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灵怪谈

千鬼姬

婴灵怪谈
文·千鬼姬


木造的阶梯被踩踏时发出了“吱呀”的声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开的样子，满是灰尘的白炽灯泡就像是蜘蛛一样悬挂在长长的电线上，从已经因为霉斑而变成黑色的天花板上垂落下来。从钉在窗户上的木板间歇里漏进了一点阳光，在阴暗的墙壁上刻下了一道道缭乱的白影。
虽然还没有成为完全无法进入的程度，但是这座建筑物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这也是世间的正理，有形之物终究难逃破碎的命运，无论多么坚固的建筑物最终也无法逃离崩塌的命运。无论是遥远的巴别塔，还是近代的水晶宫，或者更现代一些的双子塔，这些被人惊叹赞美的建筑物都已经归于无形。
这座已经散发出腐朽气息的小楼也同样无法逃脱命运。
不过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应该还会有很多机会来到这个地方。并非为了凭吊此处的没落，我还没有到那种会感伤过往岁月的年纪，才刚刚成为大学新生的我依然拥有广阔的未来。我会到这个地方来，完全是为了在这里的一个人。
倒有些像去访问那些隐居山林中的仙人一样呢。
偶尔的，我会有这样的念头。
穿过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校园，来到这片难得宁静的一隅，沿着已经出现破裂的沥青路前行，最后找到这座年纪几乎和校史相当的老旧建筑物。会有那么一瞬间让人误会自己已经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来到了一个和现代文明世界隔离的世界中。
可惜我要拜访的那一位，到底不是脱离世俗的隐士。
洛岚君。
比我年长三岁的前辈，南方民族大学民俗研究会的会长。
并非遗世独立的仙人，而是风姿绰约的美人。
不仅仅是美人而已，头脑也好得让我有些嫉妒。前辈已经有多篇民俗研究的论文在相关的刊物上发表过，在民俗学的研究领域里获得了好评。这样的头脑比起那些每一学期都要准备应付补考的家伙绝对要厉害很多。
美丽的才女，或者是博学的美女，这样的前辈几乎就是完美超人了。
不过，前辈终究不是那种完美到让人不安的超人。
从前辈会将民俗研究会的活动室设立在一座仿佛随时都会倒塌一般的建筑物中，就可以窥见一斑了。前辈的性格稍微有一点特立独行呢，就算评价为难缠也没有丝毫的过分。
毕竟，前辈虽然并非仙人，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巫女，或者说是魔女。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说法，而相当确切的事实。自从和前辈认识以来，就连我自己都已经遭遇过好几次匪夷所思的怪异体验了，尤其是最近那一次的死人公交车，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还会觉得浑身冰凉呢！
但是对于可以成为前辈少数的校内友人之一，我依然感觉相当高兴。而那些会让人后怕不已的遭遇，老实说，我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期待啦。会有这样的想法，多半也是因为我自己对于平淡日常的不满吧？
今天我会到这里来拜访前辈，也是因为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件。

“储物柜里的弃婴。”
在听过我对事件的说明以后，前辈从嘴里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这里是位于老旧校舍最高一层角落里的民俗研究会活动室，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小社团，不过民俗研究会的活动室可绝对不算小，足足占据了两间教室的空间。但即便如此，民俗研究会的活动室依然显得有些局促。
不仅仅装满了文献资料的高大书柜而已，活动室里还摆放着各种民俗活动的实物资料。从细小的乡土纪念品，到高大的等比例佛像复制品，还有舞狮子用的狮头，西洋风格的棺材，已经生锈的猎枪，灵长类动物的头骨——如果是研究者的话，大概可以从中找出某种规律和研究的价值，但是在普通人看来，这一切都只是毫无用处的杂物而已，如果要比喻的话，倒有点像过去电影厂的道具库房。
而就在这一堆杂物，不，应该说是实物资料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厚重的红木制书桌，房间里科技程度最高的物品就放在书桌上，那是前辈的笔记本电脑。这座建筑物里可是连电话线都没有一根的，能使用的也只有这种笔记本电脑了。
而作为活动室使用人的民俗研究会会长，洛岚君前辈就坐在书桌后面的一张红木太师椅上面，穿着黑色的紧身衬衣和同样黑色的牛仔短裤，再随意的披着一件医生那样的白大褂，放在书桌上交叠起的双腿上赤足套着一双运动鞋。
除了前辈以外，普通女生很少会这样打扮的，这就算是前辈独特的风格了。
“汝啊，所说的事情，吾也不是没听说过。在图书馆自习室，发现了婴儿已经腐烂的尸体。”前辈一边用从容的语调说道，一边歪起头来注视着我，那独特的人称方式就像往常一样我行我素，“虽然是在抽屉里发现的，但也可以当成是‘储物柜里的弃婴’。”
因为房间里并没有第二张太师椅，所以我只是随便拖过来了一张折叠椅坐了下来。
“储物柜里的弃婴，就是之前电影里也有演过的那个吧？”我稍微思考一下，那是几年前日本拍摄的一部恐怖片，其中就有女性将婴儿遗弃在储物柜中的剧情。那个时候，电影里出现的投币式自助储物柜在中国还不是很常见，但现在不要说车站商场了，就连一般的开放式公园都能看到这种储物柜。
前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任何传说的根源，都可以找到某些事实依据。或者是对事实的歪曲，或者是对事实的误读，或者是对事实的曲解，大致就是如此。而让储物柜里的弃婴这个都市传说诞生的事实，就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日本实际面对的社会问题，当时有大量的婴儿被遗弃在了车站的储物柜里面，而且多数在发现时都已经死亡了。”说到这儿的时候，前辈稍微皱了一下眉头，显然她也并不喜欢这种事情。
