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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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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司]RIGHT×LIGHT7~饥渴的血鬼与夏夜的火花~[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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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23 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2-23 21:42 编辑

RIGHT×LIGHT7~饥渴的血鬼与夏夜的火花~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司
插画:近卫乙嗣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八嘎猫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档,转载请务必保留资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轻小说文库
————————————————————





「──哥哥,这里有爸爸跟妈妈的坟墓吗?」由衣边说边用麦杆草帽藏起兽耳。「是啊,大家的坟墓都在这里。」我故意用了这种说法。全新的墓碑上刻着三个名字……爸爸、妈妈,还有妹妹由衣的名字。「我果然不是应该在这里的人呢。」由衣在墓碑前呢喃着。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只好把手放在她头上。在睽违多时再度踏上的故乡土地上,受到重要伙伴们的鼓励,如今我总算要面对那场悲剧了……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夏天的故乡,彼此的致意
  第二章  累积的疑惑,冲突的情感
  第三章  夜天之花,火焰之鬼
  第四章  不可退让的东西,无法取代的东西
  终章


  人物介绍
  远见启介
  主角,高中二年级,可让物体凭空消失的魔术师。
  爱莉莎  柯朗诺  史特林  莱特
  来自于《方舟》的飞行少女。
  友月未由
  友月财阀下任当家候补,启介的同班同学。
  远见由衣
  启介已亡故的妹妹,透过魔术以半人半狼的样貌现身。
  近桐咲
  启介的表姊。
  近桐忠志
  启介的舅舅,远见家的监护人。
  近桐茜
  启介的舅妈。
  八朔则秋
  研究奈波恶鬼传说的大学生。
  菜津
  则秋的恋人。
  友月未永
  未由的祖母,友月财阀的现任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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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3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Prologue
序章
你……
记得自己背负的命运吗?

  叽、叽——
  我的脚步声扰乱了紧绷的寂静。好几百年前就矗立在远离人烟处的广大平安式宅邸中,连静默都沉重地堆积着主张其存在。将之打破的我属于异类,也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每当体重加诸于脚尖上,木地板便会响起悲鸣,彷佛责难着我一般。
  叽、叽……
  每踏出一步都磨耗着心神。感觉好像违反了这个地方的规矩,令我静不下心来。我慎重小心地尽力想要抹消脚步声。
  ——叽。
  可是却失败了。我满怀焦虑地瞪着走在前方的宽阔背影。身穿西装带领着我的他不发出任何声音,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行。彷佛昭示着这地方应有的样貌般始终保持沉默。
  怎么样才能安静地走在这条老旧的木制走廊上呢?我看着他的运步方式心想。就算试着配合他的步伐把脚踩在同样的位置,地板还是会响。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谴责我的无礼。
  叽、叽、叽——
  接下来我又听了多少次刺耳的声音呢?最后我终于归纳出一个结论。
  他之所以不会打破寂静,一定是因为和这个地方同化了的缘故。长时间待在这里的他想必已经往返这条走廊数干次了,所以大概变质成跟宅邸相衬的人了吧。
  这也就是所谓的经验。第一次走在这里的我求之却不可得的东西。身为友月家当家直属秘书的他花了几十年学会的技术,首次踏进这里的我不可能模仿得来。
  我转念一想,有黠粗鲁地把脚放下。
  叽!
  一个特别嘈杂刺耳的声音响起。刹那间,他倏地停下脚步,我不由得缩起身子。原本以为要挨骂了,但隔着他的背看到画有水墨画的纸拉门时,我才发现只是路走到尽头罢了。
  「——我把未由小姐带来了。」
  他以低沉的声音向纸拉门后方唤道,于是一个嘶哑的嗓音回应「进来」。我紧张地倒吞一口气。
  这房间该不会是——
  友月家当家居住的这座宅邸是由走廊连结数栋建筑物所构成,即便是亲戚也只有一部分人才获准登门造访。房间的纸拉门上分别绘有月夜的风景,其月龄的名称便是各个房间的名字。最靠近入口的房间是月亮涂得黝黑的《朔之间》,基本上越往深处走,月亮就变得越圆。而如今我眼前的纸拉门上画着不可能存在的景象——挂着两轮满月的夜空。
  ……《双月之间》。
  仅在传言中出现过的最深处的房间。据说所在位置比平常谒见用的《满月之间》还要里面的当家专属房间。虽然感觉走了很久。但我没有想到竟是被带来这种地方。
  以前当家陷入病危状态而首次被传唤到这座宅邸时,我也没来过这种地方。既然被叫到这里,那就表示当家个人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召见。
  尽管感到困惑……我却不是毫无头绪。
  我轻轻将手贴上胸部。过去胸口上侵蚀我生命的伤痕已经不存在了。
  那绝不可能是自然痊愈。虽然记忆暧昧模糊,有可能是场梦也说不定,但在那间病房里我——
  「……?」
  这时我感受到视线,便抬起头来。然后刚好对上了手抓着纸拉门,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这边的一双眸子。黑漆漆的——眼睛。他的头发与胡须都掺杂着花白,西装则是灰色的,但只有那对眸子是探不到底的夜色。彷佛光照不进去的深坑里充满了黑暗一般。刻划着皱纹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为什么……要看我呢?
  我害怕得别过视线。从以前我就很怕带我到这里来的秘书。不仅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连心里在想些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在我低着头的时候,耳边传来纸拉门刷地打开的声音。走廊上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抚过我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有在焚香,一股甜腻的气味直冲鼻腔。
  察觉秘书好像开始跨步移动了,我赶紧跟上免得落后。来到房间中央时,秘书停下脚步,滑行似的退到旁边。被宽阔的背影挡住的视野顿时大开,坐在深处的人物现身了。在左右两侧红色灯火的照耀下,一位个头娇小的白发老婆婆自充满室内的深沉黑暗中浮现出来。
  「你好啊,未由。」
  她以嘶哑的嗓音呼唤我的名字。
  「——您好,外婆。」
  我对自己的外婆,同时也是友月家的现任当家,友月未永低头致意。
  「欢迎你。之前你来的时候没能见上一面,我感到很遗憾。」
  「是……」
  在被舅舅收养之前,我始终过着跟友月家毫不相干的生活,当然也就不曾见过外婆。上次造访宅邸时,当家才刚脱离险境,无法亲自会客,而是由旁边的秘书代为接待亲戚,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跟她碰面。
  直接见到的友月未永本人比想像中还要娇小,给人一种柔和的印象。深深刻划着皱纹的脸跟母亲的面容有些重叠,眼里充满温柔的光芒,跟之前不顾我的意志专断独裁的人物形象大不相同。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今天把你找来这儿不是为了聊天,而是因为有事情不得不告诉你。」
  「——是。」
  我吸了口气,停顿一拍后才回答。不能透过秘书,必须亲自告知的要事想必非同小可。我有种预感。如果没错的话……那恐怕是不容拒绝的事情吧。
  「你……记得自身背负的命运吗?」
  外婆笔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以怜悯的口吻发问。
  「…………」
  我无法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早就猜到果然会是这样了。
  我往贴在自己胸口的手使劲。那里过去曾经有『伤』。破坏精神,让裂痕蔓延整个肉体的诅咒黑伤。伤痕的侵蚀随着使用魔术消耗精神力而逐渐恶化,让我在医院里游走于生死交界之间。我想起了当时模糊的记忆。
  ——君想活下去吗?
  某人的声音这么问道。我回答我不想死。
  ——那么君要背负命运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妾身就救君一命吧。
  我讨厌什么都办不到就结束了。我有想要帮助的人,所以点头同意了。
  想得起来的就只有这样而已。当时在病房内发生的事情……果然不是作梦吗?
  最后那声音说了。命运之名,那就是『朋月未永』。
  我并没有忘记。我之所以没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情,是因为自觉可能需要付出庞大的代价。一旦说出来就会让大家——让启介同学感到内咎。
  所以我将它藏在心中,希望不过是一场梦。可是外婆所说的话,以及真挚地凝望着我的眼眸,迫使我舍弃天真的期待。
  「救了我的……是外婆吗?」
  我小心翼翼地发问。不过外婆却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她的表情非常沉痛,暗示着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十分不祥。
  「——最长也只到下次月圆吧。」
  言语缓缓地自外婆口中道出。
  「您是……指什么呢?」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问。但我却不得不问。
  然后我的命运被昭示了。
  不过不是外婆,而是她背后的声音宣告的。
  房里……还有更深层的空间吗?
  由于室内相当昏暗,之前我都没有察觉到。外婆身后并非墙壁,而是竹帘。那儿隐约有个影子在晃动。我原本以为那是外婆被火光投射出来的影子……但其实不是。在竹帘后方的是某人的轮廓——
  「是君能够继续当『友月未由』的时间哦。」
  仅在漆黑的病房内听过一次的嗓音。
  跟语气相反,声音听来像是出自于年轻女性。
  我知道在那里的是以命运为代价拯救了我的谁。
  *
  ——咖啷、框咚。

  巨幅晃动与声音将我的意识拉回了明亮的世界。
  我稍微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列车似乎正好驶上了铁桥,广大的河川反射着灿烂的阳光。
  我将视线移向坐在对面座位上的少年,以及戴着麦杆草帽的女孩。少年把手拄在窗边托着腮迷迷糊糊地打盹,女孩则是依偎着少年呼呼大睡。
  我肩膀上也承受了重量。仔细一看,金发少女正把头靠着我酣睡当中。
  大家都睡着了呢……
  我苦笑起来。因为不能移动,我再度望向窗外。明明还是白天,湛蓝的天空却可见浮现着一轮白色的上弦月。
  「到下次满月为止——」
  我低声呢喃。
  三天前,即大家一起去海水浴的隔天友月家当家宣告的期限。
  在那之后无论睡着还是醒着,我都会一再回想起来。
  那轮在大白天绽放光辉的月亮接下来应该会变得越来越饱满吧。
  太阳将逐渐揭露目前看不到的部分,令月亮扭曲丑陋的真面目显现。既然今天是上弦月,那么再过一周又一天就会迎向阴历十五日的满月了。
  我不想……看到那幕景象。
  可是月亮不会停下来。星体的运行不可动摇。
  如果我的时间真的要结束了,至少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我希望能够一直当我期望的『友月未由』。


C』apter1
第一章 夏天的故乡,彼此的致意
首度出自口中的返乡招呼混杂着哽咽声,非常不像样——
  1
  【七月三十一日 (日)】
  『下一站是奈波——奈波……』
  破碎的广播声传进耳里。然后睽违了约一年半才又听见的故乡名称让我自浅眠之中清醒过来。
  就快到了呢……
  咖啷、框咚,列车规律的声响彷佛朝被抛下的过去接近的脚步声。
  我无力立即撑开沉重的眼皮,就这样闭着眼睛缅怀起自己出生长大,且有一年半没回去的城镇。这时,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难。
  ——有人正捏着我的鼻子。
  又是那家伙……不,还是由衣呢?
  我厌烦地睁开眼睛。结果出现在眼前的是少女摇曳着及肩黑发而笑的脸。
  「咬、咬月?」
  看到意料之外的犯人,我惊讶地喊出名字,可是因为鼻子被捏住的关系,我无法正常发音。
  「就快到了哦,启介同学。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下一站对吧?差不多该把大家都叫起来了。」
  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对我这么说完,少女——友月未由便放开我的鼻子。
  「啊、啊啊,说得也是。」
  我尽可能佯装平静点了点头。平时沉着稳重的友月那意想不到的行动,以及近得可以感受到鼻息的脸,令我心脏像打鼓似的扑通扑通直跳。
  把放在上方置物架的行李拿下来的友月,侧脸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她曾说过自己没什么机会旅行,所以心情大概很亢奋吧。
  「由衣,快醒醒。马上就要到了。」
  总之,我先出声叫唤攀着我右手睡着了的妹妹——远见由衣。
  「嗯——……哎呀……已经到了吗……?」
  由衣平常总是很难叫醒,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睡得浅的关系,今天她非常听话地张开了眼睛。
  「喂,帽子帽子!」
  可是当由衣抬起脸时,戴在头上的麦杆草帽差点就要脱落了,于是我连忙按住由衣的头。
  好险……要是被外人看见这底下的狼耳,到时候可是会引发轩然大波呢。
  「嗯——……吵死人了。」
  用不着叫,坐在我正对面的金发少女——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就因为我慌乱的动作而醒来了。
  「呼~~啊,睡得真好。啊,差不多要到了吗?」
  看到开始进行下车准备的友月,爱莉莎这么问道。
  「嗯。爱莉莎最好也准备一下……不过你的行李也就只有一个背包而已呢。」
  友月苦笑着从架上取下背包交给爱莉莎。我也把塞满自己行李的沉重手提袋拿下来准备下车。
  不过这情况简直跟抵达美伞市时完全相反……
  决定进伞阳学园就读,逃也似的离开故乡,最终踏上伞阳车站的时候,我只有自己只身一人。印象中换乘好几班电车耗时五个钟头的路程感觉非常无聊。不过这回尽管最后累得睡着了,一路上却话题不断,丝毫不觉得漫长。
  「好,那么最后再确认一次吧。」
  我结束准备后便向三人唤道。
  「确认?东西都拿了哦。」
  爱莉莎揉着眼睛问道。
  「不是这样啦。我是说关于我们的——『设定』。」

  一站上月台,顿时感受得到夹带着些许海水气味的风。
  我记得——虽然住在这里的时候从未意识到,但这就是奈波的空气。比美伞市还要强上几分的阳光,令被车内冷气吹凉的身体感到十分舒适。
  「那个,我跟未由是启介的同学,也是史迹同好会这个社团的成员……是这样没错吧?」
  紧跟在我后面下车的爱莉莎自言自语地嘀咕完,便向后方的友月发问。
  「嗯。爱莉莎是来自国外的留学生,对日本文化很感兴趣,所以一听说启介同学老家镇上有古堡遗迹,便要求跟他一起返乡。而我也很厌兴趣,于是拜托启介同学也带我来——这就是我们的设定。」
  跟由衣一起出来的友月对爱莉莎所说的话加以补充。我对两人点了点头。
  「啊啊,你们愿意这么做就太好了。虽然不晓得这样能不能博取信任……不过带着两个女生去舅舅家,好歹也需要什么藉口吧。」
  我苦笑着说。由于早就知道爱莉莎要一起来,我事前已经打过电话询问能否带朋友过去,但我却对朋友是女生这点三缄其口。
  虽然『史迹同好会』是大家讨论过后迫不得已编造出来的推托之词,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吧。位于奈波的古堡遗迹可说是这个镇上唯一的史迹。尽管不是那么有名,却具有充满怪谈味道的传说,甚至有好事之徒不辞千里特地前来造访。
  不过也称不上观光胜地就是了。
  「欸,哥哥,史迹同好会是做什么的会啊?」
  由衣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感慨地品味着故乡的风,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发问。
  「嗯——……大概是去参访以前的建筑物或遗迹,同时调查并蒐集相关历史吧?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伞阳学园里真的有这个同好会哦。」
  之前我曾在公布栏上看过招募社员的广宣,所以才想到了这个点子。那间学园里似乎有不少兴趣风雅的学生,人文性质的社团或同好会中冷门的类型出乎意料地多。
  「哦——历史啊……感觉好像不怎么有趣呢。啊,对了,哥哥。我是不是差不多该变身成狼会比较好呢?」
  由衣东张西望地环顾周遭。
  「不,等出了剪票口后再变就行罗。那么我们走吧。」
  我催促大家迈开脚步。除了我们之外,在这一站下车的似乎只有一对带着小孩的夫妻、乘坐轮椅的女性,以及推着轮椅的男性而已,月台相当冷清。
  剪票口没有半台自动剪票机,仅由站员收取一张又一张的车票。
  「哦——系统跟启介居住的城市不同呢。」
  爱莉莎有点佩服地呢喃着说。这时,我看见一张小纸片从前方乘坐轮椅的女性手上轻轻飘落。水蓝色的四方形纸片——那是车票。
  「不好意思,你们东西掉了!」
  我连忙舍起掉落地面的车票,出声叫唤推着轮椅的男性。
  「哎呀?啊啊,谢谢你。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呢。」
  男性露出好像人很好的笑容从我手土接过车票。年纪大概二十出头吧,是个态度温和的青年。身材高瘦,肌肤白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晒,他罩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
  「——菜津,不可以弄掉哦。哎呀……看来好像是睡着了。」
  青年窥探着轮椅女性的脸露出苦笑。仔细一看,女性正闭着眼睛发出微弱的呼吸声。黑色长发配合胸部的动作上下起伏。肤色比青年还要白,彷佛才刚堆积没多久的白雪。五官端正得像是假的。头上戴着花卉发饰,反射日光闪烁着红色光辉。宛如艺术品般完全的美令我不禁屏息。
  「喂喂,我说你啊,不要看别人的恋人看到出神好吗?」
  「啊,对、对不起。」
  我赶紧退开,并低下了头。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菜津是全世界最美的女性嘛。目光会不自觉追着她跑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这样对你的同伴很失礼吧?」
  青年一副当真这么认为的样子,面露自信满满的笑容指着我的背后。我回过头去,正好迎上三对鄙视的眼睛。
  「那就再见罗。太花心可是会自取灭亡哦。」
  留下这句话后,青年便推着轮椅通过剪票口离开了。
  「启介,刚才那个人真有那么漂亮吗?」
  爱莉莎语气冰冷地问道。
  「启介同学……一直死命地盯着人家看呢。」
  友月以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说。
  「哥哥,等一下我要咬你。」
  由衣毫不留情地宣告过后,便别过脸去。
  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吗……?
  才刚抵达就突然遇上倒霉事,我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万里无云的天空落下的阳光,照耀着睽违一年半后重返的家乡。
  什么——都没有变。
  一出车站,眼前便是公车站。剥落了一半的七见公车标记也同样没变。设有顶棚的公车站内坐着搭乘同一班列车的夫妻与他们的小孩,大概是在等市营公车吧。
  道路另一边可以看到萧条的柏青哥店,以及停车场格外宽敞的便利商店。没记错的话,那间便利商店是在我念小学的时候开的,自那以来我就经常光顾。
  「——由衣也觉得很怀念吗?」
  我出声呼唤坐在头顶上龇牙咧嘴的小黑狼。在厕所变身后,由衣便如先前预告过的一直咬我,不过不晓得是不是看景色看得入迷了,如今啃咬的力道变弱了些。
  「汪……」
  由衣轻吠一声。那感觉并不像是肯定的意思。

  「这样啊,毕竟由衣一直在我右手里沉睡嘛。对于怀念的感触也不太一样啊。」
  我把手伸到头上抚摸着柔软的黑色毛皮。三年前死于海难事故的由衣不能以人类的姿态走在这个城市里。由于透过狼眼眺望景色,如今她或许感受到比我还要深的隔阂也说不定。
  「启介,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有什么交通工具来了哦。」
  代替由衣把之前戴着的麦杆草帽与披肩佩带在身上的爱莉莎指着开往公车站的公车。
  「不,我们不搭公车。因为舅舅家是从这里走得到的距离。」
  这么说完,我率先迈开脚步。爱莉莎跟友月也尾随在后。
  朝站前的道路直行,很快就来到了漫长的下坡路。左右并排着穿插在民宅中的诊所、章鱼烧店跟杂货店等等,眼下可以俯瞰整个城镇的远景。对面延展着一片深蓝色的海洋。沿海岸兴建的道路是国道,其周遭有许多大型建筑物,远方甚至看得到摩天轮。那是以前全家曾一起去过的本地游乐园。
  「哇,是海耶,好近哦。这么说起来,好像闻得到海水味呢。」
  友月有些惊讶地轻声说。
  「哦——好想再游泳啊。」
  我回头望向雀跃大喊的爱莉莎。
  「很遗憾,这一带浪很大,不适合做海水浴哦。而且海岸也不是沙滩,全是人工填造的。如果想游泳的话,不去远一点的地方是不行的。」
  「咦——……明明就近在眼前了说……」
  爱莉莎不满地鼓起脸颊。
  「不过天气这么热,我能体会你想游泳的心情啦。」
  晒得火辣辣的太阳挟带过剩的热量直逼而来。我的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啊,启介同学,我可以……去买个饮料吗?」
  友月在酒贩前发现自动贩卖机,并伸手比了比。
  「是可以啦,不过再走一会儿——」
  就到舅舅家了,在我这么说完之前,友月就已经冲向自动贩卖机投下了硬币。
  「对不起,总觉得口干舌燥……」
  友月苦笑着按下按钮,然后拿起掉下来的运动饮料。
  「嗯……反正也不急着赶路,在这里补充完水分再走吧。」
  我跟爱莉莎也停在自动贩卖机前选择饮料。
  「我要冰红茶!」
  没带钱的爱莉莎对我说。
  「是是是,我知道了。那我……喝苹果汁好了。」
  为了讨厌碳酸汽水的由衣,我选择了普通的果汁。头顶上累瘫了的由衣也需要水分吧。黑色毛皮感觉好像很容易吸热。
  ——是啊,慢慢走吧。
  我边掏出钱包边想。
  预计在夏天的故乡度过的长假才刚开始。我得彻底做好觉悟才行。
  不光是为了把爱莉莎及友月带来而道歉。受到没能拯救由衣的罪恶感苛责,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责怪自己的那个时候,我放弃面对许多事情逃离了这里。
  首先……跟舅舅他们当面谈谈吧。
  我在心中低声说。
  双亲及妹妹亡故后,他们收留了对任何事情都丧失兴趣的我,让我住进他们家中。若是没有可以投靠的亲人,我恐怕连学校生活都无法继续下去了吧。可是我还没有好好地道过谢。虽然我曾如条件反射般无心地说了句「谢谢」,但却无法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
  其实他们觉得我很麻烦,很讨厌我吧?他们会不会很蔑视独自幸存下来、连妹妹都救不了的我呢?他们对我那么亲切也是为了双亲的保险金和财产吧……
  过去最讨厌自己的我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很肮脏龌龊,因而变得疑神疑鬼小心翼翼。
  因为害怕可能在他人眼中看见这种情感,我别开视线,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即便是现在,我心中依然抱有同样的疑问。
  不过这次我要仔细确认,不再瞥开视线。
  要不然跟由衣一起回来就没有意义了。
  2
  下坡路的途中——经过有自动贩卖机的酒店不久后左转,步行约十分钟。
  来到名牌上写着『近桐』的两层楼木造房屋前,我们停下了脚步。
  蓝色瓦片屋顶的家围绕在大概跟我等高的围墙之中,看起来比周遭的住宅稍微老旧了点,可是占地却大上一倍。听说三十年前曾经改建过一次,不过建筑物的基础似乎仍保有昭和初年建好后的模样。如今四周都变成了住宅区,但据说以前曾有人在这里作田从事农业。
  虽然外公外婆已经过世了,不过这里是老妈的老家。身为弟弟的舅舅继承了房子。
  「启介,到了吗?」
  爱莉莎交互看着伫立不动的我与玄关发问。
  「是、是啊。」
  「那就快进去啊。一直站着很热耶。」
  「……我知道。」
  我点点头,然后站到门钤前。原本我想毅然决然按下按钮,可是眼看着就要碰触到按钮时,我的手指却停了下来。
  「啊——真是的,你快一点啦!」
  爱莉莎不耐烦地大叫。
  「哎、哎呀,我只是想不到一开始该说什么才好——」
  「汪!」
  啪嗒。
  当我正忙着找藉口搪塞的时候,从头上移动到肩膀的由衣突然用前脚按下门铃。家中隐约传来叮咚的声音。
  「喂!你干么自作主张啊,由衣!」
  我焦急得伸出手来,但由衣却轻巧地闪身跃入爱莉莎胸前。
  「由衣,干得好啊。真是太了不起了。你是在帮忙不中用的哥哥吧?」
  接住由衣的爱莉莎赞赏地抚摸由衣的头,同时坏心眼地看着我。
  「啊,启介同学,有人从里头出来了。」
  友月对惊慌失措的我提出忠告。我倏地转回正面时,玄关大门的毛玻璃后方已看得见人影,还听得到女性喊着「来了」的声音。
  「打、打扰了!」
  门咖啦咖啦往旁边拉开同时,我扯开嗓子大喊。
  「哎呀——小启?」
  出现的是一位身穿围裙的女性。粗眉毛显而易见地表现出惊讶的情绪。她是舅舅的妻子,也是我的舅妈——近桐茜。
  「您好,小、小茜舅妈。」
  我紧张地打招呼,然后——抬头注视她的眼睛。
  「真是的,刚听到有人说打扰了,我还以为是谁来了呢。你比我听说的稍微早到一点哦。原本我还打算去车站接你的说……」
  「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比想像中早到。」
  我编了个假的理由。其实我是不好意思劳驾他们特地来接自己,所以才故意告诉他们比较晚的时间。
  「就算是这样,你到的时候也该通知一下嘛……」
  小茜舅妈惋惜似的皱起眉头轻声说。不过一发现在我背后观望情况的两人,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小殷,那个,你后面那几位是?」
  「呃……昨天我有打电话问过能不能带朋友一起来,您还记得吗……?」
  「咦!?咦————————!?」
  小茜舅妈发出响遍左邻右舍的惊呼声后,随即转身从玄关朝家中大喊:
  「老、老公!不好了!小启他!小启他带了女孩子回来啦————!」
  这么说起来,小茜舅妈就是这种人呢。我呆呆站着回想。
  小茜舅妈情感丰富又喜欢多管闲事,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对各方面的表达方式都太夸张了。寄住在这里的时候我还嫌她有点烦。不过现在却不会感到不快,只觉得有些难为情。
  那一定是因为——小茜舅妈直直看着我的眼中没有我害怕的东西吧。

  好久没闻到老树与灯心草的香气了。舒适的微风在八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内流动。因为一直住在宿舍里,过着与和室无缘的生活,我觉得心情格外平静。窗户全都敞开,纱窗后方的狭窄庭院里可以看到洗好的衣物随风摆荡。庭院一隅的小家庭菜园长出了茂密的绿叶,那是舅舅的休闲嗜好。
  放在客厅的电视上正播放着高中棒球,以各校管乐队演奏的应援曲为背景,棒球男儿们展开热烈的比赛。
  我们一边啜饮小茜舅妈准备的麦茶,一边默默地看着电视,以及坐在正对面的一名男性。手里拿着变短的香烟,目不转睛地观望比赛发展的舅舅——便是妈妈的弟弟近桐忠志。他身穿深蓝色的甚平,咯吱咯吱地抓着落腮胡。
  说起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那是因为小茜舅妈大声嚷嚷着带我们去客厅时,正在看棒球的舅舅低声喝斥说「现在正打到精采的地方,安静一点」的缘故。
  小茜姑妈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哦」,便退回厨房准备麦茶去了。于是我、爱莉莎及友月只得紧张地交互看着舅舅跟电视。
  大概是害怕舅舅吓人的声音吧,连平常吊儿郎当的爱莉莎也用手指摩娑榻榻米的纹路,乖乖地观看赛事。
  这时,播报员宣告「比赛结束」的声音响起。不晓得是不是为输的队伍加油,舅舅咋舌一声,把变短的香烟放进烟灰缸里捻熄。然后他总算面向我们这里,并露出惊讶的表情。
  「忠志舅舅,好久不见。」
  我心想不能错过好不容易降临的好机会,赶紧打了招呼。
  「——哦?启介!你什么时候来的?」
  忠志舅舅一副好像真的现在才发现的样子问道。这时,小茜舅妈现身代我们回答:
  「已经是十分钟左右前的事罗。你看电视看得入迷了,害人家一直苦等呢。你这个人的坏习惯就是专心起来就看不到其他事情。」
  把切好的西瓜放在托盘上端来的小茜舅妈不耐烦地说。
  「哎呀,是这样啊。不好意思,因为比赛刚好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啊。话说回来……旁边的两位小姐是谁呢?」
  忠志舅舅一边抓着睡乱了的头发,一边将视线移向爱莉莎与友月。
  「啊,我也还没听你说呢。小启,可以帮我们介绍一下吗?」
  在忠志舅舅身边坐下后,小茜舅妈也催促着说。
  「那个,这两位是我学校里的同学,也是我隶属的史迹同好会的朋友。她们想参观这个镇上的古堡遗迹,所以决定一起过来……」
  我迅速对两人使了个眼色,于是友月点了点头。
  「我叫友月未由,跟启介同学同班,平常总是受他多方关照。」
  见友月彬彬有礼地作了自我介绍,爱莉莎也接着说:
  「我叫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是国外来的留学生,平常总是关照着启介!」
  因为太想表现出客气的样子了,爱莉莎说得语无伦次。不过这样大概反而更让人觉得她像是外国人吧,小茜舅妈笑着说「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汪!」
  不晓得是不是也想自我介绍,被爱莉莎抱在怀里的由衣短促地吠了一声。
  「啊,这孩子是我养的狗,名叫由——不,是叫做莉露儿。」
  爱莉莎补充说明。就算变身成狼也要避免使用由衣的称呼,这应该算聪明的做法吧。虽然商量得不够周详,但我很感谢爱莉莎的用心。
  「对不起,没有解释清楚就把人带来了……不过我会让她们住在老家,所以请您两位放心。」
  我向忠志舅舅他们道歉。所谓老家是指我那位于市内真正的家——远见家。
  基本上那里似乎是由我继承的样子。不过自从举办过家人的葬礼以来,我就再也没有接近过那边了……
  「等等,小启。你们难得一起来,干脆就住在我们家嘛。家里还有空房间,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对吧?」
  小茜舅妈向忠志舅舅确认着说。
  「我不介意哦。你舅舅我还有能力在暑假期间收留外甥的两位女朋友啦。」
  「可是……」
  两人的好意令我很是感激。忠志舅舅的眼神充分证明了这个提议并非场面话,但我却无法马上点头答应。
  这是因为这个家里还有另一个需要顾虑的人在。
  「难不成你是在担心咲吗?」
  忠志舅舅点燃新的香烟说。
  「是的。咲姊她……今年要准备考大学了吧?」
  咲姊——本名近桐咲。她是舅舅夫妻的女儿,也是大我一岁的表姊。比我父母亲还早结婚的舅舅夫妻膝下除了咲以外,上头还有兄姊各一人。不过他们在我借住这个家的时候已经去了东京。我用的就是他们空出来的房间。
  「是啊。现在她还要去学校参加夏季补习。虽然在家里好像也念书念到很晚的样子,不过身为家长的我说了算。你不用客气。而且你好像忘了,超过三年以上没使用的房子,水电瓦斯早就停了。」
  「啊……」
  的确,听他这么一说,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父母亲的葬礼结束后,我就没再回过那个家了。那种地方不可能让两人去住。我不禁为自己的思虑不周感到羞傀。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启介就自己去跟咲道歉好了。这样差不多可以抵你把姑娘们带来的帐吧。」
  「我明白了……」
  虽然我颔首同意,却在心中叹了口气。
  要跟咲姊攀谈需要比面对舅舅他们还要大的勇气。
  三年前……自从家人过世以来,任谁应该都察觉到筑起心防的我产生了变化。即使如此,舅舅夫妻却假装没有发现,依然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一如往常。
  可是只有咲姊不同。
  咲姊她——绝不可能认同改头换面的我。

  每次脚踏下去,陡峭的楼梯都会微微嘎吱作响。我接过友月沉重的行李跟着小茜舅妈上楼。爱莉莎跟友月也尾随在我背后。
  「啊,有涂鸦!」
  爱莉莎东张西望地打量扶手跟天花板,并逐一向后方的友月报告。
  在这之中,我们被带往二楼深处的一室。那是长女桩姊以前住过的地方。
  「桩几乎把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了,所以房间很空。我想应该铺得下两人份的棉被吧。」
  小茜舅妈打开纸拉门,给我们看除了放在墙边的衣橱外什么都没有的六叠榻榻米大的房间。我放下行李打开紧闭的窗户,让闷在室内的热气流出去。
  「啊,对了,爱莉莎跟未由住同一个房间可以吗?」
  小茜舅妈像是突然意识到似的询问两人。适话是什么意思呢?除了这个房间以外应该就没有其他空房了才对……
  「是、是,当然。您愿意让我们住下来就已经足够了……谢谢您的关心。」
  友月诚惶诚恐地道谢。这么说起来,总觉得友月好像进了屋里后就变得特别紧张的样子。
  不过小茜舅妈却摇摇头说「不对不对,我不是说这个哦」,然后像是要讲悄悄话似的把脸凑向两人。
  「那个啊,如果你们之中有谁是小启的恋人,我想说是不是跟小启同房会比较好。」
  听了音量大到足以传进我耳里的窃窃私语,我僵住了身体。
  「咦、咦!?我、我才不是……」
  友月惊慌失措地摆了摆手,于是这回小茜舅妈转而望向爱莉莎。
  「那是爱莉莎吗?」
  「我、我也……那个……」
  爱莉莎瞥开视线搔着脸颊。
  「等、等等,小茜舅妈,请不要开玩笑啦。」
  我插嘴这么一说,小茜舅妈便开心似的拍了拍手。
  「呵呵,我闹着玩的。不过小启,这样不是很好吗?」
  「很好?」
  「你少来了,还装呢。小启真是个幸福的人耶。既然小启不需要人带路,那我下楼去罗。房间一直帮你保持原样哦。」
  小茜舅妈窃笑着离开了房间。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疑惑地歪着头,完全摸不着头绪。
  「我也去自己房间放行李哦。」
  对依旧仓皇不已的两人这么说完,我便步出走廊前往隔壁第二个房间。不知怎的,我觉得很难在那里待下去。
  打开被太阳晒成茶色的纸拉门,一年半前逃离的景象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出现在眼前。近桐家的长男瞬哥用过的木桌,摆放在桌面书架上的国中教科书,房间角落的衣橱与空荡荡的书柜。
  不知道是不是舅妈帮忙打扫过了,房内一尘不染。仔细一看,窗户是开着的,感觉比刚才的房间还要凉爽。
  「这还真是杀风景呢。」
  爱莉莎突然从我背后冒出来评断我的房间。
  「呜哇!?不要擅自进来啦!」
  「可是人家想看看启介的房间嘛。对吧?未由。」
  爱莉莎回头向仅从纸拉门后方探出头来的友月徵询同意。
  「对、对不起,启介同学……」
  尽管嘴巴上道歉,友月却兴致盎然地环顾着房间。
  「是无所谓啦。反正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我死了这条心,彷佛欢迎客人来访似的展示着房间。
  「……的确,与其说没什么特别的,倒不如说东西少得可怜。你真的住在这个房间里吗?」
  爱莉莎好奇地问道。抱在胸口的由衣也「呜?」地歪着头。
  「寄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只带了最低限度的必需品。私人物品也几乎都没买。」
  虽然有拿零用钱,但当时我没心情把钱花在娱乐或兴趣上。
  「哦——宿舍的房间还要更乱,探索起来也比较有意思说……这边感觉好像很无聊呢。」
  「喂,等等。你说探索……是要探索什么啊?」
  「咦?啊~~……没什么啦。那么我去探险一下哦。」
  爱莉莎视线飘怱起来,然后逃向走廊,咚咚咚地下楼离开了。
  「探险……」
  她是想在一般民房里找什么啊?希望可别给舅舅他们添麻烦才好。不,跟这个比起来,我更在意她在宿舍里发现了什么。
  「启介同学,你在宿舍房间里藏了什么吗?」
  依然站在房间入口处的友月问道。
  「没、没有啦,我怎么可能有藏什么……很糟糕的东西都处理掉了……不对,什、什么都没有啦。」
  「这、这样啊。」
  见我死命地辩解,友月挤出了僵硬的笑容。我连忙转换话题。
  「啊,不说这个了,为什么你要一直站在那里呢?」
  「咦?那个……因为我从没进过男生的房间。我……可以进去吗?」
  这么说完,友月拾起眼来看着我。
  「友月不介意的话,我是无所谓啦……」
  「是、是吗?那么我就打扰罗。」
  友月战战兢兢地跨过门槛。
  「就算进了房内,我想看到的东西也不会变就是了。」
  我呢喃着说。尤其东西少的房间就更甭提了。
  「不,有些东西不从里面是看不到的。」
  友月直直地走向窗户,然后打开窗户眺望外头。
  「——视野真好。这就是启介同学一直在看的景色啊。」
  友月注视着跟刚才坡道上所见相同的城镇远景。这一带的住宅建在斜坡上,所以从二楼可以一眼看到很远的地方。
  「我是觉得从你们房间看也一样啦。」
  「不一样哦。一定有哪里不太一样。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是相同的。启介同学从这里看到了什么呢?」
  雎然不太明白友月想说什么,但我还是想了一下。
  「嗯——……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不过这么说起来,这时期好像正好看得到烟火呢。」
  「烟火?」
  「啊啊。每年八月上旬都有举办夏季庆典,到时候港口边会放烟火。我记得从这个房间可以看得很清楚。」
  在那年之前直接出门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格外新鲜。当我独自在房内发呆时,一阵轰声响起。举目望去,窗外正开着鲜明的光花。
  「今年也看得到吗?」
  「大概吧。」
  「太好了。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友月眯起眼睛眺望着景色。但我觉得她的目光正看着比水平线更远的彼端。
  这时,楼下传来咖啦咖啦的开门声。
  『我回来了。』
  好像有谁回来了。符合的人物只有一人而已。
  「该不会是刚才启介同学说过的表姊吧?」
  友月问道。
  「我想应该是。下楼打声招呼好了。」
  不过就在我这么提议的时候,一楼响起了尖锐的惨叫声。
  『呀啊啊啊啊!』
  「那是……爱莉莎的声音?」
  友月诧异地呢喃着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姑且先赶下楼去。
  『妈,有怪人闯进来哦!』
  甸喂、喂!放开我啦!』
  抵达吵吵闹闹的玄关时,在那里的是被一位少女制服的爱莉莎。她被扭着一只手按在地上,看来好像无法脱身的样子。狼型的由衣好像不知该如何是好,坐立难安地在爱莉莎周围打转。少女身穿略短的格子裙及短袖白色衬衫。我知道那是奈波高中的制服。
  「啊,启介!快救救我啊~~」
  「……你说启介?」
  发现我的爱莉莎高声呼救,于是少女彷佛受到吸引般跟着看过来。用发箍把长长的浏海分往左右两边的发型,遗传自母亲的粗眉毛,以及——锐利的目光。那无疑是我的表姊·近桐咲。

