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7068|回复: 9
收起左侧

[GAGAGA文库] 【负犬小说组】不会飞的蝴蝶与天空之鯱 3 ~浮空岛的信箱~ [手岛史词][尖端][简繁TXT&...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5-5-13 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不会飞的蝴蝶与天空之鯱 3 ~浮空岛的信箱~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手岛史词
插画:鹈饲沙树
图源:汤满自溢
录入:6V闪光黏黏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飞吧,威尔。雏鸟的阶段已经结束了。」

  武装邮务商会坐上翼舟,往来于浮空岛之间,赌上性命为人传递「记忆」,而人们称之为「候鸟」。
  威尔与洁西卡共同经营武装邮务商「蝴蝶虎鲸」,某天来了一件新的委托,
  是要将邮件寄给他们过去的朋友——同时也是将洁西卡的天空夺走的男人。
  为何这个男人选择背叛,甚至还要毁灭世界——?
  失去天空的少女洁西卡,还有笨拙不擅长飞行的少年威尔,天空依旧令他们着迷。
  两人以「天空的尽头」为目标,相逢时的记忆即将揭晓。

  名为「雾钥式」的魔法与空战的幻想曲,第三集好评上市!

http://dl.vmall.com/c00zw8al0t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e7f25984/
http://pan.baidu.com/s/1eQzsbCY
https://mega.co.nz/#!uooTDSRI!tU ... 62IV7_5qKV5N63cItIU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5 收起 理由
lwq553238966 + 15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5-5-13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飞吧,威尔。雏鸟的阶段已经结束了。」

  武装邮务商会坐上翼舟,往来于浮空岛之间,赌上性命为人传递「记忆」,而人们称之为「候鸟」。
  威尔与洁西卡共同经营武装邮务商「蝴蝶虎鲸」,某天来了一件新的委托,
  是要将邮件寄给他们过去的朋友——同时也是将洁西卡的天空夺走的男人。
  为何这个男人选择背叛,甚至还要毁灭世界——?
  失去天空的少女洁西卡,还有笨拙不擅长飞行的少年威尔,天空依旧令他们着迷。
  两人以「天空的尽头」为目标,相逢时的记忆即将揭晓。

  名为「雾钥式」的魔法与空战的幻想曲,第三集好评上市!



  手岛史词(Fuminori TESHIMA)
  代表作为《影执事马克的失误》系列、《剑刻的银乙女》等。
  住在长野以后才有下雪的体验。晴天降下的雪花会反射日光,真是美呆了。
  希望哪一天也能让威尔他们在雪中飞翔。

  鹈饲沙树(Saki UKAI)
  在旅馆看到本该存在于身体与毛毯之间的寝具(毛毯单?)被折在床垫里,因而整个人没力。
  不过,看到房里放着四个特大号枕头又精神一振,接着便扑到床上。



  Contents

  序章
  送件一 来自尽头的〈封书〉
  送件二 昔日之翼
  送件三 叛徒之剑
  送件四 邂逅过去
  送件五 迈向北边的远方
  终章



  在神话故事里〈七大钥〉将天空一分为二。
  也就是说,起初七个应该是聚在一起的。
  然而,人类正走向灭亡之路。
  以〈七大钥〉为始祖的雾钥式,存在着〈七大系谱〉——
  确实有「某些东西」不隶属于其中。



  威尔 Will
  就读军校,课余经营武装邮务商〈蝴蝶鯱鲸〉。十七岁。

  洁匹卡 Jessica
  在「蝴蝶鯱鲸」担任威尔的搭档。
  十五岁的少女。有惧高症。

  希尔达 Hilde
  「蝴蝶虎鲸」的常客,据说是现代最强雾钥士〈夜姬〉。

  佛钮司 Forneus
  希尔达的管家。

  小莲 Len
  体内封印着〈七大钥〉《芬里尔》的力量。
  现在是见习〈候鸟〉。

  比尔基德 Birgid
  威尔的昔日友人。
  目前为搜集〈七大钥〉的组织效力。

  札克斯 Sachs
  〈七大钥〉组织的一员。
  本身也拥有一个七大钥《胜利之剑》。

  海姆达尔 Heimdall
  身材魁梧,穿着镜面般的甲胄与大衣。这次的委托人。



  序章

  七彩的碎片在空中飞舞。

  「啊……」
  少女嘴里吐着逐渐衰微的气息。
  尖锐的残骸犹如碎裂的玻璃,她无言地仰望着那残骸。
  一股失落感仿佛一道浊流涌上心头,难以忍受。碎片如花瓣般散落。尽管头脑无法理解,身体也感受到那是自己身体半边的彩虹色翅膀。
  彩虹色翅膀——少女背上的蝶翼。
  那里本来是座战场。少女不觉得自己有一丝大意,而且她也击坠了好几架翼舟。无论那一击有多么卑劣,或许她都没道理心怀怨恨。
  「为、什么……?」
  少女这句话不是对于自己的败北所说。
  因为那一击来自她所信任的人类。
  少女仰望使出那一击的人,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坠落吧。」

  他坐在翼舟上说着,眼神冰冷地俯视着少女。
  他们一起飞到这里,少女几乎不再对他心怀警戒——这个男人也是撕毁少女翅膀的人。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人类……
  少女的身体渐渐受到重力吸引。
  「——痛。」
  少女试图稳住姿势,却因为贯穿背部的刺痛感而失声哀号。
  她的背上长着四片翅膀,其中一片上翼已经被连根拔除。破裂的翅膀似乎无法产生足够的浮力支撑少女的身体。
  少女头上脚下地坠落。
  下方是深邃而浩瀚无边的云界。
  一片纯白的天空。上方有好几道火光窜出,每道火光都伴随着一个陨落的生命,然而这片天空只管毫不留情地将之吞噬。
  ——我得飞起来……
  天空的尽头为〈雾〉所覆盖——如果坠入那里,谁也不能生还。
  尽管少女拥有优异的能力,目前毕竟处于困顿状态,一旦她坠入云界,很难保证她能否飞得起来。
  她拍动原本生在背上的四片翅膀,得到的仍然只有椎心刺骨般的痛楚。
  翅膀仍能微微摆动,但这却使坠落中的少女姿势更加混乱,引发一阵恐慌。
  「——呃。」
  冒着火焰坠落的翼舟来到她眼前。这是少女破坏的其中一架。
  尽管少女忍着痛楚拍动翅膀,她的翅膀却完全不回应她。
  ——为什么……!

  「轰」——翼舟支离破碎,碎裂的装甲袭向少女楚楚可怜的容貌。

  少女这才理解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天空。
  她的视线因血液而模糊,远方有个青年坐在翼舟之上。
  ——我讨厌人类……
  人类夺走了她的翅膀。
  之后她的记忆断断续续。
  在黑暗之中,只有痛楚与失落感永无止境的侵蚀着少女的身心。
  除此之外,只听得到仇视的声音。


  ——那家伙是妖怪——

  少女心生反感。
  雾妖才不是妖怪。人类才是妖怪。
  反感填满了少女的思绪。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恐怖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恐怖讨厌恐怖恐怖恐怖讨厌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讨厌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
  人类真讨厌。
  雾妖比较好。
  雾妖不会对分出胜负的对手施加攻击。不会追杀逃跑的对手。对于输家会致上敬意。
  人类做不到这些。
  所以人类真讨厌。
  所以,人类真可怕。

  「那又怎样啦!」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少女一个回种睁开双眼,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少年的背,他握着断裂的铳机枪,满身是伤。
  ——我讨厌人类。
  然而,少女也感觉到人类的背是无限的温暖。



  送件一 来自尽头的〈封书〉
  「洁西卡,你还好吧?」
  难得这个少女会在沙发上睡觉,威尔摇晃她的肩膀叫醒她。

  [插图]

  她有一对不可思议的浅紫色眼珠,两眼睁得大大的,一头亮丽的金发披在胸前。细致的四肢仿佛一折即断。原本美丽可爱的容貌,现在却是一片惨白,汗水遍布其上。
  这个显得超然脱俗的少女叫做洁西卡。她是威尔的搭档,同时也是这间武装邮务商〈蝴蝶虎鲸〉事务所的员工。由于身处室内,她厚重的航空服被脱在一旁,雪白的大腿暴露在外,令人不知该将目光看向何方。
  被威尔这样唤醒,与其说洁西卡受到严重惊吓……不如说她正用略显恐惧的表情仰望着威尔。
  「你刚刚一直在呻吟呢?」
  威尔按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正在微微发抖。
  在这屋子里,除了威尔和洁西卡外,还有一个少女,就是这里的见习〈候鸟〉。
  原本威尔正在陪她进行训练,途中洁西卡发出严重的呻吟,因此威尔才把她叫醒。
  洁西卡似乎察觉到自己正在发抖。她眯起眼睛,拨开威尔的手。
  「要你管。」
  「……好啦好啦。」
  这个少女总是很不讨喜。
  威尔转过身,打算重拾自己的工作,结果听到极其微小的声音。
  「……我作梦了。可怕的梦。」
  想到她平常心高气傲的样子,威尔觉得这真是难以置信的一段话。
  威尔惊讶地想转身看她,但他硬是忍住了。因为如果威尔看见她柔弱无助的样子,少女会觉得受到污辱。
  所以,威尔笑着回答:
  「只是个梦就好。现实还没那么糟。」
  威尔一回答,小腿后侧就感到沉闷的痛楚。他似乎被踢了一脚。
  「威尔真迟钝。」
  「我怎么了?」
  威尔一声哀叹,紧接着便听到「呕啷」一声巨响。
  他吓了一跳,循着声音看去,发现在那飞扬的灰尘中,一个狼狈的少女映入眼帘。
  「不、不是小莲不好。是这张桌子自己把抽屉吐出来的啦!」
  「啊~!真是的,你别乱动啦!」
  少女双手交错打了个叉,嘴里说着毫无道理的借口,威尔忍不住对她怒吼。
  少女美丽的夕阳色三股麻花辫正在摇摆——她叫小莲。平常身穿绿色洋装与白色外套,不知怎的,现在却是一身佣人般的打扮。
  她的外表看起来是这间屋子里最年幼的一人,吊诡的是她的原形其实是个十六岁的女孩。
  看来是她把抽屉从桌子里整个拉出来了。只见那个抽屉空无一物,地上则散乱着许多小东西。
  小莲表情严肃地回瞪威尔一眼,然后慌慌张张地绕过威尔腋下,躲到他身后的洁西卡身边。长长的三股麻花辫竖了起来,仿佛正在威吓威尔。
  「威尔的工作进度迟缓,小莲看不下去,所以才动手帮忙的啦。结果非但没有感谢,反而还被怒骂,小莲实在无法掩饰内心怒气及失望。小莲要向洁西卡请求救援。」
  「有没有搞错?你只是想要有自己的桌子,才会到处翻来翻去的吧?」
  「桌子里放了各种东西,这也是没办法嘛!」
  岁月如梭,小莲来到这家事务所已经一个月了。尽管威尔将她当成见习〈候鸟〉,也教了她如何操纵翼舟等知识,但她完全没有进步的迹象。除了这些基础训练,威尔还要忙着准备航空服等必需装备,无暇为她准备桌子。
  刚才威尔也陪着她做训练,但就趁着威尔离开这小小的空档,小莲便试图占据一张桌子。
  洁西卡似乎已经从梦境的恐惧中振作了起来,小莲求她的时候,她正抱着膝,在她最爱的沙发上翻阅翼舟杂志。
  她丝毫不理会小莲的求助,白皙纤细的手指继续翻了杂志一页,桃红色的嘴唇轻轻赞叹了一声。看来她是看到了感兴趣的报导。
  「洁西卡!为了小莲,你也说几句话啦。」
  洁西卡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以怀疑的眼神射向威尔。
  「是威尔不好,怎么可以期待小莲整理环境?」
  「看吧!」
  「……喂。人家把你讲得很糟糕喔?有点自觉好吗?」
  威尔贵为所长,对这两位恣意妄为的少女也只能不停叹息。
  他一身漆黑的航空服,搭配这一带罕见的黑发黑眼,就像是从黑白影像中跳出来的容貌。再过不久威尔就要十八岁了,从他悲壮感叹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符合他的年纪,不过他的站姿竟是出乎意料的毫无破绽。
  「……真是的,你只有服装能维持干净吗?」
  威尔忍着头痛拿起抽屉,将散落一地的小东西回收,并以谴责的眼光看向佣人打扮的小莲。
  「你这个样子没有被希尔达抱怨吗?」
  这两个少女的身世不明,也没有特定的居所。
  洁西卡来到事务所以后就顺势定居下来,但若连小莲也要住在这里的话多少会显得有些不自在。因此,小莲目前寄宿在一个名叫希尔达的少女家里。
  她在那里应该是有帮佣的工作才对……
  「小莲很完美,就连佛钮司也称赞我说『你只要坐在椅子上就好』呢。」
  「佛钮司先生一定是哭着对你说这些话吧?」
  佛钮司是侍奉希尔达的管家。他是个能干的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管家的工作,对于毒舌的希尔达也能应对自如。
  小莲竟然能让他举手投降,这实在是非比寻常。
  她歪着头,似乎不懂威尔话中的含意。威尔轻轻戳了她一下,并将抽屉收回原位。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威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结果小莲语带意外的叹道:
  「威尔,你的额头上有伤吗?」
  威尔的额头上有个斜向的刀伤,不过平常隐藏在刘海之下,看不见。
  「咦?啊……以前我跟军人动过手。虽然这伤口也不怎么深……但当时流出来的血多得异常,害我慌张了一下。」
  威尔答得含糊,他发现背后的洁西卡动了一下,似乎是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虽然这个伤不是她害的,但威尔受伤的时候,洁西卡也在现场。
  「不管这个了,回到刚才的问题。」
  经威尔这么一说,小莲的表情明显扭曲。
  「唔,为什么〈候鸟〉一定要学习〈封书〉的制作方法啊?」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候鸟〉负责运送的就是〈封书〉啊。」
  ——小莲也不是做不到啊……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名为雾钥式的力量。
  这种技术可以将充满于云界的〈雾〉做为材料,精制物体。尽管不能造出生物、植物、水、土等有机物质,其他无机物质倒是什么都能组成。
  在这个岛屿飘在天上的世界,这股魔法般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技术。毕竟水或矿物等资源在空中取得不易。
  小莲她……正确来说是做为她原形的少女,拥有封印体质,亦即无法使用雾钥式的体质。
  也许是因为这点,就连像记录〈封书〉这般,连威尔都做得到的简单工作,小莲本来也做不到。
  但现在的小莲和原本的少女不同,她可以对雾钥式——〈雾〉进行干涉。包括翼舟在内的各种雾钥机关都能正常使用,阅读〈封书〉也不会有问题。
  威尔要小莲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是双手抱胸开始说教。
  「听好了,就算〈封书〉的结构很简单,它依然算是雾钥式的一种。不懂其使用方法的人还是占多数。甚至有不少人是来到邮务商才开始制作〈封书〉。如果我们不能教他们使用方法,那该怎么办?」
  「威尔的脑袋真顽固。就算有一个〈候鸟〉不会教,感觉也还好啦。」
  「是两人。要是我不在,谁来教客人啊。」
  「洁西卡啊…………」
  小莲说到一半觉得不寒而栗,摇了摇头。
  看到这个反应,威尔很坏心的在她耳边低语。
  (还是说,你比较想让洁西卡教你啊?)
  说到雾钥式的运用,恐怕无人能出洁西卡之右,虽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例如常客希尔达,但综合来说,雾钥式对她而言根本就像是给初学者玩的游戏。
  不过,天才总是难以被凡人理解。
  当常人致力拼凑算式的时候,一旁的天才却能一看就找出答案。就像解答1+1=2这个算式般,途中没有任何计算过程。
  试问如何呼吸?有人能回答吗?大概只能回答「吸气吐气」而已。向天才问问题就是这种感觉。
  因为洁西卡太优秀了,所以她不会说明「计算过程」。
  之前小莲请教洁西卡的时候,洁西卡只将未使用的〈封书〉放在她眼前,说了声「你试试看」。即使小莲失败,洁西卡也只会摆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仿佛在问她「为什么不会?」。
  如果只是这样,姑且当她不擅表达就算了,偏偏关于〈外渡〉的事情她都会特别热心教导。
  结果她只是无限重复着「试试看」和「为什么不会」这两个步骤而已。再加上洁西卡是个非常不懂体贴的人,那段期间简直像是在拷问小莲。
  「小莲老实道歉,拜托别这样做!」
  「哼。知道就——好痛?」
  威尔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突然后脑杓被某种坚硬的东西直击。
  「好像有人说了没礼貌的话。」
  是洁西卡打的。
  原来威尔被她用一本厚重的书砸了一下。
  小莲对他投以同情的眼光,不过威尔倒是很坚强地继续解释。
  「反正,只要你认真做就能学会。好好学吧。」
  「嘿嘿。威尔很快就要反过来请教我啦。」
  通常「只要认真就能学会」都是对不爱努力的小孩说的话,不过小莲好像颇能接受这个说法。
  威尔取出一张白纸。
  他盯着那张白纸,纸上随即冒出浅蓝色的小圆圈。圆圈犹如水面的波纹扩张重叠,无数的直线如桥梁般穿梭于其间。
  「懂吗?如果有客人说想要书写〈封书〉,就先把这种纸给他……接下来要怎么做呢?你说说看。」
  「嗯……把手放到正中央,喊一声『解封』就能开始书写,喊一声『封存』就算完成了。」
  「在那之前必须先把想要记入的内容好好的想像一番才行吧?还有,如果当时的记忆不够完全,也有可能写得不顺。如此一来,严重的话还要请客人来把〈封书〉拿回去。」
  「我说得又没错,不用太在意吧?」
  「光是说明没有错误,客人不见得就能懂啊?」
  小莲虽然是这副德行,其实她的脑筋转得很快,学习与记忆也不差。真的要她说明的时候,也许能像刚才那样确实完成任务。
  ——可是,如果有特别状况,脑袋应该会一片空白吧……
  如果来的客人都跟教学范本的一样倒是不会有问题,但也不知为何,会光顾〈蝴蝶虎鲸〉这间事务所的都是碰上麻烦的客人。
  小莲鼓起脸颊,指着白纸状态的〈封书〉。
  「吼,威尔每次都光说不练。你要确实做个示范啦!」
  「你以为这纸不用钱啊?」
  话虽如此,实际做给她看或许真的会比较好懂。
  ——唉,反正写入的内容还可以修改,拿一张当练习也好吧……
  书写〈封书〉其实很难。只要心有杂念,马上就会失败。所以〈封书〉设计成可以无限次重写,直到喊了「封存」表示书写完毕为止。
  威尔无可奈何的将手放在纸上。
  「要写入什么好呢?不如把上次小莲失败时的记忆写进去吧?」
  「写什么都好,快点做给我看的啦。」
  这并非威尔第一次示范给她看。小莲之所以心急,多半是因为想要排解刚才被骂的情绪。
  小莲低着头,嘴角露出笑容,但威尔并未察觉。
  「解封——」

  「——威尔和洁西卡是怎么认识的呢?」

  「咦……?」
  小莲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得威尔回想起那段记忆。
  那时的洁西卡比现在更不怕生,也比现在更不谙世事。
  威尔对她做过的事、她对威尔做过的事都回想起来了。
  那段邂逅是——
  威尔觉得自己脸红了,小莲这时喊了一声:
  「封存!」
  「——啊,你这家伙!」
  威尔回过神来,但为时已晚。
  小虫振翅般的声音响起,几个蓝色的圆圈染上黑色。那几个圆圈自动延伸出直线,一眨眼间就画出一个几何图样。威尔的记忆已经转化为残留的思念,写入〈封书〉。
  威尔手中那封刚写好的〈封书〉冷不防地被抢走。
  「太好啦!威尔赤裸裸的〈封书〉到手啦!」
  「喂,别乱来,不准你看!」
  「哼哼哼,你做了什么难为情的事吗?这下威尔的把柄——」
  小莲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但她没搞清楚状况。
  威尔认为难为情的邂逅,对于另一个人而言,同样是难为情的邂逅。

  「——这可不成。」

  伴随着像来自地底般的恐怖声音,藤蔓闪了一下。
  洁西卡一直窝在自己的沙发上,这时她介入两人中间。她的金发之间已经组成了藤蔓,眼神就像准备宰杀猎物的猎人。
  「呜哇?」
  小莲一声尖叫,同时护着〈封书〉在地上打了个滚。
  洁西卡拔腿想要追上小莲,但事务所的备用品就放在自己身边,窒碍难行。虽然她对人类总是毫不留情,不过对于事务所、翼舟、〈候鸟〉方面的东西却很宝贝。
  趁着洁西卡投鼠忌器之际,小莲朝着事务所出口狂奔。
  「——别想逃!」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呀?呵,无论如何小莲非得看看这个内容——《芬里尔》!」

  [插图]

  小莲一念咒,身上便冒出黑〈雾〉。
  小莲的真面目是史上最古老的雾钥式《芬里尔》。其力量与半人半妖的洁西卡并驾齐驱。由于威力太过强大,小莲平常不太使用,这时她却释出这股力量。
  ——小莲这家伙,玩真的啊……!
  〈雾〉瞬间化为黑狼的样貌,大小足以让小莲骑在背上。
  「威尔!」
  「我知道。」
  威尔飞身越过柜台,一手拿着「某个东西」疾驰。
  小莲创造的黑狼并非一般的雾钥式。那是非常危险的层级,在民间,相关的精制、持有、使用都是被禁止的。
  然而,只要威尔与洁西卡两人合力,倒不是无法与之抗衡。但这不是重点。
  ——要是让她飞起来就玩完了!
  黑狼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力量,而是飞行能力。
  在过去的空战,洁西卡负责操控,威尔负责以铳机枪攻击,如此全力以赴才好不容易战胜黑狼。
  小莲一跨上黑狼,威尔便高举着手上的「某个东西」。

  「来唷,威西卡,吃饭罗?」

  威尔高举着一个吃到一半的面包。
  「嗷呜。」
  黑狼毫不迟疑地飞向面包。
  「啊啊!你要听小莲的命令吧!」
  小莲明明是黑狼的主人,黑狼却将她从背上甩开,对着威尔摇尾巴。
  威尔与洁西卡可不会放过这小小的空档。
  「——呵!」
  小莲才刚抬起头,威尔与洁西卡已经挡在她两旁。
  「就算是〈七大钥〉,给你用起来就不一样了。小莲,你以为美食当前,它能受得了诱惑吗?」
  威尔目光冷淡地瞪着小莲,小莲心有不甘地叫了一声。
  「至少让小莲看一下内容啦!」
  「「休想!」」
  三人的手在同一时间碰到〈封书〉。

  「唤醒!」

  〈封书〉散发出蓝色光点,遮蔽住三人的视线。

  ◇

  这里是岛的外缘。
  威尔来到这里,眼前是万里无云的苍天和无缝无隙的阴云——两片一望无边的天空。
  头上那片无边无际的天空称为苍界——人类得以在这个世界生存。无数的岛屿在这片人类的领空中飘浮,冰冷的风与舒缓风势的和煦阳光充满这片天空,生命在此孕育。
  脚下的天空覆盖着一层眩目的白,名为云界——天空的主宰者雾妖栖息于此;这里是天空的尽头,人类至今仍无法深入。这里充斥着带有剧毒的〈雾〉,对〈雾〉没有抵抗力的人如果吸入〈雾〉,几分钟内便会手脚麻痹或产生幻觉。
  然而,这片恶梦般的白色天空也支持着苍界与其居民。
  笼罩在云界的〈雾〉有一种奇妙的性质,只要受到特定的震动就会变为固体。雾钥式将此原理树立为一项技术,透过这技术则能创造雾钥机关。
  天空对人类并不温柔。

  【不过我还是要迈向这片天空。】

  一阵声音响起,它不像语言那般具体,却比任何声音还要清晰可闻。
  这些在脑海中直接响起的话语,其实是书写〈封书〉的本人——这里指的是威尔——内心的思考、情感等体验。
  在岛和天空的边界,石头堆叠而成的防护壁无边无际的延伸。
  这座平坦的建筑没有用以抵御外敌的特殊设计,因为高度很低,也无法防止居民坠岛。
  乍看之下似乎是毫无意义的建设,其实是为了增强岛的韧性而作。当然岛的某些地方还是会另外装设栅栏,防止居民坠岛,不过这里很少有人往来,因此只看得到补强岛屿的堤防。
  『可恶,看不到了……』
  这句懊悔的低语出自「威尔」的嘴。相较于现在的他,身上多少还带点稚气的感觉。
  他在军校校园里看见某个东西,而追到这里。当时在靠近云界的空中,有「某个东西」散发着七彩光芒在飞行,周围还不时窜出火花。
  有东西在交战。
  这当然是一件大事,但真正驱使他来到这里的,是因为「某个东西」展现了超乎想像的飞行技术。
  【如果那是〈候鸟〉,驾驶的技术还真是不得了啊。】
  回旋、加速、上升下降,无论哪个都是他学不来的速度与精准度,个个令他目瞪口呆。
  威尔看得心痒难耐,一路跑来这里,但那光芒已经消失不见。
  翼舟能降落的地方有限。
  那道光并未飞越威尔头上,所以应该不是进了城里。应该要找找〈港〉或飞行场的附近吗?
  威尔正打算掉头离开……

  「砰咚」——他发现有人在他正后方摔倒。

  『咦——?』
  这一回头,威尔吓得停止呼吸。
  身后原本没有任何人,如今却有个少女倒在地上。
  一顶可爱的帽子上面还有花朵装饰,金色长发及腰。金发的间隙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侧脸。少女身穿鲜艳的桃红色洋装,衣襟与胸前的装饰看起来颇具异国情调。衣服上面到处都是黑色的灰,上臂似乎有血液渗出。
  【这女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尽管内心疑惑,他仍奔向少女。
  『喂、喂。你还好吧?有受伤吗?』
  威尔摇着少女的肩膀呼喊,然后听见细微的呻吟。
  紧接着——咕噜噜噜噜噜噜——一阵异样的声音响起,仿佛野兽威武的叫声。
  【呃,难道这家伙是因为肚子饿才跌倒的……?】
  威尔感觉到一丝不安,同时想到口袋里有个吃到一半的点心。学生餐厅多了个新的餐点,叫做「大福」,威尔觉得新奇便买了一个尝尝。
  ……大福很甜,分量又大,威尔吃不完那么多。
  他不太好意思将吃到一半的东西拿给别人,不过还是先拿出来试探一下。
  『如果你肚子饿,要不要吃看看这个?虽然是我吃到一——咦?』

