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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28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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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07 苹果是红色的看起来比较好吃。
Red apples seem to look more delicious.
王国军第三军被敌军穷追不舍,持续朝着安堤古亚城拼命撤退。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受伤,装备损毁,兵卒疲惫至极。从撤退的主力部队脱队的士兵们接连弃剑投降。
「呼、呼,怎、怎么可以这样厚着脸皮回去!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战死!在这里布阵再度决战!」
亚尔达气喘吁吁,脸红得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大声怒骂。
持续飞黄腾达的他,在即将年满五十岁的现在,首度尝受到最严重的挫折。
率领重装师团的将官们不在。他们在刚才那场平原会战,遭受爆炸时的大混乱波及而阵亡。
解放军让艾儿图拉站上前线作为诱饵,不只是重装师团,而是成功引诱整支第三军来送死。
席达莫在中途看出这是陷阱,却无法阻止冲动争功的武官们,忠告被当成耳边风。
师团前锋进逼到敌阵前方的瞬间,大地随着响声隆起爆炸,连锁波及王国兵,粉碎许多生命。
亚尔达引以为傲的钢铁师团,重装备成为致命要素,在无法动弹时接连被杀害。
相较于陷入恐慌状态的王国军,解放军组成楔形的突击阵形,在艾儿图拉号令之下勇猛进攻。
同时,小山丘高举重重的帝国军旗,战鼓敲得震天作响。
帝国军在完全没预料到的时间点正式参战。
帝国军骑兵队开始突击的瞬间,将王国军仅存的些许斗志被赶到九霄云外。王国军半数是临时拼凑的杂兵,少有士兵不惜抛弃性命而战。
他们不可能敌得过人人士气高昂的解放军,即使兵力占优势,依然上演凄惨溃逃的严重态势。
孤立的重装师团指挥官,遭受高举「狮子旗」的费因旗下精锐部队猛攻,被敌人取下首级。
后来才知道,这时候出现的帝国军是假的,齐兰德帝国并未正式参战。竖起帝国旗的是民兵,骑兵队是身穿帝国镗甲的佣兵。这是只利用旗帜与军装的常见伪装作战,但是因为地雷而陷入混乱的王国军完全中计了。
人类失去冷静时容易误判。
「阁下,在安堤古亚城重整态势,等待雪耻的机会吧。若在这时候挥军决战,胜负显而易见。我们现在所剩的战力,无法在这时候再度战斗。」
席达莫的忠告,使得亚尔达环视周围士兵而愕然。
「这、这就是,这就是我国光荣的第三军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无法理解。到头来,我没听说帝国参战,本国的谍报部队在做什么!」
「阁下,关于这方面——」
指挥官屈辱地紧握拳头时,传令再度赶来回报。
「亚尔达阁下!」
「这次是什么事?诸国联盟终于也参战吗?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渣!」
尤兹王国统治孟德诺渥大陆的东北部,齐兰德帝国从西方扩大统治圈,铎鲁巴克斯诸国联盟则是汇整东南方的势力。
大陆东南部原本受到王国统治,不过迷宫都市亚特出现怪物造成混乱时,各领主趁机独立,组成联盟形成国家。
诸国联盟坐拥肥沃的大地以及沉眠大量资源的矿山,财政雄厚。近年持续进行富国强兵政策,迅速扩张势力。
失去这块丰饶的领土,就是王国衰退的原因之一。王国当然为了取回领土而奋起,反复远征。
对此,诸国联盟以提供资金与资源为条件,和帝国缔结军事同盟,共同从两方面对抗王国。
战争后来陷入胶着,持续遭受王国攻击的联盟也叫苦连天,决定支付赔偿金停战。就这样,各国签订表面上的非战协定。
这一连串的事件,就是两百年前爆发的孟德诺渥大战。
「——传令,继续报告!」
席达莫出言催促。
「是,我军的机动部队袭击兵粮储藏库成功!还取得敌方的新兵器!虽然队长阵亡,但雪拉副队长后来接棒指挥,以强如鬼神的实力击溃敌方守备队!」
收到意外好消息的亚尔达高声惊呼。
「这是真的吗!?干、干得好!胜负接下来才见分晓!对吧,席达莫!」
「是的,看来雪拉漂亮回应我们的期待。」
「我回去之后一定会让雪拉升官!好,我们也进行反败为胜的准备吧!」
虽然吃了一次败仗,但是和安堤古亚城守备部队会合之后,还能再打一场。既然袭击兵粮储藏库成功,就还有反击的机会。参谋们的表情也稍微恢复镇静。战斗接下来才见分晓。席达莫也用力点头。
——是的。肯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前提是安堤古亚城依然平安。
捎来最后一个坏消息的传令来到他们面前。人与马似乎都是全力赶来,看起来随时会倒下。
传令说出任何人都怀疑自己听错的情报。
「大、大事不妙,确认安堤古亚城扬起反叛军的旗帜!已、已经沦陷了!」
场中的时间瞬间暂停。
「你、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城里还有一万兵力,不可能轻易被打下!」
亚尔达粗鲁揪起踉呛传令的衣领。出乎预料的情报也令席达莫藏不住内心的惊慌。
忠于任务的传令继续报告。虽然他自己也无法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必须确实报告。
「逃、逃离城内的士兵说,在许多内应煽动之下,城门打开迎接敌方。守备队即使奋战也被击溃!安、安堤古亚城完全落入敌军手中!」
敌方引诱王国军主力来到平原,趁机派机动部队攻击安堤古亚城,让预先串通的内应开城。
第三军被敌方调虎离山失去主力,还失去这个区域最重要的据点。
安堤古亚城是守备之要,今后不只是解放军,也将成为帝国军增援部队的滩头堡吧。
「喔、喔喔喔……」
亚尔达发出不成声的呻吟。
没有时间懊悔失败。席达莫为了阻止最坏的结果而建言。
「阁下,如今不能就这样前往安堤古亚。立刻撤退到东方的贝鲁塔城吧。那座城虽然有库存粮食,战力却很薄弱,要是不快点,将会被反叛军镇压。」
位于安堤古亚东部的贝鲁塔地带,因为兵力集中在安堤古亚,所以守备兵力很少。再不快点行事,可能会失去中央国境全区。事态十万火急。
「……不,我要夺回安堤古亚城。非得夺回才行。陛下亲自命令我固守那里,何况第三军虽然战败,却依然保有三万兵力。要是不问昼夜持续进攻……」
「阁下,万万不可!不只是后方的反叛军,安堤古亚也会夹击我们!非得立刻更改行进路线才行!没有余力攻打安堤古亚城!请务必,务必指示部队东进!」
席达莫用力摇晃挂着失魂表情喃喃自语的亚尔达。
这时候攻城可不是开玩笑的,可能会全军覆没又失去贝鲁塔。只有这件事非阻止不可,这是首席参谋席达莫最后的职责。即使今后会失信于亚尔达,也非得让部队东进。
「——咕!啊啊啊啊啊啊!」
亚尔达发狂般搔抓脸部。尊严、志气与理性相互纠结。在这里断然自刎也是一个方法,不过将会被烙上不负责任至极指挥官的印记。
「阁下!」
席达莫大声斥责之后,亚尔达像是心魔尽去般轻声下令。
「……知道了,就听你的吧。第三军转为东进,坚守贝鲁塔。等到重整态势再度决战。要死很容易,但这样下去会死不瞑目。我要赌上尊严,总有一天报这一箭之仇。」
「遵命。全军将目的地变更为贝鲁塔,开始转向!」
后来,穷追不舍的解放军突然停止追击。第三军即使陆续出现逃兵,依然维持兵力成功撤退到贝鲁塔。
解放军企图顺势镇压中央国境地带,但判断贝鲁塔的守备比预料中坚固,决定先在占领的安堤古亚城增强军备。
解放军没能继续追击与攻打贝鲁塔,只基于一个理由。
就是兵粮储藏库被王国军烧毁。士兵没食物就无法打仗。雪拉部队出乎意料的贡献,使得第三军得以延长命脉。
即使在会战胜利,失去大规模储藏库依然是一大打击。基础脆弱的解放军还没有太多余力。
雪拉率领的两千五百人骑兵队,光明正大横越敌方根据地沙尔巴多鲁城塞周边,准备渡过阿鲁希亚河,前往东部的贝鲁塔地区。
雪拉他们如何成功钻过敌方统治区?
看骑兵队现在的样子就可知道原因。她高举的是王都解放军的旗帜,装备也是拿解放军士兵的东西来伪装。都是保管在兵粮储藏库的物资。
雪拉回想起村庄遇袭的那时候。当时解放军士兵伪装成王国军袭击村庄。她只是使用相同手法还以颜色。
「没、没想到这么顺利……」
「反叛军是包含逃兵、帝国兵以及佣兵的大杂烩吧?我想他们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的长相。比起偷偷摸摸,光明正大比较不会引人起疑。」
雪拉不悦地仰望解放军旗帜扔下这番话。非得假扮成和人渣们一样,对雪拉来说等同于拷问。
「雪拉副队长胆子太大了。我们实在学不来。不敢相信您可以那样面不改色和敌兵打交道。我担心您何时会被砍,吓到都打冷颤了。」
「幸好敌将意外地愚蠢。但我不是不明白你们慌张的心情,毕竟我肚子饿也会烦躁。」
这么说来肚子饿了。雪拉摸索腰间的袋子。
「副队长,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
策马并行的一名骑兵,从包包取出绿色果实递给雪拉。虽然稍微被虫蛀,却没有腐烂。隐约的芳香刺激鼻腔。
「这是什么?」
「在储藏库找到的青苹果。在这个地区很稀奇,所以我拿走好几颗。看起来熟透了很好吃。」
「我刚好口渴了,真的很谢谢你。我好开心。」
雪拉露出和年纪相符的少女笑容。由于表情过于纯真,骑兵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别、别这么说,没想到一颗苹果就让您这么高兴……」
「不,别人送我东西吃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我很开心。」
「那、那么,下次我会献上堆积如山的苹果,敬请期待!」骑兵连忙敬礼,以高八度的声音回应。
「说定罗?」雪拉笑逐颜开。
「话说回来,原来有绿色的苹果啊,我第一次看到。」
「在、在王国确实很罕见。毕竟说到苹果,果然应该是红色。」
「因为红色比较引发食欲。那么,我不客气享用了。」
雪拉咬下苹果,果汁随即从嘴角滴落。骑兵高兴地看着少女专注咀嚼的模样。
骑兵队员们完全认同临时执掌指挥的雪拉实力。因为他们在至今的战斗中,亲身体验到她的武力是真材实料。
或许比王国军的所有军官都强。看着女指挥官轻易挥动大镰刀的样子,甚至会有这种错觉。跟随强者就可以活下去,士兵们非常明白这一点。尤其刚才那个事件,堪称完全抓住众人的心。而且在雪拉旗下战斗就会减少恐惧。情绪会变得亢奋,不再害怕死亡。
骑兵们开始对雪拉誓忠。
虽然这么说,伪装成佣兵队幸存者,应付来自解放军根据地的敌方追击部队时,骑兵们的心脏冷到冰点。
「我们打倒王国军的指挥官,但余党逃进森林地带了。」雪拉将阵亡的前任长官——骑兵队长的首级交给敌方军官,面不改色这么说。
佣兵队不同于正规兵,装备各有不同,所以也很容易伪装。只要拿库存的新品,以及从尸体剥下的装备适度穿上,就成为幸存的佣兵。
刚开始质疑他们身分的敌方军官也急于争功,觉得再不赶路会让余党逃走,因此带着手下进入森林。他们前进的方向当然什么都没有,只有已经落入解放军手中的安堤古亚城。
漂亮突破险境的雪拉部队立刻脱下佣兵队的装备,如今身穿解放军的装备。
「……雪拉副队长,状况不妙。敌兵在河川周边徘徊,似乎察觉我们了。」
一名视力好的骑兵如此报告。
雪拉不在乎般回应:「哎呀,这就麻烦了。」
「怎么办?如果是那种人数,我们可以解决。」
一名队员向雪拉搭话。约一百人的步兵部队接近这里。要解决很容易,但他们呼叫援军的话会很麻烦。
「没办法,姑且打个招呼吧。我下暗号之后就杀掉。如果能顺利瞒骗最好。毕竟在这种地方引人注目也没意义。」
「知道了。」
雪拉等人更换行进方向,策马接近解放军小队。
骑着马像是指挥官的男性瞪向雪拉。敌方小队成员们举枪摆出备战态势。
雪拉感觉对方在警戒,对方甚至可能已经看穿。雪拉先发制人开口打招呼。
「出任务辛苦了,我们是王都解放军骑兵队!正在行军扫荡王国的残兵败将!麻烦让个路!」
雪拉试着以至今最嚣张的态度傲慢问候。
雪拉表现得似乎有模有样,敌方指挥官受到惊吓,大概是原本将雪拉当成丫头小瞧了吧。雪拉的气魄使他畏缩。
「想、想请教贵官的所属单位与姓名。我们也得执行任务,请见谅!」
敌方指挥官重新振作,不服输地拉高音量。
雪拉感觉对方不太好应付,看来和刚才那个笨蛋不同。
「我是王都解放军第一师团所属,率领特务骑兵队的雪拉少尉。也请您以相同方式回应。」
「明白了。我们是王都解放军第一师团所属的警备巡逻小队。我是卡隆少尉,负责指挥这支临时编组的部队。」
「明白了。那么我们还在赶路,可以到此为止吗?不然会眼睁睁放敌人逃逸。」
「……但我没收到骑兵队正在追击的通知。」
「只是错过消息了,这种事在战场经常发生吧?」
「我们直到刚才都负责周边警备,现在的任务是寻找袭击储藏库的骑兵队,他们似乎躲藏在这附近。至于人数,我想想,大概是两千骑吧。」
卡隆握住剑柄。
雪拉面不改色看着这一幕,镰刀依然背在背上。
「原来如此。所以,这又怎么了?难道你怀疑我们就是那支骑兵队?」
雪拉扬起嘴角,做好抽出背上镰刀的准备。
「……再确认一件事就好。请容我检视贵官的身分证。您肯定知道,解放军将兵直到最低阶都有分发所属证明。希望可以立刻拿给我看,立刻!」
卡隆以手势示意,解放军士兵们随即持枪指向这里。
王国军骑兵们移动包围对方。雪拉部队在人数上占压倒性的优势。
「……啊啊,那个啊。可以等我一下吗?记得在这个袋子里——」
雪拉假装朝着绑在马身上的袋子伸手,抽出背上的大镰刀砍过去。
有所提防的卡隆,以毫厘之差躲过这一刀。
「你、你们果然是烧毁储藏库的骑兵队!居然假扮成解放军,何其龌龊!」
「你直觉挺敏锐的,不过很笨。居然只以这种人数就想阻止我们。喂,你想自杀?」
雪拉挂着残酷的笑容询问。但这名男性无论如何回答,末路依然既定。
「闭嘴!立刻下马弃剑投降!援军很快就会赶到!你们已经是瓮中鳖了!」
预先派传令离开的卡隆.无惧于劣势放声怒骂。
对剑术有自信的卡隆确信,在最坏的状况下,只要打倒这个指挥官敌方就会投降。因为在敌阵失去指挥官的部队唯有溃逃一途。
「我拒绝,因为你会死掉。」
雪拉扔下这句话,觉得对方很碍眼。
「——!」
她高举大镰刀砍下。
卡隆放弃闪躲,以半月刀挡下犀和的这一刀。原本要卸下力道转为反击,却因为这一记过于沉重,无法转守为攻。
「喂喂,得接稳才行,不然我会砍掉你的脑袋喔。」
雪拉朝着对方架起的半月刀,反复以镰刀重击。
卡隆也拼命接招,但双手麻痹逐渐被对方压制。每一招的力道都比前一招沉重。
「这、这家伙,好、好强!」
卡隆吐出一大口气试图重整态势。雪拉不可能放过这个空档。
「死吧!」
「——呜、呜啊!」
雪拉进行数次突刺的假动作之后,直取性命的一刀,从侧边朝着对方脖子犀利一砍。
卡隆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正中这一刀落马。头与身体漂亮分家。
「骑兵队,杀到一个都不留!绝对不能放任何人逃走!」
『是!』
「杀掉反叛军!」
骑兵队原本就以人数占优势,不到几分钟就成功杀光敌人。雪拉率先挥动大镰刀,尽情杀戮敌方步兵。
骑兵队只有数人牺牲。还没看见援军接近,要渡河应该只趁现在。雪拉发号施令。
「——好,开始渡河。之后全力赶到贝鲁塔。没问题吧?」
「是!我们会跟随雪拉队长到底!」
骑兵不以「副队长」,而是以「队长」称呼。如今他们认定只有雪拉能率领这支骑兵队。
「回去之后一起吃饭吧,我请客。相对的,要告诉我好吃的食物喔。」
雪拉说完之后脑中冒出问号,自己为什么说要和大家一起吃饭?
如果只是吃饭,明明一个人吃也不成问题……雪拉摸不着头绪,所以决定不去在意。
「是!请交给我们吧!」
一名士兵开心地回应。雪拉觉得这样也无妨而接受,进行下一个指示。
「还有,既然被发现,应该就不用演戏了。毕竟铠甲也沾到血弄脏了。」
雪拉拭去额头汗水之后,指着被敌人鲜血染红的铠甲。上头明显留下交战的痕迹。
「是的,假扮反叛军应该可以到此为止了。」
「要恢复为荣耀的王国兵吗?」
一名骑士戏譆地询问,雪拉愉快大喊。
「好,高举王国军的旗帜!撕毁反叛军的旗帜!这东西很碍眼,给我好好踩烂!」
「遵命!」
「——雪拉骑兵队,开始转向前进!」
『是!』
以为全军覆没的骑兵队返抵贝鲁塔城,守备兵们热烈欢迎,虽然不多,还是提升了全军的斗志。
最高兴的是败军之将——亚尔达上将。
接获报告的亚尔达发出怪声从椅子跳起来,颤抖着身体由衷喜悦。
他冲到骑兵队面前,流泪握住众人的手。亚尔达性急却重情义,奋战到最后都没投降的雪拉深深打动了他的心。
雪拉部队返回途中击溃的追击部队兵力约四千,立下的惊人战果完全不像是败逃中的部队。
亚尔达将雪拉封为第三军的英雄,不顾担心的声浪给予堪称过度的奖励。
经过裁定,亚尔达让雪拉晋升两阶,任命她为上尉。此外,之前讨伐波鲁尔以及烧毁敌方兵粮储藏库的战功受到评价,甚至促进她晋升为校级军官。
三个月后,雪拉受封为少校并且接受正式人事命令,继续执掌骑兵队。年仅十六岁就晋升为校官,在王国漫长的历史也前所未见。
另一方面,亚尔达想辞去第三军司令官的职位负起败战责任,却受令继续留臣。
国王亲笔行文激励,要他练兵以备下一场战役,洗刷本次的污名。
很遗憾,这并非给予亚尔达挽回名誉的机会,是因为无法立刻找到其他人接臣。
决定新的司令官之后,亚尔达注定会被换掉。只不过是要他在这之前守住贝鲁塔城。
不过,完全不知道这种隐情的亚尔达持续练兵,径自摩拳擦掌准备下一场战役。
episode 08 赠送的面包应该好吃。
Bread that is given is probably good.