  「你今年——真的回来了啊。」
  她眯起眼睛像是在评判似的盯着我。
  「咲姊……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是吗?我还在想你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呢。」
  这么说完,咲姊用下巴比了比捕获的爱莉莎。
  「这家伙是你朋友吗?」
  「是的……」
  我点了点头后,咲姊便倏地松手放开了爱莉莎。
  「那还真是抱歉。这家伙把所有柜子的门打开在里头东翻西找,所以我误认成小偷了。」
  「不,你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无力地回答。错的肯定是爱莉莎吧。
  「——好像还有另一位客人的样子。详细情况等吃晚餐的时候再说吧。我去换衣服。」
  稍微瞥了友月一眼后,咲姊便一溜烟地上了二楼。
  「那、那个人是怎样啦。」
  爱莉莎一边抚摸着手腕,一边起身低声说。
  「是我表姊咲姊哦。她在空手道跟柔道方面段数很高,是曾在全国大赛上获得优胜的猛将。将来的梦想是当上警官。即便爱莉莎也不可能赤手空拳打赢她的。」
  我苦笑着说。
  虽然马上就放弃了,但我以前曾受咲姊影响而稍微学习过空手道。
  对我而雷,她可以说是精神上跟臂力上都无法违抗的人。
  「只、只是因为冷不防地被袭击罢了。要是拿出真本事的话,我才不会输昵!」
  的确,如果不是『比赛』的话,未必就不会有胜算……
  「不过你可别再去挑战人家啊。毕竟刚才错的是爱莉莎。」
  「呜……」
  爱莉莎不甘心似的沉默下来。
  这时小茜舅妈总算出现了。看了绷着脸的爱莉莎跟我们,她疑惑地歪着头。
  「怎么了?」
  「——只是咲姊回来了而已。」
  我这么回答,同时回想起咲姊看着自己的眼神绝不算热情。她果然还在生气吧。
  我决定进外县市的高中就读时,咲姊曾跟我大吵了一架。虽然那几乎都是咲姊单方面在说教,但我却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破坏了过去的关系。
  自那以来,爱唠叨的咲姊就不再斥责我了。我想她是放弃我了。要修复关系恐怕很困难吧,不过在暑假期间我得为那时候的事情道歉才行。
  「哎呀,你说咲吗?总觉得好像比平常还要早回来呢……算了,不说这个。小启,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现在正要去买晚餐的材料。」
  「嗯——……吃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才是最伤脑筋的呢。你们两个有想吃什么吗?」
  小茜舅妈把矛头转向了爱莉莎跟友月。
  「我、我也是什么都可以……」
  友月为难地回答,但爱莉莎却亮起脸色说:
  「我要吃肉!」
  「呵呵,我是希望可以说得更具体一点啦……不过我会朝这个方向考虑看看的。」
  小茜舅妈面露苦笑表示同意。
  「对了,小茜舅妈。既然距离吃晚餐还有些时间,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我这么询问小茜舅妈。
  「只要在六点半之前回来是没关系啦……你要去哪里呢?」
  我稍微瞥了在脚边观望情况发展的由衣一眼。
  「我想带她们两个参观镇上——顺便跟家人打声招呼。」
  听了这句话,小茜舅妈露出惊讶的表情。
  「难不成你要去扫墓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盂兰盆节大家再一起去就行了。今天只要拜拜佛龛就好……」
  小茜舅妈担心地说,但我却摇了摇头。
  「不,反正也没多远,天气又还不错,我就直接过去坟墓那边吧。今天我想先好好地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
  而且考虑到由衣的事情,我也希望只有我们去。
  「这样呵……那好吧。」
  小茜舅妈还是很担忧地看着我,不过从客厅探出头来的忠志舅舅却对我大叫:
  「哦哦!快去快去!因为你实在是太慢了,洋介姊夫、麻衣姊,还有由衣八成都等得不耐烦了吧!」
  他说得没错,我点了点头。由衣也像是表示赞同般「汪!」地吠了一声。
  「好的——我出门了。」
  虽然由衣在这里,但我同样让她等了很久。
  我不是只从还活着的人身边转身逃离而已。
  3
  走下通往住宅区的坡道,便接到了交通量大的马路。我在沿路上的花店买了花,然后转进海岸方向的道路,最后抵达目标的墓地。四周都是田地,环境相当幽静。大概是因为盂兰盆节还早的关系,墓地里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我依循三年前的记忆寻找父母亲的坟墓。好奇地观察着成排墓碑的爱莉莎脚步慢下来了,于是我很自然地跟身旁的友月并肩而行。
  「总觉得这地方很冷清呢。」
  友月把跟小茜舅妈借的黑色洋伞稍微靠过来,同时低声说。
  「毕竟是墓地啊。一般都是这样吧。」
  听了我说的话,友月苦笑起来。
  「呵呵……这的确很理所当然呢。不过我之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扫墓。」
  「咦,为什么?」
  我惊讶地发问。
  「因为我爸妈私奔的关系,我们家没有扫墓的习惯。」
  「不……可是就算这样——」
  「还是有爸妈的墓是吗?」
  我点了点头。友月的双亲应该遭遇事故过世了。
  「爸妈意外身亡后,叔父他们突然出现在医院里,绑架似的把茫然若失的我带去现在的家。虽然叔父说有好好举办过葬礼,也建了坟墓,可是实际上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现在调查不就知道了吗?」
  以前恐怕很难吧,不过现在叔父正住院当中,那个家的实权已经掌握在友月手里了。
  面对这个问题,友月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说得对。只要拜托九棚,或许出乎意料很快就知道了也说不定。之前……我都没想过。我真是个无情的女儿呢。」
  友月自嘲地呢喃着说。
  「既然没有去扫墓的习惯,这也没办法啊。而且那畴候你光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就耗尽所有心力了吧。」
  虽然只听说过一部分,但我知道友月经历了多么惨痛的遭遇。
  「嗯……」
  「要是找得到就好了。到时候我也去打声招呼吧。毕竟友月也像这样陪我来了。」
  「咦!?」
  不知为何,友月面红耳赤乱了方寸。这时,她的脚尖绊到石砖的缝隙往前扑倒。
  「友、友月!?」
  我连忙扶起友月。
  「未由!?」
  「汪!」
  爱莉莎也抱着由衣冲了过来。
  「我、我没事……」
  虽然友月这么说,但她好像很痛似的按着膝盖。指缝间可以看得到红色。
  「破皮了吗?总之,先用水把沙子洗掉吧。」
  「不、不用了,我……真的不要紧的。」
  这么说完,友月便把手挪开。底下是毫发无伤的白皙肌肤。
  「奇、奇怪?」
  「对吧?就说没事了。」
  友月笑了笑,随即起身挥去身上的尘土。我还以为流血了,不过那似乎是我看错了的样子。
  「是吗……没受伤就好。不过在墓地跌倒很危险,你要小心点哦。」
  这里到处都是石头。要是撞到头就糟糕了。
  「嗯。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友月愧疚似的点点头,然后舍起了掉落地面的洋伞。
  「真是的,害我吓了一跳。你说是不是啊?由衣。」
  「汪汪!」
  爱莉莎扯开嗓子大叫。由衣吠吼着表示同意。
  啊……对了。
  见了这种情况,我确认起周遭。就算发生了刚才的骚动也没有其他人出现的迹象。
  「由衣,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想你也希望能好好扫墓吧,可以变回来罗。」
  「汪!」
  我这么说完,由衣开心似的大叫,从爱莉莎胸前跳到了地面。紧接着银光闪烁。小狼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随即膨胀塑造出人类的形状。光芒消失时,身穿蓝色连身洋装的我妹妹·远见由衣已经站在那儿了。她动了动头顶冒出来的兽耳与裙底下窜出的尾巴,并伸了个懒腰。象征由衣存在的银色项圈及锁链摆荡着发出金属质地的声音。
  「——哥哥,这里有爸爸跟妈妈的坟墓吗?」
  由衣这么问道,同时从爱莉莎手中接过麦杆草帽和披肩,用它们藏起兽耳与项圈。由衣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由于找不到遭遇海难事故而连着船一起沉入海底的双亲遗体,舅舅认为至少要尽点心意,于是除了祖先代代的坟墓外又另外修建了墓碑,在上头刻下我家的姓氏。意义上或许很接近慰灵碑也说不定。
  三年前我认为那不过是徒具型式的墓碑,完全提不起膜拜的心情。不过现在我明白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跟父母亲说话了。
  「啊啊,大家的坟墓都在这里。」
  我故意用了这种说法。虽然由衣露出有点好奇的表情,但还是默默地跟着我走。
  我们穿梭在坟墓间——最后终于抵达了。那里有个跟其他相比看起来崭新无比的墓碑。
  刻在上头的名字有三个。父亲,远见洋介。母亲,远见麻衣。还有妹妹——远见由衣。
  「啊——」
  由衣见状倒抽了一口气。我曾告诉过她墓碑上有她的名字,不过她大概无意间忘了吧。这也难怪。明明自己还像这样存在着,却已经『死了』,这种情况应该很难理解才对。我自己也不认为人在这里的由衣死了。
  可是由衣已经失去肉体是不争的事实。不管以后过了几十年,由衣都不可能成长。彷佛不容许回归过去日常生活的烙印一般。
  「我……果然不是应该在这里的人呢。」
  「由衣……」
  我不晓得该作何回答,只好把手放在她头上。
  「——哥哥,我没事哦。虽然看到坟墓吓了一跳,但我放心了。」
  「放心?」
  「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无法相信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因为一想到他们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我就觉得很害怕。」
  「这样啊……也对。」
  没目睹过双亲葬礼的由衣不可能会有真实感。
  「不过我的名字……跟爸爸妈妈排在一起呢。他们两人——就在很近的地方,不是消失到哪里去了。知道这点虽然令人难过,但我也松了口气……」
  由衣目不转睛地盯着墓碑,以颤抖的声音说。
  「就在很近的地方,是吗……」
  我低头看着眼眶湿润的由衣,突然间明白了。由衣站在生者与死者的边界。老爸老妈则是站在由衣的另一边。
  啊啊……老爸老妈原来在那里啊。
  这是非常迟来的理解。我也跟由衣一样不认为双亲真的死了。包含由衣在内,我深信大家只是『不在了』而已。
  可是由衣却明确了自己的立场,让人无法再蒙混过去。
  虽然经过了三年的时间,但我却比由衣还要幼稚。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由衣对着坟墓呼唤。我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情感对友月及爱莉莎说: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打水过来吗?还要杓子跟鬃刷。得把坟墓打扫干净才行。」
  「嗯——我知道了。」
  「包在我身上,启介。」
  友月跟爱莉莎露出感觉很温暖的笑容后便离开了。或许我已经无法保持平常的表情也说不定。
  我咬着牙面对坟墓,然后不是双手合十,而是低下了头。
  「老爸、老妈,对不起。我真的来得太晚了。」
  不过幸好没让她们听到这个含泪的声音。我拾起头说了跟由衣同样的话。
  「——我回来了。」
  回到这个镇上后首度出自口中的返乡招呼混杂着哽咽声,非常不像样。

  「嗯嗯,变得干净很多呢!」
  用水冲掉脏污后,爱莉莎在插了花的坟前满意地盘起双手。我跟由衣完成兄妹俩的致意后,便跟回来的爱莉莎她们一起开始打扫坟墓,大约十分钟就结束了。
  「爱莉莎,谢谢你。还有友月,你也帮了我个大忙呢。」
  我向一手拿着鬃刷拭去额上汗水的友月道谢。
  「我好像有点太投入了。毕竟我是喜欢打扫的人嘛。」
  友月好像真的很开心似的笑了。
  「那么差不多该拜拜了!」
  由衣这么说完,便在墓前合起手掌。我们也跟着照做。
  我闭起眼睛,在脑海里想像父母亲的样子。
  外表看来软弱却意外严厉的老爸。个性乐天,总是一派悠哉的老妈。我在心里对两人说。
  ——我绝不会再忘记你们死了的事情。
  如果连死了都不被承认的话,那个人就等于不存在于任何地方。我一直在做的就是这种行为。再怎么不孝也该有个分寸。
  ——对不起。不过,虽然已经抓不到老爸老妈的手了,但唯独由衣我不放手。
  遭魔术束缚在这边的由衣被迫过着不自由的生活,说不定也会觉得痛苦难过。但我会保护她,绝不让她变得不幸。
  ——所以你们放心吧。
  这么说完,我睁阅眼睛。爱莉莎跟友月都已经抬起头了,不过由衣依然双手合十。在旁边默默观望一会儿后,由衣也睁开了眼睛。
  「好久啊,由衣。你跟老爸老妈说了什么呢?」
  我这么一问,由衣便仰望着我笑了。
  「说了很多啊。像是之前发生的事情啦,另外——我还说哥哥就交给我照顾吧。」
  「哈哈哈!」
  我忍不住,隔着麦杆草帽用力抚摸由衣的头。
  「什、什么啦?哥哥。」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兄妹俩还真像。」
  没错,不是只有保护。我一直受到保护。这点也不能忘记。
  我能像这样继续保有自我都是多亏了由衣。
  「啊,哥哥。天空开始变红罗。」
  由衣一边把歪掉的麦杆草帽扶正,一边指向天空。
  的确,太阳十分贴近大地,将景象染成火烧般的红色。微凉的晚风吹起,原本在酷暑中安分守己的知了们也开始呜叫。
  「是啊。拖到晚餐时间就不好了,我们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后,爱莉莎眼睛顿时为之一亮。
  「就是说啊!肉在等着我呢!」
  「比起食物,我现在更想喝麦茶。天气好热,口又渴了。」
  友月苦笑着拿洋伞遮阳。
  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了墓地。变回狼型的由衣活力十足地在脚边来回奔跑,同时回头看了后面好几次。
  彷佛暂时道别般,由衣「汪!」地轻吠一声。
  最后在弯过转角之前,我也瞬间回头跟那幅景色互相约定。
  ——我还会再来的。
  4
  一回到舅舅他们家打开玄关大门,好闻的香气顿时飘散出来。
  「我们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好好跟父母亲打过招呼使然,这次我能很自然地对这个家宣告返家了。
  「啊,小启,你们回来的正好。洗好手就先入座吧。」
  厨房仅传来声音回应我们。在厕所洗好手之后,我们受到香味的引诱来到了客厅。
  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已经摆了与人数等分的饭菜。被已经就座的忠志舅舅一催,我们在坐垫上坐下。
  「咲——!饭煮好罗——!」
  小茜舅妈朝二楼呼喊过后,随即入座。不久咲姊也下楼来了。虽然爱莉莎投以有些戒备的视线.但咲姊却佯装不知地坐下来。
  在一股说不出来的紧张感中,爱莉莎跟友月向咲姊重新自我介绍。
  「是吗?我知道了。我是近桐咲,叫我小咲就行了。请多指教。」
  简洁地回答过后,咲姊轻轻低下了头。
  「那个,咲姊。其实她们两人要在这里住下来……」
  「看到桩姊的房门打开,里头还放了行李的时候,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了。竟然带着女人返乡,你可真是大牌啊。」
  「对不起……」
  「反正爸爸他们都答应了,我也没权利怎么样。随便你吧。」
  这么说完,咲姊彷佛宣告对话结束般瞥开视线。在不太舒坦的气氛中,众人合掌喊过开动后便开始用餐。由衣面前也放了白饭淋上味噌汤拌成的『猫饭』。虽然由衣基本上不需要进食,但这样她应该也能正常地吃吧。不是狗食之类的真是太好了。
  「应爱莉莎的要求,今天我试着煮了姜汁烧肉。怎么样?虽然奢华的寿喜烧也不错,但我想先用拿手料理来决一胜负。」
  为了缓和气氛,小茜舅妈开口说。
  「嗯!很好吃哦。调味跟九棚的料理截然不同,感觉很新鲜呢。」
  「九棚?」
  听了爱莉莎的回答,小茜舅妈脸上浮现问号。
  「九棚算是……在我家做管家工作的人吧。爱莉莎借住在我家。因为九棚擅长煮西餐,我想爱莉莎应该没什么机会吃和食才对。」
  友月这么解释完,小茜舅妈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说管家……真的有人家里雇用这种人呢。难不成未由家很有钱吗?」
  「呃,还好啦……」
  友月一脸难以作答的表情点了点头。
  「哦,所以你是好人家的干金小姐啊!哎呀,怎么办?我的料理合你胃口吗!?」
  「是、是的,您煮得非常好吃,而且我其实很喜欢家庭料理。」
  友月安抚着激动的小茜舅妈说。小茜舅妈放心似的吁了口气。
  「这样啊,太好了~~」
  看了小茜舅妈夸张的反应,除了咲姊以外,所有人都笑了。以此为契机,餐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热闹。
  「——对了,启介。扫墓扫得怎么样了?」
  然后等到钣都吃完的时候,忠志舅舅喝着啤酒发问。之前始终保持沉默的咲姊对这个问题起了反应插嘴说:
  「难不成……启介去过了吗?」
  「嗯,吃晚餐前去的。我去打声回来的招呼,还做了睽违三年的参拜。」
  我这么解释过后,咲姊对我投以试探的视线。
  「今年乖乖回来的事情也是……看来你心境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是啊……」
  「哼。改变启介的是——她们吗?」
  咲姊用视线比了比爱莉莎跟友月,对我这么问道。
  「我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有两人在,才会有现在的我。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原来如此。她们代替我做了我办不到的事情啊。」
  咲姊哼地轻笑一声。虽然不多,但咲姊给人的感觉好像变得柔和了些。
  「你们是爱莉莎跟未由是吧。我要向你们道谢。谢谢你们让我束手无策的这家伙改头换面积极向上。」
  听了咲姊所说的话,爱莉莎重重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是叫做小咲吧。你挺了解的嘛。我一开始可辛苦了。初次见面的时候,这家伙真的很没用呢。」
  爱莉莎揶揄似的看着我。
  「我、我什么都没做,反而还受到启介同学的帮助……」
  相对地,友月则是惊慌失措地摆了摆手。
  「——这样啊,我大概了解你们的关系了。那么,谁是启介的女朋友呢?」
  不知道该不该说到底是母女,咲姊问了跟小茜舅妈同样的问题。
  「不、不要连咲姊都开这种玩笑啦!」
  「怎么,还不是吗?那就赶快做出决定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困惑地问。刹那间,咲姊的神情又再度紧绷起来。
  「启介,你『不明白』吗?」
  咲姊以好像在生气般的语气反问。但我却只能摇头。咲姊带着蕴含失望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吐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往好的方向改变了,结果根本就还是坏的嘛……一瞬间抱有期待的我真是个傻子。」
  冰冷的嗓音令餐桌祥和的空气僵住了。爱莉莎跟友月疑惑地交互看着我跟咲姊。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么一反问,咲姊的眼神又变得更险恶。
  「本人自以为懂了,却处理得这么糟糕。真叫人不爽……不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跟我说话。」
  咲姊粗鲁地放下筷子后,便合掌说「我吃饱了」,把自己的餐具拿去厨房。然役她就这样没回客厅,楼梯传来上了二楼的脚步声。
  「呼,那家伙也是个让人操心的女儿呢。」
  忠志舅舅呢喃着说。
  「她干么生气呢?」
  明明一开始就感觉不错的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一筹莫展,只好询问忠志舅舅。
  「天晓得。唉,你加油吧。」
  马马虎虎的回答令我垮下肩膀。
  「放心吧。听说小启可能会回来后,那孩子就一直都很心神不宁哦。你并没有被讨厌啦。」
  虽然小茜舅妈帮忙缓颊,但从刚才的态度看来根本不能指望。
  我……坏了?
  这句话让我十分耿耿于怀。可是就算审视自己的内心,我也不可能知道有没有破绽。

  用完餐在客厅放松一会儿后,爱莉莎跟友月便带着由衣先去洗澡,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今天还提不起干劲,但我还是把带来的学校作业放在桌上摊开。老实说,其实是我不敢在暑假期间纵情玩乐。友月大概也带来了吧。
  既然都撒谎了,古堡遗迹也得去一趟才行。而且也可以当作社会科的自由课题。由于该科作业允许共同研究,试着跟友月建议看看好了。
  ……话说回来,她没问题吗?
  一开始友月说很难为情,十分抗拒爱莉莎一同洗澡的邀约。可是由衣变回人型时,若是浴室传出讲话声会让人起疑。被说服的友月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进去。
  想像在狭窄的浴室内紧贴着身体入浴的三人想像到一半,我摇了摇头。
  「唉……我在逃避现实啊。」
  我叹了一口苦闷的气。
  虽然作业也很重要,但我最想解决的是咲姊的事情。结果不仅错过道歉的机会,还惹她生气了。原本我打算还清过去自己逃离的烂帐,但咲姊似乎是对现在的我感到火大的样子。
  本人自以为懂了,却处理得这么糟糕……
  咲姊所说的话令我感到混乱。从认识爱莉莎到现在,经历种种事件后,我感觉自己已经逐渐改变了。会回到这里来也是证据之一。
  可是那或许是我太自大了也说不定。
  我躺在榻榻米上,看着天花板的污渍思索起来。但我却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问题。
  「——启介,我进去罗!」
  不久,大概过了三、四十分钟左右吧,纸拉门后方传来爱莉莎的声音。
  「啊啊,好。」
  我一回答完,爱莉莎便打开纸拉门探出头来。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呢。」
  「是吗?」
  因为我自己没那个意思,所以吓了一跳。
  「我知道了,你还在介意小咲说的事情吧。」
  爱莉莎受够了似的摇摇头,然后走进房间。仔细一看,她换上了白色睡衣。爱莉莎应该没有带换洗衣物来才对,大概是小茜舅妈帮她准备了桩姊的旧衣服吧。
  「这个嘛,要说不介意也不可能吧。」
  「真是的,启介这个人还真是出乎意料地敏感呢。启介确实改变了。虽然不知道小咲是在不满什么,但我对现在的启介很满意哦。」
  爱莉莎蹲在躺着的我身旁笑了。
  「呜……不、不说这个,友月跟由衣呢?」
  我害臊起来,于是瞥开视线硬是转变了话题。
  「啊哈哈……我好像让她们泡汤泡太久,害她们头昏脑胀了……现在她们正在楼下咕噜咕噜地补充水分呢。」
  「我说你啊——」
  「啊,对了,启介跟小咲吵架了吗?总觉得好像打一开始态度就很冷淡。」
  为了避免被我说教,这回换爱莉莎拉回了话题。
  「……是啊。决定进伞阳学园就读时,我们曾经起过口角。她狠狠念了我一顿,什么不准逃啦、以前的你怎样怎样的,所以我也忍不住吼了回去。」
  「你说了什么?」
  「——咲姊心中的我早就已经死了。在海难事故中跟家人一起。所以不要再管我了……」
  爱莉莎闻言耸了耸肩。
  「一般来说,这样当然会生气啊。不过从刚才的话听来,小咲很努力地想要让启介振作起来吧。她现在一定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哦。因为听说启介去扫墓的时候,小咲露出了很高兴的表情呢。」
  「……或许吧。不过之后倒是被凶了一顿就是了。」
  「我是不晓得她为什么生气啦……应该说我觉得那是小咲误会了。因为启介很了不起啊。你拚命拯救了我、未由、由衣,还有透子。所以只要能够证明启介已经跟离开村子的时候不同了,小咲一定也能谅解的。」
  我觉得这意见一语中的,于是开贻思考。
  「可是该怎么证明呢……」
  「只要做逃走时的启介绝不会做的事情就行了。」
  「绝不会做的事情……」
  我回想着海难事故发生后我一直逃避的场所。一个是今天去过的坟墓。另一个是——
  「那么明天——去老家看看吧。家人的葬礼结束后,我就再也没接近过那个地方了。」
  「启介真正的家是吧!我也一定要去哦!」
  爱莉莎把脸凑过来耳提面命地说。
  「我知道啦。我会带大家去的。帮我也跟由衣和友月说一声。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啊,对了。之前我一直都忘记了,去家族旅行前我好像跟咲姊借了CD。那个大概还没还吧……」
  「那么目标就是那个了吧。找到的话就有攀谈的藉口啦。」
  「啊啊。爱莉莎,谢谢你。托你的福,我好像能迈步向前了。」
  「哼哼,尽管感谢我吧。」
  由于之前都在的三人过世了,我害怕贯穿家中的空白,当时从未接近老家。不过在扫完墓的现在应该已经没问题了吧。
  决定好要做的事情之后,总觉得放心了。
  爱莉莎离开后,我仰躺着移动视线望向窗户。凉爽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炫目的上弦月在夜空中绽放光芒。
  *
  明天要去启介家啊……
  深夜——在被褥上打盹的我翻了个身。
  那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呢?他都看什么书呢?
  就像我在《方舟》里长大一样,启介也是打从出生起就在这个镇上生活。想到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全都跟启介有关:心情便激动起来。光是想像就雀跃不已。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了启介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部分。所以我想再多看、多了解放介的世界。
  胸口顿时为之一紧。
  喜悦与痛苦交织成痛苦。彷佛内心感到饥渴般的不满足。
  夺回肉体后,偶尔我会产生这种心情。痛苦却又有点快乐的怪异冲动。
  意识完全清醒后,我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缩成一团睡在旁边的黑狼。看到那张脸时,涌上心头的情感是怜爱与羡慕。
  ——唯独由衣我不放手。我会保护她,绝不让她变得不幸
  扫墓时启介在心中低语的话。那股意念非常强大,所以也透过《通道》传达到我的内心。
  「由衣……我说不定有点羡墓你哦。」
  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由衣的鼻头,于是她「呜」地呜叫着扭动身体。
  「呵呵,对不起哦。」
  我轻声道歉。
  虽然有点忌妒,但我的心情也跟启介一样。所以启介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了。这样我就满足了。
  「奇怪?」
  不过突然间,我发现由衣身后的被窝是空的。
  未由去哪里了呢……
  虽然觉得奇怪,但我心想可能去了厕所,于是再度闭上眼睛。不过当睡意降临,邀人前往引颈期盼的明天时,我好像听到楼下隐约传来开门的声音。
  刚才那是……玄关?是谁在这种时间外出呢?
  尽管抱有疑问,即将被睡意吞噬的我还是幻想着愉快的一天将于日出后造访。
  同时意识就这么坠入黑暗——


Chapter2
第二章 累积的疑惑,冲突的情感
启介内心一定非常感谢。
不是感谢我——而是未由。
  1
  【八月一日 (一)】
  近桐家的早晨开始得很早。在近桐家中基本上全家一起用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忠志舅舅必须出门工作的时候,就算我们放假也会在早上六点半被挖起来。这对过惯暑假怠惰生活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这么说起来,今天是礼拜一呢……
  我揉着惺忪睡眼下了一楼,在厕所洗过脸后便前往客厅。忠志舅舅、爱莉莎,还有咲姊已经先坐在房里了。
  忠志舅舅一改昨天迈遢的打扮穿上了笔挺的西装,睡乱的头发与落腮胡也都整理得干干净净。虽然从放假时的样子无法想像,但忠志舅舅的工作其实是认真踏实的公务员。
  「哦——忠志好好打扮过后,跟启介还真有点像呢。」
  听了爱莉莎毫不客气的评语,忠志舅舅笑着更正说:
  「启介不是像我,而是麻衣姊。那家伙长得像母亲。」
  「这样啊。啊,启介,早啊!」
  虽然现在才一大早,但一发现我,爱莉莎便活力充沛地打招呼。相较之下,被抱在怀里的由衣就很乖顺,好像还徜徉梦乡的样子。
  「早安。忠志舅舅跟咲姊也早啊。」
  「哦,早啊。」
  忠志舅舅回应了我,可是咲姊却不发一语。我尴尬地在位子上坐下。
  『接着是下一则新闻。』
  我望向电视。由于隔了一段空白,电视播报新闻的音量感觉大了一些。
  「嗯?」
  不过看到画面上播出熟悉的城镇远景时,我吃了一惊.
  『——县奈波市架河屋町今天凌晨发现焦尸。案发现场为清幽的住宅区……』
  「哎呀!那不就是这一带吗!」
  在托盘上盛了早餐端来的小茜舅妈大叫。
  「真可怕……说到架河屋町,那不是很近吗?」
  忠志舅舅也带着严肃的表情专心聆听报导。
  『遗体损坏严重,身分尚未查明,不过现场有纵火的痕迹。目前警方正朝杀人弃尸两方面进行调查——』
  还住在这个镇上的时候,我从未听说过这么大条的新闻。
  「忠志舅舅,最近这种事件很多吗?」
  我看着新闻问道。
  「别说傻话了。老是发生这种事情还得了啊。」
  忠志舅舅神情凝重地否认。
  才刚回到奈波就突然发生事件,这让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新闻很快进入了下一节,主播开始朗读发生在其他地区,光听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凶恶事件。看完之后,我重新认知到全国各地都会发生可怕的事件。
  是我……想太多了吧。
  我当下这么判断,然后栘开视线。这时,我正好跟进入客厅的友月对上了眼。
  「早安,启介同学。」
  友月踩着颤颤巍巍的步伐在我身旁坐下。
  「早啊。友月,你还觉得困吗?」
  「嗯……有一点。我想……大概是比平常稍微早起的缘故。哎呀……?发生什么事了?」
  不晓得是不是察觉到客厅的气氛变紧绷了,友月开口问道。
  「没有啦,就刚才电视上在播这附近发现焦尸的新闻,所以大家吓了一跳。」
  「哦……好恐怖呢。」
  虽然友月这么回答,但却捣着嘴打了个呵欠,似乎不像我那样心生不吉利的感觉。不过我发现爱莉莎正有些诧异地看着这样的友月。
  「怎么了?」
  我觉得奇怪,便开口发问,于是爱莉莎连忙把手举到眼前左右摆动。
  「没、没什么啦。不说这个,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那就赶快吃饭吧。我肚子都饿扁了呢!」
  「哎呀,爱莉莎也真是的。那就开动吧。」
  小茜舅妈笑了笑,然后阖起手掌。我们也傚法她的动作开始享用早餐。日常生活的氛围眨眼间带走了沉重话题的阴影。板着脸孔的咲姊也自然地跟除了我以外的人交谈。
  今天去过老家后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就带友月她们去古堡遗迹看看吧。
  我在心中拟定计划,同时期望能有机会跟咲姊再度交谈。

  由于奈波这里有藉由填海造地来扩展平地的历史,所以老居民多半住在山丘的斜坡上,新搬来的则是在流入大海的河川两岸平地兴建房屋。搬来这里以后才建立家园的老爸当然属于后者。所以老家跟舅舅他们家有段距离。
  用完餐后,我们跟忠志舅舅拿了托他保管的家门钥匙,搭公车前往老家。
  「啊,启介同学。那个——」
  友月指着张贴在公车内的海报。上头画了大片的烟火,还标注着夏季庆典的日期。
  「八月七日……是下个礼拜天啊,就快到了呢。」
  「会放烟火吗?」
  「啊啊。会放好几枚大烟火哦。毕竟是奈波最大的夏季盛事嘛。大家一起去看吧。」
  「——嗯!」
  友月开心地点了点头。
  「启介,你看你看!好惊人的积云啊。今天说不定会下午后雷阵雨哦。」
  爱莉莎也没在听我们说话,自顾自地看着窗外大声嚷嚷。由于搭公车也是第一次经验,她一直都很兴奋。
  公车行驶在沿海的道路上,外头延展着蓝色的海与天空。汹涌的积云甚至让人觉得有股重担压在身上。
  「虽然没带伞来,但我打算中午回去一趟,应该没问题吧。」
  乘客只有我、爱莉莎、友月,以及变成小狼的由衣而已。所以我用左手把玩着家里的钥匙回答,并没有特别留意吵吵闹闹的爱莉莎。
  若是被附近居民发现的话,或许会拖上很久也说不定。不过远见家跟邻居的交际并不广。我想偶然遇到的机会应该很低。
  如果能够顺利找到CD,就算慢慢确认老家的状况也花不了太多时间吧。
  可是——现实才会不管我的计划怎样。
  公车抵达离老家最近的公车站,付完车钱下车的瞬间,我明白了这点。
  「——哎呀?你不是远见吗?」
  回头一看,身穿制服经过公车站旁的三个男生正停下脚步看我。虽然染了头发,个子也长高了,但这些人我都认得。我在国三的时候跟这些家伙同班。
  别说邻居了,居然被更麻烦的家伙发现……
  「哦?真的是远见啊。怎么,你不是离开镇上了吗?」
  「而且还带了女人回来啊?」
  三人目不转睛地打量我、爱莉莎跟友月,同时包围了我们。
  「……我只是趁着暑假期间回来而已。」
  我满怀戒心地解释着。我对这些家伙没什么好印象。当初刚升上三年级时,他们缠上了因为海难事故而稍微引发话题的我。事故发生后我成天对人提心吊胆也是被盯上的原因吧,不过幸好当时有人袒护着我,所以没受到更严重的欺负。但我知道这些家伙一直看我不顺眼。
  「哈,暑假啊。天气这么热我们还得天天补习说,你可真轻松啊。」
  「白痴,那是因为我们考不及格吧。」
  「啊——对哦。可是啊,总觉得……好像有点不爽哦?」
  不妙……
  我感受到危险的氛围,于是环顾起周遭。因为会给舅舅他们添麻烦,我不希望事情闹大。可是这一带都是围墙高耸的民宅,没有半个行人,不能冀望有人跳出来劝架。
  「真不爽真不爽。实在有够不爽的。明明这家伙就是个瘟神啊。」
  「对啊对啊,就是说嘛。我想起来了。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吧?与其说走运,倒不如说恶心呢。」
  莫名其妙地大笑一阵后,那些家伙将视线栘向了爱莉莎她们。
  「我说你们啊,与其跟这种家伙在一起,倒不如跟我们玩怎样?你们长得超可爱的,如果是为了你们,就算跷掉补习——」
  啪!
  不过话才说到一半就中断了。爱莉莎往前踏出一步,赏了正在说话的男学生一个耳光。
  「住口。你们又懂启介什么了?不要再说那些难听话了。」
  爱莉莎瞪着三人直截了当地说。
  「呀哈哈哈哈哈!被打了耶。逊毙了!」
  其他人见状咲然大笑。不过挨了巴掌的男学生缓缓将脸转向爱莉莎,额上冒出青筋。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烦死了。」
  男学生倏地逼近爱莉莎。我心想这样下去不妙,便插进了两人之间。可是刹那间,男学生转而将愤怒的矛头指向了我。
  侧腹传来膝盖重击的触感,我喘不过气地跪倒在地。闷痛慢了一拍才扩散开来。
  「……呃……咳、咳!」
  事出突然,我闪躲不及,硬生生吃了一记。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我太大意了,没想到对方会做到这种程度。
  这些家伙……居然冷不防出手。
  「啊,歹势啦。你突然窜出来,害我脚撞到你了。」
  「你太不小心罗,远见同学。」
  这些家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愉快地嘲笑着蹲坐在地上的我。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是意外嘛。可是你继续待在那里的话,我又会不小心绊到你哦。」
  感觉到对方有再度攻击的迹象,我僵住了身体。可是疼痛却没有降临在我身上。
  「——嘎!?」
  听见呻吟声传来,我抬起了头。只见友月右手正抓着男学生的脖子。
  「启介同学会痛哦?」
  冰冷的声音令我背脊寒毛直竖。好久没听到友月这种毫无起伏的声音了。过去面对冬上跟友月的叔父时,她也曾发出同样的声音。
  「这……这家伙是怎样?快、快点……放开我!」
  那家伙企图扯开友月掐进脖子与喉头上的手指,可却闻风不动。明明友月才用了一只手啊。
  「……会痛哦?」
  友月的声音又降温了。其他男学生们像是被震慑住似的一动也不动。虽然从这个角度无法窥见友月的表情,但我明白友月正在生气。
  「呜啊!?」
  不晓得纤细白皙的手臂是哪来这种力气,被掐着喉头的男学生面色发青。
  「等、等等,未由!快住手!」
  爱莉莎连忙摇晃她的肩膀。
  「咦——?啊……」
  友月回过神似的松手。男学生获释后一屁股跌坐地上不停咳嗽。
  「咳、咳咳……你、你这混蛋开什么玩笑……」
  被勒住脖子的男学生眼里滚起沸腾的怒火,但其余两人却害怕似的跟我们拉开了距离。
  「喂,这女人不正常啊。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好恐怖……我要走罗。这家伙太危险了。」
  见两人后退,男学生突然露出不安的表情。
  「等、等一下!怎么可以就这样被人瞧不起……」
  虽然男学生这么大叫,但这时响起了友月的声音。
  「你……又打算做什么吗?」
  「咿!?」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起身远离友月。这时,一阵咻噜噜噜的引擎声接近。公车从我们坐过来时相反的方向开来,停在对向车道上。