  「啊唔」——少女一起身,立即抓着他的手攻向大福。

  威尔以为自己连手指都要被咬掉,这时少女却维持着咬合的姿势僵直不动。
  接着她将脸缓缓移开——大福竟跟着伸长。
  她的说话声犹如铃铛滚动般清脆。
  『什么?什么食物这么有挑战性?』
  这是少女说的第一段话。
  威尔既惊讶又困惑,只能「噢、噢」地说不出话来。但少女完全无视他,自顾自的咬着大福,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双手紧紧抓着威尔的手。
  看来她真的饿坏了,即使大福已经失去踪影,少女仍不愿放手。
  不仅如此——唏哩一声——威尔的手被舔了一下,这时他才脱离僵直状态。
  『喂、喂,你要吃到什么时候啊!已经没有了啦!』
  威尔甩开手,少女一脸吃惊,仿佛这时才察觉到威尔这个人。
  少女以高高在上的目光抬头看着威尔。她伸出手指,抹掉嘴边的红豆馅,送入口中。
  【好漂亮……应该说是好可爱……】
  少女在威尔面前做出那样的动作,使他感到脸部发烫。
  威尔完全看呆了,一动也不动,少女眯着浅紫色的双眸,嘴角微微上扬。
  『我喜欢这个。我还要吃。』
  少女的笑容和另一个少女重叠,威尔一时说不出话。

  ——天空的下方不知道会有什么——

  一个发色翠绿的少女将手伸向空中说了这句话。
  当时威尔俯瞰着云界,看着〈候鸟〉穿梭于其间,许下一个承诺。
  ——一言为定。我们一起飞吧。飞到天空的尽头——
  【她已经死了!】
  威尔应该没搞错。而且眼前的少女是金发,不是绿发。
  『我、我不是说已经没有了吗?』
  威尔勉强挤出这句话。
  『话、话说回来,你是被人攻击了吗?你的样子好凄惨。』
  虽然威尔很在乎那道光,但这附近找不到翼舟,少女的服装也不像是可以承受航行的东西。看来事情应该跟她无关。
  虽然她受的伤不怎么严重,但似乎也不是单纯跌了个跤。
  少女发现自己的服装有异,气得鼓起脸颊说道:
  『都脏了。我很喜欢这件的说。』
  少女鼓着脸说话的样子,是她第一个像一般寻常人类的举止,威尔因此稍微恢复冷静。
  『反正又不是破了,洗一洗就能变干净了。』
  『洗?洗是什么?』
  威尔以为她在开玩笑。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放到水里揉一揉搓一搓啊。你看,那边有水龙头吧?脱下来洗一洗吧。』
  在岛这种空间里,饮用水是贵重物品,但雾钥式精制的工业用水唾手可得,只要打开水龙头就有。
  威尔顺水推舟地回答,少女随即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接着竟然大剌剌的掀起裙子。

  [插图]

  威尔顺着少女的黑色裤袜往上看去,她有一双雪白的大腿,身上穿着同样洁白的内衣裤,看得他惊慌喊道:
  『等一下!』
  『嗯?』
  『嗯什么,你在干么?我就在你面前耶!』
  『无法理解。是你叫我脱下来洗一洗的耶。』
  威尔抱着头,伸手制止少女。
  『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当真。』
  少女的表情显得非常不满,突然又有感而发地看着威尔的脸。
  『怎、怎么了……呜哇?』
  「嘶嘶」——不知怎的,少女把脸贴近威尔,在他脸上闻了起来。
  『什、什、什……』
  威尔张口闭口地说不出话,少女却接着道出一句出乎他意料的言语。
  『有丹恩的味道。』
  丹恩·史达宁——这是威尔父亲的名字,他半年前在云界里失踪。
  威尔抓着少女的肩膀。
  『你认识我爸?你是在哪里——』
  『好痛。』
  少女表情扭曲,威尔因而慌忙撒手。
  『抱、抱歉……』
  威尔老实道歉,少女脸上带着警戒,抬头看着威尔。
  『威廉·史达宁?』
  少女以断断续续的发音说出威尔的名字。
  『嗯。』
  少女再指着自己说道:
  『洁西卡。』
  『洁西卡……』
  威尔复诵着她的名字,像是在用心体会这名字的含意。
  『对。丹恩给我取的。』
  威尔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确定这个少女——洁西卡曾经和丹恩见过面,而且感觉不是外人。
  『我爸说过。如果小孩生下来是女儿,就会帮她取这个名字。』
  『是喔。』
  『你……洁西卡你是从哪里来的?』
  少女指着岛的另一边,也就是云界。
  『非常遥远。我是来找威廉·史达宁的。』
  『找我……?』
  威尔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大声。
  『我……你叫我威尔就好』
  『威尔。』
  『嗯。你为什么要找我?』
  少女点了点头,在衣服里摸来摸去。接着她发出一声惊叹,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她感到一丝不安,后来好像又找到她想找的东西了,表情立刻变得开朗,并将那东西拿到威尔眼前。
  『丹恩要我把这个交给威廉·史达宁——威尔。』
  『我爸要给我这个……?』
  那是一个信封。
  威尔拆开信封,一张纸从里面溜出来。纸上没有文字,只有圆圈与直线形成的几何图样。
  威尔立志要当〈候鸟〉,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个叫做〈封书〉的特别的东西。
  ——老爸给我〈封书〉……?
  他来回看着〈封书〉与洁西卡的脸,然后用力握拳。
  这个少女究竟是何许人也?她和老爸又有什么关联?为何现在才收到这封〈封书〉?
  威尔心里接连冒出几个疑问,但他非常清楚,现在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尽管心里明白,他却需要一些勇气付诸行动。
  威尔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将手放到〈封书〉的图样之上。
  『唤醒——呃?』
  威尔喊道,随即塞住耳朵蹲下。
  就在他要阅读的瞬间,剧烈的杂音窜入耳中。景色也不正常——感觉不像是进入记忆里的感觉。
  【〈封书〉坏了……?】
  威尔从杂音之中听见几个词汇。
  『沙沙沙……威尔……沙沙撒沙沙……』
  威尔竖耳倾听。
  【老爸……?】
  『天空的尽头确实存在……沙沙沙……总有一天,你沙沙沙沙沙沙。』
  『喂,老爸?』
  再怎么问也不可能有答案。尽管威尔心里明白,还是对着父亲呼喊。
  之后〈封书〉里面连杂音也没了,然而有一句话非常清楚地传了出来。

  ——我回不去了,抱歉——

  威尔的父亲关心孩子的安危。
  【这是怎么一回事?老爸去了云界的底层吗?那洁西卡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威尔找寻少女的身影。她不在眼前。
  他四处张望,发现少女正张开双臂站在护墙上。她的步伐令人捏把冷汗,仿佛是在上面走钢丝。
  少女注意到威尔的视线,轻盈地转身说道:
  『看完了?』
  『嗯,对啊……你是在哪里拿到的?』
  『丹恩交给我的。』
  『我爸临终的时候你陪在他身边?』
  『是啊。』
  『你是从哪里来的?』
  『非常遥远。刚才就说过了。』
  少女不像是在隐瞒事情,她说话的表情显示她已经没别的话好回答了。
  威尔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问起才好,只好又闭口不语。
  也不知道少女对威尔的反应有何想法,只见她又在护墙上轻轻转了一圈。她似乎没在注意脚边,真担心她会不会失足踩空。
  『威尔给了我好吃的东西。可是,这里不好玩。』
  她自言自语似地低语,伸手在脏掉的衣服与染血的手臂上摸来摸去。
  『来到这里的路上很辛苦。可是,我的辛苦没有回报。只有丹恩比较特别而已。』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
  威尔不知所措地问着,洁西卡貌似无聊地低头说道:
  『本来很期待的。结果却令人失望。我累了。』
  说着,少女微微地笑了。

  『幸好最后还能见到威尔。趁现在心情还算好,我要走了。』

  语毕,少女面朝着天空,仰身倒下。
  『——不行!』
  威尔冲上前去,勉强抓住她的手。他想趁势拉回少女的身体,结果——
  【停不下来……!】
  狂奔而出的威尔和少女换了位置,朝着天空飞了出去。
  双脚踩不到大地,伸手也抓不到东西。
  他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忽然有个东西飞快地缠到他脚上。
  『咦,哦——哇啊?』
  威尔单脚被抓着,像个钟摆似地猛然撞上防风堤。
  他泪水盈眶,伸手抚摸受到严重撞击的鼻子,低头……不对,是抬头看着脚下……发现少女正背对着天空,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
  少女的手中有一条藤蔓。原来威尔是被藤蔓抓住了。
  『威尔会飞吗?』
  『怎、怎么可能会飞?』
  『那么,为什么要跳下去?』
  『……因为,你要是掉下去的话会死掉吧?』
  少女张口怔了一下,接着呵呵笑了起来。
  『真是个有趣的人类。』
  『……嗄?』
  洁西卡笑得很开心,威尔勉强从峭壁上爬上来。
  少女动作轻盈地从护墙上跳下来,盯着威尔的脸看。
  『我改变心意了。威尔很有趣。我就在这里多玩一会儿。』
  少女表情开朗地说着。
  正当威尔想要回应她的笑容之际……

  『唷,借一步说话好吗?』

  一个陌生男子亲切地笑着问话。
  他的靴子发出金属的铿锵声响,细瘦而精壮的体态给人军人般的印象。
  经他这么一问,威尔正打算回话,几个慌张的脚步声随即接近。
  『……欸欸。这家伙会不会乱来啊?』
  几个男人手上拿着武器,将威尔、少女,以及另一名男子团团包围。
  这几个人的长相乍看之下也不像是什么凶神恶煞,眼神却比一般人锐利许多。他们大约十人一伙,挡在路上。
  看来他们和向威尔攀谈的男子并非同伙。男子脸上也露出警戒的表情,将手伸向腰际的铳机枪上。

  这就是威尔、洁西卡以及「另一个人」的邂逅。

  ◇

  〈封书〉的景色犹如纸花纷飞散去。
  事务所熟悉的景象与脸色呆滞的小莲出现在前方。
  「咦~?怎么到这里就没了?后来怎么了啦?」
  小莲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威尔的表情却没那么简单。
  威尔企图从小莲的手上抢走〈封书〉,小莲迅速躲开。这时她才发现威尔好像非常心急,于是一脸戒慎恐惧的问道:
  「那个,呃,刚才那是威尔和洁西卡吗?」
  威尔的脸猛然抽搐一下。
  小莲若有所思地仰望着事务所天花板,然后低声对自己确认一件事情:
  「嗯~如果小莲的记忆没错,洁西卡和威尔认识的时候,应该还可以自己飞吧?」
  虽然洁西卡现在有惧高症,如果不和威尔同心协力就不能飞,但她以前背上长着四片蝶翼,没有翼舟也能飞行。
  威尔羞愧得要死,小莲毫不留情地给他致命一击。

  「也就是说,洁西卡只是想要飞起来而已,威尔去抓她,自己反而摔下去吗?」

  威尔仰身而倒。
  「……杀了我吧。一辈子的耻辱。」
  威尔承认自己的失败,仿佛放弃一切似地说着。
  他眼神空洞地仰望天花板,小莲低头看看他,接着又看向洁西卡。
  洁西卡身体猛然一颤,小莲仿佛看到难以置信的事情似地开口说道:

  「洁西卡舔了威尔的手吗?」

  就这一句话,洁西卡似乎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她的金发如同帘幕般展开。
  然而,她毕竟是洁西卡·席尔巴贝儿。
  身为半人半妖,比人类优越,可以吟唱绝对语言。
  她可是正面迎战发飘的《芬里尔》,并且获得胜利的少女。
  尽管浑身发抖,她却不腿软,紧盯着小莲。
  「……给我拿来。」
  「咦,可是,那个……」

  「拿  过  来  。」

  「小莲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洁西卡的金发染上翠绿色,小莲随即跪着交出〈封书〉。
  洁西卡目光冰冷,收下那〈封书〉后立刻双手用力——想要撕毁,却突然一个转念,将之收进口袋。
  「洁西卡……?」
  对她而言,这应该是个羞愧无比的记忆。以洁西卡的个性来说,她应该会瞬间撕毁。
  结果她没将〈封书〉毁掉,而是收了起来,威尔因此发出疑惑的声音,同时……
  威尔发现洁西卡面露笑容,好像开心得不得了。
  威尔的背脊不寒而栗。
  「洁西卡,你,该不会——」

  「威尔一定会更加努力服务奉献。」

  ——这家伙,把这当成我的把柄吗……可恶!
  洁西卡一脸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低语。
  「之前我有看到新型的复座型坐垫。」
  「洁西卡,你……!」
  「一物换一物。」
  洁西卡的眼神透着绝对的优势,威尔的脸仿佛看到世界末日——然后却豁然开朗地笑道:
  「洁西卡,你搞错罗。」
  「为何?」
  「那〈封书〉本来就是我写的。同样的东西我要做多少就有多少。」
  洁西卡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恐惧的神色。
  正是,这〈封书〉既是威尔羞愧的记忆,同时也能证明洁西卡有一段羞于见人的过去。
  「……卑劣。」
  「是谁先的啦!」
  两人丢人现眼的对骂,威尔发现不知怎的,小莲正满脸兴奋地注视着他们。
  「威尔和洁西卡感情真好。」
  被她这纯真的眼神一看,威尔与洁西卡尴尬地交错视线。
  「唉,怎么说呢,这样下去也只是彼此伤害对方而已吧?」
  「我是宽宏大量的。这次就放你一马。」
  结果算是两败俱伤。
  自从小莲来了以后,这般收场的情形变多了。
  「欸,把〈封书〉还我吧。」
  「不要。你想只有自己抓着把柄吗?」
  「你自己也可以写出一样的〈封书〉吧?」
  「从我的观点来看就没意义了。」
  洁西卡说着取出〈封书〉,略显欣喜地把嘴唇靠在上面。
  ——我的观点就有什么意义吗?
  威尔总觉得自己的小辫子被人抓着,心里平静不下来,但洁西卡不知怎的满脸幸福,因此也提不起劲去抢她的〈封书〉。
  (漂亮,可爱。)
  洁西卡隐藏在〈封书〉后面的嘴唇轻声低语了一下,但声音没传人威尔耳中。

  就在这时候,事务所的门铃响了。

  ◇

  「……那个,请问是要寄送〈封书〉吗?」
  威尔摆出一张抽搐的笑脸对着「客人」询问。
  洁西卡从威尔身旁送上饮料——她所会提供给客人最低限度的招待——眼神狐疑的看着对方。
  「客人」并不开口,只是摇摇手,洁西卡也不陪笑脸,径自离去。
  至于小莲则是躲到威尔的桌子底下,戒慎恐惧地窥探现况。
  这也难怪。
  会找上〈蝴蝶虎鲸〉的,都是碰上某些麻烦的委托。
  以前的委托大多是希尔达的要求,威尔原以为是因为她这个客人特别麻烦。然而,最近即使是和她无关的委托也会被卷入麻烦。
  毕竟威尔担任〈候鸟〉的第一个委托就是要带洁西卡去天空的尽头,就某种意义而言,或许委托会麻烦是当然的结果。
  基于这些事实,威尔心想:

  ——真不想和这家伙扯上关系……!

  对方是个样貌诡异的客人。
  首先,他很高大。尽管威尔不是高个子,但在别人面前也不至于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就常识而言,这身高差距实在很诡异。
  此外,那巨大的身体包覆在一件厚重的大衣之下。直挺挺的衣襟遮住他大半张脸,剩下半张脸则是被帽子遮到看不见眼睛。就算由下方仰望,也只能看见他一小部分的脸。
  再者,他困脂色的大衣下露出奇特的甲胄,表面像是镜子一般。
  ——这家伙该不会是雾钥式吧……?
  威尔曾经看过雾钥式做成的「傀儡」。
  在创世纪传说中,〈七大钥〉是雾钥式的始祖——《英灵战士》是其中之一,威尔看过的傀儡是其仿制品。那傀儡发狂时连岛都能击坠,眼前的甲胄与超乎常人的巨躯令威尔联想到《英灵战士》。
  「…………」
  壮汉——很难想像他会是女性——接过洁西卡端出来的饮料,一口气便喝得精光。即使杯子贴到嘴边也没让别人看到颜面,切入角度绝佳。
  ——看来应该是人类吧……?
  雾钥式不能组成有生机的东西。
  尽管可以创造出似是而非的东西,模仿的类生物也无法做出饮食这种人类般的动作。仿生物若像刚才那样喝下液体,应该会从身体的间隙漏出来。
  威尔暗自松了口气,这时壮汉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信纸。
  手提包是一般大小,壮汉粗大的手指小心抓着信纸两端,而这信纸也是一般大小。这令威尔有一种奇妙的错觉,仿佛看见一个彪形大汉正在玩小朋友的扮家家酒。
  「…………」
  壮汉并未出声,威尔收下信纸。信纸内的圆圈与直线构成几何图样,微微透光可见,原来是张〈封书〉。
  由于这并非〈封书〉专用的信纸,威尔取出专用信封,将信纸放入信封。
  「可以请你写收件资讯吗?」
  「…………」
  壮汉默默收下信封,从桌上拿了枝笔书写住址。一只大手配上普通的笔,笔看起来就像牙签般大,这样用笔真令人不放心。
  总算收件人的姓名也写上去了,威尔眼睛猛然眯了一下。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信封上面的名字是——比尔基德=吉李安——当这间事务所还叫做〈飞龙〉的时候,负责经营的〈候鸟〉就叫这个名字。
  同时,他也是威尔认识小莲的那起事件中的藏镜人。
  ——那个女人是最后的〈钥〉——
  他丢下这句不像警告也不像宣告的话就走了。
  以前有段期间他们以伙伴相称。
  然而,现在他们显然是敌对的。
  有人要求自己寄送〈封书〉给这个男人,这无非是个陷阱。
  威尔悄悄按住铳机枪,壮汉随即动了。
  壮汉张开双臂,扑天盖地般地朝威尔身上压去。
  「这家伙!果然是陷阱啊——……咦?」
  威尔还想以铳机枪迎击……结果怔了一下。
  壮汉把头压在桌面上。

  「拜托。」

  壮汉的声音含糊,像是隔着一块厚布在说话。虽然听不出他的年龄,但也不像是个老人。
  但这毕竟是壮汉发出的第一句话语。
  威尔退回铳机枪的击鎚,随即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抱歉。请抬起头来。」
  「…………?」
  壮汉歪头不语,威尔继续说道:
  「你来这里是为了寄出〈封书〉。而我们是〈候鸟〉。只要有这个理由,我们就可以飞。你不需要这样做。」
  威尔感到危险。
  他并不信任这个壮汉。
  然而,壮汉是根据寄送〈封书〉这个原则而来的。既然威尔身为〈候鸟〉,就必须对这个原则做出回应。
  ——而且他已经展现诚意了。
  管他是敌人也好,毫无瓜葛也罢,总之他已经对威尔低头了。客人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候鸟〉总是会飞的。
  威尔正打算拿出邮票,身后却传来说话声。
  「威尔,你最好拒绝。」
  是小莲。
  她的看法想必是正确的。既然收件人是比尔基德,很难想像事情可以不掏枪就解决。
  尽管如此,威尔还是取出绘有蝴蝶与虎鲸徽章的邮票,将之贴在信封上,并盖了邮戳。那邮戳并非油墨打印,而是钢印。

  「武装邮务商〈蝴蝶虎鲸〉——确实收下您的邮件。」

  说完,壮汉便低下头,像是在道谢似的。
  然后他离开座位,脚步静悄悄地离去。他那巨躯若是不弯腰,连玄关都过不去,动作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重量。
  看着壮汉离去,小莲拉了威尔的衣摆。
  「威尔,那个,现在赶快回绝才好。」
  「……为什么?」
  「洁西卡也很害怕。」
  威尔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看发现洁西卡抱膝坐在沙发上,确实没什么精神。她一脸不悦地看向一旁,也不多做否定。
  威尔马上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
  ——看来她怎么也忘不了比尔基德的名字啊……
  威尔轻轻摸了小莲的头。
  「小莲,轮到你看家了。」
  「为什么?因为小莲叫你回绝吗?」
  「不是,也许这次就像你说的,应该回绝才好。」
  「那又为何没有这么做?」
  「如果我们要前进,就不能逃避这次的送件。」
  小莲很不服气地呻吟。
  「那小莲也要去。」
  不过威尔还是摇头说道:
  「距离太远了。单程就要花上两天。你还不到挑战长距离航行的时候。」
  「有《芬里尔》在就没问题!」
  听了这回答,威尔眼神严肃地逼问道:
  「你真的要用吗?」
  「这个嘛……那个……」
  小莲自己应该也明白。
  尽管她自己和《芬里尔》处得很好,但那仍是被许多人类所觊觎的雾钥式。在事务所里适度使用还可以接受,但不应该在引人注目的地方使用。
  小莲失落沮丧,威尔轻轻拍了她的背。
  「别苦着一张脸。我们要到天空的尽头的话,还是需要小莲的。为了今后能跟着我们飞这类的航行,你要好好加油。」
  「……嗯。知道了。」
  小莲面带怒容地退让,威尔对她补上一句:
  「如果碰到什么困难,就找希尔达帮忙吧。有她在的话,就算〈七大钥〉找上门,她也能帮你还以颜色。」
  威尔像是在说笑,但他背脊忽然一凉。
  之前小莲和〈七大钥〉引起的事件中,其中一个敌人——一个名叫札克斯的男子对着希尔达说了一个「禁语」。
  结果——其中一人倒地不起。另一个人虽然逃走了,却是拿了自己人当挡箭牌才死里逃生。
  ——波尔曼的老爸现在还在医院里吧……
  前几天威尔不经意地去看了一下,发现他头发都白了,坐在轮椅上让女性看护推着。不过,也许是因为一切都毁了,让他再无牵挂,他看起来并不怎么悲壮。
  总之,因为脑海里想起那副情景,不只威尔,小莲也颤抖了一下。
  小莲别过视线,像是一只对峙落败的猫。
  「既、既然这样,也不是不能接下委托。」
  小莲点了头,抬头看着威尔,话锋一转:
  「这次的收件人是威尔和洁西卡认识的人?」
  威尔看向洁西卡。她并不回话,也不打算制止。
  威尔深呼吸一口气,清清楚楚地说道:

  「比尔基德·吉李安就是击坠洁西卡的凶手。」

  ◇

  场景来到一座石城。
  外面没有其他建筑,只有那座石城孤伶伶的座落于岛上。四下里没有任何辽蔽物,强风恣意吹拂着。一旦走出户外,恐怕连呼吸都有困难。
  窗户及烛台等距地在石城内的回廊排开,尽管强风吹拂,窗户却安静无声。烛火也丝毫没有摇摆,可见没有一点风从空隙间吹进来。
  这座石城大得非比寻常,足以完全容纳亥佛尼亚大小的市镇,岛反而像是石城的附属品。
  就算有雾钥式的技术,要准备这么大量的建材恐怕也不容易。而且照理来说,光靠岛的浮力并不足以支撑这么大质量的东西滞空。
  为了维持这座石城的存在,究竟需要多么高超的雾钥式?一般人大概无法推估这个问题。
  这里是〈七大钥〉的本部。
  这里有无数的房间,每个房间都在进行和〈七大钥〉相关的研究。〈蝴蝶虎鲸〉曾经交战过的雾钥式,包括〈傀儡师〉的《英灵战士》与札克斯的《胜利之剑》都是从这里制造出来的。
  一个青年在这石城的回廊走着。
  他有一头金色短发,双眼如天空一般湛蓝,眼神犹如猎捕猎物的猛禽。体格削瘦而精壮,脚下军靴喀喀作响,令人联想到军人。
  男子的脸上有个深刻的伤痕,从脸颊延伸到眉间。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多少时间呢……
  脸上的旧伤隐隐作痛,青年抚摸伤痕确认状况。
  八个月前,他认识了一对少年少女,一度以为可以拥有共同的梦想。然后,他的颜面被刻上了这道无法抹灭的伤痕。
  就背叛的代价而言,其实也不算惨痛……
  弄破蝶翼的触感至今仍留在手中。蝴蝶坠落的身影也不曾消失。
  在回廊间走着,另一名青年从对面走来。他的脸上刻着象征火焰的刺青,鼻头贴着OK绷。
  青年注意到男子,随即「嘿~?」的一声,露出愉快的笑容。
  「真难得,你竟然回来这里了——欸,伤疤男。」
  因为脸上的伤痕,别人都这么称呼这名男子。
  这个名字让他不由得想起八个月前的事件。他明确表示反感,毕竟他刚才正好想起那件往事。
  「嘿~嘿~比尔基德大哥。」
  「札克斯,你已经从牢房里被放出来了吗?」
  青年的名字叫做札克斯。
  几天前他承接回收《芬里尔》的任务,结果被人反咬一口,因此被关进禁闭室里做为处罚。
  「我对组织很忠诚的。让我闲着没事对组织来说只是损失。」
  「……还真敢说。」
  男子听不下去,叹了一口气,札克斯愉快地笑着。
  「哈哈,我很惹人厌吧?不巧的是,我最喜欢你了。我是真的很尊敬你。」
  「……是吗?」
  比尔基德冷漠以对,青年表情略微认真地问道:
  「既然连你都被叫来了,可见这次的召集是件大事吧?」
  正如札克斯所说,比尔基德之所以来到这座石城,是因为受到上级的召集。不过重要事项已经交代完毕,他正准备要离去。
  「你说呢?」
  男子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札克斯露出轻佻的笑容继续说道:
  「我虽然是个新人,但也还算认真工作。差不多该有人跟我说明真相了吧?」
  「什么真相?」
  札克斯笑了,心想「你明知故问」。
  他原本轻佻的态度像是一场玩笑,话锋一转,语调锐利而冷淡地说道:

  「就算凑齐了〈七大钥〉,也无法毁灭世界吧?」

  「哦……?」
  比尔基德总算出现感兴趣的反应。
  「你怎么会这么想?」
  「起初我听说组织的目的是〈七大钥〉的新生。但是,这样说来工作的速度也太慢了。包括我的《胜利之剑》和你的《洛基》在内,虽然过半也只有四个。花了几千年的时间只凑到四个。组织真的有要新生的意思吗?」
  「如果你能回收《芬里尔》,不就有五个了吗?」
  「这个嘛……」
  札克斯用长枪的末端往地面戳了一下。
  「如果真的有心要回收《芬里尔》,应该有更严谨的行动吧?然而上面却只配给我一个先天不良、后天失调的〈傀儡师〉。」
  「……你在怀疑组织的做法吗?」
  「那倒不是。可是,组织除了收集〈七大钥〉以外,是不是还有别的考量呢?」
  比尔基德直视着札克斯的眼睛,仿佛要看透他真正的想法。尽管札克斯没有别开视线,脸颊上却流下一道汗水。
  不久以后,比尔基德「嗯」的一声,点头回道:
  「你说得对……对一半。」
  「什么意思?」
  「组织收集〈七大钥〉之所以消极,是因为〈七大钥〉已经凑齐了。」
  札克斯不解地皱着眉头。
  「姑且不论《芬里尔》,《英灵战士》和《米斯特汀》目前还是不堪使用吧?」
  比尔基德不改表情,平淡地说着:
  「《米斯特汀》已经确定有替代品了。」
  「……真的吗?」
  「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札克斯。他惊叹一声。
  「哈哈,原来如此,是那家伙啊……!难怪我觉得那家伙特别好玩……那《英灵战士》又该怎么解释?」
  「这方面我也不清楚。可是,听说早在组织创立的时代,好像就没有寻找的必要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它的原版也还存在吗?这我可没听说过。」
  「谁知道?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比尔基德耸耸肩,回廊里突然刮起一阵寒风。
  「……唔?」
  札克斯举起长枪,比尔基德的手也摸到腰际的剑上。
  沙子流动的声音沙沙沙的响起,两人脚下的地面隆起。

  那沙子看起来是彩虹色的。转眼间已经高过两人头顶,然后逐渐形成人形。看了那个身形,札克斯松了口气。
  「《彩虹桥》……什么嘛,是——海姆达尔老哥啊。」
  他是个壮汉,身穿胭脂色大衣,手上套着镜子般的甲胄。这个人物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待在〈蝴蝶虎鲸〉的事务所才对。
  壮汉——海姆达尔转头面对札克斯……仿佛对待小孩似地摸着他的头。
  「……你可以不要每次都来这套吗?」
  也许是因为海姆达尔对札克斯有好感,每次碰面他都要这样摸头。不过札克斯并不喜欢他这么做,一方面是头发会乱掉,二方面似乎是他身为男性的尊严会因此受伤。
  海姆达尔接着看向比尔基德。
  「刚刚出去工作。」
  「谢了。」
  札克斯眯着眼睛,对他们简短的谈话感到疑惑。
  「有什么秘密吗?」
  「大人的,秘密。」
  说着,海姆达尔又伸出他粗犷的手臂在札克斯头上来回摸着。
  札克斯心有不甘地泛着泪光,海姆达尔转头看他。
  「讲悄悄话?」
  他的声音含糊,语调略显稚气。
  「我们在讨论〈七大钥〉是否足以毁灭世界。」
  听了这个回答,海姆达尔恍然大悟似地点头说道:
  「第八个〈钥〉?」
  「第八?有第八个吗?」
  札克斯总算脱离海姆达尔的手臂,他的语调上扬,带有警戒心与好奇心。
  「在神话故事里,〈七大钥〉将天空一分为二。也就是说,起初七个应该是聚在一起的。然而,雾妖依然存在于天空,人类正走向灭亡之路。」
  「意思是说,只有七个还不够吗?」
  札克斯想确认自己的推测,海姆达尔接着答道:
  「雾钥式以〈七大钥〉为始祖,存在着七大系谱。但是,确实有『某些东西』不隶属于这七大系谱。」
  雾钥式可以精制各式各样的无机物质,人们只知道其基础架构共有七种。除此以外的基础已经有几千年的研究,但从来没有做出成果。
  「我不是正牌的雾钥士。搞不太懂这些事情。」
  札克斯头痛似地说着,海姆达尔点头,接着说:

  「例如——绝对语言——」

  听到这个名词,不只札克斯,连比尔基德也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这东西的确不隶属于雾钥式的系谱啊。」
  札克斯笑得很开心,比尔基德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
  「话说回来,你好像跟〈夜姬〉杠上了吧。有确认到绝对语言吗?」
  札克斯罕见地颤抖了一下。
  「啊……没办法啦。问题出在绝对语言之前。我觉得赢不了她。」
  「哦?真难得。这样不是刚好能抵抗一番?」
  比尔基德语带讽刺地说着,札克斯铁青着脸摇头说道:
  「《胜利之剑》差点就被吞了呢。要是我一瞬间有跟她战斗的打算,现在早就被杀了。」
  从这段话听来,可知札克斯当时并不想和希尔达对打。他应该只是想见识见识〈夜姬〉的力量。结果似乎是超乎他想像的强悍。
  札克斯摇摇头,像是要甩开恐怖的记忆,接着他又露出轻浮的笑容。
  「可是,用了一次就会死掉的力量,真的可靠吗?」
  「一个可能性。存在的证明。」
  札克斯点头表示肯定。
  「组织现在的目标就是找到这第八个东西?」
  「至少有几个干部分到这个工作。」
  比尔基德与海姆达尔就是奉命去探索「第八」的人。
  「所以才只把〈傀儡师〉派给我啊。」
  札克斯摇了几次头,似乎是认同了这个说法,但事实并非如此。
  本来札克斯也应该去探索「第八」。
  然而,让〈傀儡师〉独自回收《芬里尔》实在太过艰钜,所以在干部中相对资浅的札克斯才会收到那个命令。
  实际上〈傀儡师〉已经无法再战,目前仍无法归来。
  ——他也不是那么没用啊……
  〈傀儡师〉世世代代负责《英灵战士》的复原工作。虽然只做出了仿制品,但也留下了一定的贡献。
  「可是,还有第八个啊。这还真有意思。要是持有者会全力抵抗就更开心了。」
  札克斯说出他扭曲的信念,对于〈夜姬〉的恐惧仿佛已经遗忘。
  「别把第八或者八号之类的名字随便挂在嘴边。这件事情除了我们这些干部以外  都要保密的。」
  「闷不吭声和我的个性不合。」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排挤。」
  伤疤男无奈叹息,接着说道:
  「如果你非要说出口,就用这个名字。不过这只是个代名词。」
  声明过后,伤疤男如此说道:

  「——《加拉尔号角》——这就是第八号的称呼。」




  送件二 昔日之翼

  威尔与洁西卡走在傍晚的闹区。
  「——水准备好了。再来……也许应该多带一些防寒衣物。」
  「为何?」
  「要往北走。北方的天空已经变冷了。」
  「喔。」
  洁西卡点点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唉,这也难怪……
  洁西卡有惧高症。而且如果处于不稳定的地面,或者碰上令人联想到坠落的事情,就会引发她的恐慌症。
  过去,她在天空几乎是无敌的,之所以会受到这般心灵的创伤,无非是因为八个月前的坠落事件。而且那个犯人就是这次的收件人。
  ——本来还以为他是……同伴。
  威尔心里同样不安稳。
  走着走着……
  「你是威廉吗?」
  后面传来搭话声,威尔与洁西卡停下脚步。
  「里西达大哥?」
  「叫我二等翔尉好吗……」
  一名年轻男子无奈地摇头说着。
  枯叶色却富有光泽的头发,蓝色眼珠。百分之百讨喜的清新笑容和他非常相配。尽管实际年龄快要不能以青年称之,本人却莫名的有活力,看起来很年轻。
  他身穿士官军服,腰间挂着一把军刀,还真有二等翔尉的架势。
  「二等翔尉,原来你升官了啊。」
  「还好啦。」
  「恭喜。很厉害耶。」
  威尔看着他胸前发光的标章,由衷致上祝福之语。上次见面时他是三等翔尉。
  看到适身分鲜明的军人打扮,洁西卡不开心地皱着眉头,退到威尔的背后躲了起来,真是僩少见的反应。
  自从八僩月前的事件以来,讨厌人类的洁西卡对军人更是厌恶。
  「……谁啊?」
  「噢~他是老爸的学弟,以前一直很照顾我。」
  「丹恩的部下?」
  「该说是部下吗?反正差不多是这样啦?」
  丹恩是罕见异国民族,里西达似乎是受到这点吸引,一直以来都很亲近他。父亲远在外地工作期间,威尔也曾受到他的照顾。
  看见洁西卡警戒心表露无遗的反应,里西达举起双手投降。
  「唉唷,被女性讨厌还真让人心痛。」
  「……小白脸?」
  「胸口好痛!」
  洁西卡毫不留情的言词最后令里西达沮丧地按着胸口。
  「……唉,先别开玩笑了,好久不见了,威廉。」
  「里西达二尉,你的眼眶泛泪喔?」
  「少、少罗唆,」
  里西达一本正经地拿出手帕擦拭眼角,然后他略带同情地看着威尔。
  「上次见面是丹恩少校的葬礼吧。」
  「……嗯,是啊。」
  「有空聊聊吗?」
  听他这么一说,威尔的表情略显困扰。
  「抱歉,明天一大早还要送件呢。」
  「送件?对喔,看你这衣服,你当上〈候鸟〉啦。」
  「嗯。」
  威尔航空服上戴着邮务商的臂章。里西达看了,很认同似地点头。
  「真不好意思。那你回来之后再联络我吧,其实我很关心你的。」
  「谢谢……对了,我还没跟你道谢吧?那时让你帮了大忙。」
  威尔恭谨地低头致谢,里西达摇头说道:
  「别这样,真是见外。不过是找了一下以前的纪录而已。这点事情用不着道谢吧?」
  这个话题似乎引起洁西卡的兴趣,她从威尔身后走了出来。
  「你们在说些什么?」
  「……以前,我请他帮我调查飞行船坠落的事情。」
  威尔怀着一丝期望注视着洁西卡,但她只是侧着头,不解其意。
  ——唉,她果然不记得了……

  其实威尔和洁西卡在十年前就见过面了。
  ——一言为定。我们一起飞吧。飞到天空的尽头——
  威尔在飞行船的甲板上立下这个誓约,开启了他的梦想。
  然而,飞行船坠落了。上面还载着年幼的她。
  两年前威尔才知道这件事。
  当时他十五岁,正值人生中第一个可以确立未来目标的时期。他理所当然地向父亲宣告要当个〈候鸟〉,并且诉说他立志的契机就是当时在飞行船上的经历。
  他的父亲露出头痛的表情,告诉他当时的飞行船后来坠落了。
  威尔无法置信,因此拜托里西达调查军方的纪录。由于他的父亲曾因为军队的工作帮那架飞行船护航,威尔认定应该留有纪录。
  后来他经由〈封书〉确认坠落的纪录。
  之后有一阵子,威尔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委靡不振。
  当时班上同学凯特,布伦希尔德屡次对他搭话,但他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因此没注意到她。这也是威尔和她最初错过的缘分。
  威尔还在想着这些往事,这时里西达目不转睛地看着好不容易才露脸的洁西卡。
  「……里西达大哥,我先提醒你。这个人可是比我还要凶暴高强——啊咕?」
  威尔侧腹吃了一记凌厉的肘击。
  「什么凶暴,什么意思?」
  ——我说的凶暴指的就是这种情形啊……
  洁西卡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威尔则是对她发出怨叹声,里西达慌忙摇着两手说道:
  「你、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会对你的女朋友下手?才没那么不要脸呢。」
  「她、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咧!」
  洁西卡不管显得狼狈的威尔,侧着头说道:
  「女朋友是什么?」
  看来洁西卡不懂两人的对话。如果是正常情况,威尔现在就算被打趴在地也不奇怪。
  如果是情人或者老婆之类的词,她大概还能理解。因为她本来过着犹如雾妖般的人生,偶尔会有一些词的意思搞不清楚。
  「唉唷,就是类似搭档的意思啦。」
  「喔。」
  威尔没有说谎。洁西卡好像也不觉得哪里可疑。她接受这个说法。
  看到两人的反应,里西达感慨万千的按着胸口说道:
  「好纯真……!威廉,不好好珍惜吗?这样的女孩现在非常宝贵啊。」
  「我不是说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吗……」
  威尔感叹一句,接着里西达一本正经地说道:
  「噢,我有听说八个月前的事情。我只是在想,应该就是她吧。」
  威尔身体蓦地僵硬。
  「哈哈,我没有要挖你隐私的意思。在那之后你就很难在军方露脸了,这点我也能够理解。」
  「……抱歉。」
  威尔低着头,里西达马上摇头表示不必在意。
  「嗯,虽然我才刚说不打算挖你隐私,不过那个事件好像还跟某个人有关联吧?」
  「……嗯。一个叫做比尔基德的男人。我接下来要寄送的〈封书〉就是要给他的。」
  里西达双手抱胸,侧头问道:
  「这个男人该不会是〈候鸟〉吧?」
  「嗯,本来是。」
  由于搭档不在身边,比尔基德的〈候鸟〉证照遭到吊销。难道军方那里也留下了什么纪录?
  威尔正纳闷,这时里西达像是觉得不可思议地说道:
  「嘿,这事说来可真巧……你要我查的,那架十年前的飞行船啊——」

  「——我觉得通报那次坠落事故的,就是这个叫做比尔基德的〈候鸟〉。」

  威尔听到这里不禁脸色大变。
  ——难道比尔基德和十年前我们搭的那艘飞行船的坠落也有关联……?
  虽然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但想来也不是毫无关系。
  「真的吗?」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感觉只要调查一下应该就能确认……」
  可是威尔明天一大早就必须出发。
  ——应该来不及吧。
  威尔摇头说道:
  「算了,没关系。来不及了……反正只要完成这次送件就能搞懂了。」
  威尔的声音压抑着情感,里西达为之略微屏息。
  威尔回过神来,举起一只手笑着说道:
  「先这样吧,我们还要准备〈外渡〉。」
  「嗯。抱歉,耽搁你了。」
  「不会。」
  「……威廉。有什么困难的话,随时找身边的人帮忙吧?」
  「嗯,谢谢。」
  威尔转身要走,这时里西达叫住了洁西卡。
  「怎么?」
  「没什么,刚才提到的女朋友啊——」
  「——唔!」
  他贴在洁西卡耳边说话,洁西卡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然后——
  「哇啊?」
  威尔被她从背后狠狠踢飞。
  「色鬼!」
  洁西卡难得这么声色俱厉的震怒,里西达痴痴地点头自语:
  「真是个怕羞的女孩啊……」
  这次威尔真的对里西达有了恨意。

  ◇

  事务所杂乱不堪,小莲一面打扫一面叹息。
  威尔与洁西卡为了准备〈外渡〉而出门采购。小莲看守事务所闲来无事,索性把那些自己从桌子里弄出来的东西整理整理。
  ——威尔说的话我也不是不懂。
  这次的收件人对威尔与洁西卡而言是有过节的人。
  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确实可能会不在小莲身上。札克斯或〈七大钥〉之类的人很有可能趁隙而入。
  ——可是,小莲也想和你们一起飞。
  她操纵翼舟的技术还停留在「飘浮」的层次。连独自操控翼舟的威尔都不如。
  然而,小莲本来并不需要这项技术。只要有《芬里尔》的力量,她也能跟上他们。
  小莲又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口袋取出〈封书〉。
  这是名叫斐伊的男子留给她的东西,他对小莲而言就像是生父般的存在。直到今天,小莲在心情沮丧的时候仍会打开来看。
  整理到一半,小莲突然发现一件陌生的东西。
  「……?这是〈封书〉?」
  总共有四张。这几张纸折叠成一堆,上面画着几何图样。既然没有放进信封,应该不是邮件。
  ——练习用的?还是失败品?
  小莲一经知道记录〈封书〉时很容易失败。由于图样已经染成黑色,表示这〈封书〉已经封存完毕。如果是客户的失败品,应该会当场处理掉。
  小莲也有看到威尔将刚才那个壮汉的〈封书〉放入信封。
  ——小莲弄出来的小东西还散乱在地上——这就表示这几张纸是和地上的东西一起从桌子里掉出来的。
  她心想这不太可能是客户的东西,于是打开其中一张纸。
  「——唤醒。」
  小莲毫不迟疑地喊了出来。
  记忆流入五大感官,她因此瞪大了眼。
  不久以后又被拉回现实,呼吸紊乱。
  「这、这〈封书〉是……!」
  里面记录着和这间事务所有关的记忆。都是小莲不知道的事情。里面映着某个男生、少女,还有一个脸上有伤的男子。
  ——是威尔他们的过去……!
  当啷当啷——就在这时,威尔与洁西卡回来了。
  「我回来了……喂,你搞什么啊?」
  小莲不知该如何处理那叠〈封书〉,慌得手忙脚乱,威尔因此皱眉。
  「这、这是误会!意外……对啦,意外!小莲才不是故意的啦。」
  威尔一脸无奈地拍了小莲的头。
  「真是的,〈封书〉用纸涨得很凶的,不要这么浪费啦。」
  威尔的反应仅止于此。
  「……咦?」
  「怎么了?」
  「没有,你不生气吗?」
  「毕竟是我要你练习的。用个四、五张还不至于生气……唉,你要努力收拾干净喔。」
  威尔看着地上散乱的东西,无奈地说着。
  ——他没发现这是他们自己的〈封书〉?
  小莲侧头思索,这时威尔略显尴尬地低头说道:
  「这件事我觉得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多亏有你担任搭档,〈蝴蝶虎鲸〉才能免于停业。面对认真要跟我们迈向天空的尽头的你,我不会故意害你不开心的。」
  威尔似乎是将小莲的反应当成不满的表现。他一改平日态度,一本正经地说着。
  「小、小莲又没有生气。我也觉得威尔并没有错啦。」
  听到这个回答,威尔看似放心地笑了。
  「那么,就麻烦你看家了。啊,不过你要把那几张〈封书〉收好喔?就算是练习,毕竟是自己的记忆。别放在会不小心被别人看见的地方喔。」
  小莲是不小心捡到这几张〈封书〉的,这句话令她不知该不该点头回应。
  「好、好啦。」
  小莲照着威尔的叮咛,将〈封书〉收进口袋。
  直到要离开事务所前,小莲都无法将之取出。

  ◇

  「——因为这些原因,小莲就把这个带回来了。」
  小莲回到豪宅,进入房间之前,被女主人抓了起来。
  因为她捧着一叠〈封书〉,鬼鬼祟祟的样子都被看见了。
  小莲的主人头上绑着如红酒般妖艳的红色双马尾,她像猫一般眯着双眼,眼珠同样是红色。身穿丧服般的黑色洋装,旁边明明是室内,却竖着一把黑色阳伞。

  [插图]

  这个少女叫做希尔达——外貌虽然年幼,其实是个高强的雾钥士。
  在希尔达面前隐藏秘密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至少以小莲的程度而言,无法欺骗她的耳目。
  小莲五体投地的呈上〈封书〉,希尔达像是在责骂不懂事的小孩似地叹道:
  「〈封书〉不是普通的书信。它也是人的分身。如果使用方法不当,甚至可以毁了写下〈封书〉的人。你竟然偷偷把它拿出来,真是惹了个麻烦。」
  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
  小莲哑口无言,只能泪眼汪汪地勉强辩驳:
  「呜~出于无奈,没办法嘛。而且小莲还看了威尔和洁西卡认识时的〈封书〉。这好像是在那之后的记忆,难免会好奇嘛。」
  「他们认识的时候……?」
  希尔达像只小鸟似地侧头说着,她看向小莲,似乎被引起了兴趣。
  「说来听听。」
  「这个嘛,起初是洁西卡饿得倒地不起。威尔给了洁西卡甜食。洁西卡就把威尔的手……——呃?」
  不知怎的,小莲说到一半浑身抖了一下。
  「怎么了?」
  「没事,不知为何,刚才觉得好像会被人杀掉。」
  威尔和洁西卡待在事务所里,她们两人的对话不可能被察觉,但小莲还是感觉到明确的杀气。
  她不禁觉得,要是说了这件事,一定会有坏事发生。
  「嗯,那个,威尔拿到他爸爸写的〈封书〉,洁西卡打算飞向云界,威尔想救她,结果差点掉下去。」
  「真像这傻子会做的事情。」
  希尔达嘻嘻笑着,吐息如蜜,她瞥眼看了桌上那叠〈封书〉。眼睛有一瞬间因好奇心而闪烁。
  接着她咳了一声,像是要甩去心中的犹疑。
  「那段记忆还真是欢乐。然后呢?那〈封书〉后来怎么了?」
  「洁西卡拿走了。」
  希尔达似乎也觉得那〈封书〉很难抢到手。她嘟起脸颊,似乎意犹未尽。
  然后她再次看向桌上的〈封书〉。
  她看起来非常好奇,但又受到良心阻碍。
  最后她将手放到那叠〈封书〉之上——

  「——唉,小妹能明白你为什么会好奇。」

  但她其实一点良心也没有。
  少女嘴角上扬,仿佛想到什么要不得的恶作剧。
  「那个~希尔达?你想做什么吗?」
  「这里面写的是威尔和洁西卡的过去吧?」
  「是?」
  「小妹也对这个感兴趣。」
  「咦,这……!」
  希尔达露出尖锐的犬齿笑着。
  「既然已经不小心看了一次,再看几张也是一样吧?」
  小莲愕然。
  刚才一脸通情达理似地说教的她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莲不禁为此发声谴责——

  「希尔达真是明理呀!愿永远追随主人!」
  有良知的人都不见了。
  「希尔达小姐、小莲,开玩笑麻烦适可而止。」
  一个年约六十的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主人身旁。是佛钮司。
  小莲吓了一跳,佛钮司看着希尔达,温言规劝道:
  「希尔达小姐。威廉先生也是有不想被人知晓的过去吧?不该随便窥探他的隐私。」
  嫔根家的良心在此。
  希尔达摆出无趣的表情,管家接着说道:
  「不过,威廉先生和主人您的交流很深,小的似乎有必要了解一下他的过去。是的,只是以希尔达小姐的管家为出发点。」

  到头来,大家都想一窥究竟。
  希尔达哼了一声。
  「想看就直说吧,何必这么做作。」
  三人将手放在〈封书〉之上,希尔达微微皱了眉头说道:
  「说来可真奇妙……」
  「怎么啦,希尔达?」
  「……没事,看完就知道了。」
  说着,三人打开第一张〈封书〉。

  「「「唤醒。」」」

  ◇

  银色的刀刃迎面袭来。
  ——咦?
  小莲无意间喊出声音,但这声音并未传开来。
  因为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小莲本身并不存在于此。
  迎面袭来的并非铳机枪。那是轻型的刀剑,没有枪枝的结构,设计上以单手使用为目的的——军刀。
  单面开锋的军刀发出清脆的声响,迸出电光。
  是雾钥式。光是从身上擦过就可能造成致命伤,更不用说直接被击中了。他知道这股电击的威力不只会让人晕倒。
  而【我】正是面对这攻击的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算是青年或少年的年龄。他手里握着铳机枪,手上戴着皮手套。〈封书〉的记忆就透过【我】的双眼重现着。
  【看仔细了!】
  沉着的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这是〈封书〉主人感觉的、思考的意念之声。
  面对攻击的他,有着洞烛机先的「眼」。
  他身段灵活地往旁边闪去,躲过军刀的刀锋,但弹射出的电光还是烧到脸颊。
  他好不容易躲过军刀,随即从反方向挥出铳机枪。对方的架势像是要以军刀抵挡,但这时他的手指也已经贴在扳机上面。
  「喀锵」——枪身冒火,电光军刀从根部折断。
  这是近战用的斩击弹。原本和他交锋的男子被打向墙壁,一动也不动。
  『——这家伙是最后一个吧?』
  【我】气喘吁吁的向自己确认。
  这里是岛边的防风堤边。【我】追寻着光之舟——也只能这么称呼它——在这里碰到了一个少女和「另一个人」。【我】正想问他们光之舟的事情,结果突然遭到袭击。
  十几个男人倒在地上。他们的服装和一般人一样,身上装备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拿到手的。
  雾钥式是用来组成无机物质的技术,很难用来操控电击或火焰等能量。然而这群袭击者个个都办得到。
  确定已经没人可以动弹后,【我】看向少女与「另一个人」。
  少女有一头金色长发与浅紫色的眼珠。这女孩的服装有些奇特,外貌有点超然绝浴。
  至于另一个人——
  『喂,他还好吧?』
  另一个人是个男人。感觉还很年轻,但不清楚实际年龄为何。
  这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头部受到攻击,整张脸沾满了血。
  少女连条手帕也不拿出来,【我】困惑地看着另一个人,对她「啧」了一声。
  『他刚才保护了你吧?好歹看一下他的伤势吧。』
  『……我有看啊。』
  少女说着将手藏到身后,看似不愿配合地远离。
  【她这是……不想被看到吗?】
  也许少女曾想过要处理,未经确认就谴责确实显得轻率。
  『抱歉,我不该这么生气的。让我看一下吧。』
  【我】说着,取出一条小毛巾,为另一个人检查伤势。
  【这好像会留疤啊。】
  似乎是被军刀砍到了。伤口裂得很开。
  不过,尽管伤口大、出血量也多,这伤口并不深。也许是因为他伤得整齐,伤口已经渐渐止血。头部即使只受到轻伤,往往也会有大量的出血。但他的伤势似乎没有看起来得严重。
  【这,难道是她治好的?】
  他心里怀疑,看向少女,这时男子发出呻吟。
  『唔,唔……』
  『你醒来啦。喂,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嗯,嗯……』
  『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这些人的同伙吧?』
  其实这个男子击倒了多数的袭击者。他看起来像是要保护这个少女。
  『我……我?名字……痛……』
  『欸,喂。你还好吧?』
  【我】正想把男子扶起来,他却自己蹲在地上。
  『我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什么?』
  【我一的脸抽动了一下。
  『我是〈候鸟〉……追着一艘翼舟……?不,不对。有军队……』
  【我】双手抱胸思索。
  【这是头部受到军刀与电流影响所致吧。所谓的记忆混乱?】
  男子似乎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但因为头部受到双重打击,记忆好像变得浑浊。这应该是暂时的现象。
  不过男子仍以明确的口气答道:
  『我得保护洁西卡……我们要去,云界的底层……』
  【我】瞪大双眼。
  【云界的……底层?】
  【我】意识到口袋里的〈封书〉。在我们被袭击者攻击的前一刻,【我】在这里得到它。〈封书〉坏了,只听得见杂音。
  不过,杂音里确实是这么说的:

  ——天空的尽头确实存在——

  【有人坠入云界却还活了下来……】
  这时【我】想到「她」的事情。
  同样以〈候鸟〉为志向,后来坠入云界的少女。
  不过,就算现在问这个男子,恐怕也得不到像样的回答。【我】看向少女。
  『洁西卡指的是你吧?』
  『是啊。』
  『他不是你朋友吧?』
  『刚刚才遇到的。』
  少女——洁西卡也不清楚这个男子的一切。
  『为什么他会说要保护你啊?』
  『不知道。』
  她的表情是真的无法理解的样子,而不是在装傻。
  『那为什么这些人会对你发动攻击呢?』
  袭击者的目标不是【我】,也不是另一个男子,而是洁西卡。【我】和这男子之所以被攻击,是因为我们妨碍到他们。
  『不知道。』
  『你是第一次被人袭击吗?』
  『……的确是有人在追我。但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
  少女的表情非常不悦,看起来还是不像在说谎。
  【起码她本人没有自觉吧……】
  【我】再次询问洁西卡。
  『怎么会说要飞向云界的底层?』
  『不知道。不过,我也想去那里。』
  【我】抓着头发思索。
  倒在地上的男人并非一般老百姓。他们受过战斗训练,而且拥有不在一般管道流通的武器。
  他们是军队——而且还是接到特殊任务的特殊部队,或者是隶属于高等犯罪组织的人,例如谣传中的〈七大钥〉。
  【我】有想过要盘问他们,但所有人都彻底昏倒了,似乎没那么容易清醒。而且杀手恐怕不只这些。如果继续待在这里,不知道哪时候又会被接着赶来的敌人攻击。
  【我】来回看着洁西卡与男子。
  【刚才那光之舟,会是他们两个其中之一吗?】
  他追着光之舟跑,遇到洁西卡与这个男子。感觉这两人脱不了关系。
  【我】对操控翼舟有自信,自谢就算是现任的〈候鸟〉,也没多少人比自己优秀。
  那艘光之舟却将【我】这肤浅的自信打得体无完肤。
  那技术恐怕远远超越了人类想得到的空战技。
  【如果这两人的其中一个是它的真面目,也许真能飞到云界的底层。】
  实际上,这里就有一封疑似来自那里的〈封书〉。
  【如果人能在那里存活,说不定她也还活着。】
  当然这之间存在着风险。毕竟有一群人已经盯上这件事,有可能是军队,也可能是犯罪组织。别说底层了,能不能平安往云界飞都有问题。
  然而,【我】认为这是个机会。
  我对「她」有了希望,迈向云界底层的可能性同时就在我眼前。
  决定了。
  【我】对男人说道:
  『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嗯。』
  『不然,就叫你伤疤男(scar face)吧?』
  『伤疤男……?』
  【我】开口笑道:
  『超帅的吧?』
  这名字取得实在是很没有格调,但也是【我】为了帮这意志消沉的男子打气而尽力想出来的话。
  接着,【我】让他扶着肩膀起身。
  『你们跟我来:
  男子——伤疤男的表情如何【我】并不清楚,不过洁西卡则是露骨地皱着眉头。
  『为何?』

  『我带你们去——你们不是有说吗?要去吧?云界的底层。』

  洁西卡双眼圆睁。
  『人类要怎么去?』
  『我知道哪里有翼舟。顺利的话还能拿到两架:
  『翼舟?』
  少女侧着头思索,金发跟着摇曳。【我】不禁对这个反应感到讶异,叹气说道:
  『欸,你应该知道翼舟吧?看看天上,在那边飞着的就是翼舟。』
  这时天上也有寄送邮件的〈候鸟〉飞来飞去。有些是在岛内送件,有些应该是从别的岛远道而来。
  少女照着建议,仰望天空,然后侧头说道:
  『你想用那种弱小的东西飞?』
  这句话令【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得好像她击坠过翼舟……】
  如果她是那艘光之舟的驾驶,这话倒说得通,但从之前的反应来看,她可能连翼舟是什么都不知道。
  【唉,先不管这个了。】
  为了让洁西卡跟过来,【我】再次劝了一下。
  『好啦,走吧?』
  『人类不能信任。』
  洁西卡并不跨出脚步,仿佛自己不是人类似的。
  但这也是难免的,毕竟她被陌生人袭击,又被追着到处跑。
  『你可以不信任人类。但是,你要信任〈候鸟〉。』
  『〈候鸟〉?』
  『嗯,就是〈候鸟〉。〈候鸟〉是邮务商。他们会飞越人类不得出入的天空,不管是什么邮件,必定送到目的地。绝对会喔,死也会送到。所以像〈封书〉这么不安全的东西,人们也愿意托付:
  洁西卡歪着头,似乎仍然无法理解。
  『这和跟着你走有什么关联?』
  『我是〈候鸟〉啊。既然〈候鸟〉说要飞,就一定会飞到目的地。而且我有飞向云界底层的理由。我想顺便带你们过去。』
  少女像鉴定物品似地盯着【我】看,接着总算微微点头,向前跨出脚步。
  『这个男的不是敌人。如果你要带这个男的去,我就跟你去。』
  洁西卡走近伤疤男的身边说着。看样子,她对这个受伤的男子有一些挂念。
  【你还没办法信任我啊。】
  【我】用苦笑掩饰内心想法,点头说道:
  『那就好。走吧。去云界的底层。』

  〈封书〉的记忆到此结束。
  这是三个人的邂逅,他们不认识彼此。

  ◇

  〈封书〉的记忆终止,小莲开心说道:
  「嘿嘿嘿,怎么样啊?这是小莲之前看到的〈封书〉的后续喔!是威尔和洁西卡刚认识的记忆喔!小莲会带回来也是无可奈何的啦!」
  为了听取希尔达的感想,小莲身体凑上前去说着。三股麻花辫如同尾巴似地来回摆动。
  相较之下,希尔达脸色凝重地皱着眉头。
  「怎么了吗?」
  「这真的是威尔记下来的东西吗?」
  「什么意思?」
  经小莲一问,希尔达的嘴贴上红茶的茶杯,慎重想了想措辞,开口说道:
  「如果这是威尔记录下来的东西,会是基于什么意图而记的呢?」
  「咦?这个嘛……那个,就像是他和洁西卡的回忆录吧?」
  「……是吗,那就好。」
  希尔达的表情不是很认同,小莲鼓起脸颊说道:
  「希尔达在担心什么吗?难道威尔的记忆还能给威尔以外的人记录下来吗?」

  「——要制造别人的〈封书〉也不是不可能的。」

  「咦……?」
  这个答案出乎小莲的意料,她瞪大着眼睛。
  小莲怔住不动,佛钮司静静地从一旁补上红茶。
  「不是有警察这种组织吗?在搜查没有目击者的事件时,如果可以借由〈封书〉读取被害人的记忆,不是挺方便的吗?」
  有些技术正是为此存在。希尔达想表达的就是这点。
  「这种事情很容易办到吗?」
  「虽然需要相当的技术,但也不会难以实现……不过,一定要满足某个条件。」
  「条件?」
  「需要有受试者身体的一部分——也就是需要尸体。」
  小莲喷出红茶。
  「威尔还活着啦!」
  希尔达处之泰然,喝了口红茶。佛钮司在一旁动作熟练地擦拭喷出来的红茶。
  「小妹说过了,并非不可能。」
  简单的说,她只是想补充一点知识。
  「那么,这终究是威尔的〈封书〉。」
  「小妹的意思是要你别以管窥天。」
  眼看主人笑得妖艳,小莲突然有个疑问。
  「话说回来,为什么一定要用尸体呢?」
  「其实也不一定要尸体。只要是当事人身体的一部分——这个嘛,只要有一只手应该就够了。」
  看来光有一两根头发是办不到的。
  「——或者是,大量的血液等等。」
  小莲几乎要放心的时候,希尔达接着补充一句,她因此僵着说道:
  「意思是……」
  「他们最爱蹬浑水了。要采集血液的话,机会应该多的是。」
  其实威尔并不爱瞠浑水,会有这种现象多半是出于希尔达的因素,但她还是毫不讳言地说着。
  ——不过,那〈封书〉读起来真的有点奇怪。
  一般的〈封书〉会给人一种亲眼目睹过去某一场面的感觉,相较之下,小莲捡来的这东西却给人一种透过某人的眼睛采视景色的感觉。
  如果这〈封书〉是他人强行记下来的,因而产生这种差异,倒还可以接受。
  「可是,给威尔看他自己的记忆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已知〈封书〉可由本人以外的人记录。
  然而,给当事人读这种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意思是,因为不知道这点,也就无法知道对方的意图。」
  「嗯~不然就想想看,这会是谁做的?」
  只要知道犯人是谁,或许就能理解其动机。
  希尔达难得对小莲投以嘉奖的眼光。
  「你头脑转得真快。」
  「嘿嘿!再多称赞几句啦!」
  「话说,光是这点就让小妹有头绪了。」
  「咦?是谁?」

  「——〈七大钥〉——」

  听了这个名字,小莲稍微屏息。小莲本身也曾被〈七大钥〉的干部札克斯抓住,亲眼见识到其异常之处。
  「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简单的删去法。你说威尔送件的目的地——收件人是比尔基德,就是这个人把洁西卡击坠的吧?可以把这女孩击坠的人类并不多。更何况是要让她受到无法再生的伤害,常识范围内的雾钥式根本不可能。」
  超乎常识的雾钥式——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
  「绝对语言,或是〈七大钥〉……」
  「就是这样。」
  小莲紧紧抓着围裙。
  〈七大钥〉是世上最古老、最强大的雾钥式之总称,也是一个企图毁灭世界的组织的名称。
  小莲本身也和〈七大钥〉之一——《芬里尔》有关,是他们下手的目标。因此她才会寄宿在希尔达身边。
  「……为什么威尔他们会被盯上?」
  「洁西卡应该是原因之一。这女孩和小妹一样可以吟唱绝对语言,而且她还是个唱了却不会丧命的半人半妖。对这些想要重建〈七大钥〉的人来说,简直是极度渴望的存在。」
  洁西卡曾经正面挑战《芬里尔》,并将之制伏。光就这点,对〈七大钥〉而言恐怕是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而且威尔本身也拥有〈嗜血剑〉,那是由绝对语言组成的铳机枪。」
  「但那不是〈七大钥〉吧?」
  「那承袭了遗传因子啊。」
  希尔达好像有些确信的理由。她的回答坚定不摇。
  这时小莲突然想到一点。
  「咦?可是这样一来……」
  这里不正好有一个〈七大钥〉吗?
  「正是如此。」
  希尔达点头说道:

  「如果把你也算进去,等于威尔拥有三股能与〈七大钥〉匹敌的力量。」

  他怎么可能不被盯上。
  接着小莲察觉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那么,如果威尔想要改变世界,不就只差几步了?」
  「这点值得期待,不过他不是那么有能力的男人,是吧?」
  希尔达仿佛将威尔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弟,微笑说道:
  「他除了飞,什么事都不会顾虑。」
  小莲有深刻的同感。
  ——洁西卡也是如此。威尔与洁西卡是同类型的人。
  难怪他们两人要一起飞行。
  尽管书面上的搭档是小莲,实际上威尔的搭档只有洁西卡一人,洁西卡的搭档也只有威尔一人,
  「离题了。重点是〈封书〉。」
  说着,希尔达的目光落向刚才阅读过的〈封书〉。
  「听了你说的话,有一点小妹很在意。威尔的确是很迟钝,但他应该不会蠢到忘了这〈封书〉——如果是他自己写下来的更不可能。」
  小莲正在向威尔学习〈封书〉的使用方法。
  从他平常的态度来看,他严肃得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样的威尔,真的会把〈封书〉随便乱放吗?
  「威尔看到你拿着这〈封书〉,并未觉得这是他自己的东西吧?」
  的确,当时威尔真的是不知情的表情。
  「那、那么,会是谁写下这样的东西?」
  「在你捡到这东西以前,有没有人进出事务所?」
  「……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不必多加回想。今天除了员工以外,只有一个人来到〈蝴蝶虎鲸〉的事务所。就是那个壮汉。
  「那个人说,想把〈封书〉寄给击坠洁西卡的那个人。」
  听到这段话,希尔达咬着食指,微微低头。
  「……那么,你已经妨碍到那个人的企图了。」
  小莲志得意满地挺胸说道:
  「哼哼!这是小莲的功劳!」
  「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小莲又被泼了冷水,虚弱无力地坐倒。
  「希尔达真坏心。偶尔夸奖一下小莲也好嘛。」
  「那你平常就要做些值得夸奖的事情。昨天你打破的杯子是小妹的爱。」
  「对不起啦!下次不敢啦!」
  希尔达笑着释放出杀气,小莲浑身发抖地低下头。披在她背上的三股麻花辫似乎也怕得发抖。
  「小妹不是在怪你天兵。只是在想,不知道记下这〈封书〉的人有什么意图。」
  希尔达并未否认小莲很天兵。
  「为何希尔达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执著于意图呢?」
  「小妹说过很多次了。〈封书〉是记忆的片段。也是一个人的分身。既然会记录下来,应该会有某些用意。如果像这次这样,不惜做出别人的〈封书〉,更是不在话下。」
  她再次拿起那叠〈封书〉。
  「这是要给谁的东西呢?收件人不同,用意也会有很大的改变。」
  听希尔达这么说,小莲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轻率。
  「这个,是不是别再看下去才好?」
  「小妹是这么觉得的?」
  烦恼了一下以后,小莲从希尔达手上收下〈封书〉。
  「果然要拿去还给威尔他们。虽然这可能不是威尔记下来的,但毕竟是威尔的〈封书〉。」
  「我觉得这样很好。」
  希尔达才刚说完,佛钮司便补上了一杯红茶,仿佛等了很久似的。
  「两位,时间已经不早了。」
  看看时钟,已经快要午夜十二点了。
  小莲点头行了个礼,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明天威尔他们出发前,要拿去还他。
  小莲睡在床上,下定了这个决心。

  ◇

  〈蝴蝶虎鲸〉事务所停机库。
  ——伤疤男啊……
  威尔在心中低语着这个名字。
  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天的景象,仿佛是昨天的事情。他们三人还很无知,彼此怀抱着自己的希望。
  比尔基德·吉李安——明明才刚认识,这男人却给威尔一种彼此已是十年老友的感觉。
  ——难道十年前的坠船也不是意外……?
  听了里西达的话,威尔隐约可以确信他没有认错人,事情也不是偶然。
  威尔表情严肃,看着停放在停机库里的旧型翼舟。
  尾翼上还留着有别于〈蝴蝶虎鲸〉的徽章。
  机体名〈飞龙〉——前任经营者为事务所取的名字。
  本来已经换成〈蝴蝶鯱鲸〉的徽章,但翼舟在一个月前受了中度损伤,于是威尔拿出沉睡在仓库里的零件维修。那零件上就留着这个徽章。
  这艘复座式翼舟是威尔与洁西卡首次搭乘的机体。不会飞的威尔与飞不动的洁西卡为了找回他们的天空,同样用了这架机体做了训练。
  而且这艘翼舟本来载的是别人。
  就各种意义而言,这对威尔与洁西卡来说是一艘特别的翼舟。
  威尔抚摸船首,总算下定决心,对洁西卡说道:
  「欤,洁西卡。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不要。」

  「拜托别回得这么快啦!」
  威尔的情绪被打乱,眼眶泛泪,洁西卡一脸不耐烦地凝望着他。
  「你想搭这架吗?」
  「嗯,就、对啦……」
  「那赶快整备吧。」
  这反应反而令威尔意外。
  「可以吗?那个,这架性能比〈霞曲〉差,而且对你来说也不完全是好的回忆吧?」
  「翼舟是无罪的。」
  ——啊~原来如此。
  威尔苦笑一下,老实地道谢:
  「谢谢,洁西卡。」
  「我也想和这个男的做个了结。」
  尽管脸上平静,紧握的拳头却令威尔感到类似愤怒的意念。这件事不需要让步。
  洁西卡一个转身,似乎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这次的送件地址在哪?」
  威尔有点惊讶,洁西卡竟然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如果是平时的她,应该会在决定接案之后就先问清楚。就算一直试图表现得很平静,但这样看来,她真实的心情并不太平稳。
  威尔拿出航图,在洁西卡面前展开。
  「怎么了?」
  威尔并未接着回答,洁西卡对此表示疑惑。他刻意深呼吸了一下,以便念出收件地址的名称。
  威尔以清晰的语调答道:

  「群岛最北端的岛,阿法活农——洁西卡坠落的岛。」

  洁西卡微微屏息。
  然后她咬着嘴唇点头说道:
  「……品味真差。」
  听了洁西卡语带嫌恶地吐出这个词,威尔轻轻拍了她的背。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又能飞了。你飞得动了。这次是跟我一起,不会让你坠落的。」
  「……说得轻松。」
  尽管嘴里这般低语,洁西卡并未甩开威尔的手。
  ——洁西卡没问题的。
  一个月前,由于威尔无法彻底信赖洁西卡,结果害她陷入险境。
  然而,这次不会这样了。
  威尔信赖洁西卡,洁西卡也再度能用自己的双眼看着天空。
  ——然而……
  在这同时,威尔心里浮现一层挥之不去的疑问。
  「欸,洁西卡。」
  「怎么?」
  「……他为什么会背叛我们?」
  那一天,威尔追着发光的船,和洁西卡邂逅,然后遭到袭击。这时比尔基德插了进来,保护了洁西卡。
  然后他们有了约定。
  一起飞吧——以天空的尽头为目标。
  洁西卡突然耸了一下肩膀,拉高音调说道:
  「我讨厌人类。我搞不懂人类的想法。」
  对于半人半妖的洁西卡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回答。
  再说,洁西卡现在之所以讨厌人类,绝大部分是因为他的背叛所致。
  反过来说,纯粹是因为她感觉到自己「被背叛了」,其实洁西卡也一度信任过比尔基德。
  「……威尔你怎么想?」
  这句话令威尔意外。
  ——洁西卡竟然会问我心里怎么想……
  看样子,威尔眼中的洁西卡并不平静,而她眼里的威尔也不冷静。
  威尔把航图折叠起来,像是要摆脱迷惘。
  「我们要做的事情总是不变。寄送〈封书〉,在天空飞翔。是吧?」
  威尔对着洁西卡伸手,她的表情略显困惑,然后还是伸出自己的手。
  「是啊。」
  「嗯……喂,这什么意思?」
  威尔还以为洁西卡要握他的手,结果却被她塞了个银色的扳手到手上。
  「不是要飞吗?」
  洁西卡看似失望地说着,威尔无奈笑道:
  「嗯,飞吧……你也帮我整备吧?」
  「我才不要交给你办,最后害我坠机。应该是你来帮我。」
  「好啦好啦。」
  威尔对洁西卡的调侃一笑置之,他想起已经回家的另一名员工。
  ——小莲这家伙,感觉她态度有点奇怪……?
  小莲拥着一叠连威尔也没有印象的〈封书〉,他这时才有点在意。就算是她的失败作,有可能在短时间内产出这么多吗?
  ——也罢,现在要专注于眼前的〈外渡〉。
  威尔一面想着事情,一面着手拆解翼舟。
  「……欸,洁西卡,我要拆掉这里,你帮我顶着装甲。」
  「不要。为什么你只想到自己要拿轻的东西?」
  「我想说要是拆掉这边会把手弄脏啊……」
  「怕脏还搭什么翼舟。」
  洁西卡不给他好脸色,将金发抓在手指上面缠绕着。
  ——看吧,就是因为你会这样,我才想说把你的手弄脏就糟了……
  洁西卡只要心情好就会摸自己的头发。说到翼舟的事情,她的心情马上会变得很好。威尔就是觉得这头美丽的金发可能被油污弄脏。
  威尔放弃坚持,交换了工作。
  「啊,真是,随便你啦,快点拆解吧?」
  这是个漫漫长夜。
  威尔与洁西卡将翼舟解体,然后重组,身上沾满了油污。
  就像是对着一双死去的翅膀注入一股生气。

  ——走吧。去云界的底层——

  三人立下约定。
  其中一人放弃了约定。
  其中一人毁坏了约定。
  威尔却无法放弃约定。
  明明有着同样的目标,前进的路却分为两条。仿佛两片被分隔开的天空。
  所以威尔要飞。
  为了追问背叛的理由。
  难道再也不能追求同一片天了吗?威尔想要厘清这个疑问。
  两人为航行做准备,不知不觉间便靠在一起睡着了。
  靠在刻着〈飞龙〉两字的翼舟上睡去。



 楼主| 发表于 2015-5-13 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送件三 叛徒之剑

  云界的〈雾〉很深。
  〈候鸟〉偶尔会飞进云界表层,那里顶多会让视线不清。但若是界龙或帝鲸等深渊雾妖栖息的中层、深层,连阳光都照不进去。
  然而,这不表示那里是个黑暗世界。
  出人意料的是,深层的雾妖也有许多小型且年幼的族群。这些雾妖的雏妖碰到高浓度的〈雾〉就会发出黯淡的光芒。
  雏妖的磷光使得黑暗世界多了几分鲜艳的光辉。
  少女以前总是从那里仰望天空。
  天上会掉下各种东西。有些时候甚至是在表层邀游的下级雾妖。也可能是在中层飞舞的高级雾妖,因为抢输地盘而坠落。除了生物,也可能会有破烂的铁片掉落。
  而且也会有雾妖以外的生物。
  少女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少女发现非雾妖的生物时,那生物总是已经死亡。可能是在下坠过程中被雾妖袭击,也可能是被风压压死,还可能是因坠落的冲击而死。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支离破碎地坠落,无法保持其原貌。不过,偶尔会有坐在铁船上坠落的,受的伤也比较少。
  这种非雾妖的生物与少女非常相似。
  ——不过,那不是雾妖。
  无法在〈雾〉中呼吸,不使用铁船也无法自力飞行。这种生物绝对无法在云界生存。
  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坠落的。
  少女拍动自己长在背上的蝶翼。
  她和那些非雾妖的生物之间,顶多只有翅膀上的差异。在雾妖之中,也有成长后会改变形体的物种。有些物种则是在雏妖阶段有翅膀,成长后却会失去翅膀。
  ——我长大后,翅膀会不见?
  实际上,少女的身体正随着成长逐渐变化。原本平坦的胸部现在长了双峰,身体的线条似乎也有改变。
  ——我不要翅膀不见。
  少女之所以能在空中飞舞,是因为她有翅膀。
  少女的身体比其他雾妖脆弱,之所以能够活到这个年纪,无非是因为翅膀的飞行能力远远超越其他雾妖。
  虽然她也有尖牙得以防卫,但自由度比不上翅膀。界龙这个层级的还应付得来,但难以和帝鲸之类对抗。只能靠那双蝶翼逃过尖牙。

  那天,少女同样仰望天空发怔。
  上层的雾妖闹烘烘的,感觉会有东西掉下来。
  果不其然,许多铁块、下级中级的雾妖,以及不是雾妖的生物掉了下来。
  少女在天空轻盈地舞着。
  从天而降的东西来到这么深处的时候,会达到非常可怕的速度。就算只是被一个碎片擦到也难逃一死。
  然而少女仍在这些物体的缝隙之间翩翩飞翔。
  飞着飞着,一股耳熟的「声音」响起。
  她看了过去,发现有一只受伤的界龙。
  它的鳞片已经由成年的青色转为彩虹色,身体庞大,光是眼球就有少女上半身一般大。在〈雾〉里无法将它整个身体尽收眼底。它大概活了几百年了,看起来是某个群体的长老。
  看样子,这界龙在上面曾和非雾妖的生物打了一战。
  少女轻轻落在界龙头上。如雨坠落的物体也差不多止歇了。
  少女抚摸着伤口,嘴里低吟着,苔藓般的植物便从她手心爬了出来,然后将伤口堵住。
  这是少女之所以能在雾妖之中生存的另一个道理。
  只要少女唱歌,就能治好雾妖的伤。所以雾妖不会随便攻击她。
  她对天上掉下来的非雾妖试过同样的做法,但因为没碰过还有气息的个体,所以没有效果。
  生物死亡就无法还魂。
  正当少女为界龙疗伤之际,天上又有东西掉下来了。那东西并不快,所以少女以为那是雾妖。
  结果不然。掉下来的是一艘铁船。
  少女飞离界龙的头上,靠向铁船。
  有个非雾妖的黑发生物坐在船上。这非雾妖受伤了,但还活着。
  少女很开心。
  她终于遇到有气息的个体了。
  少女试着为他疗伤,界龙却吼了出来。
  看来它想送那生物上西天。
  少女摇头回应。她表示想要救那生物,界龙随即更生气了。它主张非雾妖的生物不能存在于云界。
  然而少女还是不肯退让,总算,界龙无意继续争执,远离而去。毕竟它也欠了疗伤的人情。离去前它还高鸣了一声,似乎是在告诫少女不得松懈警戒。
  后来少女为那非雾妖的生物疗伤。他似乎想喝水,所以少女捧了一些给他……不过途中有一半以上都漏掉了。
  在少女百般照料之下,非雾妖的生物开始说话了。
  起初他们不懂彼此的意思,说着说着,少女竟学会了非雾妖所说的语言。
  也许她其实本来就懂。与其说是学会,不如说是回忆起来的感觉。
  然后他告诉了少女许多事情——非雾妖的生物叫做「人类」,他们无法在云界生存:有一种奇妙的技术叫做雾钥式,很像少女的能力;还有,人类会穿上叫做衣服的东西——从天而降的东西之中也有衣服;人类想知道云界的底层有什么。
  这人类的名字叫做丹恩。丹恩·史达宁——少女拯救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丹恩也不知道少女是人类还是雾妖。
  他只觉得,要是到了天空之上——去到苍界或许可以厘清一些事情。
  之后丹恩就死了。光是受伤得到治愈,人类还是无法在〈雾〉里生存。
  少女很哀伤。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酷似自己的生物,她却无法拯救他。
  丹恩临死之前留下一张叫做〈封书〉的纸张。还留下一句话,希望少女帮他交给自己的儿子。
  少女将那张纸收在怀里,决定飞向苍界。
  苍界很遥远。在空中没有可供降落的地方,少女只能在其他雾妖背上休息:有时水喝光了就只能停下来等到下雨为止——起初水和粮食一下子就用完了.害她折返了几趟——有时会碰到帝鲸这类无法抗衡的雾妖,因而四处逃窜。
  过了半年的时间,她终于看见不是白色的天空。
  苍界是蓝色的。
  在耀眼的阳光包覆之下,少女抬起头来,这瞬间不知怎的,突然有一股怀旧感,眼泪夺眶而出。
  她确信自己是注定要来这里的。
  她开心地在这片新天空飞来飞去,几艘铁船从更高的地方飞了下来。
  她发现有人类坐在上面,因而靠了过去。
  人类却用子弹招呼她。
  她不知所措地逃开,兼之还击,发现他们非常弱小,感到失望。
  她理解到自己与人类并不相同,于是想要回去。
  不过她觉得至少要将丹恩的〈封书〉送出去,因此开始找寻他的儿子。
  然后她遇到了——