「给他两倍以上的兵力却输给叛贼,亚尔达上将也太不中用吧!」
尤兹王国首都——布兰卡。
得知阿鲁希亚会战败北、安堤古亚城沦陷之后,第一军将官们正大声讨论今后的方针。
「第三军的剩余兵力,包含守备兵共四万。虽然正在贝鲁塔周边征兵,但成效不彰。此外因为担忧粮食存量,催促我们运送物资过去。」
「我们没办法无中生有,指示他们向附近农村调度。这里的物资是守护王都的第一军所有。第三军出兵的时候,不是已经给他们高于需求的粮食了吗!」
激动的巴鲁波拉中将重拍桌面。他是第一军的将官,强硬主张应该由第一军从王都挥军讨伐反叛军。
在权位之争落于人后的巴鲁波拉,在接到败战消息之后如鱼得水,持续批判亚尔达。
「以最坏的状况,也得考虑放弃中央国境地带。第二军正在应付诸国联盟,第四、第五军正在应付帝国,我们没余力收复安堤古亚城啊。」
王国南方由第二军负责守备,王国西北方的玛德洛斯地区派驻两个师团。重视西北方防守的原因很简单,要是对方穿越西北防线,就可以沿着街道笔直进逼王都。为了牵制帝国军,这两个军团不能调动。
「你说的才不可能。要是放弃中央国境地带,只会助长反叛军的气焰!那个区域是王国的第一要冲啊!」
将官们将财政状况置于度外,擅自表述意见。
「但我们没有多余兵力吧?究竟要从哪里生出兵力!」
「经费与士兵都不足。真是的,完全打不下去。得呈报提高军事预算比例才行。」
知道实情的文官们投以白眼,但将官们没察觉。
「这一切都是亚尔达上将的责任。我认为应该立刻召他回来进行军法审判!」
巴鲁波拉口沫横飞提出主张,其他将官们也点头表示同意。
至今闭着双眼,默默聆听各人意见的老将军严肃开口。
「……我很明白各位的意见了。不过——」
老将的白发与皱纹很显眼,却依然维持千锤百链的躯体。表情严肃的这名男性,正是第一军的指挥官——夏洛夫·巴札洛夫元帅。
在上一场大战,王国远征失败之后,遭受帝国暨联盟的反抗作战。在这场战争成功抵御两国,甚至扭转形势到缔结停战协定的人,就是夏洛夫的曾祖父。
后来,巴札洛夫家军人辈出,大多晋升到将官阶级。夏洛夫也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华,晋升到王国军最高阶的元帅。现在是身为守护王都的最后之要,严加监控首都周边的安全。
「要是现在换掉亚尔达,贝鲁塔将会沦陷。应该避免贸然调动。」
「可是,安堤古亚不是已经沦陷吗?在下不认为光靠亚尔达上将守得住!」
巴鲁波拉立刻对夏洛夫的意见提出异议,激愤得像是不许有人悠哉以对。
「依照报告,敌方在上一场会战动用新武器。无论是谁上战场,可能都是相同的结果。因为我们瞧不起反叛军。」
「是指那个魔导地雷吗?」
一名将官说出兵器名称,夏洛夫点头回应。
雪拉回收的地雷,立刻送到王都交给研究班。现在似乎在摸索如何瘫痪或仿造这种兵器。
依照回报,兵器构造很简单,要瘫痪并非难事,危险之处在于内部储存的膨大魔力。不过没引爆就只是普通的铁筒。
「何况虽然先前战败,但亚尔达直到现在都没让敌方接近贝鲁塔。他个性轻浮却勇敢,武勋在中央国境地带也管用。正因为是那样的家伙,所以即使战败,附近的领主也依然听命于他。要是现在调动人事扰乱指挥系统,将会被乘虚而入。反叛军正在等待猛攻的机会。」
「可、可是!」
巴鲁波拉想反驳,夏洛夫伸手制止,平淡述说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最好的做法,是从王都的第一军增派兵力,和第三军共同对抗敌人。」
「恕、恕在下直言,元帅阁下,亚尔达上将这件事,已经透过宰相阁下禀报陛下。调、调动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名文官有所顾虑地插嘴。调动亚尔达堪称是既定事项。
「…………」
夏洛夫默默露出严厉的表情。
「这!这是真的吗!:」
相对的,巴鲁波拉高分贝询问文官。
「是、是的。肯定没错。」
巴鲁波拉听到回应不禁窃笑。这样就少一个眼中钉了。光是调动还不够,最好召开军法审议,逼迫到拔阶的程度,甚至让他死也无妨。得完全击垮竞争对手才行。
「阁下,这样就确定了。光是调动过于手下留情,应该依照军法让他负起该负的责任!」
「…………」
「夏洛夫阁下!」
「阁下!请决断!」
「……我直接向陛下确认。在这之前,这件事由我处理!」
夏洛夫坚定断言之后,刚才纷纷出言究责的将宫们沉默下来。
夏洛夫环视众人,叹出一大口气之后离开会议室。
布兰卡王城的王位大厅。夏洛夫经过并排的亲卫兵中央,谒见国王。
坐在王位上的是尤兹国王——克里斯多夫·尤兹·尤尼玛托。曾经是个善良温柔的年轻人。
但是,自从突然爆发继承人之争,遭受波及的克里斯多夫就变了。
在权谋术数勾心斗角之中,他牺牲许多人而获得王位。不对,是被迫坐上王位。克里斯多夫不再信任他人、不顾政治,整天窝在后宫。幼子病逝之后更加显著。
他沉迷于星教,投注民脂民膏设立教会、捐赠钜款。
虽然和星教教会的关系确实强化,却失去了人心。
克里斯多夫远离、监禁进谏的文官,留在身旁的尽是甜言蜜语的佞臣。在国王身旁待命,白净消瘦的男性堪称是佞臣之首。
王国宰相法鲁萨姆。
他年仅四十就得到文官最高阶权位的理由很简单。
在克里斯多夫年幼时就随侍在侧的这名男性,将这个地位利用到极限。用尽甜言蜜语,肃清不合己意的人。被剥夺爵位而下放、遇害的人不在少数。率领解放军的艾儿图拉公主,其父也是被这个人陷害致死。
夏洛夫确信,内乱的最大元凶就是这个佞臣法鲁萨姆。
「陛下,属下夏洛夫有件事想直接请教而前来晋见。」
夏洛夫跪下和国王相对,宰相法鲁萨姆向前一步询问来意。
「原来是夏洛夫元帅阁下。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想直接和陛下交谈。不好意思,请宰相大人暂勿打扰。」
「真严厉。看来最近的难事令元帅阁下心烦,请保重。」
法鲁萨姆挂着假惺惺的笑容,恭敬低头致意。夏洛夫严厉瞪向他,再将视线移回国王身上。
「——陛下,调动亚尔达一事是否属实?」
「……没错。亚尔达打不赢。本王发出激励的敕令维持他们的士气,但要是贝鲁塔在后继将领抵达之前沦陷就没有意义。」
「是否有重新考量的余地?」
「……没有,这是既定的结论。」
克里斯多夫以懒散的语气回应夏洛夫。
他脸色苍白,眼睛下方发黑,实在称不上健康。
「那么,请由在下夏洛夫赴任第三军。阿鲁希亚那场败仗,在下也有责任。在下一定会和亚尔达并肩打倒反叛军给陛下看。」
「陛下,夏洛夫元帅是王国首屈一指的名将,守护王都的职责非他莫属。何况亚尔达上将那件事,元帅没有任何责任。」
法鲁萨姆插嘴袒护。要换掉的只有亚尔达,夏洛夫非得留在王都当「花瓶」不可。因为他的名声还有利用价值。
「……夏洛夫,贵公维持现状即可。关于反叛军的镇压,会从西北方的玛德洛斯地区调派第四军前往贝鲁塔。第三军会编入第四军。」
「这样西北防线会变得薄弱。在下不认为帝国会放过这个机会。光靠第五军应该难以防守。陛下,不可以动用第四军。」
夏洛夫如此进谏,克里斯多夫却没点头同意。
「只要迅速消灭反叛军就不成任何问题。何况帝国尚未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这就证明他们也没有余力吧?即使真的出动,夸称铜墙铁壁的要塞防线也挡得住。」
法鲁萨姆代替国王回应。要塞防线是从穷困的财政投入钜资兴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法鲁萨姆宰相,西北部是局势最为紧张的地区。要是调动这个战力,帝国肯定会采取行动。那里非得保持拮抗状态,坚固的要塞终究只是一道防线。」
「您的意思是说,我国投入宝贵的民脂民膏,只是为了名为防线的表面工夫?您以为庞大的军事费用究竟是从哪里筹措的?」
「这是为了阻止帝国采取名为『攻击』的手段。和帝国开战将会花更多的钱、流更多的血。」
「要是不派增援到贝鲁塔,将会纵容反叛军啊。请教您打算如何讨伐叛贼?光靠第三军已经无力对付。很难想像身为元帅的您会讲这种话。」
法鲁萨姆加上夸张的肢体动作批判夏洛夫。以他的立场,夏洛夫也是迟早要排除的政敌之一,但这个时期让他下台还太早。
「既然这样,请陛下准许从王都派兵。让第一军化为游击军,半数增派到中央国境地带。若是由贝鲁塔的第三军以及王都的增援夹击,敌方就非得分散战力。」
夏洛夫这番话,使得法鲁萨姆刻意瞪大双眼。
「居然要分散王都布兰卡的守备兵力,只能说是疯狂之举。要是内地有人企图造反怎么办!陛下,绝对不可以动到第一军!」
「要在抑制帝国的状况下歼灭反叛军,唯有投入第一军可行。只要有三万名正规兵与预备兵,就足以保护王都。」
王城布兰卡是由都市围绕建造的巨大城堡。周围的护城河还有高大城墙环绕。若要强行攻打,应该需要相当的兵力与攻城兵器。即使对方战力足够,肯定也要付出庞大的牺牲。因为周围建造了好几座监视塔,维持严密的警戒态势。
从王城往东南方所见的高台,矗立着昔日大战时期建造的萨耶夫要塞。利用自然要冲建造的要塞,可以清楚看见敌兵攻击王都时毫无防备的后方,发生状况时,可以和王城联手发挥最强的防卫力。如果敌方无视于这座要塞,就可以从后方夹击敌军;如果强行攻打要塞,将会浪费许多时间与兵力。真的很适合形容为王国最后的堡垒。
不只如此,王城西南方山区也在建设新要塞,预计命名为裘洛斯。
王城、萨耶夫以及裘洛斯的三角防线,应该会提供王都万全的保护。不过投入的军事费用当然也很可观。
「即使您这么说,我位居宰相也不能视而不见。居然要削减陛下所在的王都守备力,这是最差劲又愚蠢的计策!」
「……夏洛夫,第一军维持现状待命,派第四军前往贝鲁塔,他们一抵达就召回亚尔达……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情。贵公也专注尽全力巩固王都守备就好。」
「陛下!」
「……到此为止。本王有点累了,要回房间。法鲁萨姆,之后交给你了。」
克里斯多夫从王位起身,踉呛离开。侍女们搀扶着他。
法鲁萨姆深深低头致意。
「陛下,属下遵命。请好好歇息。」
「…………」
「夏洛夫元帅,谒见至此结束,尽快回去处理军务吧。我也有政务要处理,告辞。」
法鲁萨姆居高临下俯视夏洛夫,带着亲卫兵离开王位大厅。
夏洛夫就这么默默跪着好一阵子。
阿鲁希亚会战败北至今半年。
戴着眼镜的席达莫,在贝鲁塔城的办公室专心处理文件。
此时,响起一阵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席达莫从文件抬起头,取下眼镜回应。
「——是谁?」
「属下是雪拉。札……德少校。听说长官有事吩咐。」
雪拉以一副还没习惯的样子报上姓名。她最近刚受封姓氏。敬语是席达莫传授的,逐渐有模有样。光用口头讲解学不会的家伙,就得使用铁拳教育让身体记住。
「进来吧。」
「打扰了!」
戴着少校阶级章的雪拉入内敬礼。这时候的她没背大镰刀。
「先放轻松。但我没说你可以吃东西。在长官面前给我自重一点。要我说几次才懂?」
席达莫瞪向敬礼完立刻拿出豆子的雪拉。
「非常抱歉。」
「讲话稍微有诚意一点。谢罪的时候,表情也要煞有其事。你也已经晋升为校级,给我学学如何应对他人。」
「是!」
雪拉迅速咀嚼豆子吞下去,席达莫的愤怒持续累积。
「……你外出执行巡逻任务应该不晓得,王都发布大规模的调动命令。」
「请问是什么命令?」
雪拉以兴趣缺缺的表情询问,偷偷从腰间小袋子取出几颗豆子。
「……亚尔达阁下身体突然变差,决定回到王都疗养。我们第三军将纳入来自北方的第四军。简单来说,增援抵达的同时会换掉指挥官。」
「是。」
雪拉趁回应时将豆子塞进嘴里。席达莫没看见,她便不动声色地咀嚼以免被发现。
亚尔达上将直到昨天都活力充沛地大声嚷嚷。
收到王都令书的亚尔达,无法承受愤怒与屈辱而大闹一场。城主室惨不忍睹,简直像是有歹徒入侵。
他终于理解,败战之后国王的那封激励信函只是安慰。
自己培育的第三军完全被吸收整合,对于司令官来说,等同于亲生儿子被抢走。
不是降级也不是战死。雪拉置身事外所以这么认为。实际上确实如此,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
另一方面,亚尔达将雪拉当成亲生女儿疼爱,甚至让她继承阵亡吉拉少将的姓氏。
没有继承人的吉拉家系就此断绝很可惜,对此感到惋惜的亚尔达灵机一动,打算让这名年轻的猛将继承。
但席达莫因为增加无谓的工作而头痛不已。
吉拉·札德只是没有继承人,亲戚依然健在。这个计划正如预料难以进行,但席达莫努力不懈持续协调让对方接受。他拿出亚尔达准备的金钱当成临门一脚,理解现实的对方态度立刻改变。札德家的领地已经被没收,家系姓氏不过是挂名的头衔罢了。在这个时代名誉比不上眼前的金钱。
(我非常清楚这种事。不过,有些东西是无法舍弃的)
席达莫嘲笑着依然眷恋家系姓氏的自己,完成后续作业。
雪拉无从得知他如此辛苦。相较于开心的亚尔达,硬是被冠上家系姓氏的当事人雪拉只觉得非常困扰。
席达莫回想起当时一连串的辛劳,血压似乎提升了。
眼前从刚才就偷偷吃豆子的女孩也使得愤怒倍增。明明嘴巴一直在动,没出声也看得出来。
不只如此,还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像是强调有在专心听他说话。即使狠瞪,嘴巴依然在动。
「……我将继续担任参谋职务,不过首席参谋的地位没了。你也继续为王国效力吧。」
「属下遵命。」
「此外,虽然你毋庸置疑是名勇将,对于指挥士兵依然有些不安的要素。因此我决定分发两名副官辅佐你的指挥。」
「副官?」
「对。他们两人都是主动舍弃小队长职位,志愿加入你的部队,是在王国军官学校锻链文武,娴熟军学的秀才。无疑比你更擅长指挥、兵法与智谋。」
席达莫说明两人经历的同时,不忘挖苦雪拉。席达莫很想让眼前的女孩自觉身为指挥官。
「是,说得也是。属下也这么认为。」雪拉完全没展现在意的模样。
她表情毫无不满,像是只要能吃一切都很幸福。这张脸使席达莫眉心出现皱纹。好想捏她的脸颊,教训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你的骑兵队被评为贝鲁塔的顶尖精锐部队,别让这个名声蒙羞。好好运用副官,让他们发挥本领辅佐你,更加为王国贡献吧。」
「遵命。」
席达莫连珠炮般继续说下去,听起来像是在说教,雪拉的意识逐渐恍惚。
「单独追着歹徒跑的行径,今后不准再犯。也不准说什么要进行实战侦查,率领骑兵队进入敌方统治范围。要是你在无聊的战斗被杀,将攸关全军士气,这就是所谓的精锐部队。不准你擅自死掉。」
「是,那当然。」
雪拉当然没听懂。既然敌人在面前慢吞吞地运送食物,当然会忍不住袭击。可以得到物资,又能吃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重复好几次之后,敌方的临时运送部队就严加戒备了。不过雪拉因而立下功绩,所以完全不成问题。
「有好好把我的话听进去吗?要是完全理解,就再给我回应一次。」
席达莫投以质疑的视线。参谋必须多费一些心力,才能好好运用这种人。
「这种人」也包含他的长官——亚尔达。
席达莫没能好好运用他们,因而失去首席参谋的地位。由于今后是第四军掌握主导权,他再也无法往上爬。
席达莫内心暗澹,但他还没死心。在本家复兴之前他不能死心。
「雪拉少校完全理解了!」
以为终于讲完的雪拉,充满活力地回应。
「晚点就会让他们找你报到。我已经预先说明今后的状况,应该不会有问题……事情说完了,离开吧。」
精神疲劳的席达莫,决定赶快回去工作。
不同于应付亚尔达的疲劳感持续累积。继续和「死神」交谈,或许会被带去找已故的哥哥,或是和姐姐一样发疯。席达莫不希望落得这两种下场,所以没办法继续和她打交道。
「是,雪拉少校回去执行任务了!」
立正聆听冗长话语的雪拉,从刚才就头昏眼花。
大概是因为顺利撑下来而放松,她一离开房间就叹了好大一口气,还顺便以大到夸张的声音喊着:「啊~~累死了。」
——这一瞬间,某种像是钝器的东西命中办公室的门。门似乎很坚固毫无裂缝。恐怕是积愤郁闷的前首席参谋在扔花瓶吧,肯定是肚子饿了。
雪拉由衷地表示同情。
「……看来肚子一饿,大脑运作果然也会迟钝。」
雪拉从随身皮袋取出面包,放在办公室前面之后离去。如同喂食动物或是进贡死者。
#插图
——贝鲁塔城的王国军第三军与安堤古亚城的王都解放军陷入胶着状态。
雪拉的骑兵队再度配备三千兵力,主要任务是运用机动力进行巡逻,或是讨伐邻近的歹徒。
她一如往常独断进行实战侦查,擅自袭击解放军补给队。这种行为原本违反军法,但因为每次都立下战果而抵销罪状。
解放军为这种难以预测的游击战所苦,不得已增强补给队的警备。
雪拉·札德这个名字,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为解放军所知。
episode 09 草偶尔也好吃。
Grass is good sometimes.
贝鲁塔城内部,席达莫办公室门前。
刚赴任的两名新人,站在门外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具体来说是关于眼前物体的处置。
「……这是什么?」
「从哪个方向、怎么看都是面包吧?」
「我问的是为什么面包故意放在这里。难道是在测试我们?没想清楚不太妙吧?」
身穿全新军官服的女性,以手指轻推眼镜。
她叫做卡妲莉娜,是刚就任的女军官。自豪的银发以粉红缎带束起垂在身后。缎带是粉红色没有其他原因,是她的嗜好。
另一名男性蹲着轻戳面包。是平凡无奇的普通面包。如此而已。
「只是有人掉在这里吧?你想太多了。」
他以不像是新人的悠哉表情低语。
「刻意掉在这种地方?究竟是谁掉的?」
「总之捡起来吧。说不定是参谋先生的。我会刻意拿在手上,所以别担心。」
男性咧嘴一笑,捡起面包起身。他叫做梵达,在军官学校以优秀成绩毕业之后分发到贝鲁塔。
「……随便你。不过别波及我啊。」
卡妲莉娜露出无奈表情之后敲门。不久,里头传出犀利的声音。
「——是谁?」
卡妲莉娜深吸一口气,整理服装之后大声回应。
「是,属下是本日分发到第三军的卡妲莉娜·努贝斯少尉!前来进行就任的拜会!」
「同上,属下是梵达·哈斐兹少尉!」
「进来。」
「打扰了!」
两人挺直背脊入内以免失礼。里面是一名眉头深锁,正在办公的男性。
凡事都是刚开始最重要。两人更是挺直背脊、双腿并拢,进行练习过无数次的敬礼。
卡妲莉娜敬礼之后环视室内,发现不知为何花瓶碎片散落满地。
「欢迎来到尤兹王国最前线的贝鲁塔城。虽然我很想说我期待两位今后的活跃……」
席达莫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
「但是我们即将被编入第四军。也就是说,你们待在第三军的时间,很遗憾的所剩无几……不提这个,你为什么拿着那种东西?」
席达莫指着梵达手中的面包。他眉心皱纹加深、嘴角频频抽搐。
客观来看,形容「他在生气」应该是正确的。
「是,这东西放在门前,属下以为是席达莫参谋的东西,就捡进来了。」
席达莫听到梵达的疑惑,皱眉不悦地咂嘴。
无须思索是谁干的好事。
「……不对。以你喜欢的方式处分掉吧。那是英雄大人掉的东西。如果饿了也可以吃掉。不过得等我说完。」
「这、这样啊……」
卡妲莉娜与梵达露出疑惑表情,但席达莫无视于他们说下去。
「回到正题。如我刚才所说,第四军一抵达,我们就会被整合进去。到时候会分发到后勤或是最前线,端看我们的运气。不过几乎都会在最前线吧。」
不是分发到无法建功,以打杂为主的后勤,就是被推上死伤率最高的最前线。
「既、既然这样,关于分发到雪拉少校部队的派令呢……?」
卡妲莉娜战战兢兢地询问。她不希望错过在英雄身旁效力的最佳良机。
梵达则是露出情非得已的表情。
「这部分没有问题。你们依照预定分发为副官。晚点拿食物去问候少校吧,这样她肯定会认真听你们说话。」
「知、知道了。」
「食物」这个词令卡妲莉娜脑中浮现问号,但她刻意没问。感觉和刚才的面包有关,但即使询问应该也得不到答案。
「……关于即将成为你们长官的雪拉,札德上校,并不是只以『稍微』能形容的问题人物。喜欢独断专行,缺乏指挥部队的经验,也不懂兵法。但她骁勇善战,拥有打倒许多敌人的实绩。」
席达莫说着和美丽词藻相反的话语。说谎也没用所以他只平淡违说事实。
「可、可是,她年仅十六岁就晋升为少校吧?这速度应该是王国史上前所未见的特例……」
梵达询问之后,席达莫点头回应。
「没错。十五岁应征从军,当时带着反叛军的首级前来,所以合格录取;首场战斗在败逃途中反过来歼灭敌方小队,以这份功绩晋升为少尉—在安堤古亚城混在逃兵之中潜入敌方根据地,讨伐增援的帝国军上校。」
「好、好厉害……」卡妲莉娜不由得惊呼。
真是符合英雄应有的经历。若是这样顺利进展,晋升为将官应该也不是梦。她就是为了近距离见证而志愿担任雪拉的副官。
「在阿鲁希亚会战,她在指挥官阵亡之后接棒指挥,不只是摧毁敌方兵粮储藏库,还突破包围网返回。如果这种家伙有一百人,我们的胜利将无可动摇。」
「……那么,您为何将她视为问题?」
梵达摸着下颚询问,看来他逐渐不紧张了。
卡妲莉娜以手肘顶他,但他完全不在意。
「雪拉确实武功过人,但没受过指挥官的教育。缺乏知识、依赖直觉进行指挥,只具备优秀的武力。如果只是兵卒就无妨,但要将三千骑兵的生命交付给她,会有明显的不安要素存在。希望你们在辅佐她的同时,也能阻止她失控。」
「也就是说……」
卡妲莉娜催促席达莫说下去。
「以字面上的意思解释就好。无论如何,都要防止她中敌人的计谋遇害。即使她是那副德行姑且也是英雄,要是被取下首级会影响全军的士气……明白之后就回应吧。」
席达莫犀利一瞪,卡妲莉娜与梵达连忙允诺。
「遵、遵命。卡妲莉娜少尉将全力辅佐。」
「同上,梵达将全力以赴!」
席达莫看到这一幕,眼神变得柔和露出稍微松一口气的表情。
另一方面,两名副官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这个预感是对的,但现在的他们无从知晓。
「……很好,那就离开吧。期待两位今后的表现。」
「是,恕属下告辞!」
副官们离开办公室之后深深叹气,接着转头相视,一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样子。
「总之先向少校打招呼吧。没有实际见面就一无所知,要思考等见过再说吧?」
梵达按摩着肩膀如此提议。
「也对,如你所说,与其担心不如采取行动……不对,没有仔细思考果然不行。对,完全不行。毕竟有时候是采取行动才发现无法挽回!」
卡妲莉娜轻推眼镜自言自语。
又开始了,梵达叹了口气。
卡妲莉娜基本上是单纯的人,但她自己似乎想否定这一点。
听说她将来想成为参谋,不过客观来看会觉得非常不适任。她那容易冲动的个性,即使本人再怎么想矫正也改不掉吧。
「那我先走了,卡妲莉娜参谋就慢慢思考吧。」
梵达消遗完踏出脚步时,卡妲莉娜才终于回到自己的世界。
「等、等一下!」
「不用大声嚷嚷,我也听得见。」
「是你害我大声的吧!」
懂事时已经失去双亲的卡妲莉娜,是反复努力与修练才走到这一步的秀才。
她是由一群个性不得了的人们,换个方式形容就是「个性有缺陷的人们」灌溉爱情养育长大。后来她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秉持叛逆心态离家出走、顺势从军。
虽然对周围宣称是要测试自己的实力而志愿从军,实际上却是不顾一切采取行动的后果。
卡妲莉娜扶正眼镜,小跑步追在同袍身后。
她现在的目标是就任参谋职位,近身见证「英雄」的生存方式。
养育她的家长,回过绅来就已经位居「英雄」的地位。如何才能爬到这个地位?怎么做才能成为「英雄」?