  见乘客下车,男学生们一瞬间露出放心的表情。
  「……啧,我们还穿着制服,要是被抓包就麻烦了。而且仔细一想,对付远见这种人根本是浪费时间……」
  虽然口气强硬,他们却加速退离。
  「汪!汪!」
  由衣对着他们的背影狂吼。他们身体为之一颤,随即拔腿狂奔,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虽然做得有点过火,但总算是把人赶走了。未由……刚才那是演技对吧?」
  爱莉莎窥探着友月的表情问道。
  「咦……啊,嗯……」
  友月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虽然明显另有隐情,但爱莉莎好像就这么认同地露出笑容。
  「那就好。因为事情感觉是我挑起的,谢谢你帮忙摆平罗。真是得救了。要是未由没有出手的话,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打得鼻青脸肿了。」
  一席玩笑话让气氛重归和缓。
  但我从爱莉莎的语气中感觉到像是有点硬装出来的不自然,因而隐约感到不安。
  2
  四周传来的蝉鸣声令我回想起三年前的夏天。我逆向走在全家一起去旅行时的路上,朝自己家前进。大概是脚边碎步而行的由衣也在一起的缘故吧,我总算有回来的感觉了。
  在有公车站的路上走了一会儿,弯过转角后,远见家就在前面了。不知道该不该说走运,我们没有遇到更多认识的人就到了。途中由衣迫不及待似的跑了起来,为了追她,所有人都跑得有点气喘吁吁。
  「哇,真的耶。上头写着远见!」
  爱莉莎用手指描着刻在石制名牌上的姓氏说。这一带较新的房子每间外观都相同,除了门牌以外几乎没有可以主张个性的东西。不像舅舅家那样是日式房屋,而是和洋折衷的一般住宅。
  「不要太吵哦。附近邻居出来的话会很麻烦的。赶快进去里面吧。」
  我告诫过兴奋的爱莉莎后,便推开小门入内,把玄关门锁打开。
  不晓得是不是一直没有开关的关系,开门时的手感比记忆中的还要沉。我使力抓着门把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昏暗的玄关顿时张口喷出满是尘埃的空气。
  「……我回来了。」
  这么说完,我进入屋内,爱莉莎她们也尾随在后。门一关上,由衣便绽放银光变回人型了。环顾过我们家后,由衣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放心似的表情。她大概有种肩头重担稍微放下来的安心感吧。我也一样。就算没有人迎接我们,这里还是我们的家。
  「哥哥——我们回来了呢。回到我们的家。」
  「是啊……不过这也太脏了吧。」
  堆积了三年的尘埃遍布家中各个角落。如果脱了鞋踩进去的话,脚底会变得黑漆漆的吧。
  「那把拖鞋拿出来吧。」
  由衣打开鞋柜。看到摆放其中的四双拖鞋,我心情有些动摇。由衣把老爸老妈的拖鞋分别递给爱莉莎与友月。
  「谢啦,由衣。」
  爱莉莎道过谢后便接下拖鞋,可是友月却把递给她的拖鞋啪嗒地弄掉了。
  「未由姊姊?」
  听到由衣担心的声音,我才发现友月的样子不对劲。她满脸通红,呼吸急促。手还攀着墙壁,好像连要站着都很吃力。
  「友月,你怎么了?」
  「啊……抱歉,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没事哦。大概是刚才稍微跑了一下的关系吧。」
  「不,可是就算这样……难不成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只是没什么体力,不耐热而已。启介同学,有没有什么可以喝的呢?」
  「啊啊,这里有茶。」
  今天天气很热,所以小茜舅妈让我带着水壶出门。我从背包内取出水壶交给友月。友月抱冰茶倒入兼作盖子的茶杯内,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谢谢你。我冷静下来了,启介同学。」
  把水壶还给我后,友月像是要让我放心似的露出笑容。
  「的确,你脸色是恢复正常了……不过还是稍微休息一下会比较好。一楼守夜时收拾过,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去我房间吧。」
  「嗯、嗯……」
  不知道为什么,友月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未由姊。都是因为我太着急了……」
  由衣再次递出拖鞋,同时向友月道歉。
  「由衣一点错也没有。不要在意,好吗?」
  友月抚摸着由衣的头,并且摇了摇头。
  然后我带大家前往二楼。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一照,走路时扬起的尘埃便在空中画出白线。
  「——这里是我的房间,那边是由衣的房间。」
  上楼后,我指着眼前的两个房间说。每个木制名牌上都写了名字。
  「对了,我去整理房间!我也要找个东西。」
  由衣慌忙地这么大叫,然后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我也想整理……不过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瞥了友月一眼后,我叹了口气,死心地打开自己的房门。迎接我的是阔别三年极为熟悉的风景。
  书桌、书架及双层床。我走近下铺抽起被单,把它收进代替衣柜的壁橱里。
  「友月,我想下铺应该没那么多灰尘,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嗯。谢、谢谢你,启介同学。」
  在我的催促下,友月有些过意不去地坐到床上。
  「启介,为什么还有上铺呢?」
  已经在房内四处搜寻起来的爱莉莎问道。
  「因为这里是以前我跟由衣共用的房间。由衣睡上铺。虽然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由衣也有了个新房间。不过每次我想把这里拿来堆东西时她都会生气,所以就一直保持原样了。而且偶尔她也会睡在这里,到现在上铺还是由衣的领地哦。」
  「哦——……」
  爱莉莎爬上梯子观察床上,看过摆放书架上的书后,便在房内走来走去。
  「跟另一个家比起来,这里果然还是比较像启介的房间。书架上都是漫画跟杂志,地上也乱七八糟。」
  「……你可别乱碰,会掀起灰尘的。」
  「唔……又没关系,小气。话说回来,启介。你不是来找跟小咲借的东西吗?东西在哪?」
  「啊,对哦。」
  我想起了原本的目的,于是将视线转向占领书架一角的音乐CD搜寻起标题。
  没记错的话,那是张我没兴趣的古典音乐集。咲姊说「偶尔也要听听这种音乐」,硬是把它塞给了我。不过书架上却不见类似的东西。
  「奇怪?摆到哪里去了……」
  我也确认了置于书桌旁的收音机里面,可是却找不到。剩下只有可能是全家共用的电脑周围,或是由衣的房间了。
  「抱歉,友月。我去其他房间找一下,你就待在这儿吧。」
  「嗯,我知道了。」
  友月点了点头。爱莉莎理所当然地跟着我离开了房间。
  「探险探险~~」
  「爱莉莎,你好像很开心嘛。」
  「看得出来吗?」
  「那当然。」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打算先敲门问问看由衣。
  「……呜……呜……」
  可是听到门后传来微弱的呜咽声,我停下了手。
  「——暂时让她静一静好了。」
  「是啊……」
  与其进去里面安慰她,现在这么做好像还比较好。这里是由衣的房间。既然她在里面哭,我就不该贸然闯进去。或许由衣正在整顿自己心中三年的时间也说不定。
  我跟爱莉莎一起下了一楼来到客厅。除了时钟跟柜子外,此处空无一物。原本放在这里的沙发、电视、电脑都在葬礼时被堆到隔壁父母亲的寝室里了。我踏进隔壁几乎化为仓库的房间。由于窗上挂着遮光窗帘,这里比其他房间还要昏暗。
  「爱莉莎,小心脚下哦。」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呃,呀啊!?」
  才刚说完,爱莉莎就被旁边的什么东西绊着失去了平衡。我连忙抓着险些跌倒的爱莉莎的手把她拉回来。不过爱莉莎的身体比想像中轻,我不小心用力过头,结果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了。怀中感觉得到温暖柔软的热块。
  「你、你小心点啦。」
  「啊哈哈……抱歉,启介。」
  爱莉莎苦笑着道歉,但她却没有想要马上离开我的意思。
  「爱莉莎?」
  总觉得这样下去就无法保持平常心了,于是我出声呼唤她。
  「——所谓身体真是不可思议呢,启介。」
  不过爱莉莎非但没有抽身,反而把脸埋进了我的胸膛。意想不到的行动让我停止了思考。
  「咦?」
  「之前启介说过我跟还是精神体的时候不一样吧?」
  「啊啊……」
  「最近我也觉得或许是这样。精神体应该忠实呈现了肉体才对,可是那毕竟不是真的。有些事情只有肉体才晓得。」
  「只有肉体才晓得的事情?」
  「我啊,虽然很高兴自己不必继续当精神体了,却觉得有点寂寞。成为穿透体时,我可以看见跟启介相同的东西,感受同样的事物。可是肉体区隔开来后,感觉就好像竖起了一道墙壁。不过就算现在变回精神体了,我又会感到有所缺憾。」
  爱莉莎笑着仰望我,然后总算离开了我。接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如果没有身体的话,这里八成就不会扑通扑通地跳了。」
  她说扑通扑通跳……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数急远上升。
  「爱、爱莉莎,你……」
  当我按捺着心中动摇找寻适当的话语时,爱莉莎突然面泛桃红挥了挥手。不知道为什么,那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爱。
  「我、我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那、那个,刚才那个不晓得该说是肉体与精神之不可分性的证明,还是魔术见地上的惊异发现……启介不要想太多哦!」
  爱莉莎手忙脚乱地推开我,然后走出房间。
  「我去其他地方探险!」
  这么说完,爱莉莎便快步跑到不晓得哪里去了。
  应该……不会吧。
  触碰到异性会心跳加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就像爱莉莎所说的,还是别想太多得好。这样……就行了。
  为了甩开无益的推测与思考,我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我有点害怕。
  现在先找咲姊的CD吧。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这里的。
  我打起精神,在昏暗的房间内,以及置于可动式桌上的电脑周围到处巡视。这台电脑可以当成播放器使用,所以旁边也堆了好几张CD。
  「是这个吗?」
  我拿起最上面的CD拂去灰尘。那是张我隐约有印象的古典音乐合集CD。记忆复苏了。没错,我是在全家去旅行前几天跟咲姊借了这张CD。对古典音乐毫无兴趣的我不想特地一个人听,便把它搁在这里。
  不过这样目的就达成了……
  我拿着CD离开房间。原本我也想过去找爱莉莎,不过因为觉得两人独处时气氛又仓变得很尴尬,我便一个人回到了二楼。在由衣房间前竖耳倾听时并没有哭声传来。
  已经……没事了吧。
  下了这个判断后,我敲了敲门。
  「由衣,我事情已经办完了,你怎么样?」
  我这么问完,门后顿时传来咖嗒咖嗒的声音,然后由衣以慌乱的声音回答:
  『我快好了。可是哥哥你不准进来哦!』
  「呃,为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等一下我就会去哥哥的房间了。』
  「我知道了。」
  我心想她大概是不想让人看见泪痕,便乖乖退开了。然后我就这样回到自己的房间。
  「啊,你回来啦,启介同学。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站在窗边的友月回过头来。我还以为她一定躺在床上,所以吓了一跳。
  「啊啊。不说这个,你最好还是多休息,别看窗外了。从这里只看得见隔壁家的墙壁吧。」
  这里视野不像舅舅家那么好。窗户顶多仅是用来换气的程度。
  「别担心,我身体已经没问题了。而且我也喜欢从这窗户看出去的景色哦。像这样稍微探出身子,就能从住宅的缝隙间看到狭窄的风景。」
  友月如她所说的脸色很好,看起来似乎恢复精神了。
  「是吗?友月说了很有趣的话呢。」
  「——我啊,最近不管什么东西部想尽可能找出优点。这样一来,就不会一味地厌恶或憎恨了。」
  「难不成你是在说冬上的事情吗?」
  我提到遗留在美伞市并未返乡的同班同学。
  「也有吧。虽然直到现在我都还是很讨厌冬上同学,不过我或许稍微喜欢上她了也说不定。这件事可要保密哦?」
  尽管这番话很矛盾,我却明白她的意思。
  「了解。不过,我想冬上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奇怪了。明明不久前我们还是那么痛恨彼此的说……可是至少现在我心中并没有像当时那么愤怒。我想大概是因为那是为了自己而生气吧。」
  「为了自己而生气?」
  「嗯,自己受了伤很痛之类的生气。不过那是自己的东西,可以靠自己解决。只要自己改变,愤怒的性质也会变化,替换成别种感情。所以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种关系吧。」
  「是啊,友月跟冬上都变了呢。」
  我点了点头。现在的友月跟怒气攻心企图报仇的时候不同了。
  不过脑诲里闪过了在公车站发生的事情。那时友月简直就像是——
  见了我的表情,友月彷佛看穿我心中想法似的沉下脸色说:
  「可是啊,启介同学,刚才对启介同学施暴的那些人……你有看到我对他们做的事情吧?」
  「那是……」
  「对不起,如果爱莉莎没阻止我的话,我或许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也说不定。那时候我气到眼都红了。虽然我对爱莉莎说那是演技,但其实——我是认真的。」
  果然没错……我心想。那时候的友月散发出演技办不到的『杀意』。不过——
  「不,毕竟那是为了救我,你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我才要跟你道谢……」
  「——启介同学真温柔呢。不过我明白。我压抑不了愤怒。为了某个人的愤怒比为了自己的愤怒要强得多了。之前我都不晓得。」
  友月无力地笑了笑,然后将手贴在我的腹部上。
  「这里已经不痛了吗?」
  「啊、啊啊,我好得不得了呢。」
  「启介同学,不要太勉强自己哦。要是启介同学有个什么万一,我……」
  「别担心。我有被爱莉莎锻链过,那点程度一点都不算什么。」
  「可是……」
  我从友月的表情中察觉到担心。为了替她打气,我用名字叫她。
  「如果未由差点就要失控的话,我会阻止你的。我不会再犯下那种失误的。」
  于是友月不知为何睁大眼睛扭曲着脸,一副看起来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是友月未由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怎么了?」
  「不……没什么。没什么……」
  这么低声说完,友月将贴在肚子上的手绕到腰后,倚靠似的抱着我。
  「咦……?未由?」
  我惊讶地试图抽身,但由于友月将体重靠在我身上,我就这么踉踉跄跄舱地往后踩空。
  「——!呜哇!?」
  我的脚构到床缘,正面朝上地跌倒了。压在我身上的友月神情恍惚地看着我。
  「启介,同学……」
  彼此接触到的地方好热。我听得到友月的呼吸声。
  「我又觉得渴了……启介同学。」
  虽然脑袋一片空白,但我注意到友月的样子有些奇怪。
  「你没事吧?如果觉得渴的话,我去拿水壶给你。所以……你能让开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
  这么说完,我试图起身,可是友月却用力地按住我的肩膀。
  「没关系,我想要的是——」
  友月缓缓地将红通通的脸凑过来。我被强到不像是女生应有的力量困住而无法动弹。不,其实或许是我不想抵抗也说不定。因为这时我被发月逼近而来的眼睛给迷惑住了。
  咚咚。
  不过这时响起敲门声打破了静止的时间。门咖喳一声打开,金发碧眼的少女探出头来。出现在门后的是爱莉莎。
  「我探完险了。启介有找到小咲的——」
  一步踏进房里的时候,爱莉莎的声音与动作戛然而止。然后她缓缓地看着抱在一起倒在床上的我们,紧紧按住心窝。
  「咦?啊——呃,那个……那个。我,对、对不起,突然闯进来……可、可是,那个……」
  爱莉莎面露僵硬的笑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并且试图往后退出房间。
  「等、等等,爱莉莎,友月的样子不太对劲!」
  我回过神来,连忙叫住了她。
  「咦?」
  爱莉莎浑身一颤停住不动。同时爱莉莎进房时停止动作的友月也宛如断了线般倒下来。
  「喂、喂,你没事吧?」
  我起身摇晃友月的肩膀,但却没有反应。看来她似乎是失去意识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启介。」
  爱莉莎一脸混乱地发问,可是我无法好好解释清楚。
  「——奇怪?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由衣也跑过来,并且疑惑地歪着头。
  「这个嘛……有点事。」
  就在我打哈哈的时候,友月扭动身体微微张开眼睛。
  「启介,同学?我怎么会……」
  友月直眨着眼,好奇地环顾着我们。她不记得刚才的事情吗?
  可是因为不敢当着爱莉莎的面确认这点,我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给吞了回去。
  「——友月,你今天身体好像有点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去吧。古堡遗迹等明天以后再去。」
  「怎么这样,我没事啊?」
  「就算这样好了……也没必要那么急吧?」
  「嗯、嗯……」
  友月勉强点头同意,于是我们离开了老家。
  跟吵吵闹闹的去程相反,回去的路上交谈并不怎么热烈。明明才刚发生过那种事情,友月的态度却意外地一如往常,不过爱莉莎却鲜少开口,很快就结束了对话。
  结果变成尽是我跟友月两个人在说话。爱莉莎在交谈过程中好几次看着我,一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可是最后还是保持沉默,一语不发。那熊度一点都不像爱莉莎,让人觉得有点焦急。
  途中可以从公车的窗户看到聚集了许多人的地方。看热闹的群众与摄影机在平凡无奇的道路上窜来窜去。难道那就是今早在新闻上看到发现焦尸的现场吗?去程时只顾着讲话,我都没发现。
  可是还来不及仔细看个清楚,公车就驶离那里了。日常与非日常的距离瞬间拉开,往另一端消失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种好像齿轮对不起来——哪里不对劲的感觉。包含焦尸的事情,以及友月跟爱莉莎的事情在内,前途似乎笼罩在乌云当中。
  咲姊的事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为了压抑不安,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从老家带回来的CD。
  这时,一只白皙的手叠上了我拿着CD的左手。
  「没问题的,启介同学。一定会很顺利的。」
  友月对我说出了好像爱莉莎平常会做的鼓励。
  「……谢谢你,友月。」
  虽然想到房内的事情不免心生困惑,但我还是老实地道了谢。事实上刚才一席话让我非常开心。因为那是我内心最想听到的话。
  可是尽管我的心情多少畅快了些,直到刚才还很湛蓝的天空却开始逐渐被云层覆盖。彷佛驱逐着夏日阳光一般——

  这天午后天气开始转坏,到了傍晚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咲姊刚好在我们吃完晚餐才回家,所以用餐时没能跟她说上话。
  我原本也想过今天干脆放弃算了,不过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时,我觉得还是不能逃避,于是下定决定拿起CD。在公车内从友月那儿得到的鼓励推了我一把。来到咲姊的房间前,我轻咳一声,然后出声朝纸拉门后方呼唤。
  「咲姊,是我……」
  连我都觉得自己怎么会发出这么软弱的声音。里面听得到吗?
  可是我认为对方会催促我再说一次,所以就这么静静等待回音。不过就算等了再久,房间内还是听不到半点声音。
  「——你在干什么?」
  这时,一个声音从出乎意料的方向——从旁边传来。
  「咦?呜哇,咲姊!?」
  身穿橘色碎花睡衣的咲姊把浴巾挂在脖子上,带着红通通的脸瞪着我。这样啊,原来是去洗澡了。
  「闪开,启介。我进不了房间了。」
  咲姊粗鲁地说。虽然我差点本能地让出路来,但一恳起目的,我又停下脚步。
  「我马上走开。等到……还了这个以后。」
  这么说完,我递出手里的CD。
  「还?我什么也没有——」
  咲姊不开心似的揪起脸来,不过看到CD封面后便闭上了嘴。
  「咲姊,还记得吗?三年前去旅行前你借给我的CD。」
  听完我说的话,咲姊露出复杂的表情。
  「——我之前都忘了。这种东西到底是从哪里……」
  「我一直搁在老家。今天我去找出来了。」
  「这样啊,你回那个家去啦……」
  咲姊吐了口气。
  「我不知道咲姊昨天为什么生气,不过我想道歉。对于忘了还这张CD的事,还有为升学问题吵架时说了过分的话——」
  错过现在或许就没机会了,所以我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咲姊默默地听着我说。
  「我不是希望获得你的原谅。不过,我认为自己那时伤害了咲姊。我拒绝、背叛了担心我的咲姊……不对的是把自己缩在壳里试图逃避的我,咲姊并没有错……对不起。」
  我低下了头。维持这样的姿势大概三十秒后,我听见咲姊呢喃自语的声音。
  「——真叫人不爽。」
  「对不起……」
  我只能重复这句话。
  「不对。让人不爽的……是我自己。」
  「咦?」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抬起了头。
  「启介,你没有错。在我看来,就算你坏掉了也是往好的方向转变。责怪你全是我的问题。以前是,现在也是。我不爽的……就是这点。明明我是你的姊姊啊。」
  「咲姊……?」
  「——抱歉,对你乱发脾气。」
  别开视线这么说完,咲姊硬是推开我进了房间,然后刷地关上纸拉门。
  「啊,等一下!告诉我咲姊的问题是什么。我会尽可能想想办法的!」
  我隔着纸拉门大叫。不久,咲姊以微弱的声音回答:
  「别在意。这种事对现在的你来说还太早了。」
  这番话听起来好像隐约带着笑意,我不禁感到困惑。
  「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你听过CD了吗?」
  「啊……那个……」
  我尴尬地看着咲姊没有收下,依然留在我手中的古典音乐集。
  「反正都拖三年了,你就聪完再还我吧。」
  「我、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意识到这是愿意继续来往的保证。
  「——欢迎回来,小启。」
  然后随着温柔的声音响起,咲姊的气息也退离了纸拉门。我傻愣愣地伫立在原地不动。
  小启——为升学问题吵架以来,咲姊从未用这个绰号叫我。
  回过神来后,我连忙呼喊。
  「我、我回来了,咲姊。」
  一切并未解决,也没有恢复原样。但我明确地感觉到冻结的时针开始转动了。
  *
  沙沙沙沙沙沙——
  黑漆漆的房间里充满了杂音。
  我裹着棉被竖耳倾听雨滴冲击地面绽裂开来的哀号。就算闭上眼睛,睡意还是不肯降临。
  雨势比六月的雨还要猛烈沉重……
  虽然从午餐过后就一直在下了,但始终没有歇止的迹象。明明不讨厌下雨,我却觉得呼吸困难,彷佛天空正压迫着内心一般。
  ……启介,你好像很开心呢。
  我跟未由早早洗完澡,十点左右就已经关灯躺下了。虽然不晓得未由怎么样,但睡不着的我清楚听见了走廊上的说话声。
  只有小咲在最后的对话中说了什么听不清楚,不过启介「我回来了」那句话中充满了喜悦。
  太好了,启介。
  我想要这么说,然后一起为他开心。可是……我办不到,
  每次想要跟启介轻松攀谈时,我都会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启介跟未由抱在一起倒在床上。虽然看了之后的情况可以理解未由有点不对劲,可是那一瞬间,从开门到启介回过头来的短暂空档——启介跟未由之间好像存在着无法介入的气氛。
  而且……在回程的公车上对启介说一切都会很顺利,为他增添勇气的也不是我,而是未由。
  我有种自己的角色被抢走……失去了容身之处的厌觉。
  启介内心一定非常感谢。不是感谢我——而是未由。
  胸口传来闷痛,我用手按住那个部位。
  昨天之前甚至令人心情愉悦的疼痛,现在却觉得妤难受。为什么呢……?
  这时,隔壁的被窝有了动静。我虽然吓得僵住身体,但还是竖起了耳朵。
  未由……?
  衣物摩擦声混杂在雨声中传来。空气微微颤动,我知道是未由站起来了。
  她要……去哪里呢?
  听到纸拉门开关的声音,确认未由离开房间后,我坐起身子。
  昨晚快睡着前听见了玄关大门的开关声令我放心不下。还有今早听说的焦尸新闻、想要帮助启介时的遽变、在家中发生的事情……我越想越心神不宁,于是悄声接近纸拉门。
  难不成她又要外出吗?
  不过跟预期中的相反,走廊上的脚步声似乎在隔壁房间前停下来了。
  是启介的房间……
  我绷紧了身体。心跳声的周期感觉变快了。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我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听觉上。
  叽——
  不知道屏息等了多久……脚步声再度响起并逐渐远去。看来好像是下楼去了。我松了口气。
  太好了…
  打从心底放下心来后,我才发现之前厌受到的是恐惧。
  恐惧?我在害怕什么呢?
  自己心中的情感令我困惑。
  胸口有如针扎似的阵阵刺痛,焦虑在心中横冲直撞。
  我再也忍受不了,于是钻进被窝闭上眼睛,探寻着跟启介之间的《通道》。即便被墙壁阻隔,我还是可以清楚感受到启介就在近处。我原原本本地接受缓慢流过来的『意念』。
  除了紧要关头外,身为魔术师的我很少这么做。
  《通道》原本是用来联系《高次元存在》的回路,所以不必要地过度开启会有侵蚀精神的危险。
  可是我现在想求个心安。平常还能读取得到思考跟感情,不过启介现在睡着了,应该没问题吧。
  这是我专属的羁绊……我专属的——
  胸口充满暖意,不安远离了。
  这样好像就勉强睡得着了。
  希望醒来后我能变回平常的自己。要不然我有预感非常重要的东西将会遭到剥夺而失去。
  可是当情绪总算平复,睡意开始袭来的时候,我意识到了。
  未由她——还没回来吗?
  我倏地起身。
  雨声充满了世界,将微弱的声音都吞噬殆尽。
  3
  啪、啲——
  冰冷的触感在脸上迸裂。身体被晃动着。
  「——介!启介,快醒醒!」
  听到迫切呼唤我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
  「……爱莉莎?」
  坐在枕边俯视着我的是浑身湿透的爱莉莎。她不是穿着睡衣,而是绘有几何学图案的法衣。我无法理解情况,因而困惑不已。
  「听我说,未由不见了。我想她大概是去外面了。虽然我试着找过她,可是却找不到……」
  「友月吗!?」
  我连忙起身。在爱莉莎的带领下前往隔壁房间时,在那里的只有缩成一团睡着的由衣而已。
  「雨下得这么大,她真的出去了吗?为什么……」
  「理由我不清楚。不过昨晚她好像也外出了。」
  昨晚……?
  刹那间我产生了讨厌的联想,但我摇摇头甩开这种想法。
  「既然昨天有回来的话,那还是别太声张好了。我们自己去找吧。爱莉莎,走罗。」
  「嗯。」
  为了不惊动忠志舅舅他们,我们蹑手蹑脚地前往玄关,然后借了把大雨伞来到外头。雨滴猛烈地打在伞上。这场豪雨大到连撑伞的手都感受得到压力。
  「我刚才试着从空中找过了,可是在这种雨势中根本找不到。」
  爱莉莎撑着伞对我说。
  「我想也是。不过靠步行要找到感觉也很难。爱莉莎,可以用魔术让雨停吗?」

  「是可以啦……可是一旦操弄了天气,不管多远都会被阿姨发现的。这样好吗?」
  「乌尔特小姐啊……」
  这样事情好像会越闹越大。身为爱莉莎阿姨的她为了爱莉莎可以做出非常荒唐的事情,美澄那件事情让我体悟了这点。如果被她知道了使用魔术的事情,她或许会马上飞奔而来也说不定。
  「——还是不要好了。而且友月也不见得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说完,我决定踏实地靠一双腿找。
  我跟爱莉莎一起走在暗夜中被雨水拍打的住宅区里。在街灯的照射下,积水的道路倒映出整座城镇,彷佛走在镜子上一般。
  爱莉莎带着不安的表情,不发一语地握着我的左手。最近爱莉莎很少主动碰我,我不禁心生动摇,不过我也默默地回握她的手。
  我们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镇上走来走去。
  「欸,启介担心未由吗?」
  途中爱莉莎以几乎快被雨声盖过的声音问道。
  「那当然啊。难道爱莉莎不是吗?」
  「……我也很担心啊。不过更多的是觉得害怕。」
  「害怕?」
  「嗯……」
  爱莉莎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出什么有多可怕。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交谈。在镇上绕了一圈后,我们又回到家门前。
  「找不到呢。对了,出门前有确认过友月的鞋子吗?」
  「啊,我忘了。因为太匆忙了……」
  我们决定先确认后,便往玄关内看。结果友月的黑色鞋子好端瑞地摆在那里。
  「回来了吗……?不——鞋子没湿。」
  我摸了摸鞋子,确定鞋子并没有弄湿。虽然上头附着着乾掉的泥土这点很让人在意,但实在不像是曾冒雨出去过的样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未由并没有外出罗?」
  「不晓得,不过再去房间看看吧。」
  这么说完,我悄悄上楼。来到房门前时,我咽了口口水,然后轻轻打开纸拉门。
  「找到了……」
  爱莉莎目瞪口呆地呢喃着说。友月正盖着被子,嘶嘶地发出鼻息声。
  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我还是进了房间观察友月的睡脸。无论头发还是露出被子的睡衣下摆全都没有淋湿。
  「我说爱莉莎啊,友月会不会只是去了厕所呢?」
  「咦?听你这么一说,我是没有确认过啦……可是她又迟迟不回来。」
  「不过看起来很有可能是爱莉莎搞错了呢。毕竟根本就没有友月外出过的痕迹啊。」
  虽然我这么说,但爱莉莎却急躁地逼近我。
  「可、可是,未由回来后应该有发现我不见了才对。不过她却很平常地睡着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她会不会以为你去厨房喝水了?一般来说都不会像爱莉莎那样小题大作吧。」
  听了我说的话,爱莉莎咬住嘴唇沉默不语。
  「——总之没事就好。不说这个,爱莉莎,你这样湿答答的会感冒哦。最好还是赶快换衣服吧。」
  「我不要紧啦……你看。」
  爱莉莎以不快的语气这么说完,几何学图案的法衣便化为光粒子消失了。变回睡衣打扮后,爱莉莎指了指乾爽的衣服。
  「刚才那是代替雨衣的魔术衣哦。」
  「但你头发还是湿的不是吗?稍微擦一下嘛。」
  「……我知道了啦。」
  爱莉莎始终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不过我这么叮咛她后便离开房间。
  仔细一想,关于昨晚友月『好像』外出了的说法也很可疑。爱莉莎一定是睡迷糊了吧。
  这时我还乐观地这么心想。


  【八月二日  (二)】
  可是隔天早上,进客厅的瞬间听见新闻播报声时,我停下了脚步。
  『——县奈波市今天凌晨又发现了身分不明的焦尸。』
  「什么……」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电视。先行入座的忠志舅舅与爱莉莎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看。
  『现场为住宅区的道路,被害者应是在现场遭到焚尸。目前警方正在调查是否于昨天的事件有关。遗髅损伤严重——』
  我惊讶地从窗户望向外面。雨还在下,且并未减缓。
  在这种大雨中烧成焦尸?
  不用灯油或汽油不可能办得到这种事情吧,可是有办法烧到无法辨识身分吗?
  这时,友月跟昨天一样抱着由衣来到客厅。顺着大家的视线望向电视后,友月沉下脸色。
  「这起事件……跟昨天的一样呢。感觉好恐怖。」
  友月这么轻声说完,爱莉莎对她投以严峻的视线。从昨晚的情况看来,不难推测爱莉莎的想法。可是爱莉莎所说的并没有任何根据。
  「怎么了吗?爱莉莎。」
  「……没什么。」
  这点爱莉莎似乎也明白,所以当友月察觉视线好奇地发问时,她别开了视线。见爱莉莎并没有说出什么轻率的话,我松了口气。
  可是我自己确实也多心地将火焰的形象与友月连结,而且如果是魔术的话,就算下雨也没关系。
  但友月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我可以打包票这么说。
  不过连续两天发生这类事件也太异常了。还是发生在我们抵达奈波后——
  虽然不认为友月有直接关联,但把事件带到这个镇上的或许是我们也说不定。因为我跟爱莉莎至少还有《群聚》这个敌人在。
  当我陷入沉思时,耳边传来忠志舅舅不耐烦的自言自语。
  「连续发现焦尸啊……希望可别又吵着说什么恶鬼的才好。」
  恶鬼?
  我疑惑地歪着头,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在准备跟忠志舅舅确认这点之前,咲姊就刷地打开纸拉门进来了。
  「早安。」
  咲姊的出现缓和了带有些许紧张的空气。
  「早啊,咲姊。」
  我自然地回了个招呼。于是咲姊有点犹豫地看着我,然后小声说:
  「——早安,小启。」
  「啊哈哈哈!」
  刹那间,忠志舅舅哈哈大笑。
  「不、不准笑,臭老爸!」
  咲姊面红耳赤地揪起忠志舅舅的衣领。
  「哈哈哈!哎呀,你真是个令人操心的女儿呢!哈哈哈!」
  可是忠志舅舅却笑个不停,连端料理进来的小茜舅妈也捣着嘴角笑了。
  气氛瞬间变得明快的容厅里,爱莉莎跟友月摸不着头脑地愣住了。
  「欸,启介同学。既然今天下雨,那要不要一起做功课呢?」
  用完早餐,忠志舅舅跟咲姊都出门了以后,在回房途中友月这么提议。
  的确,这实在不是能去古堡遗迹的天气,所以我答应了。于是我们决定在我那有大桌子的房间内念书。
  只是这样爱莉莎必然会闲下来,不过她却干脆地点头说「没关系,我会看启介的书」,然后窝在房间一角开始看起了漫画。虽然书柜里的书大半都不是我的,而是瞬哥留下来的,但我并没有特地纠正她的说法。
  多亏这种时候总是吵着说无聊的爱莉莎安分守己,功课比预期中来得有进展。有很大的原因也是跟友月合作解决了不懂的部分吧。看来友月似乎是文系的,虽然在国语跟英语方面很拿手,却不擅长数学。
  除了中间的午餐时间,房间内只响起移动铅笔的声音与爱莉莎翻漫画的声音,对话也只有偶尔就不懂的部分发问的程度。不过我注意到爱莉莎的视线有时会转向友月那边。
  而且就算精力过剩的由衣开始到处乱晃,爱莉莎还是执意不肯离开房间。她并不是专心在看漫画。证据在于都已经看了好几个小时了,爱莉莎手中的漫画却还是第二本。
  她果然很在意友月吗……?
  爱莉莎的行动简直就像是在监视友月一样。
  看过今早的新闻后,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我觉得有点焦躁。
  ——居然怀疑友月,这不像爱莉莎的作风吧?
  「哈啾!」
  我的想法总不可能传达给她吧,可是这时爱莉莎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是下雨气温下降的关系吧…
  想到这里,我忽然回忆起昨天的事情。我放下铅笔站起身子。
  「启介同学?」
  友月好奇地看着我。
  「啊,友月不要在意,继续念书吧。」
  这么说完,我走向爱莉莎。
  「……怎么?」
  爱莉莎一边嘶嘶地吸着鼻子,一边抬头看我。
  「你来一下。」
  我抓起爱莉莎的手腕,有点强硬地把她带到走廊。然后我把手贴在爱莉莎额头上。
  「你、你干么?启介。」
  「果然发烧了……爱莉莎,明明昨天矛提醒过,你却没有好好把头擦乾吧?」
  「……我有擦啊。」
  爱莉莎别开视线小声回答。
  「骗人,你这不是感冒了吗?最好还是回房间休息吧。晚上我会拜托小茜舅妈做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这点小事没问题的。我一点都不累哦。比起因为《天使王》的负荷而动弹不得的那个时候,现在这样简直是小菜一碟。」
  「情况跟当时不同吧?现在爱莉莎有身体,而且变虚弱了。所以好好休息吧。」
  「——不要。」
  爱莉莎顽固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
  爱莉莎含糊其词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瞥开。
  「因为什么?」
  我催促着支支吾吾的爱莉莎。爱莉莎虽然露出犹豫的眼神,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接着说:
  「——要是我不在了……启介跟未由就会两人独处了。」
  「爱莉莎……你就这么怀疑友月吗?」
  我不禁心底涌现怒火,语气变得粗鲁起来。
  「不是的。我只是……担心。我很害怕啊。」
  可是爱莉莎胆怯的表情顿挫了我的锐气。
  「——我知道了。不是两人独处就行了吧?虽然由衣大概会觉得无聊,但我就拜托她一直待在房里吧。这样能接受了吗?」
  「…………嗯。」
  虽然爱莉莎犹豫不决,但总算还是点头了。
  我去爱莉莎的房间铺好棉被让她躺下,然后去了一楼。在那里告诉小茜舅妈爱莉莎身体不舒服的事情后,我便带着心神不宁的由衣回到自己的房间。
  「爱莉莎……感冒了吗?」
  我说明完情况,友月吓了一跳。
  「啊啊,不过感觉不太严重,在房间里睡一觉大概就好了。小茜舅妈也说会帮忙照顾她,不会有问题的。」
  友月闻言露出放心的表情。我见状不免觉得遗憾,爱莉莎根本用不着担心啊。

