀,以月亮為背景浮現身影;她是能化為煙霧的吸血鬼,可能比那些喪屍更加無聲無息,回過神來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就某種意義來說,她從地面冒出來也沒什麼好驚訝。
  我甚至在想,或許她出乎意料會從我或忍體內咬破軀殼,以血腥的方式登場。
  總之,無論會以何種方式登場,從她的個性判斷,應該不會以卑劣的方式偷襲,我們的心態在這層意義有點鬆懈。
  所以我們即使擺出架式備戰,卻隱約抱持草率的期待。
  全盛時期的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會以何種耐人尋味的方式登場?
  然而,她的登場徹底背叛我們所有的預料與期待。
  而且是基於負面意義的背叛。
  她──怪異殺手之吸血鬼,毀滅這個世界的傳說吸血鬼,以極為平凡的方式,和我們一樣沿著階梯上山登場。
  意外程度低於喪屍。
  她穿越鳥居,來到境內。
  她的外型,足以令我們啞口無言。
  「呃……」
  「……哼。」
  我只能呻吟,身旁的忍摀著嘴,像是認同般點了點頭。
  全身燒灼潰爛,釋放類似腐敗的惡臭,拖著一條腿現身。
  忍看著這個路線的自己,看著她堪稱淒慘的樣子,點了點頭。
  比喪屍更近似喪屍。
  比死者更像是死亡。
  忍看著這樣的自己,點了點頭。
  「吾選擇之自殺方式,果然和那個人一樣,是自焚。」
  一樣。
  忍這麼說。
  她提到的「那個人」,是我之前也聽過,忍第一個創造的眷屬。只經過數年,就對化為吸血鬼的自己絕望而自殺的眷屬。
  是的。
  記得他是……投身於陽光之中。
  企圖自焚而死。
  他自殺成功。
  我面前的忍……更正,面前的姬絲秀忒,應該也做了相同的事。
  步上他的後塵。
  見證人類滅亡之後,和他一樣投身於陽光之中。
  然後失敗。
  全身燒灼潰爛,不成原型。
  沒能死去。
  而且……
  「……何其淒慘。」
  忍在我身旁這麼說。
  語氣很惆悵。
  「做到此種程度依然不會死,吾之不死之身實在荒唐,不,或許該說是理所當然之報應,即使認識汝這位大爺,遇見汝這位大爺,卻依然墮落到此種地步,只能形容為失敗。」
  這番話聽起來是對我說,但是看忍的表情,似乎是自言自語。
  這是悲傷、痛苦,我不可能共同分擔的自言自語。
  「汝這個吾,為何要尋死?」
  「哈……」
  此時,姬絲秀忒發出聲音。
  我剛開始聽不出她在說什麼。
  還以為她連喉嚨都燒到半毀,無法正常說話,但她後來持續發出這種低沉聲響。我回想起來,這是她的笑聲。
  是她的放聲大笑。
  「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身體一半燒爛,沒能死去。
  即使企圖自殺、自殺未遂。
  即使失敗。
  她依然高聲大笑。
  淒滄大笑。
  鐵血、熱血、冷血的吸血鬼──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
  無可奈何的不死之身。
  極致的怪物,究極之美。
  我,甚至是忍,都無法介入她的放聲大笑,甚至動彈不得。
  是的。
  即使是這種狀態,即使自戕未遂、自殺未遂、半身不遂,姬絲秀忒依然是世界最強的存在。
  處於那種狀態,也絲毫不孱弱。
  即使全身燒爛,我與忍當然不用說,連忍野或影縫,所有「人類」都敵不過她這個怪異。
  妖怪變化。
  怪異殺手,萬物殺手。
  不只是被她的高亢笑聲震懾,即使除去這一點,我們依然動彈不得。
  以毅力因應?
  以氣勢彌補?