卡妲莉娜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贝鲁塔城内的马厩。两人向勤快照顾军马的士兵打听消息。卡妲莉娜似乎走累了,坐在附近的木台上。
「听说雪拉少校来到马厩?」
「她刚才率领骑兵出任务了。应该是一如往常在巡逻时顺便袭击补给队。」
「可、可是,席达莫不是阻止她擅自行动吗?」
「哈哈哈,这种事对我说也没用,请直接对少校说吧。不过如果说了就能阻止,我想参谋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士兵笑完再度回头照顾马匹,他也是雪拉骑兵队的一员。
梵达看着士兵回去工作之后,无奈叹息。
#插图
「我只觉得前途多灾多难。看来选错志愿了。」
「……少罗唆,就算这么想也不该说出来,很没礼貌!」
「我生性心直口快。」
「给我尽快改善,这是坏习惯。」
「我会努力的卡妲莉娜少尉。」
——此时,雪拉率领一百骑「按照预定」,全速通过贝鲁塔南部渡过阿鲁希亚河。
她移动到一座颇高的丘陵之后下马观察状况。这里能够俯瞰落入敌军手中的安堤古亚城。
关于副官就任的预定计划,她完全抛到脑后。
「我看看,曾经是我们家的安堤古亚现在怎么样了……旗帜的颜色还是一样碍眼。那种讨人厌的混帐绿色。」
雪拉趴在地上,拿着从帝国谍报员抢来的望远镜观察状况。绿底的王家纹章,是王都解放军的旗帜。王国军是红底的王家纹章。
看着解放军的军旗,骨子里就涌现难以形容的情绪。
同时在脑中回想起来的,是在贫穷村庄的生活。众人的长相变得扭曲,无法囤想起任何人。
不过,雪拉记得所有吃过的东西。例如——
她粗鲁拔起旁边的杂草,扔进嘴里咀嚼。
「…………」
又苦又涩又难吃的三合一,她立刻后悔不该吃。草果然不行。
和回忆一模一样。草很难吃。
雪拉露出凶恶的样貌,以望远镜确认状况。
城墙后方的士兵或商人们相当热络,来往人们脸上挂着笑容。经过半年的现在,城内完全恢复稳定反倒比王国时代还要繁荣,大概是摆脱苛政的喜悦吧。
雪拉不悦地吐掉草。
「……少校,再怎么不耐烦,也没必要吃杂草吧?」
在后方待命的士兵无奈地搭话。
「我现在手边没东西吃,我的肚子面临危机。」
「少校,请放心。我这里有好东西。」
另一个士兵露出得意的笑容,甸甸接近过来。
来到雪拉身旁的士兵,递给她某种似乎是在平原行军时割取的植物。这里已经是敌方领域,所以才会毫不客气接收一根吧。
茎部比雪拉刚才吐掉的杂草粗,大约三根指头粗。细长叶子在茎的前方分成两柬。
看起来像是竹子,却没那么硬与那么粗。雪拉以触感确认是否真的能吃。
「……这是什么?看起来比我吃的杂草还硬又有嚼劲,不过真的能吃吗?」
雪拉仔细观察植物完全没涌出食欲。
「这种植物是糖的原料喔。请切一段茎含在嘴里,很甜很好吃喔。」
雪拉回想起刚才的苦味而迟疑片刻,但士兵已经俐落切断茎部。
她下定决心,依照士兵所说含在嘴里,蕴含甜味的汁液随即点滴渗出。
雪拉逐渐放松表情,专注啃晈。甜味随着咀嚼充盈在口腔,逐渐中和苦味。
雪拉连最后一滴都完全榨取之后,擦着嘴角愉快地称赞士兵。
「啊啊,甜甜的真的很好吃!你立了大功,回去给你奖励!」
雪拉将脸凑过去,将手放在士兵肩上,士兵不由得脸红。
「谢、谢谢。这是属下的荣幸。」
「好啦,我的肚子与敌城的守备都万无一失,接下来照例去找食物吧。反叛军专程运给我们,得感谢他们才行。」
雪拉将望远镜朝向阿鲁希亚平原,熟练地开始搜索补给队。从沙尔巴多鲁城塞朝着安堤古亚城行军的补给队,就是雪拉的猎物。
「话说回来,明明反复袭击那么多次,对方为什么都没有迎击?」
「应该是没有闲到连这种没意义的地方都提防吧,毕竟他们似乎将兵力集中在贝鲁塔那边。补给队光是增加警备就没有余力吧?喔,立刻发现今天的晚餐了,警备状况如何呢……」
雪拉发现远方的纵列马车队。警备看起来很薄弱。
既然这样就没问题了。雪拉如此心想准备起身的瞬间,感受到强烈的杀气。她立刻将望远镜朝向该处。
「少校?请问怎么了?」
「……看来对方意外地闲,不然就是我们做得太过火了。拿去,你也看一下。」
雪拉随手将望远镜扔向旁边。
士兵连忙接住以免掉落,接着朝雪拉示意的方向窥视。
一支部队在平原剧烈地扬起砂尘。是高举解放军旗帜,而且是狮子旗的骑兵队。人数约一百,正笔直前来这个丘陵。
「很明显是冲着这边来的。少校,我们被发现了吗?」士兵将望远镜还给雪拉如此询问。
之所以不慌不忙,是因为有自信逃离。对方是骑兵,这边也是骑兵,他不认为行军速度会输给对方。
「应该是这样吧。因为我刚才和像是指挥官的家伙目光相对。」
雪拉缓缓起身用力伸个懒腰,走向藏在后方的马匹。
要打击敌人?还是乖乖撤退?雪拉咬着刚才的植物茎思考。虽然已经吃不出甜味,但嘴巴莫名闲得发慌,她让植物茎上下晃动。
「少校,您意下如何?」
「这个嘛,毕竟人数差不多,我就个人去问候一下吧。你们就这样趴着别上马,给我好好握住长枪。要是那群人渣过来就大举欢迎。」
「再、再怎么说,只身赴会也太危险了,您要去的话我们也一起去!」
「要是部队有人伤亡,参谋又会扣我薪水。我只是去稍微打个招呼,完全不用担心。」
「少校,至少戴头盔吧!」
士兵递出备用的头盔。雪拉将头盔固定在马腹之后上马。
沉重的头盔会让头变重,所以雪拉基本上不戴。戴着很碍事。反正会死的时候就是会死。
「晚点会戴。那么,我过去了。」
雪拉嫌碍事般拨起头发,取下背上的大镰刀摆出架式。
差不多该剪头发了……她思考着这种不重要的事,不经意地挥动武器,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骑兵们不禁倒抽一口气。雪拉在他们眼中当然恐怖,却更加梦幻美丽。
#插图
雪拉轻踢马腹,朝着接近的狮子部队全速奔下山丘。
扬起狮子旗的这支部队负责一项艰难任务,就是保护补给队免于被他们伤透脑筋的雪拉袭击。
敌方骑兵如同饥饿的狼群精确袭击而来。由这支精锐部队负责保护,显示解放军高层吃了多少苦头。
「费因中校,隔这么远可能会让对方逃走。」
骑马并行的女副官说完,年轻男性微微点头回应。
青年名为费因,卡特夫。乍看只是一个斯文小生却骁勇善战,在上一场会战斩获两名敌将。之前的偷袭作战也是他摧毁吉拉师团。
这份功勋使得艾儿图拉公主准许他使用狮子旗帜,是在解放军逐渐闻名的强者。
随行的是副官米菈。部队成立当初就并肩作战至今的女军官。
「这样的话也不成问题,因为我们的任务是保护补给队。」
「真是的,传说中的死神实在棘手至极。害得我们也得出动戒护。」
「记得是挥动大镰刀的巨大怪物?其实我不想遇见。不过就那个样子来看,应该只是谣言。」
费因在马背上以望远镜确认,剐才的人影已经消失。真正的「死神」应该不会偷偷摸摸躲起来才对。谣言终究只是谣言。「死神」的真面目,是由人类产生的恐惧心态径自增幅而戍。
就在费因等人放心的这时候……
「一、一名骑兵走下丘陵接近!对方身穿王国军镗甲,手握大镰刀!」
带头的士兵如此大喊。
费因连忙注视前方,发现确实有个骑兵高速冲下山丘。没看见后绩部队,就目前看来是单刀赴会,士兵们一阵哗然。
「……喂,只有一骑耶,难道是要投降?」
「对方维持备战状态,看来不是要投降。」
原本以为要投降,但对方手握诡异的大镰刀,似乎没那个意思。也不像是逃兵。
「单骑突击?乱来!把那个家伙拖下马,揭发可怜死神的真面目吧!」
副官米菝激昂愤慨,周围的骑兵也附和。
「是!请交给我们!」
「让那个家伙成为我们的枪下亡魂!」
「接受瞧不起我们的报应吧!」
三名骑兵回应副官米菈的怒吼,举枪开始突击。他们是士气高昂对实力有自信,血气方刚的年轻骑士。
数十秒后,娇小骑兵和解放军的骑兵们顺势交错。这一瞬间,首先有一名骑兵的头颅往上飞,剩下的骑兵为了报仇展开激烈的攻势。
死神轻易化解两人的联手攻击,用刀柄将一人从马背上打落,以爱马施加全身的重量踩烂倒地的躯体。最后一人觉得实在无法抗衡而策马掉头时,突然摇摇晃晃落马。年轻人的延髓插着一把割草用的粗糙小镰刀。
雪拉以回力镖的要诀投掷,命中铠甲与头盔之间的些许缝隙,割取猎物的性命。
「是、是死神,传说中的『死神』……」
「……居、居然真的存在!」
「而且是还年轻的女性。肯、肯定是『死绅』伪装的!」
费因的骑士们声音不由得高八度。他们的勇猛未让狮子之名蒙羞,却免不了多做联想。
无情割取灵魂的死亡象征。「死神」实体化的模样,令他们不由得畏惧。
「你们这样还算是高举狮子旗的骑兵队吗?区区单骑有什么好怕的!知不知耻啊!」
「可、可是……」
骑兵依然乱了分寸,米莅想要继续怒骂时一个冷静的声音打断她。
「我来确认一下吧。」
「中、中校?」
「但我不习惯用弓,不知道是否射得中。」
费因低语之后,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取下背上的弓架好,搭箭拉满弦。
以刚猛力量拉弦射出的箭发出吼声,射向雪拉的要害。
「——!」
箭的速度比雪拉预测的快数倍,只能在即将命中时以镰刀挡下。
费因间不容发连续射箭。
雪拉转动大镰刀挡箭,唯一一根没挡下的箭插入铠甲右肩部位。
雪拉咂嘴拔箭,策马掉头爬回丘陵。
「看来箭依然射得中死神。这么一来,我们或许也有胜算。因为她同样是人类。」
「中校,现在立刻去追吧!这是将至今的帐算清的绝佳机会!这也是为了遇害的同伴们,请务必追击!」
「……不,我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就此撤退吧。毕竟保护补给队的任务完成了,我觉得勉强也没有好事。不提这个,得回收他们的遗骸。」
「可是……!」
「何况她是只身前来,像是在引诱我们。后方肯定有伏兵等着。我可不想中了敌方埋伏凄惨阵亡。好了,别蹙眉,我们回去吧。别枉费你这张漂亮的脸蛋。」
「……遵、遵命。」
费因看着紧咬嘴唇的副官,不由得回以苦笑的时候,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杀气而变了脸色。
「——!米菈,快躲开!」
「……咦?」
「混帐!」
费因不等米菈回应,就突然策马撞过去。米菈冷不防中了这一记,硬是从马背上被撞飞。
一把扔过来的小型镰刀,穿过米菈刚才所在的位置。
如果费因没撞飞米菈,她的颈子肯定已经喷出鲜血。
见证这一幕的雪拉无奈摇头之后,扬起嘴角俯视费因等人。
她以拇指轻划自己的脖子作势挑衅,然后缓缓返回丘陵上方。
过于凶厄的杀气,使得骑兵队忘记追击,呆呆伫立在原地。
「『死神』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是吧,伤脑筋。」
费因安心于保住宝贵副官的性命,蹙眉目送「死神」的背影。
这名少女今后恐怕会夺走数百、数千名同志的性命。扛着大镰刀悠然骑马离开的这个身影,真的只能以死神来形容。
episode 10 豪华大餐真是好吃。
Sumptuous meals are really good.
雪拉返抵贝鲁塔城时,城内士兵们前来欢呼迎接。他们是留守的骑兵队,引颈期盼长官回来。
「谢谢各位迎接,我回来了。」
雪拉咬着植物茎潇洒过桥进城,也没忘记挥手回应欢呼声。
骑兵们全部进城之后,吊桥再度拉起。
「少校,欢迎回来!今天成果如何?」
「被狮子先生妨碍了。对方终究开始加强戒备。啊啊,话说我好饿,快昏倒了。」
她咬下嘴里的一小块植物茎,大口咀嚼消化。但这样不足以填饱肚子。
雪拉回想起成为空腹原因,高举狮子旗的那支部队。发射犀利箭矢的那名年轻男性。由于优先阻止可能造成致命伤的箭,所以只有一根没挡下。幸好身体没受伤,只有镗甲肩膀部位损坏。
还以颜色扔过去的随身小镰刀,也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躲开。
有实力、直觉敏锐,也不会中埋伏。看来狮子旗不是虚有其表,实在是很麻烦的敌人。
「因为少校稍微闹过头了。请往这里,餐点准备好了!」
士兵示意要带路进入兵营,雪拉举手回应。
「谢谢。啊,在这之前得先调度新镗甲,肩膀部位破损了。你们先去吧。」
「……少校,还是接受治疗比较好吧?」
担心地向雪拉表达关怀之意的,是刚才提供甘甜植物的那个士兵。
雪拉回想起这件事,从腰间小袋子取出金币。
「不要紧,身体没任何问题。不提这个,谢谢你刚才给我食物。拿这个买喜欢的东西吃吧。」
这笔金额别说买食物,足够玩乐一个月了。骑兵连忙推辞这份堪称过度的报酬。
「再、再怎么说,您也给太多了!」
「有意见的话,就带其他士兵一起去。钱没拿来用就没意义吧?」
「可、可是……」
「拿去吧。如果你坚持拒收,我就当场扔掉。」
「少、少校,请等一下!」
雪拉假装要扔掉,骑兵随即连忙伸出双手。雪拉轻轻一扔,骑兵小心翼翼紧捏着金币。
「谢谢雪拉少校!」
「别在意。哪天想到的话,再拿那种草给我喔。」
雪拉朝敬礼的骑兵一瞥就快步前进。她确实饿到像是快昏倒。再怎么吃都会饿。
即使如此体重却没增加,吃掉的养分跑去哪里了?
雪拉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因为当时吃掉身披褴褛,手握大镰刀的那个家伙吗?
虽然擅自将其称为「死神」,但雪拉至今依然不晓得那是什么。
不过,她觉得比起快要饿死的那时候好得多。虽然还没尝受过饱足感,却可以安抚食欲。
而且不知何时变得伟大,肚子也稍微装了一些东西,还得到会送食物的部下。
雪拉现在十分幸福。
雪拉将马匹交付照顾,前往兵营的途中,一名认识的士兵大声叫住她。这名土兵背着看似沉重的袋子。
「少校!请留步!」
「怎么了?」
「是,属下听说少校在找新的铠甲,请务必使用这套。是得来不易的好东西喔。」
本次留守的这名骑兵,从袋子取出全新的铠甲递到雪拉面前。
染成漆黑的厚重镗甲。肩膀刻着一只白色的鸟。
「作工真好,而且是新品。这是怎么来的?」
雪拉轻敲铠甲询问,土兵得意洋洋地挺胸回应。
「是,这是之前拜托贝鲁塔铁匠铺打造的。老板原本脸色很难看,一听属下说是少校要用的,态度就突然改变。这是顽固的工匠充满干劲打造给英雄使用的极品,是最适合一夫当关的少校装备的铠甲!」
「那就谢了,下次我请客。那么事不宜迟立刻穿穿看吧。希望符合我的尺寸。」
「在、在、在这里!?」
士兵环视四周发出为难的声音。其他人也同样议论纷纷。
#插图
雪拉是应该尊敬的军官,自己是否可以看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这是非常恼人的问题。
到头来,要是在这么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换装,其他部队的人也会看见。只有这点是他们极度抗拒的事。
既然这样,只要换个地方换装就好,但大家希望雪拉立刻就穿这套黑铠,此外还包含各式各样的复杂情感。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完全没问题!属下也来帮忙。喂,在少校身边围出人墙!构筑铜墙铁壁!」
雪拉扔掉受损的镗甲,迅速穿起新铠甲。
周围开始聚集看热闹的人,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传说中的少校大人,只穿着内衣换装中。
骑兵队众人赶过来,构筑完美的方阵遮挡外人蛮横无理的视线,阻止长官走光。
滴水不漏的铜墙铁壁布阵完成。
即使如此,还是有失礼的家伙企图偷窥,骑兵队亲手施以严厉的制裁。
「好,这样就行吧?」
「少校,也请穿上这个!」
得寸进尺的士兵,甚至让她穿上鲜红的披风。
雪拉拨起头发,挥动大镰刀做出各种攻击动作,测试铠甲是否会妨碍行动。
刚才骚动的士兵们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少女高举镰刀空挥,并且扬起嘴角。她的模样令众人畏惧到语塞。
但骑兵们愉快地眺望她。
「……看来没问题,晚点再付钱给铁匠铺。我要去吃饭了,有事等我吃完饭再来。」
雪拉快步离去,看来餐点比新的铠甲重要。
骑士们以最敬礼目送。准备铠甲的士兵向雪拉大喊:
「少校!那件铠甲真的很适合您!」
「谢了。」
雪拉轻轻摇手之后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骑兵们都立正不动行着礼。
现在早已过了用餐时间,所以兵营餐厅里没什么人也在所难免。雪拉在里面默默地消化食物。
今天的餐点是香煎阿鲁希亚鱼、玉米浓汤以及什锦蔬菜。
雪拉付钱加大分量,花费好一段时间享受餐点。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所以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也不准任何人打扰。
「呵呵,啊啊,真的好香。为什么做得出这么好吃的料理?改天问问看吧。」
融化奶油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滴上柠檬汁的热腾腾鱼肉,吃起来清爽又有深度。
玉米浓汤也很棒。滋味圆润又浓醇。此外也不时夹起蔬菜享用。
雪拉细嚼慢咽,缓缓咀嚼确认每道菜的味道。吃东西代表活着,这是雪拉最能感受到幸福的一瞬间。
所以肯定没有任何问题。明知如此却觉得缺了某种东西,雪拉不晓得这是什么。
她停止用餐环视周围。餐厅里只有自己与陌生士兵。啊啊,原来如此。雪拉终于懂了。
没有一起用餐的同伴们。
雪拉当然不是觉得寂寞,但果然有所不足。习惯真是恐怖。雪拉不知不觉地认为他们陪在身边是理所当然。
「…………」
雪拉思索片刻之后再度用餐。至少多花点时间品尝吧。她做出这样的结论。
——此时,传来一段不识趣的话语。
「抱、抱歉在用餐时打扰!我们是——」
从刚才就伫立在雪拉餐桌前面的两名新人,耐不住性子搭话。他们当然知道用餐时这么做很没礼貌。
然而已经经过好一段时间,长官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刚才她停止用餐动作,还以为终于要向他们搭话,却又再度用餐,似乎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只是打个招呼应该无妨吧?他们如此判断,下定决心搭话。
这一瞬间,雪拉像是打断话语般打向桌面,收起笑容释放杀气眯细双眼。她手上的刀子深深插在桌上。
雪拉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悠闲享受食物的时候被打扰。由于行军时不能花太多时间用餐,所以在这种时候,她会尽情享受这份极致的幸福。这段时光被打扰,对雪拉来说等同于拷问。
她会像上次差点杀掉宪兵那样变得凶暴。这只能形容为坏习惯,但当事人完全不打算改掉,因为是打扰她的人不对。
「——闭嘴。没看到我在吃饭吗?如果不想被杀,就给我在那里安静一点。如果真的要吵就随便你们,我不会阻止。」
「……非、非常抱歉。」
「恕、恕属下失礼。」
雪拉朝着脸部抽搐谢罪的两人一瞥,再度幸福地咀嚼起来。
餐桌只响起动餐具的声音。两人没有活着的感觉。
因为他们紧张至极,连呼吸都会犹豫。要是再度踩到饥饿猛虎的尾巴,这次真的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雪拉用完餐是一小时过后的事。
「久等了。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雪拉以餐巾将嘴巴擦干净,向食物道谢,接着将视线投向不知为何疲惫不已的军官们。
伫立不动的卡妲莉娜与梵达立正行礼,再度自报姓名。
「属、属下是本日就任雪拉副官的卡妲莉娜少尉!」
「同上,属下是梵达少尉!」
「啊啊,是席达莫参谋说的两个人吧?」雪拉低语起身,悠然敬礼回应。
她比两人还矮,看起来像是少女在玩当兵家家酒。
然而,年纪较小的这名少女,战斗经验比他们两人多,也杀过人。
刚才的杀气是真的。令人认同她拥有「死神」的别名,交战的话肯定会被杀。
总觉得大镰刀就抵在喉头。温和的表情底下藏着凶厄的「死神」。
副官们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你们会代替我指挥吧?今后请多指教。」
「不、不是这样,指挥官是少校。我们始终只是辅佐。」
重新振作的卡妲莉娜连忙订正,但雪拉摇了摇头。
「我没受过正式的军官教育,能做的只有挥动这把镰刀活下去。期待你们的表现。」
雪拉能做的只有站在部队前方突击,不晓得复杂的事情。因为没人教她。
「属、属下会全力以赴!」
「很好。那我回房间了,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没关系,不过用餐时例外。」
「遵、遵命!」
两人目送雪拉哼着歌离开之后不由得转头相视:心想这下子碰到麻烦的长官了。
「……这代表英雄果然跳脱常规。我知道其他类似的人。因为我的故乡也有英雄。」
养育卡妲莉娜的家长、继姐以及教她剑术的狂战士。性格有缺陷的这三人,被迷宫都市亚特的居民视为「英雄」畏惧——而不是受人敬仰,这一点很重要。
「……不用详细说明没关系,不然会改变我对英雄的看法。」
「就算你拜托我,我也不会说。」
「那就好。不过长官和我想像的差好多,该怎么说,应该更加……」
梵达喃喃低语,将椅子反过来坐。摆脱紧张情绪之后疲劳骤然涌现。