  【八月三日  (三)】
  到了隔天天空还是哭个不停,让硕大的雨珠落到镇上,以八月来说实属难得。
  虽然对友月说了没问题,但爱莉莎昨晚发了高烧,我不禁后悔没有更早发现。昨天她一定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勉强自己吧。
  晨间新闻又在报导发现焦尸的事情了。忠志舅舅看的报纸上,『连续烧死事件』的标题跃于纸面,看来已经完全被视为杀人事件了。端粥过去时顺便告诉躺在房里的爱莉莎这件事情后,爱莉莎带着不安的表情呢喃着说:
  「我昨天一直都在睡,所以不晓得未由到底有没有出去外面……」
  「你还在说这种话啊?」
  「因为我很担心啊……今天我会好好确认看看的。」
  看她这么顽固,我也气不起来了。
  「我说啊,爱莉莎可是病人哦。晚上乖乖睡觉,不要勉强。要是真那么担心的话,我会竖起耳朵仔细注意走廊上的脚步声的。」
  怀着也是想要为友月洗刷嫌疑的心情,我这么说。
  「……我知道了。」
  爱莉莎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这天我跟昨天一样和友月合作默默做着功课。因为跟爱莉莎约好了,由衣一直待在房里无所事事,但她看来果然还是很无聊的样子。
  不过由于专心做了两天,功课已经消化掉不少分量了。以暑假来说,我们利用时间的方式算是很有效率的。
  友月的样子不见任何异状,这让我更加深信爱莉莎的怀疑不过是杞人忧天。
  我原本也想过不要拖拖拉拉的直接问好了,但友月说不定会从这个问题察觉出自己被怀疑了什么。只要爱莉莎能够接受,事情就解决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尽可能不要引发纠纷,所以最后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这天晚上关掉房间的灯后,为避免自己睡着,我倚着纸拉门而坐,并竖耳倾听走廊上的动静。在一片黑暗中没事可做却不能睡的情况比想像中还要无聊,但开了灯光线又会从纸拉门的缝隙中透出去,于是我就这样忍着。
  这个房间里只有附闹钟功能的电子钟,所以连时针移动的声音也不会响起。我只能听着雨声打发时间。雨势好像渐渐变弱了。
  刷……
  当我不知不觉闭上眼睛,一脚踩进梦乡里的时候,我听到了纸拉门打开的声音。
  ——叽。
  然后是走廊微微嘎吱作响的声音。看来肯定是有谁从隔壁房间出来了没错。
  爱莉莎应该睡得很熟,所以八成是友月吧。若是揶动身体,靠着的纸拉门就会发出声音,我只得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
  叽、叽、叽。
  我原本以为脚步声会直接下楼,但不知为何却在这个房间前戛然而止。
  难不成被发现了?
  冷汗滑过脸颊。不过等了又等,纸拉门还是没有打开,也没有呼唤声传来。只有气息隔着纸拉门动也不动地待在后方。
  不过这时,我听到其他房间的纸拉门刷地打开的声音。
  『——嗯?你是要夜袭吗?』
  走廊上响起咲姊的声音。
  『咦……?奇怪,我为什么会……』
  那是友月的惊呼声。站在纸拉门后的果然是友月吗?
  『什么嘛,是睡迷糊了啊。我记得你是叫做未由吧,你的房间不在这儿,是在另一边哦。还是太暗了找不到去厕所的路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顺便带你去吧。』
  日啊,那个……没、没问题的,我知道怎么走。』
  『这样啊。毕竟你住在这个家里也四天了。』
  『是。不过很谢谢你的好意。』
  脑海里浮现出友月过意不去地低下头的情景。
  『别那么拘谨。或许第一印象是很恐怖也说不定,但老实说……我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呵呵,是啊。看你从昨天起对启介同学的态度就知道了。』
  『呜……不要取笑我啦。小启这个称呼也只是改回从前而已。算是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当那家伙的姊姊吧。』
  『姊姊是吗?看启介同学也叫你『咲姊』,果然比起表姊弟,你们的关系更像真正的姊弟呢。』
  『是啊。毕竟两家离得不远,上的学校又是同一间。小启的父母亲都在工作,多半很晚回家,所以我经常去帮忙煮饭哦。还会一起洗澡……』
  『洗澡!?』
  友月发出了怪叫声。
  『咦?啊,没、没有啦,我是说小时候!』
  『是、是这样啊……对不起。』
  『真是的……上了国中就没再这么做过了。啊——小、小学的时候也只到低年级为止哦!』
  咲姊飞快地说。总觉得越来越不好再继续听下去了。几乎快被遗忘的记忆再次复苏。这么说起来,有段时期我曾跟咲姊和由衣一起洗澡呢……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令人非常难为情。
  纸拉门后方传来友月的笑声。
  『你很重视启介同学呢。』
  『……我把他当弟弟看啊。其实我也想过差不多该离开弟弟了,但那是我的问题。我决定再思耐一会儿。』
  『啊——所以那时候你才会生气啊。』
  『未由真聪明呢。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明明话题以我为中心,我却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
  『……对小咲来说,那大概是启介同学的缺点吧。可是就是因为有这个缺点,我才能待在启介同学身边。』
  『是吗?未由也能理解啊。不过……』
  『我明白。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只要再一下就好……我希望能持续多久就持续多久。』
  友月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咲姊代我发问,但友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回房了。晚安。』
  『喂、喂——』
  友月似乎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纸拉门,没有理会叫住自己的咲姊。
  『……我管太多了吗?』
  咲姊低声呢喃,然后就这样下了一楼。她原本大概是为了上厕所还是什么的才起床吧。
  我也离开纸拉门,躺进被窝里。
  友月……她说的再一下是什么意思?
  而且虽然无法确认她是否外出了,但友月的样子无疑很奇怪。为什么她什么也不做就回房去了呢?如果咲姊没发现的话,她打算做什么呢?
  这下别说让爱莉莎服气了,反而可能加深她的疑虑。
  ——只能明天直接问问看友月了吗?
  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得到了这个结论。友月肯定隐瞒了什么。
  虽然仅凭之前单方面的疑惑去质问她令我感到迟疑,但既然确定有什么事情,那还是把它弄清楚会比较好。
  由于差不多快要无法保持清醒了,我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雨声消失了。
  雨……停了吗?
  我抗拒睡意半睁开眼睛时,忘记拉上窗帘的窗户后方可以看得见光亮。
  那是再过几天就要盈满的美丽月亮。出神地看着云间透出来的光辉同时,我缓缓地陷入沉眠。
  4
  【八月四日  (四)】
  夏季庆典即将来临的礼拜四。窗外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彷佛水分毫无保留地全数倾倒至地面一般。
  虽然晨间新闻还在持续报导焦尸事件,但似乎没有发现新的被害人。既然己经出现了三名牺牲者,会被做成专题报导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根据小茜舅妈的说法,附近邻居好像都在谈论这件事情的样子。
  忠志舅舅似乎对于电视上擅加揣测的意见感到不快,途中便切换了频道。「这城镇都不会受到什么正常的关注呢……」他以厌恶的语气这么低声说。这么说起来,早在我出生之前,那个古堡遗迹就是因为某电视节目而闻名。他大概是想起了这件事情吧。
  不过我个人倒是想再看一下新闻就是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斜眼望向友月。
  老实说,一想到要告诉爱莉莎昨晚偷听走廊动静的结果与这则新闻,我就觉得闷。
  可是就算说谎也无法解决问题。尽管感到犹豫,用完餐后我还是原原本本地向爱莉莎报告了。友月正帮忙处理早餐的善后工作,由衣也还在一楼看电视。房间里只有爱莉莎跟我而已。爱莉莎缓缓将粥送进口中,同时揪起脸来。
  「……是吗?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啊。而且未由也没外出——」
  爱莉莎表现出预料中的反应。尽管已经退了烧恢复不少了,她身体好像还是很疲倦的样子。
  「话先说在前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事件是在友月外出时发生的哦。」
  「——我知道啦。我也不认为未由是犯人啊。」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欸,爱莉莎。老实说,因为今天雨总算停了,我跟友月要去古堡遗迹一趟。到时候我打算直接问她,不再偷偷摸摸的了。」
  听完我说的话,爱莉莎瞪大了眼睛。
  「等等,我没听说过这回事啊!我也要去!」
  「你病才剐好,不要无理取闹了。那感觉有一半像是在登山,对现在的爱莉莎来说太勉强了。」
  「因、因为!不过——」
  「下次我也会带着爱莉莎一起去。我保证。如果你又要说担心我们两人独处的话,那你放心,由衣也会一起去的。」
  「…………」
  不过把空容器放在托盘上后,爱莉莎露出咬紧牙关的表情抓住我衣服的袖子。
  「……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一筹莫展,只好这么问。
  「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爱莉莎别过脸去赌气着说。不晓得是不是感冒导致体力下滑的缘故,她的捏力不怎么强。虽然要甩开她厌觉很简单,但一看到眼角浮现的泪水,身体就动弹不得了。
  「你在怕什么呢?」
  我想起了雨夜中爱莉莎的自言自语,于是问道。
  「——因为启介好像就要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意思?」
  「就说了我不知道啊。啊……可是我觉得有个办法可以让自己不再害怕。」
  爱莉莎放开我的衣袖,身体噗咚地倒向了我。
  「爱莉莎?」
  我困惑地搀扶着她的身体。
  「嗯——这里果然不痛了。」
  爱莉莎松了口气似的按着胸口轻声说。
  「启介,身体真是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议,而且还很麻烦呢……我已经累了……」
  面露苦笑这么说完,爱莉莎就这样开始打呼起来。这是她谅解了的意思吗?
  不过先不管这件事情。爱莉莎的身体既柔软又温暖,有别刚才的意义上令我动弹不得。
  直到楼梯传来谁上楼的声音前,我就这样一直听着爱莉莎规律的呼吸声。
  「路上小心;,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哦,知道吗?」
  我一边小心不吵醒爱莉莎,一边让她躺回被窝里后,便在小茜舅妈的目送中跟友月和狼型的由衣出发前往古堡遗迹。
  我借了便于行动的背包,在里头装了为不耐热的友月准备的两壶水,以及小茜舅妈亲手做的便当。
  「启介同学,古堡遗迹在哪里呢?」
  撑着洋伞走在旁边的友月这么问道。她的样子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不像从昨晚的只香片语中感觉到的那么令人担心。
  「就像字面上所说的,是战国时代的城堡遗迹哦。虽然山上只剩下石墙就是了。现在则是又兴建了石碑及小祠堂,不过是个风景很棒的地方。啊……可是我打算把这个当成自由研究的题目,该调查什么才好呢?不巧又没有资料馆……」
  「做个简单的报告如何?历史方面就参考现场的导览板,或是去图书馆查……之后再拍些照片的话,我想应该就凑合得过去了。我有带数位相机来,用这个吧。」
  这么说完,友月从手抓包中取出手掌大小的相机给我看。
  「啊,照片啊!我都忘了……你真是帮了个大忙呢,友月。」
  我放心地道谢。于是友月稍微吐舌着笑了。
  「其实我带这个来不只是为了作业哦。因为很久没做过这种像是郊游踏青的事情了,找想拍些纪念照。」
  「也对。那么到了那边以后,我来帮友月拍照吧。」
  可是听了这个提议后,友月却露出有点不满的表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启介同学也能一起拍。而且相机也有定时功能。」
  「咦?这个嘛,可以是可以啦。」
  「汪汪!」
  这时,走在友月脚边利用伞影躲阳光的由衣吠了起来,彷佛说着不准忘了她一般。
  「我知道啦,由衣。你也一起拍。」
  「汪!」
  见由衣满足似的叫了一声,我又为爱莉莎不能一起来感到惋惜了。印象中爱莉莎说过要从这个镇上寄信给美澄,不过她还没好好观光过,应该没题材可写吧。等到解开关于友月的误会,爱莉莎也恢复健康了,到时候不只是古堡遗迹,我还要带她去各式各样的地方。
  至少一定要让她见识见识夏季庆典,我这么心想。
  要去古堡遗迹不是从奈波车站沿着坡道下行,而是必须逆向爬坡。我们经过平交道来到车站后方,然后在坡道上一个劲地走着。话虽如此,这条路也不是说多险峻。小学时我曾被带来这里郊游几次。
  越往前走,周围的田地就变得越多,同时住家也逐渐减少。再往前走下去,柏油路便中断变为通往林中的小径。从这里开始就是『古堡遗迹』。
  竖立在入口处的看板上标示着『前方为奈波城遗址』。
  「就算慢慢来,中午之前也到得了上面,我们就轻松走吧。」
  我跟大家这么说完,便开始爬坡。脚一踏进去的瞬间,空气充满了草木的芬芳。肺部吸饱空气再吐出来后,疲劳就自然舒缓了。
  「总觉得好像突然变凉了呢。」
  友月收起洋伞呢喃着说。高大的针叶树构成绿色顶棚阻绝了日光的直射,穿透叶隙间的无数光线落在树叶堆积的地面上。
  山路和缓曲折,到处都设有木制阶梯。不知道是不是旭日高升的缘故,周围不太听得到蝉鸣,反而响起了互相唱和的尖锐鸟啼。
  由于边说话边爬坡很累,一路上我们都默默地不断行进。不过友月却好奇地环顾周遭,好像不觉得无聊的样子。她平时或许没什么机会来这类地方也说不定。
  跟我同样来郊游过几次的由衣熟门熟路地以狼的型态走在我们前面。虽然步伐很小,走起来八成很累,但当地人也带来这里运动或散步,所以也不能变回人型。
  「——好棒,车站看起来好下面哦。」
  走了三十分钟左右来到开阔的地方时,友月高声惊呼。从这里可以更加居高临望奈波的市容。因为算是这个镇上唯一的名胜,这里还备有导览板。
  「奇怪?有车耶。」
  环顾周遭的友月好奇地指着停在广场边的白色休旅车。仔细一看,好像已经有人坐在里面了。
  「啊啊,还有另外一条车道可以通到这里哦。」
  这个广场不只有停车场,甚至备有简易厕所。眼看着目的地就快到了。
  「……总觉得好像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虽然友月故意装作开玩笑的样子,却恨恨地看着车子。
  「别这么说嘛。你看,那里已经看得到石墙了对吧?」
  「啊,真的耶。」
  看到我手指前方长了青苔的高耸石墙后,友月的表情亮了起来。今天友月的喜怒哀乐感觉比平常还要鲜明。
  「那我们走吧。虽然从这里开始路就变陡了,不过还要再走一会儿。」
  我打气着这么说。
  「啊,等一下,启介同学。要不要在那边的告示牌拍张照?」
  可是听到友月出声叫唤,我停下了脚步。
  「告示牌?」
  「嗯,这上面好像写着这里的历史,拍下来就不需要作笔记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抱歉,我都忘了我们是为了作业而来的。也对,就拍下来吧。」
  我走向小时候毫无兴趣,从未认真看过的导览板。上头简洁地记载着过去曾坐落在这里的城堡从成立到毁灭的过程。
  根据描述,奈波城似乎是战国时代初期治理这个地区的领主所建。不过因为发生了『某件事情』,城堡建好还不到五十年就被烧毁,领主一族也灭亡了,之后此处便置于邻近的守护大名支配之下。老实说,无论奈波城的领主,还是将奈波置于支配之下的大名都不是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就算读遍日本史教科书上的每一个字,大概也找不到他们的名字吧。
  不过这么不重要的奈波城却在部分族群之中很出名,这有很大的原因是这个『某件事情』。那也就是这个镇上的传说,我连导览板都不用看就知道了。
  「被恶鬼……毁灭?」
  友月带着诧异的表情说出了这个『某件事情』。
  「啊啊,就是这种传说哦。恶鬼突然出现接连袭击了镇上的人们,甚至还烧毁了城堡。不知道哪个电视台把这个传说报导出来,结果这地方就变成奇怪的观光名胜了。」
  这全是小时候母亲告诉我的。她经常吓唬我说做了坏事就会被恶鬼吃掉。公开播故的电视节目似乎是灵异事件特集,听说甚至还有非常可怕的模拟影像。不过因为是不太好的传说,镇上居民好像都不怎么欢迎,认为有损城镇的形象。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早上忠志舅舅会说「报导奈波的方式都不正常」了。
  「嗯……好像是个有点奇怪的传说呢。」
  「不过我想恶鬼的真面目应该是山贼或敌兵就是了。只是故事有点怪力乱神,所以这里就被一部分人当成灵异景点了。拜此所赐,听说偶尔会有怪异的观光客前来呢。」
  这么解释完,我耸了耸肩。
  「呵呵,不过有这种故事的话,报告好像就不难写了。」
  友月露出微笑,然后把导览板拍进照片里。

  「——哦,你们也来调查奈波城啊。」

  这时,背后突然响起男性的声音。我们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位高个儿青年正站在那里。他露出好像人很好的笑容低头看着我们。
  哎呀?这个人是……
  我总觉得对那张脸跟声音有点印象。
  「哎呀,吓着你们了吗?不好意思哦,我刚刚才下车过来。然后无意间听到有趣的对话,所以忍不住就开口了。」
  我们认识吗?当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发问时,青年赔罪似的行了一礼。可是之后看了我的脸,他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嗯?难不成你是在车站帮菜津捡车票的人吗?」
  听了这个问题,我也想起来了。对了,抵达奈波车站后我发现有位坐着轮椅的女性掉了车票,于是叫住了他们。
  「是、是的。好巧啊。」
  我承认后便环顾周遭。看来那位坐着轮椅的女性似乎不在的样子。
  「你在找菜津吗?菜津留在停靠在那里的车内顾车哦。虽然我们租了车,但从这里开始就无法带她上去了。」
  「是那辆车吗?」
  我瞥了停在广场边的白色汽车一眼。这么说起来,里头好像有人的样子。
  「啊啊。可是我不能让你们见面哦。要是你又对她送秋波的话,我可受不了。」
  「我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呢!呃,不说这个,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呢?是来观光的吗?」
  「奇怪,我刚才没说过吗?就是……你们也来调查奈波城这句话。我跟菜津在大学里主修历史民俗学,从很久以前就对这个镇上的恶鬼传说很感兴趣哦。」
  这个人是大学生吗……
  「所以你们真的是来做研究的啊。我们纯粹只是为了写暑假作业而已。」
  一这样啊。则便如此,能够在这种地方遇见目的相同的人还是很叫人开心。而且我跟你们运气都不错。没想到居然会刚好碰上恶鬼传说重演的时候。全园各地都有恶鬼灭村灭国的传说,只是这里特别有名,不过选了奈波真是太好了。」
  青年笑嘻嘻地这么说,但他的话中有我无法理解的部分,于是我开口道出自己的疑问。
  「恶鬼传说重演?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哎呀,你们不知道吗?这样啊……毕竟这面导览板上没有写清楚嘛。」
  青年觉得有趣似的扭动嘴角。
  「你觉得在这个奈波作乱的恶鬼是怎么杀人的呢?这事也很出名哦。」
  「这个嘛……我不清楚。」
  虽然我回溯自己的记忆,但却从未听说过那么具体的细节。
  「那我就告诉你吧——是烧死哦。把人们烧了又烧,直到烧杀殆尽毁灭了这座城。」
  「烧……烧死?」
  脑海里闪过几天前发生的烧死事件。这么说起来,忠志舅舅看到报导时也曾自言自语地说了『恶鬼』这个字眼。
  「看来你好像想起来了呢。没错,这个城镇接连几天都发现了焦尸对吧?当地报纸的报导是写说那起事件跟恶鬼传说有关哦。不过真相应该是稀松平常的——虽然这么说也很奇怪,但八成只是区区的杀人事件吧。可是对于喜好恶鬼传说的人而言,这不是很令人雀跃的事情吗?」
  「雀跃……这也太轻率了吧。」
  我皱起了眉头,然而青年却耸了耸肩说:
  「会吗?与其为不知道是哪里的谁死了而哀悼,为可能有恶鬼存在而感到雀跃反倒要正常多了。正因为如此,媒体才会把它当笑话看啊。」
  这句话就某方面来说是事实,但我感觉自己跟能够斩钉截铁如此断言的青年合不来。
  「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
  「你真是心胸宽大啊。又或者只是觉得这事没什么特别的呢?啊啊,如果让你感到不快的话,那我道歉。价值观这种东西是相对的。我实在是太爱菜津了,所以才会觉得其他东西都不重要吧。原谅我。」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句话,我心中涌现出强烈的焦躁感。
  「——那个,我们差不多也该上去了。」
  我心想是时候结束对话了,便开口这么说。继续讲下去也不会多开心。
  「啊啊,那我也要回车上了。想必菜津也觉得很寂寞吧。」
  青年干脆地点点头转过身子,但却在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
  「对了,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
  青年回过头来眯起眼睛说:

  「我叫八朔则秋。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直接叫我则秋就好了。我打算暂时停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杀人的恶鬼被人歼灭——我想亲眼见证这个过程。」
  青年——八朔则秋也没问过我们的名字就离开了。
  「八朔……?」
  在我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友月讶异地呢喃着说。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友月有点慌张地摇了摇头,然后催促着我说「不说这个,我们快走吧」。
  虽然很在意,但因为友月已经迈开步伐了,我便跟了上去。
  背后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我知道车子已经开走了。
  好奇怪的人啊……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把焦尸事件跟镇上的传说连结在一起。既然当地报纸登出报导的话,再过不久或许就会被全国的谈话性节目拿来讨论也说不定。如此一来,这个城镇就会在奇怪的方面出名了。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郁闷。
  那个人一定会很开心吧……
  亲眼看到恶鬼被歼灭——那大概是指逮到犯人之前都会待在这个镇上的意思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介绍过的关系,总觉得还会在哪里见到他。我摇了摇头。老实说,他是不讨喜的那种人。
  不过犯人啊……的确,应该有犯人存在才对。
  第二起事件发生时,我曾怀疑《群众》涉入其中。不过看事情有越闹越大的迹象,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那些家伙很重视事件的掩盖,即便压制了整个芙伞市,他们还是几乎不留痕迹地撤退了。所以不可能像这样无谓地扩大骚动。
  想到这里,背脊突然冷了起来。如果这不是组织性犯罪的话,那么这个镇上就有『恶鬼』装成普通人混进来了。
  因为这几个月都置身在经常有生命危险的战斗当中,我已经麻痹了。但想到那种危险正潜伏在日常生活底下,我就觉得可怕。这也是忠志舅舅跟镇上居民心中怀抱的不安吧。
  到了现在,我才想到来这里的路上几乎都没看到小孩。明明现在是暑假啊。小茜舅妈也叮咛我要在太阳下山前回去。
  「——我们太不小心了。」
  「咦?」
  从刚才起就在沉思什么的友月露出茫然的表情回头看我。
  「……不,没什么。不管这个了,到了上面之后来吃午餐吧。」
  但我心想没必要让友月也承受不安,于是开朗地这么说。原本一脸呆滞的友月也受到影响跟着笑了起来。
  「嗯,虽然有点儿早,但我肚子也饿了呢。」
  如果事件持续发生的话,夏季庆典能否如期举行就很难说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事态不要演变成那种情况。我一边这么祈求,一边移动步伐,

  我们沿着石墙爬着通往上方的阶梯。石墙是双层构造,庞大的底盘上又修筑了一圈小石墙。
  每段落差很大又十分陡峭的石阶形状歪曲,所以必须想好要踩在哪里才行。我看着脚边小心地一步步前进。
  「汪汪!」
  轻快地超越我们的由衣似乎已经到最上面了,她活力十足地呼唤我们。
  「还剩下一小段啊——」
  仰望由衣所在的地方这么低声说完,我连忙将视线拉回脚下。
  差点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是啊。不过这条石阶走起来挺累的。」
  走在我前面的友月头也不回地附和着我。看她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动摇,我放心了。
  没错,这条石阶很斜,老实说不适合走在穿着裙子的女生后面。虽然还不至于看到内裤,但裙子底下露出的白皙大腿却足以令心跳加速。
  我怀着些许罪恶感加快脚步,跟友月并肩而行。
  「累是会累,不过辛苦是值得的。你看——」
  这么说完,我用力踩下最后一步。石墙上——原本有城堡的地方变成辽阔的草原,只有正中央矗立着石碑,还有隆起的土堆上兴建了小祠堂而已。
  不过这个台地周围没有任何遮蔽物,城镇、青山、碧海,甚至连遥远的彼端都能一眼望尽。
  「哇呵……景色比刚才的地方还要好呢。」
  友月笑着说,头发随迎面拂来的微风摆动。她拿出数位相机哔哔地拍照。
  「汪!」
  先行抵达的由衣在设于石墙边的几张木制长椅前呼唤我们,大概是要我们在那里吃午餐吧。
  我跟友月交换视线点了点头,然后走向由衣的身边。把背包放在长椅上后,身体变得轻快多了。
  我从背包中取出便当跟水壶放在长椅的正中央。
  「好,那么大家开动吧。由衣,现在可以变回来罗。」
  我从石墙边俯瞰广场,确认过暂时没人会来才这么说。
  然后三人便开始用餐。

  小茜舅妈的便当相当美味,有着跟家里吃过的料理不同意义上的怀旧感。比平常大两倍的便当盒眨眼间就空了。我跟友月坐在长椅上喝着水壶的茶眺望奈波的远景,悠闲地度过这段时光。
  友月似乎还是经常感到口渴,多带的茶已经所剩不多了。
  刚才三人拍过纪念照后,由衣就变回小狼的样子在周围跑来跑去。因为这两天都下雨无法外出,她大概有点精力过剩吧。
  差不多……可以了吗?
  我斜眼窥探友月的表情,尽可能装出偶然想到的样子开口说:
  「对了,友月,你有什么烦恼吗?」
  「咦?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看来我问得还是太唐突了,友月一时之间愣住了。
  「没有啦……因为你最近样子有点奇怪。」
  这句话的效果非常戏剧化。刹那间,感情刷地自友月的脸上抽离。
  「我——哪里奇怪呢?」
  「不、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觉得。」
  由于她的反应太激烈了,我举不出具体的例子,只好含糊地说。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奇怪啊。难不成爱莉莎偶尔会用可怕的眼神看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你发现啦……」
  「嗯。因为晚上照顾爱莉莎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觉得她有点冷淡。」
  「那是……那家伙好像有很多误会。今天我就是想消除这个芥蒂——」
  可是友月却摇着头打断了我的辩解。
  「不行哦,启介同学。你要相信爱莉莎。」
  「咦?」
  意想不到的一席话令我感到困惑。
  「阳才听启介同学说我很奇怪,我真的吓了一跳。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嘛……呃,是因为没想会被人发现自己在逞强……之类的?」
  友月面露淡淡的苦笑,拿起水壶将剩下的茶全倒进杯子里喝茶润喉。接着她以自嘲的语气呢喃着回答:
  「——不对哦。我啊,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奇怪。」
  完全不觉得……?
  我也不禁吓了一跳。
  晚上一直站在我房门前的事情、回老家时情感表现激烈起伏的事情,还有按住我说自己口渴了的事情。仔细一想,除此之外还累积了许多细微的异样感。
  她是不记得了吗?还是不觉得异常是异常呢……?无论如何,这下事情根本兜不起来。
  「我果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呢。」
  看了我的表情,友月重重地叹了口气。
  「启介同学——我要回去了。」
  「啊,也、也好。这里虽然有风,太阳却很大。我们这就回去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回美伞市去。」
  「什么!?回美伞市去……你突然说这什么——」
  听了意想不到的一番话,我忍不住逼问友月。
  「原本我就没有打算要一直待在这里了。现在这样只是稍微提前一些而已。」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是因为我说了奇怪的话惹你生气吗?」
  「不是这样的。我也想在暑假期间跟启介同学多相处一会儿。」
  「那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我不是我的话,待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
  友月低头说出了我无法理解的话。
  「友月……你再说得更明白一点,我完全听不懂啊。况且现在回去也太仓卒了吧。至少等到夏季庆典结束……你不是说过想看烟火吗?」
  「烟火……」
  友月像是现在才回想起来似的呢喃着说。
  「是啊。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话,我是不会阻止你的,可是下礼拜天就是夏季庆典了。」
  「礼拜天的话……或许还没关系。不过——」
  「那就好啦。有什么问题尽管说,我会帮你的。只要我力所能及,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做。」
  看到友月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我连珠炮似的说。我总觉得不能让友月就适样回去。而且我也希望大家能一起去夏季庆典,不要像今天这样又少了谁。
  「启介同学果然这么说了……我真是狡猾。如果小咲在这里的话,感觉好像会挨骂呢。」
  「啊?为什么要提到咲姊啊?」
  「就是因为不懂这点,启介同学当初才会被骂哦。不过你别在意。我觉得启介同学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很好了。」
  「是、是吗?」
  爱莉莎也说了同样的话呢,我这么心想,同时点了点头。
  「嗯。所以我就不客气地向启介同学任性一次罗。不过这样大概太为难你了……」
  「刚才已经说过不管什么我都会做了。我不会食言的。」
  「谢谢你。」
  友月轻声道完谢后,便以颤抖的声音说出她的请求。
  「——待在这个镇上的期间内,我希望你能叫我未由。明明之前说过只有特别的时候才这么叫,我也觉得这样很厚脸皮……」
  友月带着像是求助又有点拚命的表情注视着我的眼睛。
  「难不成在别人面前也要吗?」
  虽然这个请求比想像中还要简单,但老实说,我觉得很害羞。
  「不行……吗?只要你这么叫我,我好像就能暂时继续保有自我了。我会努力不做出让启介同学跟爱莉莎觉得奇怪的事情的。」
  不过友月的眼神再三说明了这不是我能够凭一点难为情而拒绝的请求。
  「——我知道了。毕竟原本就是我嫌丢脸,要求视情况改变称呼的。明明我就知道你很抗拒自己的姓氏。所以趁着这个好机会,我会让自己习惯的。」
  「谢谢你,启介同学。」
  我点了点头,硬是压抑着羞怯说:
  「啊啊。那么夏季庆典就一起去吧——未由。」
  听完这句话,友月——不,未由生硬地点了点头。

  「——那算什么嘛。」
  那是我一五一十地说出今天在古堡遗迹发生的事情后,爱莉莎所发出的第一声。
  地点在二楼爱莉莎她们的房间。虽然爱莉莎已经复原到可以正常吃晚餐了,但洗澡对她来说还是负荷太大,所以她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
  「就算你这么说……总之,事情就像我说的那样。未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可是她却很害怕异常这件事情。我光是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样子很奇怪,她就做出了想回美伞市的极端行动。所以我才不能贸然追问下去。」
  「我不是说这个。没有自觉这点我也同意。要不然就有太多事情无法解释了。我想说的是名字的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我完全无法理解!」
  爱莉莎鼓起脸颊逼近我。
  「再说,用餐时间那是怎样?帮我拿酱油,启介同学——好,未由。帮我拿沙拉酱,启介同学——好,未由。未由每换过一道菜……这种情况就重复上演一次!大家都看傻眼了啦。」
  「那是因为未由希望我叫她的名字……」
  既然她每一句话都加上名字叫我的话,我也只能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了。
  「所以说不用一再强调啦!而且你不需要连在我的面前也叫她未由吧!」
  「你、你干么那么生气啊?我不也都用名字叫爱莉莎吗?虽然不太清楚,但这件事对未由来说似乎很重要的样子。所以得从平常开始适应才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总觉得好狡猾哦。」
  「你还来啊。这次又是怎么了?你这样简直就像是——」
  在吃醋哦。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接着这么说下去。我心中的某种东西制止了我。
  「什么?」
  「不……不说这个,话题焦点偏掉罗。总之,最好还是先暂时在旁边照看着未由吧。爱莉莎也不要随便问些蠢问题哦。」
  于是爱莉莎收起气嘟嘟的脸,带着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知道啦。既然未由对自己的行动毫无自觉,那么就算问她本人也没有意义。现在只能观察情况了。至于是否跟镇上发生的事件有关,迟早总会知道的。」
  「焦尸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希望能很正常地尽快逮捕犯人啦。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有恶鬼存在吧。」
  「恶鬼?」
  爱莉莎皱起眉头呢喃着说。
  「啊啊,是这个镇上的传说啦……」
  我把从八朔则秋那儿听来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爱莉莎。
  「哦,真有意思呢。居然靠一个人就毁灭了整座城,搞不好是跟奇美拉同等级的怪物哦。」
  「喂喂……」
  我原本想劝她不要当真,但奇美拉这个具体的形象又让我把话给吞了回去。奇美拉是货真价实的怪物,乃由许多《高次元存在》的混血儿交配制造而成。最后它变成具有四条手臂,体长二公尺以上,可以用龙人来形容的姿态,将我们逼得走投无路。既然都有那种家伙存在了,感觉就算有什么恶鬼的也不奇怪。
  虽然犹疑不定,但我还是问了。
  「爱莉莎认为恶鬼是存在的吗?」
  『如果是继承了《高次元存在》的纯正血统之人,就算能做到传说中某种程度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只是在《隔壁》完成后过了几百年的时代,这么强大的混血儿还幸存着是很不自然的事情。不过既然都有奇美拉那样的东西存在了,感觉好像也无法否定就是了。」
  「嗯?为什么有强大的混血儿存在会很不自然呢?」
  「啊啊……这是阿姨告诉我的。与《形成界》之间的隔壁完成后,形质接近全局次元存在》的混血儿都变得很短命。因为他们需要父母亲,或是祖先《高次元存在》的力量来维持与生俱来的非凡肉体。可是有了《隔壁》后就无法如愿了。所以到了现在的时代,拥有强大力量的混血儿,也就是《半高次元存在》全都灭绝了。」
  「是这样啊……哎呀?不过仔细一想,爱莉莎不也是那个《半高次元存在》吗?」
  我把疑问说出口后,爱莉莎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她大概是想起了父亲吧。
  「这个嘛,我体内的确是流着《探求愚者》的血,不过肉体上也只是普通人哦。大概是因为妈妈的血统比较强吧。又或者是因为《天使王》的魂魄寄宿在体内的关系,使得《半高次元存在》的力量被消除了也说不定。不过就算混血的特性很强,以我的情况来说应该还是能活很久吧。」
  「为什么?不是会变得很短命吗?」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启介。只要有办法补充力量,混血儿就是超人。在《隔壁》的阻绝下,几乎所有全局次元存在》都无法与《通道》连接了。可是爷爷为了创造《隔壁》而借力的《高次元存在》到现在都还能取得联系。所以其中一尊《探求愚者》的血族才会变成例外。」
  「啊……是这样啊。」
  换句话说,《流星之龙》跟《悲叹魔王》有血族存在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过——仔细一想,我体内《天使王》的魂魄比《探求愚者》的血统还要超乎寻常呢。虽然没有自觉,但实际上会受到什么影响还不得而知。说不定我是比奇美拉还要可怕的怪物哦。」
  爱莉莎手贴着胸口苦笑起来。她的语气听起来混杂着自嘲与不安,于是我插嘴说:
  「我说啊,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也是怪物啊。爱莉莎还记得我跟你大打一架,打到连山都变形了吧?」
  我故意拿被《魔狼》吞噬后与《天使王》交战时的事情开玩笑。
  「那可不像打架那么可爱哦……不过这样一想,就算有恶鬼存在,那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吧。」
  爱莉莎也配合着我的玩笑话露出了坚强的笑容。
  露出七成真面目的月亮底下——线条纤细的男性正推着轮椅走在可以俯瞰奈波市容的站前坡道上。坐在轮椅上的是身穿白色连身洋装的黑发女性。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她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男性像是体恤女性似的缓缓推动轮椅。
  轮椅叽叽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夜路上回响着。
  「连一片云都没有……夜空好耀眼啊,菜津。」
  男性静静地呼唤女性。睡着的女性没有任何反应,不过男性却不以为意地露出淡淡微笑。
  「菜津在月光下最漂亮了。白皙的肌肤跟这头黑发都像是宝石一样。」
  男性停下推轮椅的手,从后面温柔地抚摸女性的头发。
  「可是难得月夜如此美好,这也太安静了。明明月儿是这么殷切地呼唤着,恶鬼却不出现。不好玩,实在是——太不好玩了。」
  男性以带有些许不耐烦的口气轻声说完,便抬头仰望天空。
  「恶鬼不能太聪明。要强大、残暴,而且愚蠢,不然就不是恶鬼了。最后——」
  说到这里,男性中断话语眯起眼睛,彷佛要射穿月亮似的举目凝望。
  「——还得被人类消灭才行。那是恶鬼的职责。」
  这句话尖锐地射向天空。
  就这样仰望着月亮好一会儿后,男性忽然放松表情重新面向前方。
  「来,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菜津。无论如何,满月都快到了。恶鬼就算再装人也装不久了吧。」
  男性再度推着轮椅开始下坡。
  叽叽、叽叽的声音在夜晚的奈波回响了好久、好久。


Chapter3
第三章 夜天之花,火焰之鬼
是我做的吗?我真的——
变成了烧死人类的恶鬼吗?
  1
  【八月五日  (五)】
  用早餐的时候,电视上照惯例播放着焦尸事件的后续报导。不过不晓得是不是昨晚也没出现新被害者的关系,播放时间比昨天还短。其中被拿出来讨论的是被害者们的死因。虽然身分尚未查明,但经过验尸后似乎已经确定所有人都是失血过多而死的了。警方据此断定事件为凶杀案,并发布了焚烧遗体可能是为了湮灭证据的见解。
  「小启,不要边吃边看其他地方,太没规矩了。饭粒都黏在脸上罗。」
  坐在正对面的咲姊提醒看电视看得入迷的我。
  「咦,在哪里?」
  「——不是那边,在另一边。算了,你别动。」
  咲姊不耐烦地挺出身子,用手指帮我把饭粒从脸颊上摘下来。
  「谢谢你,咲姊。」
  我道了谢。于是这回换坐在我右边的未由指着我的空杯子说:
  「启介同学,你要喝茶吗?」
  「嗯,麻烦你了。」
  未由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冷水壶帮我倒麦茶。
  「谢谢你,未由。」
  「嗯。」
  未由露出笑容点了点头。不过在这同时,我从左侧感受到猛烈的压力。我战战兢兢地看向那边,只见爱莉莎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怎、怎样啦?」
  「启介,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
  「没有啊……」
  听我这么回答,爱莉莎不满地鼓起脸颊。
  「那我要吃这个!」
  「呜哇!?喂,不要拿我的小香肠啦!还给我!不准吃!」
  「已,已经来互奇了(已经来不及了)。」
  爱莉莎洋洋得意地咀嚼着小香肠,同时这么回答。
  「哎呀,小敔可真倒霉啊。」
  「哈哈哈哈哈!我的可不会给你哦。」
  小茜舅妈跟忠志舅舅见状都笑了
  像这样在吵闹声中开始的礼拜五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得相当平静。
  未由并未做出奇怪的行动,镇上也没有事件发生。由于爱莉莎已经完全康复了,我们便一边诉说回忆,一边在镇上随便遛达。
  感觉每天都过得很惬意,彷佛一开始的两天是骗人的一般。可是想到未由在古堡遗迹说过的话,老实说或许还是很勉强也不一定。
  不过这时我却没能发现那可能存在的破绽。

  【八月六日  (六)】
  「启介,不可以到了傍晚才回来哦!」
  隔天就是夏季庆典的礼拜六。用过午餐后,我被赶出了玄关。包含夏季补习停课的咲姊在内,大家似乎要挑选明天要穿的浴衣。
  「——为什么连我都在这儿啊?」
  身穿甚平的忠志舅舅跟我一样呆立在玄关前呢喃着说。
  「因为小茜舅妈在客厅盛大地举办浴衣试穿会的关系吧。」
  听完我说的话,忠志舅舅叹了口气,随后从怀里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了火。
  「真受不了,难得放假说。不过这样一来也没办法了。我要去随便晃晃,启介陪陪我吧。」
  「啊,好的。」
  我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所以就跟上了抽着烟开始迈开脚步的忠志舅舅。
  不晓得是不是庆典就在隔天的关系,连日霪雨歇止后变得越来越热的镇上充满了活力。路旁开始装设起成排的灯笼,神社附近也正在搭建摊子。
  受焦尸案影响,一时之间庆典险些无法如期举行。不过听说因为镇上居民强烈要求,同时也因为没有新的被害者出现,最后便在强化警备的条件下发下了许可。
  「欵,启介。」
  开始散步后好一阵子都不发一语抽着烟的忠志舅勇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什么事?」
  我这么问完,忠志舅舅便丢出了迟早会问的问题。
  「——你已经二年级了吧。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
  我早就预料到了。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马上回答。虽然不晓得忠志舅舅会怎么解读我的沉默。但他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背。
  「别想得太严重。不管启介是要升学还是就职,我都不会有意见的。我只是希望你别操无谓的心。洋介姊夫跟麻衣姊留下的钱够你上大学的。」
  老爸跟老妈的保险金……因为有这些钱,高中升学时忠志舅舅也让我自己选择喜欢的路。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句话听起来跟两年前并不相同。
  「那是——骗人的吧?」
  「什么?」
  「忠志舅舅……完全没有动过老爸他们的保险金,今后也不打算用不是吗?」
  「——你知道啊。」
  见忠志舅舅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笑了。
  「不,我只是试着套话而已。」
  于是这回忠志舅舅用力拍打了我的背。
  「……不要做这么讨厌的事情。我本来是打算等到成年后把没有提领纪录的存摺给你看,让你对我们感激得痛哭流涕啊!这样我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
  「现在我也同样感谢您哦。」
  面对不悦地碎碎念的忠志舅舅,我低下了头。我觉得人的看法会因为心境而有巨大的改变。老实说,国中时我甚至怀疑他们私自挪用了保险金跟财产。
  「不过就算知道了,你也不要跟我们客气哦?」
  「——我不会的。总有一天我打算全数归还给您,所以我不会客气的。」
  「哈哈哈,曾几何时你也说得出这种大话啦。那么一开始的问题你怎么说呢?」
  我想了一会儿后,便老实地道出现在的想法。
  「我……还没决定是要继续升学还是就职。离开这个城镇的时候,我想要不借助任何人的帮忙活下去,所以没有念大学的打算。不过再次回到奈波——更重要的是在那边发生了许多事情后……我也有种不用急着逼自己独当一面的厌觉。」
  老实说,认识爱莉莎后我没有余力去思考未来的事情,不过心境上却大大地改变了。
  「这样啊,那你就慢慢想吧。等到决定的时候再告诉我。」
  忠志舅舅以轻松的口吻这么说。
  「是。」
  如呆找到想做的事情,那么去念大学也不坏。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梦想,但只要日常生活就这样持续下去,以后我或许就找得到了也说不定。
  不过我也知道日常生活非常脆弱。
  忠志舅舅视为理所当然的未来,我却不太相信。
  这点感觉开始变有趣的暑假时光也一样。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迫体认到世界是建立在虚构之上,让我不禁认为这种『理所当然』也是易碎的。