  我以肌膚感受到,這種少年漫畫風格的想法連一丁點都行不通,我和她就是處於這種距離,握著「心渡」的雙手相當空虛。
  甚至必須緊握刀柄到滲血的程度,以免一不小心被她輕易奪走王牌。
  好懷念。
  我也因而體認。
  原來如此,如今我就理解了。
  理解到春假那時候,忍和我相互廝殺時,對我手下留情的程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樣啊。」
  她說話了。
  發出類似話語的聲音。
  「這樣啊……此種未來、此種世界、此種路線還是存在……吾與汝像這樣相互依偎之可能性,還是存在。」
  說出這番話的她,露出微笑,並且落淚。
  和春假一樣。
  流下一滴滴的血淚,哭泣著。
  「呼呼呼……真是拍案叫絕,吾卻因為己身無聊之嫉妒搞砸一切,吾離家出走而失去汝這位大爺時,感覺如同扯斷一根翅膀,挖掉半個身子,但是……並未如此惆悵,直到吾如今目睹此種可能性為止。」
  「…………」
  「原來如此,到最後,那個討厭夏威夷衫小子之說法才正確,真是個如同看透一切之男子,何其滑稽,如何,汝等亦如此認為吧?」
  說到最後一句,她首度以血淚盈眶的雙眼,以融化混濁的眼球,看著我們詢問。
  她肯定不必動用一根小指就殺害我們,但她沒這麼做。
  就只是維持抽搐的笑容詢問我們。
  「對。」
  回答的是忍。
  也就是自己回答自己的問題。
  「汝簡直是小丑,逗人發笑亦要適可而止,這副模樣是怎樣?到這種程度還不會死?不死亦該有個限度吧?這就是垂死掙扎,汝這個沒死成之傢伙,話說在前面,汝與吾肯定沒有太大差異,至少只有周圍之人際關係稍微不同。」
  只差在八九寺活著。
  只差在沒有八九寺。
  「條件並未相差太多,而且肯定是吾能彌補之差異,吾只是稍微走近一點,只要對這個人打開些許心房,只要願意相信、願意依賴,汝肯定能和吾一樣,肯定能修正歷史,坦白說,吾完全不知道汝為何失敗。」
  「……哈哈,被說到這種程度反而舒坦,吾則是完全不知道汝為何成功,真想要一本攻略本。」
  姬絲秀忒說完當場坐下,不,與其說坐下,更像是無力癱坐在北白蛇神社境內。她絲毫沒釋放孱弱的氣息。
  但是,血淚停止了。
  「另一個世界之吾,以及另一個世界之……吾之廝役。」她注視著我們說:「吾讓汝等回到原本之世界吧。」
  「……啊?」
  一瞬間,我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
  我們都沒聽懂。
  慢著,到頭來,姬絲秀忒為什麼立刻知道我們是來自其他路線的旅客?忍與我確實是她熟悉的人,但她不可能瞬間看透真理到這種程度。
  這麼說不太好,但她肯定沒有這種程度的推理能力,但她居然……
  我在疑問浮現於腦海的同時得到答案。
  是忍野。
  是忍野咩咩。
  忍野蒐集怪異奇譚時,將十一年前的我與忍,當成都市傳說而蒐集,換句話說,他在四、五月就察覺我們可能從其他路線前來。
  既然這樣,他就曾經進行各種解釋。
  若是忍野和她在補習班廢墟同居時,向她提到這件事……
  路線論。
  若是忍野在那個時候,就述說平行世界的存在……
  當時即使忍野述說,她應該也當成耳邊風吧,要是她把這番話當真,世界就不可能淪落為這種慘狀。
  不過當她親眼看見我們,親眼看見相互依偎,同心協力的忍野忍與阿良良木曆,她──姬絲秀忒應該就想到了。
  而且迅速理解一切。
  因為這幅光景,自己和他人攜手同行的光景,是她數百年來一直追求的目標。
  「回到原本之世界……這是什麼意思?」
  忍沒有掩飾詫異情緒,瞪著自己。
  就某種意義來說,她完全沒有察言觀色,沒有看出對方的想法。
  即使同樣是自己,只要世界不同就是不同人,也就是外人。
  其實不應該在過去或未來的世界見到自己,所以回到十一年前時,我才會避免見到自己。
  不過,現在的她們看到什麼?思考著什麼?
  不同的自己,無法相容到何種程度?