  「——喂,洁西卡。差不多该出发了喔?」
  洁西卡在她心爱的沙发上睡着,威尔的声音使她醒来。
  少年的黑发在她眼前摇曳,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你看,小莲来送我们了呢。」
  少女看似不开心地眯起眼睛。
  「威尔真煞风景。不只不会预判风势,也搞不清楚气氛。」
  「我有做什么吗?」
  威尔因为这不讲理的话而哀号,洁西卡冷眼看他,然后站了起来。
  「还在干么?要走了吧?」
  「是你害我沮丧的耶?」
  「威尔真软弱。」
  洁西卡受不了威尔似地说着,同时看向北方的天空。
  ——那天,我之所以会坠落,是因为无知与傲慢。
  威尔可能会说她现在一样很傲慢,但少女还是会这么看待过去的自己。
  她绝对不是败在背叛。
  她肯定不是错在信任人类。
  因为也有人类伸出援手。
  因为自己有一半也是这样的人类。

  ——飞吧,洁西卡。在这片天空,你可以飞得比谁都还要厉害——

  这句话是威尔这个人类说的,他再次给了她一双翅膀。
  ——我想回云界。不过,也还想在这片天空多飞一会儿。
  半人半妖的少女今天也和人类的少年在空中飞翔。
  为了超越已经失去的翅膀,摆动着新的羽翼。
  同时,也从这双羽翼感觉到一点舒适感。

  ◇

  「呼啊……早安,佛钮司。」
  「早安。小莲今天起得真早。」
  上了年纪的管家已经完整着装,小莲压抑着呵欠对他点头。
  「刚刚去为威尔他们送行回来。」
  〈候鸟〉挑战〈外渡〉的早晨会起个大早。
  这次威尔他们要飞到最北端,黎明时分就起飞了。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结果〈封书〉怎么样了?」
  「唔,这个嘛……」
  小莲吞吞吐吐地说着。

  「交不出去……啦。」
  佛钮司不禁瞪大双眼。
  「怎么会呢?」
  「总觉得气氛不适合这样做嘛。洁西卡的心情超差的……不对,应该说很好吧,那到底是?还有,威尔就算被捉弄还是一副很认真的脸的喔?这怎么可能。」
  小莲双手抱肩,仿佛看见了世界末日的前兆。
  由于这次收件人的身分,使得威尔与洁西卡在出发前都显得紧张兮兮。
  当时的气氛实在让小莲无法开口表示自己看了威尔与洁西卡的〈封书〉。
  小莲因自己的无能而显得消沉,佛钮司微笑着为她倒了杯红茶。
  「真是辛苦了。交不出去也没办法了。请喝点红茶休息一下。」
  「哇,谢谢,佛钮司。」
  小莲将茶杯拿到面前,一股清香轻轻飘进胸中。那是一杯杏香红茶,苦味较少,甘味显著。
  然而,小莲才刚松了口气休息,下一瞬间又全身紧绷。

  「喝完这杯茶,可以请希尔达小姐起床吗?」

  空气冻结了。
  「呃,那那那那个~~~这对小、小莲来说有点困难啦!」
  「……这样啊。那我得告诉小姐,你打破的盘子快要超过五十——」
  「——我去!小莲要赌命过去!」
  希尔达起床的时候非常可怕。
  然而,相较于打破盘子而被责骂,前者稍微好了一些。
  小莲穿过厨房,走入一条长廊,迈向希尔达的寝室。
  ——话说,佛钮司是怎么打扫这么大的房子的啊?
  小莲来到这栋豪宅已经一个月了,至今仍末见过佛钮司以外的佣人。实在难以想像,仅凭他一人就足以应付豪宅的大小事。
  小莲好奇地在走廊上前进,终于来到两扇豪华的门板之前,门上还有金饰点缀。这对开门的门把上面还镶有红宝石做装饰。
  「希尔达?天亮罗?起床啦?」
  小莲咚咚咚地敲着门,结果当然没有反应。
  重复同样的事情约三次以后,小莲认命推开门板。
  里面铺着火红色的毛毯,上面摆着雪白的桌椅。
  右手边摆着一张床,附有高大的天篷。
  十三岁左右的少女正静静睡在那薄薄的帘幕之后。
  「希尔达,起床的啦?」
  小莲一面出声,一面靠近,发现红发少女紧紧抱着一个大枕头躺在床上。
  少女身上只穿着贴身衣物,雪白的脖子与细致的锁骨没有遮蔽,连腋下到平坦的胸部一带都露在外面。这睡相令同是女性的小莲也不知该将眼睛看向何处。
  小莲用力深呼吸,下定决心拍了希尔达的肩膀。
  「希尔达,天亮——噫,来了啦!」
  周围窜出好几道蓝色磷光。紧接着——

  「喀锵喀锵喀锵锵」——无数的雾钥式将小莲团团包围。

  有些是枪炮的形状,也有刀剑或长枪的形状。其中也有令〈傀儡师〉瘫痪的禁一级雾钥式,小莲发出「哈咻」般奇妙的声音。
  「唔……嗯?」
  这时少女总算睁开眼睛。
  「……嗯。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啊?」
  希尔达平静地问着,小莲却是含泪抗议。
  「小莲是清白的。只是来叫希尔达起床!再说,不过是拍拍肩膀而已,这种对待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希尔达睡眼惺忪地看着周围的雾钥式,狐疑地点头说道:
  「为何小妹的雾钥式会启动呢?」
  「因为你启动了啊!」
  希尔达毫无头绪,依然侧头思索。
  「这些应该没放在房间里的啊……?」
  这就是当代最强雾钥士〈夜姬〉起床时的样子。
  她并非睡相不好。
  也不是因为不开心而对他人施暴。
  只因她能吟唱绝对语言,对于雾钥式的干涉力也非比寻常。就算只是睡觉时的翻身,这种无意识的行动也能启动身旁的雾钥式。
  雾钥式必须有〈钥〉做为核心。虽然那些〈钥〉都妥善放在远离寝室之处,但不知为何,终究是飞越了其他房间的阻隔,被聚集到希尔达的身边。
  「呜呜,太不合理了。没有〈钥〉也能使用雾钥式,太犯规了啦。」
  小莲说着都要哭出来了,希尔达双眼圆睁,看起来很冤枉似的。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也做过同样的事吗?」
  「……咦?」
  「就是之前的事件。《芬里尔》的〈钥〉你总是带在身上。但那时却另外有个分身在做别的事情。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那、那个是……」
  小莲并非因为理解原理而能使用雾钥式。因此她无法解释。
  希尔达揉揉眼皮,开始说明。
  「〈钥〉在雾钥式之中只是个引子。虽然必须靠它启动,但却不必要握在手中。像小妹或你的程度,要远端遥搂或启动根本易如反掌?」
  姑且不论小莲,像希尔达这般能力高强的人,就算找遍整个群岛,应该也没第二人。
  小莲豁然开朗,感叹道:
  「意思是说,只要房子里有〈钥〉,希尔达就能启动雾钥式罗!」
  「这选用说?」
  希尔达理所当然似地说着,小莲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呜呜,先不说这个了,快点起来啦希尔达!」
  小莲将还没完全清醒的希尔达从棉被里赶了出来,并伺候这位主人更衣。小莲这时只要拿着衣服就好,不必担心弄坏东西。
  「话说希尔达,这栋房子里除了佛钮司之外没别的佣人了吗?」
  「还有你啊。」
  「噢,那个,除了小莲和佛钮司啦。佛钮司他一个人管理这里吗?」
  希尔达似乎这时才醒来。脸上挂着平常神秘的微笑。
  「小妹有给佛钮司部下。」
  「是这样吗?小莲还没见过呢。」
  「嗯,之后应该会见到吧。话说,〈封书〉交回去了吗?」
  小莲必须对希尔达说明同一件事,不禁叹气。
  小莲自惭形秽似地回答,希尔达点头说道:
  「这样啊。没能还给他啊……」
  「呜呜,对不起啦。」
  小莲愧疚道歉,想不到希尔达却摇头说道:
  「说不定,这样反而更好。」
  「……什么意思?」
  这和昨晚的说词有异。
  「小妹原先觉得不应该深入探究。然而,既然他们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或许也就不该给他们增加包袱。」
  小莲一脸困惑似地瘪着嘴。
  「小莲该怎么做才好?」
  「这点事情应该自己思考。」
  「希尔达真严厉。」
  「这是应该的。小妹让你寄宿可不是要养你。让你住在这儿是要让你学点东西。」
  希尔达不直截了当地回答,小莲为此叫苦。
  「呜……就是想要知道有没有提示嘛。」
  希尔达噗嗤一笑,一面扣上洋装钮扣,一面答道:
  「只要做你现在认为最好的事情就好了。至于是对是错,之后再想就好。」
  小莲瞪大着眼,希尔达露出微笑,似乎很享受她的反应。
  「你也是〈蝴蝶虎鲸〉的候鸟吧?」
  希尔达已经换好衣服。小莲看着主人接着梳理头发,低声问自己:
  「小莲觉得最好的事情……」
  她已经决定不看〈封书〉。
  那么她只能整理事务所吗?
  或者练习翼舟,好让自己跟得上威尔他们?
  她保持沉默,时钟秒针约莫绕了一圈,接着她意志坚定地答道:

  「小莲想把这些〈封书〉看到最后。」

  也许事后会被责怪。
  又或许会改变一些事情的意图。
  然而小莲还是想知道。
  想知道威尔与洁西卡的过去。
  也想知道为何这些〈封书〉会掉在那种地方。
  希尔达不表示好坏,只像是在守护着小莲似地点头。
  「哪么,不必迷惘,向前走就对了。」
  吃过早餐后,小莲看了第二张〈封书〉。
  和昨晚不同,只有小莲一人观看。

  ◇

  『——啊哈哈,这个,真有趣!』
  翼舟猛地在眼前疾驰。
  转眼间已经逼近云界,翼舟毫不踌躇地飞入〈雾〉里。【我】也不服输,紧跟在后头,但差距却愈来愈远。
  【可恶,竟然会追不上……!】
  洁西卡与伤疤男,还有【我】脱离了亥佛尼亚。
  他们得到两艘翼舟。
  可惜的是,洁西卡与伤疤男都不会操纵翼舟——起码到前一刻都还是不会的——因此【我】本来打算让他们两人共乘一艘翼舟,结果洁西卡才看了一眼就学会操纵。
  【这样说不定能知道是谁坐在那艘光之舟上。】
  基于这个想法,【我】故意让洁西卡独自操纵,结果竟然变成这个局面。
  就算【我】有双载的不利条件,被一个初学者把差距拉到这个地步,实在有一种无可原谅的失败感。
  『好厉害……』
  伤疤男坐在【我】身后,他对洁西卡的飞行发出感叹。他现在脸上包着绷带,无法看出表情,但可以想见他是在笑。
  【我】冲入雪白的天空,突然觉得不对劲。
  【雾妖没杀过来?】
  从神话时代以来,人类之所以至今仍无法征服云界,就是因为只要接近云界,雾妖就会瞬间来袭。
  潜入云界至今差不多要超过一分钟了,雾妖仍未现身。
  【嗯,真的存在。】
  迅速环顾周围,你会发现有好几个影子跟在他旁边。
  然而,这些雾妖对他不屑一顾。
  再凝目注视前方,会发现弥漫缭绕的〈雾〉里有几个影子激烈的交错穿梭。其中一个就是洁西卡。
  雾妖全在追逐洁西卡。
  『洁西卡被盯上了!』
  伤疤男似乎发现事情不对,喊出声音,但【我】胸中却涌起了屈辱感。
  【我是不值得理会的存在吗……!】
  雾妖无视飞在它们身旁的【我】和伤疤男,一味飞向洁西卡。只见她潇洒飘逸地躲过。
  『……要上升了。』
  q等等。你想弃洁西卡于不顾吗?』
  『〈候鸟〉有〈候鸟〉的打法。』
  潜行至今即将经过两分钟。【我】没有雾钥士的资质。如果想继续航行下去,就不能在这里受到〈雾〉的侵蚀。
  拉动缰绳使机体上升,和煦的阳光迎面而来。
  虽然飞行技术的确远远比不上洁西卡。然而〈候鸟〉之所以需要搭档,并非因为个人的技术优劣。
  好几个影子在云界里晃动,他以铳机枪瞄准。
  【如果真的要比,我是比较擅长这个的。】
  就算是洁西卡,应该也难以一直潜在云界里面。一方面有〈雾〉的侵蚀,二方面是翼舟也有极限。如果持续加速不停,雾钥机关会过热。
  洁西卡的机影总算缓缓上升,【我】瞄准追逐她的其中一只雾妖。
  手指靠上扳机,然后——手指并未动作。
  那个冲向苍界的形体绽放着微弱的光。
  无色的船翼发出青白色的光,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连坐在翼舟上的洁西卡看起来也变成翠绿色的头发。
  洁西卡飞入苍界,几只雾妖追了过去,她将机体如陀螺般的反转闪躲追击。
  接着她又将高度降至紧贴云界,雾妖浮出云界,洁西卡骑在雾妖身上似的上升。
  就在这时,一开始追上洁西卡的雾妖开始下降。
  雾妖追杀洁西卡,或上升,或下降。她被包夹在中间,却又像个被弹飞的硬币一般,骨碌碌地反转回避。
  包抄她的雾妖彼此冲撞,沉入云界。
  洁西卡并未碰触铳机枪。
  更厉害的是,想冲上前击坠她的雾妖都被她笑着躲开。
  【人可以飞得这么美吗……?】
  原有的自尊心与常识应声瓦解。
  但不可思议的是,涌上心头的却不是嫉妒或愤怒之类的灰暗情感。
  洁西卡总算甩开所有的雾妖,将机体驶向【我】和伤疤男的旁边。
  『这个超好玩的。』
  『这,这样啊……』
  【我】只能这么回答,伤疤男从【我】身后挺出身子说道:
  『你好厉害啊。』
  『是吗?』
  『嗯,洁西卡你飞的样子很漂亮。』
  听了这些话,洁西卡露出笑脸。
  『漂亮。飞得漂亮。嗯,不错。』
  少女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接着又渐渐加速。
  【我是不是很像电灯泡啊?】
  洁西卡与伤疤男的对谈令【我】感到一股疏离感。

  沙沙沙沙沙沙撒沙沙撒沙沙沙沙沙————

  〈封书〉的景色随着杂讯转变。
  那是一间小旅馆。岛也不怎么大,但还是建有扎实的防风堤。
  这间旅馆非常小巧别致,不巧只有单人房空着,于是三人各自住进不同的房间。【我】阮囊羞涩,就算不能住一间大房间,也希望起码能分成男女两间房。
  【唉,突然上门,能够确保三人份的房间,也许应该感恩。】
  【我】捧着行李,伤疤男向我问话。他包在脸上的绷带应该是新换上去的东西,但也许是因为航行使得伤口裂开,表面染上血液。
  『如果我没记错,翼舟不是只有〈候鸟〉才能拿到手吗?』
  伤疤男提问的同时像是在搜寻记忆,【我】点头回道:
  『嗯,是啊。』
  『那么为什么那种地方会摆着翼舟?而且还有两架。』
  他们三人搭乘的翼舟不属于任何人,不过是他们擅自开走的。
  那栋建筑里的桌子和地板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
  武装邮务商〈飞龙〉——一间已经歇业的事务所。
  【我】抓着头发,像是在回忆苦涩的往事。
  『〈候鸟〉不能独自飞行。必须要有搭档。然而,那里的〈候鸟〉失去了搭档。后来没人使用的翼舟就在那里沉睡。」
  伤疤男露出关心的表情——其实他整张脸都是绷带,别说表情了,连颜面的原形都看不出来——低声说道:
  『你是不是那里的人?』
  『……你说呢?』
  【我】拿出一大张纸,试图岔开话题。
  是航图。
  洁西卡原本正好奇地摸着房间里的摆设,她一看到航图就走了过来。
  『再确认一次航路吧?我们要从这里继续北上,目标是最北端的岛,阿法活农。』
  『那座岛有什么吗?』
  『如果要去云界的底层,就必须通过那里。』
  『原来还有航路啊?』
  伤疤男前倾身子说着。
  没错。通向云界的路径确实存在。
  『有航路。但不是百分之百可信,只是理论上可以抵达的可能性最高。』
  所有的岛都飘在空中。
  〈候鸟〉会从岛上潜入云界表层,加速,然后又往岛爬升。
  那里不像地面,没有看得见的道路,但却存在着值得步上的轨迹。
  『如果要去云界的底层,并不是从这里跳下去就行的。知道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吗?』
  伤疤男摇头,洁西卡则是点头回道:
  『因为会被天空之王猎食?』
  天空之王——雾妖。
  『没错。如果只是飞入云界,是不可能到达底层的。不过雾妖也是有势力分布的。要是碰上界龙,连一流的〈候鸟〉都撑不了多久,可如果是尖鱼,要突围也不会太难。』
  『也就是说要在弱小的雾妖之间穿梭而行?』
  『嗯,算是这么一回事吧。』
  洁西卡露出嘲讽似地笑容。
  『天真。在表层再怎么能躲,潜得深了总会碰到强者。』
  她说的是事实。
  尽管界龙几乎不在表层现身,听说潜入一千界码就会随处可见。
  『没有错。在表层再怎么闪躲也没有意义。可是,要是在中层、深层也能闪躲的话呢?』
  洁西卡双目圆睁,似乎打从心底感到讶异。
  『有这种航路吗?。
  『有……听说有。』
  『到底有没有?』
  【我】支吾其词,洁西卡的脸靠了过来。她那张美丽可爱的容貌摆在眼前,【我】的心脏不由得大肆呐喊。
  『你靠太近了。』
  我压抑内心动摇,再次看向航图。
  『听说是有,但实际上没人从那里回来。而且,想要走到入口,一路上也很不简单。可是……』
  『可是?』
  『如果是你,应该飞得到吧?』
  挑衅似地发问,洁西卡随即回以硬碰硬的笑容。
  『你跟上来就知道。』
  实际上,洁西卡已经被某些人盯上了。只要和她一起行动,就算是在空中也肯定会被妨碍。长距离飞行是很危险的。
  【但还是有挑战的价值。】
  现在的【我】有个目标……不,应该说找到目标了。
  本来不觉得有人坠入云界还能活着回来。然而,从云界归来的可能性出现了。
  【那家伙,不会就这样坠落。】
  本来有个搭档,两人约好要一起飞行。想不到现在竟能得到关于她的线索。
  【错过现在,洁西卡就会离去。】
  如果不能同样以云界的底层为目标,洁西卡可能会独自离去。这表示将会失去她的线索。
  所以【我】不能退缩。
  看着航图,伤疤男的头似乎痛了起来,他呻吟道:
  『我想起来了。那个,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
  『半年前,军队也派了一个大队的士兵前往这条航路。』
  听了这句话,【我】眯起眼睛。
  『喂。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应该是件机密事项啊?就算身边有人从军,应该也没那么容易知道。』
  伤疤男摇着头。
  『我不知道。可是,好像有个跟我很亲的人在那里。』
  『结果怎么了?』
  『……没回来。尽管已经过了半年。』
  叹了一口气。
  呵现在有必要说这些吗……』
  【我】根本不想知道即将挑战的航路害得一个大队全灭。
  理论上,翼舟只要有〈雾〉,几乎可以永久飞行。前提是不考虑零件磨耗与搭乘者受伤的情况。
  然而,据说翼舟可能上升的高度是一千界码。可以确定的是,云界是个深远而不可测的地方,其深度不会止于一千界码的程度。
  也就是说,光凭翼舟无法回到苍界。
  『只是难了一点,并非办不到。』
  洁西卡如此回答。
  『你有什么根据吗?』
  经他这么一问,洁西卡自傲的伸指缠绕金发。她看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也是有花个半年就飞上来的例子。』
  『……怎么说得好像是你自己的经历似的?』
  『谁知道呢?』
  少女模仿他的口气装糊涂,随即哼哼哼地笑了起来。
  『你们只要放心前进就好。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看着她开朗的样子,【我】感觉格外讶异。
  【什么嘛。想不到她已经没了戒心?】
  比照初次见面时的反应,还真是极端。
  少女仿佛看透了【我】的心境,往前弓着身体注视着他的脸。
  『你喜欢天空?』
  『呃,嗯,不讨厌啦。』
  『那就够了。』
  然后少女也对着伤疤男,目光闪闪地问道:
  『你呢?』
  『我不知道要怎么飞……唉,要是我能独自飞行就好了。』
  『那我教你怎么飞。』
  看了少女的样子,【我】皱起眉头。
  少女的心情似乎好过头了,看起来非常的放松。
  『欸,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心?』
  心存警戒地发问,结果少女的动作突然停止。
  然后她露出不悦的表情,先前开朗的样子仿佛是一场骗局。
  『我不喜欢人类。明明很弱,却动不动就要害人。』
  她的反应就像是遇上了烦人的飞虫,【我】不禁吓了一跳。
  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其实不在少数,但听洁西卡说起来,仿佛她真的会把人当成虫子一般杀掉。甚至能让人感到一种错觉,仿佛看到了不是人类的异形。
  洁西卡没有理会【我】内心的动摇,接着说道:
  『不过,你们很有趣。还好你们喜欢天空。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飞。非常开心。我很满足。』
  她微笑说着话的样子一点压迫感也没有,感觉和她少女的外貌很相配。
  简直像只不懂警戒的幼猫。
  刚才还露出鬼怪恶魔般的表情,这下却表现出毫无防备的反应。看到她变化莫测的表情,【我】发现自己不由得脸红。
  【我在想什么啊?我已经有她了啊?】
  相较之下,伤疤男反而平静地微笑着。
  然而,【我】确实也对洁西卡说的话有同感。
  【一个人飞的时候,感觉天空好冷……】
  或许【我】自己也在寻找能一起飞翔的人。
  像是要试图甩开心里的杂念,摇摇头。
  『总之,明天要飞到群岛的最北端喔。早点睡吧。』
  说着,【我】便离开房间,伤疤男却没有跟过来。他好像和洁西卡聊开了。
  【洁西卡这家伙怎么好像和伤疤男处得特别好?】
  伤疤男似乎本来就以保护洁西卡为目标,也难怪她会对伤疤男没戒心。
  有点吃味,正打算走进自己订的房间。

  『唉呀真是的,追兵来得还真快啊。』

  【我】立刻露出警戒的脸色,拔出铳机枪。
  房间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虽然看不见那东西。
  但那东西确实存在。
  他不将视线固定于一点,而是环视整个房间保持警戒,然后一阵沙子般的声音沙沙沙的响起,房间中央隆起。
  【这什么东西,好大……!】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巨大的男人。
  他身穿困脂色大衣,只有手臂微微露在外面,上面套着玻璃材质的甲胄。
  『我是〈七大钥〉之一——海姆达尔。』
  壮汉自己报上名号。
  『海姆达尔,有何贵干?』
  壮汉指着【我】的背后。
  『我需要她。我想要她的人。』
  『是喔?那我会得到什么好处吗?』
  【我】嘴巴说得轻佻,却觉得背脊发冷。
  【这家伙很厉害。】
  他显然是个雾钥士,但【我】可没听说过有能在空间中移动的雾钥式。光看这一点,就能明白他不是泛泛之辈。
  正当【我】手指贴上扳机,准备随时动手的时候。
  壮汉说了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