  这天晚上,我虽然很期待明天的到来,却也有种不安混乱的感觉。为了掩盖这种心情,用过晚餐后我独自着手做功课,专心做到咲姊叫我来洗澡为止。我看了看时钟,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咲姊拜托我最后把浴缸的栓子拔掉。
  洗澡时我也一直想着明天以后的事情。夏季庆典结束后未由真的要回去吗……?
  不晓得是不是边沉溺于思考边洗澡的缘故,我洗了很久。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当我用浴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经过客厅时,那里已不见忠志舅舅跟小茜舅妈的身影。他们大概睡了吧。我心想既然谁都不在,那就把灯关了吧。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脸颊感受到了风的吹拂。仔细一看,客厅的窗户稍微打开了一些,缘廊上可见某人的背影。
  我从窗户探头出去确认是谁坐在缘廊上。
  「未由?」
  身穿睡衣心不在焉地看着天空的是未由。听到我的声音,她转过头来轻轻笑了。
  「——启介同学,你刚洗好澡吗?」
  「啊啊。未由在做什么呢?」
  「嗯,天气有点热,我睡不着,所以我想起来喝水,顺便乘凉一下。」
  「今天的确很闷热呢。不过晚风吹太久会感冒哦。」
  「我知道。等一下我就回房间了。」
  于是我也在未由身旁坐下,好让刚洗完澡的身体冷却下来。我也想跟她稍微聊聊。
  「……其实啊,今天忠志舅舅问我将来想做什么。」
  我拿无意间想到的事情当话题。
  「哦……仔细一想,我们都二年级了,到了第二学期就得填写志愿调查表了呢。启介同学打算怎么办呢?」
  「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所以只能回答还没决定。未由有什么考量吗?」
  听了我的问题,未由的表情黯淡下来。
  「我也——不晓得。不过就像启介同学一样,我的情况不需要犹豫。」
  「为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的眼前大概都只有一条路可走吧。我能做的选择顶多只有快步奔跑,或是缓缓走在那条路上。」
  「是吗……未由有家里的问题啊。不过折磨未由的人都在之前的事件中过世了,婚约的事情也取消了吧?即使如此,你还是没有选择未来的自由吗?」
  「自由当然有。比方说跟着启介同学一起返乡,我就做了这种荒唐事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这样不就跟刚才说的话互相矛盾了吗?」
  「呵呵,是啊。不过现在的我——跟未来的我八成不会是一样的。」
  「嗯——我是不太清楚啦……」
  见我盘起双手苦恼起来,未由手捣着嘴角笑了。
  「对不起,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我真的无法想像未来会变成怎么样。所以全都随便他了。」
  这么说完,未由站起身子。
  「好像有点变冷了,那我回房去了。」
  「啊,等一下。未由还是打算夏季庆典一结束就回去吗?」
  「……嗯。我想要礼拜一早上回去。」
  「这样啊——虽然可惜,不过相对地,你就好好享受夏季庆典吧。」
  听完这句话,未由点了点头,在准备进屋子前又抬头仰望夜空。
  「月亮——好圆啊。」
  我也将视线投向天空。那里挂着又大又耀眼的月亮,连兔子捣年糕的图案都清晰可见。
  「是啊。满月到了吧?」
  「不是哦。满月是在后天。」
  「的确,还有点亏缺……」
  「嗯,有亏缺哦。还是——亏缺的。」
  未由彷佛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说完,便从缘廊进屋,上二楼去了。听着脚步声远去,我让残留余热的身体暴露在风中。
  同时想像着明天将会在这片夜空中盛开的火花——
  2
  【八月七日  (日)】
  全镇配合神社例行的大祭事而举办的夏季庆典当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镇上的气氛从早上开始就有点浮躁,大家一直都心神不宁静不下来。虽然庆典从中午开始,但因为晚上八点在港口边放烟火才是重头戏,我们预计傍晚才出门。
  「——所以今天又变成这样了。」
  下午四点半。远处隐约响起庆典的乐音,前往参加庆典的人潮开始来来往往的时候,忠志舅舅呼地吐出香烟的烟对我发牢骚。忠志舅舅脚下躺着许多烟蒂。
  我们已经被迫在玄关外等了近三十分钟。
  「这也没办法,毕竟大家在客厅换衣服啊。况且爱莉莎也不懂穿法,所以或许会耽搁一会儿也说不定。」
  虽然我也等累了,但还是安抚着忠志舅舅这么说。
  「可是也太慢了吧。昨天都耗那么欠了,今天就该换快一点啊。」
  「哈哈……啊,好像终于来了。」
  见玄关大门后方充满各种声响与说话声,我这么对忠志舅舅说。门咖啦咖啦地打开,木屐扣咚扣咚的声音随即响起。
  「启介!这打扮怎么样?」
  一马当先冲出来的爱莉莎转了一圈,展示着浅蓝色的浴衣。
  「——虽然无法想像爱莉莎穿浴衣的样子,但还挺不错的不是吗?」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赞美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真的吗?我也喜欢这套衣服呢。不过穿起来有点凉就是了。」
  「有点凉?」
  我感到疑惑。跟之前的裙子比起来应该还不至于吧?
  「呃……难不成爱莉莎没穿吗?」
  未由穿着深蓝色底绣上白色及桃红色花朵的浴衣出现,一脸惊慌地看着爱莉莎的下腹部。
  「哎呀?昨天穿浴衣的时候,小茜不是说过不用穿内衣吗……?」
  「爱、爱莉莎……该怎么说呢?那只是当作一种知识教你而已……」
  「是吗?算了,这样也没关系啦。」
  这时,未由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脸上露出苦笑。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在意哦,启介同学。」
  「啊、啊啊……」
  我理解对话内容后点了点头,但却在不自觉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未由的浴衣打扮。
  「我、我有穿哦!」
  未由遮掩着自己的身体大叫。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那个,未由穿起来也很好看哦。」
  「……谢谢。」
  虽然我连忙打着圆场,不过未由却怀疑似的低声说。
  「——小启曾几何时也变成男人了呢。总觉得既开心又悲伤……」
  这时,咲姊感慨地自书自语着出现了。那件淡桃红色的浴衣我以前曾经看过。
  「咲姊,不要说奇怪的话啦。不说这个,那件浴衣——」
  「啊啊,很怀念吧。这是我念国中时买的,幸好还能穿。不过……胸口有点难受就是了。」
  这么说起来,以前有一年我曾和穿着这套浴衣的咲姊一起带着由衣去参加庆典。
  「汪!」
  不知道是不是也跟我想菩同样的事情,和小茜舅妈一起从玄关出来的由衣吠了一声。
  「啊,对了,启介。到那边后记得跟小咲他们分别行动哦。」
  爱莉莎把脸凑过来,对看着由衣的我悄声耳语。
  「为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答应我!」
  「……我知道了。」
  看了爱莉莎出乎意料认真的表情,我乖乖点了点头。于是爱莉莎像是满意似的笑了。
  我们加入人潮中前往举办庙会的神社。在挂有灯笼的马路上越是前进,人就变得越多,喧嚣也随之倍增。从小孩到老人不分男女都被庆典的气氛感染,任谁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就是庆典啊……」
  爱莉莎在抵达神社之前就一副兴奋的样子,双眼绽放光芒。因为人太多而被爱莉莎抱起来的由衣也啪嗒啪嗒地猛烈甩着尾巴,表达自己心中的亢奋。
  来到神社的鸟居前时,忠志舅舅似乎看见了认识的人。于是他说「我们会在这里待一阵子,如果走散了的话,记得在十点之前回家」,让我们自己先走。
  在咲姊的带顶下穿过鸟居后,爱莉莎随即发出欢呼声。
  「哇,好多店家啊!该选哪个才好呢!」
  爱莉莎紧握着跟小茜舅妈他们分头前拿到的两千元零用钱,四下张望周围的摊贩。
  「爱莉莎好像是第一次参加日本的庆典,所以还是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吧。」
  很会照顾人的咲姊领着我们前往基本款的摊子。
  「这是什么!?软呼呼的好甜呢!」
  「这是棉花糖哦。我也好久没吃了……」
  未由向惊艳于雪白棉花糖的爱莉莎解释着说。
  然后是苹果糖、热狗、炒面等等,直到爱莉莎满足为止,我们尽逛些食物相关的摊贩。回过神来,天空已经染上了夕阳余晖的色彩。
  「啊——吃得好饱!」
  爱莉莎难受似的抚摸着浴衣的带扣。我们来到离人潮有段距离的地方,在设于此处的长椅歇息片刻。咲姊看着一脸幸福的爱莉莎露出苦笑,然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掏出手机。
  「——小启,不好意思,我朋友找我。好像是在哪里着到我了。我去打声招呼。」
  这么说完,咲姊便从长椅上起身。
  「我知道了。那么我们会在这一带的摊子晃一会儿。」
  我观察附近的店家,打靶、套圈圈、钓水球等等,感觉爱莉莎喜欢的东西一应俱全。
  「啊啊,我最晚三十分钟后会回来。毕竟今天这边先约好了,而且已经有三年——不,是四年没跟小启一起来参加庆典了。」
  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低声说完,咲姊就消失在人潮后方了。我确认过后便将视线转向爱莉莎。
  「虽然自然而然地就跟咲姊分别行动了,不过你出门时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啊,我忘了!」
  爱莉莎惊醒似的甩去用餐后的倦怠感,从长椅上跳下来。然后抱起在我身旁缩成一团的由衣。
  「启介,我们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着!」
  「咦?」
  「真的马上就回来了!不可以乱跑哦。」
  这么说完,爱莉莎便踩响木屐跑走了。只剩下我跟未由孤零零地留在长椅上。
  「爱莉莎是怎么了呢?」
  「天晓得……」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突然跟未由两人独处的情况,但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咖啦咖啦的声音又再度传来。不过脚步声不是只有一个人,而是两人。出现在眼前的爱莉莎手里牵着一位戴了面具的小女孩。
  「你猜这孩子是谁?」
  这么说完,爱莉莎对我们比了比这位少女。虽然少女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她却扭扭捏捏地看着我们。
  「你问是谁……」
  发型是马尾巴。脸藏在狐狸面具底下,头上还顶着好像假的兽耳。光凭这样就能轻易判断出对方是谁了。此外,少女身穿的白底浅色花纹浴衣比咲姊的更令人怀念。
  「是——由衣吗?」
  「答对了,哥哥。」
  面具少女点了点头,然后挪开面具。底下是妹妹害臊的脸。
  「果然没错。可是你那打扮是……」
  「那个啊,是之前爱莉莎姊姊教我的。她说我的身体是由魔术所构成,现在的模样也是基于我的意识才化为实体。所以服装应该可以随心所欲改变才对。」
  「所以那件浴衣不是真的罗?」
  「嗯。你看嘛,回家时我不是说过有东西要找吗?那时候我很努力地记下了以前的衣服。浴衣也是那时候找到的。」
  由衣笑得一验得意,好像很高兴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的样子。爱莉莎把手放在她头上,向我补充说明:
  「昨天看各种浴衣的时候,我也听说了庆典是什么样的东西。因为庆典上戴着面具也不奇怪,我想说搞不好由衣也能跟我们一起玩。虽然面具藏不住耳朵,但我也戴上这个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爱莉莎把藏在身后的猫耳发箍拿出来戴在自己头上。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就像兽人姊妹。这样由衣的兽耳确实就变得不显眼了。
  「这东西在哪买的?」
  「咦?那边的面具店都有卖哦。」
  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有卖啊,我傻眼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就算戴上了面具,我还是觉得未必能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抛头露面啦……不过没办法。总之,在咲姊回来前应该没关系吧。」
  比方说穿和服时藏不住的项圈等等,虽然觉得问题很多,但我却输给了由衣满怀期待默默看着我的眼神。
  「太棒了!」
  由衣大声欢呼,跟爱莉莎击掌。
  「那么启介跟未由也快走吧!时间可不多呢!」
  在爱莉莎的驱赶下,我们回到了庙会上。不过来到爱莉莎疑似看上的打靶摊前时,她歉疚似的抬头仰望着我。
  「那个……其实刚才的面具花光了我全部的零用钱……」
  「真是的,我知道了啦。谁叫你是为了由衣呢?我出两人份的钱。」
  「不愧是启介!那么大家一起比赛吧!」
  虽然不晓得打靶算不算比赛,但我们所有人就这样开始打靶。只要空气枪射出软木塞打倒奖品的话,就能把奖品带回家,可是怎么打就是打不倒。
  「……没了。」
  打完分配到的三发软木塞后,未由垮下了肩膀。未由瞄准的是镇座在台子中央的大企鹅布偶。虽然目标大容易打中,但那不多打几发恐怕是不会倒的吧。
  「啊!?太棒了!」
  这时响起了爱莉莎的声音。仔细一看,她获得了一个小猫摆设。看到未由的失败后,她似乎转而集中在打得倒的目标上。由于最多只容许两人同时打,接下来换我跟由衣进行挑战。
  啪!
  「怎么?那个不这么做绝对打不下来啊!明明好不容易才打倒的,你却要没收由衣的奖品吗?」
  「咦……人家不能带走企鹅先生吗?」
  由衣闻言湿了眼眶。于是观众们鼓噪着说「给她又不会怎样!」。
  「呜……没办法,这次是特别的哦。你——可要好好爱惜这家伙。」
  店老板以充满苦涩的语气说完,便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递出企鹅。
  「谢谢!」
  由衣满脸笑容地收下企鹅。
  「看来比赛是启介跟由衣赢了呢。」
  爱莉莎笑着说。
  「……最后一名是我啊。」
  什么都没拿到的未由扼腕地轻声说,同时羡慕地盯着企鹅。
  「那么接下来去那边吧!」
  之后我们在爱莉莎的带领下逛过一摊又一摊。
  由衣吃了刚才没吃到的棉花糖,还挑战了捞弹力球,整个人非常兴奋。自从做为《魔银锁狼》现世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由衣这么开心的样子。这下只是跟爱莉莎道谢还不够呢,我心中敬佩地这么想。
  可是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由于咲姊说不定就快要回来了,由衣将企鹅托给爱莉莎后,自己就变回了小狼。

  「——为了让小咲容易找到我们,回刚才的长椅那边去吧。」
  「也对……真是谢谢你啊,爱莉莎。」
  我点着头向开始迈开步伐的爱莉莎道谢。
  「嗯?谢什么?启介请了我这么多东西,反倒是我才该道谢吧?」
  爱莉莎抱着由衣及企鹅笑了。
  这家伙真是……
  我露出苦笑回答「是吗?那就算了」。如果说她愿意跟钱包的痛一笔勾消的话,那就顺从她的好意吧。
  我一边移动脚步,一边跟心情很好的爱莉莎,以及对企鹅投以钦羡目光的未由交谈。不过在前往原处的途中,我看见了眼熟的人物从前方走来。
  老实说,我原本想默默经过的,可是对方发现了我们。
  「哎呀?没想到真的又再见面了。」
  在古堡遗迹做完自我介绍就离开了的青年,八朔则秋打了声招呼后便往这里接近。
  「——真巧啊,则秋先生。」
  「哈哈,你记住我的名字啦。好开心啊。」
  他面露笑容,一副有点做作的态度。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
  「喂喂,主修历史民俗学的我不可能对风俗习惯和传统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吧?而且庆典这种东西会招来恶鬼。毫无进展的焦尸事件或许也会在今天出现什么新发展哦。想到这里我就坐立难安呢。你——不这么觉得吗?」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针对我,而是向未由发问。未由似乎也跟我想的一样面露不悦的表情,简洁地回答一句「不觉得」。
  「你的态度依然是那么轻浮呢。话说回来,你今天是一个人吗?」
  我故意用带刺的口吻提出社交辞令上的问题。
  「啊啊,不晓得是不是旅行太累的关系,菜津病倒了。现在正在旅馆里睡觉哦。不过看她那么期待庆典,我想说至少让她感受一下氛围,所以打算买个什么摊子的东西回去。」
  这么说完,他将视线转向了爱莉莎跟未由。
  「你真是坐享齐人之福啊。真羡慕你呢。」
  「不,没这种事——」
  我挥着手试图辩解的瞬间,他挑动一下眉毛,露出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要否认呢?这两位对你来说是无所谓的人吗?」
  他以有点不高兴的声音问道。
  「你突然说这什么……」
  我困惑不已,甚至觉得生气。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样的我,然后摇了摇头。
  「不——抱歉。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呢。反倒是相反啊。也就是说,刚才那些话虽然是认真的,却不是真心话对吧?」
  他用彷佛朝身上纠缠而来的黏腻声音这么问我。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面对觉得莫名其妙的我,他把脸凑过来在耳边悄声说:
  「两手都抱着花却不给花浇水。花没有水就会枯萎。所以你原本就不希望花开不是吗?」
  胸中又涌现强烈的焦躁感。虽然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但我果然讨厌他。
  可是就在我准备拉开距离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咚地推开了他。
  「——不要对启介同学说些多余的话。」
  未由站在我跟他之间以冷淡的声音这么说。
  「好痛啊,突然推人也太过分了吧?真要说的话,我可是站在你们那边的耶。」
  「不用你多管闲事。」
  「是吗?我只是想对他提出忠告而已啊。一看到像他这样的人,我就觉得心烦。所以才会忍不住想告诉他这个世界的真理。」
  看了他的表情,我领悟到我真的很讨厌他。
  「真理?」
  我这么低声说完,他隔着未由的肩膀望向这边笑了。
  「人类这种生物必须竭尽全力才能理解一个人的本质。简而言之就是『爱』的问题。可是含混过去的你眼里什么都看不到。而且迟早会错失掉非常重要的东西。你要小心哦。」
  这么说完,他便走过我们身旁。虽然无法理解他说的话,可足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却刺进我的心底,让我无法开口再多说什么。
  「等一下。」
  不过未由叫住了他。
  「怎么了吗?」
  「你的名字是八朔则秋吧?」
  听未由的语气……感觉她似乎是在确认名字以外的事情。这么说起来,当初遇见他时,未由好像也对他的姓氏有反应。
  「——啊啊,是啊。我叫八朔则秋。」
  他也用意有所指的说法这么回答,然后就这样走掉了。
  「启介同学,对不起。你们可以先走吗?」
  「咦?」
  「我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
  这么说完,未由不等我回答就跑往八朔则秋走掉的方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让她一个人去很危险。
  「——爱莉莎,我去追未由。你跟咲姊会合后在这里等着。」
  「咦?啊,启介!?」
  因为未由就快要消失在人潮之中了,我无暇回答爱莉莎。幸好穿着木屐的未由走不快,我勉强迫上了人潮后方的蓝色浴衣而没有跟丢。
  不过就在距离逐渐缩短的时候,未由的身影突然消失了。我急忙赶往那个地点。结果那里有条没有摊贩的小径。
  当然,那里也没有涌现人潮,安静得彷佛刚才的纷纭杂沓是骗人的一般。
  「她好像在这里转弯了……」
  天空开始逐渐迈入黑夜,没有灯光的小径十分黑暗。我边注意脚下边前进,搜寻着未由的身影。越往前走,庆典的喧嚣就越是远离,令我莫名感到不安。不过走了一会儿后,前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我感觉到对话中蕴含着紧张的空气,于是反射性地压低脚步声往那儿靠近。
  「——就算你问我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听得很清楚的是八朔则秋的声音。另外还看得到未由的背影。我马上躲进附近的树荫处。
  面对面的两人之间充满了紧张感。
  未由露出挑衅似的表情瞪着八朔则秋,可是他却视若无睹,一脸没事人的样子。
  「请不要装傻了。你会在我面前故意报上名号是有理由的吧?八朔,则秋先生?」
  未由发音时故意把他的姓氏跟名字断开。
  「嗯?我做自我介绍有什么意义吗?」
  「有啊。八朔家——应该是友月家的分家才对。谎称自己是大学生,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你究竟有何目的?」
  则秋先生是跟友月家有关的人?
  未由的发言让我吓了一跳,于是又更专心地竖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好过分啊,我才没有说谎呢。要不然要我告诉你念什么大学吗?我是不是在那里就读——这点凭你雇用的九棚应该也能轻易查出来吧。」
  他以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说出了对友月的疑惑表示肯定的话。
  「你还认识九棚……果然!?」
  「你别那么激动好吗?没办法,我原本只是打算稍微暗示一下而已,不过我就重新自我介绍吧。我是八朔则秋,今年二十一岁,大学生。就像你所说的,我是友月分家的人哦。」
  「……为什么八朔家的人会在这里?总不可能是碰巧吧?」
  「唉……你不需要那么直接地提防我。说起来我就像是公正的裁判。啊啊,原谅我不对你使用敬语。八朔家直属于友月家当家。既然是代理当家的意志,权限自是在目前的你之上。」
  「……我知道。八朔家历代家长都担任友月家当家的秘书,一族被称为当家的左右手。那么,你说裁判是什么意思?」
  听了当家秘书这个字眼,我想起了在友月家家族会议上及医院里看过的那位专横的中年男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确认你会变成『什么』,然后判断好坏。那是我做为八朔家一员的使命。」
  「你的意思是——监视吧。的确,我的时间即将告终。可是我的改变……有什么好坏吗?」
  时间结束?
  不祥的话语令我倒抽了一口气。未由烦恼的原因就在这里吗?
  「当然有。虽然你备受期待,但我并不觉得你特别优秀。事实上你正在沦为恶鬼当中。」
  「……恶鬼?」
  「没错。之前我会在你面前说出名字,是因为看不过去你来这个镇上后的所作所为,打算给你一张黄牌。在那之后你似乎一直都很安分,不过马上就要满月了。如果你做出更过火的事情,我就不得不拿出红牌了,所以我才会再来警告你一次。这样你明白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哎呀,听了我的提醒还不打算收手吗?就是——把人烧死。」
  ——什么!?
  我震惊得差点忍不住当场冲出去,但还是勉强忍住了。不过未由受到的冲击似乎是不能跟我相提并论的。
  「我……把人烧死?」
  未由以颤抖的声音复遖他所说的话。
  「你不要再装了。除了你以外没人做得到这种事情。话虽如此,我也没有证据。谁也无法责怪你。既然你看起来还保有理性,我们也会暂时观察情况。毕竟你备受期待嘛。两、三个人还能当作没这回事,不过下次就不会饶过你罗。要达成你的目的应该也没必要特意夺人性命才对,所以你就再做得更漂亮一点吧。」
  「等一下!我不记得做过这种事情——」
  未由控诉似的大叫,但他却满不在乎地轻轻笑了。
  「如果你是认真想说自己不记得的话……到时候我就不得不断定你已经失去理性沦为恶鬼了。这样也可以吗?」
  「什么……」
  未由无言以对,把话又吞了回去。听到这么过分的说法,我也忍不住握紧拳头。
  「哈哈,像这样一直保持安分才是最聪明的。不过若是你忽视这个警告,到时候八朔家——进而友月家将为了弱小的人们拿出全力『歼灭』你。你可别忘了。」
  留下这句话后,他就走掉了。只有呆立不动的未由被留下来。
  虽然无法从这里离开的我也一样,但也不能就这样继续下去。我把力量集中在腹部之后,大胆地从树荫处现身——还故意发出吵杂的脚步声。
  「——启介,同学?」
  未由带着比起惊讶更像是掺杂了害怕的表情呼唤我的名字。
  「对不起,我偷听到了。虽然对话内容有很多不明白的部分,但最后那家伙说的话太荒谬了。你不可以当真哦。」
  我直接把在心中肆虐的愤怒化为言语说出口。
  「……你连那个都听到啦。」
  彷佛克制着心中动摇般,未由压低声音呢喃着说。然后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我问道:
  「欸……启介同学,告诉我。之前你说我样子很奇怪的时候,我是真的有哪里很奇怪吗?」
  「这个——」
  「难不成启介同学跟爱莉莎看到了我的什么……所以心中也抱有跟那个人同样的疑惑吗?」
  未由以颤抖的声音发问。
  「不是!我跟爱莉莎才没有把未由当犯人看。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直接向爱莉莎确认。未由也知道那家伙不说谎的吧?」
  我边说边接近未由,然后抓住了她的手腕。爱莉莎不至于把末由当犯人看这点已经确认过了。只是她还怀疑未由可能每天晚上都外出……
  「总之,现在先回去吧。爱莉莎跟咲姊或许都在担心也说不定。」
  「可是……」
  「别说了。虽然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脑袋一片混乱,理不出个顿绪。所以等到庆典结束后再说吧。」
  这是我的真心话,却也是藉口。如果可以的话,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关于未由夜间外出的事情还是保密吧。为此,我需要时间跟爱莉莎商量。
  「——嗯。」
  未由总算轻轻点头,就这样被我抓着手迈开步伐。被我紧紧握住的手腕十分冰冷,还微微颤抖着。
  友月家——还有『恶鬼』究竟是什么呢?或许未由正置身在比我想像的还要深邃的黑暗之中也说不定。
  3
  我们快步穿越杂畓的庙会来到约好要碰面的长椅时,咲姊人已经在那里了。爱莉莎头上的猫耳似乎被取笑了,只见她按着头鼓起脸颊。
  「——啊,启介!你找到未由啦……可是你们为什么牵着手啊?」
  爱莉莎首先发现了我们,不过见我抓着未由的手腕,她半眯起了眼睛。
  「这个嘛……因为人太多了,要是走散就不好了。」
  我有点犹豫地放开未由的手。老实说,我很怕她会跑到不晓得什么地方去。
  未由低着头,就算我放手也毫无反应。
  「算了。不说这个,我们赶快走吧。小咲说差不多该去占看烟火的位子了。」
  听完这句话,咲姊点了点头。
  「机会难得,我想在近一点的地方看。嗯?未由,看你脸色很不好,不要紧吧?」
  「咦?啊……是的,我没事。」
  「是吗?不过这时间还不用急。我们就逛着摊贩慢慢过去吧。」
  为了观赏烟火,我们出发前往港口。咲姊脚步配合着神情怪异的未由走在她身边。我跟爱莉莎则是并肩跟在两人身后。由衣依旧跟企鹅一起待在爱莉莎怀里。
  「欵,启介。未由怎么了吗?」
  爱莉莎压低声音问道。我心想在这么吵闹的环境中,走在前面的两人应该不至于听得见我们的对话,于是便挑出事实的相关重点简短地说明。
  「——则秋先生好像是跟友月家有关的人。听说他正在监视未由……而且还怀疑未由是焦尸事件的犯人。所以未由才会那么不安。」
  老实说,恶鬼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再加上背景不明了的对话太多,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
  「哦——虽然觉得那个多嘴的毒舌男好像有什么隐情……但没想到居然是站在那种立场上的人啊。」
  「啊啊。而且那与其说是怀疑未由,倒不如说是确信。感觉他已经断定未由是犯人了。」
  我刻意放慢脚步,跟未由她们稍微拉开距离说。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则秋或许有什么支持这种想法的根据也说不定。还有现在非常烦恼的未由也是——你有什么线索吗?」
  「未由曾经说过……自己的时间就要结束了……还有自己会变成什么之类的话。」
  听完我说的话,爱莉莎露出复杂的表情。
  「光是这样还不太清楚啊。不过未由好像也有什么头绪的样子——这点似乎是可以确定的。」
  「是啊……所以我想拜托爱莉莎一件事情。如果未由问起什么的话,希望你不要说出正在怀疑她晚上可能外出的事情。如果知道这件事情的话,说不定未由就会当真认为自己是犯人了。」
  不过听了我说的话后,爱莉莎却投来有点像是窥探的视线。
  「这我是无所谓啦……欸,启介认为未由绝对不是犯人吗?」
  「那当然。爱莉莎之前不也持相同意见吗?」
  「嗯。我也不认为未由会有自觉地杀人。」
  这别有涵义的说法令我皱起了眉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启介,你忘了吗?未由做出怪异行动全是『无自觉』的哦。」
  「你该不会——」
  「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说不定未由因为什么原因而无自觉地……」
  「爱莉莎,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用克制过却还是显得尖锐的语气打断她说的话。不过爱莉莎却毫不退缩。
  「不行,你给我听好了。若是没设想过发生不测时的状况,一到紧要关头就会动弹不得。如果动弹不得的话,启介或许会受伤也说不定。我讨厌那样……我很怕啊。」
  真挚的眼神削弱了我的气势。我明白了爱莉莎只是纯粹在担心我而已。
  「……我知道了。我不会太乐天的。」
  我点点头,无法再继续责怪她了。不过就算试着想像爱莉莎所谓最糟糕的情况,我还是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做才好。
  神社鸟居前已不见忠志舅舅他们的身影。根据咲姊的说法,两人似乎年纪一大把还跑到哪里恩爱地约会去了。说起来这也的确很像那两人的风格。
  然后咲姊带着我们来到港湾填海造地而成的广场。白于烟火将从船上发射,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观众。
  「到了快放烟火的时候,这一带就会变得很挤。趁现在占个看得清楚的地方吧。」
  我们遵从咲姊的意见移动到广场边。这里仅隔着低矮的安全护栏与海相邻,海浪打在水泥堤岸上发出浪花碎裂的声音。太阳已经完全隐没了,海面上一片黑暗。
  来到这里的路上,未由表面上似乎恢复冷静了。现在还跟咲姊正常地对话当中。不过她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哦,未由是第一次来参加烟火大会啊。」
  「是啊。我住的地方没有这类活动……」
  「那么你或许会吓一跳也说不定哦。虽然对我来说是每年的例行公事,但近看可是魄力非凡呢。对了,小启有三年没来了吧?最后那年你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像很不想参加庆典的样子。」
  不过突然间,话锋转到了我身上。
  「不,国三时我也在房间里看了烟火哦。烟火远远看也很漂亮呢。」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老实回答的我被咲姊一瞪,不禁惊慌起来。
  「咦?什、什么意思?」
  「我是说没找你一起去的事情。这也没办法啊……因为那时候才刚为升学的问题吵架,总觉得怪尴尬的。」
  咲姊别过视线说。
  「我没那个意思!不过……让你为我操心了呢。」
  「那当然。毕竟那次吵架过后感觉很差……而且之前一路照顾小启的我个性也没那么容易改变。」
  虽然语气很粗鲁,但咲姊的脸颊却有点红。的确,就连容易害羞这个部分也跟以前一样。
  「这点我现在深刻感受到了。」
  听完我说的话,咲姊的眼神变得很可怕。
  「小启,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成长吗?」
  我本能地对咲姊的语气感到恐惧,于是反射性地道歉了。
  我们就这样格外吵闹地度过了烟火施放前的时间。然后到了晚上八点。当我们周围又充满人潮的时候,夜空中绽放了第一发烟火。
  随着连肚子深处都为之颤动的轰声响起,火花绽放光芒,从红黄色变成蓝绿色,然后逐渐消失。喧闹的观众也瞬间闭上嘴巴抬头仰望天空。
  「好美……」
  左边的爱莉莎轻声低语。
  烟火咻呜呜地破风升空,发出爆裂声接连盛开。虽然烟火施放地点离这里有段距离,但感觉好像在头顶上炸开来一样。火光瞬间编织而成的七彩花朵就是这么地高大耀眼。
  我也斜眼偷看了站在右边的未由。她似乎跟大家一样都看烟火看得入迷了,不过我却觉得有点不对劲。踉爱莉莎比较过后,我察觉到了。
  视线——好低?
  那双眼睛并不是看着上空绽放的大朵烟火。
  顺着未由的视线望去,我看到了才刚升起,略高于水平线的月亮。
  虽然每个人都被烟火吸引了注意力而没有发现,但几乎算是满月的那轮月亮带点红色,并散发澄亮的光晕。这种阴森感令我不禁屏息。
  「——未由?」
  看到未由凝视着这样的月亮,我突然感到担心,于是出声呼唤她。
  「咦……?你刚才叫我吗?」
  不晓得是不是受烟火的声音影响听不清楚,未由带着茫然的表情问道。我点了点头后,未由脸上浮现有点纳闷的神情。
  「奇怪了……我总觉得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女人?」
  「……不,没什么。不说这个了,烟火好漂亮啊。跟电视上看到的不同,好有魄力呢。」
  这么说完,未由露出微笑。
  「啊、啊啊……我就说吧。我也很久没看了,好像有点被震慑住了呢。」
  我从未由的笑容里感觉到她现在只想要享受庆典的心情,于是停止了多余的探究。
  我将视线转回天空,一同仰望不断炸裂的烟火。担心的事情等庆典结束时再直接问她就好了。
  这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几十秒后,当微风徐徐吹起时,我忽然意识到。右边的气息没有温度。
  我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可是已经太迟了。
  不久前还看着烟火的未由——不见了。
  虽然我环顾周遭,可是到处都是人阻碍了我的视线。无论哪里都找不到未由的身影。
  冷汗滑过背脊。
  「启介?」
  「小启?奇怪……未由呢?」
  爱莉莎跟咲姊察觉我的样子有异,转头看向这边,这才发现未由不见了。
  「我不知道……她突然不见了……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有看到在这里的女生吗?」
  我试着询问在正后方观赏烟火的情侣,不过他们跟我一样只顾着看上面,没有注意未由。问其他观众也是得到同样的回答。
  「会不会是去洗手间了呢?人潮这么拥挤,要再回来这里或许很困难也说不定。用不着那么担心——」
  虽然咲姊这么说,但现况却让我无法乐观思考。我回想起未由家是被月亮迷惑的侧脸。
  「咲姊,我去找未由!」
  我觉得在这个状况下看丢未由会招致不好的事情,于是拨开人墙前往广场外。
  「啊,等等,启介!我也去找!」
  「喂、喂,我一个人留下来也没用吧。」
  爱莉莎跟咲姊也急忙追赶上来。虽然害观众露出觉得很麻烦的表情,不过来到人口密度变低的广场中央时,咲姊猛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小启,既然你那么担心,那我也来帮忙。总之,我们先分头去找。我负责到家里的那段路,爱莉莎负责这一带,小启则是神社。然后如果烟火放完还是找不到的话,你们就先回家来吧。知道吗?」
  「好。」
  我点头赞同咲姊的提议。我们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人还是不断往港口聚集过来,要在人潮里逆行相当吃力,不过我还是尽可能加快速度走在通往神社的路上。
  穿过鸟居后,我在人潮流向港口而行人锐减的庙会上四处搜寻。可是就算绕了神社境内两圈也还是找不到未由。烟火轰轰作响的声音刻划着时间。
  「不在这里啊……」
  这么判断过后,我便离开了神社。接着漫无目的地在镇上到处晃荡。心中开始逐渐累积焦虑,不好的想像越演越烈。
  即便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八朔则秋所说的话,我还是无法停止思考。
  未由居然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走掉,这也太奇怪了。这样看来,未由又在无意识之中采取行动了。
  ——说不定未由没有自觉……
  接着我想起了爱莉莎所说的话。而那也是我一直不去想的预测。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我出声否定。这时,我突然有种意识被猛力拉扯的感觉,于是抬头仰望上空。在那里的是飘浮在暗夜之中的爱莉莎。恐怕是《通道》在互相拉扯着我们吧。她也发现了我,并对我挥了挥手。我往杳无人迹的路上移动。
  「启介!我刚刚隐身从空中搜索广场,结果看到小咲前往的忠志家的方向冒出了火柱。」
  自空中降落的爱莉莎劈头就是这么说。被抱在怀里的由衣也彷佛表示同意般「汪!」地吠了一声。
  「火柱……真叫人在意啊。你也带我过去吧。」
  爱莉莎点了点头,随即伸出手来。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了。那我们走罗——《远扬之风》!」
  风将我们团团包围,扯挥了重力的楔子。因爱莉莎的魔术而飞起来的我从空中俯瞰城镇。然后我确实发现了有某种东西正在眼下的道路上燃烧。
  没记错的话,这一带应该是通往舅舅家的路。咲姊去找未由的地方……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越是往那边靠近,这种预感就越强烈——然后终而成形。
  令人不快的臭味扑鼻而来。生理上自然产生排斥感。
  跟我们差不多大的细长型物体正在燃烧。火势烧得又猛又大。
  熟悉的身影在火光的照耀下躺在旁边。是才刚分手没多久的——咲姊。她胸口上下起伏,看来似乎是失去意识了。
  不过就算降落到地面上,我们也无法马上赶到咲姊身边。这是因为有位少女正站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红色火焰。
  我认得她。爱莉莎也认得。但我们却不想承认。
  我们不愿相信……在熊熊燃烧的人型火焰前伫立不动的少女是她。
  不过眼神空洞地望向这边的那张脸怎么看都是——
  「未由……」
  我呼喊出这个名字。于是未由那彷佛笼罩着雾气的双眸透出光芒看着我们。
  「——启介同学,还有爱莉莎?」
  不过发现倒卧脚下的咲姊与熊熊燃烧的什么后,那好奇的表情却僵住了。
  「小,咲?这是……什么?」
  未由一步、两步地与火焰拉开距离。
  「那是——人类吧。」
  爱莉莎指着燃烧的物体低声说。未由的肩膀大大地颤动了一下。
  没错,火焰包围的物体显然是人类的形状。还有周围飘散的臭味也不是像人体模型那样的无机物,而是某种生物烧焦的味道。
  「人,类?」
  未由好像无法理解似的露出茫然的表情复迤一次,不过在看着人型火焰的过程中,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僵硬。
  我也只能承认了。正在燃烧的那个是面目全非的人类。虽然外表、年龄,甚至连性别都无法分辨,但那无疑是人类没错。
  「这个人……是谁呢?」
  未由呢喃着说。不过我无法回答。对我们来说,熊熊燃烧的尸体并非咲姊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可是说不定有可能是附近邻居。而且虽然不愿想像,但是忠志舅舅或小茜舅妈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可以确定的只有如今这里有一条命在火焰的烧灼下消失了。
  「是……我吗?」
  未由全身发抖,自言自语地这么问道。
  「就像那个人所说的,是我杀的吗?我真的——变成了烧死人类的恶鬼吗?」
  我们跟未由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不愿承认,但情况又完整到不容否认。
  「未由,总之你先冷静下来——」
  我这么说着试图接近她。不过这个行动却成了导火线。
  「——!?不要过来!」
  我们面前轰地升起火墙。
  「未由的未定义魔术!?」
  爱莉莎后退着大叫。我也反射性地闪身,不过转念一想又向前迈进。虽然强烈的热气烤得肌肤阵阵刺痛,但我却不以为意地用右手碰触火焰。
  ——如果这也是《悲叹魔王》的魔术,那么《魔狼》应该有办法吸收才对。
  这推测是正确的。火焰以我的右手为中心卷起漩涡,还来不及觉得热就被吸进掌心了。吸收了魔力的右手微微脉动着。
  不过火墙消失后只剩下燃烧的尸体和昏过去的咲姊。到处都看不到未由的身影。
  「未由!?」
  就算呼喊她的名字也没有回应。虽然想要赶快去追她,但看到依然倒在地上的咲姊后,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总不能放着咲姊不管,我便抱起了她。往头上一摸时,我发现是湿的。咲姊流血了——难不成这也是未由做的吗?
  「爱莉莎!你可以施展魔术进行治疗吗?」
  「头受伤了吗?这样的话——还是不要用治疗魔术强行医治的好。或许会留下后遗症也说不定。」
  「那就带去医院吧。刚才的广场附近有家市立医院。」
  「我知道了。启介打算怎么办?」
  爱莉莎边问边将由衣跟企鹅布偶托给我,转而背起了咲姊的身体。
  「——我去找未由。」
  「这怎么行!现在的未由很危险哦!」
  爱莉莎变了脸色大叫。
  「没错。从现在起一切就交给我了,你们可以乖乖地什么都别做吗?」
  这时响起了第三者的声音,我们发现有人影从黑暗的道路彼端走来。被疑似尸体的东西上持续燃烧的火光一照,他的身影浮现出来。
  「八朔,则秋……」
  我不快地低声说出那个名字。
  「嗨,晚安啊。这次很快就再见面了呢。哈哈,碰巧还有人被烧死。这正可谓恶鬼再临啊。果然——变成这样了呢。」
  「你来做什么?」
  「——你知道的吧?刚才我们的对话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被发现了啊……
  我咬紧牙关瞪着他。
  「你该不会是想把未由——」
  「啊啊,我是来杀她的。」
  他毫不犹豫地说。
  「什么……」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是杀人犯,而且还是拥有超常力量的恶鬼。这起事件警察应付不来,也无法公开处理。所以我们八朔家将遵照友月家的规矩予以歼灭。」
  「友月家的规矩?到底是怎么搞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啊!?」
  我忍不住大叫。总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我甚至连根本的原因都不晓得。
  「——看来你是不会轻易答应呢。没办法……若是与你们《朱尔军神的右手》及《天使王的容器》为敌,事情就难办了。我就稍微解释一下吧。」
  他眯起眼睛露出友好的微笑,然后又说出了更意想不到的话。爱莉莎尖声问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情?难不成……是《群聚》吗?」
  「八朔家在台面下支持着友月家。因为从事见不得人的工作,自古以来我们就跟那个组织有所往来。大约半个月前他们掀起的那场闹剧我们也奉陪了,所以知道大致上的情况。远见启介,还有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
  半个月前——那大概是指《群聚》动员所有力量占据美伞市时的事情吧。他之所以没问我们的名字是因为没那个必要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样你根本就是我们的敌人嘛!」
  「请不要擅自断定好吗?只是因为他们硬是要掀起争端,我们才逼不得已出面收拾善后而已。他们在这个国家没有稳固的地盘,如果没了八朔家的帮忙,他们甚至无法做好情报控制。况且我对什么魔术的复兴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么说完,他耸了耸肩。
  「没兴趣?通常知道了魔术的存在——不是都会想要追求奇迹吗?」
  「那是指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哦。我们八朔家——早已拥有特别的力量了。」
  「特别的力量……该不会你们——」
  不晓得是察觉到什么了,爱莉莎正严厉色起来。
  「啊啊,就像你所想的一样。我们八朔家——还有本源的友月家是承袭了神灵——以你们的说法就是承袭了《高次元存在》血统的家族。而现在发生的事情也是肇因于此。」
  「混血的……家族……未由吗?」
  我呢喃着说。
  「没错。除了用某种方法保持血统纯正的我们八朔家以外,就算是直系友月家的人也几乎没有力量了。不过有少数人会出现隔代遗传的现象,同时因为承担不起力量而失控。为了稀释过浓的神灵之血,他们袭击人们吸取鲜血,最后再把人烧死。没错,就像友月未由——还有五百年前大闹这个小镇的恶鬼一样。」
  吸血——我回想起未由好几次说她口渴了的样子。
  「你说恶鬼……那也是——」
  听了我说的话,他点了点头。
  「是继承友月家血统的人。现在已经灭绝的友月分家……五弸家的公主。她歼灭了自己的一族,然后不光是这个奈波,她甚至还袭击日本各地的村庄与城镇——最后才被八朔家亲手击败。如果放着友月未由不管的话,恐怕会出现许多被害者吧。所以必须趁早下手才行。这样你明白了吗?」
  「等一下!为什么未由会变成这样子?来这个镇上之前她从未出现过异状啊。如果是遗传的话,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这么大叫后,他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听说友月未由有变成恶鬼的徵兆,然后被吩咐监视她而已。不过我自己是有一番推论啦。」
  「推论?」
  「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随着满月的时间逼近,友月家承袭的《高次元存在》血统似乎就会趋于活性化的样子。就算友月未由做为混血儿觉醒的理由发生在更早之前,只是来到这个镇上后才显露出来也不足为奇。没记错的话,半个月前她好像曾徘徊在生死交界之间不是吗?我认为这就是契机。不过我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就是了。」
  「这也太牵强了……」
  「或许吧。不过事实上已经有人死了。为了保护这个镇上的人们,我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么说完,他掏出手机给哪边打了电话。三言两语结束通话后,他对我们露出微笑。
  「警察马上就来了。接下来我要去追她。你们不帮忙就算了,可别妨碍我啊。那无疑是『恶』哦,启介。」
  郑重叮嘱过我后,他便回到了黑暗之中。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
  「——爱莉莎,总之咲姊就拜托你了。」
  「嗯……我知道,可是启介呢?」
  「我不知道……不过得快点送咲姊去医院……」
  尽管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爱莉莎还是点了点头,咏唱着飞行魔术飞上了天空。被留下来的我瞥了徐徐燃烧的尸体一眼后,便迈开了脚步。
  至于该往哪里去,这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4
  无意识地动起身体后,手脚便重现了熟悉的动作。
  回过神来,我正走在通往舅舅家的路上。抱在怀里的由衣担心地不晓得叫了多少次,但我却无法回应。
  轰……磅磅磅——
  远处响起烟火爆炸及迸裂的聋音。
  烟火大会——还在进行当中啊。
  思及至此,我不经意地回想起未由所说的话。
  ——要是看得到就好了。
  那是未由在我房内边眺望窗外边想像着今天的烟火说出口的话。
  搞不好……
  我跑了起来,在之前漫步而行的路上加速前进。上坡路十分陡峭,叫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却不以为意地继续跑。
  尽管呼吸困难,全身冒汗,意识因缺氧而变得模糊,我还是抵达了舅舅家。灯是关着的,乍看之下好像没有半个人回来,不过我吞了口口水后便拉开了玄关的门。
  咖啦咖啦咖啦——
  ……门没锁。
  我顿时明白自己的预测是对的。慎重起见,我检查了玄关旁的花盆底下。小茜舅妈说过在这里放了钥匙,好让人随时都能先回来。不过——那里什么都没有。
  错不了的。有谁已经先回来了。
  玄关内摆了一双木屐。女生们今天全都穿着木屐外出,所以分不清哪双是哪双。不过我能轻易想像出这双木屐的主人是谁。我把由衣放到地面,并将体积庞大的企鹅布偶置于鞋柜上。随后脱下鞋子踩上木地板。由衣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我心想玄关开门的声音大概已经让对方察觉到有谁来了,所以也不压低脚步声迳直上了二楼。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交给八朔则秋去处理。
  来到二楼的走廊时,我看到自己房间的纸拉门是半开的。走到那边看过房内后,我知道自己的预测是对的。
  室内一片黑暗。连灯也不开,就这样背对这里站在窗前的是——未由。
  她穿着黑色连身洋装从窗户观看烟火。此情此景令我联想到过去未由自暴自弃地召唤出《悲叹魔王》时的黑色礼服打扮,胸口不禁为之骚动。
  「——浴衣是跟人家借的,所以我拿来还。还有最后我想从这个房间欣赏烟火。」
  未由头也不回地说。仔细一看,未由映在窗户上的脸正露出虚无飘渺的微笑。在未由看来,我的脸上大概充满了焦踝吧。
  「最后……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过来!」
  当我正准备踏进房里时,眼前突然啪地爆出火花。由衣害怕地「呀!?」了一声躲到我的背后。
  「末、未由?」
  「……不要过来。因为我已经搞不懂我自己了。如果刚才那件事情是我做的,我或许还会伤害到启介同学也说不定。等一下我打算去找则秋先生。毕竟他说的话终究是对的。」
  「不行!那家伙说要杀了未由啊!」
  「——你已经见到他了呢。既然那个人这么说了……那就是正确的判断。另外他还说了些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问,我说出了从八朔则秋那里听来关于友月家血统及恶鬼的事情。
  「是吗……为了稀释过浓的血统而吸取他人的血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未由心领神会似的低声说。
  「你……想到些什么了吗?」
  「嗯。虽然理由不能说,但现在我体内流着非常纯正的友月家之血。看来是不会有错了……恶鬼就是我。接我的人似乎也来了呢。」
  未由这么说完,好几辆汽车的引擎声随即接近,在家门前发出煞车声后停了下来。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但我听见了好几辆车怠速空转的声音。大概是八朔家的手下吧。
  「——果然还是该早点回来才对……」
  未由遗憾地呢喃着说。她看起来好像已经死心了。可是我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叫人怎么接受啊!
  「快逃吧,未由。」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未由惊讶地回过头来。
  「启介同学,不行啊。因为我是——」
  「我没看到!」
  「咦?」
  「我没看到未由杀人的瞬间。未由自己也是吧?直到亲眼确认之前,我都不相信。」
  这么说完,这回我终于踏进了房间。
  「不行!」
  眼前迸出了小小的火焰。不过我毫不退缩地用右手把它抓熄。
  「不用担心会伤害到我。因为未由的魔术对我是行不通的。」
  「可、可是……」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接近未由,同时咏唱着魔术的《姿态语言》。
  「——吞食一切的心,世界的夹缝,阻挡了星辰的牙之门,禁闭了青空的天之牢……饥饿的、凶猛的、狂暴的、永远也无法被满足的魔性之狼。」
  未由在空中变出好几颗火球,试图牵制住我,但却被我右手的《魔狼》悉数吞噬殆尽。只要放松右手的力量,让它随心所欲行动,这种事情再简单也不过了。
  「——尖锐的牙啊,撕裂这世界!以那无底之口将一切全部一口吞下吧!」
  「为什么……」
  当着一脸茫然的未由面前,我伸出右手念出《起动语言》。
  「贪食魔狼!」
  黑色的阳炎包覆整条右臂,同时感觉大幅扩张。我展示着化为兽嘴的右手。
  「就算你召唤出《悲叹魔王》,我这条手臂也吃得下去。如果不相信的话,你想试几次都行。」
  不晓得是不是震慑于《魔狼》半实体化后散发出来的不祥之气,未由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见状放下右手,转身背对着未由蹲下。
  「启介……同学?」
  「抓住我。不快点的话,那些家伙就要来了。」
  外头的动静突然变得匆忙起来。这恐怕是因为从外面也看得到未由制造出来的火焰吧。
  「可是……」
  面对依旧犹豫不决的未由,我坚定地说:
  「就算未由不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所以赶快!」
  未由一瞬间颤抖着肩膀,然后战战兢兢地将身体靠到我的背上。
  「由衣。」
  我把待在房门口的由衣叫过来。
  「汪!」
  由衣彷佛诉说着了解般吠了一声,然后跑向这边爬上我的身体,紧紧抱着我的头不放。我让未由绕过双手抱着我的脖子。全身一口气承受了她的体重。为避免未由摔下去,我把左手绕到后面撑着她站起身子。
  楼下传来许多脚步声。看来要从玄关出去是不可能了。
  我敞开窗户探出身子,确认楼下的情况。玄关前有几辆全黑的汽车,以及身穿黑衣的男人们。窗户正下方是院子——
  「未由,由衣,要跳罗!」
  这么说完,我往窗框用力一踩跳向了空中。跟之前从校舍跳下去的那时候相比,这高度跟重量都不算什么。着陆的瞬间,我用包覆着阳炎的右手殴打地面抵销冲击。不过黑衣人们见状便进入院子将我们团团包围。看到他们从怀中掏出的黑色铁块,我倒抽了一口气。
  ——枪!?
  复数枪口在毫无警告或恐吓的情况下笔直地指向这边。我立刻拿右手当盾牌缩起身子,但这样实在不可能完全挡住。
  「住手!」
  不过就在未由大叫的同时,火焰猛然升起,热风将男人们吹得东倒西歪。
  我趁机用右手击打地面跳了起来。目标是隔壁房子的屋顶。可是跳跃的高度比想像中还低。眼往下跳的时候不同,未由的体重成了累赘试图将我们拖向地面。对于利用跟以前抱着由衣跳跃时相同的方式进行目测,我不禁感到后悔。
  「呜……」
  不过身体还是勉强构到了屋顶边缘。我把《贪食魔狼》插进瓦片屋顶里,好歹是免于摔下去的命运了。可是这时脚下传来「铿!」的金属声,令我僵住了背脊。回头一看,黑衣人们正从我房间的窗户瞄准着这里。
  以这种姿势不可能闪躲跟防御。
  不过一个声音凛然地道出了扭转现实的话语。
  「——炎鬣军马!」
  为了阻断弹道,未由叫出了身上披覆火焰的红马。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噗噗地响起射击声,但在炎马的阻挡下全都打不到我们。以魔术制造出来的马尽管全身中弹,却还是神色自若地接近我们,并且低头发出「嗽呜呜呜呜」的嘶啼声。
  「启介同学,坐到这孩子背上!」
  背后的未由这么大叫。
  「我、我知道了!」
  我一边小心别让右手碰到,一边从屋顶跳向马背。刹那问,炎马向着夜空奔驰起来。
  《炎鬣军马》眨眼间升到能够俯瞰全镇的高度,在烟火绽放的明亮夜晚中疾驰。这距离枪已经打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超乎寻常的高度,由衣紧抱着我的头一动也不动。
  「我们要去哪里呢?」
  我忍着头顶的疼痛对攀着我背部的未由发问。
  「——总之先找个没人的地方吧。这孩子太显眼了。」
  「的确……毕竟还带着火焰呢。」
  虽然用手碰不会觉得热,但这亮光从地上也能看得很清楚吧。不过海边还在咚咚地持续施放烟火当中,我相信应该没什么人注意到在山边飞行的我们。
  在黑暗中破风奔驰的炎马抵达了我父母亲沉眠的墓地。由于未由绕过双手攀着我的脖子,我们就这样直接下了马背。感觉到袜子底下粗糙的触感及地面的冰冷时,我才回想起自己没有穿鞋。
  未由伸手抚摸着炎马的脖子低声说了句「谢谢」后,便让《炎鬣军马》回归虚空。头上的由衣也道谢似的「汪!」了一声。
  「是不是再逃远一点会比较好呢?」
  我环顾着周遭问道。这里距离舅舅家只有一、两公里而已。
  「逃到哪里都一样哦。原因出在我身上。我只是想把启介同学跟由衣带离危险的地方而已。」
  「……所以未由自己没有想要逃的意思吗?没办法,我暂时不会放你下来罗。」
  这么轻声说完,我快步走了起来。这地方还是不要久留得好。现在大概也没时间跟老爸老妈打声招呼了吧。
  「怎么这样——启介同学……已经可以了啦。」
  「不可以。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在亲眼看见之前,我都不会相信。这样一想,逃得远远的确实没有意义呢。不揭开真相的话,什么都不会解决的。」
  「真相?」
  「啊啊。之前的事情全是状况证据。八朔则秋只说未由有肇事的理由。而且刚才未由也只是站在现场而已。要是事情就这样含混地结束了,谁受得了啊。」
  我忍受着小石头陷进脚掌的疼痛这么说。
  「可是……最有可能的是——」
  「这我才不管呢。只要像这样一直待在一起,不管可能性为何,届时就算不情愿也会知道结果。」
  我半是豁出去地打断未由的话。
  「启介同学……这样太乱来了。如果我是则秋先生所谓的『恶鬼』,那要怎么办呢?」
  「——到时候再说。都走到这一步了,老是想些不好的事情也无济于事。」
  大概是听傻眼了吧,未由沉默不语。不过这样也无妨。毕竟这全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恣意妄为,未由本人并不期望这么做。
  我离开墓地,选择鲜少有人通行的小径前进。不晓得是不是人都集中到海岸边看烟火的关系,一路上完全没有碰到半个行人。虽然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正好,不过遇袭时却也无法求助。我让右手保持在《贪食魔狼》的状态快步前行。
  虽然走路过去有点远,但我知道有个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
  「启介同学果然坏掉了呢。」
  就在脚掌隐隐作痛,小腿肚与大腿也开始觉得疲累不堪的时候,未由呢喃着说。
  「咦?」
  「——关于小咲曾说过启介同学坏掉的部分,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未由往绕过我脖子的手臂施力,在我耳边悄声说:
  「启介同学一旦抓住就无法放手。不是不放手,而是不能放手。你无法放弃,也无法舍弃任何人。所以才会保护我。」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才没有这样——」
  「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而已。我很狡猾,所以才会一直利用这点。我总是假装不求助,却又期待着你的帮忙。就连现在也是。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
  这回换我沉默了。
  无法——放手啊。
  仔细一想,这么说也没错。过去的我很软弱,下仅救不了由衣,甚至还放弃抓住所有人的手。我想藉由牵起爱莉莎跟未由的手来克服这样的自己。不过这个心灵创伤或许并未消失,只是颠倒过来而已。
  这下就算被说坏掉了也没办法吧。
  可是……那时候咲姊真的是这个意思吗?在用餐时间的短暂对话中,她就看得这么透彻了吗?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不过既然未由都这么说了,原因大概就是这样吧。所以是我想错了吗?
  就算想了再多也搞不懂。回过神来,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烟火声已经停了。烟火大会结束了吧。
  总之,现在得先想些什么回应未由。我这么心想着转换了思考。
  「——说坏掉听起来很奇怪呢。我想……那大概就是我的个性吧……你别放在心上。」
  连我都觉得这种话只是在虚应故事,不过背后却出乎意料地传来笑声。
  「哈哈……啊哈哈……个、个性?那是什么啊……」
  之后未由浑身颤抖地笑了好一会儿。我继续在光线不足的道路上前进,同时感受着泪珠滴滴答答在背上迸裂开来的触感,以及衣服逐渐濡湿的冰凉。看来在未由的笑声停止前好像是无法回头了——
  *
  启介找到未由了吗……?
  我一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咲的侧脸,一边在心中低喃。
  熄灯后的病房里响起了清楚的叹息声。
  不晓得是因为超过看诊时间还是怎样,抵达医院时入口是关着的。虽然我急得不得了,但大声喊了一会儿后,里面总算有人出来帮小咲诊断了。
  经过以X光拍摄体内照片这种难以置信的检查,最后确定了小咲的伤势并无大碍。听说再过不久她就会清醒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马上回到启介身边。
  不过我克制住这股冲动,施展透明化魔术偷偷潜进早已经过会客时间的病房里,就这样等待小咲恢复意识。
  即使就这么回去了,我也做不了什么……
  未由无自觉地把人烧死的可能性很高。站在现场的未由可说是无比地接近犯人吧。
  可是——那并不是百分之百。
  既然没有亲眼目睹未由杀人的瞬间,启介肯定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是相信着她。
  如果我把未由视为犯人,硬是想要把她抓起来的话,启介应该会阻止我才对。就像透子那时候一样!?
  可是我看过太多未由怪异的行动了,无法像启介那样彻底相信未由。所以不管什么都好,我想要更多情报。
  ——小咲或许看见了什么也说不定。
  现在没有其他线索,我只能持续等待小咲睁开眼睛。
  在这段期间内,启介搞不好正面临着什么危机。
  想到这里我就坐立难安,但我还是握紧拳头忍了下来。
  快醒来啊——小咲!
  我在心中大叫。不过这时病房房门的玻璃后方出现了一道迅速移动的影子。由于走廊比室内明亮,有谁经过时当然会映出影子,可是完全听不见脚步声这点却很不对劲。
  叽——
  门往旁边滑开,发出了微弱的嘎吱声。
  有谁进来了!?
  这间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没道理压低脚步声偷偷摸摸地进来。我屏息等待着身分不明的入侵者——