  「沒什麼意思,汝等亦不想在這種毀滅之世界,在吾所毀滅之這個世界久留吧?若能回去原本之世界,肯定想回去吧?」
  姬絲秀忒的語氣像是在試探。
  「那當然,但吾等沒有足夠能量回去。」
  「換句話說,有能量即可吧?」姬絲秀忒如此回應忍。「比方說……這樣好了,只要吃掉鎮上囂張跋扈,吾所創造卻沒能成為真正眷屬之不完整眷屬,就能得到足夠能量吧?」
  「還以為汝會講什麼,何其愚蠢,汝就是因此而失敗,那些喪屍原本都是鎮上居民吧?是人類吧?吾不可能將其轉換為能量。」
  「不將人類轉換為能量?」
  「絕對不會。」
  「這樣,一點都不像吾。」
  「對於現在之吾,這就是吾之作風。」
  「那麼,將吾變換為能量吧。」
  姬絲秀忒再度回應。
  她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即使差點死亡,但只要將全盛時期之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轉換為靈能量,至少能前往其他路線一次吧?」
  別說可能,用過一次甚至還有剩。
  這次,我真的放下手上兩把妖刀了。
  是的。
  忍野在信裡提出荒唐的委託,要我拯救世界,但是每一行字、每一段話,都沒有表明要我打倒姬絲秀忒。
  他並不是希望我做出這麼驚天動地的事。
  只要像這樣和她相對,讓她看見我們的樣子就好。
  光是如此,她就會得救。
  世界就會得救。
  信中所說「眼前的女孩」,也是指六百歲的姬絲秀忒。
  ……實際上,要是忍野在場,看到我與忍手握四把危險大太刀的暴力模樣,肯定會說:「真有精神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啊?」
  至少,對她來說,發生了好事。
  所以,我們也是。
  「將汝轉換為靈能量,意思是要吾吸汝之血?」
  「不用說,正是如此。」
  「不用說,汝將會沒命。」
  「不用說,吾已經等同於死亡。」
  「這樣啊。」
  僅止於此。
  忍野忍和姬絲秀忒‧雅賽蘿拉莉昂‧刃下心的對話僅止於此,她們大概沒有相互理解吧。
  到最後,她們是不同世界的自己,是別人,是外人。
  不可能相互理解,不可能心意相通。
  但也因為如此,她們無須多餘的話語。
  在我陪著忍走向姬絲秀忒,走到她身旁的時候。
  「吾在其他路線之廝役啊。」姬絲秀忒如此呼喚著我。「這不是交易,不是交換條件,僅是吾個人之請求……可以摸摸吾之頭嗎?」
  「樂意之至。」
  我立刻回答,將手放在她的頭上。
  用力撫摸。
  即使全身融化如泥,她的金髮依然柔順,我用力摸亂她觸感舒服的金髮,她至今一直凶狠險惡的表情,終於在這時候幸福放鬆。
  即使忍朝她的頸子咬下,這張表情依然沒變。
  就這樣,我們的夏日冒險結束了。
  我覺得比起暑假作業,更令我獲益良多。

  030

  接下來是後續,應該說是結尾。
  隔天,即使是叫床專家──我的兩個妹妹火憐與月火,終究沒辦法叫醒躺在北白蛇神社山路階梯上的我,我這天是朦朧被陽光照醒。
  「汝這位大爺,醒了?」
  「……嗯,等很久嗎?」
  「吾亦剛醒。」
  我與忍說著這種會合時的臺詞。
  不過,確實像是會合。
  忍讓我躺在她的大腿上。
  如願以償的大腿枕。
  幼女大腿沒什麼肉,不算是彈性很好的枕頭,總之別計較這種事。
  這是心情問題。
  我以手機確認日期,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星期一,也就是第二學期的開始,始業典禮當天。
  「所以回來了嗎?慢著……」我起身看向階梯上方。「或許那段經歷出乎意料都是一場夢,或許我在那天晚上被妳唆使跳過鳥居,就這麼摔落階梯昏迷到天亮。」
  「又要從頭議論這種事?」
  「啊!什麼嘛,原來是一場夢!」
  「手塚治虫老師會生氣喔。」
  「慢著,手塚老師真的禁止這種做法嗎?我覺得這種夢結局還不錯就是了,或許老師出乎意料也是模仿『推理十誡』這麼說吧?」
  「不准依賴手塚老師之肚量。」
  「咦?所以大家都做了相同的夢?」
  「不准講這種老套臺詞。」
  「怎麼回事,明明忘記做了什麼夢,我卻想哭……」
  「不准講這種老套過頭之臺詞。」