“啊，就像这次在学校里发现的弃婴一样呢。”
听着前辈的讲述，我发出了一声叹息。学校图书馆的自习室并没有安放那种好像大教室一样固定住的课桌椅，而是使用的可以轻松移动的独立课桌椅，这应该是为了方便同学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位置来学习。而课桌的抽屉则是采取的封闭式设计，就像是安上了桌腿的箱子一样，而桌面就是箱子的盖子，可以整个掀起来，把书本和笔记都放到课桌里面去。
这一次被发现的弃婴尸体就是被放在课桌里面的。
结束了黄金周长假的休息以后，学校的校工准备仔细的清扫一下图书馆，结果却发现有一张桌子发出了腐臭味。因为过去也有学生将没有吃完的食物随便放进可课桌里面，所以校工一开始以为这也是类似的事情。不过在掀开了桌面以后，校工却发现课桌里面已经开始腐烂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盒饭面包方便面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具被黑色垃圾袋包裹起来的婴儿尸体。
“但是这个社会问题之后却演变成了都市传说，储物柜里的弃婴在死后会变成怨灵，却纠缠遗弃了自己的母亲。”前辈说着，嘴角却翘了起来，“汝啊，不觉得这很有教育意义吗？和现代大多数充满猎奇感的都市传说不同，这个都市传说还有一些实际意义，姑且可以恐吓那些想要遗弃婴儿的母亲。”
“但是怪谈啊，传说啊，本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在过去多数传说其实都是具有意义的。比如地狱的传说，是为了威吓人们不要作恶，还有类似一些地方流行的水鬼传说，则是为了阻止小孩子贸然的到河流中游泳。但是到了现代，很多都市传说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就好像那些网络上的灵异照片，还有那些猎奇犯罪者的传说一样。”前辈轻轻拍了一下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让传说流传开来的人群不同，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人类社会的变迁。”
“这种深奥的问题，我是不太懂啦。不过，学校里的确已经有和弃婴有关的传闻散布开了。”我打断了前辈的说明，将话题重新转回了弃婴上面。老实说，即使我和前辈是同学期的，我大概也很难听懂前辈研究的内容。
“是应该要有些传闻的。”被我打断了说明的前辈却完全没有不满的样子，相反，她的嘴角却翘得更高了，几乎像是要笑出来一样，“可以把汝听到的传闻简单说明一下吗？小雨。”不过，只是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的前辈，似乎并没有陷入巫女那样狂热的情绪之中。
“当然可以，学校几乎所有人都有听说过了，之前学生会还特别贴出通告，要求大家不要传播听信这些谣言呢。”虽然说民俗研究会的活动室的确是有些偏僻，而且前辈也没有住在学校宿舍，但前辈总是要去上课的，而且她手边就是电脑，这些传闻她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但是既然前辈要我来说明，我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首先就是发现弃婴尸体的图书馆，在被封闭了两天以后就重新开放了，但是有学生说经常在图书馆里听到婴儿的哭声，甚至连大白天都有人听到哭声的。
如果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可以用神经过敏之类的理由来解释。
但是之后图书馆里一再有人发现婴儿用品，奶粉，玩具，还有衣服，鞋袜，甚至连尿不湿都有。就像是当初被遗弃的那个婴儿一样，全部都被包裹在黑色的垃圾袋里面，被塞进了课桌里面。
还没有等到大家搞清楚这些婴儿用品到底是吊唁还是单纯的恶作剧，事件就已经更加升级了。因为图书馆的地板和墙壁上居然出现了乌黑的婴儿掌印，有时只是一两个，有时却被发现是数十个，全部都清楚地印在雪白的墙壁上。
到了这个时候，虽然依然存在恶作剧的说法，不过学校里的绝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知道关于弃婴怨灵的传闻了。本来就倾向于感性思维的女生不用说，就连那些自诩理性的男生也开始减少前往图书馆的次数。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学生会发出了通告，要求大家不要相信那些荒诞无稽的传说。”
想到学生会贴出来的通告，我不禁觉得有点滑稽。就连小学生也没有办法因为一纸通告就停止谣言的传播吧？在事实的真相明了前，这种东西只会给谣言推波助澜而已。
“啊，但是学生会应该不会只用这一招吧。”应该是注意到了我的语气，前辈翘起的嘴角终于凝固成了嘲讽的笑容，而针对的对象应该就是那些觉得随便贴几张通告就可以将谣言平息下去的学生会成员了。
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这样坦率的笑出来，因为前辈没有说错，学生会的确不只用了通告禁令而已。学生会的人还联系了校刊的编辑部，要求下周出版的校刊要特别准备几篇揭穿迷信谣言的文章。
而就读文学系的我，正好就是校刊编辑部的一员，还是资历最浅的那一个。
我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介入这次弃婴的事件，而在被这次事件所卷入之后，不得不有所行动。而前辈就是我现在的依靠了，这次事件和弃婴传说间的关系啊，从社会问题向都市怪谈的转变啊，这种事情正是前辈的专长。
“也罢，吾也是通晓世故的。既然汝啊，都已经来拜托吾了，那吾就帮帮汝吧。”
对于我的请求，前辈不假思索地应承了下来。
“啊，那可真太感谢你了！前辈！下次去甜品屋就由我来请客好了！”
“先别太高兴了，小雨。汝应该很清楚吧？既然吾已经打算干涉这次的事件，那么只是写几篇文章可就糊弄不过去了。”前辈已经将脚从书桌上放了下去，然后从那张宽大的椅子上站起来，“搞不好，那个舍弃婴儿的家伙真的会遭到报应哟。”
说出这话的时候，前辈脸上那副从容的表情已经消失了。
“谣言诞生于怨恨，而怨恨诞生于人心。”
浮现在前辈脸上的并非亢奋的神情，而是深邃的沉静。
“而在怨恨之外，更有暗鬼栖息于人心之中。”