Chapter4
第四章 不可退让的东西,无法取代的东西
觉悟什么的,这我不懂——
我只是跟你一样而已。  
  1
  尽管袜子都磨破了,全身也汗水淋漓,我还是不断喘着粗气快步走着。
  虽然知道会绕远路,但我净挑小路走,以避开旁人耳目。在那之后未由好几次坚持要自己走,可是我却不以为意,假装没有听见。未由打着赤脚,走在不晓得散落着什么东西的小径上很危险。虽说仅隔着一片布,但有穿袜子的我要好得多了。
  像这样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挂着『远见』这面名牌的房子前。
  「总算……到了啊。离舅舅家果然很远呢。」
  我吐了口气,把未由从背上放下来。
  「启介同学的——家。原来是来这里啊……」
  未由抬头仰望静悄悄的两层楼建筑低声说。
  「啊啊。我忘记还钥匙了,所以里面也进得去哦。」
  这么说完,我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掏出钥匙。因为这次比之前来时更不想被人发现,我迅速打开玄关大门进入屋内。
  「好暗啊……」
  未由困窘似的说。关上玄关大门后,四周突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因为窗户比舅舅家还少,外面的星光也照不进来。
  「以被人追赶的立场来说,我们还是别开灯会比较好,不过这里本来就没有供电。只好摸黑走了——」
  可是话说到一半,脚下突然散发银光,并鼓涨成人类的形状。瞬间照亮家中的银光让玄关及走廊的轮廓显现出来。
  「——怎么样?哥哥,看到了吗?」
  光苣消失的同时响起了由衣的声音。因为事出突然,我有点惊讶,不过刚才那大概是由衣变身时产生的光芒吧。
  「嗯,一瞬间是有看到啦。」
  至少也叫一声再变身嘛,我这么心想着回答。
  「那我是不是再多变身几次会比较好呢?」
  「……那种闪光连续出现好几次的话,可是比正常地把灯打开还要引人注意呢。」
  「这样啊……」
  黑暗中传来由衣遗憾似的声音。
  咻。
  不过这时出现了一抹微弱的红色灯火。仔细一看,未由平举的手掌上正浮着一团小小的火球。
  「那个,这样……可以吗?」
  「很够了——好厉害啊,连咏唱都不用。未由真的完全掌控了未定义魔术呢。」
  「啊……这么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变出这么安定的火焰呢。不过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自己办得到。这大概也是我越来越近似恶鬼的关系吧……」
  未由以灰暗的语气呢喃着说。
  「我说啊,你不用什么都牵扯到那个吧。不过这也没办法……总之先去我房间吧。」
  我催促着未由跟由衣前往二楼自己的房间。进房后精神突然松懈下来,我噗咚一声地坐在地板上。
  「哥哥,你的袜子都变得破破烂烂了!」
  看了我的脚,由衣这么大叫。
  「是啊,毕竟一直穿着它走过来啊。」
  我苦笑着脱下袜子,随手丢到房间的角落。幸好并未踩到玻璃碎片之类的东西,所以没有受伤。
  「启介同学……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未由坐在我面前问道。
  「总之先休息吧。」
  这么回答后,我解除了持续发动的《贪食魔狼》。
  「——我不是说这个。那些人一定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了。我们要继续这样逃下去吗?」
  「这个嘛……既然被追赶的话,那就只能逃了。爱莉莎迟早应该也会循着《通道》跟我们会合才对。这样就可以使用转移魔术摆脱追捕了。」
  听完我的回答,未由用力握紧双手。
  「那个,启介同学……」
  「怎么了?」
  我一反问,未由便带着蕴含决心的眼神注视着我,并以颤抖的声音发问:
  「启介同学觉得我在你背上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这个嘛……看你好几次都想下来,我想大概是觉得给我添麻烦了,或是感到难为倩之类的,难道不是吗?」
  不过未由却摇头否认。
  「不对哦。我会想要下来是因为好像快输给冲动了。」
  「冲动?」
  「嗯。老实说……看到启介同学的脖子就在眼前的时候——我觉得好像很好吃……好想吸启介同学的血。现在也是一样。喉咙渴得不得了……」
  未由看着我的眼里寄宿着妖艳的色彩,令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未由……姊姊?」
  由衣害怕地远离未由。
  「——对不起,由衣,吓着你了呢。不过这全都是真的……我渴求着鲜血。之前或许都是无意识的也说不定,不过如今听过则秋先生所说的话后,我自觉到了。我是怪物哦。虽然启介同学愿意相信我,但答案已经出来了。所以果然还是没必要逃了。」
  未由的告白相当具冲击性。我自然而然地伸手触碰脖子。
  渴求——鲜血。
  我想起了之前在这房间里未由朝我逼近时的事情。那时候未由也是频频表示口渴。在我房前伫立不动时或许也是一样。这样看来,她从很久之前就有这种冲动了。可是……
  「不对。答案还没出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未由现在不仅自觉到这种冲动,而且也没有失去理性不是吗?这样的未由居然为了吸血而不惜杀人,这也太奇怪了。」
  「所以说那是无意识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冲动应该强烈到会让身体擅自做出这种事情吧?其实之前在这里的时候,未由也曾逼近我说自己口渴。不过未由虽然是无意识的,最后却没有吸我的血。那或许是因为爱莉莎进房里来的关系也说不定,可是在那之前未由就自己昏过去了。其他还有好几个像是未由试图压抑冲动的行动。事实上未由现在也没有不惜杀人也要吸血吧?」
  「那当然,我才不想做那种事情。可是……有被害者出现是事实。则秋先生说得没错,这个小镇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做得到这种事情,也没有人有这么做的动机。」
  客观看来,事情就像未由所说的一样。可是眼见症结点近乎不自然地全数获得解释,我怎么想都觉得可疑。
  「干脆——逆向思考吧。」
  「咦?」
  「犯人另有其人。」
  我毫无根掳地这么断言。
  「启介同学……那已经不是乐天,而是逃避现实了。」
  「不,从这个前提来想,或许可以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我摇了摇头,开始回想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
  如果犯人另有其人的话——
  「啊……」
  「怎么了?哥哥。」
  由衣探出身子问道。
  「是咲姊。如果犯人另有其人,那么咲姊就是被那家伙打晕的。」
  之前我都因为无法想像而忽略了其他犯人的可能性。
  「那么只要小咲恢复意识——」
  听了未由的自言自语,我点了点头。
  「啊啊。到时候就知道谁是犯人了。」
  但未由的表情却十分黯淡。
  「我做过的事情……小咲都看见了吧。」
  「就说那未必是未由做的吧?不过也不晓得咲姊伤得多重……要是她能快点恢复意识就好了……」
  无论如何,在这个状况下也不能马上确定。我思考其他是否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可是却怎么样也想不到。
  「未由、由衣,你们有想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不管什么都行,有的话就告诉我吧。」
  我这么拜托两人。
  「我只想得到自己是犯人这件事情……」
  不过未由带着一脸疲惫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寻常的事情啊……这么说起来,有件事我觉得有点纳闷。啊,不过可能跟事件无关吧。」
  然而由衣却歪着头这么低声说。
  「不,想到什么就说吧。」
  「那个,不是有个可怕的人说要杀了未由姊姊吗?」
  「八朔则秋啊……」
  「嗯,就是那个人。可是明明说过要自己动手,那个人却没到舅舅家来呢。」
  「听你这么一说……」
  我看到的都是黑衣人,其中并没有八朔则秋的身影。既然认得我们的话,他应该也知道未由会施展魔术的事情才对。可是他却自信满满地断言要「歼灭」未由。据说八朔家是保有混血力量的家族。这样的话,他肯定握有相当强大的王牌才是。这样的他没来现场实在是太奇怪了。
  「是因为要追未由之前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听了我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未由「啊!?」地大叫。
  「怎么了?」
  「不好了!那个人说过不会让这次的事件公诸于世。所以我们不能就这样放着目击者——咲姊不管啊!」
  「目击者——」
  听完未由所说的话,我僵住了背脊。
  没错,不光是八朔则秋。假使犯人另有其人,那个人恐怕不会放过可能目击事件经过的咲姊吧。
  「没有时间在这里磨蹭了啊……」
  我苦涩地呢喃着说,然后站起身子。
  不……咲姊有爱莉莎跟着。事情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演变成最糟糕的情况……
  「你们两个,总之先出去外面吧。」
  我出声呼唤两人,然后前往玄关。我从鞋柜里拿出以前穿过的鞋子,同时把老妈穿的也交给友月。
  「尺寸合吗?」
  「虽然有点大,不过不要紧的。」
  未由点着头这么说。《贪食魔狼》发动后,我抱起变回小狼的由衣,小心翼翼地打开玄关大门。
  不过这时我们恐怕已经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了吧。
  另外我们还不小心忽略了一个要素。
  踏出家门弯过转角的瞬间,那个出现了。
  白色的影子在黑暗中轻轻摇曳。

  「——找、到……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令我背脊寒毛倒竖。本能频频疾呼着危险,于是我停下脚步。未由也在我背后停住不动。
  道路正中央站着一位宛如幽灵般身穿白衣的黑发女性。虽然低垂的脸被凌乱的长发挡住而难以看清,但我对她有印象。
  「对了,这个人也是……」
  我苦涩地挤出话语。
  那是最初遇见八朔则秋时也在一起的轮椅女性。没记错的话,八朔则秋好像是叫她菜津。她大概不是真的不良于行吧,一旁看不到轮椅的影子。恐怕她也是监视未由的八朔家之人吧。我把由衣轻轻放到地面,然后握紧了右手。
  「这声音……」
  一旁传来空虚的低喃声,让我吓了一跳。
  「未由?」
  「是——你啊。」
  虽然我出声呼唤,但未由却带着失焦的眼神继续自言自语。
  「走……吧……」
  然后菜津又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过听了这句话后,未由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接着突然毫无防备地迈步向她接近。
  「喂!?」
  我连忙伸手想要留住未由,不过肌肤突然滋地传来剧痛,我不禁大吃一惊。
  ——热!?
  未由周围产生了令人无法接近的高热。我以为是未定义魔术,于是伸出右手的《贪食魔狼》。可是热度非但没有消失,甚至还以几乎要破坏魔术的威势炙烧着阳炎的手臂。
  「可恶!」
  我头疼起来,便抽回了右手。这不是《悲叹魔王》的魔术吗?
  不过菜津好像感受不到热度似的抓起未由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不晓得是不是失去意识了,未由就这样任凭菜津把她抱起来。
  「——呜,放开未由!」
  我举起缠绕在右手上的阳炎之牙,朝菜津冲了过去。
  「不要……过来。」
  这时女性首度抬起头看着这边。如鲜血般的赤红视线射向了我。
  嘶——
  然后我眼前的景色突然扭曲了。滋……肌肤疼痛起来。我慢了一步才发现那是『热气』。本能发出警告。
  「——!?」
  我立刻停下脚步,高举着右臂往后一跳。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红通通的火焰无声地蔓延了整个视野。
  热度刺痛着被我当成盾牌的右手。巨大的火焰过于强大,靠《贪食魔狼》实在无法铲除。
  我被爆炸的气浪刮跑,翻滚着跌落柏油路面。最后我用背部磨蹭地面,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
  「呜……」
  我忍受着全身的痛楚抬起头来。
  「汪汪!」
  由衣朝这边冲了过来,不过菜津跟未由已经不在原本的地方了。我用右手支撑身体,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
  「可恶,跟丢了怎么行啊!」
  我左手抱着由衣,往路面使劲挥下《贪食魔狼》。柏油路面啪啦一声地裂开,我藉着反作用力飞上了天空。用力咬紧牙关忍受着加诸全身的负荷同时,我获得了飞鸟的视点。我在强风中睁开眼睛俯瞰住宅区。
  有了!
  菜津毫不费力地抱着未由的穿体,把屋顶当垫脚石般移动。这种身体能力简直就是奇美拉。好快——看到两人的身影眨眼间远去并融入夜色之中,我不禁感到焦急。
  就算驱使着《贪食魔狼》进行跳跃,感觉好像还是追不上。
  抵达飞行的临界点后,我转而开始降落,并决定至少先看清楚菜津前往何处。
  从方位看来,她似乎是往舅舅家、火车站,以及有古堡遗迹的山边去了。我再次朝地面挥下右手抵销了着陆的冲击,然后拔腿奔跑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未由会自己——
  疑问在心中肆虐。
  不过刚才未由空洞的表情跟在烟火大会上失踪前的很像。那时候未由也是呢喃着说有人在叫她之类的话,然后就不见人影了。
  难道未由可能在夜间外出也是——那家伙搞的鬼吗?如果是那种热度的话,就算被雨淋湿也能瞬间蒸发吧。还有攻击我的火焰……
  对了,要是那家伙拥有操控未由的力量,一切不就都能解释了吗?那家伙跟八朔则秋企图把未由塑造成犯人——
  不……这样也很奇怪吧?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让未由顶罪,那老早就已经达成了。可是他们却故意揭穿诡计的秘密,这么做根本没有必要。
  「啊啊,真是的,到底是怎样啦!」
  脑袋越来越混乱,我忍不住抱怨起来。在咲姊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我甚至不晓得像这样去追赶未由是不是对的。
  希望爱莉莎至少要保护好咲姊啊……
  不过这时爱莉莎接近的感觉透过《通道》传来,背叛了我在心中低诉的期待。
  「——时机真是糟透了。」
  直到哪才我都还殷切盼望着跟爱莉莎会合,不过现在那却意味着咲姊变得毫无防备。我在没有街灯的黑暗小径上暂时停下脚步,等待爱莉莎的到来。得叫她马上回医院才行……
  黑点自星空中出现,并且摇晃着朝这边接近。不过以爱莉莎的飞行魔术来说,那速度又慢又不稳定。而且还有种奇妙的违和感,我不禁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
  轮廓以爱莉莎来说显得太大了。随着影子接近,轮廓过大的原因也揭晓了。换下浴衣穿着几何学图腾魔术衣的爱莉莎正抱着一倜大型『行李』。
  「嘿咻。」
  咚一声着陆后,爱莉莎便把那个扔到路面上。
  「好痛!拜托你小心一点嘛。」
  然后行李发出不满的叫声,不灵活地晃动着被绑起来的手脚。仔细一看,绑住他的似乎是水做成的手铐。这大概是爱莉莎的魔术吧。
  ——行李名叫八朔则秋。他正是可能在幕后主使刚才那些事情的可疑人物。
  「爱莉莎……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摸不着头脑,于是这么发问。
  「那个啊,这家伙想偷偷潜进小咲的病房里,所以我逮住了他。因为很可疑,我就把他带来了。要是留在病房里的话,感觉好像会引发骚动呢。」
  爱莉莎若无其事地简单进行说明。这家伙还是老样子,总是远远超乎我的想像。
  「启介,你怎么一脸傻愣愣的样子呢?难不成……有什么不妥吗?」
  看了我的表情,爱莉莎露出有点不安的神情。我连忙摇了摇头。
  「不,非但没有不妥,你还帮了个大忙呢。这家伙八成想要咲姊的命。是这样没错吧——则秋先生。」
  我向行动自由受限的他问道。
  「……哈哈,好像都被你看穿了呢。要是有目击者的话,那就不好将事件葬送在黑暗之中了。我原本想说伤势严重就暂时放着不管,可是不巧好像只有轻微脑震荡的样子,所以我才想把人给处理掉。」
  尽管摔倒在地上,八朔则秋还是一脸飘然地回答。爱莉莎闻书盘起双手说:
  「你运气真不好呢。听说小咲再过不久就会清醒之后,为了确认她看到什么,我一直都留在病房里哦。因为过了会客时间好像会被赶出去,我施展了透明魔术。而你就在这个时候厚脸皮地闯了进来。」
  「真的很不走运呢。我有点操之过急了。」
  他耸了耸肩,遗憾似的低声说。不过从他的话里感觉不出丝毫认真。
  「——你想杀咲姊真的只是为了这个吗?」
  我不改冷静地问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咲姊看到了真凶……所以你才想杀她。因为她看到了未由以外的人,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难道不是吗?」
  听完这句话,他眯起了眼睛。
  「你是打哪来的这种想法呢?从情况看来,除了友月未由以外是不可能会有其他犯人的哦。」
  「我有根据。」
  我满怀自信地这么一说,他的眼睛顿时散发危险的光芒。
  「哦……难不成——你见到她了吗?」
  我马上就理解了他在问些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是的。我遇见了操控未由,彷佛施展魔卫般变出火焰的女性——也就是你称之为菜津的人。她带走了未由。照常理来想,她比未由要可疑多了。」
  「…………」
  听完我说的话,他沉默不语。
  「则秋先生,你说她是你的恋人是吧?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
  面对我的追问,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敛起宛如刀子般锐利的视线,露出宛若面具的笑容耸了耸肩。
  「哎呀哎呀……居然连你都看见了。这下就算杀了那个叫小咲的女孩灭口也没意义了。我要向你道谢,爱莉莎。谢谢你让我不用白白杀人。」
  八朔则秋挖苦着说。
  「……!?所以之前的事件果然是那个人——」
  「啊啊,没错。制造出焦尸的是她,我深爱的菜津哦。」
  看到他这么干脆地承认,我不禁感到疑惑。
  「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你们打算嫁祸给未由之后再杀了她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无妨。只不过嫁祸这种说法有点不太对。原本真相就不能公诸于世了,所以根本不存在着什么罪过。我只是制造出可以客观断定未由丧失理性的状况而已。简而言之,我想蒙骗除了我以外的八朔家成员,以及友月家的人。当然,跟九棚家有所关联的你们也包含在内。」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个人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且你也不需要特地亲自堵住咲姊的嘴不是吗?为什么你要主动做出这种可能会露出破绽的事情……」
  于是他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破绽早就出现了。今天发生了太多预期之外的事情。所以我才会四处奔走,好让意外顺利地以理想的形式平息下来。」
  「预期之外?」
  「——就是菜津的失控哦。如果重视友月未由的话,你还是快去追她会比较好。毕竟不晓得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呢。」
  「失控……」
  也就是说,那是她的专断独行。这样姑且就能理解了。不过如此一来,就算绑住八朔则秋,事态也不会好转。
  「爱莉莎!我知道那家伙逃往哪个方向。你从空中追过去。」
  「我知道了。」
  爱莉莎点了点头。这时八朔则秋插嘴说: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呢?能够阻止菜津的只有我而已。再怎么样她都不可能赢得过你们o我不想看她受伤,所以希望能够尽可能地和平解决。」
  「……怎么办?启介。」
  爱莉莎为难地问道。思考了一会儿后,我做出结论。
  「——带他去吧。丢在这里也很让人担心。不晓得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他会使用什么能力,让他离开视线范围恐怕很危险吧。
  「谢谢你,真是得救了呢。」
  八朔则秋带着表面上不见丝毫恶意的笑容道谢。
  那份从容——让人觉得非常毛骨悚然。
  2
  爱莉莎握住绑着八朔则秋的水绳后,便施展飞行魔术飞上了天空。我一如往常地搂着爱莉莎的腰,由衣也照旧攀在我头上。
  一旦飘浮起来,风的升力似乎会让人感受不太到重量。只见爱莉莎提着八朔则秋悠悠飞翔。
  「如果是这个方位的话……菜津或许是去了奈波城遗迹也说不定。」
  悬在半空中的八朔则秋呢喃着说。
  「——为什么?」
  我好奇他的根据从何而来,于是开口发问。
  「毕竟之前曾去过一次,这时间也不会有人在吧。而且那里是这镇上唯一会让菜津感到怀念的地方。」
  「怀念?那个人以前来过这个镇上吗?」
  「啊啊,来过啊——就在五百年前。」
  「……请不要开玩笑了。」
  我以为对方是在逗弄我,忍不住尖起了嗓子。不过他却用非常严肃的语气接着说:
  「哎呀,我没跟你们说过吗?关于烧毁奈波城的恶鬼真面目。既然都遇见菜津了,我还以为你会感觉到呢。」
  听他这么一说,爱莉莎有了反应。
  「难不成——那个人就是五百年前的恶鬼吗?这怎么可能。能够活那么久的混血儿不可能存在。」
  我回想起之前爱莉莎告诉过我的事情。印象中拥有超常身体能力的混血儿需要《高次元存在》的力量来维持肉体,不过在现今有《隔壁》的世界里却变得很短命。
  「是这样吗?可是实际上她这五百年来确实未曾衰老,就这样保持着年轻的肉体一直活下去。她是完美的存在,你所谓的常识根本靠不住。」
  见他带着恍惚的表情这么低声说,我觉得浑身发冷。
  「要是那种例外能被容许的话,《方舟》就没立场啦!话说回来,你不是说要歼灭恶鬼吗?」
  「不好意思,那是骗人的。」
  看到他满不在乎地这么断言,爱莉莎气得满脸通红。
  「什么……」
  「杀掉什么的,我们不可能做出这么糟蹋的事情。八朔家利用代代承袭而来的力量迫使恶鬼屈服,一直以来都把她当作兵器,或是用在其他各种用途上。比方说……让碍事的国家灭国,以便暗中操控战国乱世之类的。这个奈波也是其中之一。恶鬼只烧毁城堡什么的,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了友月家的繁荣,她不断遭到利用。当然,一切都是台面下的事情,本家的人什么也不知道。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当家跟八朔家而已。不过到了『恶鬼』被嗤为幻想的现代,她的存在就变得很棘手了。」
  以爱莉莎的叙述为前提来看,这段话也很可疑,但内容却出奇地写实。
  「简直就是道具嘛。」
  我毫不掩饰不快地低声说。
  「——一点也没错。」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收起了微笑,并且呕气似的说。
  「咦?」
  「不要一脸意外的表情嘛。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爱着菜津。看到她被当作道具对待,我不可能不生气吧?话虽如此,现在的《使役者》是我。我正在做的事情跟祖先们没两样呢。」
  「使役者……」
  「啊啊,就是恶鬼的管理人。所以我能驾驭菜津。你尽管放心吧。」
  「不过她失控了吧?」
  「那是因为我离开她身边的关系。如果是声音传得到的距离,菜津就会乖乖听我的话了。放心吧,我已经像这样被抓住了。我打算老老实实地释放未由向你们认输。」
  他用好像双手自由就会举手投降的语气说。
  虽然他这个人完全无法信任,但似乎只有对菜津这名女性的情感是真的。反过来说,就算除此之外都是假的也不奇怪……
  「为什么……你对菜津小姐那么地——」
  「你问我为什么那么爱她吗?你觉得很不可思议是吗?」
  尽管感到犹豫,我还是点了点头。老实说,看到他展现出跟刚才完全相反的态度,我不禁觉得无法跟他正常沟通。
  「那还用说。因为——她是我的一切。」
  「一切?」
  「啊啊,一切。我出生的理由、像这样活着的理由,甚至死去的理由也都是菜津。无论何时她总是在我身边。我除了菜津以外别无所有,是她让我时时感到满足。爱着最贴近自己且最重要的人一点也不奇怪吧?」
  「是、是……」
  我有点被他的气势压例,于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会这么心神不宁呢?为什么会觉得他很耀眼呢?
  「啊,启介,你看!」
  不过就在我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爱莉莎伸手指向前方。
  我们已经飞越了奈波车站,正朝古堡遗迹逼近当中。比夜空还要黑暗的漆黑团块是古堡遗迹所在的山。不过本应没有路灯的山顶上却摇曳着篝火般的火焰。看来他似乎是说对了。
  「错不了的。菜津就在那里。」
  八朔则秋自信满满地说。
  「要降落罗。准备好了吗?」
  「啊啊。」
  我点了点头。虽然《贪食魔狼》处于看不见的状态,但一直都在发动当中。
  爱莉莎降低高度,笔直地朝火焰前进。石墙上过去矗立着城堡的宽阔草原有一部分被火焰烧焦,火光照亮了周围。我们逐渐看清那里发生了什么。
  烧起来的——果然是人类。
  站在旁边的是黑发女性——菜津,以及表情空洞的未由。菜津用手提起西装打扮的男性。她手指掐进脖子里,浑身沾满鲜血。菜津将那名男性举到未由面前,像是催促着什么似的不断摇晃。
  不过我们降落在有段距离的地方后,她便狠狠地瞪着我们,「呜呜呜呜呜……」地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由衣浑身一颤躲到了我的背后。
  「那好像是我家的成员呢。虽然我吩咐过找到菜津就抓住她,不过反倒被杀掉了呢。而且还让未由逃掉了,真是一群没用的人啊。」
  尽管再次被粗鲁地扔出去摔到草地上,八朔则秋却冷淡地这么说。可是视线移到菜津身上的瞬间,他的语气变得好像很陶醉的样子。
  「不过——她很美吧?一旦沾染了鲜血,那份妖艳就变得格外出众。那正是已经灭亡的五硼家最后的家长,菜津公主。」
  他说得没错——五弸菜津美得骇人。白皙透明的肌肤彷佛会在暗夜中发光。虽然面露凶暴的表情,却无损那端正得近乎异常的五官。
  「她玩弄浑身是血的人类……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我一边思考着该采取什么行动,一边向他问道。
  「——是想喂食啊。」
  「喂食?」
  尽管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我还是这么反问。