  「這條項錬是什麼?總覺得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
  「角色怎麼逐漸女性化了……」
  不過,我與忍做相同的夢也不奇怪。
  「我沒有刻意確認……但夢中世界後來怎麼樣了?希望大家平安復活,應該說平安恢復為人類……」
  「終究不可能所有人恢復正常吧,應該有不少人在化為怪異之前,就受到暴動波及而喪命,最重要的是,在吾失控之前就喪命之汝這位大爺不會復活。」
  「哎,這也沒辦法。」
  「嗯?」
  「因為已經決定要一起死了,雖然時間相差兩個月左右,不過能和妳一起死,那條路線的阿良良木應該也心滿意足吧。」
  「當然,吾亦是如此。」
  忍這麼說。
  聽起來像是鬧彆扭,但這正是她率直的態度。
  「不過,要是戰場原、羽川與妹妹們平安恢復為人類,應該會為我的死難過吧,這真的令我感到牽掛。」
  「或許他們出乎意料,會試著使用回魂法術讓汝這位大爺復活。」
  「所以那邊將會自行發展出沉重的劇情嗎……」
  物語。
  原本不是我可以介入的事情。
  那條路線有那條路線的戰鬥。
  我頂多只能避免自己的路線發生這種事。
  我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
  在那邊的路線鑽過鳥居之前,我先把浴衣換回原本的衣服,不過這套衣服本來就很髒了。
  回家之後,第一件事是洗衣服。
  然後是洗澡。
  「……嗯?回家之後?等一下,我剛才總是只在意日期……忍,現在幾點!」
  「嗯?要以十二小時制來說,還是以二十四小時制來說?」
  「兩種都可以啦!」
  「並不是兩種都可以,汝這位大爺這次肯定有學到這個道理,每個選擇都是打造未來之要素。」
  「妳啊,別講這種大道理了!快告訴我現在幾點!」
  「總之且慢,吾現在作個日晷。」
  「把妳手上戴的錶還我!」
  「慢著,到頭來,這副手錶尚未調整為這個時代之時間,所以沒用。」
  「早說啊!」
  為什麼問個時間要花這麼多時間!
  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所以我再度取出手機。
  仔細一看,快沒電了。
  手機正絞盡最後的力氣,告訴我現在時刻。
  「……慘了,始業典禮果然開始了。」
  怎麼辦?
  即使回家之後全力趕到學校,始業典禮也已經結束,連班會時間都會結束。
  最後還是會遲到嗎……
  要被羽川與戰場原罵了。
  會被殺。
  我會沒命。
  「汝這位大爺得儘可能避免這種下場啊,畢竟現在已經確定,要是汝這位大爺死掉,吾很可能會毀滅世界,好好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抗戰吧。」
  忍說得像是叮嚀我剛才下定的決心,然後潛入我的影子。
  看來,她剛才講得像是會合臺詞的「吾亦剛醒」並非謊言,她現在應該打算好好睡個覺。
  「真是的……完全就是《仲夏夜之夢》的感覺。」
  但我沒看過這部作品。
  沒資格講這種感想。
  我隨口說完,獨自走下階梯,心想要是山下的世界毀滅怎麼辦。
  即使沒毀滅,如果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比方說再度穿越失敗,來到完全不同的另一條路線……唔〜……
  有可能。
  移動到其他路線的能量已經用盡,要是發生這種事,這次真的得永遠住在不同的路線……但我覺得,這場多災多難的時光之旅,居然只有回程一帆風順,這種進展似乎過於稱心如意,即使再遇到一兩個麻煩問題也沒什麼好訝異,而且也比較合理……
  唔〜……
  看剩下的頁數應該沒問題,但也可能分成上下集,我希望儘可能避開某知名科幻電影那種奇特的結局。
  雖說如此,我也受夠迷路了。
  「阿良良木哥哥────────!」
  就在這個時候。
  在我下山來到停車處,確認腳踏車平安並且開鎖的時候,如同馬路上疾駛卡車的小小物體撞了過來。
  這個小小的物體是少女。
  雙馬尾少女。
  「阿良良木哥哥,我找您好久了!我一大早就以阿良良木家為中心找遍全鎮,卻完全找不到您,害我擔心您該不會跑到哪個異次元了!啊〜您沒事真是太好了!請多抱我一下、多摸我一下、多舔我一下吧!」
  「這是不同路線!」
  我推開身後的少女,也就是假的八九寺。
  啊〜!