话语里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虽然是从人类的嘴里说出，却仿佛是机械声一般。
“涤清谣言之余，也要将暗鬼一并降伏。”
翘起艳丽弧度的嘴角，浮现出了面具般毫无真实感的笑容。
“善归善，恶归恶。”
一瞬间，前辈微微仰起了下巴，宛如唯我独尊的帝王般宣言。
“所谓报应，就由吾来施行，似乎也不错。”
这个时候，房间里气温似乎突然降低了一样，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的，既然这次的事件已经和混杂了怨恨的悲惨怪谈扯上了关系，那么自称巫女的前辈大概真的就是最合适的善后者了。但是现在前辈绝对已经认真起来了，搞不好真的会发生什么超出学生会控制的事情也不一定呢——可是，我似乎也在期待着发生些什么事情一样。
“就拜托您了。洛岚君学姐。”
结果没有任何提醒前辈注意分寸的话，我就已经对前辈低下了头来。

在那些以鬼怪为主角的电视里，经常会出现些法力高强的道士和尚，在面对妖魔的时候，只需要念一声咒文就可以将妖魔降伏，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样子。不过这完全就是夸张的想像。
依照前辈的说法，电视上演出的仪式完全就是表演性质。当然，这并不是说电视的演出就是错误的，因为信仰不同的各种宗教，其仪式的本质就是“表演”。在封建社会的时代，仪式的表演性一方面可以满足统治阶级的虚荣，一方面又可以吸引下层民众的好奇，简单来说，就是通过看起来很了不起的表演，吸引到更多观众，让他们变成这种宗教的信徒。
“本质上和现在电视流行的偶像选秀并没有任何区别。”那个时候的前辈用不无讽刺的语调说道，“只是过去的观众被称为信徒，而现在的观众被称为粉丝而已。”
还真是一针见血的评价啊。
但是如果想要驱逐妖魔，仪式的存在依然是必要的。
将所有华丽的表演部分都舍弃掉，只留下来核心的部分。有的时候，只有一句话就可以让盘踞某地数百年的怨灵消散，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字就能降服栖息于人心的暗鬼，当然有的时候，就算毁掉整个村庄也未必能解除一丝怨恨，有的时候，就算烧尽一条街道也无法让徘徊人间的死者安息。
我这样的外行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了解到其中奥秘的。
就像是追随在名侦探身边的笨助手一样，我能做的，也仅仅是帮助前辈准备她镇伏婴灵的仪式而已。比如和学生会沟通，获得举行仪式的许可啊——当然，不可能使用镇魂的名义，而是换上了“民俗研究会的民俗仪式实践活动”，通过“实践古老的仪式”，来“揭破现代都市流传的鬼怪传说”。
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最后总算是得到了学生会的许可。
于是，以民俗研究会的名义写的海报也被贴到了学校里面。
“本周五午夜十二点，图书楼将会进行民俗研究会的民俗仪式实践活动，请有兴趣的女生在本周四之前前往学生会报名参加。本活动对于参与者的生理及心理可能产生不可逆的负面影响，若在参与过程中发生任何意外情况，由参与者自行承担责任。”
大概就是这样的内容吧？
我只是把前辈吩咐的话照原样重复了一遍而已，不过看起来倒更像是招集试胆游戏的参与者。只是和试胆游戏的夸大其词比较起来，前辈关于“参与者的生理及心理可以产生不可逆的负面影响”的警告，我想应该不是耸人听闻。
结果，自从我去拜访前辈之后经过三天以后，到了星期五的晚上。这就是前辈要在图书馆举行仪式的日子，白天时还算好，但是当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后，我的心情却变得忐忑起来。
“希望不要搞出人命来才好啊。”
因为是我将前辈拖进这次事件里来的，而且也是我代表前辈去联系的学生会，所以这次的仪式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参与进去的。不过考虑到前辈过去几次驱除魔障时的情形，那些不幸卷入其中的牺牲者，我就无法冷静下来。
所以我几乎是拖到仪式要正式开始的时候才去的图书馆。
从学生会那边得到的消息，因为好奇这种理由而报名的学生还算不少，但因为仪式是在午夜举行的关系，所以我想应该有很多学生不会过来。但是当我去了图书馆以后才发现，其实今天晚上的参与者要比我预料的要多不少。
十几个人，虽然没有仔细数过，不过当大家都聚集在图书馆门前的时候，倒也并不会显得太冷清。在这些人里面我还看到了学生会的会长，甚至还有一位老师，似乎是金融系那边的老师，有点面善的样子。
而前辈也在其中。
然后又稍微过了一回儿以后，估计是看到再也没有其他参与者过来的关系，前辈说话了。
“诸位。”
她并没有看过时间，但是当前辈说话时，我有下意识的看过一眼手机，正好是午夜的十二点正，时间从一天变换到另外一天的瞬间。而前辈的声音就像投入静谧水面的石子一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非常感谢大家能参与今天的仪式。正如诸位所知，最近图书馆里流传着一些，似乎很难用科学进行解释的流言。就像曾经流传过的，关于储物柜弃婴的都市传说，类似的流言吾相信诸位也有所耳闻。所以，民俗研究会特别举行了今天的仪式，希望可以镇伏死去婴儿的灵魂。”
前辈一席话，将之前那层所谓“民俗仪式实践活动”的面具给扯了下来，露出了所谓“镇魂仪式”的本来面目。不过，我很清楚这可不是什么迷信活动那么单纯的事情——过去三天，我和前辈几乎只见过两次面，其余时间她完全就没有出现过，显然是为了这次“仪式”做了什么特别的安排。
但是其他聚集在这个地方的女生却并不清楚这一点，因为前辈那句“镇伏死去婴儿的灵魂”，大家都有些紧张起来，有几个女生明显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而早就已经注意到我的学生会长更是质问的目光看着我。
的确，这次仪式和我之前跟学生会说明的情况是有那么一点不同。不过，现在这种时候我就算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吧？所以，我装做没有发现学生会长一样，把视线给转开了。
“这不就是迷信活动吗？”但是那位女教师却代替学生会长说出了这句话。
穿着一身明显要端正许多的黑色套装，满脸义愤填膺的老师走向了前辈。
“学校里不是搞这种迷信活动的地方。今天，大家还是……”