  『她还活着——你那个坠入云界的搭档。』

  【我】瞪大双眼。
  『什……喂,你是什么意思!』
  男人并未回答,而是从大衣里取出一把剑。
  不知为何,【我】知道那是雾钥式。而且是非常高等的东西。他光是将那把剑亮在眼前,【我】爱用的铳机枪就不住颤抖。
  『这叫《洛基》。用这个就能给那女孩造成伤害。你应该能够运用。』
  壮汉说着,将剑插在地板上。
  洛基——在神话中引来世界末日的大罪人。拥有许多不好听的名号——叛徒、奸人、骗徒,人们认为祂是神话中最大的恶人。
  『夺走那女孩的翅膀。这样你就能见到她了。』
  『混蛋……』
  【我】的愤怒写在脸上,却没能冲上前去砍他。
  因为【我】之所以走上这次的航行,就是为了寻找「她」的线索。
  『为什么要攻击洁西卡?』
  『因为她是尽头的生还者。』
  『什么——?』
  『她非常重要,同时也非常危险,所以要打压她。』
  说完,壮汉远离了那把剑。
  『这就放在这里了,交给你判断。麻烦做出明智的决断。』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自称海姆达尔的壮汉又像沙子般地崩解溃散。
  巨大的身体完全消失,【我】总算能放松了,猛地往床上一倒。
  『……可恶。我该怎么办啊?。
  虽然洁西卡刚见面的时候给人很拘谨的感觉,飞了一程却成了最佳的伙伴。
  她不只飞行技术很好,那张笑脸更是期待着能在空中同乐,真教人不忍心伤害。【我】害怕失去她。
  【可是,她还活着……?】
  真的见得到她吗?
  如果真的见得到,就算要【我】这双手染上背叛的污名——
  『无聊。洁西卡是伙伴。』
  壮汉显然是个敌人,和尽管只一起飞过一次,却已经开始对【我】放心的少女相比,不用多做比较也知道应该相信哪一边。
  但【我】并未理解。
  没理解到自己搞错了比较的对象。
  没理解到既然将她当成伙伴,当下就该将《洛基》丢入天空,让谁也拿不到手。

  ◇

  ——那时候飞过的天空,就是这条航路吧……
  从亥佛尼亚出发几个小时后,威尔很反常地陷入感慨之中。
  即使搭乘着性能相同的翼舟,威尔以前只能望着洁西卡赞叹。
  ——我跟那天的洁西卡之间的差距,究竟拉近了多少呢?
  威尔完全不觉得自己已经赶上洁西卡了。因为有洁西卡的帮忙,他现在才总算处于能够追逐她的状态。
  但这对于当时的洁西卡而言,应该还是没有超出「玩乐」的境界。
  他有一种错觉,仿佛愈是要追赶,洁西卡的天空就愈是遥远。这是因为——
  ——一个月前,洁西卡握着缰绳的天空是另一个世界。
  威尔必须追到那片天空。但他如果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追不上。
  威尔握住缰绳,手里猛地使劲。
  ——而我和比尔基德之间的差距,又拉近了多少?
  击坠洁西卡的凶手是比尔基德。
  洁西卡很信任比尔基德,对她而言,那是一枝暗箭般的攻击。
  但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连洁西卡也没能躲开。若非如此,纵使是突袭,洁西卡也不至于躲不过那般低水准的攻击。
  那一天,三人在天空飞着:循着这条航路前进,威尔不由得想起自己当时是飞在最后面的一个。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威尔的心境,洁西卡从威尔身后拉他衣服。
  「威尔。」
  「……怎么?」

  「我要牛奶糖。」

  威尔差点就要摔下去。
  驾驶座前方挂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笔和圆规等东西。最近威尔还会在里面放些甜食。这主要是为了在航行时给洁西卡享用。
  洁西卡从威尔肩上探头,威尔露出不悦的表情,同时手伸进小袋子,拆开包装纸后将牛奶糖放进洁西卡嘴里。
  牛奶糖在洁西卡嘴里滚来滚去,她看起来很满足,身体紧紧贴在威尔背后。
  她不是在撒娇。为了加快速度,她得先调整姿势。
  「威尔,差不多了。」
  这句话连主题都没讲明白,但威尔还是点头回应。
  「嗯。」
  〈候鸟〉有三个原则。
  比商人迅速。比警察诚实。比军队确实。
  如果在安全的苍界悠哉飞翔就能交差,这些邮务商就不必武装,也不会被称为〈候鸟〉。
  〈候鸟〉必须时时以最快速度寄送〈封书〉。
  在平稳的苍界,翼舟无法发挥其速度,在凶暴雾妖垫伏的云界才可以。
  「走罗!」
  威尔甩动缰绳,朝着云界急速下降。
  平易近人的苍界愈来愈远,一望无际的云界仿佛是等待挑战者来临的强者。
  啵的一声——威尔冲入雪白的天空。
  白色的〈雾〉是冰冷的,强烈的湿气如刀刃般划过全身肌肤。刀割般的狂风,若是没有航空服保护,恐怕不出几秒就会流血。
  威尔逆风冲刺,呼啸的风声不像是从耳边响起,反而像是从眼前显现传来。
  在这片恶魔般的白色天空中,护目镜负责保护眼睛,但它并非完全密封的状态。因为在云界里,护目镜一下子就会起雾。因此,为了避免起雾,上面会凿出极细微的小洞。
  威尔的脸朝着正前方,他的视线稍微往上移动,随即看到如明月般朦胧闪耀的太阳。
  威尔嘴上罩着防雾面罩,他屏住气息,感受到缰绳发出的窒碍感。
  ——果然反应比〈霞曲〉还要迟钝。
  威尔与洁西卡收下某个男人的翼舟——〈霞曲〉。那艘翼舟的精制手段有别于雾钥式,可说是现有翼舟中最优秀的机种。
  然而,威尔这次不选用那架机体。
  理由有两个。
  一个是因为他想要在等同于当时——八个月前的条件下做出了断。
  另一个理由则是他觉得自己的技术还不适合〈霞曲〉。
  一个月前的事件让威尔发觉自己是多么地依赖性能。
  威尔无法发挥〈霞曲〉的性能。
  ——在这次航行,我要超越完美地驾驭〈飞龙〉!
  这就是现在的威尔必须跨越的障碍。
  进入潜行状态后,威尔突然发现周围是黑暗的。
  ——没有虹色蝶……?
  以往只要飞入云界,洁西卡就会在周围释出虹色蝶。这种东西同样有蝴蝶的翅膀,就像采测器一般,可以告诉洁西卡周围的状况。
  洁西卡似乎察觉到威尔心有疑惑,她从后方紧抱着威尔低声说道:
  「那就像是小婴儿的学步椅。这种程度的天空没必要用。」
  威尔感觉到自己嘴角上扬。
  ——洁西卡也稍微进步了。
  她之所以依赖虹色蝶,无非是因为不敢在空中睁开眼睛。
  既然洁西卡不依赖这东西,就表示她现在正借着自己的眼睛看着天空。
  ……但她从后方环抱住威尔的手臂仍在发抖。
  仪表板的秒针数到六十。这时速度显示为时速八十界里。
  「威尔,来了。」
  雪白的天空中浮现出蒙胧而巨大的影子。
  如子弹般细长的身体,看得出其上覆盖着发出黑光的鳞片。头部正后方长着鱼鳍般的翅膀,看起来应该不足以让其巨躯浮在空中。
  距离约莫五十界码。这距离用跑的大约要六、七秒钟,但在天空连一秒钟也不用。
  ——尖鱼……咦,不对?

  [插图]

  乍看之下是广泛分布于云界的尖鱼——个性相对沉稳的个体——但其头部犹如长枪般的尖锐,顶端还长着刀刃般的凸起物。
  「一角……!」
  尽管外观类似尖鱼,这种雾妖的凶猛和敏捷度却远远超越尖鱼。
  「……可恶,没听说过会在这附近出没啊?」
  群岛周围的雾妖分布图大致上有其一定,航行的难易度与送件费用也会根据雾妖分布有所改变。
  但这毕竟只是参考数据。重量级的雾妖也可能夹杂其中,或来自其他空域,或从云界较深的中层地带浮上来,就像威尔过去遇到的界龙。
  洁西卡大概也察觉到敌人的品种了。她的手臂猛地使劲。
  「洁西卡,怎么飞?」
  对于威尔的提问,洁西卡轻轻把头靠在他身上说道:
  「随便你。」
  「……你说什么?」
  「我会告诉你对方从哪里打过来。不过……」
  洁西卡一度打住,然后以清晰的语调说道:

  「飞吧,威尔。雏鸟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洁西卡仿佛将威尔曾经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威尔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
  但这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欣喜。
  ——雏鸟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也就是说,她认为威尔已经不是雏鸟了。
  「好啊!」
  威尔一声呐喊,甩动缰绳。
  一角似乎将这动作认定为交战的意图,动作跟着变得敏锐。
  有一种雾妖叫做翼贝。
  正如其名,翼贝这种雾妖有着贝壳般的外壳,十条尾鳍使它能在空中如跳跃般急速旋转,根本就是会跳的雾妖。
  一角的旋转能力只比翼贝逊色一点。虽然较差,但那略微低劣的急远旋转却能永无止尽的持续。
  自从威尔飞离云界以来,一角便从后方紧追上前。
  它顶着那尖锐的头部迫近的样子,简直像是个追踪弹。子弹竟会有意识的追踪目标,光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冷静。你应该已经学会判读风势的方法了!
  威尔还停留在刚跨出一步的阶段。即使目前在苍界仍以误判居多,但这里却有许多苍界没有的标记。
  ——要看清楚的是〈雾〉。
  气流因翼舟与一角而紊乱,并将大量的〈雾〉往天上卷。〈雾〉是气体,会敏感地反应出风的动向。
  威尔左右晃动机体,注视着〈雾〉的动向,这时洁西卡斥责似的话声响起。
  「上面,来了!」
  明明一角刚刚还在后方,不知不觉间竟从威尔头上飞来。
  ——得回避,但该怎么办?
  洁西卡并未说话。她明白威尔的失败将导致自己坠落,但她依旧沉默。
  她已经说过了,雏鸟的时间结束了,该离巢飞向下一阶段了。
  威尔反射性地把缰绳往横向拉,身体也跟着倾倒。
  一角犹如炮弹般扑向翼舟,近距离擦身而过,坠向云界。
  ——好,躲开了!
  威尔还来不及安心,一角又像个炮弹般飞来。
  「会被绕到前面。」
  听了这警告,威尔再次将机体打横。
  ——自己思考怎么飞,竟然这么困难!
  虽然洁西卡会告诉威尔对手的动态,却不告诉他怎么飞才好。
  ——话说回来,这种速度要是我还要等指令,大概会被击坠吧。
  威尔必须早一步想像敌人如何行动、如何进攻。
  躲过一角几次攻击后,威尔的手套里很快就被汗水沾湿。
  在天空流汗会导致冻伤。在风如刀割的状态下,抵达岛的时候就算机体的一部分被冻结也不稀奇。威尔必须尽快擦汗。
  连时间都要威胁威尔,他极力压抑焦躁的情绪。
  ——如果是洁西卡会怎么动?
  他想起一个月前的记忆。
  那时他们被远远胜过雾妖的黑狼袭击,掌握缰绳的是洁西卡。凌驾黑狼的她,究竟是怎么飞的?
  「左下方!」
  洁西卡出声提示,威尔则面对着正前方。
  威尔握住一小段缰绳,拼命思考——究竟怎么拉会让船翼怎么动?而那个动作在这股风中又会引起什么变化?
  ——逆风。但却是从右侧吹过来的。
  威尔看着前方的〈雾〉如何流动,同时微微拉动缰绳。他没将船首笔直往上拉,而是试着让机体乘上右侧吹来的风。
  一个小幅度的晃动,翼舟略微减速。
  一角的巨躯带着一击毙命的威力从威尔眼前闪过。
  ——我稍微懂了。
  以往威尔只是照着洁西卡指示的方向去飞。往右飞、往左飞、上升、下降、减速、加速,一切的判断都交给洁西卡决定。
  那想必是非常大而费力的动作。因为威尔不知道如何拿捏,也不知道后续发展如阿。
  如果可以将这种浪费转换为最适当的动作,威尔就能做到极度高超的飞行。洁西卡就是要他达到这个境界。
  现在是威尔在飞。
  不过洁西卡会告诉他敌人从哪边袭来。
  那么,威尔要处理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看透对手的动态,从正确的位置击出炮弹。
  想要瞄准目标,就必须先理解自己是怎么飞的。
  「再来,从后方右边过来!」
  由于威尔刚才减速闪躲,这次一角便从后方打来。
  针对一角这个动作,威尔将手上短小的缰绳略微下压,身体向前屈膝似地倾倒。他一面注意风势,一面全力思考缰绳与重心的动作会对飞行产生什么影响。
  船首略微朝下,机体画了个弧,开始下降。
  一角从翼舟右翼擦身而过,朝着苍界一飞冲天。
  「就是现在!」
  威尔很有自信地拉动缰绳使机体朝上,随即掌握到高高飞在前方的一角。
  铳机枪甚至不必瞄准。

  「咚」——火光窜出,贯穿一角的躯体。

  火焰熊熊燃起,原本在空中自在飞翔的追踪弹沉入云界。
  「好啊!」
  「好耶!」
  欢呼的不只威尔一人。
  威尔回头一看,发现洁西卡也俯瞰着云界欢呼。她睁大双眼,虽然身体发抖,脸上也确实挂着笑容。
  洁西卡察觉到威尔的视线,随即回过神似地别过头道:
  「及格分。」
  「及格分还那么开心——痛痛痛痛?」
  威尔才调侃她一句,侧腹部就被指甲抓了一把。
  尽管洁西卡不悦地别过头,也改变不了刚才欢笑的事实。
  接着她以难得开心的声音问道:
  「看得到天空吗?」
  天空打从一开始就尽收眼底。
  然而洁西卡指的不是那个意思。而是要问威尔能否看出天空怎么移动、怎么变化、能否看出其样貌。
  「还不是很有感觉,不过看得到一点。」
  「那要看得更清楚。」
  「嗯。」
  「还要了解更多。」
  「……嗯!」
  虽然洁西卡还不能大方称赞威尔,但她的声音还是带有庆祝的音色。
  单纯依照指示飞行的时间结束了。
  威尔的飞行必须认识天空、理解天空。
  这并不代表他不再需要洁西卡的指示,而是要更精准地呼应她的指示。
  同时威尔心想:
  ——到时候要是有洁西卡在,不是超厉害的吗?
  无论是多么优秀的〈候鸟〉,无论是多么强大的雾妖,都不可能完全隐藏死角或破绽。
  就连面对军队都所向无敌的洁西卡,也曾一度失去翅膀。
  然而总有一天,当威尔的技术和洁西卡并驾齐驱的时候,如果洁西卡也在,就能完全隐藏死角。
  更厉害的就像之前洁西卡掌握缰绳的时候,威尔可以专心持铳机枪迎击。
  如果可以互换立场呢?
  洁西卡能施展超越人类的雾钥式,能够吟唱绝对语言。如果能由她来防御或迎击会怎么样呢?
  如果再加上〈霞曲〉这艘顶级的翼舟又会怎么样呢?
  就算是雾妖,真的有哪个存在能够击坠他们吗?
  「我看得见尽头了。」
  威尔不禁脱口而出。
  「但还很遥远。」
  洁西卡的回答很不体贴,但她也不否定威尔。
  他们的出发点只是为了弥补彼此的缺点。
  结果他们确实能飞了,但光有两个不上不下的人无法继续前进。
  他们的飞行不能仅止于弥补彼此的缺点,还要能加强彼此的优点,届时威尔和洁西卡才真的称得上是一对搭档。
  威尔检视罗盘,修正航路。
  「好,那我们继续航行吧?」
  少年与少女在空中加速,迈向最北端的岛——那座宿命之岛阿法活农。
  送件四 邂逅过去

  美佐霍尼亚——从亥佛尼亚越过两座岛后,威尔与洁西卡降落在这座岛上。
  时间已经是傍晚。
  「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
  「喔。」
  洁西卡没有特别的感触,威尔看着她点头的侧脸,心里纳闷。
  ——洁西卡这家伙,怎么比平常有精神……?
  航行过后,洁西卡总会睡得像死去一般。平常她一下翼舟就会神智不清。
  这次他们可是和中级雾妖一角交战过。而且此行还是为了去见夺走自己翅膀的人。既然心理状态不安定,就算比平常疲惫也不足为奇,但她却没有这种征兆。
  威尔甚至觉得她比平常更有精力。
  「……怎么?」
  洁西卡发现威尔的目光,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威尔。
  「怎么说呢,洁西卡,你气色比平常好呢?」
  洁西卡伸指撩拨长发,微微点头。
  「今天没用到虹色蝶。」
  「啊,这么说也对。」
  「还有,翼舟搭起来舒服了一点。」
  「——咦?」
  威尔不禁露出疑惑表情,洁西卡跟着别过头,似乎没听见威尔的声音。
  不过,她的反应仿佛就是她的回答。
  ——这样啊。搭翼舟的感觉变好了点啊……
  洁西卡有惧高症,但还是坐在威尔身后。翼舟随时有可能坠机,把性命托付在那上面应该是很沉重的负担。
  既然搭翼舟的感觉有改善,就表示威尔的操纵有一点进步。
  ——而且惧高症好像渐渐好转了……?
  最近一个月内,威尔没看过洁西卡恐慌症发作。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复发,但现阶段确实已经受到控制。
  「你在偷笑什么?」
  被洁西卡一瞪,这次换成威尔慌张别开视线。
  「没啦,就是啊……对啦对啦,这座岛的〈候鸟〉好像都在这一带开事务所喔。」
  〈候鸟〉的营运方针在不同的岛上有微妙的差异。
  以亥佛尼亚而言,〈候鸟〉会在岛上各地设置事务所,设置地点会尽量避免处于同一区块。这是考虑到便民的结果,一方面也有避免同行抢地盘的用意。
  但这也是因为亥佛尼亚是个大都市。
  美佐霍尼亚只有亥佛尼亚四分之一的大小。
  在这么小的岛上,翼舟的零件或水等物资也很难入手。有时候与其分散在各个区域,还不如聚集在同一地点来得有效率。
  「是喔。」
  洁西卡观察了街景,随即兴趣缺缺地回应。
  她的表情透露着无法接受事实的感觉。
  威尔同样觉得奇怪。
  他们正在寄送〈封书〉给比尔基德的路上。
  再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个陷阱,航行却非常顺利。虽然也有碰到一角,却没有受到任何人为的妨碍。
  这时威尔突然发现自己是第二次降落到这座岛上。
  「欸,洁西卡。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那时候,我们也是在这座岛休息的。」
  八个月前,他们也在这里过了一夜。
  洁西卡似乎并未察觉,她一脸意外地放眼看向周围。
  「……好像有点印象。」
  「唉,不意外。」
  那时洁西卡还在为初次搭乘翼舟而兴奋不已,她大概完全没将岛上街景放入眼里。
  洁西卡看了街景几秒钟,然后摇头说道:
  「不值得我仔细多看一眼。」
  于是两人准备走进城里。
  有个行人看见威尔他们的身影,猛然停下脚步。
  ——他是〈候鸟〉吗……?
  对方是个年轻男子,身穿航空服,手臂上有邮务商的臂章,上衣胸部上缝着飞马的徽章。
  这个青年和威尔的视线一交错,脸部顿时抽搐,转身就跑。
  「洁西卡,我去追他!」
  「快点去追。」
  威尔紧握原本扛在肩上的铳机枪,拔腿狂奔,洁西卡则是漫不关心地回了一句。
  青年没命地狂奔,内心似乎十分动摇,脚步窒碍不顺,感觉不用追他,他就会自己跌倒。
  威尔逮住青年……或者该说,他看了觉得危险,于是伸手搭在青年肩上。
  「啊,啊~」
  「喂,你冷静一点啦。」
  「——不要,拜托别杀害克拉克!」
  这时一股新的话音插了进来。
  一个年轻女孩冲出来保护青年。看起来和威尔同年次,或者年纪稍长。
  女孩以自己的身体为盾牌,挡住青年全身,而青年也想保护女孩。
  「住手,这和海伦纳无关。要杀就杀我吧!」
  一个是即将放声大哭的女孩,一个是亟欲保护少女的青年。这情境仿佛是两人被威尔逼到绝路,威尔的脸不禁抽搐。
  ——咦,这什么情形。我?又是我的错了?
  威尔一个回神发现,周围行人都对他投以质疑的眼光,个个窃窃私语。
  「欤,等等,你们搞错了啦。我们不会危害……」
  威尔看向洁西卡,期望得到她的帮忙,结果却得到无限轻蔑的眼神与冷漠的话声。
  「威尔惨无人道,不知道世上还有人情。」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威尔可以想见她会有这种反应,但尽管心里明白,还是吞不下这口气。
  逃跑似地远离两人后,青年倒不像是害怕威尔,而是胆怯地看着洁西卡。
  「……干么?」
  洁西卡对这反应不禁皱眉。
  「可、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威尔与洁西卡面面相觎。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们不觉得受到危害,也没有意思要危害你们吧?」
  洁西卡附和着威尔,青年反而一脸困惑似地看着她。女孩则是紧闭着双眼,浑身
  发抖。
  「不是要来杀我们吗?」
  「杀、杀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青年颤抖着,双眼仰视洁西卡,说了一句出乎威尔预料的话。
  「——那一天,从云界过来的,不就是你吗?」
  洁西卡貌似不悦地皱了眉头,青年与女孩又猛然抖了一下。
  威尔决定请这两人站起来说话。
  「总之,让我们好好的听你们解释好吗?」

  ◇

  威尔找了间旅馆,一行人进入那里附设的餐馆,接着青年以沉重的声音开始解释。
  「大概已经有八个月了吧,我们因为某个任务而追杀你们。」
  「八个月前……啊,原来如此。你是当时攻击我们的其中一人吗?」
  青年——克拉克约莫二十五岁。就算他曾待在追杀洁西卡的人群之中,感觉也很自然。
  威尔听着青年的说明,看向女孩。感觉威尔与比尔基德击倒的敌人之中没有这么年轻的女孩。
  克拉克「啊」的一声,补充说道:
  「海伦纳是卫生兵,她的任务是医护被你们击倒的同伴。」
  女孩——海伦纳的脸变得红通通的。
  ——他们是因为这点才会在一起的吧……
  才刚知道不会被杀,两人便又显得你侬我侬,威尔实在看不下去。克拉克似乎因此回过神来,清了喉咙,端正姿势说道:
  「回到正题,当时我们遭到反击,我和海伦纳便从军队退役了。听说还有不少人也不干了。」
  「为什么?」
  「其中一个原因应该是了解到能力的差距。我们确信自己有身为士兵应有的战力,然而,实际上却拿三个男孩女孩没辙,在天上更是不堪。」
  威尔在陆地上毕竟是有「虎鲸」的外号,实力足以击退〈七大钥〉的〈傀儡师〉或札克斯。洁西卡就更不用说了。她可是曾经正面挡下发飙的《芬里尔》,可以和她抗衡的人类,恐怕屈指可数。
  而且当时一起奋战的比尔基德也拥有同等的实力。
  只能说他们碰到的对手太强悍了,想必当事人的自尊心已经伤痕累累。
  另外,在洁西卡来到亥佛尼亚以前,威尔不知道她做过什么。虽然不知道,但他能想像。
  因为威尔曾在阿法活农目睹。数十艘军用翼舟竟拿洁西卡一人没辙,只有被击毁的份。
  如果被打得那么惨,世上恐怕没多少人心里不会受挫。
  洁西卡本人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不,她根本是满脸幸福的吃着大福。显然她已经没在听他们说话了。
  曾几何时,听人类说话好像已经变成威尔的工作。
  「唉,关于这点,我感到遗憾,但毕竟是你们先杀过来的。算是彼此都有不对吧?」
  威尔答得摇摆不定,克拉克随即摇头说道:
  「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我们只是身在军中,听命行事。就这么简单。反而是你们才有权利怪罪我们吧。」
  「嗯,所以你才以为会被杀害吗?」
  威尔瞥眼看了洁西卡一下,克拉克点头说道:
  「老实说,当我看到她的时候,简直怕得要命。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知道是当时的她。我一直觉得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来报仇。」
  克拉克畏惧的声音说到一半转为苦笑。
  「想不到她都不记得了。」
  「我很忙,没空陪人类玩乐。」
  洁西卡全身上下享受着人类的事物,却理直气壮地这么回答。她的嘴巴被大福的粉弄出雪白的一圈。
  威尔转念一想。
  ——本来就觉得洁西卡的样貌很抢眼了,想不到还真是这么醒目。
  洁西卡的外表和人类没什么差异。威尔原以为只要没有雾妖化,就不会轻易被看出来,但现在看来,只要是见过一次,那个人似乎就会留下难以消逝的记忆。
  克拉克微笑地看着洁西卡。
  「你……抱歉,原来你也会把脸弄成这样。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对,就算任务失败以后,我也完全没想过。」
  「……有什么意见吗?」
  洁西卡不由得露出不悦的表情,克拉克慌忙摇头说道:
  「没有,我想你们一定是对的。我们都被眼前的威胁给迷惑了。明明你让我们看到了更美好的东西。」
  「……这话是什么意思?」
  威尔侧头思索,克拉克一脸认真地点头说道:
  「刚才说到那时接连有人退伍,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克拉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光是威尔,连洁西卡也看向他。
  确定引起关注后,克拉克接着说道:

  「原来天空是那么的美丽。」

  威尔与洁西卡瞪大着双眼。
  「我方被你们击溃,空战机也毁了,之后看到的天空,我们永生难忘。」
  克拉克与海伦纳低声说着,仿佛在回忆一场美梦。
  「你用彩虹色的翅膀在天空飞舞,还有〈候鸟〉的翼舟。不只是我们,岛上的人们也都看见了吧?」
  威尔没忘记,洁西卡拿大福的手也突然停住。
  那是洁西卡最后一次用自己的翅膀所飞舞的天空。
  苦涩、背叛的记忆。
  然而,这也是威尔彻底迷上天空的记忆。
  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孩,那时的约定因为这段回忆成了势必实现的誓约。
  也不知克拉克对威尔他们的反应有什么想法,只见他貌似惭愧,却又略显骄傲地说道:
  「我在军中将翼舟当作兵器驾驶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原来天空是个可怕、残酷,同时又自由而美丽的世界。因此我们离开军队,决定挑战这种生存方式。」
  说着他秀了一下手上的臂章——邮务商的证明。
  然后两人向洁西卡低头。
  「那时的所作所为,我们不奢望你会接受道歉。你可以尽情地怨恨我们。可是——」