  這種結局不合常理!
  我回不了原本的世界了!
  「啊?不同路線?假的八九寺?阿良良木哥哥,您在說什麼?酷暑終於讓您腦袋融化了?」
  「我的腦袋不是哈根達斯,不准和熔岩巧克力口味相提並論。」
  「那就和南瓜口味相提並論吧?」
  「就說了,為什麼要用限時商品舉例?」
  「不然就從軟爛來聯想,形容為喪屍吧?」
  「我更不准妳這麼做!」
  「我明明像這樣提供特別服務,隨興從往事找話題聊,您反應卻這麼冷淡。」
  被我撞飛跌坐在地上的八九寺,一副期待落空的樣子起身,總覺得她的動作比平常靈活,原來這個八九寺沒背背包。
  這樣講有點像是大家來找碴的遊戲,總之這個少女果然是冒牌貨。
  「慢著,阿良良木哥哥,這是因為我昨天把背包忘在您的房間,所以我一大早就四處徘徊,希望在背包內容物被看到之前拿回來。」
  「看來我連一丁點都不受信任。」
  我並沒有看。
  唔……
  不過,昨天是吧……
  至少從時間點來看,我確實回到原本的場所,問題在於這個世界,是否是我所知道、我所成長、我行走至今的路線。
  由於八九寺的登場方式太離譜,這部分產生疑點了……
  「哎呀〜如此一來我就知道,與其被阿良良木哥哥抱,不如自己抓時機抱過來,至少這麼一來,我的裙底就不會面臨危機。」
  八九寺講得這麼難聽,還逕自認同自己的說法。
  真令我頭痛。
  像這樣就發現,辨別真假的難度意外地高。
  這個八九寺究竟是八九寺真宵,還是八九寺偽宵……
  「我說,八九寺,妳真的愛我嗎?」
  「啊?慢著,這怎麼可能?如果選項只有喜歡與討厭,應該是討厭。」
  「果然是不同路線!這裡是平行世界!」
  「啊?平行的是阿良良木哥哥的腦吧?」
  「完全聽不懂!」
  「也就是拉列拉列列魯列魯帕帕拉腦。」【註:此為「平行」的英文「parallel」隨意拼湊的發音。】
  「我還是聽不懂,但我大致知道妳的意思!妳居然能只把惡意正確傳達給我!」
  「話說回來,平行木哥哥。」
  「不准用剛才的話題口誤!這樣我好像冒牌貨!口誤不准偷工減料,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誤。」
  「不對,妳是故意的……」
  「我狗誤。」
  「不是故意的?」
  「哎口了。」
  「省略了?『哎呀,口誤了』的省略?完全感受不到妳為口誤道歉的誠意!妳這樣沒辦法當聲優!」
  「會流行嗎?哎口了〜」
  「妳再也沒機會參加甄選了。」
  結束這段拌嘴之後,我確定這裡就是我的世界──A路線。
  嗯,肯定沒錯。
  技巧如此熟練的八九寺,在其他路線應該不多見。
  這個八九寺,是在這幾個月和我拌嘴而誕生的八九寺真宵。
  我敢毫不迷惘如此斷言。
  如同沒有八九寺就沒有現在的我,沒有我也不會有現在這個八九寺。
  「您怎麼笑咪咪的?好噁心。」
  「沒事……總之我明白了,背包是吧?我正想還妳,好,那就一起回我家拿吧,妳能坐腳踏車後座嗎?」
  「我才不想和阿良良木哥哥共乘腳踏車。」
  「慢著,八九寺,只有現在別擺出討厭我的態度,會害我懷疑這是哪條路線。」
  「就算您用這種不講理的理由封我口……」
  「我剛歷經一場大冒險回來,可以的話,希望妳能坐我的腳踏車。」
  「大冒險……阿良良木哥哥,您居然瞞著我去做這麼有趣的事?」
  「沒那回事,妳也有參與喔。」
  「啊?您在說什麼?沒想到我這次這麼風光上封面標題,卻沒有受邀參與演出,我剛才對羽川姊姊說的那番話變成謊言了。」
  「啊,對了,八九寺,我要趁沒忘記之前跟妳說。」
  「說什麼?」
  「我至今堅稱妳現在的外表是巔峰,但妳出乎意料過了二十歲也合我口味。」
  「這麼失禮的發言是怎樣?」
  「妳沒想過復活嗎?」
  「沒想過,何況我死後的時間快比生前的時間長了。」
  「唔,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比方說,如果出現一個有法力的人,說他可以讓妳像是殭屍一樣復活,妳會怎麼回應?」
  「我不要像殭屍一樣復活,謝謝再聯絡。」
  「慢著,那如果不是像殭屍那樣復活呢?」
  「還是謝謝再聯絡。」