“抱歉，汝可以稍微等一下吗？”就在那位女教师要说出让大家解散的话之前，前辈打断了她，“请问，吾有做什么迷信活动？”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魂！所有的谣言都只是别有用心的人搞的恶作剧而已！所以，什么让婴儿的灵魂得到安宁啊，什么驱逐鬼怪啊，都只是些骗人的话。”女教师丝毫没有退让余地的说道，“民俗学不是用来搞迷信的！你们啊，还是把心思多用在论文啊，找工作上面比较好。简直就是乱搞嘛。”
“所谓镇魂，其实就和烛光祈祷的情况是一样，仅仅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安心。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魂姑且不论，但是宗教仪式的安慰剂效果依然是无法否认的，希望遗弃了自己的骨肉的狠心父母可以得到内心的安宁，这才是吾的目的呀。”面对比自己年长的人，前辈也同样是寸步不让，依然是一副从容的模样，“而且今天的仪式也已经得到了学生会的认可，图书馆的管理员和校工也都同意了仪式的举行。所以，如果汝啊，如果有何不满的话，可以独自离开。”
说完这话以后，前辈转向了其他女生继续说道：“诸位，如果对于今天的仪式无法认可的话，现在都可以离开。就算只剩吾独自一人，吾啊，也会将仪式进行到最后的。”然后，前辈的脸上浮现出了猫一样的难以捉摸的笑容，“而且，今天的仪式稍微有点特别，一旦开始开始以后，就绝对不可以中途退出，否则会发生什么事情，吾可是不会负责的。”
话音落下以后，周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那个，我，我退出。”有一个女生举起了手来，说了这句以后就小跑着从图书馆的门前离开了。而另外也有五六个女生退出了仪式。不过学生会长和那位老师倒是选择了留下，显然，她们并不希望让大家觉得她们是害怕了。
而最后决定走进图书馆里的女生，还剩下十来个人。对于这个人数，前辈似乎相当满意。
紧接着，前辈就给剩下的每一个人发了一支木制的汤勺，不过这可不是用来舀水的，因为在勺子里已经固定住了一支苍白的蜡烛，一时找不到足够的长柄烛台，也只好用这个代替了。在将勺子分发给大家的时候，前辈还用打火机将每一支蜡烛都给点燃了。
“仪式并不复杂，只需要请诸位跟随吾，在深夜的图书馆中巡回就可以了。请小心，不要让手中的蜡烛熄灭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以后，前辈自己也拿上了一支托着蜡烛的木勺，转身走进图书馆中。
而其他人似乎也有犹豫过，但终究还是跟随了过去。
仪式就此，正式开始了。

走廊，午夜的走廊，午夜不开灯的走廊，午夜不开灯却有蜡烛照明的走廊。
橘红色的烛光与黑色的影子在阴沉的墙壁上流淌。
“诸位啊，在现代文明的电气灯火照耀之下，真是已经没有了魑魅魍魉的容身之所了吗？”特意穿上鲜红的长袍，仿佛从另外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洛岚君举着蜡烛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轻快的声音此时听上去却显得有些刺耳……不过还不到当人觉得讨厌的程度。
在这种过分宁静的深夜走廊之中，潜意识里也想听到有人说话。
学校图书馆的结构类似于“回”字型，内层是宽敞的书库和阅览区，而外层则是好像普通校舍一样的自习区。当然有的时候也会有些社团在自习区做写活动，比如读书会啊，或者的交流会之类的，所以自习区并没有像阅览区那样做成完全开放的形式，而是像普通校舍一样间隔出了不同的自习室。
发现婴儿尸体的自习室也是其中之中。除了考试期间会通宵开放以外，平时图书馆的自习室在夜晚都会关闭起来，而且除了应急设备之外的电源都会切断。不过今天因为要进行仪式的关系，虽然电源并没有接通的样子，但是特别将当初发现婴儿尸体的自习室给开放了。
就是从这间自习室开始，手持蜡烛，沿着图书馆的走廊，绕遍整个图书楼的走廊，步行九周，最后再回到作为起点的自习室这里。在走入图书馆以后，前辈进行了这样的说明，毕竟蜡烛这种东西是不可以拿进阅览室的。但是依照前辈的说法，要让婴儿的灵魂显现出来，仅仅是在走廊上巡回就已经足够了。
“都市传说，网络流言，校园怪谈，诸如此类却从未消亡。一如，《聊斋志异》的时代未曾流逝过往。就算是在彻夜不熄的文明灯火照耀之下，也同样有着可以潜伏妖异的黑暗。”
因为前辈只是要求大家手持蜡烛跟随着她一起环绕走廊，所以片刻之后，大家的紧张感觉似乎也减弱了一些。虽然都是女生，不过受到文明教育的大家绝对不是那种迷信的人。更准确的说，会来参与这次仪式的人，应该没有谁会是带着见识一下怨灵的心情来的。
学生会的人是为了监视仪式以免出什么意外，我则是为了自己要写的文章。至于其他人嘛，好奇者有之，好事者亦有者，但是一心期待可以见到鬼魂出现的，却一个也没有。比如那位女老师，估计已经在盘算着仪式结束以后的说教了。
但是，在环绕过图书馆走廊三周以后，大家就都变得安静起来。
冰冷的走廊地板上，只有我们的脚步声而已。对于图书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物，大家渐渐开始模糊起来，视觉上的模糊，似是而非的模糊，概念上的模糊，难以言喻的模糊。像是到过这个地方，但又像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知道这就是自己生活和学习的学校中的普通建筑物，可是摇曳的烛光和人影却又将这里变成了异界。
“越是明亮的灯火，投下的阴影也越是黑暗。那些潜伏的妖魅也就是越是藏得深沉。”
只有前辈依然不为环境所动摇，不，应该说穿着那件鲜红色法袍的前辈本身，也已经变成了这渐渐偏离日常的环境的一部分——这正是所谓的巫女啊！
“被称为‘鬼’的东西，难道不正是藏在人类的心中吗？诸位啊。”
用轻快的声音说完这番以后，前辈的调子立刻就低沉了下去，含糊到就算是在安静的走廊中也听不清的声音呢喃着咒语一样的东西，惟独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的节奏，和抑扬起伏的音调，就像是某种音乐那样，绕在我们的耳畔。
突然之间，婴儿在地上爬行时会发出的那种，手掌和小腿接触地面的声音传了出来。
就在我们的头顶。
急促的声音，一掠而过，除了前辈之外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望着头上的水泥天花板。
“听错了吧？”亲临的学生会会长也算是美人，但此时在烛火下露出笑容的脸，却显得相当阴沉，就像受惊的野兽。