  「——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感谢,你让我们看到了新的世界。」

  无论是好是坏,八个月前的败北确实对他们的人生造成影响。
  威尔压抑住苦笑,看向洁西卡。
  像这种时候,她会怎么回答,威尔大致能够想像,
  ——人类就是愚钝——或者——你这人类倒是通情达理——不外乎是这些。
  威尔想得很简单,结果身旁的景象令他错愕。
  「我……我、我、才没……」
  洁西卡的脸和耳根都红了。
  她的嘴唇发颤,狼狈的样子让她平常傲慢的态度像是一派谎言。她双手手指在金发上面乱搓乱揉,仿佛想攀住什么东西而不可得的样子。
  她的举止绝对不是生气,而是不知该如何掩饰害羞之情的样子。
  打个比方,就像一个在班级里不起眼的女孩,独自在花圃默默为花朵浇水,结果这勤奋的样子被人发现,她因此受到赞赏。也就是个年幼不谙世事的女孩,还不习惯受到感谢。
  威尔知道她很开心。
  他轻轻把手放在洁西卡的头上。
  尽管预料到接下来会被还以肘击,威尔仍然深表嘉许似地笑道:
  「太好了,洁西卡。」
  「……跩什么。」
  威尔吃了肘击,但比想像中轻了许多。
  餐点在这之后送上,威尔与洁西卡狼吞虎咽地吃个精光。
  一方面是为了〈外渡〉必须早点休息,另一方面是因为克拉克和海伦纳根本是一对笨蛋情侣。
  过去的恩怨一旦了结,他们便自顾自的聊起两人间的亲密情事。被迫听了这些事情,连威尔都觉得受不了。洁西卡则是一味将甜食往嘴里塞,借以躲避精神轰炸。
  威尔急忙离开店里,脚步却停了一下。
  「对了,你们本来都是军人吧?」
  「嗯。是啊?」
  「我想请教一件事。」
  威尔无意识间压低了声音。
  「十年前有一艘飞行船坠船,关于这点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我觉得通报那次坠落事故的,就是这个叫做比尔基德的〈候鸟〉——
  这是昨晚里西达所说的话。
  就算克拉克本来是军人,威尔也不太认为他会清楚十年前的那起事件,但——
  「嗯,那艘船啊。我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威尔得到这线索,心中疑问却是大于喜悦。
  「这件事很多人知道吗?」
  「在某些地方是。因为船一离开群岛的管辖区就被击坠了,在国际间好像引起重大纠纷。」
  「国际……原来是开往外国的啊?」
  既然离开了群岛的管辖区,就表示船开到了国外。
  「那船开往哪边?」
  「北边。听说船上载着神话里的〈七大钥〉的线索。」
  洁西卡似乎不怎么在乎,威尔却大为震惊。
  ——十年前洁西卡搭的飞行船上有〈七大钥〉的线索?
  而且比尔基德就在那坠落现场。
  这是偶然吗?
  命运纠葛的预感,使得威尔胸中感到不舒服的起伏。

  ◇

  在群岛最南端的岛,【我】目击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aikait eθd neiʃ ɔt gainkuer.  aure ajɔːsʌm ainehʌt
  『——雪白深邃的海——我们旁徨不前——』

  kaːrli aʒeis eθd stɔːrsis.  ejuːm eθd stɔːrsis ɔt ə:rkʌnt nɔːges
  『——失去星光——昔日梦想如幻想消逝——』

  歌声响起。
  当然听不明白——但印象中有听过一次——这异国的语言。

  ʌlʌbeθ mju:gwest ɔul.  əruit lu:kem ainehʌt ɔːrʌθ
  『——那就创座塔吧——连向无尽天空的塔——』
  da:rt seiloub ʌrinʌs.  əruit lu:kem aikait lu:kem ɔːrʌθ
  『——与天齐高——朝天朝海堆叠——』

  那天的光景在脑海里复苏。
  一艘巨大的飞行船——军舰。
  甲板上载着两个和军舰不相衬的幼童。其中一人是黑发的男孩,另一人有着不可思议的翠绿色头发。
  他们看着〈候鸟〉飞越云界,为那姿态欢欣鼓舞。

  ɔul ain mju:gwest ɔt ʌsmeθ.  aure ɔt ki:m lu:kem ʒautɔs
  『——筑塔,塔崩——你我分隔两地——』
  rɔ:ke kuərʒis iernʒʌd.  rə:n meltɔ:m eju:m kuərʒis iəriʒʌt
  『这若是惩罚——梦想亦是罪哉——』

  歌声持续响起,音色愉悦,旋律却透着一点悲伤。
  少女唱着歌,她的头发不是金色,而是变成翠绿色。
  【原来如此……!】
  紧握的拳头流出血液,原来是指甲刮破了皮肤。
  一股破坏性的冲动从内心深处涌起。
  明白了。
  明白那艘飞行船载着那个女孩沉入云界。
  然而,她回来了。

  ro:keainehAta:rkO:a;rAe
  『——这片无边无际的天空之下——你是否身处一方——』
  ki:m kuar3is so:k 3aina0
  『——我只能,遥想远方苍蓝——』

  歌声总算停了,在【我】有动作之前,伤疤男便对少女发声。他的脸仍被绷带包着,看不见表情,声音却明显颤抖着。
  『洁西卡,你头发的颜色,是怎么搞的……?』
  少女伸指缠绕自己的头发,心情极佳地答道:
  『体质。只要干涉密度浓的〈雾〉就会这样。』
  『这是,在发光……吗?』
  『嗯。我比较喜欢这个颜色。。
  岛的边缘——少女在防风堤上坐着说话,两只脚悬在天边晃啊晃的,令人捏把冷汗。
  来到这里以前,我们和雾妖交战多次。
  将之一一击退的就是洁西卡。看了她的姿态,【我】有所领悟。
  【那时的光之舟就是洁西卡。】
  十几只雾妖没打中她一次,就全被击坠了。
  【我】当然也有支援她,但毕竟是和伤疤男一机双载。那并非足以全力飞行的状态。而且【我】看到了。
  洁西卡展现艺术性的加速与减速,以及回旋技术,开开心心的在雾妖之间穿梭飞翔。
  那时她好像用了什么雾钥式。洁西卡在岛上降落的时候,头发已经是这个样子。
  『洁西卡。那首歌你是在哪里学会的……?』
  『不知道,不记得了。我不知不觉就会了。不过,丹恩说大部分的人类都无法理解其意思。』
  伤疤男一个摇晃,似乎是头晕了。
  『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
  难得洁西卡会发出困惑的声音。
  这也难怪。伤疤男哭了。他毫不忌讳地哭着,脸上绷带弄得又湿又脏。
  看着他的样子,【我】注意到挂在腰际的《洛基》。
  海姆达尔离开后,【我】还是无法丢弃这东西,结果便带着它走。
  因为心有迷惘。
  【不过,我不再迷惘了。】
  要使用,还是丢弃。
  要走在当下,还是拾起过去。
  心意已决。
  【在那之前,有件事情要表明。】
  【我】目光严肃地看着伤疤男,对他说道:
  『欸,伤疤男,去找旅馆罗。』
  少女的话被打断,表情显得不满,伤疤男倒是很爽快地配合【我】。
  今天不能再飞了。
  要在这座岛上过夜。
  伤疤男脸上的绷带快松开了,大概是因为他擦了眼泪。
  【真年轻。他还十几岁吧……?】
  从声音也能想像,他的年纪应该还能称为少年。
  【我】观察伤疤男一会儿,他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我】耸耸肩膀。
  『你懂我的想法,很好。那我就老实说了。欸,伤疤男——』

  『你给我下船。』

  伤疤男的脸猛地抽搐。
  『……我会瞒着她的。你就说出真心话吧。其实云界的底层怎样,你根本毫不在乎吧?』
  『……呃,你什么意思?‖
  『你只是在追踪洁西卡。因为她的目的地是云界的底层,所以你才会说要跟过去。』
  『没这回事!』
  『才怪,哪没有。因为你——』

  『——你根本从来都没想过要靠自己飞,不是吗?』

  这句话让伤疤男完全陷入沉默。
  『我告诉你。别小看天空。别小看〈候鸟〉。天空可没那么温柔,凭你这种软弱的决心是飞不下去的。』
  伤疤男双膝一软,【我】接着冷冷说道:
  『接下来的路,我不能再带着邮件或是包袱。』
  你就是个包袱,【我】夹着刻薄的意念直言以对。
  『我是〈候鸟〉。为了送件,就算死也要到达目的地。你这个没有决心一死的人,我无法忍受和你飞在同一片天空。』
  这些话里也许夹杂着嫉妒。
  因为那天【我】失去的,伤疤男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就在这时——

  「砰」——背后响起枪声。

  是洁西卡所在的方向。
  【我太大意了?这种时候竟然让洁西卡独处!】
  她本来就被人盯上。就算有事找伤疤男谈,也不该两个人都离开洁西卡身边。
  『之后再说。』
  【我】立刻握着铳机枪跑开,结果眼前是一片超乎预料的景象。

  『脆弱。无能。为什么人类明明这么弱小,却动不动就要袭击?』
  十几个男人倒在地上。
  枪声响起还不到一分钟,现场却只有洁西卡一人站着。
  其中一人被洁西卡提了起来。
  正确来说,是被她头发长出来的藤蔓提起。
  『救、救命……』
  『不要。你们想要杀我。为什么还妄想自己能得救?』
  藤蔓陷入男子的脖子。
  『难得的好心情都毁了。』
  【我】动弹不得。
  胜负已经分晓。他们已经无力抵御。今晚大概也不会再碰到追兵了。没必要杀他。
  但【我】没自信对眼前的少女表达意见。
  男子的脸色由红转紫。
  正当【我】忍不住别过头的时候……

  「啪」的一声——使空气爆裂般的声音响起。

  伤疤男打了洁西卡耳光。同时间,遭到勒颈的男子滚落地面。
  『住手。胜负已经揭晓了吧?别杀他。』
  洁西卡怔着一张脸,抬头看着伤疤男。
  『可是,这些人想要杀我。』
  『那也不行。如果你杀了他们,你就和他们没有两样。』
  洁西卡仰视伤疤男,脸上挂着遭人背叛的表情。
  接着她面对着【我】,像是在求助似的——
  『——别过来。』
  【我】不小心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我只是打回去而已。』
  『如果被人打就要打回去,同样的事情只会一直重复。小孩才来这套。』
  洁西卡的双眸燃起怒色。
  『真烦!你们终究也是人类!』
  『没错。我是人类。所以我不能认同你刚才的企图。』
  洁西卡猛然将伤疤男推开,随即跳到防风堤上。
  『人类真讨厌。每个都讨厌死了!』
  丢下这句话后,少女纵身往空中一跳。
  『洁西卡!』
  看到这里,【我】慌忙从防风堤探出身子。
  『蝴蝶……?』

  洁西卡在飞。
  翼舟仍然停在停泊处。然而洁西卡却在天空飞舞。
  三角形的上翼与垂着泪滴般长条的下翼——那是蝴蝶的翅膀。少女的背部长着巨大的翅膀,上面闪耀着彩虹色的光芒。
  『那是,难道是……雾钥式?』
  雾钥式只能组成没有生机的东西。虽然可以做出貌似生物的东西,但终究只能做出样子。
  少女背上的翅膀充满了跃动感,让人只联想得到生物。
  这副景象让【我】有点看得失神了,这时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洁西卡背后压了过来。
  『哪来的军舰?』
  那是我们刚到这座岛上时,停在〈港〉的军舰。
  【追逐洁西卡的是军队?】
  【我】大吃一惊,无数的翼舟从军舰上飞了出来。
  『唔,唔……』
  呻吟声引得他回头察看,原来被洁西卡击倒的其中一名袭击者已经恢复了意识。是刚才被勒住脖子的男子。
  【我】粗鲁地将他拉起来。
  『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攻过来?洁西卡……她到底是什么?』
  男子边咳边说:
  『洁西卡……?是那个女孩的个体名吗?』
  『什么个体名,这种称呼是什么意思?』
  这简直是把她当成实验动物或观察对象,不像是对于同属人类的人所用的词汇。【我】心生不悦,抓紧男子的衣襟,他脸部虽然因痛苦而扭曲,仍然毫不畏惧的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那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那会是什么?你想说她是雾钥式——』

  『——是雾妖。』

  听了这个回答,【我】的思考瞬间停止。
  『你、你说什么……?雾妖?可是,她……』
  『那是来自云界的侵略者。我军前去防卫的都一机不留地被击坠了!。
  接着他指着防风堤的后方。
  『看吧!人类会那样飞吗?这种事情,人类办得到吗?』
  男子手指的方向有无数的翼舟在穿梭飞舞,洁西卡正在其中交战。
  不对,交战并非正确的说法。
  是蹂躏。单方面的被追杀,束手无策。
  不是洁西卡被追杀,是军队。
  一艘翼舟对着少女开火,下一个瞬间就喷火坠落。
  原本受到狙击的洁西卡早已绕到翼舟后方。
  她闪躲的去向早有其他翼舟等着,将她包围起来一起开火射击,但这少女翩翩飞舞,连个边都没被擦到。
  开火的翼舟反而同时爆炸。
  军队绝对不是三脚猫的工夫。
  每一架的飞行技术都可与老练的〈候鸟〉较量。基本上,新手〈候鸟〉无法当他们的对手。
  而且他们有强大的决断力及统帅力,即使友方遭击坠,也能借此诱敌,成功包围对手。虽然〈候鸟〉也会组成搭档,这种打法却是惯于单飞的〈候鸟〉所没有的。
  然而,他们完全不是洁西卡的对手。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
  洁西卡的口气仿佛是把人类当成和自己不同的存在。
  男子流下悔恨的眼泪。
  『不行了,大家都会被击坠,在天空是敌不过那个的。』
  难怪他们连在岛上都如此执拗地追来。
  的确再这样下去,不用十分钟,军队的翼舟应该就会全灭。虽然不知道洁西卡有没有足以击坠军舰的火力,但军舰多半也不会平安无事。
  但【我】仍未绝望,也没有放弃希望。
  『喂,抬起头来,伤疤男。』
  『咦——咕?』
  伤疤男在发呆,【我】狠狠朝他脸上揍了一拳。几乎松脱的绷带因此脱落,露出少年的脸庞。
  『消沉个什么啊。你不是要来保护她吗?』
  『是这样没错……』
  『那就保护到最后一刻。』
  『保护、洁西卡?』
  洁西卡在空中乱舞,连军队也无法阻止。真要保护的话,反而应该帮助军队。
  尽管如此,【我】还是说了。
  『你看。她真的只是雾妖吗?』
  伤疤男看着眼底的天空,总算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没有、击坠……?』
  洁西卡虽然攻破开火的翼舟,却未将之完全破坏。
  她只是削弱飞行能力,造成的损伤都在可能救援的程度。
  而且,对于未开火的敌机,她甚至不发动攻击。军队逐渐失去战意,他们应该也察觉到这些了。他们开始挽救摇摇欲坠的同胞。
  这真是可怕的让步,正因为能力上有绝对的差距才办得到。在这片天空,究竟有没有人类能够不杀害对手而将之击坠?
  『为什么……明明她刚才还想杀人的啊。』
  洁西卡原本毫无犹豫地想杀掉袭击者,那只是没多久以前的事。
  但她现在的行动令人无法理解。
  【我】抓住伤疤男的衣襟。
  『不就是因为你叫她别杀人的吗?』
  『是我……?』
  『刚才,我叫你下船,现在撤回……这家伙,如果有你的声音,或许还听得进去吧?』
  伤疤男瞪大着眼睛。
  『我再问一次,你不保护她也没关系吗?』
  伤疤男咬着渗血的嘴唇,明确点头说道:
  『我想帮助洁西卡。拜托助我一臂之力。』
  听了这个答复,【我】回了个略显灰暗的笑容。
  『嗯,包在我身上。』

  ◇

  隔天早上。
  克拉克与海伦纳两人在美佐霍尼亚〈港〉为威尔他们送行。
  「好,要飞罗,洁西卡。」
  「……嗯。」
  「怎么了吗?」
  威尔已经坐上翼舟,绑好靴子的固定器具与安全绳。水与粮食也检查完毕。剩下的只有起飞了,洁西卡却罕见地给了个踌躇的回应。
  ——或者该说她觉得困惑?
  威尔放开缰绳,回身察看紧挨在背后的洁西卡。
  「克拉克他们跟你说了什么吗?」
  听了威尔的提问,洁西卡摇摇头。金发摇曳生姿,清幽甘甜的香气扑向威尔鼻头。
  「我把那些人击溃了。」
  「……八个月前的事吗?」
  「对。」
  在八个月前威尔与洁西卡相逢后的事件中——那时洁西卡的思维比现在更偏向雾妖——洁西卡屡次遭到人类袭击,而她也对他们所有人还以颜色。
  从克拉克的语气来看,显然他也参与其中。
  「你会在意吗?」
  「……不。」
  威尔隔着肩膀摸摸洁西卡的头。
  「你不一样了,而且那时也没杀人。这样不就够了吗?」
  洁西卡非但没将头上的手拨开,反而将从背后环绕住威尔的手圈得更紧。

  「那些人类不讨厌我。」

  这句话令威尔感到触电般的冲击。
  ——我讨厌人类——
  那对半人半妖的洁西卡而言是一种防卫反应,这点威尔也能理解。
  其实洁西卡是害怕人类的。害怕那有别于自己(雾妖),但有一半和自己(洁西卡)一样是人类的生物。
  但原因也许不仅如此?
  ——这家伙,该不会一直以为自己也被人类讨厌吧?
  洁西卡在人类之间生活至今已经八个月了。
  这段期间,她之所以一直害怕,会不会是因为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攻击——以为自己被人厌恶?
  威尔为自己的无能搔头。
  ——原来我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啊……
  他突然想起某个翼舟骑士说的话。
  ——那个样子不是讨厌人类。只是胆子小了一点——
  要是没有这句话,威尔现在应该连洁西卡的畏惧都无法察觉。
  他深深感受到,巴多这个男人看透了她的本质。
  威尔绞尽他少许的脑汁,对洁西卡说道:
  「欸,洁西卡。为什么你会觉得被人讨厌呢?」
  「我攻击别人。」
  「那你讨厌那些人吗?你不也被攻击了吗?」
  「……我不知道。」
  她低声说着,接着心念一转,摇头说道:
  「……不讨厌,应该吧。」
  「那对方也是这样啦。那应该只是遭到反击而变得畏缩——」

  「害怕和讨厌是不一样的喔?」

  「——!」
  不知怎的,洁西卡一度屏息。
  威尔瞥眼一看,本来是想帮她打气,不知怎的却使她露出价值观受到摧毁的表隋。
  ——哇啊,我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看来做不习惯的事情果然不会有顺利的进展。
  威尔慌得吹捧起来。
  「而、而且啊,你是个大美人,所以通常不会那么被人讨厌吧?对了,凯特的弟弟吉姆怎么看都是对你有意思——」
  威尔一面说,一面抱头苦恼。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威尔自爆了,他把自己搞得惊慌不已,却没注意到洁西卡的反应。
  「美人……」
  洁西卡满脸通红,双手将长发乱搓乱揉,简直和昨晚克拉克他们道谢后的反应没有两样。
  接着洁西卡岔开话题似地反问:
  「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呃,啊……该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你很可爱啦。」
  「喔。」
  丝毫不在乎的反应。
  ——抱歉啦,吉姆。
  威尔暗自向友人谢罪,实际上却稍微松了一口气。
  「——好。」
  威尔喊了一声重振精神。
  「要飞罗,洁西卡。」
  「飞吧,威尔。」
  于是两人又飞向蓝白交会的天空。

  ◇

  「小莲搞错了啦……!」
  看了第三张〈封书〉,小莲发出错愕的声音。
  ——这真的是威尔记下来的东西吗——
  这是希尔达说过的话。
  虽然希尔达未能明确掌握原因,但仔细想想,她好像一开始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她的直觉是正确的。
  ——这〈封书〉非得交给威尔!
  正当小莲打算站起来的时候。

  沙沙沙沙沙沙——地板发出沙子流动的声音,一团东西渐渐隆起。

  小莲一时屏息。
  那是身穿困脂色大衣的壮汉。
  「委托人、先生……?」
  那是〈封书〉中被称为海姆达尔的男人。
  「真是的,给我这样乱搞。」
  壮汉将手缓缓伸向小莲。
  小莲从那只手底下钻过,在地上打了个滚。她掌握好前滚翻的要领顺势站起,随即朝着门口奔跑——
  「不好意思,我不能让你逃走。」
  壮汉绕到她的去路上。
  小莲捧着那叠〈封书〉,倒抽一口凉气。
  「大衣男,你叫海姆达尔的吗?」
  ……,你看了〈封书〉吗?说得没错。」
  「大衣男是〈七大钥〉吗?」
  壮汉身体稍微僵硬一下,接着做了个类似叹息的动作。之所以说类似,是因为感觉不到他有呼吸。
  「我是〈七大钥〉之一——《彩虹桥》海姆达尔。我知道你啊——《芬里尔》。」
  小莲注意到一面窗户。
  她的确是《芬里尔》的持有者,但她的战斗技术不像威尔或洁西卡那么好。也不像旧有的持有者斐伊,无法做出精巧的操作。
  她办得到的顶多是靠蛮力发飙。
  或许这样可以击退海姆达尔,但她如果这么做,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希尔达与佛钮司的斥责在等着她。
  ——再说,他可能拥有阻止《芬里尔》的手段。
  或许是因为有这样的把握,札克斯才会在一个月前的事件时让《芬里尔》发飙。
  小莲观望着,想着要逃跑——这时她了解到自己的认知太单纯了。
  「对不起了,既然以这种形式碰上,我绝不会让你跑了。」
  海姆达尔伸长着手,上面似乎看得见彩虹色的光。就像洁西卡的虹色蝶。
  「咦,呃……?」
  看见那光芒的瞬间,小莲双膝忽然无力。
  小莲猛然倒地,〈封书〉脱手而出散落在地。
  ——中招了吗?
  小莲根本没被碰到。但她却倒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唔,呜,《芬里尔》!」
  小莲一声呼唤,但她的分身黑狼却没有现身。
  「为什么……!」
  「没用的。我已经掌握你的雾钥式了。」
  小莲惊愕不已。
  洁西卡被打得伤痕累累才好不容易阻止《芬里尔》,但它现在竟然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封住了。
  「只要你老实点,我不会危害你。」
  海姆达尔发出警告,小莲明白地回以笑容。
  「……为什么笑?」
  壮汉难以理解似地偏着头发问,小莲很有自信地答道:
  「束手无策的时候就是要笑!」
  「……笑一笑会有什么好事吗?」
  「有!这种时候笑不出来的人,就不会有幸运或灵感降临!」
  小莲拼命面对困境,说着说着,身上喷出阵阵黑〈雾〉。
  她硬是发动了《芬里尔》。
  「了不起的信念。你一定会变强。不过——」
  海姆达尔摊开手掌提高警觉。
  「现在是海姆达尔比较强。」
  「——咕唔?」
  〈雾〉散去了。
  「没用的。你是雾钥式,碰到海姆达尔很吃亏的。」
  雾钥式——小莲并非人类。她也不是洁西卡那样的雾妖。她是个东西,没有灵魂,一个雾钥式。
  小莲并不逃避这个事实,但被人以这个形式指出,真教她恨得热泪盈眶。
  ——威尔和洁西卡不在的话,小莲就什么也办不到吗?
  然而小莲仍顺从自己的信念,并未抹去笑容。
  而这么做似乎真的为她招来了幸运。
  「喀锵」——凉风随着一阵轻响吹入房里。

  「咦……?」
  小莲与海姆达尔同时看向窗户。
  一位年迈的管家站在那儿。
  看见可靠的上司现身,小莲却发出困惑的声音。
  「那个,佛钮司?」
  「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正在打扫窗框?」
  佛钮司将窗帘收起,又将装饰品从那前面的柜子移开。同时,他也理所当然地将移动过的装饰品擦干净。原来风之所以吹进来,是因为他打开窗户打扫。
  佛钮司发现自己正受到注意,随即恭谨地低头说道:
  「请别在意小的,继续做你们的事。」
  「什么,救我啦佛钮司!」
  小莲不禁哀号,佛钮司左右摆动食指,像是在说她很不像话。
  「身为嫔根家的佣人,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惊慌。应该表现出肃静、严厉、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样子。」
  管家说着,已经完成窗边的打扫,滑行般地朝房间的相反方向前进。他的脚步无声无息,尽管他从小莲与海姆达尔的眼前溜过,他们却无法将他挡下。
  佛钮司站在门前,他以双手拇指与食指对着窗户比出一个长方形,像是在测量东西。
  「不过,你所谓『无论如何都不断绝笑容』的态度,我觉得非常崇高。真要挑剔的话,如果你能露出更高尚的笑容就更好了。」
  测量窗户的结果令佛钮司满意,然后他总算看向海姆达尔。
  「来,我都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嫔根家的管家佛钮司·泛·马杜克,负责照看希尔达小姐的生活起居。」
  管家端端正正地做了个四十五度的鞠躬,紧接着伸出中指轻轻调整夹鼻眼镜的位置。
  然后如他所说的,以肃静而严厉的声音宣告:

  「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寒舍向来是只送不迎的。」

  小莲的背脊发冷。
  这话不是直接对小莲说的,却能引起她这样的反应。海姆达尔站在他正面,恐怕是直接感觉到生命危险。
  「喝!」
  海姆达尔挥拳击落。他的巨躯即便是高个子的佛钮司也要抬头才能相望,身上还穿着金属甲胄。其破坏力恐怕能将砖瓦墙轻松粉碎。
  佛钮司将这拳头——
  「——真没规矩。」
  拨开了。
  小莲看得目瞪口呆。佛钮司单手画圆似地轻轻一挥,海姆达尔的巨躯便腾空转了一圈。
  这招一出,虽然只有不到一秒的期间,壮汉却在这瞬间飘在空中。
  这时候,管家压低了姿势,朝着对手背部上前奋力一击。
  「轰」——海姆达尔的巨躯被击飞了。
  这景象教人一时之间难以置信。海姆达尔无法闪躲,仿佛被窗户吸引似的,顺势被赶到窗户外面。
  同一时间,小莲身上的束缚也解开了。
  由于身体恢复自由,小莲慌忙站起。
  「嗯,完美。希尔达小姐宝贵的家具毫发无伤。」
  海姆达尔扎扎实实地穿过了窗框,但别说窗户附近的家具了,就连木制窗框与玻璃也毫发无伤。
  佛钮司拍拍双手低声说着,然后身体突然僵直。
  「……原来如此,真是失策啊。」
  佛钮司脸色灰暗地低语,小莲也摆出警戒姿势。
  ——还没把他解决啊!
  小莲对窗外保持警戒,佛钮司却对她低头表示歉意。
  「小莲,真是对不起。」
  「唔,佛钮司很努力了啦。大衣男可是〈七大钥〉的爪牙喔!」
  「不,我指的不是那个。」
  「……嗄?」
  小莲回头顺着管家的视线看去,发现地板已经断成两截。大概是因为佛钮司的踏步所致。
  「……我没注意到地板的强度。」
  ——小莲房间的地板竟然……
  小莲脸色发青,佛钮司对她投以同情的表情,同时端正姿势走向窗边。
  「那个之后再修理吧。」
  窗外——庭院里,海姆达尔已经爬了起来。
  佛钮司无声无息地滑落庭院,上前迎战。小莲感觉不到他飞越窗框的瞬间。
  小莲跟着从窗框采出身体,这时头上传来一阵声音。
  「——吵吵闹闹的。在吵什么啊?」