  「為什麼?」
  「沒為什麼,要是有人向阿良良木哥哥說可以讓您變回人類,您也不願意吧?」
  「哎,也是,我確實會這麼想,那我就和妳一樣了。」
  「沒錯,我們一樣。」
  「那麼,妳變成幽靈之後是否幸福?」
  「變成幽靈是一種不幸,但是能認識阿良良木哥哥是一種幸福。」
  「…………」
  「所以我整體來說是幸福的,雖然生前沒能見到母親,卻多虧留下悔恨而死,才能認識阿良良木哥哥。」
  「……也對,我們相識了。」
  最後,我們遵守交通規則,沒有兩人共乘腳踏車,而是我推著腳踏車配合八九寺的速度前進,我們一如往常閒聊愚蠢的話題,有時候轉身向後看、有時候走錯路、有時候迷路,卻確實踩著每一步積極前進。
  在這條路線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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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 0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4-21 00:41 编辑

  後記

  我覺得所有人應該都有心理創傷,有過「要是再發生一次還不如上吊」的某些經驗,而且應該有好幾個這種創傷,但意外神奇的是,這些不堪回首的心理創傷,或許正是塑造出自己的要素。換句話說,即使回到過去排除這些心理創傷,人生也不會更加順遂,沒有心理創傷的人生反而枯燥乏味,在這種狀況,大多會變成不是過去的自己受苦,而是現在的自己受苦,在最後同樣造成心理創傷,這或許是命運符合邏輯的一種方式。但我覺得心理創傷最好在兒時留下,形容成心理創傷或許太嚴重,不過一個人要健全成長,某種程度的壓力果然不可或缺。雖說如此,人都想盡量避免留下不好的回憶,但無論是想背負心理創傷還是想迴避心理創傷,世界不太會以我們想要的方式運作,一日一迴避某些障礙,肯定會面臨其他的障礙。這是為什麼呢?有人說「過去累積為現在,現在連接未來」,這種說法會令人認為過去與未來都價值非凡,但過去大致上沒什麼好事,展望未來也困難重重,至於現在則像是夾在過去與未來之間,受到過去的束縛又得討好未來,令人覺得必須隨時維持中階幹部的心態,因而誤以為「現在吃的苦將塑造出未來的自己」咬牙努力下去,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吧?我完全不知道就是了。
  本書可以算是《物語》系列第二部的第二集嗎?我完全不知道,而且也覺得內容和之前某次預告差很多,對不起,其實我想把副標題改為〈真宵‧喪屍〉,卻在最後關頭沒有趕上,由此證明本書是我努力想寫一本只有阿良良木與幼女登場的小說,歷經百般摸索而完成的作品,天啊,這樣的進度真是累死我也,希望這樣的心理創傷也能塑造出未來的我,但每次成功完成不可能的進度,之後就會成為理所當然做得到的進度,這是為將來的心理創傷鋪路?就像這樣,本書是以百分之百的修羅寫出來的作品《傾物語》第閑話〈真宵‧殭屍〉。
  封面的真宵是她第一張彩圖,感謝VOFAN老師,也感謝各位讀者閱讀本書,順帶一提,接下來的劇情將毫不喘息,直接從最後一幕接續下一集《花物語》,包括作者與登場角色都是如此。

  西尾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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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23 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请问这本没有放出简体txt下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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