“那个……天花板里的空气压缩现象。”参与者之一用理性来思考问题。
“呀，终于来了啊。我还以为要花更多时间呢。”只有前辈一人丝毫不以为意的说道，“诸位啊，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今天仪式的主角，婴儿的怨灵应该是已经到了。但正如吾之前所说，在仪式完成之前，请诸位无论遭遇了什么事情，都务必坚持到最后。否则，中途退出的话……”
鲜红色的前辈转回了头来，美丽的笑容在烛火下扭曲，如同鬼魅。
“会发生什么事情，吾可是不会负责的。”
在仪式前曾经说过的话语，再次从前辈的嘴唇间渗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前辈的声音中透露出了更加冰冷的气息。
就像要回应前辈的话一样，天花板上急促的爬行声再次掠过。虽然都是女生，但却没有任何人发出惊叫，只是沉默得像要窒息，一直到其中的一人参与者咬着牙说出话来。
“真是无聊的恶作剧！”
那个女教师的声音就像是从水井里打捞上来的一样，透出冰凉的气息。但是就在女教师说出“恶作剧”这三个字的瞬间，学姐已经猛地将蜡烛举在了她的眼前。
“汝啊，是想要退出了吗？吾不会阻止的，毕竟这是自愿参与的事情嘛。”可是，前辈脸上却已经没有了笑容，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女教师的眼睛，“但是，汝啊，确定离开图书馆的时候，真的只是汝独自一个人吗？不会有其他东西跟着你吗？”
女教师的喉咙蠕动了一下，然后从嘴巴里挤出了一句：“这种恶作剧是吓唬不到我的，你还是不要在装神弄鬼了。”但既然是说出了这话，那么她应该是不会退出仪式了。
“那么，继续吧。”
于是，除了在头顶不时传来的声音之外，一切如旧，前辈依然念着咒语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不过跟随着她身后的大家，似乎距离变得近了很多，如果从上方看，也许会以为我们这队人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蜈蚣。
“特别招集女性，正是为了用母性的气息来吸引婴儿的灵魂啊。渴望回到母亲子宫的婴儿，并不愿意就此死去的婴儿，现在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吧？哼哼哼哼。”
半似梵唱，半似童谣的咒语间隙，前辈也不忘用低沉的笑声为我们这群人的精神施加压力。而那个奇妙的，宛如婴儿爬行一样的声音就这样时隐时现的徘徊着，伴随着我们继续剩下的路程。
这仅仅是一场恶作剧，这样思考才是最合理的事情。
但是当这场恶作剧被冠上了“仪式”之名以后，大家的思考力似乎也被限制住了一样，洋溢在这个空间中的诡异空气已经让所有人都陷入了迷惘和恐惧之中——就连我，这个前辈的熟人，也觉得身体在轻轻的颤抖。
仪式要求环绕九圈走廊，但是谁都没有心情去计算时间和次数了，就算已经开始习惯了那种声音，恐惧也仅仅是麻木而已，并没有让人落荒而逃，但是却积攒在参与者的心头，随时准备着爆发出来。
机械地跟随着自己前面的那个人行走，没有谁再为那个声音而动摇。这却也证明了，我们原本身处的日常世界已经瓦解——这是前辈的咒术，这是洛岚君引领我们进入的异常世界。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理解得到的事实，这个世界的位置，原本就是在日常和异常之间那道模糊而暧昧的界线之上。真实和幻想，实在与错觉，其实很简单就会混淆在一起，比如通过某些方术。
当九圈的绕行到后段的时候，已经在烛光的照耀下走了很长时间的路，大家似乎都要适应图书馆现在这暗淡的光线时。在那奇妙的爬行声之外又有了其他异样的感觉，清澈的走廊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了淡淡的雾气，就像伸手就可以扯碎的丝幕。
“以恶作剧而言也太过分了吧？你投入的预算学生会可是不会报销的哟！洛岚君同学！”
终于再次打破沉默的人，是学生会长，虽然声音和身体都些微微颤抖，但是她依然露出了强硬的笑容大声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不过这样的玩笑并不足以瓦解随着雾气一起弥漫的妖异气氛。
作为对学生会长玩笑的回应，前辈模糊的念咒声又一次停了下来。
“虽然思想的发源，是在春秋时代的事情，但是道教体系的建立却是佛教传入之后的事情，所以道教也同样有接受了轮回的思想。人的死永远不是生命的终点，而仅仅是生命的中途而已。”
前辈用不急不缓的语调说道，那是和学生会长严厉的说话毫无关系的事情。
“仪式此时就是在重现轮回的姿态，从光明的阳世脱离，沉沦在阴暗的幽明，穿越象征母体的漫长走廊，从灵道重新寻回现世之路。所以，不仅仅是为了吸引婴儿的灵魂——吾辈，在这个象征轮回的仪式之中，也已经成为了等待转世的亡灵。”
前辈停住了脚步，但是却没有回头。
“其他渴望轮回，在死亡的世界无法解脱的怨灵理所当然会被吾辈吸引，与吾辈一同走上轮回的道路。此时此刻此处此地，早就已经不是人世了。”一瞬间，从前辈的嘴里似乎发出了怪异的，就像狐狸声音一样的笑声，但是我没有听得真切，因为前辈已经重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了。
“真荒谬……”不过学生会长那低沉的声音，我还是听清楚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那位女教师的斥责声，我也听清楚了。
但是其他女生，似乎已经连逞强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走廊里又只剩下了我们这些人的脚步声，还有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婴儿爬行的声音——不过，真正让大家内心的恐惧爆发出来的，并不是这样的若有若无的爬行声，而是更加诡异的情景。
就在绕行走廊的九圈巡回终于到了最后一圈时，我们又一次经过了那间没有锁住房门的自习室。就像之前我们已经重复过八次的情形，依照前辈的吩咐，我们要跟随着她从自习室的前门走进去，再从后门走出来重新回到走廊上。只要加快步伐，做完这样的事情甚至连一分钟都不需要。
但就是这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我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很丢脸的，就连自以为已经习惯了前辈的节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我，也一样被吓得叫喊起来。