「……不过,传闻是真的。我刚才真的以为会没命。『死神』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
卡妲莉娜回想起刚才的杀气不禁颤抖。令人如此实际感受到死亡的存在应该不多见。
「我之前听说,她将妨碍用餐的宪兵打到剩下半条命,看来是真的。妨碍少校优雅的时光,就会遭受这种惩罚。」
「但如果是同阵线就可靠无比。我要努力得到少校的认同。」
「唔,喂……」
「因为我就是为此而来……所以,我一定要……」
卡妲莉娜静静地、有力地低语。她实际见到雪拉之后,确信雪拉具备「英雄」的天分。
同时卡妲莉娜也实际感受到自己不是这个料,自己欠缺决定性的某种因素。她紧握拳头。
对于「英雄」的兴趣、羡慕、执著以及沉淀在心底的黏稠情感。
对养父抱持的情感,在顺势从军的现在依然没变。
到最后,她只是希望得到认同吧。让那些将她视为真正家人养育的那些人认同。
英雄们除掉她堕落至歧途的亲生父亲,将她唤回这个世界。她想让那些英雄认同。
即使壮志未酬身先死,只要能稍微接近就无怨无悔。
卡妲莉娜扶正眼镜,重新下定决心。
「真是的。我虽然不懂,但你加油吧……呃,没在听吗?」
梵达看着内心前往遥远世界的同袍,感觉实在跟不上她的脚步而叹息。
——隔天,总算就任的第四军司令官达威特上将,立刻召集军官们。
分为数队派到贝鲁塔的士兵人数约四万,加上第三军残存的兵力就增强到八万。增援部队分散到以贝鲁塔城为主的各堡垒部署。敌人当然是解放军。
赴任成为新司令官的达威特急于建功,不择手段想歼灭解放军。
达威特是下任元帅候选人之一。最有力候选人亚尔达失势的现在,最佳机会落到他手中。若能在这时候击垮解放军立功,要说他稳坐元帅宝座也不为过。
达威特率军来到贝鲁塔途中经过王都时,元帅夏洛夫严命他绝对别跨过阿鲁希亚河。
但达威特不理会这种命令。因为作战指挥已经全权交由他负责。
达威特诞生于创立王家之荣耀家系的旁系贵族,和现任国王的渊源也很深。出身名门的他居然得听命于一步登天的巴札洛夫家,他对此非常感冒。
「各位,我是第四军司令官达威特。既然我来了就再也不用担心。我保证将会立刻诛讨叛贼,为中央国境地区带来胜利与安定。」
达威特趾高气昂地如此宣布。虽然乍看是处世圆滑的年长绅士,背地里却充满歧视的观念。他以高傲的表情满足地环视军官们。
「达威特阁下,初次见面,属下是在第三军担任首席参谋的席达莫。军团重组计划书以及关于反叛军的情报,属下已经整理好了。」
达威特朝席达莫递出的文件一瞥,就像是用不着般扔到二芳。
「我不需要败军参谋整理的情报。你们害光荣王国军的历史染上污点,居然还恬不知耻活到现在。贵官不晓得耻这个字怎么写吗?」
「……非常抱歉。」
达威特当面臭骂,席达莫面无表情低下头。他早已觉悟会受到侮辱。
在旁边待命的达威特亲信们也痛骂席达莫。他们都是名门出身,堪称是达威特派。
「竟敢自称什么首席参谋,你就去凄惨地管理粮食吧。作战由我们第四军的参谋规划,你去思考明天伙食的菜色。」
「真是的,还敢在这种场合出席,看来贵官没有尊严可言。」
「终究出身于没落的贵族,看来只有脸皮很厚。」
区区的没落贵族居然立功,令这些人暗自恨得牙痒痒的,如今如同要宣泄这份怨恨持续臭骂。
这份屈辱令席达莫肩膀颤抖,然后忍住了。亚尔达虽然性急又轻浮,却不会歧视家世。
此时,一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声音响遍全场。啪哩啪哩,像是咬碎某种东西的声音。
发出这个声音的是雪拉。这是豪迈咬碎炒豆的声音。
身为校级军官的她,硬是被拉来参加这场军事会议。突然的召集使得雪拉没吃到早餐,她心情差到极点。
室内鸦雀无声想确认发生什么事,但雪拉迅速咀嚼吞下肚所以没被发现。
旁边的魁梧男性看了她一眼,却假装毫不知情。
「……哼,算了。席达莫参谋,第三军由你收拾善后。如果表现得好,并不是不会用你。」
「是,属下会全力以赴。」
「……话说回来,最近成为讨论话题的那位英雄在哪里?听说在愚蠢的第三军相当活跃。但这个传闻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达威特心里已经有底却以挖苦语气询问。周围的参谋们不禁失笑。
他刻意依序眺望军官,视线停留在某处。
身穿白色军官服的娇小少女,是怎么看都不适合出席这个场合的人物。
「敌人称为『死神』的军官就是你?」
「是,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死神,但属下是雪拉,札德少校。」
雪拉敬礼之后,周围传出苦笑声。
达威特不悦地抚摸自己下巴的胡须,然后深深叹息。
「……看来亚尔达真的是老糊涂了,难怪会那样凄惨出丑。居然动用权力,让这种卑贱的家伙继承贵族姓氏,搞不懂那个人在想什么。阶级是少校?军队可不是孩子的游乐场啊!」
达威特放声怒骂,但雪拉像是当成耳边风,面不改色。
这种态度更是激发达威特的怒火,但她本人毫不在意。
「真是的,难怪会被反叛军打败。不晓得是怎么指挥的。」
「诚然。看这副模样,号称钢铁师团应该也是夸饰吧。被反叛军一次击垮的军队只是装饰品。虚有其表的没用家伙。」
「应该是拼命要重整败军,才会硬是把这个丫头拱为英雄提振士气吧。这不是非常感人的努力吗?」
第四军的参谋们纷纷数落雪拉。话语包含失笑或嘲笑,拥有尊严的武人应该会大为光火。
不过,受到嘲笑的当事人依然不在意。名誉或尊严受伤没什么大不了,不会死掉。
如果这里是用餐的地方,这些参谋应该已经失去脑袋了。因为在用餐时吵闹的人渣都该死。
「要是在下一场战斗没立下该有的战功,就要剥夺你的军阶。卑贱的丫头居然和我们光荣的贵族比肩,我想到就发毛。原本我很想立刻将你降级为小兵。」
「——是,雪拉少校知道了!」
即使被贬低,雪拉依然以格格不入的响亮声音,充满精神地回应。
达威特见状不悦地哼了一声,继续说下去。
「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耍嘴皮子。真是荒唐,亚尔达那个笨蛋。」
「阁下,时间差不多了——」
达威特的副官出言忠告。就任为新司令官的他行程满档,非常忙碌。
军事会议之后,要和贝鲁塔的有力人士举办交谊会,还要举行欢迎典礼。为了让自己的威光广为人知,也为了巩固自己在贝鲁塔的地盘,必须维持充沛的活力行动,完全没空理会这种野狗。
「啊啊,可以了。第三军的人全部出去,之后由我们做决定。你们就好好磨剑吧。」
达威特摇摇手,以轻蔑至极的视线催促众人离开。
贴心的军官打开会议室的门,以头部动作示意败军之兵赶快出去。
原本属于第三军的人们,不得已依序离开。失去主人的士兵,终究会遭受这种待遇。没有任何人抱怨,而是以沉重的脚步品尝自己的不幸。
——只有雪拉挂着笑咪咪的表情,以轻快的脚步率先离开。
无聊的事情终于讲完,接下来是期待已久的餐点。她当然不可能抱怨。
兵营餐厅。
雪拉愉快地吃早餐。副官卡妲莉娜在旁边默默用餐,配合长官放慢速度。梵达则是已经前往练兵场,确认骑兵队的训练状况。
雪拉总算吃完之后吐出一大口气。由于刚才的训话时间长到夸张,明明刚吃完饭:心情却不是很好。平常有的痛快感变得很稀薄。
「少校,您用完餐了吗?」
「嗯,很好吃。虽然我还能吃,但这次到此为止。」
你是想吃多少?卡妲莉娜眉心出现皱纹,眼镜同时稍微歪掉,她连忙以手指扶正。
「……军事会议怎么样?您似乎在中途就离席。」
「啊啊,下巴胡子笨蛋讲了一堆话。」
雪拉将达威特称为笨蛋。她似乎在心中决定要将新司令官称为「下巴胡子笨蛋」。
「少、少校!他是贝鲁塔的最高指挥官,要是被其他人听到,您会因为侮辱长官罪而坐牢!」
卡妲莉娜按着嘴角,以动作示意雪拉降低音量。但卡妲莉娜没察觉最大声的是她自己。
「要是被关,溜出来就行了。对吧?」
「请在被关之前,努力避免这种下场!」
「对喔,你说得对。那么卡妲莉娜少尉,加油吧。」
雪拉挂着笑容轻拍卡妲莉娜的肩膀,悠然离去。
只留下垂头丧气,不晓得已经叹第几次气的副官。
episode 11 恶魔的酒听说好喝到要命。
Demon liqior is supposedly to die for.
贝鲁塔城贵宾室盛大举办下任元帅达威特的欢迎会时,雪拉依照贝鲁塔最高掌权人的命令,进行一项最优先任务。
为王国带来凄惨败北的不祥第三军旗帜,以及亚尔达引以为傲的纹章都要作废,改为光荣的第四军旗帜。她执行的就是这个至高命令。
简单来说,这是达威特恶整雪拉的礼物。
「你们在附近做这种打杂工作就好。」第四军上将这么说。似乎不只是雪拉,其他人也遭受这种不公平处置。
来自北方的外人,以及一直防守贝鲁塔、安堤古亚的资深士兵,这些人突然编在一起,不可能和平相处。双方相互轻视,各处爆发不足为提的纠纷。像这样拆除没用旗帜的时候,附近也传来相互叫骂的声音。
梵达将怒骂声当成耳边风,看着堆积如山的第三军旗,不禁发牢骚。
「……我是制作旗帜的师傅吗?但我确实折过就是了。」
从旗杆取下旗帜,然后换新。
「别动口,给我动手吧。你以为还有几百面?」
「说得也是,大概上千面吧?」
「肚子饿了。居然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工作,真健康。有好吃的便当吗?」
雪拉扔下旗帜,朝太阳伸出手。
「少校,这里没这种东西。不过达威特阁下那边应该有堆积如山的豪华食物。肯定是非常棒的大餐。」
「梵达少尉,可以帮忙溜进去拿点食物过来吗?」
「恕难从命。毕竟属下不想进牢房,又不像少校有办法溜出来。」
梵达开玩笑地说完,卡妲莉娜将手中的军旗扔向他。眼镜顺势滑落,银发马尾飞扬。
「喂,我不是要你动手吗?再这样下去,今天会做不完啊!」
「是是是,卡妲莉娜少尉,我明白了。少校,接下来全部由我们处理。让队长做这种杂事,我们会丢尽面子。」
「是的,少校没必要做这种事!」
卡妲莉娜高声回应。这不是英雄在做的事。但雪拉不以为意,继续淡然工作。
「面子这种无聊的东西扔给狗吃吧。我很闲所以没关系。何况你们看,我队里的家伙在做好玩的事。」
朝雪拉所指的方向一看,许多士兵拿着特殊染料热闹凑在一起,似乎是要将第三军的旗帜重新染色。擅长画图的士兵正拿着画笔慎重作画。
「……那究竟是在做什么?好像在画某种东西……」
梵达定睛一看,士兵似乎在染成漆黑的布料画上某种图样。
雪拉一边适度更换旗帜,一边低语。
「他们说要有效运用废弃的材料。我觉得反正是垃圾没关系就许可了。因为明明还能用,丢掉的话很浪费。」
「……您擅自做这种事,又会被骂喔。」
卡妲莉娜如此忠告,雪拉却没听进去。
「没关系。只是被骂没什么大不了。」
雪拉打从心底不在意般低语,然后继续工阼。
专注作业的士兵们,觉得大功告成而欢呼。他们将成品安装在旗杆上,骄傲地高举展示。漆黑的旗帜画着飞翔白鸟的纹章。
#插图
「……那是什么?看起来像是鸟。」
「白色的乌鸦。据说在他的故乡是掌管生死的灵鸟,说什么很适合我,所以务必要让他制作这面旗帜。成品看起来意外地好。」
「真的有这种乌鸦?」
「有的话好想吃吃看。不晓得是什么味道。」
相传白鸦会为人类捎来吉兆,当然不是真实的存在。骑兵们从雪拉的身影联想到「死神」,认为很适合搭配这样的纹章。
随着雪拉的名声越传越广,这面旗帜应该会开始具备特殊意义。例如敌方看见旗帜就会发抖,或是己方拿着这面旗帜就会情绪沸腾,不再害怕死亡。
他们抱持这样的期待,擅自为了长官进行这项作业。
「不过,用黑色的旗帜不太妙吧?未经许可制作附加纹章的旗帜,要接受军法审判的。」
「我姑且是有名无实的贵族吧?当成新生札德家的纹章就好。如果上头依然罗唆,就假装完全不知情吧……不提这个,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吗?」
「——啊,我有糖果。要吃吗?」
卡妲莉娜从口袋取出小瓶子。她为了长官而开始随身携带口粮。
听说雪拉在之前的军事会议豪迈地享用豆子。卡妲莉娜推测这不是传闻,肯定是事实,所以没有多加确认。
她不想问:「我们家的少校在军事会议上吃豆子吗?」这种问题。
「谢谢,我要吃。」
「请用。」
雪拉完全不在乎士兵们跑过来,吃起卡妲莉娜递出的糖果。是柑橘味。雪拉忍着别咬碎,享受酸酸甜甜的幸福。
雪拉心情逐渐变好。表情变得温和,压迫感逐渐稀薄。
「少校,完成了!您觉得这样的纹章如何?」
「啊啊,嗯,不错吧。很棒。」
「感谢称赞!就当成我们雪拉骑兵队的纹章吧!」
「也对,不错吧。这是很好的点子。」
其实旗帜根本就无所谓。只要能识别敌我就没问题。
这名男性完全不晓得雪拉在想这种事,脸孔涨红由衷感到喜悦。
勇猛果敢,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指挥官夸奖他。他高举旗帜展现给同伴看。
白鸦在阳光照耀之下飞翔。
「我要把这里的旗帜全部染掉!」男性如此宣布之后,再度着手作业。或许他逐渐受到指挥官的个性感染。
「他们的士气真高昂,和其他部队的士兵大不相同。我觉得这是少校得到信赖的最好证据。」
卡妲莉娜扶起眼镜一角低语。这不是奉承或客套话。每次找士兵询问雪拉的事,他们总是乐于游说自己长官的英勇事迹,不断讲到卡妲莉娜嫌烦的程度。
「没有来往这么久喔,记得是从安堤古亚沦陷至今吧。因为原本的指挥官单挑落败死掉了。」
雪拉不经意心想,至今位居她之上的人大致都死了。这么一来,没死的亚尔达或许颇为幸运。
「自己是不幸的信差」这个想法掠过脑海,不过也有人反而得救,所以算是扯平。
掌管生死的吉兆使者。雪拉凝视刻在漆黑铠甲肩部的白鸦。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这么说来,最近没吃鸡肉。希望今天的晚餐是烤鸡肉串,雪拉如此心想。
「听说少校后来临时执掌指挥权,击垮敌方部队漂亮完成任务。他们说得很骄傲喔,说您的指挥如同身经百战的军官。」
「我自己也觉得很神奇,还没思考,嘴巴与身体就擅自行动。但我只是模仿那些了不起的人。虽然这么说,既然能活下来再度吃到饭,肯定是万万岁。」
雪拉将一直舔到刚才的糖果咬碎,最后还是忍不住。她不得已以臼齿磨碎,将视线投向卡妲莉娜想再讨一颗。
「得到部下们的信赖是很困难的事。少校在这么短的时间达成,我觉得您具备指挥官的才华。肯定没错!」
雪拉持续聆听卡妲莉娜的热烈主张,没机会搭话。看来讨不到糖果吃。
忍着忍着,肚子莫名饿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刚才联想到鸡肉。今天晚餐果然是烤鸡肉串最好,还要白煮蛋。
烤鸡肉串与白煮蛋开始在雪拉脑中跳舞。
「或许不需要我们辅佐。因为比起纸上谈兵,实战经验的有用程度大上百倍。」
「毕竟俗话也说,知识再多也比不上一次经验。属下认为少校的指挥很优秀。」
梵达说完,卡妲莉娜也附和。
他们即使有讨伐歹徒的经验,却没有实际参加战斗的经验。虽然充实知识至今,但是否能活用端看临场判断。基于这层意义,雪拉非常适合担任指挥官。
卡妲莉娜心想,希望早点亲眼目睹雪拉战斗的样子。雪拉是如此受到士兵信赖的年轻指挥官,要别人不对她感兴趣应该很难。
卡妲莉娜思索到这里,雪拉像是想到什么般拍手。
「——不提这个,我想吃蛋。煮得熟透的那种。」
雪拉突然说出毫不相关的事。卡妲莉娜不由得愣住。
「什、什么?」
「少、少校?」
「蛋。比起纸上谈兵,今天的伙食重要得多。我只有在实战学到一个道理,就是打仗需要很多食物。所以之后就交给你们了,我要回去做自己的『工作』。」
这一瞬间,雪拉抛弃贝鲁塔最高司令官交付的重要任务。
雪拉迅速起身,转向朝兵营餐厅前进。「转进」是不服输撤退时的词汇。
这是席达莫参谋教她的一个好词。虽然还学过很多话语,但雪拉除了「转进」之外都忘光了。
两名副官连忙追过去之后,目击到雪拉快乐剥蛋壳的身影。
摆在桌上的盘子堆着像是山一样高,多到不能再多的烤鸡肉串。
王国军与王都解放军,正在争夺中央国境地带的统治范围。这个地方为什么如此重要?看大陆地图就一目了然。
尤兹王国统治大陆北方至东方的大部分区域。西方是齐兰德帝国,东南方是铎鲁巴克斯诸国联盟,中央国境地带是王国领地唯一和另外两国相邻的国境地带,人潮当然很多,自然变得繁荣,而且交易兴盛。
虽然现在处于经济封锁时期,却无法连人潮都阻挡。只要人们有所交流,理所当然就会产生物流,只是名称改为走私贸易。
此外,这里兼具广大的平原以及阿鲁希亚河的水源,是一块肥沃的大地。气候温暖,可以期待作物丰收,还可以利用河川进行水上运输。这一带的都市当然繁荣,人口也多,帝国与联盟领地的都市皆然。
而且,和三国国境相邻的中心位置,是大陆第一大的都市——中立都市亚特,别名迷宫都市亚特。这里是大陆主要信仰的星教圣地,座落着相传有怪物栖息的迷宫。
大陆虽然也有其他宗教,但是对于拥有庞大信徒人数与财力的星教会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现任教宗是稳健派的人物,所以现在教会较为安分,但昔日有一段猎杀异端的惨烈历史。
星教会的基本思想,就是否定多神教。
中立都市亚特,由星教会组织的教团兵自治。要是贸然出手,肯定会引发各国星教徒造反。这就是他们在这个战乱时代,依然能维持中立理想的原因。
解放军在预料收入可观的这个要冲——中央国境地带王国领地起义,试图夺取既得利益。
帝国明显介入,王国也不能坐视。
王国试图早点打倒解放军,却害得中央国境地带南部要冲——安堤古亚城沦陷,损失惨重。
现在双方隔着阿鲁希亚河对峙。要是在这里失去贝鲁塔,王国将丧失中央国境地带的统治圈,王都地区因而门户大开。
王国非得阻止这种结果。因此王国军元帅夏洛夫严命禁止越过阿鲁希亚河。
解放军即使兵力增加,养兵的能力也有极限。夏洛夫判断只要专注防卫阿鲁希亚河,就足以维持战线。如果要以歼灭为目标,也考虑投入第一军,从北方与东方夹击。
不过很遗憾,国王克里斯多夫驳回了这个方针。
如果这个策略得到采用,肯定能让解放军处于困境。以解放军的立场,帝国军已经提供支援,他们也不想继续欠人情。解放军并不是为了让帝国扩增领土而起义,始终是要打倒现行王政。
顺带一提,东南方的诸国联盟没动静的原因很简单。光是旁观事态就有物资流动还能赚钱,没必要刻意耗损兵力介入。
以小型都市群聚组成的铎鲁巴克斯诸国联盟,每次做出决议都要花费漫长的时间。首长是以选举选出,每次进行决定都要反复举办会议再投票表决。
从王国完全独立的现在,继续走扩张路线没有意义。这是各都市领导者们的共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得到新领土的时候,会为了由谁来统治而造成大混乱。这里的派系斗争比另外两国激烈,流血量也非比寻常。
所以他们不打内战。打仗会花钱、会死人,都市与农村会荒废,完全没有利益。
如果是别国战争就毫无问题,可以贩售武器与物资简直是万万岁。与其打仗不如贸易。贸易对象是齐兰德帝国与王都解放军。对于仇敌尤兹王国则是进行经济封锁使其自我毁灭。以走私贸易低买高卖。
这就是诸国联盟现阶段的行动方针。
王都解放军大本营。
解放军军师迪纳收到谍报队的报告书之后慰劳队员。
「……辛苦了,后续也麻烦你们了。」
「是。」
「别被帝国的谍报队发现。虽然是己方,要是被发现很棘手。」
「属下明白,请交给我们吧。」
迪纳看着报告书思索。
谍报队员已经离开房间。他们是迪纳以私财与人脉雇用的干练成员。其中也包括从迷宫都市延揽的熟练特种队员。
迪纳独自组织的谍报队,不只是解放军同志,连艾儿图拉都不知道这支部队的活动内容。
表面上像是普通士兵,实际却从事不能见光的任务。肮脏的工作必须由军师一手包办。若要让君主维持洁净形象,就非得有人做这些事。
起义时的物资是由谁如何筹措的?解放军持续增加,维持军力的物资从哪里来的?帝国会这么轻易持续支援物资吗?
——否。帝国也遭受歉收的波及,没能提供充足的物资。诸国联盟不可能支援,解放军的财政别说是拮据,根本已经千疮百孔。
那么,资源来自哪里?财政为何还没出现破绽?答案很简单。
从有资源的地方光明正大回收。因为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就有许多手无寸铁、对一切死心,只等着被回收的宝库。
顺便将这些负面评价全部嫁祸给王国军。实际上王国军也是这么做,所以没人会怀疑。实现理想一定得付出代价。
没必要让艾儿图拉知道。她必须维持洁白无暇,否则人民不会跟随。一尘不染的英雄,在完全死心的贫民眼中最为耀眼。
她说她有所觉悟。既然这样,就让她饰演王都解放军的象征到底吧。迪纳为了实现她的理想,下定决心不择手段,将所有肮脏的事情一手包办。
(……但是,还不够。起义的人太少。还需要决定性的临门一脚)
他闭上双眼,在脑中拟定今后的策略。
不可以「让解放军擅自去做就好」。他们得亲手赢得活下去的权利,但这份气概还不够。
解放军是容器,打倒王政的手段也准备好了,再来只须注入烧尽一切的燃料。这个仿佛地狱的王国,非得一度燃烧殆尽才能改变现状。
无能的国王、只顾自保的军人、中饱私囊的官吏、挥霍人民税收的贵族们。残酷增加的税金、暴涨的军事费用、瘦弱的农民、逐渐饿死的弱者们。
要烧尽混乱至极的王国使其复苏,需要特殊的燃料。漆黑如同污泥,具备黏稠恶意的液体。
——恶魔的酒。
这正是让人类灵魂最为剧烈燃烧、沸腾的燃料。
牺牲一人拯救百人、杀害十人拯救千人。这种做法是否正确,后世应该会给个公评。因为只要解放军胜利,万民的生命就会在艾儿图拉旗下得救。
是从水深火热的苛政,解放人民的救世主?还是扰乱世间秩序,邪恶残忍的反叛军?我们究竟会成为哪一种?