  「如你所见,菜津几乎没有人类的理性了。虽然不知道是打出生起就那样了,还是血统觉醒后才精神失常,但她已经是与野兽无异的生物了。平常不用镇静剂和安眠药让她休眠的话,我以外的人甚至无法应付她。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凭本能发觉未由是近似于自己的存在,并且宛如母鸟养育雏鸟般送来饵食。」
  的确,把未由护在身后警戒着发出呜吼声的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母亲。
  「那么之前的事情是……」
  「没错——一开始我是打算让菜津有点高调地摄食,然后再嫁祸给未由。不过菜津在捕捉人类之前都会把未由召来现场,所以我才发现了这个习性。也就是说,这对菜津而言只是育儿用的狩猎哦。基本上清醒的时候我都命令菜津不得离开我身边,所以她只能呼唤未由了。可是——」
  说到这里,他中断话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菜津。她小心提防着我们,同时持续将浑身是血的男人举到未由面前,但未由却毫无反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菜津焦急地使劲捏碎了男人的脖子。「呜喔!?」一声微弱的哀号响起。然后她将男人的尸体扔到地上,以鲜红色的眼眸怒目而视。于是也没有点火,男人的尸体就自己燃烧起来了。
  「——未由即便在无意识下也还是拒绝吸血呢。看来她相当拘泥于自己是人类这件事。真是了不起的精神力啊。而且这几天未由都没有回应菜津的呼唤。为了让启介你们起疑,这段期间内我刻意不制造出被害者……不过不晓得是不是想起了鲜血的滋味,之前用来平复冲动的输血袋已经无法完全压抑菜津了。再加上受到随满月接近而增长的冲动影响,她终于在我离开的时候从药物致使的休眠状态中觉醒了。未由也因为满月而冲动高涨,所以今天恐怕无法违抗菜津的意志吧。」
  菜津瞥了燃烧的尸体一眼后,这回转而对我们露出獠牙。
  「哈哈哈,菜津好像以为未由不喜欢刚才的饵食呢。她似乎想拿你们做为接下来的饵食哦。」
  八朔则秋觉得有趣似的笑了。
  「喂!快点阻止那个人,让未由恢复正常!这你办得到吧?」
  我举起右手大叫。
  「如果不停下来的话,我就要使用粗暴的方法罗。」
  爱莉莎也对着菜津举起了手,并且尖声这么说。
  「拜托别这么做。我马上阻止她。虽然我不像她会使用强大的《鬼火》,但我还有『另一个能力』是在她之上呢。」
  尽管一副被捆绑起来的难堪德行,他还是咧嘴一笑地说。
  「啊啊……啊呜……」
  菜津嘀咕着不成意义的话语逐渐接近。他注视着这样的她,同时以可以传得很远的巨大音量叫道:
  「菜津!」
  刹那间,菜津彷佛触电般浑身颤抖着停下脚步。看来她似乎真的听见了他所说的话。可是因为不晓得他会不会老老实实地让她安分下来,我还是做好随时行动的准备。爱莉莎也眯起眼睛提高警觉,免得错过菜津跟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下令杀了未由的话,我们要抢在命令执行前阻止菜津。
  不过接下来的命令——却大幅背离了我们的预测。
  「拧断我的左手!」
  一瞬间,我来不及理解他在说些什么。而出乎意料的事态也延缓了我的处置。菜津趁机缩短跟我们之间的距离,朝八朔则秋扑了过去。
  「呜……!?」
  要保护他已经来不及了,我跟爱莉莎只好退离被菜津袭击的他。我们呆呆地伫立不动,连该不该出手帮忙都不晓得。
  为什么要下那种命令——
  啪!
  奇怪的声音传来。菜津以火焰蒸发碍事的水之枷锁,将他的左臂扭成不可能的角度后用力拉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人忍不住想要掩住耳朵的惨叫声震天价响。
  噗滋、批哩、咖嗒!
  皮开肉绽、肌腱撕裂、骨头粉碎的声音响起——随即左手刷地飞到空中。
  哗啦——
  血液彷佛喷泉般自他的伤口溅射而出。那宛如雨水般落下,让一段距离外的我们全身都淋湿了。
  「……已经可以了,菜津。灼烧我的伤口。」
  不过在这之中,八朔则秋缓缓起身,以嘶哑的声音命令菜津。火焰瞬间舔嗜他的伤口后,他就不再流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露出阴气逼人的表情笑了。
  「好痛……真的好痛啊。哈哈……而且视野还因为贫血而变得模糊……多亏血统纯正,我的身体也比一般人强壮,不过这出血量一个弄不好可是会死人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好痛好痛,我都笑到停不下来了呢。」
  他带着僵硬的笑容看着沾满鲜血的地面跟我们。
  「你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自杀吗!?」
  爱莉莎大叫。于是他突然敛起笑容,不快地看着爱莉莎。
  「你有点吵呢——给我闭嘴。」
  「鸣哦!?」
  爱莉莎突然张不了口,痛苦似的呻吟起来。
  「喂,你做了什么!?」
  当我举起《贪食魔狼》逼问他时,这回他对我投来不悦的视线说:
  「启介,你太毛躁了。所以——不准动。」
  刹那间,全身变得沉甸甸的。
  「什么……」
  身体不听使唤。虽然不至于完全不能动,但光是要抬起脚来就要花上平常大上好几倍的力气。
  「太好了太好了。看来对你们也有效呢。牺牲一条手臂真是值得了。你吓了一跳吗?这就是八朔家承袭自友月的血统——《支配》的力量。」
  他将摇摇晃晃的身体靠在菜津身上说。
  「支配?」
  「没错,我的话里具有强制力。刚才你没拒绝让我同行应该也是这股力量使然。」
  「别开玩笑了,那时候如果我当真想拒绝还是拒绝得了。现在这个完全不能比啊。」
  「或许吧。若是不具备某个条件,这个《支配》之力就只是『好像』有效果的东西,本身并没有强大到足以从根本扭转对方的意志。」
  「……也就是说,现在那个条件齐全了是吧?」
  我回忆起他的行动。扯下左手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有的话,那时候我是受到了来自那家伙的什么攻击或干涉吗?
  这时,我想到了沾满自己跟爱莉莎身体的红色液体。
  「是血吗?」
  他扭动嘴唇点了点头。
  「那当然。《支配》的效力会藉由血液显着提升。我每天都喂菜津喝自己的血,所以《支配》对她的影响比任何人都要深。不过我的血不像菜津跟未由那么『纯正』,就算喂食血液也无助于抑制菜津的冲动就是了。」
  「未由会受到操控……也是因为那个力量的关系吗?」
  我仅移动眼睛望向一直在燃烧的尸体前伫立不动的未由。
  「大概吧。菜津跟未由的本质十分相近,就算说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也不为过。所以菜津的《支配》虽然不强,却也能束缚住她。你看,两人站在一起相比,感觉不是很像母女——不,是姊妹吧?」
  的确,宛如瓷器般白皙的肌肤,还有五官都有相近的部分。初次见到菜津时,我会目不转睛地观察她也是因为下意识地察觉了这点吧。
  「不过……菜津还是美多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菜津是友月家的历史中最接近那位的人。仿造品——根本不需要。」
  他的声音里掺杂了杀气。不知道是不是藏在袖子里头,他挥动右手后,手里就像是变魔术似的出现了一把手枪。
  「住手!」
  看到枪口指向了未由,我大叫着想要冲出去。可是实际上移动的却只有一步。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这感觉也跟被奇美拉的魔眼麻痹身体时不同。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正从外侧压制着我。若是不擦掉附着在身上的血液,这沉重的压力恐怕是无法解除了吧。
  嗒!
  不过爱莉莎代替我默默地蹬着地面冲了出去。明明在禁止开口的情况下也无法使用魔术,她却笔直地向着八朔则秋而去。
  「菜津,抓住她。」
  他指着爱莉莎下令。于是菜津「啊!」地大叫着朝爱莉莎直冲。
  菜津以接近瞬间移动的速度伸出手来,试图跟爱莉莎展开肉搏战。可是我看到了——菜津开始行动后,爱莉莎便停下脚步摆出迎击的姿势。
  我曾在训练中跟爱莉莎交手过好几次。所以我也知道之后的发展。
  侧身闪躲伸来的手臂同时,爱莉莎从旁边抓住了那只手。然后遵循着我从经验而来的预测,爱莉莎对菜津施展了过肩摔。
  成功了!
  我甚至可以看见之后菜津被摔得远远的光景。还有爱莉莎趁机制服八朔则秋的一幕。
  可是——
  轰!
  空中突然卷起红色的爆炎。热风迎面刮来,炙烧着裸露的肌肤。
  在我看来,被扔到空中的菜津好像突然自爆了。
  「……!?」
  可是不对。
  因爆炸而暂时昏花的眼睛恢复原状时,爱莉莎已经背部朝下被椎倒在地上了。
  难道是利用爆炸的威力袭击爱莉莎吗——
  虽然一度逮到对方,却无法抵抗超乎常人的力量,这让爱莉莎不禁露出悔恨的表情拚命挣扎。
  「这下就压制住所有人的行动了——不对,还剩下一只啊。」
  「汪汪!」
  由衣让娇小的黑色身躯混进夜色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他,试图咬上他持枪的右手。
  「太天真了。」
  不过他手臂一挥,用枪托打飞了由衣。
  「呀!?」
  由衣发出惨叫摔进草丛里,然后无力地动也不动。
  「由衣!?」
  我这么大叫,可是由衣却没有反应。虽说她是魔术存在,但爱莉莎说过一旦实体化后,物理上也是有可能毁灭的。
  「该死!」
  我脑袋一片空白,不顾一切地挪动沉重的手脚试图接近。不过这时响起了八朔则秋冰冷的声音。
  「哎呀,你选择那边啊。这么说起来,就算变成了这副德行,她好歹也是你的妹妹呢。那么这边不需要了吗?」
  「——什么!?」
  我惊讶地停下脚步。往他那边一看,只见之前指向未由的手枪如今瞄准了爱莉莎。
  「住手!」
  我这么大叫。于是他干脆地放下手枪。
  「好啊,我这就住手。你就想清楚再选吧。虽然未由非死不可,但其他人我就留一个不杀吧。」
  「别开玩笑了,你本来就打算杀了所有人吧!?」
  「真叫人难过啊。我是认真的哦。毕竟我是为爱而生的男人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夺走你最重要的人的性命。」
  「这种话谁会——」
  「不相信是你家的事……不过如果连选都选不出来的话,那我就全都杀了吧。」
  看到他把手指放到扳机上,我的背脊僵住了。
  「等一下!」
  他倏地停下了动作。
  「——所以你选哪边呢?」
  看不出感情的眼眸注视着我。
  但我不可能回答得了。无论是让爱莉莎死去,还是再度失去由衣,我都无法容许。
  「嗯——……如果你需要时间思考的话,我就先杀死未由好了。」
  这么说完,他再度将枪口转回未由。
  「啊——」
  背脊冻结了。
  在有段距离的地方呆立不动的未由,视野一角被菜津制服住的爱莉莎,在八朔则秋附近昏过去的狼型由衣——我的视线一次又一次地在她们身上打转,可是我却回答不出来……无法选择某一个人……要舍弃其他人什么的……这我办不到。
  「等一下!住手啊!」
  听到我的叫声,他又停止了动作。不过随后他抖动肩膀开始大笑。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管我枪指向谁,你都只会喊住手住手住手!不要太过分了!我说在这种穷途末路的情况下,你只能拯救唯一一个最重要的人。世上哪有这种破天荒的提议啊?你太奢求了。真是不爽,烦死人了。打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我就看你不顺眼。我看一眼就明白了,你心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第一』!」

  他痛骂、嘲笑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憎恶。
  「然后在庆典上交谈的时候,我发现了。你是那种会重视身边的一切,无法舍弃任何人的人。」
  他说了跟未由同样的话。不过他的声音里却蕴含了轻蔑与愤怒。
  「那乍看之下应该是美德吧。可是反过来看,那也意味着你什么都无法选择。因为无法选择,所以想要全部拿到手。现在你也正千方百计地想要拯救所有人吧?别开玩笑了!」
  他放声怒吼。无比惊人的气势令我倒抽了一口气。
  「我赌上一切想要拯救唯一深爱的人。为了让菜津活下去,我必须将未由当作恶鬼加以歼灭。可是试图阻碍的你却没有把除了未由以外的一切全都舍弃掉的觉悟,甚至没有其他最重要的东西——这样我当然会火大吧!?」
  不晓得是不是太激动了,他头昏似的脚步踉舱起来。经过烧灼止血的左臂根部啪嗒啪嗒滴血。
  「……为什么非得为了菜津小姐杀死未由不可呢?」
  尽管被他的气魄压倒,我还是开口发问。
  「如果未由面对混血儿的冲动时没有丧失理性的话,菜津就会被处分掉。这是身为当家秘书的父亲告诉我的,所以绝对不会有错,而且恐怕也无法颠覆吧。一旦得到更优秀的东西,当家似乎就不需要菜津了。菜津力量强大性情凶暴,却也因此被视为棘手的麻烦而遭到疏远。可是我就只有菜津一个人而已!没有人可以取代她!」
  说到这里,他依序看着未由、爱莉莎,以及由衣。
  「我跟你不一样。跟连一个无可取代的人都没有的你,有许多替代品可以取代重要事物的你——」
  背后起了鸡皮疙瘩。他的声音里带有足以使人冻结的杀意。
  「住——」
  砰!
  我还来不及制止他就开枪了。对着——由衣。
  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我绝望得都快心碎了。不过枪声响起后由衣的身体也没有变化,我顿时明白子弹打偏了。
  「呜……啊哈哈哈哈哈!这表情真不错呢。心情爽快多了。我怎么样都想看到你为自己的愚蠢悔恨绝望的样子。你放心吧。打一开始我就无意杀死你、爱莉莎,还有你妹妹。」
  「你说……什么?」
  我茫然地反问。
  「这是当家的意思。当家下令禁止杀死你们。」
  「为什么——友月家的当家会?」
  「这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总之,我只是要制造杀死未由的理由。之后我会让你们直接喝我的血。这样《支配》的力量就能直接影响你们的心,让你们彻底忘记今天的记忆。其实我也打算对你朋友使用这个方法呢。毕竟我不希望无谓地增加死者害事情闹大啊。」
  他耸了耸肩,随即背对我们迈步走向未由身边。未由依旧呆立不动,就算他持枪接近也毫无反应。
  「好了,赶快处理干净吧。」
  八朔则秋边接近边举起手枪。我不能自由活动身体,爱莉莎的行动跟言语也受到限制。虽然我能咏唱《姿态语言》施展魔术,但目前为止都没有那种机会,现在才用也来不及了。
  虽说跟哈利·莱特及《天使王》交战后获胜了,可是那种力量不能用就没有意义了。
  未由!快醒醒!
  莫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大叫。不过未由的眼神依旧空洞,不像是破除了菜津支配的样子。被菜津的手压制住的爱莉莎也拚命挣扎,但看起来是不可能挣脱得了了。
  「——启介,你不是很幸福吗?就算失去了未由,你还是剩下两个重要的东西呢。」
  他稍微回过头来这么说。那句话里蕴含了真切的羡慕,没有丝毫嘲讽的意味。
  「所以——你也让我保护重要的东西吧。」
  这么说完,他重新面对未由,随性地扣下扳机。
  砰!
  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同时未由的腹部开了个黑点。
  「啊……」
  我只能用嘶哑的声音呻吟。爱莉莎也瞪大眼睛停止了动作。
  红色的血渍以黑点为中心扩散开来。
  未由摇摇晃晃地身体一歪——倒进了草丛里发出非常微弱的声音。
  一旁燃烧着的两具尸体静静地照亮这幅光景。
  3
  风停了。彷佛刚才的枪声杀死了大气一般。
  可是——不对。那颗子弹击穿的是……
  「啊啊啊啊啊……咳……啊呜!?」
  痛苦的哀号响彻了夜晚的古堡遗迹。声音的主人是——未由。
  她用手按压着被枪击穿的伤口,不住地咳嗽吐血。疼痛与冲击大概解除了菜津的支配吧。
  「未由!」
  「呜……启介……同学?」
  尽管不支倒地,未由还是对我的声音起了反应并抬起头来。
  「——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强壮呢,未由。嗯?血已经没在流啦。看来你果然是跟菜津相同的存在。真是惊人的再生能力啊。」
  八朔则秋俯视着受剧痛折磨的未由呢喃着说。如同他所说的,按着伤口的手指间已经没有血流出来了。
  再生……能力?
  这么说起来,未由去扫墓时跌倒受的伤好像也是一瞬间就消失了。我原本还以为是看错了,不过其实是未由混血的肉体眨眼间痊愈了吗?
  「可是,大脑被破坏了总会死吧。不好意思,我好像让你白白多痛一会儿呢。」
  这么说完,他将枪口抵在未由的太阳穴上。未由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混杂着恐惧之色——但她马上就认命地掩住了脸。
  不行。未由还深信自己是犯人。所以她打算主动接受死亡。
  为了告诉她那是错的,我死命大叫:
  「未由!那家伙是敌人!引发事件的不是未由!你被陷害了。所以给我抵抗啊!」
  「啧……?」
  听了我说的话,未由的脸上蔓延着惊讶的神色。不过八朔则秋冷静地说:
  「很遗憾。不管你想做什么,还是比不上扣扳机要来得快。」
  他不给未由理解现状的时间与反击的机会——直接打响了致命的枪声。
  破裂声震撼暗夜。
  可是他应该多深思一会儿才对。关于未由的支配被解开的真正意义。
  哗啦!
  鲜血飞溅淋湿了未由的身体。
  我只能茫然地看着这幕光景。
  「为、什么……?」
  惊愕的声音自八朔则秋口中流泻而出。
  冒出硝烟的枪口不是指着未由,而是朝向高挂天空的月亮。
  好白、好白的手臂贯穿了他的左胸。他砰咚一声地把手枪摔到地上,伸手触摸从自己胸前冒出来的手臂。
  「菜、津?你……在做什么?」
  他嘴角淌血,以颤抖的声音朝自己背后唤道。
  「住……手……」
  用手刺穿他的女性——菜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龇牙咧嘴,红色眼眸充满了豁出去的光彩,就这样从后面瞪着本应是主人的八朔则秋。
  「菜津……你……」
  八朔则秋因惊讶而僵硬的表情倏地扭曲,一脸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笑着说:
  「哈、哈哈哈……今天你好像袭击了三个人的样子,所以……我的血变淡了吗?还是说……你就那么想……保护未由……保护伙伴吗?」
  他抚摸着菜津被血濡湿的白皙手臂问道。
  「啊啊……呜呜……」
  发出不成言语的吼叫声后,菜津将手抽出他的胸口。
  「呜啊!」
  八朔则秋嘴里及伤口流出大量鲜血倒在未由面前。
  「咦……?」
  浑身是血的未由交互看着他跟菜津,一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我也搞不清楚情况,只能默默地观望一切。不过这时从菜津的束缚中获得解放的爱莉莎冲到了我身边。
  「爱莉莎?」
  她露出焦急的表情摇晃我的肩膀,然后用双手比着三角形和四角形的手势,同时一张一合地动着嘴巴。
  天……使?
  从嘴唇的动作读出这几个字后,这回爱莉莎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
  『快点!趁现在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啊——!
  我理解了爱莉莎想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迅速咏唱起《姿态语言》。
  「金色降临。领着风舞动的少女。边界之王的小摇篮——摇曳着黄金的发丝横渡天空、开拓道路,不知停留者——蕴藏其中的制裁之光,纠正扭曲的天之翼。定罪的廉洁之剑——宿命与使命于此分化,成为我手中的理法之刃!」
  我为沉睡在爱莉莎体内的力量定义其应有的样貌,并将之引导至外侧。
  我的左手与爱莉莎的右手之间感觉得到明确的联系。宛如粗绳般强大的《通道》。
  爱莉莎体内的《天使王》之力经由我的左手再度回到爱莉莎身上,并凝聚起来。
  「他的右手执掌天之光剑!」
  喊出这句《起动语言》同时,自内侧涌出的天使之力在爱莉莎的右手上化为物质,最后形成了闪耀着光芒的大剑。从虚空中产生的剑绽放炫目的金色光辉,驱逐了夜晚的黑暗。
  爱莉莎毫不费力地单手举着与娇小身躯毫不相称的大剑。
  「这下子……支配什么的就不管用了。」
  本应被限制言语的爱莉莎发出了声音。
  仔细一看,附着在爱莉莎全身的八朔则秋的血浆正化为红雾逐渐蒸发。
  「好了,启介也来吧。」
  爱莉莎将剑锋抵在我身上,同样让他的血烟消雾散。全身沉重的压力瞬间消失,身体彷佛骗人似的变轻盈了。将这个世界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力量消灭的《代界存在》——天使之力。大概是那个发挥了效用吧,
  「汪……」
  不晓得是不是恢复意识了,由衣也摇摇晃晃地来到我身边。看到她似乎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我松了口气。
  接着——就只剩下未由了。
  不过当我正准备奔向未由身边的时候,菜津以鲜红色的眼眸瞪着这里。
  大气因高热而扭曲,火焰的漩涡包围了我们。
  「天气本来就够闷了,不要再让它变得更热了!」
  可是爱莉莎只是把剑一挥,火焰就破碎飞散,回归虚无。
  「咕呜呜呜呜呜……」
  不知道是不是本能感受到了威胁,菜津露出犬齿低声恫吓。不过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声响彻了四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会死掉的!」
  所有人——连菜津都露出吓一跳的表情看着八朔则秋。
  「咳、咳!计划已经完全乱了套。啊啊……菜津,可是我没有生气哦。我不会责怪深爱的你。只是……觉得有点悲伤而已。你把未由当成亲人呢……甚至还……赢过我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他吐着血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你说儿子?」
  爱莉莎瞪大眼睛反问。
  「……是啊。曾几而时,八朔家变得代代都只产下女婴……要仰赖近亲联姻保持血统纯正也面临了极限……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菜津出现了。她展现了比谁都要强烈的混血特性。藉由将她当成母体,八朔家得以从五百年前开始一直维持血统的纯正……代代的使役者……与八朔家家长有血缘关系的人……全是从她肚子生下来的。然后生下来的孩子再跟她繁衍后代。所以她是我的母亲……也是恋人哦。」
  他若无其事地道出冲击性的事实。
  「那、那是怎样!太奇怪了,根本就不正常嘛!」
  听完爱莉莎所说的话,他扭曲了嘴唇。
  「或许吧……不过这就是八朔家。而且正因为如此……我比谁都还深爱菜津。打从出生时起——一直都是。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活下来。」
  那声音蕴含了坚定的决心。
  「身体都变成那样了到底还要做什么……」
  不晓得是不是听见了我的自言自语,他笑了。
  「哼哼,我只是要……下令而已。无论菜津还是未由……都被我的血充分溅湿了。以这个量来看,就算是有点离谱的命令也办得到吧。」
  该不会!?
  「捣住——」
  耳朵。我原本想要这么大叫,但这时他已经说出了《支配》的话语。
  「未由,屏住呼吸吧。」
  「——呜!?」
  未由痛苦地按住脖子。
  「要破坏大脑……还有这个方法。」
  他得意地低声说。
  「爱莉莎!快点解除未由的支配!」
  「我知道!只要被剑碰到,支配就会解除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们分别举起阳炎的右手与光之大剑跑了起来。
  「菜津!带着未由逃吧!不过一旦爱莉莎的剑消失,到时候你就可以反击了。」
  虽然菜津在痛苦的未由面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但听了他的话后,她身体瞬间为之一震。然后她抱起未由背对我们拔腿狂奔。
  「才不会让你逃走呢!」
  手里握着天使王之剑的爱莉莎不晓得是不是连身体能力也提升了,她眨眼间超越我,追上了菜津超乎寻常的速度。紧跟在跳下石墙的菜津后面,爱莉莎也纵身跃下。
  落后一步的我也想跟上去,不过这时响起了八朔则秋的声音。
  「启介的对手——是我哦。」
  明明一副几乎可以说是尸体的德行,我却从他的气势之中感受到威胁,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尽管胸口啪嗒啪嗒地流血,他还是缓缓起身,以嘶哑的声音呢喃着说:
  「八朔则秋——奋战至死吧。我的血啊,让身体活动到丧命为止吧!」
  刹那间,他那颤颤巍巍的身体恢复了力气。双脚踏稳站在大地上后,他拾起了掉落的手枪。
  「你……《支配》了自己吗?」
  看了那实在不像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这么发问。
  「——是啊,这是最后的王牌。趁着菜津引开爱莉莎的这段时间内,我必须想办法把你杀掉。只要你一死,爱莉莎持有的《天使王》之剑就会消失吧?」
  他以确认的语气说。我心想就算顾左右而雷他也没用了,于是点了点头。
  「……啊啊。」
  引出《天使王》之力的是我。一旦我的意识中断,那把剑大概就会消灭吧。
  「哈哈……那就还有希望。既然我的支配已经行不通了,那就非得让菜津打倒爱莉莎不可了。知道真相的人不能留下。顺带一提,如果你为了优先维护剑而逃走的话,我就会通知八朔家的成员把你睡在医院的表姊收拾掉。所以你最好不要耍小聪明。」
  他拿咲姊当作人质限制了我的行动后,便将枪口指向这边。
  看来……是不得不打了。
  他的眼神是认真的。既然如此,我也不能逃避。
  「你不是不会杀死我跟爱莉莎吗?」
  我一边问他,一边调整呼吸集中精神。
  为了遮挡他举枪瞄准的弹道,我缓缓举起了包覆着《贪食魔狼》阳炎的右手。之前未由遭杀手袭击一事已经证实它能够挡下子弹。只不过能够挡下几发就不得而知了……
  「我就快要死了,没必要为求明哲保身而遵从当家的意思吧?只要能够掩盖今晚的事情就行了!我只是选择了尽量提升菜津活下来的可能性而已!」
  他顺从激情扣下扳机。
  砰!
  带来死亡的尖锐声音响起。
  眼睛不可能追得上子弹的速度。我只能从枪口所指的方向进行推测,并以右手阻挡。
  右手的中心——传来冲击与微微的痛楚。看来目测似乎没有出错。
  我紧握着陷进阳炎手臂后停下来的子弹。然后子弹就像变魔术般消失了。
  对了,这种丧失感。铭刻于心对于失去的恐惧。的确,我极端恐惧放开谁的手,也很害怕舍弃别人。可是——我不是因为这样才做不出选择的。
  「我不会让你杀了未由的。当然,爱莉莎、由衣,还有咲姊也是!」
  「你又在说这种话啦……多么傲慢的愿望与半吊子的决心啊。有一大堆东西可以取代重要事物的你,不可能赢得过为菜津一人赌上所有的我,更没有资格阻挡我的去路。」
  他怜悯地看着我,但我的心并未动摇。
  「没有东西可以取代!跟重不重要没有关系——就是没有东西可以取代啊!」
  我大叫着——朝八朔则秋冲了出去。我无法说得他心服口服。不过现在说的话却是我的真实。

  因为曾失去过,我才明白。
  回到这个奈波后,我去跟父母亲的坟墓打了声招呼。老爸老妈虽然过世了,却还在这里。忠志舅舅跟小茜舅妈不是他们的代替品。
  由衣、爱莉莎,还有未由也都无人能够取代!
  奔跑的同时,我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的枪口。
  必须进入接近战才行。距离拉开了只会单方面遭受攻击而已。
  「啧!」
  他似乎也明白这点的样子,只见他咋舌一声往后退,试图跟我拉开距离。
  不过这里是石墙上有限的方形空间。再怎么逃也是有极限的。
  为避免被他瞄准,我左弯右拐地奔跑着接近他。用《贪食魔狼》击打地面的移动法有无法中途转换方向的缺点,所以对付手枪时风险很高。
  我一点一点地逐渐缩短距离。不晓得是无法捕捉我的动向,还是子弹所剩不多,尽管渐渐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依然没有开枪。
  刚才射了几发?三、四发吗?
  从他如此保留的情况看来,子弹或许只剩下两、三发也说不定。只靠右手应该无法重新装填子弹才对。他大概是希望能够确实打中吧。
  不过明明距离石墙边缘还有段距离,他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尽管感到疑惑,我还是继续奔跑。就算他有什么企图,我也必须接近到手臂构得到的范围。
  伫立不动的八朔则秋配合我的移动移动枪枝,并且眯起了眼睛。肌肤强烈感受到力量与杀气自他的身体直扑而来。
  要开枪了呜!?
  用右手防御太冒险了。我选择回避,全力往旁边一跳。
  砰砰!枪声连续响起。不过我的身体却感觉不到疼痛与冲击。
  子弹打偏了——但我的姿势也乱了。由于抵销不了跳跃的力道,我在地面不住翻滚,不过停下来时显然会变得破绽百出。
  那家伙肯定会趁这时候开枪。既然如此——
  身体停止翻滚的同时,我往地面用力挥下《贪食魔狼》。
  土块飞扬,耳边传来枪声。
  突破土尘后,我不冲向他的正面,反而从旁边急速接近。不晓得是不是子弹在些微的距离下跟我擦身而过,尖锐的风声划过耳际,让我吓得胆战心惊。
  不过我的想法是对的。我在离他一步的位置煞车,并算准距离。
  「呜!?」
  大概是子弹打完了吧,他把手枪朝我扔了过来。我用阳炎的手臂打掉手枪,然后握紧拳头挥了过去。
  「呜哇!?」
  他害怕地大叫,难看地一屁股摔在地上。拳头挥空了。但以他现在的姿势无法闪过下一击。
  我确信自己赢得了胜利,不过随即又发现他的嘴角勾起了笑。还有掉落在他身旁的东西——
  完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图,连忙跳向后方。
  「已经太迟了!」
  可是他拾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左手』,迅速扔了过来。他的手臂从断面溅射着血液飞向这里。
  「可恶!」
  我用阳炎之手打落那条手臂,可是身体却也到处沾附了血滴。
  他会移动到这个地方全是为了这个吧。
  「不准动!」
  八朔则秋刻不容缓地大声疾呼。我全身突然承受了沉重的负荷。不过不晓得是不是血量不多的缘故,感觉上没有刚才那么重。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还动得了!
  我握紧拳头,准备再度攻击。然而他却露出了夸耀胜利的笑容。
  「你真迟钝呢。」
  他卷起自己的裤管,取出另外藏起来的枪。
  什么——
  如果是平常的速度,在他举枪之前大概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吧。但我意识到凭着变迟钝的身体不可能赶得上。
  在他将枪口指向这里并扣下扳机之前,我能做的只有把右手当作盾牌挡在身体前面而已。
  答答答答!
  不知道是不是口径比之前的枪还大的关系,震撼空气的沉重枪声接连响起,铲削着《贪食魔狼》。
  ——批哩!
  头部内侧传来刺痛。糟糕,魔术它!?
  发动《他的右手执掌天之光刽》带走了超乎想像的精神力。如果想要维持那边的话,被子弹削弱的《贪食魔狼》就会来不及修复。
  答答!
  从极近的距离一口气猛射的枪弹,打到第六发时已经超过了变脆弱的《贪食魔狼》的损伤容许量。脑内响起霹雳的破坏声,包覆着右手的阳炎瞬间烟消雾散。
  「呜……!?」
  视野变暗了。魔术被强行破坏,使得精神受到了打击。
  不行!不可以昏过去!
  我用臼齿紧咬着舌头,藉由疼痛维持意识。若是昏过去的话,连爱莉莎的剑也会消失。
  我不堪中弹的冲击差点往后仰倒,但还是勉强站稳了脚步。
  「真是顽强啊。不过已经结束了。」
  可是他却毫不留情地对这样的我扣下了扳机。
  ——!?
  光是站着就已经耗尽全力的我无法闪避。

  咖喳!