被走在最前端的前辈手中的蜡烛照亮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了匪夷所思的景象。
片刻之前还干净整洁的自习室，现在居然被掌印所覆盖。
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房门上，课桌椅上，全部都被掌印所覆盖，就像是爬满了白色面包的小蚂蚁那样，密密麻麻让人身体不自觉地就有种发痒的感觉。
这些掌印，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出鲜红颜色的掌印，全部都是小小的。
那不是成年人的掌印，而是小婴儿的掌印！
而且，也不全是张开的掌印，还有像是愤怒地锤打墙壁一样的拳印，也有残缺不全就像腐烂尸体留下的痕迹，当然也有凄厉痛苦的指甲印记。而在并不算狭窄的自习室里面，一股混进了铁锈味的腐败臭味也悄然散开。
“呀啊！”包括我在内，好多人都一起惊叫起来。不过比起那些直接扔掉蜡烛，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的女生，还可以大声喊叫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
六七个女生把蜡烛连同充当烛台的勺子一起给扔在地上，本来就不算明亮的光线立刻更加暗淡，而透射在墙壁上我们的影子也变得更加怪异起来，交错的人影扭动着，就像真是鬼魅要把我们拖进死者的世界。
看起来最坚强的学生会长现在也是脸色铁青，完全就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而坚定否认这次仪式意义的女教师更是直接跌坐在了地板上，手里的蜡烛早就已经不晓得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从最初的恐慌中回过神来以后，大家就一起冲向了自习室的房门，想要立刻从这个不正常的地方逃出去——就像是要逃离一场绝望的梦魇。
“站住！”
但是前辈的一声断喝却阻止了大家慌乱的举措。
前辈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妖艳的笑容，在烛火的照射下，覆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
“此处已非现世，而是幽魅聚集之所。诸位如果贸然离开的话……呵呵呵呵。”前辈扭动脖子歪起了脑袋，被烛光映得发红的眼睛扫过自习室中的每个人，发出了阴森森的笑声来，“也许就再也找不到回到人间的道路了哟。”
“简直是荒唐！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学生会长的精神却比我想像中的更为顽强，虽然声音还在颤抖，甚至还带上一点哭腔，但是她依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甚至还勉强自己发出了两声干笑：“哼哼。这一定是你让人做的恶作剧！洛岚君，有点过分了吧？我们不是来陪你玩这种游戏的！”
“汝啊，如果觉得这样猜测可以让汝稍微冷静些，倒也是无妨啦。”前辈却带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学生会长，“区区的恶作剧吗？还真是有趣的猜测呢。”态度从容的前辈此时就像是染上了一层鬼气。
而学生会长却动摇了，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刚才我们也曾经进过发现尸体的自习室，但是那个时候，自习室里完全没有这些掌印的痕迹，仅仅是依靠我们绕行图书馆走廊一圈的时间，想要将原本的房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搞这些事情有什么意思啊？”当学生会长陷入沉默时，依然跌坐在地板上的女教师却喊叫了起来，就像是野兽一样怒吼着，然后她抓住一张课桌从地板上挣扎着站起身来，“再继续装神弄鬼的话我会通报给学校，这样搞，你一定会被退学！退学！”
“无所谓，仅仅是退学而已。”前辈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那妖艳的笑容能够也没有从她的脸上消失，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烛台举起，让烛火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容，“与遗弃婴儿，杀害生命所要承担的责任比较起来，退学实在是再轻巧不过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开了口，一瞬间被恐惧所摄住几乎无法动弹的身体似乎也忘记了眼前这异常的景象，因为我已经下意识的偏过头去望着自习室里的其他人。
“为什么那个婴儿的灵魂会显示出这样清晰的痕迹？”
前辈的手指慢慢落在了她身边的一张课桌上。
“真是遗憾啊，吾啊，原本以为可以更轻松的安抚婴灵呢。”
课桌震动起来，就像是在课桌的抽屉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样，让整张课桌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但是，面对着遗弃自己的母亲，婴灵的怨恨果然还是无法轻易解除呀。”
前辈说完这番话以后，把遮在面前的蜡烛慢慢挪开，然后将视线投向我们这些人——不，应该是我们这些人中的某一个。
“被汝舍弃，在狭小黑暗的地方窒息腐烂的婴儿，还渴望着汝的拥抱呢。”
震动的课桌桌面被前辈掀起。
我看见了，虽然光线暗淡，但我还有其他女生，包括强作镇静的学生会长和满面怒容的女教师都看见了。一个身体青紫，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小婴儿就从课桌里面跃了出来。
径直扑向了才刚刚站起身来的女教师。
“不要！不要啊！”
于是，刚才还一副生气模样的老师，她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因为恐惧而脸色苍白，全身都颤抖着，甚至有人直接就跪倒在地上。但是我们的面容也没有扭曲到那种程度，就像被拧坏的抹布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渗透其中的并非单纯的恐惧，而是更深的绝望。