迪纳没针对任何人如此询问。执行这个策略,将会被烙上无法抹灭的印记。自己是否有这份觉悟?是否有遂行的志气?
迪纳缓缓睁开双眼,以烛火烧毁不应存于这个世间的报告书。
心意已决,再也无法回头。即使粉身碎骨也只能前进。
episode 12 羊肉香肠不知为何好好吃。
For some reason, mutton sausages are good.
达威特完成第四军的编组工作之后,开始拟定讨伐解放军的策略。夺回安堤古亚城是达威特的最优先事项。
兵力充足,物资已运送完毕所以相当丰富,要进攻的话非现在莫属。
收获的季节即将来临。他想在粮食轻易落入解放军手中之前,尽快收复城池。既然财政状况严苛,夺回阿鲁希亚平原就是当前要务。
初夏的炎热会议室,第四军参谋们喧嚷争论。为了让自己的意见被认同,为了让指挥官注意到自己,他们也很拼命。
「——既然我军兵力占优势,正攻法是不二法门。怯懦的战斗不适合阁下。」
比其他参谋魁梧一轮的男性,以低沉声音如此断言。即使这里所有人团结起来,似乎也无法制服这名男性。然而在军队里,阶级就是一切。首席参谋以白眼瞪向发言者。
「第三军就是讲这种话而败退,这次应该好好拟定策略。」
「重点在于如何渡过这条阿鲁希亚河。大军渡过这条宽广的河流很危险,如同要求敌方攻击。就算这么说,走这座连结安堤古亚与贝鲁塔的苏拉威希大桥也很危险。」
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那里是平常行商往来热闹的交通要冲。现在因为王国与解放军隔岸对峙因此几乎没有商人利用。商人们使用花钱,但可以保障安全的渡船。
「使用这座桥的难度太高。从桥的规模考量,一次顶多通过一个中队,过桥瞬间就会被严阵以待的敌军围剿。」
「那么强行渡河怎么样?可以一气呵成地进攻。这样应该难免有所牺牲,但是怕死就无法打仗。第四军就倾尽全力在短时间渡河吧,我们就是为此反复训练至今。」
一人强行将地图上的棋子部署在阿鲁希亚平原。数量就是力量,这是他的思考核心。
另一名参谋轻哼一声,将当成解放军的棋子撞过去。王国军的棋子从地图上弹飞。
「渡河的时候,对方不会坐视不管。康拉特,建议你回军官学校重修吧!让我看看你那颗欢乐的大脑究竟在想什么。你这样和亚尔达上将没有两样吧?」
眼前这名男性虽然被破口大骂,看起来却像是完全不在意。
「我们该思索的是如何在开战之前,准备大于敌方的战力。而且我们的人数占优势,那么光明正大进攻就行吧?我不认为需要使用妙计,这只是浪费时间。」
最近受命成为参谋的这名男性是康拉特少校。他是武官出身,基于某种原因位于此处。
他的个性与想法,怎么看都不适合担任参谋,但是达威特「需要征询各种意见」这句话解决了一切。
实际上,他只是挂名参谋的护卫。虽然头脑顽固到派不上用场,却是剑术高明、经验丰富的前线指挥官。可惜不像是能从大局角度看事情的人。
「这种废话就免了。参谋要思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如何减少损害引导军队战胜。我们是以动脑代替挥剑,你那武官的想法不适用于参谋。今后要注意。」
「…………」
「你不讲话可不关我的事啊。总之只有强行渡河不可行。要是阵形乱掉,行军速度变慢的时候遭到攻击,我军将会轻易落败。」
这名参谋叮咛康拉特之后,向达威特报告不能强行渡河。这名护卫兼参谋看起来无法接受。等到这场战斗结束,就建议让康拉特返回前线吧。这名参谋已下定决心。
「原来如此,这样的意见之争挺有趣的。可以尽情感受武官与文官的想法差异。实在漂亮……那么,我试着整合大家的意见吧?」
达威特得意洋洋地笑,参谋们面面相觑。
「——阁下的意思是?」
「我们也使用那些家伙用过的战法。佯攻实守、若有似无、表多实少。这应该是军官学校学到的初级兵法,各位难道忙到忘了?」
达威特将一个部队放在地图上的苏拉威希大桥,另一个棋子移动到阿鲁希亚河较窄处的南部渡河地点,然后撞向沙尔巴多鲁城塞。
「……原来如此,桥上的部队是诱饵。假装攻打安堤古亚,实际则是攻下沙尔巴多鲁城塞。不愧是达威特阁下,阁下的慧眼令属下五体投地。」
「属下认为这个策略非常有效。他们被迫在河岸布阵,沙尔巴多鲁城塞应该会成为空壳。」
「相对的,如果他们巩固安堤古亚城的守备,我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渡河。」
「在这种状况,我们打下沙尔巴多鲁之后,可以让苏拉威希部署的部队进军,两而夹击安堤古亚城。」
参谋如此附和,其他人也以夸张动作点头。
「但是要怎么渡河?攻打沙尔巴多鲁城塞应该需要攻城兵器,也需要补给队维持大军运作,可不能就这样渡河啊。」
康拉特拿起货运马车型的棋子。攻城必须准备破城槌、攻城梯与投石车,攻打沙尔巴多鲁不可或缺的这些兵器很难直接渡河。
「攻城用兵器就在现场组装,当然也要动员工兵。至于渡河方法,使用浮桥就好。我就是为此特地带浮桥来贝鲁塔。」
首席参谋在标示为渡河地点的位置放上小木片。这是将小型船只并排固定,铺设在船上的临时木桥。虽然不耐用,但只要维持到全军渡河就没问题。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应该会很顺利。」
康拉特总算接受并点头。
首席参谋一想到得对其他军官说明相同的事情,就感到一阵晕眩。必须对不动大脑的那些武官反复说明到听懂。就算这是工作还是觉得很费力。
但是为了争取自己的荣誉,这种程度的苦难算不了什么。要是不努力,就会和第三军的参谋一样被打入冷宫。他重新振作,起身汇整会议内容。
「首先派兵到苏拉威希大桥引出敌方主力加以牵制,于入夜同时派遣工兵部队,在渡河地点架设浮桥,于拂晓时进军。第一阵骑兵队渡河之后蹂躏、粉碎敌方守备兵;第二阵步兵队建设滩头堡,进军沙尔巴多鲁城塞;第三阵补给队以攻城兵器与工兵为主轴——各位觉得以上的作战如何?」
达威特点头回应,其他参谋们也接连附议。
「嗯。苏拉威希大桥的诱饵部队,要竖立军旗盖满河岸,并且反复假装进击……不对,光是这样还不够。我也在大桥附近布阵吧,高举我家纹章的旗帜会更逼真。」
达威特告知之后,参谋们面面相觑。虽然只是声东击西,但那里依然危险。
「阁、阁下也要出征吗?虽说是诱饵部队,但一样危险啊?」
「邯当然。身为贵族,非得站在庶民前方指挥调度。要是指挥官畏缩士兵就不会跟上,这就是所谓的战斗。如康拉特刚才所说,不能做出怯懦的行径。」达威特如此断言。
生命虽以取代身为贵族的荣耀。以军人身分为王国尽心尽力,进而得到最高级的荣誉。这就是达威特的野心。
「阁下的消廉觉悟实在了不起,属下一同发誓将更加效忠于您。」
「期待各他的表现。」
「是,请交给我们吧。」
「一定会将胜利献给阁下。」
为了确保达威特的安全,首席参谋进一步补足战略。要是指挥官遇害就没什么好谈的。
「从敌方兵力推测,很难想像他们会冒险渡河。万一他们过桥进攻,我想只要各个包围再歼灭即可。如果是强行渡河就在河岸迎击,趁这段时间从贝鲁塔增派兵力。综合以上推论,苏拉威希大桥部署的兵力必须超过一万。」
「不只是阁下的亲卫队,还得部署军团的精锐,作好万全的准备。」
「之后只要依照达威特阁下的指示就毫无问题。」
在苏拉威希大桥部署军团最精锐的步兵,灌水假装有三万兵力。军旗、穿铠甲的稻草人、调动士兵佯装是增援部队。这场作战的最重要任务就是吸引敌方主力,也考验指挥官的能力。
「嗯。要是敌方主力转向进攻,就以我的临场判断,过桥从后方攻击。配合渡河部队的夹击应该可以消灭敌军。哈哈哈,我军简直胜券在握啊!」
达威特有力地点头,作战至此决定。
阿鲁希亚河渡河作战,将会确实地名留王国历史,成为达威特的辉煌战绩吧。肯定会开拓出晋升元帅之路。达威特不禁为自己闪亮的未来发笑。
第一阵:先发骑兵队。一万兵力。
第二阵:第四军混合步兵师团。四万兵力。
第三阵:补给队、工兵。三千兵力。
苏拉威希大桥主力部队,是最精锐的两万兵力。
前第三军的五千兵力留在贝鲁塔城守备,待命随时应战。
投注约八万的王国军总兵力,达威特使尽浑身解数的作战即将展开。
率领士兵的军官们集结于某间会议室,因应即将来临的作战而分配任务、告知岗位。
雪拉姑且分配到第一阵担任先发骑兵队,部队却惨遭重新编组。
「雪拉少校、你的部队共一千骑,负责第一阵的后援任务。你给我专注警戒就好,不准思考无谓的事情。」
原本分配到的三千骑兵中,有两千骑重新编入其他部队。即使如此,能率领一支部队或许就堪称幸运。如果有其他校级军官能指挥骑兵,雪拉将会率先被除名。
现状别说是达威特,要说第四军所有将官都排斥雪拉也不为过。连兵卒都知道这件事,他人和雪拉擦身而过时经常失笑。
雪拉不在意这种事,但骑兵们常常气得和他们起冲突。
「是!属下会全力以赴!」雪拉模仿其他军官回应。
其实是全力以赴吃东西。雪拉原本想老实如此回应,但卡妲莉娜可能会满脸通红,所以她打消念头。
「哼,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能只是区区的兵卒。真令人不悦。」
率领第一阵的艾列克森少将讽刺地扔下这番话,周围的男性们发出笑声。
曾经是第三军的人们知道雪拉的勇武是货真价实,所以噤口没有附和。要是多嘴导致降级可不是闹着玩的。祸从口出。
「听好,培育骑兵非常耗费金钱与时间,原本连一骑都不能交给你这种丫头。给我用你那颗笨脑袋好好理解,仔细记住这一点。千万不能浪费兵力,要确实遵守我的指示,绝对不准妨碍其他部队。要是我判断你连这种事都做不到,我会立刻砍了你。懂了吗?」
艾列克森少将滔滔不绝地告知。这不是威胁。当他知道这个小丫头是校级军官,还率领三千骑兵的时候,他的情绪超越愤怒而愣住,觉得第三军正是因而败北。
原本连一千骑都不想拨给她,但是逼不得已。光是将两千骑强行分发到其他部队,也足以影响指挥。在作战开始之前,艾列克森想避免进一步的混乱。
因此,艾列克森将「第一阵后援」这个谁都做得到的任务分配给这个丫头,打算在这场作战结束之后,立刻要求将雪拉降级。艾列克森甚至不想看见她。这个丫头居然夸张地被拱为「死神」,艾列克森觉得荒唐不已。
「雪拉少校完全理解了!」
雪拉几乎没听进去,但她察觉话说完了所以大声回应。
「那就离开吧,我对你没有别的话好说。去喂马吧,因为这场作战结束之后,这就会成为你每天的工作。」
「是!」
会议室笼罩着嘲笑声。艾列克森像是赶走眼中钉般挥手。
雪拉不在乎侮蔑的视线,迅速离开房间。
听蠢话害肚子非常饿。她吹着口哨心想,等等喂马的时候自己也要充充饥。
她立刻到兵营餐厅,适度准备一些蔬菜之后前往马厩,将饲草放进马儿们的马槽,特别给自己的马一根红萝卜。
「我吃这个喔。你觉得是什么?」雪拉如此询问,但爱马看都不看,只顾着咀嚼红萝卜。
雪拉当然不期待它回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享用。
「羊肠,羊肉香肠。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变得这么好吃?食物真的很神奇吧?」
雪拉品尝满溢的肉汁,享受这场和爱马的小小餐会。
「马真棒,有草有水就活得下去。真的好羡慕。」
马只看了雪拉一眼,轻声嘶鸣之后再度吃起红萝卜。
雪拉坐在马厩地面轻轻叹气。又要开战了。趁现在多装点食物比较好吧?出击之后,干粮类的食物会增加。虽然没什么不满,但难免会腻。总之这样就某方面也不错。只要能吃就不成问题,这是最重要的事。
雪拉像是不愿意输给马,仔细咀嚼香肠之后才吞下肚。
雪拉回到自己房间一看,副官们闷闷不乐地在房内待命,大概是得知两千骑被调走的消息。他们各自板着脸。
「看你们一副咬到虫子的苦瓜脸,怎么了?饭那么难吃?」
雪拉不吃虫.因为又苦又有毒会吃坏肚子。雪拉没有辨别毒素的眼力。菇类也一样,每一种看起来都很诡异,雪拉无法判断。
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别人吃吃看,如果可能会出问题自己别吃就好。
「不是的!只是因为那些士兵士气高昂又训练有素,我无法接受!明明由少校率领肯定能立下更好的战果!」
卡妲莉娜气得像是头顶快生烟了。好不容易当上副官,长官却突然面临降级为土兵的危机。加上手边兵力减少到一千,当然没办法保持笑容。
「他们肯定看过少校的战绩,但似乎不相信,认为是亚尔达上将伪造战功。」
梵达无奈般低语,卡妲莉娜随即激动起来。
「荒唐!没必要做这种事吧!」
「上头的人们怀疑我们为了提振士气不择手段,真难熬啊。」
梵达讽刺地叹息。这种消遣的态度,使得卡妲莉娜的血压更加提升。
「如果我被降级成为士兵,就一起努力吧。啊啊,到时候要请我吃饭喔,因为薪水变少。有必要的话就卖掉这件铠甲吧。虽然我挺喜欢的,却不能当饭吃。何况似乎可以卖个好价钱。」
雪拉在最后满不在乎地这么说,使得卡妲莉娜的脸涨红到极点。以粉红缎带绑成的马尾微微晃动。要是刚就任不久就被解任,自己将会颜面尽失。
「雪、雪拉少校!」
「要是现在就激动,身体会撑不住。距离作战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雪拉以同情的目光注视之后,就啪哩啪哩吃起豆子。今天的豆子有点酸,很难认定是否中奖。
#插图
雪拉露出吃到酸东西的表情,卡妲莉娜的怒气逐渐平息。
并不是接受,是察觉吵闹只会浪费气力与体力。
「卡妲莉娜少尉,少校说得没错耶?」
梵达装熟将手放在卡妲莉娜的肩膀,她随即粗鲁甩开怒骂。
「吵死了!既然这样,无论如何都要立功还以颜色。没错,要是无法克服这种逆境,那我成为副官就没有意义。我一定要让他们见识一下!」
卡妲莉娜眼睛发直开始嘀咕,看来又跑到遥远的世界了。梵达举手投降,没辙了。
雪拉愉快地看着两名副官,将豆子吃光。
episode 13 胡桃沾红色的酱味道很奇妙好好吃。
Red walnut sauce has a strange taste which is delicious.
作战决定的一周后,达威特率领旗下两万兵力朝贝鲁塔出发。他在苏拉威希大桥前方布阵,高挂军团长的旗帜。
解放军也因应这个状况,在河岸部署兵力,意气风发地试图阻止对方渡河。因为不能让辛苦取得的安堤古亚城被轻易攻下。
解放军的布阵正如预料,达威特看着这幅光景窃笑。
「大致看来有四万。似乎按照预定计划引出敌军主力了。」
「我军也依照作战,伪装成增援接连抵达,之后就这样牵制敌人就好。」
达威特用力点头,回应首席参谋这番话。
「严命将兵绝对不能大意。无法保证对方不会赌气强行渡河,要强化监视体系。」
「属下明白。属下已经派斥候前往河岸,警戒态势万无一失。」
「不愧是首席参谋,执行工作还是这么快,实在可靠。」
「不敢当。」
首席参谋恭敬低头致意。
「接下来是长期战。我们就在司令部好好监视战局演变吧。」
达威特一转身,参谋们也随后跟上。
双方持续对峙,偶尔响起震耳欲聋的角笛或大鼓声,持续假装即将挥军进攻,借以扰乱敌军。
第一天连一根箭都没射,就迎接夜晚的到来。
——阿鲁希亚河的渡河地点。
等待夜深的工兵们,将小型船只并排到对岸再架起木板。目前没看到敌兵身影,看样子还没被发现。
浮桥短时间内接连架好,工兵们脸上却逐渐浮现焦虑神情。要是现在被敌人发现,在水中工作的己方只会成为靶子,甚至无法抵抗就会全部遇害。
即使在这种状况他们依然顺利完成任务,固定最后一块木板之后接连上岸,补强到足以让货运马车通过之后,朝待命的第一阵骑兵队打暗号。
天空开始泛白,太阳即将升起。渡河作战开始。
「浮桥设置完毕,之后交给您了。我们将在第一阵渡河结束之后设置滩头堡阵地。」
「执行任务辛苦了,之后交给我们吧。我们会一鼓作气踏破敌军!」
骑兵队指挥官——艾列克森少将用力点头.工兵挺直背脊敬礼。
「是,祝长官旗开得胜!」
清晨独特的冷冽空气提升紧张感。
艾列克森拔剑朝麾下士兵们发号施令。
「第一阵,先发骑兵队出击!目标是沙尔巴多鲁城塞!」
「开始进军!队列别乱掉!」
一万人的先发骑兵队,开始利用浮桥渡过阿鲁希亚河。
数名训练不足的骑兵落河,但大致顺利渡河成功。还没被敌人发现的他们,依照预定在阿鲁希亚平原布阵。
雪拉的骑兵队是殿后的后援部队,最后渡河。
「摇得好厉害,有点想吐。」
「这是临时搭建的桥,所以在所难免。请小心别摔下去。」
「尉级军官摔下去会是很好的笑柄,所以卡妲莉娜少尉,小心点啊。」
「我不会摔下去啦!」
卡妲莉娜不由得大喊,骑兵队员随即投以严厉的视线。
要是马匹受惊从桥上摔落就惨了。
「别大呼小叫喔。」
「……非、非常抱歉。」
「没关系。不提这个,要吃豆子吗?我有很多。」
雪拉吃着豆子微笑,卡妲莉娜随即垂头丧气。旁边的梵达一派轻松地出声安抚。
雪拉骑兵队渡河时无人脱队。
顺带一提,他们还没挂上新队旗。副官觉得在这里用还是不太妙而阻止。
工兵们确认第一阵成功渡河之后,开始在阿鲁希亚河的渡河地点建立防御阵地,准备迎接后续的补给队。第二阵的主力——第四军混合步兵师团也同时开始渡河。由于是四万大军,全部渡河应该会花费不少时间。
担任前锋,由艾列克森率领的部队,顺利进军到阿鲁希亚平原中央区域。神奇的是他们没看到任何敌兵。艾列克森猜测应该是所有兵力集中在苏拉威希大桥。
后续的第二阵还在后方,骑兵队如今成为长长的纵队。
先发骑兵队只须注意在苏拉威希大桥布阵的敌方主力动向,万一对方转向进攻就非得迎击,等到战况陷入胶着时,在桥头担任诱饵的达威特部队将会从后方袭击。
准备工作万无一失。
「好。来人啊,去看看敌方是否从桥头转向前来攻击!」
「是,请交给属下!」
「再来一个人去确认后绩的行军状况,动作快!」
「遵命!」
艾列克森派两名亲卫队前去侦查,让先发骑兵队暂时停止。敌方完全没有反攻,所以行军过于顺利。
士兵们一边让马匹休息,一边将伙食塞进肚子。
雪拉也贪婪地消耗手边的食物。今天的午餐是烤麦饭团。用力压缩过的饭团,实际分量比看起来还多。脸颊沾上饭粒的雪拉轻松解决三颗。
时间刚过正午。艾列克森想在日落之前抵达沙尔巴多鲁城塞布阵,让步兵队尽早攻城。
艾列克森坐在简易椅子上,打开地图和副官们讨论的时候,一名骑兵赶了过来。这名传令迅速下马之后大声报告。
「艾列克森阁下,前方阿鲁希亚平原出现敌军身影!是反叛军首领艾儿图拉的旗帜!看起来率领数千骑兵!」
「叛贼姑娘恬不知耻跑出来了吗?愚蠢的家伙!」
「阁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这里宰了她就可以解决一切,或许甚至没必要打下沙尔巴多鲁与安堤古亚。」
「讨伐叛军的最大功劳将归阁下所有!」
艾列克森不由得大喊之后,参谋们也出言附和。发达之路意外在眼前展开,这下子非得掌握不可。拿下她的人头肯定能飞黄腾达,应该立刻采取行动。艾列克森心急地做出决定。
「我明白!对骑兵们下令,立刻开始攻击!」
「是!」
「艾儿图拉的人头由我们拿下!到时候想要多少奖赏就有多少!」
耐不住性子的艾列克森一声下令,先发骑兵队就全力进攻艾儿图拉的部队。
解放军如同早已预料,一溜烟开始后退,甚至没有迎击的举动。
来不及逃的解放军士兵们惨遭骑兵杀戮。目标当前,骑兵队气势如虹。