  不过……这时传来的却是微弱的金属声。
  「子弹用完啦……」
  他呢喃着把枪丢掉,然后接近这边高高扬起了拳头。
  我模糊不清的眼睛看不到朝这边挥来的拳头。只有骨头跟皮肤陷进脸颊的触感与冲击,以及晚了一点才传来的疼痛告诉我自己被打的事实。
  鲜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脑袋摇摇晃晃,视野变得一片白浊。
  咻——
  我有种脚底开了个黑洞,然后逐渐往下掉的感觉。
  还不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叫声,激励着就快要中断的意识。然后不顾一切地凝聚失去的平衡感,用力踩在大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将痛楚全数化为怒气及攻击冲动,握紧拳头打了过去。
  仔细一看,他不知为何身体摇摇晃晃,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没有想要闪躲我拳头的意思。
  然后我那受他《支配》而变得迟缓的拳头陷进他的脸颊,让他身体大大地往后仰。
  「呜!?」
  可是他也在即将倒地之前踣稳脚步,并且恶狠狠地瞪着我。
  「……看来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不过——」
  他再度对我出拳。我不可能闪躲得了。打中脸部的一击让世界转为黑暗。
  「怎么可以……掉下去啊!」
  陷进这黑暗深渊就等于是让未由殒命。
  我岔开双腿站稳,试图对他反击。不过他的拳头却更快朝我再度打来。
  「啊!?」
  脑袋内侧迸出星星。
  「启介……你是赢不了我的。虽然彼此都没有武器,但只要《支配》还稍微发挥作用,我就是有利的!」
  接着他连续挥下了右拳。动作迟缓的我无暇反击。
  每当头盖骨受到冲击时,蒙住视野的雾气就会越来越浓。
  「倒下!倒下!倒下!死心吧!」
  《支配》透过他的话语自精神面袭来,意图使我屈服。
  ——你已经够努力了不是吗?你已经莫可奈何了。就算继续抵抗也只会延长痛苦吧?
  另一个自己从胸口内侧低声耳语。
  ——放弃就轻松了。只要闭上眼睛,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闭嘴!

  我在心中大叫,遏止死心的情绪继续涌出。
  然后撑着脱力的膝盖,重新站直被打得摇摇晃晃的身体。
  现在闭上眼睛还太早了。只要我不倒下,希望就不会消失。
  我靠着每次挨打时迸发开来的痛楚克服逐渐远去的感觉。
  我连自己挨了几拳都不知道。
  只是一味地持续抵抗。
  没有必要放弃。因为我只要忍到那家伙救出未由就行了。
  不晓得到底忍了多久——突然间,之前持续不断的打击停止了。
  「呜……」
  眼前的八朔则秋按住左胸的伤口,提起肩膀喘个不停。
  「为什么……你不倒下。明明……你就没有那种觉悟。」
  我撑开又肿又热的眼皮瞪着他。
  「我……不是什么都不舍弃,也不是无法选择……就算听到你说这样下去菜津小姐就会被处分挥,我还是反抗了你……希望能救未由一命。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东西,我试图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觉悟什么的,这我不懂——我只是跟你一样而已。」
  我以嘶哑的声音说。
  「你说……我们是一样的?」
  他的眼神带有怒意。
  「我跟你不一样,要我说几次才懂啊啊啊!」
  他在情感的驱使下扬起拳头。我咬紧牙关准备迎接冲击与疼痛。
  不过银光一闪,意图阻止他的拳头。
  碰!一阵闷声响起。但我的身体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回过神来,我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道娇小的背影。由衣张开双手阻挡在我们之间,额头挨了他一拳。
  「不要再……欺负哥哥了。」
  由衣不可能不觉得痛。可是她却强而有力地这么说,绝不发出一点哭声。
  「少碍事了……滚开!」
  他以烦躁的语气大叫,抓着由衣的肩膀想要把她推到旁边。不过由衣使劲站稳双腿不肯退开。
  「不要!我跟爸爸妈妈约好了!我绝对要保护哥哥!绝对要让他连同我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要让我活下去——
  在双手合十祈祷得比我略久的时间里,由衣甚至还告诉了老爸他们这些事情吗?
  「吵死了……我也发过誓了。就算用性命交换,我也要拯救菜津!」
  为了撞开由衣,他从旁边挥拳。
  「——!」
  不过由衣死命地攀着那只手不放。
  「可恶!放手!」
  只有一只手的他无法扯开由衣,摇摇晃晃地失去了平衡。他的身体大概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吧。
  由衣——
  我竭尽剩余的力气握紧拳头。
  由衣都那么努力想要完成约定了,我不能再继续发呆下去。
  我往前踏出颤抖的脚,并且举起了沉重的手臂。
  我也答应过要保护由衣了。
  谁都一样。什么都一样。只是为了不愿失去的东西而尽力抗争而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集中所有体重取代速度,将拳头打进他的脸。
  手里传来坚硬的触厌。不过即使如此,直到最后我还是尽力挥拳。
  「啊啊!?」
  他发出苦闷的叫声。由衣松手后,他就像断了线的人偶般倒地不起。
  「哥哥!」
  见我差点就这样倒下,由衣连忙过来扶住我。
  「哈……哈、哈——」
  我不断喘着粗气低头看着趴倒在地上的他。
  我……赢了吗?
  不过彷佛否定我心中的自言自语般,他的身体颤动起来。
  「还没完呢……」
  八朔则秋用右手支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
  「可恶……太难缠了吧……」
  这么低声说完,我将由衣护在身后,准备举起拳头。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不过这时一个叫声响彻了古堡遗迹坐落的整个山头。
  「菜津!?」
  他停止动作,脸色大变地环顾周遭。
  然后石墙下——从我的位置看不到的地方升起火柱直冲天际,接着一道金光又将之断成两截。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负伤的菜津大声尖叫着自石墙下出现。她按着肩膀,呼吸急促。
  紧接着这回是爱莉莎手持大剑抱着未由飞了上来。
  「启介,我救到未由了!她还有呼吸哦!」
  一发现我,爱莉莎便这么大叫。虽然好像没有意识,但她胸口确实正上下起伏着。
  太好了……
  知道自己完成了使命,我放心地深深吁了口气。
  「菜津!」
  不过八朔则秋好像没看到爱莉莎她们似的摇晃着起身,然后跑到负伤的菜津身边。
  「啊,不行!刚刚我才用这把剑砍过她,所以你的支配已经——」
  爱莉莎连忙制止,但他并没有停下来。
  「菜津!菜津!菜津!」
  「——咕呜呜呜呜呜!」
  发现这样的他后,菜津高声呜吼,并以鲜红色的眼眸瞪着他。
  庞大的热量凝聚在他前方,然后化为火焰炸裂开来。
  「菜——」
  说才说到一半,他就被爆炎吞噬卷走了。
  被刮到我附近好不容易停下来时,饱的皮肤已经烧得焦烂,衣服前面也碳化成黑色。他仰倒在地上发出「呜……」的呻吟声。
  「看来不打倒那家伙是不会结束了。」
  爱莉莎抱着未由来到我身边,然后看着化为负伤猛兽的菜津说。让没有意识的未由躺在地上后,她举起了剑。
  「是啊……而且只要有她在,未由就会受到支配……」
  虽然嘴巴上这么附和,但这时我到达了极限。景色的颜色倏地淡去化为黑白,同时上下颠倒过来。
  「启介!?」
  「哥哥!?」
  不晓得是不是意识稍微中断了,回过神时,爱莉莎跟由衣正紧紧抱着我。
  「啊……难不成……天使之剑消失了吗?」
  感觉到脸埋在什么柔软的东西里同时,我这么问道。
  「嗯、嗯。不说这个了。刚才因为太暗没有发现……不过仔细一看,启介你都浑身是伤了不是吗?脸也都鼻青脸肿的了。」
  「是啊……毕竟被狠狠打了一顿。不好意思……我已经没有精神力可以使用魔术了。就算没有那把剑也赢得了吧?」
  听了我说的话,爱莉莎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
  「那当然。《天使王》之剑是很强啦,可是连我的魔术都会消除,所以很不方便呢。别太小看魔术师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罗。」
  爱莉莎以自信满满的语气说完,便将由衣交给我,朝菜津举起了手。菜津似乎也感觉到最大的威胁消失了,只见她估测着距离逐渐逼近。

  「——等一下,爱莉莎。」

  不过沉静的声音却让即将掀起战火的两人停止了动作。
  「未由?」
  我惊讶地起身看着未由。
  「那个人就交给我吧。我总算——全都明白了。」
  未由缓缓地站起来对爱莉莎这么说。
  「你说交给你……未由不是被那家伙《支配》了吗?」
  「那个人已经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了。因为我跟她约好要实现她的愿望了。」
  「约好?」
  「嗯。带着我四处逃窜的时候,郡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呼唤着我。之前那份意念太强大了,以至于吞噬了我的意识,不过刚才则秋先生的《支配》更强,让我得以清楚地听见。所以我才明白了那个人呼唤我的理由。」
  我觉得好奇,于是插嘴说:
  「你说理由,她不是想喂未由喝血吗?那家伙可是说了她在喂食哦。」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八朔则秋说,但未由却摇了摇头。
  「不对哦。那个人的确是想把血给予渴求鲜血的我,不过那是因为有求于我的关系。那个人一直在拜托我。」
  「你说拜托是拜托什么呢?」
  于是未由悲伤地凝视着菜津。
  「——杀了我……那个人一直都是这么期望的。」
  不过听了这句话后,爱莉莎露出了不能认同的表情。
  「你说她想死?那她为什么《支配》解除后还是想要攻击我们呢?」
  「那是因为不知道爱莉莎想要做什么。说不定会受伤,说不定会痛……她只是讨厌这样吧?」
  「这个嘛……或许吧……」
  「对那个人来说,我是第一个语言相通的『同族』。所以她只能拜托我,而且其他人也无法察觉她真正的想法。」

  「少骗人了!」

  叫声响彻周遭拒绝了未由所说的话。仔细一看,八朔则秋尽管全身烧焦,却还是试图站起来。他用充血的眼眸瞪着未由,同时吐着血说:
  「菜津她……不可能期望这种事情!因为理性尽失只靠本能活下去,她绝不可能主动选择死亡!」
  未由看起来像是怜悯他,又像是有点生气。
  「那个人也有心啊。就像你所说的,被冲动吞噬的身体与本能不容许自杀,可是仅存的心却诉说着想要结束了。那个人让我隐约看到的记忆真是太过分了。你们八朔家一再做出的事情——让她绝望了。」
  八朔家为了维持血统纯正与力量而不断把菜津做为母体的做为十分异常。而且还持续了五百年之久。虽然八朔则秋说过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失去了理性,但真正让她崩溃的或许是八朔家也说不定。
  「不对……我跟其他家伙,跟把菜津当作道具的祖先们不一样!我不像祖父或父亲那样……把菜津当作自己宣泄情感的人偶,或是再怎么受伤都不会死的实验台!我爱着菜津。可憎的陋习也要在这一代结束!我不打算把菜津交给其他家伙!」
  「——那全都是你的一己之私哦。你曾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过菜津小姐吗?曾问过菜津小姐的想法吗?如果只是藉由《支配》的力量迫使她屈服,单方面地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她身上,那么对菜津小姐而言,你跟过去那些人其实没两样哦。」
  「我……跟祖先们一样?」
  他恍惚地反覆着说。
  「如果真的爱着那个人的话……那就认同她的心愿吧。」
  未由对膝盖一软手拄着地面的他说。
  然后迈步走向痛苦地按着肩膀的菜津身边。
  「咕呜呜呜呜呜呜……」
  虽然菜津低声呜吼,却没有像面对爱莉莎时那样散发敌意。气息紊乱的样子与其说是激动,倒不如说是因为肩膀受了重伤的关系。源源不绝流出的鲜红血液不见停止的迹象。爱莉莎见状对未由说:
  「未由,因为被《天使王》之剑砍伤的缘故,那个伤口恐怕不会再生了。既然伤势那么严重,放着不管迟早也会……」
  她大概是想告诉未由没必要弄脏自己的手吧。可是未由稍微转身摇了摇头。
  「那就得给她个痛快才行。毕竟——她过去一直都在受苦啊。」
  未由的眼里带有坚定的决心。我看了也无法插嘴多说什么,只好目送未由咏唱着《姿态语言》走去。
  「——掠夺就是幸福。在满是令人晕眩的血红深处中,其勇猛之姿因疼痛而颤抖。毁灭希望的悲伤之王。」
  未由越接近,菜津的表情看起来就越安祥。她不再龇牙咧嘴,呜吼声渐趋微弱,如野兽般的眼神也变柔和了。
  然后菜津彷佛忘了痛苦般将手抽离伤口,迎接未由似的展开双臂。
  「啊……啊……菜津真的——」
  看了菜津那个模样,八朔则秋茫然地呢喃着说。
  「颤抖吧、翻滚吧、莫忘彼日,煎熬于永劫之人——永无止境的叹息。泪水干涸,赤红色的愤怒涌上心头——叹息撒下愤怒的种子,愤怒催生火焰的大地,王者只是一味地洒落灼热之泪——」
  未由来到菜津正前方,并且举起了双手。
  菜津回应似的露出淡淡微笑。那模样美得夺目,让我不禁屏息。

  「菜津笑了……」
  我听见八朔则秋好像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似的呢喃着说。
  然后未由道出了斩断五百年枷锁的话语——《起动语言》。
  「叹息炎泪!」
  晌午的太阳彷佛回到了月亮支配的黑夜世界。
  刺眼得无法直视的纯白火焰成球状包围了菜津——然后炸开。
  天空扬起了白色火焰的碎片。菜津所在的地方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了。在如此强大的火焰中,她恐怕还来不及感受到灼热与疼痛就被烧得精光了吧。
  「菜津!」
  八朔则秋大叫一声跑了起来。他伸手抓取升向夜空的白色火焰。
  火焰轰地自他右手延烧至全身,令他不支倒地。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连忙冲了过去。但他却在火焰的围绕中笑了。
  「我就要死了。既然如此,我希望能被跟菜津一样的火焰烧死……」
  他以筋疲力尽的声音说完,便抬头仰望未由。
  「我要向你道谢,未由……我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菜津的笑容……结果目中无人的……是我啊……」
  未由看着从右手指尖缓缓烧毁掉落的他回答:
  「大概吧。不过那笑容……或许是为你而展露的也说不定。由于你愿意实现自己的愿望,相对地她也聆听了你的愿望——」
  八朔则秋闻言脸上露出笑容。他大概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与灼热了吧。
  紧接在右手之后,包覆着他的火焰也神奇地将双脚化为灰烬。或许是离心脏越远的部分越容易燃烧也说不定。这火焰并非寻常之物,而是借助精神存在之力的魔术之炎,所以不适用一般物理法则。
  「哈哈……你真是温柔呢。我对这样的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对了,我要给你一个忠告……未由,你最好不要勉强,乖乖喝血吧。」
  「咦?」
  未由讶异地瞪大眼睛。
  「要维持你现在的身体,血是有必要的。正因为如此……你才会产生强烈的冲动。若是继续勉强抗拒它……身体跟精神都会抵达极限哦。你只要……不输给冲动而丧失理性……光是喝血的话,你是不会被视为『恶鬼』的……」
  「是……这样吗?」
  未由注视着终于连脚都失去的他问道。
  「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我是不会说谎的。不过这就是因果报应吧……之前我撒了太多谎了……还有未由的事情也是。明明是我们八朔家把你拱出来的……却又突然翻脸不认人,反过来想要夺你性命……」
  这么轻声说完,他彷佛下了什么决心般笔直地看着未由。
  「未由……为了让你成为友月家当家的继承人,八朔家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暗中搞鬼。像是委托《群聚》排除反对派的世一夫妇——还有杀了你的父母亲。」
  「什么……」
  未由僵住了脸。我们也倒抽了一口气。虽然奇美拉杀害未由的伯父伯母一事与八朔家有关也很让人震惊,但更具冲击性的却是后者的内容。
  「爸爸妈妈……是死于交通事故吧?虽然滩世叔父的事情疑点重重,但回顾过占据家里时的记忆后,我可以确定两者是无关的。」
  不过他摇了摇头。他的身体已经只剩下躯干上半部跟头而已。
  烧毁的速度逐渐加快,火焰将他烧得越来越小。
  「你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那是……八朔家的专断独行。我父亲兼八朔家家长,担任当家秘书的……八朔连大他——」
  不过这时他的话语中断了。火焰包围了他的脸,让他出不了声。
  「等一下!再多说一点!」
  未由试图伸手,但我连忙从后面架住她。
  「冷静一点!要是碰到的话,连未由也会烧起来的!」
  「可是!」
  就在我们争论的时候,他已经燃烧殆尽——化成白灰。
  「啊啊……」
  未由垂下了头。一阵风吹起,将灰烬带往天空。
  这样战斗就结束了吧。可是八朔则秋遗留下来的影响实在太庞大了!
  4
  【八月八日 (一)】
  夏季庆典尝晚发生的事情,隔天大大惊动了镇上。不过也只有部分事实被报导出来而已……
  只有在镇上遭到袭击的一人被视为最新的被害者,在古堡遗迹被杀害的两名八朔家成员都没有浮出台面。进行事后处理的是九棚先生。
  由于事关友月家,未由便以手机跟他取得了联络,但我没想到他会如此迅速地采取行动。
  事后听未由说,九棚先生似乎火速举发了八朔家的专断独行与造反行动,进而接收指挥权掌管身在奈波什么也不知道的八朔家成员处理善后。
  九棚先生的本事依旧厉害,不过事情能这么顺利地解决,八朔家家长下落不明似乎也影响甚钜。
  可是对我们来说,最麻烦的是回家之后。
  因为刚好接到医院里恢复意识的咲姊捎来的通知,一看到未由,舅舅他们便脸色大变地冲了过来。
  看来咲姊似乎撞见菜津把尸体举到未由面前的场面了。然后她试图拯救未由,却反而遭菜津殴打昏了过去,所以她才通知家里说被发现的焦尸有可能是未由。
  由于已经报警了,咲姊跟未由从深夜开始就一直接受侦讯。
  未由配合咲姊的说法,主张自己遇袭时咲姊正好出现并遭人打昏,不过同时犯人却也逃走了。虽然犯人是女性的情报已经公诸于世,但恐怕无法进一步查出犯人身分,更遑论逮捕了。毕竟称得上主犯的两人早已消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可是对警察而言,我们是第一批重要的目击者。包含发现昏过去的咲姊并将她送到医院的爱莉莎,以及当未由逃离混乱的现场时追着她(我们这么套好了)的我在内,即便到了今天还是被要求再度接受讯问。等到获得解放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没想到警察竟然那么愚蠢呢。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有点想重新考虑要不要当警察了……」
  回家的路上,头上包着绷带的咲姊露出厌烦的表情呢喃着说。咲姊的伤势其实没什么大碍,今天早上就已经出院了。
  我也因为警察的讯问而磨耗心神。毕竟跟咲姊不同,我们不得不说谎。虽然不龙告诉咲姊,但我深刻体会到要持续用同样的谎言回答同样的问题其实出奇困难。老实说,我不认为警察很蠢。
  「毕竟咲姊跟未由被扣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呢。未由也累了吧?」
  我对走在旁边的未由问道。
  「…………」
  可是未由并没有回应我,只是恍惚地仰望天空,颤颤巍巍地移动脚步。沿着未由的视线望去,夜空中完全盈满的月亮正绽放明亮的光辉。
  「——启介。」
  爱莉莎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似的扯着我的袖子。
  「我知道啦。」
  我简洁地回答。从昨晚起未由的样子一直都很奇怪。八朔则秋道出那个冲击性的事实应该也有影响,但恐怕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回去后跟她谈谈吧。
  我下了某种决心踏上归途。
  这天我最后一个洗完澡后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来到了爱莉莎她们的房间。
  爱莉莎抱着由衣,脸上表情好像在说你终于来了。未由依然出神地从窗边抬头仰望满月。
  我接近未由,拍了拍她的肩膀。
  「——咦?」
  未由彷佛现在才发现似的看着我。
  「那个啊,你喝我的血吧。」
  我单刀直入地进入正题。
  八朔则秋说过现在的未由需要他人的血。就算菜津不在了,那股冲动肯定也没有消失。这跟受到菜津的呼唤而在晚间外出是另外一回事。
  「启介同学的……血?」
  未由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啊啊,你现在也很痛苦吧?如果无论如何都必须喝血的话,那我的给你吧。」
  「这个……可是……」
  未由一瞬间露出开心的表情,但随即又脸色一沉低下头来。
  爱莉莎见状插嘴说:
  「未由,这样下去很危险哦。你最好趁着理性磨耗殆尽前喝吧。我是《天使王》的容器,而且姑且也是混血儿,所以我的血八成抑制不了未由的冲动。搞不好还会变成毒也说不定。最适合的人选就只有启介了。」
  不过就算听了这番话,未由的表情还是依旧黯淡。
  「可是……喝血也有可能反而抑制不了……」
  「这种事情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别担心,如果你快要丧失理智的话,我会阻止你的。」
  听了这句话,未由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好,那就开始吧。需要多少血呢?」
  我对未由问道。可是未由困惑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先一点点就好。」
  的确,这或许是个明智的做法。一点一点慢慢尝试吧。
  「那要用什么方式喝昵?在我的想像里,总觉得好像要让你咬脖子呢。」
  「这、这么丢脸的事情我办不到啦!呃,啊……不对,我、我又不像吸血鬼那样长着尖尖的犬齿……」
  当未由不知为何脸红起来时,爱莉莎从旁开口说:
  「那么稍微割破指头就行了吧?结束后我马上帮你治疗。」
  「这个方法好。未由,你有带小刀吗?」
  我对未由问道。
  「嗯、嗯。等一下哦。」
  未由从装文具用品的袋子里取出小刀交给了我。我咖喳咖喳地滑出刀片,稍微割破右手的食指指尖。
  一瞬间剧痛传来,血珠咻地从伤口溢出来。
  「啊……」
  看到这幕景象的瞬间,未由的眼睛染上妖异的色彩。她轻轻伸手将我的右手拉向自己。
  「未由?」
  因为未由说过觉得用咬的很丢脸,我还以为她一定会让血滴下来才喝,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把我的手指含进嘴里。
  舌头温暖滑溜及粗糙的触感抚过指尖。
  伤口啾地被吮吸,我背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好喝。」
  未由嘴巴离开手指,满脸通红地呢喃着说。
  「啊……总觉得脑袋变清醒了。囤积在胸口的东西也都清空了……」
  未由的眼睛恢复光彩,像是被什么所困的空洞感逐渐消失。
  「看、看来似乎是有效呢。」
  我死命地压抑着心中动摇说。指头留下鲜活的触感,令我心跳数猛烈上升。
  「嗯,好像一滴就够了。谢谢你,启介同学,我觉得好轻松啊。」
  这么说完,未由露出微笑。未由身体缺乏的血液或许只有一丁点也说不定,而且也没有被冲动吞噬的迹象。
  「那、那真是太好了。那么爱莉莎,赶快治好我的伤——」
  我无法正视未由的脸,急急忙忙地往后退。不过迎接我的却是鼓起脸颊,以带有杀气的眼神瞪着我的爱莉莎。
  「怎、怎么了?爱莉莎。」
  「还是不治了……这种程度的伤就算不用魔术治疗也会马上好啦。」
  以不开心的语气说完,爱莉莎倏地别过脸去。
  「咦!?你不是说过会帮我医好吗?这伤还满痛的耶。」
  「谁管你那么多啊。」
  「为什么突然生气啊?呜哇,又流血了!」
  莫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找卫生纸来止血。不过此时我的手腕被猛力抓起。
  「真是的!我知道了啦!我会帮你治好,给我过来!」
  爱莉莎不知为何使劲拉扯我的手把我带到房外。
  「为、为什么要到外面——」
  可是在我准备抗议之前,爱莉莎就刷地关上纸拉门,并含住了我的手指。
  「啊嗯。」
  我无法理解,脑袋变得一片空白。指头被温热的东西包覆,柔软的什么舔嗜着伤口。
  「啊……?」
  我呆若木鸡地低头看着爱莉莎。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嘴巴啾地放开我的手指后,爱莉莎便背过身子。
  「为什么……连爱莉莎都?」
  「这、这点小伤口水抹一抹就好了!我是在帮你消毒!好了,晚安!」
  爱莉莎头也不回地迅速说完,然后进入房间气势汹汹地关上拉门。
  「不……要说口水刚才未由也……」
  虽然我这么轻声低喃,却已不可能传到爱莉莎耳中。
  我无所事事地呆立在走廊上,看着濡湿的手指。
  虽然伤口阵阵刺痛,但血已经不再渗出来了。
  【八月十日 (三)】
  早上七点,奈波车站。明明还是一大清早,阳光却已经很猛烈了,到处都传来知了们的大合唱。我和抱着由衣的爱莉莎,还有咲姊在剪票口前跟拿着旅行袋的未由面对面相望。
  「未由已经要回去了啊。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真是可惜。」
  咲姊依依不舍地说。
  「原本我是打算礼拜一回去的。可是因为一些纷纷扰扰才拖到这么晚……咲姊,这阵子受你多方照顾了。」
  这么说完,未由低下了头。
  今天是未由先行返回美伞市的日子。她并不是因为已经耐得住冲动才想离开这个城镇。虽然未由只说了《家》里有事,但她大概是想尽快调查八朔家吧。
  这么说起来,未由最后还是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会产生嗜血的冲动。而且其他还有很多不明了的事情,老实说,未由离开视线范围让我感到裉不安。
  关于冲动方面,她是说暂时不喝血也不要紧,可是……
  「我们过完盂兰盆节之后也会回去那里。有什么事情就联络我们。」
  其实我本来预计暑假快结束前都停留在奈波,但我却这么说。不过未由彷佛看穿一切似的摇了摇头。
  「不行哦。启介同学你们就慢慢来吧。况且我回美伞市后也马上就要出门了。」
  「你说出门……是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办点事情。所以不要在意我哦。」
  未由露出安抚的笑容这么说完,便提起包包。
  「那就再见了——学园见。」
  未由背过身子迈步往前,向剪票口的站员出示了车票。
  「未由!加油哦!」
  爱莉莎对着她的背影大叫。由衣也「汪!」地吠了一声。
  未由稍微回过头来点了点头,然后走向月台。
  「……为什么你要说加油呢?」
  我好奇地发问。于是爱莉莎也困惑地歪着头。
  「为什么呢……我就是想这么对她说。」
  「这样啊……」
  我总觉得可以理解。
  虽然言语难以形容,但未由逐渐远去的背影——感觉好像散发着像是觉悟的东西。
  【八月十一日  (四)】
  那通电话打来是在未由回去后的第二天,晚上八点左右的事情。
  「——小启,有个叫九棚先生的人打电话找你!」
  吃过晚餐,我被咲姊从一楼大声叫过去后,便拿起话筒。
  九棚先生特地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呢?话说回来,他是从哪里查到这个家的电话号码的……
  「喂?」
  『——是远见同学吗?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九棚先生客气的声音自听筒流泻而出。
  「不,没关系的。不过——难道是未由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压抑着不安的心情问道。
  『未由小姐回这里后就马上前往本家了,不过她看起来十分有朝气,不见任何旅途的奔波劳累。今天我打电话来是为了乌尔特女士的事情。』
  「鸟尔特小姐吗?」
  『是的。其实乌尔特女士已经四天没回宅邸了。虽然之前也曾屡次私自外宿一、两天,但这次好像有点太久了……爱莉莎小姐有接到什么通知吗?』
  「大概什么都没有吧。而且如果有的话,我想她会说。要换她来接电话吗?」
  『既然如此,你只要传话就好了。如果一有什么消息,请立即回电给我。毕竟是乌尔特女士,我想突然回来的可能性最高。因为这边有点纷扰,我或许变得神经兮兮的也说不定。』
  「纷扰?」
  我发出疑惑的叫声,于是九棚先生意外似的说:
  『你那里的新闻没报吗?其实山上那边——』
  打完电话后,我赶紧前往客厅。我先跟正在看综艺节目的忠志舅舅说一声,然后搜寻正在播报新闻的频道。
  于是电视上突然投映出熟悉的街景。是美伞市。
  那似乎是特别节目,画面边缘跑出色泽刺眼的字幕。
  『——镇外突然出现巨大的坑洞!原因是陨石!?还是地盘下陷!?』
  刚好出现在画面上的记者就这么一字不漏地高声念出字幕。
  然后画面切换到从直升机上拍摄的空拍影像。
  「这是……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这段影像。
  那是远离闹区的山林。附近有自伞阳车站延伸出去的高架铁路经过的美伞市边垂地带。我们与哈利·莱特交战,同时也是《魔狼》与《天使王》发生激烈冲突的场所。
  战斗导致悬崖崩落及地层下陷,一部分化为焦土的那个地方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半球状的窟窿掏空一切,暴露出大理石花纹状的地层。
  『——没有任何居民感觉到声音及震动,原因尚未查明。以前附近发生地裂及发光现象等等的相关声音也——』
  听着记者的说明,我最先想到的是乌尔特小姐。
  鸟尔特小姐以前曾带我去过那个地方。让我看过扭曲的树木后,她说那不该存在,并予以消灭。
  难不成这也是乌尔特小姐做的吗?
  可是我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特地挑现在做到这种程度。
  电视上还说为确保安全,电车将延迟运行。
  有什么——正在发生。
  消失的乌尔特小姐,神秘的巨大坑洞……还有突然被混血儿的冲动侵袭的未由。
  总觉得好像一次袭生太多事情了。
  我一边感受看不见全貌的焦虑,一边握紧了右手——


Chapter
终章
  叽、叽——
  我的脚步声扰乱了紧绷的寂静。历经好几百年的建筑物中,连静默都沉重地堆积着主张其存在。
  不过我对于打破它并不感到内疚。体重加诸于脚尖上时,木地板响起的悲鸣也如鸟啼般令人心情愉悦。
  我发现之前造访这里时感受到的排拒感是什么了。
  抗拒我的或许不是这个地方,而是带领我的中年男性——友月家当家的直属秘书八朔连大也说不定。
  独自走在走廊上时,我反而觉得自己受到了欢迎。走廊感觉不像之前那么长,我一下子抵达了纸拉门前。
  双月之间,友月家当家镇座的地方。
  「我是友月未由。我有话想跟您说。」
  我这么向纸拉门后方唤道,于是一个嘶哑的嗓音跟之前一样回应「进来」。
  纸拉门刷地打开。走廊上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抚过我的脸颊。一股甜腻的气味直冲鼻腔。
  我笔直地注视前方踏进房内。
  在红色灯火的照耀下,一位个头娇小的白发老婆婆坐在里面。同时她背后的竹帘后方摇曳着两道身影。
  「——今天那里藏着两个人呢。」
  我故意挖苦着说。
  「呵呵,只是妾身有客人来访而已。君不要在意,尽管说吧。」
  开口回答的是竹帘上摇曳的影子之一。之前也曾听过这个声音。那是把自己的血给我,救了我一命的人。不过却也是酿成这次事件的人。
  「我好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因为我见过菜津小姐了。」
  我对竹帘后方说。我已经明白这地方的支配者并非坐在眼前的外婆了。
  「真面目啊,真有趣呢。说来听听吧。」
  「菜津小姐五百年来未曾衰老,就这样一直活下去。所以我明白了可能有活得更久的人存在。那就是足以把我的身体变得跟菜津小姐一样,继承了《高次元存在》之纯浓血统的人物。你是友月家的始祖——现在也在背地里支配整个友月家的初代『友月未永』,难道不是吗?」
  我这么说完,竹帘后方传来笑声。
  「——没错。妾身是最初的『未永』。不过,君不会只是来确认这点吧?」
  「是的——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
  身体中心燃起炽热的火焰。
  友月家的秘密,还有初代未永的意图等等,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是枝微末节的小事了。
  「我想问的只有一件事情。八朔连大——你的秘书人在哪里?」
  我用压抑的语气低声说出已知是弑亲仇人的男性之名。
  「连大啊……虽然来自九棚家的报告揭露了此乃意图陷害君的八朔则秋所为,但在背地里操弄的似乎是那家伙呢。听说那家伙灌输他一旦君变成『恶鬼』,菜津就会被处分掉的想法。当妾身正准备追究此事时,那家伙已经消失了。虽然妾身派人去找,却找不到。那家伙恐怕投靠了八朔家私下勾结的组织《群聚》吧。」
  「《群聚》……」
  我用力握紧双手。那组织不容易揪出狐狸尾巴。
  「好了,那么君打算怎么办呢?」
  「咦?」
  「尽管接受了妾身的血,君却依然保有理性,没有变成『恶鬼』。君远比菜津更接近妾身。如今君已经是可以命令外婆友月未永的立场罗。连大的事情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吗?」
  这番话太超乎想像了,我不禁感到困惑。
  「妾身不是说过了吗?君能继续当『友月未由』的时间结束了。也就是说,君选择的不是继承台面上的『友月未永』,而是真正的『朋月未永』。如今君拥有连过去妾身的影子八朔家都能随心所欲操控的地位及权力。连大八成是害怕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继承朋月未永……
  我萌生不了真实感,于是将视线移向白发的外婆。
  「外婆,是这样吗?」
  「是的——芜论什么都请尽管吩咐。您已经是下一代的未永大人了。」
  面对我的问题,外婆深深地低下头回答。那身体看起来非常渺小。
  「哈……啊哈哈……」
  我自然而然地发出笑声。
  我好像真的已经不是友月未由了。启介同学在唤我名字「未由」时的声音感觉好遥远。
  我一点都不想要未永这个名字。可是为了使用这份力量,如今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么外婆——我就下令了。」
  声音冷冽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九棚家接手所需最低限度的职务后,八朔家即刻解散。然后请让友月家倾尽全力追查八朔连大的去向,进而将《群众》的据点全数查出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明白了。我马上安排。」
  外婆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解散八朔家也就算了,君找到《群聚》的据点是想做什么呢?」
  竹帘后方传来初代未永兴致盎然的声音。
  「既然八朔连大投靠《群聚》的话,那只要让他无处可躲就好了。」
  心中燃起黑暗之火。那稳定地扩大的火势,从内侧烧焦了我的身体。
  「这的确是个明快的好方法。那么——君想好找到连大时要怎么做了吗?」
  「是的——」
  我扭曲起嘴角。
  结论早就已经出来了。在胸口内翻腾的高热激励着我。
  我回想起父母亲的笑容,还有他们在医院里变冰冷的模样。
  过去无法重来。
  有人对我说不希望我杀死任何人。
  有人教会了我夺人性命是无可挽回的事情。
  所以我想用其他方式战斗。看到过去打从心底憎恨的人不知不觉间在身旁展露笑容,我明白他所说的话是对的。
  可是有些人是不容选择的。单方面被夺走性命,连雪除愤怒、痛苦、悲伤、憎恨的方式都无法选择的人们。
  死者无法战斗,更无法原谅。
  就算现在知道了真相,爸爸妈妈……也已经什么都办不到了!
  我从口中吐出体内无法平息的怒火。

  「我要亲手——杀了八朔连大。」

  为了他人的愤怒比为了自己的愤怒要强得多了。
  甚至到了连自己都无可奈何的程度——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司。
  又到了闷热得不开冷气就无法安睡的季节了。写下这篇后记是在八月中旬的时候,但我希望到了出书的九月中旬时,残暑已经退去了。话虽如此,因为不喜欢寒冷,我也不希望冬天太快来就是了,
  这先姑且不提,本集难得执笔期间与作品中的季节相近。全身接受夏天洗礼的同时,我写下了启介他们的暑假。
  《RIGHT×LIGHT7~饥渴的血鬼与夏夜的火花~》是启介故乡的故事。
  第七集舞台首度移出美伞市,登场人物也有限,我想氛围上应该跟之前有点不同。若您能感受到迟了大约一个月的「暑假」,那将是我的荣幸。
  说到暑假,那是学生时代一年的一大阶段。想到「RIGHT×LIGHT」中也面临了这个阶段,我就感慨良多。这或许截至目前为止最能感受到时间流逝的一集也说不定。
  暑假结束的话,夏天也结束了。当然,天候上并不会展现太明显的变化,九月初也多半持续着跟八月相同的酷暑。不过学生时代的我曾过有这样的感觉。暑假一到尾声,秋天就近在眼前了。同时也能意识到不久后即将到来的冬天,并产生一年所剩不多的自觉。
  「RIGHT×LIGHT」感觉也差不多接近看得到结局的地方了。不过那或许只是暑假发生的事情结束后,视野突然开阔而引发的错觉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我想接下来故事的真相将会逐渐揭晓。内容方面应该会(让它)变得更加有趣才对,若您能再陪着「RIGHT×LIGHT」一起走一会儿,那将是我的荣幸。
  那么照惯例该向承蒙关照的各位答谢了——
  近卫乙嗣先生,紧接着泳装之后,这回您又绘制了爱莉莎她们身穿浴衣的美丽身影,真是非常谢谢您。我对作品中的夏天已经没有遗憾了!
  责任编辑M先生,这次也感谢您给予诸多指正。我痛切感受到自己还不够成熟。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
  ——不过总觉得这次的后记有点拘谨呢。虽然写得有些太认真也很沉闷,但由于暑气让脑袋变得涣散,一不小心就会写出奇怪的东西。事实上这段后记我大概重写了三次之多。不过最后我想写下一句心中的呐喊。
  好——热——啊——………………………………………………………………………………………………那么,下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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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23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幻想的飞飞 于 2015-2-23 22:04 编辑

这个= =····还没结束么·····好像之前只看到第四卷还是第五卷·····
发表于 2015-2-23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外手機上看的簡介.好像男主領悟了悲傷.等回家了細看
发表于 2015-2-23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上高中时很喜欢的书····竟然有录入了
发表于 2015-2-24 05:22 | 显示全部楼层
额这个的7竟然有录入了啊,主要讲什么的来着,只记得好像是女主有一招光之右手,看来得补了啊。。。
发表于 2015-2-24 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嘛嘛,有事一个有生之年系列
录入辛苦了
发表于 2015-2-24 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书不是被别人吐槽文风突然转向小学生吗,虽然我只看了两卷
发表于 2015-2-24 09:4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哦!更了!离上次都过了太久了!差点就有生之年了
发表于 2015-2-24 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这个系列写的比铳皇要细腻啊,还是说因为可攻略人数少所以每个人分到的笔墨更多呢?
发表于 2015-2-24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太久沒看
前面劇情都忘的差不多了...
发表于 2015-2-24 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MLK 于 2015-2-24 12:00 编辑

只能说这本也是有生之年补完系列~~~~话说日文书库的扫图没人动啊~~·
发表于 2015-2-24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都快不记得原来的剧情了,不过书还是写的十分细腻
发表于 2015-2-24 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书台版还没死我也是惊呆了。这个系列感觉写的比铳皇好一些,还没有沾染庄司爸爸的神气。顺带着玩意的结局好像是双飞,铳皇看着办吧2333
发表于 2015-2-24 19: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步步朝著黑暗深處前進...第八集也快出了
发表于 2015-2-24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集也快出了?
说好的一年一卷的呢。。。
发表于 2015-2-25 0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hinokatana 于 2015-2-25 00:12 编辑

感謝導入,不過出完第1部天牢篇還有第2部呢.......不知道台版會不會代理第2部呢~
发表于 2015-2-25 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已经完全不记得内容了
隐约好像是拥有“芬里尔”的男主角的样子
发表于 2015-2-25 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录入了,上一卷更新是什么时候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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