“是你自己不应该生出来呀！！”
就在小婴儿落到自己怀里的一刹那，女教师终于脱口喊出了这一句话。
世界仿佛凝固了，我几乎忘记了呼吸，只是死死盯着女教师。她依然瞪着眼睛，可是眼眶里已经只剩下了眼白，白色的唾液也从她的嘴角流淌了下来，在腐败的气味之外一股氨水的味道也在空气散开，身体完全软倒的女教师身下慢慢淌出了一滩水渍。
而那个小婴儿也从女教师的怀里滚落到了地板上。
“我叫宝宝，我们做好朋友吧。”电子合成的声音从婴儿的身上发出来。
那东西，难道只是个玩具吗？我茫然地望向前辈，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笑容，仅仅留下了冰冷的神情。
“看起来，婴儿的怨恨已经得到了平复。”
说出这句话的前辈仿佛是在叹息一般吐出一口气，吹灭了手中蜡烛。
然后本应该只剩下了应急设备的电源还是运行的图书馆里，居然明亮了起来。然后从自习室外面，居然走进了几个人来，穿着校工制服的大叔和阿姨，还有相当面善的图书馆管理员。
“善归善，恶归恶。仪式似乎已经完成了。”
就像在舞台上谢幕的演员，前辈放下了蜡烛，向着我们这些依然摸不着头脑的仪式参与者一低头，然后也就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从自习室中离开了。

我再次拜访前辈，是在谣言已经消散以后的事情，那匪夷所思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对于那场仪式前辈到底做了些什么安排，其实当天晚上我就已经搞清楚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就像学生会长和那个老师所说的一样，前辈仅仅是向图书馆的校工和管理员寻求了帮助，搞了一次过分的恶作剧而已。
电源其实并没有被切断，开放的自习室其实也并不是只有发现婴儿的那一间而已。
穿上胶底的鞋子在楼上拖着脚走路，制造出婴儿爬行的声音。用干冰制造烟雾，通过通风管道让图书馆里雾气弥漫。依靠着其他人的帮助，这很简单就可以做到了，甚至比普通的舞台效果还要简单。
而在自习室里印满手印就有点麻烦了。
简单来说，我们最后进入的那间自习室，其实并不是我们一开始进入的发现了婴儿的自习室，两个自习室的位置虽然接近，但终究间隔了一面墙壁。简单来说，那其实是最初的自习室隔壁的房间。
图书馆管理员和校工们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印满了手印，但是因为当时图书馆管理员并没有开放这间自习室的关系，所以并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也是多亏了谣言的关系，所以到图书馆自习的学生没有多少，就算有一两间自习室没有开放，也完全不会引人注意。
到了晚上进行仪式的时候，前辈特意用怪声挑动大家紧张的情绪，然后用烟雾模糊自习室的细节特征，限定烛光来约束我们的观察力，最后扰乱了我们所有人的方向感。结果，等到九圈巡回的最后一圈时，她就理所当然的把我们带进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手印房间之中。
腐臭的气味也好，血腥一般的铁锈味也好，都是前辈在仪式之前就准备好的。
还有那具用儿童玩具伪装的婴儿尸体也是同样的道理，就算只是简单的图画几下，当时那种环境，依照我们紧绷到极限的心理状态也绝对无法发现其中的破绽，更何况那个玩具并不是随便涂抹一下颜色而已。
课桌的震动，则是使用了液压原理的机械装置。包括最后将玩具婴儿弹射出来，全部都是使用类似的液压系统。不过我这样的文科生实在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构造，充其量是理解为惊吓盒那样的东西罢了。最后前辈在掀开桌面前会把手放在课桌上，其实就是为了调整角度，让那个婴儿可以更准确地射向那个女教师的方向。
学生会长没有说错，这也只不过是些恶作剧的把戏而已，甚至连魔术戏法都算不上。这一切啊，只不过是挂着仪式的名义，联合了那些校工还有图书馆的管理员一起做的恶作剧而已。
这些我都已经写在了文章里面，在校刊上发表了出去。
通过这场仪式吸引住了学生们的注意力，然后再通过揭穿仪式中的灵异部分来驱散和灵异有关的谣言。就结果来看，这似乎很有效呢，毕竟现在学校里也还是有人在谈论弃婴的事情，但是将这事和灵异怪谈扯上关系的谣言已经几乎消失掉了。
但是，我依然有一点搞不清楚。
到底前辈是怎么确定弃婴的母亲会来参加仪式的呢？到底前辈是怎么知道弃婴的母亲就是那个女教师的呢？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虽然我也有自己思考过几次，但依然无法得到满意的结论。
所以我只有来拜访前辈，希望前辈可以解答我的疑惑。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听过我的疑惑以后，前辈以轻松的语调说出了这样一句。
红色的长袍不晓得被她扔去了什么地方，她今天的装束依然和我上次来这里时一样，黑色的紧身衬衣和同样黑色的牛仔短裤，再随意的披着一件医生那样的白大褂，再加上没有穿袜子直接套上双脚的运动鞋。
“犯人一定会再次回到犯罪现场，汝啊，既然是文科生的话应该有在侦探小说中看到过这句话吧？道理其实是一样的，这是一种自我防御的心理，虽然遗弃了婴儿，但是在各种谣言流传的时候，那个家伙的精神依然会产生动摇。汝啊，想一想吧，那个家伙为了彻底断绝自己和婴儿的联系，做得多么过分啊，不仅是放进了课桌的抽屉里面而已，那个家伙还特别把婴儿裹在垃圾袋里面。这是为了让阻止婴儿的发出声音和挣扎，更是为了拖延婴儿死后腐臭味道的扩散啊！”
“对啊，既然她做得这么绝，那么就应该再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了呀？”
“但是，那个所谓的民俗实践活动呀，那个家伙在得知吾辈要去图书馆进行仪式的时候，开始动摇起来。自己做的事情，真的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吗？那些人不会发现什么多余的事情吗？……在警察调查时，那个家伙已经有过这样的心理体验了。”前辈说着微笑起来，然后竖起了一根手指，“而且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吾啊，散布出去的流言动摇了那个家伙的无神论，这就是疑心生暗鬼了。那个家伙思考着过去绝对不会思考的事情，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怪怎么办呢？”