艾列克森还没察觉,第一阵与第二阵已经相隔甚远。混编的第二阵步兵师团,指挥系统已经彻底混乱,光是进军也要花费好一番工夫。逃兵多、士气低的吓人。
雪拉骑兵队被艾列克森认定无须参战而扔下,因此位于第一阵与第二阵的中间区域。
要是被丫头一个不小心立下大功将会成为笑柄,因此雪拉被安排在先发骑兵队最后方,形同弃置。
就这样,雪拉以后援部队的身分悠哉进军。雪拉队的骑兵们将此视为大好机会,换上之前画好的旗帜。
既然罗唆的家伙离开,就没人阻止他们。黑底白鸦的军旗高高扬起,骄傲地随风飘动。
平原不知何时染上暮色。危险的夜晚即将来访。
「……少校,我们不追击吗?」
雪拉点头回应梵达的询问。她判断没必要刻意插手。
「这是上级的命令,所以无妨吧?就乖乖在这里闲晃吧。但闲晃是没办法填饱肚子就是了。」
雪拉一边打呵欠一边低语。
「属下派斥候以防万一吧——喂!」
梵达叫附近的骑兵过来下令,要他负责周边的警戒。
「不过少校,要是拿下反叛军总大将的首级,所有人都会认同!我们也应该参战!」
卡妲莉娜靠近过来追问,但雪拉没有点头。因为她预料在傻傻上钩的瞬间会吃尽苦头。
她回想起昔日吃毒菇吃坏肚子的往事。当时也有种讨厌的预感。
「我完全不想吃有毒的红萝卜。在这种时候,先让别人吃才是正确做法。等到别人没死掉再吃就好。」
雪拉取出小袋子里的胡桃,以大镰刀敲碎外壳。由于果实也被敲烂,只好将碎片放入嘴里。
又甜又涩。缺点是口感粉粉的,但味道还不错。雪拉仔细舔舐沾在指尖的粉末。
梵达见状,以长官听不到的声音向卡妲莉娜打耳语。
「……我说啊,少校做出那种动作,就很像小动物吧?」
要是没拿着凶恶的大镰刀,形容为可爱也不成问题。梵达如此低语。
「这、这样对少校很失礼吧!」
「我只是说实话——」
此时,另一队的侦查骑兵脸色大变赶过来。是艾列克森刚才派往苏拉威希大桥的骑兵。
「请、请问艾列克森阁下去哪里了?」
「阁下继续西进、追击反叛军,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雪拉起身询问。
侦查骑兵随即报告惊人的消息。
「苏拉威希大桥的敌方主力部队是伪装!虽然人数确实很多,但有一半是没武装的民众,反叛军的主力部队在其他地方!」
「立刻去向艾列克森阁下报告吧。」
雪拉下令之后,骑兵无视于军阶粗鲁大喊。
在军队里阶级就是一切,但第四军没人将雪拉视为「少校」。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们也快去会合吧!」
侦查骑兵迅速策马去追第一阵的司令队。
雪拉看着他离开之后,双手抱胸思考。
「那么,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既然敌方主力不在苏拉威希大桥,代表他们全力巩固安堤古亚城的守备?不,这么做没有战略上的意义……难道是中计了?」
梵达打开手边的地图确认。卡妲莉娜接着表达意见。
「……少校,我们可能陷入相当危险的状况。敌方主力不在苏拉威希或安堤古亚,也就是说,对方基于某种目的藏起兵力。刚才的艾儿图拉部队很有可能是声东击西。」
刚刚还建议追击的卡妲莉娜,如今一边检讨自己的肤浅想法一边表达意见。她差点引导雪拉进入绝境。但是经验不足只能当成借口,卡妲莉娜强烈反省,切换心情希望今后表现得更好。
「——原来如此,我很清楚了。」
雪拉让颈关节发出声音之后点头,梵达接着提出建议。
「贸然行动有被伏兵袭击的危险。应该立刻派侦查——」
再度有一名骑兵如同要打断发言般卷起尘土赶来。他脸色大变,气喘吁吁。
「艾、艾列克森阁下在哪里?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报告!」
「阁下进军追击反叛军了。这次究竟怎么了?」
「我、我们的渡河地点遭受敌方部队袭击!已被重重包围,没立刻增派援军就会毁灭!」
「居、居然会这样……」卡妲莉娜不禁语塞。
梵达在地图某处打了一个叉。那是渡河地点的位置。
「要是失去这个地点,我们将完全孤立。这是非常不妙的状况。」
「我要去报告阁下!你们去渡河地点支援吧!」
侦查骑兵怒吼之后,朝着第一阵的司令队策马奔驰。
沙尔巴多鲁城塞是瓮底,王国军的渡河地点是瓮口。艾列克森主动进入地狱的「大瓮」。
迪纳看穿苏拉威希大桥的达威特部队是幌子。
这个计策还不错,但泄密之后就毫无意义。不晓得现场状况的达威特,应该没想过情报会外泄吧。
参谋们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这次作战是由达威特提议。比起善尽自己的职务,他们优先避免坏了达威特的心情。
到头来,频频出现内应与逃兵的王国军,不适合采取这个作战。由于是重新编组不久的混编部队,即使解放军派谍报人员潜入,也没有任何人起疑。
——同一时刻,王国军渡河地点。
本应成为王国军滩头堡的防御阵地,在解放军将官贝弗鲁兹的指挥之下,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这幅惨状堪称人间炼狱。
「不用客气,一鼓作气击溃!」
老将贝弗鲁兹发号施令,解放军士兵们加强攻势。贝弗鲁兹朝他们投以信赖的目光之后,向身旁的年轻人搭话。看穿本次王国军策略,拟定作战将计就计的军师。
「战况完全按照迪纳先生的说法进展了。我能理解艾儿图拉公主为何重用贵公。」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掌握敌方动向、拟定适合的行动计划而已。」
「不用谦虚。我这把老骨头今后会完全遵守贵公的作战指示。啊,我至今当然也有遵守喔!」
迪纳朝豪迈大笑的贝弗鲁兹一瞥,确信自己的策略顺利进行。
但是粗心是大忌。战场状况总是目不暇给地改变,必须每次都进行判断、采取正确的行动。
「这是我身为解放军军师的职责。」迪纳面不改色,冷静地继续观察战况。
迪纳从谍报队得到情报之后,拟定以下的策略。
由艾儿图拉引诱第一阵的骑兵队,也刻意让第二阵渡河。在他们全部渡河之后由伏兵袭击、破坏浮桥、隔离第三阵的补给队。
王国军在阿鲁希亚河失去退路,躲在前方的解放军再包围猛攻。
战况依照迪纳的构思进展,位于渡河地点的王国军已经奄奄一息。
大乱阵脚的第二阵王国军,牺牲人数在短时间内迅速增加,也有许多人被推挤落河溺死。由于身穿铠甲,在水深的地方无法好好游泳。
迪纳看状况差不多之后,向贝弗鲁兹建议。
「贝弗鲁兹将军,我觉得差不多可以发动总攻击了。只要再加把劲,敌军应该会彻底瓦解。」
「知道了,军师先生。我这把老骨头也热血沸腾啊!」
贝弗鲁兹拿起武器轻盈上马,重装亲卫队随即在周边戒护。
贝弗鲁兹训练的步兵队,早就引颈期待指挥官的攻击命令。
解放军首届一指的精兵,终于要投入战局给敌军一个解脱。
「全军开始突击!一鼓作气蹂躏!愿王国解放军和荣耀与共!」
『为王都解放军带来胜利!』
『艾儿图拉公主万岁!』
——镜头再度回到雪拉骑兵队。
「卡妲莉娜、梵达,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有意见就说吧。」
「呃、是。我们的兵力只有一千人,前去渡河地点救援也没意义。属下认为应该和推测中伏的艾列克森少将会合。既然无法和后续的第三阵会合,我军不可能攻打沙尔巴多鲁城塞,必须考虑撤退才行。」
卡妲莉娜陈述意见之后,梵达接话说下去。
「也可能已经被击溃了。我们没必要去思考,如何处理那些被对方引诱上钩的骑兵。」
「少校,无论如何没时间了。请您决定要进要退。」
「既然这样,我们——」
卡妲莉娜要求做决定。雪拉正要回应时,告知发现敌军的声音响逼四周。
「敌方骑兵队接近中!人数约一千骑!」
雪拉跃上马背,高举大镰刀。
「好,我们主动出击。跟我走,将反叛军杀得片甲不留!」
雪拉恢复指挥官语气,尽显杀意地扔下这道命令。
「遵命!」
雪拉与部下策马朝敌方骑兵奔驰。军旗上的白鸦沐浴在暮光之中染成鲜红。
高举黑色军旗的骑兵,出其不意攻打解放军的侧面。雪拉行云流水砍掉四人的脑袋,发出更响亮的怒吼。
雪拉队由指挥官带头,以箭形队列突击,将敌方部队一分为二。
『这、这些家伙是谁!』
『你、你们是王国军吗?』
「是死神的骑兵队!」
「少校下令!要杀光你们!」
雪拉队的骑兵趾高气扬,怒骂激昂的解放军士兵。
雪拉满足地微笑,捕捉猎物。
「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之后就赶快死吧!」
她朝着敌方骑兵,连同后方的人一鼓作气挥砍。失去上半身的骑兵就这么继续前进。
雪拉驱马挥动大镰刀,朝前后左右猛砍。
刺过来要阻止她的枪尖被砍断,从外侧绕进来的曲刀砍飞敌兵首级。
勇敢举剑进攻的男性,连同头盔被笔直砍断。血与脑浆混在一起飞溅,内脏喷向四周。
「呵呵,杀这些家伙果然很痛快。快乐程度仅次于吃东西。」
打碎头盖骨时的触感,和刚才吃的胡桃一样,不禁引发食欲。外硬内软。食物真神奇。
这么说来,袋子里还有胡桃。雪拉取出胡桃,以沾血的手使力捏碎。血与果实混合起来,变得像是浓稠的酱汁。
试着一舔,发现有铁的味道。不太清楚好不好吃。雪拉没吃过人,也不想吃人。因为她不是吸血鬼或怪物。
此时敌将现身。雪拉擦拭嘴角之后转身。她原本就全身是血,所以外表没变化。
敌将对她难以置信的少女容貌与战法投以质疑的目光,却还是高声大喊。
「你、你就是指挥官吗?你们的司令队已经瓦解!死心投降吧!我会让你们捡回一条命!」
敌将厉声大喊接近过来。
雪拉当成胡扯一笑置之。对解放军投降还不如一死。
「啊哈哈!开玩笑只限于你的长相就好!」
「——你这家伙想无谓抵抗吗!」
互击的长枪与镰刀交错重叠。这是马匹停步,兵戎相交的蛮力较量。双方都将武器越握越紧。
男性表情逐渐变得痛苦。雪拉游刃有余。力气差太多了。
「怎、怎么可能。这、这家伙,好、好强!你、你是怎么回事!」
「你看你看,镰刀逐渐接近你的脸喔,再不用力就插进去了喔。」
「唔,住、住手,别、别这样!」
男性想推回去,镰刀却动也不动,刀尖进逼到男性眼前。
雪拉至此暂时停止,温柔搭话。
「我不可能住手。因为你是『解放军』啊。」
镰刀尖端缓缓插入敌将脸部。雪拉像是要将镰刀推进去,让刀刃缓缓陷入。
「咕、咕嘎!」
解放军军官发出怪声,身体因为剧痛而抽搐。很不幸地,他还活着。
「你变成像在开玩笑的脸了。恭喜。」
雪拉缓缓抽回镰刀,血花随即猛然喷溅。雪拉被溅满全身,看起来却不太在意。
#插图
雪拉刻意没下杀手,将敌将从马背打落。虽然他大概数十秒后就会昏迷而死,不过就让他在这段时间好好感受生命吧。这是雪拉的贴心之举。
他反复抽搐的模样,雪拉觉得像是被冲上陆地的鱼。
主将被杀,敌方部队的统率顿时大乱。士兵一旦失去指挥官,就会仓皇失措到极点。
雪拉部队如同踩死蚂蚁般蹂躏之后,摧毁敌方骑兵队。一千名解放军士兵只有两百多人成功逃离。
雪拉骇人的战斗模样,令卡妲莉娜惊愕。正如想像……更正,超乎想像的这份强悍,使她打从心底感动。舌头打结、大脑无法运作、心情亢奋起来。
「少、少校,太漂亮了!我军损害轻微,这是压倒性的胜利!」
「好,就这么和艾列克森阁下会合!骑兵队,跟我走!」
「遵、遵命!」
雪拉队在暮色之中奔驰。卡妲莉娜如影随形般,在雪拉身旁策马前进。
雪拉的脸与身体沾满敌兵鲜血,刻在镗甲上的白鸦完全变成红色。
大镰刀不断滴着血。光是今天就收割多少人的生命?连当事人都已经算不清。
另一方面,艾列克森所率领约一万骑的先发骑兵队,就这么中了艾儿图拉的引诱,进攻到沙尔巴多鲁城塞前方。无论如何都要讨伐总大将的欲望与野心已经无从阻止。
「阁、阁下,这样终究冲得太前面吧?后续部队没跟上……」
「管他的。反正目的地不就是沙尔巴多鲁这里吗?只不过是抵达时间早了点,这样省得麻烦反而好。」
「可、可是……」
在副官出言提醒时,沙尔巴多鲁城塞放下吊桥,骑兵队迅速从城内出击。
高举狮子旗的费因精锐部队。他们养精蓄锐在城内待命。假装溃逃的艾儿图拉部队,也呼应他们转退为攻。
「阁下!敌军出击了!」
「别慌张!敌方兵力薄弱,冷静迎击!」
在艾列克森的指示之下,前方骑兵开始移动。部队朝两翼布阵,改为包围敌人的阵形。
终于要开战的时候,传来急报。
「阁、阁下,不得了!渡河地点被袭击,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什、什么!?」
艾列克森陷入混乱。更令人惊愕的事态使现状雪上加霜。
「阁下,敌方出现增援部队!从、从两侧接近!」
猛兽们露出獠牙,为了撕裂王国军展开的双翼而高速接近。
「怎么这样,为什么?反叛军主力为什么在这里……」
艾列克森愣住时,解放军的伏兵将战鼓敲得震天动地,开始勇猛突击。敌兵进逼兵力薄弱的艾列克森的司令部队。
在解放军将领费因的指挥之下,精兵们如同他的手脚迅速移动。艾儿图拉在前线指挥,更使得士气提振到顶点,没有任何人感到恐惧。
艾列克森部队承受两侧压力,被迫采取密集阵形,人数逐渐减少。
机动力是骑兵的生命,要是被包围牵制就非常脆弱。失去主人的军马漫无目标跑走。
艾列克森声嘶力竭地试图指挥,但战况已经不是他能掌控。即使是再高明的将领,要让陷入恐慌的士兵恢复镇静也难如登天。
狮子骑兵趁乱杀进来分割军势。带头的是费因中校。他旋转长枪锁定目标,击倒艾列克森的亲卫队,以怒涛的气势接近。
「可恶!别慌张!你们不听我的命令吗!别让敌兵接近我,守住!一定要守住!」
「想必你就是王国将领艾列克森,你的首级我接收了!」
「闭、闭嘴,你这混蛋!」
艾列克森勇猛对抗但是手中的剑挥空,胸口反遭长枪贯穿而呻吟。
枪毫不留情挖开艾列克森的身体。
「怎、怎么,可能……我、我居然在,这、这种地方……」
他的野心随着自己的生命烟消云散。通往荣耀的拱桥成为雨露消失。
自己努力至今,不是为了死在这种地方。还没得到回报。我不要这种凄惨的下场。
艾列克森放开剑,一边吐出大量鲜血一边抓住胸口的枪,以颤抖的手拼命要抽走。
枪配合他的动作抽离之后,艾列克森以朦胧双眼注视前方的男性。
「啊、啊啊,等、等一下……」
「请觉悟吧——」
费因像是阻止他般挥枪,横向砍断他的脖子,举枪高呼胜利。
战场响起欢呼声,艾列克森部队认定大势已去而四散溃逃。解放军穷追不舍,进一步讨伐半数兵力。第一阵几乎完全瓦解。
许多王国兵的尸体与破损的军旗,凄惨遗留在沙尔巴多鲁城塞周边的平原。
正在前往和先发骑兵队会合的雪拉等人,发现败逃中的王国骑兵队。他们拼命策马奔驰,似乎正在遭受追击。
雪拉队一个回合就消灭追击部队,向幸存的骑兵打听状况。
「艾列克森阁下怎么样了?平安吗?」
「……艾、艾列克森少将阵亡了。遭受敌方包围,陷入混乱状态的我们四散逃命。我不晓得其他人的状况。」
得救的士兵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低语。
败逃而来的骑兵们全部受伤,不过都能动。不能动的人已经被抛在后面,死在敌军手中。
「这样啊,死掉了。很高兴你们平安回来,真幸运。好啦,现在立刻接受治疗比较好,要是死掉就太可惜了……来人帮这些人治疗吧。」
被「死神」温柔抚摸肩膀的受伤骑兵受惊僵住,旁边的士兵敬礼遵从指示。
「是、遵命!」
雪拉下令治疗战败残兵之后,转身面向副官。
「直接说意见吧,接下来该怎么做?」
「太阳即将下山,只能趁夜晚行军,尽量寻找可以渡河的场所。」
卡妲莉娜提出理应可行的现实方案。
「不过,能渡河的场所出乎意外地少,最好认定都被对方掌控。我们可能会前往的地点,肯定都有埋伏。」
梵达指着地图上的数处。
作风现实的这名男性,开始思考逼不得已时也得投降。老实说,他对王国几乎没有忠诚心。他不晓得同袍卡妲莉娜的想法。卡妲莉娜表面上是浅显易懂的个性,却也有某些奇妙的地方。这个感想也可以套用在眼前的年轻英雄。雪拉平时和战时的言行判若两人。
「你觉得我们刚才渡河的地点,现在怎么样?」
「……不晓得。但是抱持乐观想法很危险,应该以最坏的考量来行动。」
卡妲莉娜预测那边很可能已经毁灭,不过光靠臆测无法判断,因此仅止于提醒。
「达威特阁下有没有可能察觉敌方的伪装?」
「这部分不得而知,但恐怕还处于对峙状态。」
十之八九没有行动。达威特执著于最初的作战不会过桥,而且应该也没派援军前往渡河地点。卡妲莉娜提出自己的这个看法。她判断以达威特的个性,无法配合事态临机应变做出指示。
「好,再稍微北上之后扎营。回收战败残兵准备撤退吧。」
「北、北上?但那边是苏拉威希大桥……」
梵达指着地图瞪大双眼。为何要前往确实有敌人的地方?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光明正大回去就不成任何问题。不用架浮桥,那边不就已经架一座很大的桥吗?也没必要摸黑找渡河地点,必须用单纯的方式思考才行。那么,出发吧,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雪拉扛起大镰刀,带头策马前进。骑兵们默默随后跟上,斜举长枪开始进军。骑士们的双眼失去光芒,大概是失去恐惧的情感。
就只是遵照长官雪拉的指示。
没有人发出不安的声音,规矩地策马前进。注视前方的黑暗,高举荣耀的白鸦军旗。
梵达觉得这样非常毛骨悚然,很明显感觉到他们都不太对劲。
另一方面,卡妲莉娜则因为喜悦而颤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卡妲莉娜确定这个人果然是「英雄」。她将沾在眼镜上变成黑色的血擦得干干净净,骑马来到雪拉身旁并行。
她庆幸自己活到现在。
能够重生,真是太好了。
雪拉在沿岸的小树林扎营,回收败逃的第一阵骑兵们。
总人数达到两千五百人,试图转向朝苏拉威希区域前进。
战败残存的骑兵们,都是之前从雪拉部队调走的人。他们如同迷上「死神」一般,笔直来到雪拉的营地,安然地捡回一条命。
梵达哑口无言背脊冻结,这种荒唐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败逃中的士兵为什么会知道这里?依常识实在无法想像这个结果。他们不可能知道位置,何况这里没有营火,部队藏匿气息以免过于显眼。那他们是怎么办到的?疑念笼罩着梵达。
而且最恐怖的是,没有任何人对此抱持疑问。骑兵们视为理所当然,以笑容迎接他们。平安逃到这里的人也一样,比起得救更因为能够会合而欢喜。
梵达实在无法理解。
卡妲莉娜则照单全收。她认为既然事情变成这样,就是正确的结果。
融入黑暗的雪拉部队军旗,像是夸示自己般高举。士兵们露出仿佛疯狂的笑容挥旗,如同不知疲劳为何物,不断、不断地挥旗。
梵达以外的士兵们,都仰望着这幅光景。
徘徊于漆黑空间的鸟。掌管生死的凶鸟。他们是以黑旗为目标回来的。
雪拉看着这幅光景啃肉干,快乐地笑了。
「和大家一起吃的饭,比平常还要好吃。梵达,你也这么认为吧?」
眼神因为这个新发现而闪闪发亮的雪拉,享受着比平常更美味的餐点。
episode 14 运动后和大家一起吃的饭好好吃。
After exercise, having a meal with everyone is good.