“等一下啦！”但是这个时候我大声喊了出来，这当然不是为了回答前辈的问题，而是因为我听到了一点重要的事情，“你说，谣言是你散布的？”
“当然，和怪谈有关的传闻，除了吾人之外还会有谁那么热衷呢？真是抱歉了，小雨。在听到有人在图书馆遗弃婴儿以后的事情以后，吾就把这些谣言通过网络散布出去了。目的就像吾人解释过的一样，是为了恐吓遗弃婴儿的罪人啊。”
“那么，就算我没有来拜访你，你也会自己去准备那场仪式吗？”
“汝啊，一定会来吾这里的。如果想要平息谣言的话，舆论的力量是必要的。学校老师也好，学生会也好，最后都会联系到校刊的编辑部。而汝啊，不正是其中一员吗？汝啊，似乎很容易被卷进这样的事情里面呀。”前辈笑出了声来，老实说她完全没有说错呢，“汝一定会来请吾帮忙的。毕竟吾也算是汝的友人嘛。”
“但既然有了图书馆的管理员帮你，那就算没有我，你也一样可以搞这个仪式吧？”
“很遗憾，这是不行的。为了完成仪式，吾可不能让人知道吾已经得到了图书馆里诸位的帮助呢。而且想要公开宣布仪式的消息，借用学生会的名头是最好的。所以，汝的请托对于吾而言是必要的呢，小雨，吾要感谢汝啊。”前辈对着我轻轻点了一下头。
真是的，说什么感谢嘛，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这次的仪式，除了最后的惨叫以外，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所以，唔，你就是让那个老师疑心暗鬼的，产生了想要盯着这场仪式的念头吧？”所以我将话题重新转到了开始的地方。
“不错呢，就这样。汝啊，还记得吗？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想阻止仪式呢，但是最后却依然参与到了最后。以一位老师的立场而言，这很不正常。要么就是坚决的阻止，要么就是通过完全获得活动的主导权，这两种行为才是最合理的。但是那个家伙却选择了单纯的参与活动，汝啊，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对于老师而言，显得太过弱势了吗？所以，吾会猜测那家伙有什么隐情也不为过。”
“但是其他人呢？比如那个学生会长，你没有怀疑过她们吗？”
“完全没有哟。从一开始，吾就知道，罪人不是学生，而是老师中的一人。”
前辈再次说出了让我惊讶的话来。
“这是什么意思啊？”
“学校里除了大四的学生之外，其他学生都是强制要求住校的。要瞒着室友怀孕生子，还要在生子以后遗弃婴儿，这未免太困难了一些。所以，首先就可以把大四生之外的学生从罪人的候补名单里排除掉了。”
“那么大四的学生呢，其中应该有人可以偷偷做到这一点吧？”
“如果是大四的学生，根本就没有将婴儿遗弃到学校的必要啊！因为大四的学生在活动范围上要比其他学生更广泛，所以正常而言，会将婴儿遗弃到更远的地方才对，而不会扔到自己活动的学校范围中。从这一点而言，吾判断可以走读的学生也同样不会是罪人。”
听起来有点牵强，不过也可以算是说得过去吗？但是我依然继续反驳前辈。
“可是还有那些校工啊，外来人员啊，还有那些店铺的老板啊，一定要有其他人值得怀疑吧？况且，从怀孕到生产，这事情有那么容易隐瞒吗？”
“听吾说哟，小雨。会将婴儿遗弃在自习室的课桌抽屉里面，而且还清楚的知道学校后勤部的放假安排。这就已经确定了罪人一定是学校内部人员。而一个学校的内部人员会选择将婴儿遗弃在学校中，这就代表了罪人想要在其他地方遗弃婴儿会有相当的困难。比如说，这个罪人每天都必须要出现在学校里面这样的情况。但是，校工的话，应该会让婴儿被发现的时间被拖延得更晚，并不会只是拖延个区区的七天而已。所以，罪人的范围就已经被限定在了老师和学生之中。刚才吾已经说明了排除学生的理由，那么最后剩下来的，最有可能是罪人的，不就是老师了吗？至于隐瞒，哼，老实说这才是最轻松的事情呢，不然你以为报纸上那么多新闻报道的少女产子是怎么回事。”
前辈一边说着，一边向我摊开手。
“当然，吾啊，也的确无法排除其他人是罪人的可能性。可能性依然有无限多的存在，也许真的有那么不怕麻烦的学生呢？也许真的有了解学校规则的外来人呢？也许真的有无法拖延发现时间的校工呢？但是，吾以为啊，老师依然是最有可能的人群。”
“依靠着这么一点可能性，你就敢安排那场仪式……”
“也不是那样的，在汝联系过吾以后，吾有去向学生会确认过，的确有老师来询问过仪式的事情。那个老师体现出的关注度，已经过头了。于是，那个时候吾才正式开始做仪式的准备的。”前辈翘起了嘴角，轻轻摇晃起手指，“可能性虽然小，但是那么多可能性叠加在一起以后，吾觉得，已经有试探一二的价值了。而最后确定那个家伙就是弃婴者，还是在仪式进行中的事情——如果无法确定的话，吾最后也不会打开早有准备的那间自习室了。”
“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啦……”我依然有些无法满意前辈的回答，但是就在我抗辩之前，前辈却打断了我的话。
“善归善，恶归恶。任何罪行恶行暴行狂行异行都会在人心中留下暗鬼的痕迹。疑心的确生得出暗鬼，但是暗鬼未尝不能孕育疑心。人类的心啊，那根本是无法用逻辑来解释的世界呢，所以，小雨啊，汝啊，就将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的自然之理就好了。”
“自然之理？”
“诸恶莫为，诸善奉行啊。”
最后前辈脸上浮现出的，是和巫女之名没有丝毫关系，美丽清澈的笑容。
而在她手边的一张报纸上，正刊登着和弃婴事件有关的新闻，看起来婴儿的父亲也像那个母亲一样，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只是，看着新闻上打了马赛克的照片，我依然还是无法释然呢。
就像过去和前辈一起经历过的其他事件一样。
那个父亲也像母亲一样，精神错乱了。但是这真的仅仅是巧合吗？
看着前辈的笑容，我轻轻摇了一下头。算了啦，这次的事件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反正，这一切也只不过是自然之理嘛。
“对了，今天要去吃甜点吗？”
我向前辈问出这个问题，在脑海里为婴灵的怪谈画下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