苏拉威希大桥,达威特部队的司令部。
王国军的达威特以为成功牵制敌方主力,心情非常愉快。他悠哉坐在椅子上,饮用水果酒等待时间流逝。光是布阵就可以取得胜利,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轻松的战斗。
「不过,反叛军那些家伙也没什么了不起,终究是叛贼丫头。该死的亚尔达,居然会败给这种家伙,我再也不会容许他自称猛将。」
「亚尔达上将确实不成材,但他似乎已经遭到报应。」
「这次我不会留情。继沙尔巴多鲁城塞之后,我还会打下安堤古亚城,杀光叛贼,清查所有协助者,彻底阻止这种事情重演。」
达威特以银刀插在地图上的反叛军根据地。
「……不过,明明对峙至今已经三天,他们却完全没有动静,连转移阵地的动作都没有。难道他们要抛弃沙尔巴多鲁城塞?」
「应该是害怕我们追击不敢行动吧。代表他们到最后只不过是临时拼凑的杂兵。虽然是敌人,但他们进退不得实在可怜,值得同情。」
达威特充满自信回答首席参谋的疑问。
「机动部队应该差不多抵达沙尔巴多鲁城塞了,恐怕正在攻城。或许已经打下了。」
「嗯,那些家伙真的很笨,甚至不晓得自己的根据地现在变得如何。要不要射一封箭书过去?让他们以为是假情报,其实是真相。但他们就算知道消息,如今也无计可施!」
达威特放声大笑,陪同的参谋们也露出笑容。胜利就在眼前。
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收到攻陷沙尔巴多鲁城塞的捷报。要是敌军乱了阵脚返回安堤古亚,就一鼓作气追击。到时候将展开扫荡战,这是争取功名的绝佳机会。蹂躏、掠夺以及虐杀。这是士兵们的期望。武官们想必也会充满斗志,荣耀之门即将开启。
角笛高声吹响,传入确定胜利的大本营。紧接着也猛烈敲响战鼓与战钟。
「今天也这么做啊。不用客气,越响亮越好,这是很好的余兴。」
「……?不,今天还没发布伪装攻击的命令……」
「那就代表有人很贴心的这么做。无妨,随他们高兴吧。」
参谋提出疑问,但达威特不以为意地摇手。并不是真的让部队行动,所以无须追究违反军法。
片刻之后,一名传令来向达威特回报。
「阁下,打扰了!」
参谋询问敬礼的传令。
「怎么回事?」
「是,对峙的反叛军有动静!敌方部队以步兵为中心,从苏拉威希大桥进军!」
「哼,乱来。难道是按捺不住?只须各个击破就好。」
达威特无奈地喝光水果酒。
「阁下,完全不需要慌张。就洒下箭雨迎击吧。推测这只是稍做试探,发动一波攻势就可以让他们轻易撤退。」
「这件事交给首席参谋处理。准许稍微追击,但避免穷追不舍。因为没必要因为无聊的事情耗损兵力。」
「是,请交给属下,属下会立刻赶走他们。」
首席参谋下达指示之后,传令快步回到前锋处。
另一名传令如同取而代之冲进来。
「打、打扰了!」
他脸上满是泥土与汗水,而且受伤,上气不接下气。
达威特不由得蹙眉,在传令开口之前责备。
「你是光荣的王国军传令兵吧?这样哪能正确传达情报?」
「阁、阁下.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了!」
「冷静点,你这个笨蛋。究竟是怎么回事,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攻、攻打沙尔巴多鲁城塞的第一阵毁灭!艾列克森少将阵亡!先发骑兵队全军覆没!」
传令的报告使得场中一片寂静,无人出声。传令继续报告噩耗。
「渡河的第二阵背水遭到偷袭!受到敌人重重包围,战败溃逃!」
「胡扯!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再去确认一次!敌方主力分明就在我们眼前啊!」
达威特将手中玻璃杯重重一摔,碎片飞散,液体洒落一地。报告还没结束。
「敌方再度架设浮桥袭击第三阵!现在正接近这座大桥!」
解放军打倒第一阵、击溃第二阵的步兵队之后,紧急修复浮桥重新架设,袭击面对渡河无所适从的第三阵。这支部队以攻城兵器与补给队为主,所以束手无策地毁灭。
解放军主力部队反渡河成功之后,不是前往贝鲁塔城,而是朝苏拉威希大桥方向前进。
其中一个原因,在于他们没准备攻打贝鲁塔的攻城兵器,但他们首要目标是攻占苏拉威希大桥这个重要据点。只要拿下这里,就等于有一把刀子抵在贝鲁塔城。
「——骗人。哪、哪能相信。这是误报,肯定是敌人的谎言!」
达威特颤抖起身,参谋们也是脸色苍白。如果报告属实,留在这里过于危险。因为渡河的敌方主力正朝这里接近,将会遭到两面夹击。
「阁下,前锋部队在大桥开战,敌军使用许多渡船尝试渡河!」
「用箭射下来!绝对不准他们接近这里!」
「呃,是,遵命!」
「阁下,得尽快返回贝鲁塔才行,这样下去将会遭受夹击。」
「闭嘴,继续进行作战!肯定立刻就会收到镇压沙尔巴多鲁的喜讯!听信谣言不就中了敌人的道?我可不会被骗!」
达威特粗鲁大喊,踢飞指挥所的桌子。第四军主力依然健在,他很想如此相信。不可能败给区区叛贼拼凑而成的部队。因为荣耀的达威特不可能会输。
冲动、激昂的达威特,收到最后的报告。
「确认南方出现许多敌兵,是反叛军的旗帜!敌方从侧面袭击,留在这里很危险!」
传来激烈的战鼓声。地鸣响起,马蹄声逐渐接近。
达威特的荣耀逐渐崩塌。不愿正视现实的指挥官终于理解事态,当场跪倒。
苏拉威希大桥解放军阵地。确认战况的白发军官反复点头。部队依照预定开始夹击。
这名男性是波杰克上校。达威特误以为是主力的「伪装部队」指挥官。
「居然不知道打从一开始就全被看穿,实在可怜。」
「真不想成为那种样子。作战从头到尾都被对方掌握,参谋可是会发疯的。」
「拟定作战时得纳入这一点考量,这才叫做参谋吧?这就证明他们不了解白军的现实。他们理应败北而败北。」
波杰克静静低语之后,参谋也同意他的意见。
「上校的话真剃耳。我们也担心自己的训练不足。天啊,现实真严苛。」
尤其这支声东击西的部队,是以一万正规兵、五千民兵,再以自愿的民众凑足人数组成。加上军旗与稻草人伪装,好不容易看起来像是三、四万人的军团。
「但光是训练有素无法打胜仗,最终还是要看部队的士气,必胜的志气与想法。没士气就谈不上打仗,使用任何策略、指挥得再好也一样。所以我们足以对抗强大的王国。」
「确实。我们拥有应该实现的理想。不能输给腐败至极的王国分子。」
「就是这份志气。不过对我这把老骨头有点难受。」
指挥官开玩笑地捶腰,副官苦笑搭话。
「上校,要请您努力到最后喔。」
诱饵部队相互对峙,滑稽至极的别脚戏结束了。
以桥与小船从正面强行渡河,主力从侧面突击。在形势完全逆转的现在,横扫敌阵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大桥上的攻防平分秋色,突击敌方侧面的部队完全掌握局势。加把劲就能击垮混乱的敌军,镇压苏拉威希大桥。既然重创敌方主力,在不远的将来就能攻下贝鲁塔城吧。
年迈的指挥官波杰克,脑中浮现在这场战斗崭露头角的年轻人们。即将一肩扛起新一代王国的英雄面容。肯定会实现理想,前途似锦的年轻人们。自己是否能够见证这一刻?
「这么说来,费因中校似乎又拿下敌将首级了。他的表现还是一样杰出,看来狮子旗帜并不是装饰品。」
听说他击垮敌方骑兵队,拿下敌将艾列克森的首级,现在正在追击余党。
「因为费因中校是这场战斗的英雄。而且也非常受到士兵们的爱戴。他下次晋升的话,就终于和您平起平坐了。」
「艾儿图拉公主也好,费因中校也罢,这样老人们的面子都丢光了。哼,我们也不会输给年轻人,就在这里让他们见识见识姜还是老的辣吧。」
波杰克哼声起身。虽然年迈但身体还能动,他拿起战斧像是暖身般挥动。
「上校依然宝刀未老喔。那么,我们差不多也展开攻势吧?」
「好,转达命令,后援的步兵队派到前线,让至今协助的民众们退后。这场战斗的趋势已经底定,之后只须倾力击溃。我们就漂亮取下敌将首级,将我们的战斗风采献给艾儿图拉公主吧!」
「是,遵命!」
解放军苏拉威希大桥诱饵部队开始突击。这场战斗肯定会以这波攻势做个了断。
达威特的兵力从两方向耗损,陷入大混乱。兵力屈居劣势,又欠缺指挥能力,士兵们也缺乏斗志。由于是临时编组的混合部队,因此各部队的默契惨不忍睹。
王国军应该会迅速瓦解溃逃吧。苏拉威希大桥周边的解放军将兵都这么认为。
这场战斗,肯定会以解放军的压倒性胜利作结。
安心松一口气,沉浸于胜利喜悦的人们——只到「白色凶鸟」出现在后方为止。
不请自来的客人,组成一丝不苟的队列以恐怖速度赶来的部队。
民众们以笑容眺望这一幕。来自沙尔巴多鲁方向的增援部队。众人挥手邀请对方前来。所有人都放声欢呼,相互搭肩发出笑声。这是受到欺压至今的人们由衷展露的笑容。他们打从心底实际感受到自己终于得到解放。
直到染血的大镰刀毫不留情挥下。
雪拉骑兵队大胆地以最短距离朝着苏拉威希大桥北上。他们确实除掉解放军斥候,没遭遇任何阻碍就抵达苏拉威希大桥,很幸运地没遭遇敌方部队。
没有任何骑兵没跟上,也完全没有逃兵。败逃中的部队不可能如此,他们的士气异常高昂。
指挥官雪拉不耐烦的双眼布满血丝。
身上的粮食已经吃光。雪拉忍耐到极限了,极度饥饿。自己为什么非得像这样尝受空腹感?这都是那些解放军的人渣害的。雪拉的杀气逐渐高涨。
「少校,这是最后一颗糖。不介意的话,请用。」
「…………」
卡妲莉娜献出糖果,雪拉默默收下放进嘴里咬碎。完全不够。饥饿使得烦躁感停不住。肩上的大镰刀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梵达尽可能慎重地询问,以免接触她的怒火。
「少、少校,接下来怎么做?敌方部队在前方严阵以待。我们来到这里一路平安,只要绕路,就有浅滩可以渡河——」
他说到这里停顿。因为一道凶恶的视线瞪着他。要是出言不慎,那把疯狂的大镰刀似乎随时都会挥下。
现在的雪拉心情就是这么差。
「明明前面有捷径,为什么必须绕远路?卡妲莉娜少尉,你也是相同意见?」
雪拉让娇小身躯渗出杀意,瞪向另一名副官。
「完全没这个必要。我们只须从后方突击,将障碍悉数粉碎。我们肯定可以强行突破吧。我也会尽一己的棉薄之力。」
卡妲莉娜毫不畏惧地回应,雪拉满足地点头。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前进吧。」
「是,少校,完全没问题。」
卡妲莉娜扶正眼镜,从腰间取出一根小棒子伸长。是自由伸缩的随身型魔导杖。
梵达第一次看见这根手杖。同袍从来没说过自己有魔法造诣。要是拥有魔法这种罕见天分,就没必要来到这种前线,可以在王都优雅度日
「唔,喂,你会用魔法?我可没听说啊?」
「因为我没说。但已经没必要隐瞒了。因为我刚才下定决心,今后会为少校全力以赴。即使是妖术,我也会乐于使用。龙生龙、凤生凤,妖孽的女儿依然是妖孽。」
卡妲莉娜滔滔不绝地迅速说着。她的眼神和其他骑兵一样。
「……什么意思?」梵达听不懂而回问。
卡妲莉娜没回答。
两千五百名骑兵在等候命令。突击、粉碎敌人的命令。感受到骑兵们杀气的马匹嘶鸣颤抖。
雪拉缓缓高举大镰刀,发号施令。
「目标,苏拉威希大桥!全员突击,杀吧!」
『是!』
众人齐声复诵之后,雪拉带头冲下山丘。两名副官随后跟上,两千五百名骑兵扬起尘土,如同惊涛骇浪开始冲锋。
解放军的旗帜逐渐接近。数名敌兵发现雪拉等人。后来,他们开始欢呼挥手,欢迎「死神」的到来。挂着笑容的他们手无寸铁,或许是平民。
但雪拉面不改色。位于眼前的只是敌人,是等待被吃的食物。
骑兵队未减来势,前方的民众放声惊呼。这样下去会被马踩烂。
他们连忙张开双手,试着大声制止,强调大家都是自己人。
「等、等一下!停下马——」
大镰刀砍倒数名软脚的民众笔直前进。后续的骑兵队将枪尖指向前方突进,顺势辗杀数十人。
「见一个杀一个!不用管对方是谁!杀光反叛军!」
在「死神」的号令之下,骑兵们开始蹂躏。手无寸铁的民众仓皇逃逸。装备阳春的民兵拼命抵抗,却被马背上刺出的长枪贯穿,接连丧命。
雪拉如同割取杂草,在敌阵尽情杀戮。大镰刀忽左忽右仿佛水车转动,见人就砍下对方四肢。
雪拉等人所向披靡,一鼓作气涌进敌阵中央,后方凌乱散布为数惊人的尸体。
「救、救命啊,我、我们不是军队!」
「你们是王国兵吧?我、我只是普通的农民……」
「拜托,放我们一马——」
雪拉默默以镰刀的直刃,依序刺穿瘫坐在地的男性们。
随行的卡妲莉娜以手杖指向尸体咏唱咒语。操纵无魂肉体的死灵法术。这是偏离正道的咒术,能够使用的魔法只有两种。
其一是尸体操作。死灵法术的根基。卡妲莉娜不像继姐能够自由自在操作,也没办法一次使唤数百具。自己的极限是两具,独力钻研只能学到这种程度。
「……去吧。」
被雪拉杀害的尸体,依照卡妲莉娜的命令开始行动。
「这真有趣。尸体居然会动,好神奇。」
雪拉兴趣盎然地看着尸体行动。
「少校,谢谢您的称赞。」
「之后要怎么做?」
「要这么做————————爆炸!」
让行动的尸体潜入敌阵深处爆炸。波及周围士兵的爆炸造成严重伤亡,周边充斥人类烧焦的味道。卡妲莉娜能使用的另一个魔法,就是尸体爆破。
雪拉满足地见证这幅光景之后,再度开始杀戮。
梵达只对付拿武器的人。眼前的人们明显不是士兵,尽是直到前几天都待在农村的人。我从军并不是为了杀害人民,并不是要进行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
我不一样。和他们不一样。
「这、这些妖孽,死吧!」
「吵死了,闭嘴!」
梵达躲过刺过来的枪,朝对方躯体突刺。这一瞬间,另一把枪从梵达身后袭击。他暗忖不妙,但对方枪术似乎不够熟练,枪尖在最后一刻失准。梵达连忙拔回枪,策马掉头准备反击。
这名解放军士兵穿着粗糙的铠甲,个头不高,似乎是少年兵。年纪大概和雪拉差不多,应该更小一点。长相还很稚嫩,不是应该位于战场上的人。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枪落空,使他惊愕得乱了分寸,气势完全萎缩。
「啧,小鬼给我安分点!想死吗?」
「咿!那、那个,这、这个……」
「孩子不准拿这种嚣张的东西!」
梵达持枪将少年兵的武器打到脱手。他没兴致杀孩子,打算放他一条生路。
然而——
「梵达少尉,我说过要杀光。」
凶器朝着手无寸铁的少年兵后方犀利挥下。疯狂之刃剃入娇小的背。少年发出嘶哑的声音之后死亡。
「……少校,他还是孩子啊。」
梵达狠狠瞪过去,但雪拉毫不在乎地甩掉血,移动视线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个态度使梵达情绪激昂,再度大喊。
「他还是孩子啊!」
「那他为什么在战场?要恨的话,就恨那些派孩子上战场的人吧。」
「他刚才已经失去战斗能力了!」
「他拿起剑就还能打,而且会再度挑战。你不是士兵而是圣职者吗?还是这里是教会?」
雪拉朝梵达一瞥,扔下这番话怒斥荒唐。
#插图
「——混帐!」
「所有人集合!冲垮大桥上的部队!」
雪拉下令之后,骑兵集结起来,将马头朝向大桥。
苏拉威希大桥的解放军处于混乱状态。
「上校,后方有敌军!敌方骑兵杀害民众进逼而来!」
「什么?究竟从哪里来的!?敌方骑兵队肯定已经毁灭吧!」
「可、可是现在!敌方高举白鸦纹章的黑旗!带头的是手拿大镰刀的女军官!」
「传说中的『死神』吗?好,在这里拦住她,绝对别让她突破桥头。我们要是就这么让她逃走会成为笑柄!」
从不久之前就持续掠夺补给队的游击骑兵,别名「死神」的部队。波杰克也听过这个传闻。
「是!步兵队组织战列!阻止死神的突击!」
副官指挥走到大桥中央的步兵队构筑枪阵。
骑兵善于突击却难以对抗严阵以待的长枪,肯定会因为害怕死亡而迟疑。趁他们却步时加以包围攻击就不足为惧。
「枪阵向前!采取密集阵形!」
「擧枪!」
士气高昂的枪兵摆出架式。
前方是令人怀疑自己看错的光景。本应是己方阵地的方向,有一支异样军队扬起血雾冲过来。他们采取纵队阵形,专注笔直突击。
「枪队!举枪向前!」
高举黑旗的军势,毫不畏惧地冲进枪幕,从马背上突出长枪,试图顺势踩毁阵形。他们毫不迟疑,如同不会害怕任何事物。
骑兵被长枪贯穿。即使被贯穿,依然连同敌方步兵一起击倒。
落马的士兵,带着敌人一起跳落大桥。数十名骑兵的牺牲,使得枪阵一角瓦解。
雪拉在马背上挥动大镰刀突击该处。用尽魔力的卡妲莉娜也挥剑。
解放军的正规兵们开始慌张,因为敌人完全不减来势。
「打指挥官,干掉那个指挥官!削减敌方气势!一定要阻止他们!」
「上校,您站得太前面了!请退后!」
虽然副官出面阻止,但波杰克甩开副官架起战斧,强行击溃冲过来的骑兵。对方受到致命伤依然想站起来,只好砍掉他的脑袋。
骇人的战斗本能令波杰克惊愕。这些家伙有异状,和其他王国兵明显不同。
「上校!」
「闭嘴!这样下去,这座桥会被突破!可恶的怪物,突击的威力好夸张!」
「——上校!危险啊!」
「以长枪包围,以人数压制!绝对别露出破绽!」
波杰克高声激励士兵。
前方是挥动大镰刀,特别显眼的黑镗甲女骑兵。肯定是指挥官。
波杰克不由得狠瞪,和对方目光相对。
「死神」宛如少女般微笑。以沾满鲜血的脸微笑。波杰克一瞬间为之着迷。
「啊——」
小小的镰刀插在波杰克脸上。是没有预备动作的犀利投掷。
解放军诱饵部队的指挥官轻易死亡。想扶他起来的副官,也被射过来的镰刀深深插入喉头。
达威特部队持续遭受夹击。悲惨的报告接连传来。达威特司令部也终于面临危机。
他拔出传家宝剑等待这一刻。贵族非得荣耀身亡才行。
「阁、阁下,即使只有阁下一人,也请您逃走吧!我们会杀出血路送您回贝鲁塔城!」
首席参谋大声要求,但达威特摇头。
「不、不可以。要是我现在逃走,部队将会完全溃败。与其逃离战场凄惨丧命,我宁愿在这里战死!我有身为贵族的荣耀!」
「可、可是,贝鲁塔城……」
确实,要是达威特逃走,部队肯定会溃败。但是在这种时候,败战指挥官的义务是尽可能让士兵逃回贝鲁塔城。达威特的主张是身为指挥官的最低标准。
达威特准备和亲卫队一起上前线时,收到不晓得第几次的报告。
「达、达威特阁下!」
「这次又是什么事!桥终于被突破了吗?」
「是、是援军!我军有援军抵达!」
「胡说八道!究竟从哪里来的?总不可能是从贝鲁塔城出兵吧!」
达威特也没有笨到在这时候放空贝鲁塔城。
「不是!是来自苏拉威希大桥方向的援军!他们从后方勇猛突破敌阵!」
达威特一瞬间以为这个传令神志不清,其他参谋也一样。
援军来自对峙的大桥,代表他们是从敌阵前来这里。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看向大桥,状况确实不对劲。原本被压制的达威特部队逐渐扭转劣势,开始重整态势,没让敌方渡河部队登陆。
「是谁?哪支部队来了?艾列克森的骑兵吗!?」
达威特不由得探出身子,声音激动到走音。
有人来了。是谁?艾列克森骑兵队的幸存者?还是王都的增援部队?虽然很难想像,但也可能是某处的义勇军。
「黑底白鸦的旗帜!虽然不晓得指挥官是谁,但他们正在崩溃敌阵!」
「阁、阁下,请用这个。」
参谋递出望远镜。虽然性能不如帝国产品,却看得到大桥附近的状况。
达威特注视该处。黑旗白鸦的纹章。他至今没看过这种旗帜,也不记得有这种家纹。黑色是不祥的象征。
看向举旗的骑兵,个个勇猛奋战到恐怖的程度。丝毫不理会刺向自己的枪,践踏敌人。
达威特凝视手握大镰刀,大放异彩的某个骑兵。在战场很显眼的娇小身影。染成鲜红的稚嫩脸蛋。扬起嘴角接连砍杀猎物的年轻女军官。
「那、那是,雪、雪拉少校……」
达威特说出名字之后语塞。雪拉奋战到骇人的程度,如同身经百战的猛将横扫敌军。才看她突破整座桥,她就继续发号施令再度朝对岸突击。
敌兵没想到他们居然转头再度进攻,斗志至此完全瓦解。失去统率的敌方部队,争先恐后想逃离「死神」的镰刀。
雪拉骑兵队追上他们,从后方猛烈袭击。苏拉威希大桥转瞬之间染满鲜血。
「达、达威特阁下!此时不退更待何时!将桥面战力移往侧面,试图撤退吧!敌方主力应该也因为连续战斗而撑不下去!」
「…………」
「阁下!达、达威特上将阁下!请立刻下令!」
「啊、啊啊。交、交给你了。立、立刻采取应对措施。」
「是!」
首席参谋怒声朝武官下令。无论如何都要防止全军覆没。他们也很拼命。
「……那、那就是『死神』。确实是『死神』。原、原来亚尔达是对的……」
达威特一边发抖一边目不转睛看着雪拉战斗的样子,完全忘记指挥。
强到恐怖、强到凶厄。诅咒之刃每次挥动就有血花飞舞。
达威特完全着迷。他在凶厄之中感受到美丽。再昂贵的美术品也无从相比。
他全神贯注眺望雪拉的身影,要让这出杀戮剧烙印在脑海。
后来,达威特部队成功将大桥的兵力移动到侧面。本来从恻面猛攻的解放军,遭受预料之外的反击而吃惊。因为即将溃逃的部队突然恢复生气。
从侧边突击的解放军虽然是主力部队,却只以脚程快的轻装部队组成。他们重视夹击,本来应该以快攻让对方败逃,加上连续战斗累积疲劳,士兵的士气终究降低。体力差距以及士气低落,使得解放军牺牲人数逐渐增加。
解放军将领贝弗鲁兹判断这次的战果已经足够,暂时退兵。传令回报平民与民兵牺牲惨重,因此必须先稳定情势。
达威特脱离险境,好不容易逃回贝鲁塔城。战败残兵也接连返回。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第四军剩下三万兵力。三成战死,其他人弃剑投降或是逃走。
王国军在这场战斗失去的东西过于庞大。
苏拉威希大桥沦陷,渡河地点也被抢走。解放军令后应该会以软刀杀人的方式慢慢进逼。抵在贝鲁塔城的刀子已经无法去除。
达威特因为耻辱、愤怒与自责的精神疲劳而病倒。
阿鲁希亚渡河战以王国军的惨败收场。
这场败战不只失去兵力与苏拉威希大桥。日落西山的尤兹王国已经无力镇压内乱的事实,如今众人皆之。
胜利的解放军吸收投降的士兵,势力继续增强。
雪拉悠然率领骑兵队返回。
所有人都沾满鲜血,但他们甚至引以为傲地进城。开门迎接的城兵们,只能倒抽一口气注视他们的身影。军旗的白鸟染成鲜红,不晓得究竟吸人多少敌兵的性命。
雪拉就这么穿着染血铠甲冲进粮食仓库,尽可能拿出食物,前往士兵们等待的宿营。存活下来的骑兵们面带笑容和指挥官一起用餐。
肚子饿到极限的雪拉只拿肉过来,因此必然成为烤肉会。士兵们专注以铁板烤肉,撒上辛香料大快朵颐。沾上鲜血与汗水脏透的脸接连露出笑容。雪拉也挂着微笑大口咬肉。
像这样和同伴们一起吃,果然比一个人吃还美味。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就是如此。
心情莫名变得幸福的雪拉,和骑兵队的同伴们享受一段快乐的时光。
——平民在这场战斗的牺牲,命名为「苏拉威希大桥的悲剧」流传到后世。
面对「死神」的偷袭,勇敢挺身战斗并且捐躯的无名勇士们。大桥旁边建立慰灵碑,表扬他们的功绩。
episode 15 腐烂的果实远远看也像是好好吃。
Even rotten fruit looks good from a distance.
据说尤兹王国衰退的原因之一,在于沉重的征税。
贵族们过着奢华的生活,另一方面,遭到欺压的是占国民大多数的农民们。粗暴的征税官每次前来,就强行搜刮不少物资,缴不出规定份量的人甚至会被惩罚。拒绝征兵的下场也一样。
王国领地的农民们都精疲力尽。
即使如此,试图挺身而出的人选是很少。因为他们被欺压惯了,没有力气挺身而出。
然而,要是性命危机真的近在眼前,任何人都会拿起武器,所有人都会进行最后的抵抗。没人会乖乖献出项上人头,因为自己不是活祭品。
他们的叹息,因为一个事件转换成沸腾的愤怒。
——这就是「特南之乱」。
在上一场战斗胜利的王都解放军,将根据地从沙尔巴多鲁城塞转移到安堤古亚城,这也是在宣扬他们正逐渐接近王都。他们吸收投降的王国兵扩大规模,也拿下苏拉威希大桥,现正攻打贝鲁塔地区的各都市与堡垒。
只要在最后打下达威特固守的贝鲁塔城,中央国境地带就完全纳入解放军势力范围。原本脆弱的立足点因而巩固,终于可以朝王都方向进攻。
连战连胜的解放军气势有增无减。即使付出不少牺牲,他们依然自愿投身于战斗。名为艾儿图拉的希望,令所有人抱持远大的理想。
解放军文官、武官齐聚的安堤古亚城会议室。
众人在这里讨论军事、内政、外交等议题,经过艾儿图拉的裁决而执行。
统治圈扩大的现在,课题堆积如山。现在他们讨论的是阿鲁希亚会战的善后处理问题。
「迪纳,听说上一场战斗有平民牺牲,这是真的吗?」
看完报告书的艾儿图拉以沉痛表情询问。
协助解放军的平民们多人死伤,这是悲惨又令人心痛的事态。而且波杰克也阵亡了。
波杰克是艾儿图拉起义之前就参与的元老,非常照顾他人的老先生。也是领导能力优秀,值得信赖的武人。好希望与他继续并肩作战,希望他守护解放军。
在场的将领们也哀悼他的死。
军师迪纳报告「事实」回应艾儿图拉的询问。
「是的。引导到后方『避难』的非武装民众,遭受王国骑兵的袭击。偷袭的王国军部队如同狙杀民众般开始残杀,想阻止屠杀的波杰克上校即使奋战依然阵亡。但他的伟大牺牲成功救出许多人民。波杰克上校绝对不是枉死。」
武官们臭骂对方是卑劣的武人,王国军居然腐败到这种程度。
「……迪纳,记得你说过平民不会受害,所以我才准许你使用伪兵之计。如今为何会这样?」
「我没想到王国军的军官率先只把平民当成目标。袭击弱者,尽情享受杀戮的那副模样,完全是恶魔的行径。他们大概已经没有武人的荣耀,我迪纳看错他们了。」
迪纳虽然如此回答,但他当然早已预料到平民可能伤亡。因为这是战争。
要是计策顺利成功,就可以将平民拱为英雄;要是他们遭殃牺牲,就打造为悲剧的当事人。无论结果为何,迪纳都打算当成振奋士气或流言蜚语的材料利用到底。
王国军确实杀戮没有武装的平民。他预计把这个「事实」稍微加油添醋散播出去,宣扬王国的负面形象。
接获密令的谍报员,已经前往贝鲁塔一带。应该会立刻产生成果。
「要厚待牺牲者的家人。因为他们为了我们的理想而失去宝贵的生命。我们非得跨越他们的牺牲实现理想。」
「请交给我处理,我会提供足够的慰问金给遗族。」
「……迪纳,拜托了。」
艾儿图拉承受着悲伤编织话语。
无法隐瞒内心动摇的艾儿图拉,是过于天真的指挥官。没有看清现实。
但迪纳觉得这样就好。她非得一尘不染,没必要得知丑陋的现实。
由周围的人们承受脏污,让她以洁净之身实现理想。这是迪纳的梦想与野心。
完全不是要让艾儿图拉成为傀儡。迪纳自从被她拯救性命,就发誓永远效忠。
迪纳被她的慈爱精神拯救。如同封闭的黑暗射入一丝光明。
不能让这样的她染上污泥。
「……进行下一个报告。」
接受艾儿图拉命令的文官阅读文件内容。
「解放军势力范围的农村要求支援。他们生活困顿,希望我们援助物资……此外还有许多地方提出相同的要求。」
文官取出一叠文件。许多寄给艾儿图拉的信,写明当地的困境。
「迪纳,我们的物资有余力吗?」
艾儿图拉注视的军师迪纳,面不改色淡然回应。
「虽然没有余力,但是不能对他们见死不救。因为我们的大义是打倒现任王政,拯救痛苦呻吟的人民。没看清当前状况的人,绝对无法迎接未来。」
「既然这样,立刻布施他们。大义在我们解放军这边,不能只沦为口号,要实际执行。」
「知道了。物资问题请交给我全权处理。帝国也提供不少支援。我绝对不会做出背叛公主信赖的行径。」
数名文官露出复杂的表情,但艾儿图拉没有察觉。
只要是文官,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财政没有余力。安堤古亚周边刚纳入势力范围,还不到收税的程度。要平定混乱并重整统治体制,还需要好一段时间。
迪纳无视于文官们质询般的视线。
「迪纳,拜托了。真的很劳烦你。」
「光是您这番话,我迪纳就得到回报了。」
迪纳闭上双眼深深低下头。艾儿图拉见状点头回应。
「还有其他报告吗?」
「…………」
「那么,今天会议到此为止。有什么事要立刻通知我。」
「是,遵命。」
艾儿图拉离席之后,众人敬礼并跟着离开。
会议室留下依然坐着的迪纳,以及解放军副将尤里鄙斯皇太子。
尤里鄙斯接近迪纳,轻声询问。
「……迪纳,你还打算那么做?艾儿图拉不晓得何时会发现——」
「不用担心。因为我只以手边的佣兵们执行计划。只要支付丰厚的报酬,他们会守口如瓶,反倒是乐于执行计划。」
——迪纳让佣兵伪装成王国兵掠夺百姓。
尤里邬斯知道这件事。他当然没告知帝国本土,因为这会成为解放军的把柄。尤里郎斯在心情上比起故乡帝国更偏袒解放军。
但如果尤里邬斯实在看不下去,他会让迪纳失势并且立刻驱逐他。这个人很可能成为解放军瓦解的元凶。迪纳可能是助力也可能是阻力,因此暂时不予判断。
迪纳派人袭击的村落不计其数。落魄的盗贼们兴高采烈地致力于执行任务。
迪纳没有表露任何情感说下去。
「物资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日子没这么好过。我不择手段也一定要取得物资。这是为了持续增加的解放军士兵,也是为了纳入统治的人民。治世需要庞大的初期投资。这是确定能取得稳定税收之前的紧急手段……不过,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迪纳冷静但滔滔不绝地迅速述说着。
中央国境地带原本就是肥沃的土地。只要提振农民士气并进行适当的统治,肯定会变得丰饶。也可以期待和相邻各国进行贸易。
修改不合理的税率,扫荡中饱私囊的领主与官吏,彻底进行改革。
允诺保障身分与荣华,将掌权者纳入解放军,逐渐削减他们的权力,剥夺反抗的力量。
当他们察觉受骗的时候,一切应该已经结束。王都解放军的职责之一,就是大刀阔斧清除积脓。
但要完成这份大业,一定要得到人民的全力支持,否则只会化为一场春梦。
必须将人民对王国的憎恨,引导为对解放军的支持。
「这次是最后一次?迪纳,这是什么意思?」
「完全控制中央国境地带之后,就没必要做费力的事情。我会将最后一次的『物资调度行动。化为攻下贝鲁塔城的狼烟。王国面子扫地的此刻正是最佳良机。」
迪纳在桌上打开地图,指向贝鲁塔城。位于贝鲁塔城北方的都市特南以红色印记标示。这里是战略价值不高,没列入攻打计划的据点。
「现在已经在攻打贝鲁塔地区的堡垒,你还想做什么?不是只须找时机包围贝鲁塔城吗?」
「不够、还不够,火势完全不够。要立下大业,非得有一把足以烧尽王国全土的业火……指挥官达威特应该已经动弹不得,吓到只敢巩固防守。丧失自信的指挥官、混乱的王国士兵、累积不满情绪的民众、广为人知的负面评价。所有材料到齐了,再来只要伺机点火就好。」
「……你究竟在想什么?」
尤里邬斯投以质疑的目光。迪纳以冷酷表情清楚回应。
「当然只想让解放军胜利,打倒现任王政。我的性命只会用来实现公主的理想。王都解放军是我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行径并非失控?迪纳,害艾儿图拉理想蒙尘的第一人不就是你吗?」
「尤里邬斯皇太子,这个世界没有洁净的战争,尽是令人不想正视的丑陋真相……不过,有些事可以不用知道。艾儿图拉公主维持那样就好,因为人民会从她身上看见希望,即使是我这种彻底污秽的人也不例外。」
迪纳从座位起身,注视和他相对的尤里邬斯双眼。
「……尤里邬斯皇太子,我需要您的协助。请您和我一起扛下肮脏的任务。希望您跳入泥坑,承受连灵魂都染血的污辱。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将会承担所有罪孽。」
迪纳下了这个赌注。这个人对艾儿图拉抱持私人情感,这件事不难想像。迪纳也知道,他这份情感甚至超越对祖国的忠诚。
迪纳利用这一点,将他强行拉到这一边稳稳架住,再也不准他回去。
可以期待这个人成为和帝国协商的角色。因此遖纳务必要拉拢他。
「…………」
「…………」
尤里邬斯回避立刻回应,接受这个提议需要觉悟与决心。
因此尤里邬斯再度确认。他握住自己的剑,要是感受到迪纳有私心就立刻斩杀。
「……真的是为了艾儿图拉吧?」
「这是为了让她的理想永远纯真,因为现实并非如此。非得有人保护她不受污泥所染。我们要成为她的护盾。希望您在公主身旁担任这项职责。」
「……明白了。先听听你的说法吧。我该怎么做?」
尤里邬斯沉默许久之后答应。
迪纳静静地开始游说。
和艾儿图拉的理想完全相反,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策略。即使当场被斩杀也不奇怪。其他军官应该也不会闷不吭声吧。尤里鄙斯听完之后情绪激昂,揪起迪纳的衣领。
——迪纳为了让王都解放军胜利,将灵魂出卖给了恶魔。
贝鲁塔城北方不远处,有一座名为特南的都市。以低矮城墙保护,质朴没特征的常见都市。
周边农民们突然聚集到这座都市大声咆哮。他们拿着粗糙的武器,火冒三丈涌向领主官邸。
这座都市除了城墙就没什么防守。试图阻止的士兵们被农民推倒施暴。
市民们害怕得不敢走出家门,他们可不想遭殃。
为难的领主一出现在官邸露台,农民们就悲痛控诉。
——我们依照吩咐缴税,也回应屡次的征收,那为什么要杀我们?你们连命都要夺走吗?
领主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确实课了重税,也遵照王国命令征收物资进贡。所以他没杀人。他不会轻易放掉宝贵的劳力。要榨到精光,让他们勉强苟活,否则就会失去税收。
「我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但你们的所作所为不被允许。立刻解散,回到自己的岗位。要是继续闹事,我就将你们视为背叛王国全部逮捕。」
农民们无法接受领主这番话。邻近农村正遭到大规模屠杀,只有极少数人活下来。幸存者都目击王国军的身影。平常就虐待人民的领主说词,他们实在无法相屠。
领主也很难逼他们打退堂鼓。都市在上一场战斗失去驻军,守备变得薄弱。如果只算人数,前来当面申诉的农民比较多。
领主思考该如何处理事态的这一瞬间——
官邸射出一根箭。
箭射中群众里抱着婴儿的女性胸口。领主没下令攻击,也不是士兵失控。但这根箭射出去了。基于将灵魂出卖给恶魔,某人的恶意。
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四周,场中洋溢杀气,然后一鼓作气爆发。
杀吧,杀吧!农民们在这样的怒号之下,冲进领主官邸。
卫兵们接连被农具撕裂身体而死,奢华的家具与美术品全被打坏。
农民将领主与其家人拖出来活生生烧死,还放火烧官邸完全占领特南。
亲手从掠夺者手中得到胜利的弱者欢呼声响彻云霄。某人高呼万岁,众人随即跟着连喊。
——然后,领主官邸高高扬起「王都解放军」的旗帜。
贝鲁塔城后方的特南沦陷。听到这个消息的达威特陷入恐慌状态。农民集团杀害领主,攻陷王国的一座都市。
达威特因为退路断绝而慌张。「区区农民竟敢杀害领主成何体统,全员处斩!」他如此下令之后,王国立刻派两千兵力前往特南。
农民们奋勇战斗,但终究是没受训练的外行人集团。王国军不用数小时就破门攻进市区。
参与反叛行动的人全部处斩,不问男女老幼悉数杀害。也有市民遭到池鱼之殃,有嫌疑的人都被杀害。
「特南之乱」、「特南屠杀」的消息席卷贝鲁塔地区。这个消息令领主们战栗、农民们愤慨。
许多保持观望态度的领主们不愿自己也遇害,表明支持解放军。守护堡垒的士兵们也失去斗志弃剑开门,因为他们几乎都是贝鲁塔各农村征召的士兵。
解放军不到半个月就攻下贝鲁塔地区的都市与堡垒,只剩下贝鲁塔城。王国在中央国境地带的力量就是丧失到这种程度。第四军接连有士兵逃离或投降因而更加弱化,被迫只以一万兵力死守。
达威特不断向王都申请援军,却只收到死守贝鲁塔的回应。王国西北方的帝国军开始活络,王都表示没有余力支援而驳回申请。
元帅夏洛夫建议应该立刻投入第一军,宰相法鲁萨姆却断言没这种必要,表示必须以守护王都为优先,无法接受王都兵力减弱。
夏洛夫百般苦恼之后,擅自决定派遣旗下五千兵力做为后援。部队被派往王都前哨之要——罗夏纳库要塞。
要是贝鲁塔沦陷,解放军可能顺势进攻王都。为了争取时间,必须在这里暂时拦阻对方攻势。
罗夏纳库是挂名要塞,城墙低矮的平地城塞。
指挥官由先前被替换的亚尔达上将担任。夏洛夫严命「禁止因为一时冲动而轻举妄动」。
将宫们无人反对,因为他们认为亚尔达只是弃子。
立志雪耻的亚尔达搭建护栏、挖深护城壕,努力于增强要塞防御力。他收起昔日的傲慢,成为致力于完成己身任务的武人。
另一方面,进退两难的达威特下定决心。直到最后,撤退都是不被容许的做法。他接连将物资搬进贝鲁塔城进行守城准备。无法期望增援的守城战。士兵面临』即将来临的战斗,士气只减不增。
至于雪拉,她正以所有财产大量购买食物准备守城。
解放军终于朝贝鲁塔城出兵的传闻甚嚣尘上。
附近城镇当然买不到食物,因为他们已经不受王国统治。雪拉不得已只好造访阿鲁希亚河的商队,向诸国联盟的走私贸易商人购买,而且还被对方吃得死死的。
商人便宜卖东西给解放军,对王国军则是哄抬价格。为了让将来的常客留下好印象,这么做是理所当然。交易损失由即将毁灭的王国客人弥补。
食物价格飘涨到平常的五倍,商人们还放话表示不愿意就别买。
雪拉的军官室堆满小麦袋等物品,尽是利于长时间储存的食物。
塞满到没有踏脚处的这幅光景,即使是卡妲莉娜也终究无可奈何。
「……这样买,太多了吧?」
「只要有这么多库存,就算城内粮食吃光,也可以再守一个月,而且钱也用光了。真清爽。」
雪拉满足地拍打小麦袋,讲得像是在炫耀。
卡妲莉娜扶正眼镜环视这些库存。她由衷佩服雪拉凑到这么多食物。
虽然如此佩服——
「少校,但是即使您继续守城,我们也撑不住。」
总觉得以雪拉的状况,即使这座城被打下,可能也会只身死守军官室抗战。只要有食物,她似乎可以永远战斗下去。卡妲莉娜祈祷可以的话,自己也可以在现场陪同。
这个人将会迎接什么样的末路?死亡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虽然自己到时候应该也会随后跟上,但是在这之前不能死。
将会见证雪拉的荣耀?还是目送雪拉迈向毁灭?虽然不晓得今后会变得如何,但自己只须全心全力扶持这位长官。卡妲莉娜重新下定决心。
「不用担心也没关系喔,因为也会分给你们。我已经知道大家一起吃饭比较好吃。不过要是分给骑兵队的大家吃,好像会很快吃光。」
被食物围绕的雪拉心情很好。
「感谢少校的贴心。不过我们——」
「总之,等到吃光再想吧。因为想事情会饿。这么说来,梵达怎么了?」
「是,他窝在房间不肯露面。好像是身体不舒服。」
「这样啊,那就好。我现在要去找席达莫参谋,你也适度休息吧,以免关键时刻倒下。」
「遵命!」
雪拉走到席达莫的房间敲门。
失去首席参谋地位的席达莫被赶出办公室。现在依照达威特的命令负责管理物资。
「属下是雪拉少校。您找属下吗?」
「进来。」
「打扰了!」
雪拉喊完开门一看,席达莫表情严肃。脸孔比最初见面时消瘦,看来是累了。
但是这种事不重要,所以雪拉没追问。
雪拉今天没拿面包过来当伴手礼,她在路上吃掉了。
「少校,好久不见。听说你还是一样勇猛善战,推荐你的亚尔达上将应该也保住面子了。不过派副官辅助你似乎没意义。」
「不,多亏他们,属下受益良多。」
「总之,这样就好。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被打倒,而且现在相当恶名昭彰喔。王国的死神雪拉·札德少校。大家说你是屠杀许多将兵与平民的恐怖女军官,反叛军好像视你为眼中钉。」
黑底白鸦的旗帜。是未经许可就制作,违反军旗规定的队旗。讽刺的是,这面旗帜也成为雪拉打响名号的助力。
「死神雪拉」在上次的阿鲁希亚渡河战一举成名。她现在是斩杀最多解放军将领的人。
她在解放军将兵之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认定是仅次于国王克里斯多夫的可恨敌人。
「是。属下将反叛军的家伙全部杀光。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英雄总是伴随着负面评价。你就以自己的想法尽情发挥到最后吧。」
席达莫笑得讽刺,雪拉也扬起嘴角点头。
「是,明白了。」
「事不宜迟进入正题吧。说来实在令人扼腕,但这座贝鲁塔城即将沦陷。」
席达莫说完,雪拉歪过脑袋询问:
「请问扼腕是什么意思?」
「……遗憾的意思。你稍微念点书让大脑运作一下,为自己的指挥宫身分稍微镀金吧。」
「虽然令人扼腕,但属下明白了。」
席达莫无视于雪拉这番发言,他的太阳穴瞬间浮现青筋,但立刻复原继续说下去。
「我们无法期待增援,也无法阻止敌军包围。客观判断很难撑一个月。应该也会有很多人担任内应,能抗战多久只有神知道。」
#插图
席达莫平淡暗示城池将会失守,宪兵听到这段发言可能会逮捕他。但是说谎也没用。
守城战最重要的就是增援的期望、丰富的物资与士兵的士气。即使兵力充足、城池防御力再怎么优秀,要是内部腐败就不值一提。在没能满足任何条件的现状,城池失守的未来昭然若揭。
雪拉默默聆听,看起来没有相当惊讶,一副打从心底不在乎的表情。席达莫的胃是越来越疼。
「战况紧急的时候,你就率兵前往罗夏纳库要塞吧。骑兵死在城里毫无意义又荒唐。培育耗费的时间、金钱以及后续的维持费用,全都会付诸流水。要死的话就死在城外。」
「是,属下会努力死在城外!」
雪拉敷衍回应,只有音量很大。
席达莫担心她可能没理解,所以再讲一次,让这个笨女孩也听得懂。
「……简单来说,不需要和这座城共存亡。丑陋挣扎到最后,想办法活下去吧。细节去找副官商量,我就是为此派他们辅佐你的。」
「雪拉少校会努力活下去!」
雪拉在敬礼的同时修正发言。虽然音量很大,却没有相应的表情。她视线向下,似乎因为话讲太久所以累了。
「理解了吧?那就离开吧。」
「是,属下告辞!」
席达莫目送雪拉快步离开。
还是一样搞不懂她有没有听人说话。恐怕连一半都没听懂吧。
不过,席达莫从雪拉身上感受到某种独特的气魄。听过她骇人的奋战事迹就可以理解。
由于是败战所以雪拉军阶没有晋升,但原本应该可以获颁勋章。达威特的部队勉强能撤退,也是多亏雪拉部队在苏拉威希大桥的攻势。
关于违反军法的队旗,最后应该不会被高层责备。席达莫也打算努力避免这样的结果。现在不是致力于追究这种无聊事情的场合。
至于得救逃离的达威特,听说现在极度憔悴,也没有好好进食。
光荣的未来无望,负面评价还传到各地,说他是屠杀平民的始作俑者。肯定会在后世留下污名吧。因为历史是由胜利者撰写的。
席达莫推测达威特打算死在这里,否则早就逃了。
那个人应该会以贵族身分高傲战斗到最后,在满足中身亡吧。
席达莫置身事外般这么想。自己已经凋零所以很悠哉。但他不打算因为这种事而死,这样将是白白送命。他要努力再度爬上去,必须不择手段从这座贝鲁塔城活下来。
(……我还不能死。因为我有该做的事)
梵达一整天都窝在军官室,从早上就一直看着一封信。
他在烦恼。这是攸关自己一生的问题。非得仔细想清楚。
梵达朝笔使力,缓缓撰写回信。封蜡干燥之后,他环视周围离开房间。
「……这样就无法回头了。对我微笑的会是女神?还是死神?」
梵达径自低语,脑中浮现长官的身影。他深深叹息之后,开始走向城内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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