  小莲从窗边探出身子往上看,原来希尔达正在楼上的平台啜饮红茶。
  「〈夜姬〉……」
  海姆达尔对此发出充满警戒的声音。
  他伸出一只手,手里好像握着东西,小莲看见那只手中又散发出彩虹色的磷光。
  喀锵喀锵喀喀喀锵锵喀锵——接着空中冒出无数的雾钥式。
  ——和希尔达一样,遥控启动……!
  空中有剑和铳机枪,还有重机枪和机关炮。其中还有一个月前将〈傀儡师〉打成废人的剑型炮管——禁一级的雾钥式。
  那恐怕全是这间豪宅所保有的雾钥式——也就是说,希尔达威力超乎寻常且引以为傲的雾钥式都被抢走了。
  「希尔达快逃啦!雾钥式碰到那个光就会被压抑!」
  小莲就是在碰到那磷光以后,才会连《芬里尔》都无法使用。
  佛钮司轻声而委婉地斥责小莲。
  「小莲,在希尔达小姐的面前,不能随意吵闹。」
  「可、可是……」
  「我们这些角色会注意到的事情,希尔达小姐一眼就能看穿。」
  如他所说,希尔达完全没有焦躁的表现,优雅地举杯喝茶。
  然后她噗嗤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海姆达尔。
  「你说这叫《彩虹桥》吗?看来它的能力似乎是可以占据其他的雾钥式呢。」
  尽管被近百个枪口包围,希尔达的悠哉仍然丝毫不受扰乱。
  「对了,有件事情,我得先跟你声明。」
  希尔达微笑说着,仿佛在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你伤了小妹可爱的仆人——罪该万死。」

  她的话声带有狠毒的意念,程度更甚于日前听到「禁语」的时候。
  空气轧轧作响,半数的枪口转而对着海姆达尔。
  其他雾钥式虽然没被一起夺回,但是扳机似乎已经被封锁。
  哪怕是在睡梦中翻身般无意识的动作,希尔达也能对〈钥〉造成干涉。《彩虹桥》似乎强化了她的力量,但还是起了压抑的作用。
  然后希尔达终于将杯子放到盘子上面。
  「不过,这下小妹也无法使用雾钥式了。这还真是头痛。」
  希尔达装傻地说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头痛。
  接着她以冰冷的目光睥睨海姆达尔。
  「和低阶对手对奕到循环不变的局面,感觉也不怎么有趣吧?」
  海姆达尔想要抽身离开现场,但他的脚仿佛被钉在地面似的,一动也不动。
  ——他中了和小莲同样的招?
  不知不觉间,希尔达手上已经捧着一本皮革封面的古书。
  从封面的磨损状态、页面褪色的程度来看,这本书从制造至今将近过了五十年,却一直受到慎重保护,看不出有深刻的伤痕。
  希尔达将书本当作容易损坏的宝贝对待,她以小心谨慎的手势翻开页面,展示其中一页。

  heuliʃ
  『——拜倒——』

  「——嘎?」
  海姆达尔的巨躯被压倒在地。
  ——刚才的声音,和洁西卡的语言一样!
  小莲曾和歌唱这种语言的洁西卡交战。
  她亲身体会过那种力量,不过洁西卡需将词语串联成歌曲才能发挥完整的力量,希尔达则是仅用一个词就让〈七大钥〉——和小莲拥有同等力量的人屈服。
  这副景象教人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海姆达尔挣扎着身体抵抗,但他的身体仅能微微颤抖,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海姆达尔完全拜倒在地,总算他停止动作,似乎是放弃抵抗。接着他以含糊的声音低语,似乎是说了:
  「找到了——《加拉尔号角》。」
  这是海姆达尔最后的话,接着他的巨躯便化为彩虹色的沙子一点一滴的崩解。
  「被逃走了!」
  听了小莲的话,希尔达摇头说道:
  「哪来的逃走不逃走,看来这只是一种装置。」
  「装置……?」
  「这每一粒沙恐怕都是个〈钥〉。只要稍微检查一下,应该可以在小妹的〈钥〉或你的身上找到。他这是把沙子当作干涉雾钥式的装置。」
  说完,希尔达将茶杯拿到嘴边,对管家说道:
  「佛钮司,拿个瓶罐把这些沙子封印起来。」
  「遵命。」
  管家庄严鞠躬,随即取来扫帚与一个大瓶子,开始清理现场。
  小莲脸上有点无法认同,仰望希尔达说道:
  「让他逃走好吗?」
  「我已经给他一点颜色了,而且……」
  「而且?」
  「……这个人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没多少时间……意思是他快死了吗?」
  希尔达悄悄阖眼点头说道:
  「虽然他有《彩虹桥》的力量,但那毕竟是和小妹匹敌的力量。如果是绝对语言的吟唱者还要另当别论,但凭他一般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操控这种力量——这种密度的〈雾〉。」
  「这样说来,难道……」
  希尔达的声音略带同情地答道:

  「他有浓雾污染症——就是被重度的〈雾〉给侵蚀了。」

  云界的〈雾〉对人类而言是剧毒,被这种〈雾〉侵蚀的现象称为浓雾污染症。
  在〈候鸟〉之中,有不少人即使戴着防雾面罩仍被〈雾〉侵蚀,因而被迫退休。就算是雾钥士,只要潜到比表层深的地方就免不了被侵蚀。
  若要列举例外,大概也只有半人半妖的洁西卡与希尔达这位绝对语言的吟唱者。小莲根本不是人类,所以无法归类于例外。
  ——也就是说,因为对方死期将近,所以就算是敌人也放他一马吗……
  「嘿嘿嘿。」
  「怎、怎么了?」
  「希尔达真是个好人,还会为小莲生气。」
  ——你伤了小妹可爱的仆人——罪该万死——
  这句话指的应该不是佛钮司。这少女若被人以禁语冒犯,就算对方是〈七大钥〉也要教他拜倒在地,但她的本性也许是出人意表的温柔。
  小莲微笑说着,希尔达略显慌张地别过头。
  「嘿,你还在干什么?好歹也帮忙打扫一下。」
  「是。」
  小莲回视房间——佛钮司踏破的地板映入眼帘,害她不由得泄气。
  但小莲仍打起精神清除海姆达尔散布的彩虹色沙子,接着她注意到一件事。

  「咦?〈封书〉不见了……?」

  小莲到处都找不到原本在读的四张〈封书〉。
  其中有一张她还没看过里面写了些什么。



  送件五 迈向北边的远方

  这里是〈港〉的停泊处。
  伤疤男与【我】已经坐上翼舟,绑好了安全绳与靴子的固定器具。
  『欸。』
  做好飞行准备后,背后传来伤疤男语带歉意似的话音。
  『怎么了?』
  『……谢谢。要是没有你,我根本没办法追在洁西卡后面。』
  【我】哼了一声。
  『我并不是为了你而飞的。』
  说着,【我】从航空服的口袋拿出香烟。
  『我不是军人。军队必须把她击坠,但我是〈候鸟〉。』
  然后他回头看向伤疤男。
  『欸,伤疤男。看到她在空中的样子,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嘛。很美丽、吧?美丽得可怕。』
  听了这个回答,【我】开心地发出「哈哈」两声,说道:
  『是啊。好美丽。原来在天空竟然可以那样的飞……欸,喂,那样的天空摊在眼前,没有〈候鸟〉不会热血沸腾的喔?』
  【我】的技术和洁西卡之间有绝望性的差距,之所以想挑战她就是基于这个理由。
  这时【我】才点燃香烟,再次看向伤疤男。
  『要不要来一根?』
  伤疤男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还是微微点头。
  『……嗯,我要。』
  【我】拿煤油打火机帮他点火——
  『——呜呃?呃呵呃呵呃呵。』
  『哈哈,这对你来说还太早了啊。』
  伤疤男被烟呛到,【我】轻轻将打火机丢给他。
  『这个借你。学着点,下次再抽。』
  『这学得来吗?』
  伤疤男含泪说着,语气非常认真。
  『伤疤男,你如果真的要以云界的底层为目标,就要看准时机往北方走。』
  『北方……?比这里更北的地方?』
  『嗯。在北方的尽头,有一根神话故事里的世界树枯木,也就是航图的基准点。那就是通向云界底层的航路。』
  伤疤男一脸困惑地笑道:
  『我们不是要三人一起去天空的尽头吗?把洁西卡找回来吧。』
  『……嗯,说得也是。总之,如果这只母老虎乖乖听话就不用讲这么多了。』
  他点点头,将抽到一半的香烟丢到地上,用靴子踩熄了。
  『那我们起飞吧。』
  『嗯。』
  于是他们两人从起降处起飞。

  【我】飞向天空,找寻洁西卡的身影。伤疤男紧攀在他背后,黑发摇摆。
  『听好。我会想尽办法追她。你只管呼喊或飞扑过去,设法挡下她。』
  『我知道!』
  军队的翼舟有一大半已经陷入无法飞行的状态,开始撤退。
  在这群翼舟之中,有一道彩虹色的光正朝着界平线飞行。那是【我】原本想要飞的航路。
  【她大概也很难直接潜入云界吧?】
  这使【我】有机会追上她。或许其实是少女在等着他们。
  【我】将翼舟开过去,洁西卡可能把【我】也当成敌人了,动作突然变化。
  『消失了?』
  原本还在前方的洁西卡突然消失了。这一瞬间【我】因丢失目标而心生动摇。
  下一个瞬间,蝴蝶的磷光在眼前出现。
  【会被击坠——!】
  无法回避,恐惧使身体僵直。【我】发出呻吟,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这时……

  『胆小鬼。』

  一阵轻蔑的话声传来。
  洁西卡轻飘飘地从【我】头上飞越,连个攻击都没发动就擦身而过。
  【我】的手掌满是手汗。
  【水准有差这么多吗……】
  刚刚那一瞬间,洁西卡可以易如反掌地将他们击坠。他们之所以还能飞,不过是因为她一时心情好。
  『伤疤男。』
  【我】喊了一声,露出狰狞的笑容。
  『我给母老虎的管教可能会粗鲁一些。别被甩下去罗?』
  说着【我】拉动缰绳。
  【我】将身体往后拉,同时将重心往一旁倒。翼舟船翼轧轧作响,同时急速旋转。这一下掉头,彩虹色的蝴蝶再次在前方出现。
  【我】再次甩动缰绳,这次却将身体压低,让体重往船首集中。翼舟获得升力,同时不断加速。
  【我】咬牙承受负荷,急速下降逼近洁西卡,她慌忙翻身。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再次上前。
  少女一脸吃惊,【我】露出牙齿对她还以挑衅般的笑脸。
  『别怕?』
  洁西卡因为【我】的回礼而怔在原处不动,满脸发红。
  『喂、喂!你干么挑衅她啦!』
  『少罗唆,是她先来找碴的。』
  洁西卡上钩了。蝴蝶少女加快速度,【我】为此额头冒汗。
  【到底还是她快。】
  翼舟已经发出叽嘎叽嘎的摩擦声响。这架机体的速度无法比现在更快,速度再快下去就会崩溃分解。
  相较之下,洁西卡却是悠哉悠哉地将距离拉近。
  『别以为我会被你轻松超越!』
  【我】左右晃动机体,阻挡蝴蝶的去向。就算她速度较快,如果试图强行超越,就会撞上机体坠落。
  然而,这般粗鲁的操纵也使得翼舟开始哀号。不只是叽嘎声响,整架机体都在剧烈摇晃。
  『喂,喂~~~~~~?』
  身后传来伤疤男的哀号。
  【对了,我还多载了一个包袱呢?】
  【我】因空战浑然忘我,伤疤男的存在也差不多忘了。
  伤疤男紧抱着【我】哀号。给男人这般抱着一点也不令人开心。根本太碍事了,【我】心头涌现将他抛出机体的想法。
  这时追在身后的蝴蝶突然失去踪影。
  『怎么了?』
  她没让【我】有闲工夫讶异。就在【我】的意识稍微往后方偏离的瞬间,蝴蝶少女已经出现在眼前。
  【要撞上了!】
  才刚这么想,蝴蝶少女便轻轻从头上飞过,轻松写意地躲开。
  突然在目标眼前出现,然后又从头上飞越闪避。飞翔中的机体会引起气流变化,这招空战技就是乘着那气流移动的招式,后来被取了个名字,叫做乘风(精灵翻)。其精准度、速度都和此时截然不同。
  『……有你的。』
  【我】明显看到了,在洁西卡飞越的瞬间,她露出胜利的笑容。
  只要提升速度,视野必定会变狭隘。而人类的意识容易往左右看,不易辨识上下。
  洁西卡反复急下降与急上升,借此玩弄对手。
  而且她的回避能力足以在冲撞前一刻轻易闪躲。这种翼舟不可及的高水准飞行能力,会不会是因为那翅膀的形状所致?
  再怎么说,那种飞行根本不会被击中。军队的翼舟恐怕在攻击的瞬间就已经失去目标了。然后在惊疑的瞬间受到反击而坠落。
  『我看你能悠哉到什么时候?』
  不知不觉间,【我】变得好快乐。
  天空很广阔。
  人类的翅膀是脆弱的,终究及不上雾妖。
  然而,这雾妖现在正和【我】较量。
  没错,洁西卡也很享受。因为飞在同一片天,所以【我】知道。
  【我】该用什么手段追上她?该用什么技巧避免被她追过?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飞。非常开心——

  洁西卡曾经这么说过。
  这一定是她想要看见的天空。
  而【我】也很享受。
  除了蝴蝶的翅膀,洁西卡的样子就是个人。
  翅膀的形状和翼舟也有相同之处。
  【让我学学。】
  洁西卡展现了许多【我】从未想过的空战技。【我】借此学习,从她身上吸收技术与知识。
  之前和军队交战的事情已经不在【我】的思考范围,洁西卡的脑中想必也没留下一丝一毫。
  超越对手、被对手超越,两人完全沉浸在这般你来我往之中。
  那是美梦般的时间。
  但【我】忘了一件事。
  【我】忘了自己身后还载着伤疤男,一个和自己有相反目的的男人。
  这时前方一小片云大幅摇晃。
  【风要来了!】
  【我】偶然感觉到这点。但身体对这偶然做出反应。
  打横身体,将翼舟倾斜,让船翼受风。然后——
  咻——机体被朝着上空大幅推升。
  机体提升高度后,一股跃过蝴蝶少女的头顶。
  【一决胜负!】
  挥动缰绳,强大的浮力涌向受损的机体。为了将产出的升力转换为推力,【我】将翼舟大幅往前倾。
  这招空战技叫二段急下降——乘着强风急速上升,接着转而急速下降。虽然难度不怎么高,但必须仰赖时有时无的强风,因此一般认为这招没机会在实战运用。
  【我】再次超越在前方翩翩飞舞的蝴蝶少女。在超越洁西卡的瞬间,她以挑衅般的笑容回应,仿佛在诉说着「再来点乐子吧」。

  劈里——这时翼舟迸出裂痕。

  【翼舟跟不上来……】
  【我】的技术正逐渐赶上洁西卡。
  然而,翼舟的性能无法跟上技术。
  机体剧烈摇晃,船翼冒出裂痕。尽管速度维持不变,船翼却无法动作,看来坠落只是迟早的问题。
  洁西卡似乎也理解到这点了。
  她感叹的伸出手。
  『洁西卡!』
  突然一声大喊。
  原来伤疤男一直在等待一切停止的瞬间。
  伤疤男自行解开安全绳,随即跳向洁西卡。

  『威尔!』

  洁西卡朝着伤疤男如此呼喊。
  【我一被当成踏板,翼舟发出一个致命的声响。
  【船翼,断了……!】
  【我】暗自叫苦,伤疤男的手已经碰到洁西卡了。不对,是洁西卡抓住伤疤男的手臂才对。
  『威尔真愚钝。你想自杀啊?』
  『哈、哈哈……可是你不是接住我了吗?』
  洁西卡露出畏缩的表情,伤疤男的身体滑了一下。
  『哇,笨蛋,别放手!』
  『……为什么要追到这种地方来?』
  洁西卡不可思议地说着,伤疤男微笑说道:
  『你不是没把那些军人杀掉吗?』
  『我是雾妖喔?』
  『也许吧,但你是洁西卡。老爸取的这个名字,是你的东西。』
  仇视的心渐渐从洁西卡脸上散去。
  『我讨厌人类。』
  『我想也是。可是,再等一会儿再放弃吧。我会让你看到更有趣的东西。也许你真是雾妖,但还是可以看看人类的世界。别自己放弃这点啊。』
  洁西卡的犹豫还没消散,伤疤男对她说道:
  『好美丽啊。你在天空飞的时候,比谁都还要美。我也想和你一起飞。我不要只是坐在比尔基德背后,我要靠自己的翅膀飞在你身旁。』
  洁西卡的脸突然变红。
  然后她回顾身后,一脸歉疚似地仰视着【我】的脸。
  看到她那张脸,【我】知道她接受了伤疤男的话。
  伤疤男是对的。
  只为了追上洁西卡,他坐在【我】身后,忍着超越翼舟性能的空战。【我】应该是为了将伤疤男带到洁西卡身边,才会飞到这一刻。
  尽管如此,【我】仍无法抑制打从心底涌现的情感。
  【你找回自己的搭档了……】
  【我】还记得。
  十年前那艘飞行船上,翠绿色头发的女孩身旁有一个黑发男孩。
  【我一懂了,他们之间一定有立下誓约,为了守住承诺,伤疤男才会在记忆浑浊的状态下也想着要保护洁西卡。
  这是梦醒的瞬间。
  没错,是梦。
  和洁西卡一起飞在天空是很快乐的。就算结果是败北,那片天空也让人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可是,我想飞的天空不是你们的天空。是有雪拉的天空。】
  由于想起一些喜悦,【我】变得渴望。
  渴望自己真正在追求的、朝思暮想的、日夜等待的天空。
  十年前,身为〈候鸟〉的【我】有个搭档。她叫做雪拉,是个和我同年代的少女。
  然而,这个搭档已经不在。
  她已经坠入云界。

  『我为了你而飞。这次该你为了我而坠落了。』
  所以【我】——比尔基德,拔出挂在腰际的《洛基》。
  ——她还活着——
  恶魔低声说了那句话,而【我】接受了。

  喀锵——少女的背部毫无防备,蝶翼零落纷飞。

  ◇

  最北端的岛——阿法活农。
  身穿困脂色大衣的壮汉——海姆达尔在这座岛上叹息。
  ——没能传达啊……
  由雾钥式暂时构成的身体不需要呼吸这种概念,但他肉身的习惯仍不自觉的反应于其中。
  海姆达尔的任务是探索第八个〈钥〉,《加拉尔号角》。
  伤疤男应该也接到了同样的任务,但他找寻的方向与对象都不相同。由于存在本身是个假设,候选也可能有复数个。也因此,寻找相同目标的人偶尔也会合作。
  这次为了将伤疤男追寻的第八候选——洁西卡·席尔巴贝儿引出来,海姆达尔对他们提出寄送〈封书〉的委托。
  这是因为他们居住的亥佛尼亚岛上还有一名第八候选,所以有必要将他们这两股超强的力量分隔两地。
  不过,海姆达尔在行动中还擅自掺杂了和组织无关联的考量。
  那就是他现在拿在手中的四张〈封书〉。
  他认为必须让〈蝴蝶虎鲸〉的两人看到这些〈封书〉。
  然而,委托寄送(封书)给比尔基德后,很难立刻要求他们看这些封书,于是他将〈封书〉留在事务所里,期望他们会看到,但这做法毕竟太过天真。
  也许另外委托〈候鸟〉寄送是个比较确实的做法,但海姆达尔在组织中的立场有点特殊。他不能采取会留下足迹的手段。
  「嘎,嘎嘎……」
  海姆达尔的身形突然晃动了起来,仿佛产生杂讯的影像。
  〈夜姬〉可是让那个札克斯直呼「不想再战」的人。跟她杠上果然不会毫发无伤。
  《彩虹桥》将近一半都被她卷走,施术者本体也承受了相对程度的打击。〈雾〉的侵蚀恶化了。原本所剩无多的寿命恐怕又短少了几分。
  即使如此,海姆达尔仍冒着危险来到阿法活农。
  ——接着只能靠〈蝴蝶虎鲸〉了吗……
  他注视着远方,一座〈塔〉在那里耸立着。
  两艘翼舟停在塔顶,三个男女彼此相视。
  是比尔基德与〈蝴蝶虎鲸〉的两人。
  海姆达尔交给〈蝴蝶虎鲸〉的〈封书〉——那是他最寄予厚望的东西。
  然而,比尔基德几乎不可能读那〈封书〉。那毕竟是个诱敌的借口,就算能送到他面前,想来他也不会收下。
  比尔基德·吉李安即使身在〈七大钥〉,心里到底还是个〈候鸟〉。
  关于〈封书〉,他无论如何都会诚实以对。为了诱敌而寄送的东西——也就是违反信念、被人玷污的〈封书〉,他的自尊心不会允许他开封。
  ——尽管如此我仍期待他们能为我传达,也许还是太天真了吗……
  追根究柢的说,他们三人之所以决裂,可说全是海姆达尔的责任。洁西卡·席尔巴贝儿更是不可能原谅他。
  「抱歉。」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
  「但还是拜托你们。」
  大衣与甲胄包覆的巨躯以祈祷般的语调低语,两者之间不协调得可怕。
  「救救比尔基德。」
  隐藏在帽子底下的双眸流出彩虹色的沙,仿佛泪水一般。

  ◇

  群岛最北端的岛——阿法活农。
  就岛的规模而言,这里面积很小,相较于美佐霍尼亚大约只有一半,只比小岛大了一些。
  城市中心耸立着一座直通云霄般高的〈塔〉。这建筑并非用于居住,而是点着火光为其他岛指引方位,即是所谓的〈灯塔〉。
  当然任何地方的岛都有〈灯塔〉,但这么大的〈灯塔〉却很少见,一般只会在岛的边缘树立高度稍高的〈塔〉。
  这座岛与众不同。其规模之小必须将〈灯塔〉设于岛的中央,否则重心会偏移。只要这〈灯塔〉点起火来,也许其他岛也能隔空看见火光。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灯塔〉,是因为这座岛上有前往北方大国提耶拉的固定航班。
  然而,虽然拥有前往北方的唯一移动方法,这座城市看起来却不怎么有光彩。
  虽然还不到荒废的地步,却说不上有活力。看起来就像一般偏乡的乡镇。既然拥有前往北方的唯一方法,景象应该要紧华一点才对。
  威尔从翼舟上俯瞰市容,指着北方天空。
  「如果从这里再往北走,会有个叫做提耶拉的国家。这是当时我们预计会经过的航路。」
  「对啊……」
  威尔听得明白,那简短的回应之中,夹杂着不安与期待。
  洁西卡也明白这点。
  如果要迈向天空的尽头,就必须继续往前走。这座岛就是前往尽头的入口。
  ——不过,现在的目的地不是那里。
  威尔看向〈灯塔〉。
  一架翼舟与一个男人停在那里。
  虽然看起来小得像个玩偶,但威尔不会看错。
  比尔基德·吉李安——那天和威尔与洁西卡一起飞到这里,在这里各奔东西的敌人,同时也是战友。
  「洁西卡。」
  「……走吧。」
  威尔对洁西卡招呼一声,然后让翼舟下降。

  在〈灯塔〉顶端着陆后,威尔走下翼舟。
  洁西卡没走下翼舟。她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为此做准备。
  眼前有个年轻男子。
  脸颊到眉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一头金色的短发,还有猛禽般的蓝眼睛。
  男子拿了香烟叼在嘴边,然后在口袋中摸来摸去。接着他一脸惊觉不对的表情,将香烟从嘴边拿开。
  看到他这反应,威尔从航空服中拿出金色的煤油打火机。
  「在找这个吗?」
  男子单手接住威尔丢出的打火机,随即双手合拢在一起点火。火在强风中顺利点燃,男子自言自语似地低语:
  「好久不见了,伤疤男。」
  威尔注意到自己额头上的伤痕。
  「你还是要这样称呼我啊,比尔基德。」
  「……嘿,最近反而是我比较常被这么称呼呢。我该叫你威尔吗?」
  比尔基德喊了威尔的名字做确认,然后不耐烦似地抬起头。他一只手遮在下巴上面,指尖还夹着香烟。
  另一只手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是香烟。
  「来一根吗?」
  「……谢了。我好像不适合抽烟。」
  比尔基德将香烟放回口袋,随即遗憾地耸肩说道:
  「真没意思。这样的人生很吃亏。」
  「我可不用需要危害健康的享受。」
  这一方面是借口。
  ——洁西卡讨厌香烟。
  他没必要为了抽烟让洁西卡远离自己。
  比尔基德哼了一声,从航空服里拿出一张信纸。

  [插图]

  「我也把这个还你罗……这是你的对吧?」
  一张〈封书〉在强风中旋转,巧妙地落入威尔手中。
  「这是,老爸给我的……!」
  这〈封书〉由洁西卡交给威尔,之后马上因为军队的袭击而丢失。威尔后来发现的时候心里彻底低落。
  「抱歉。我没有要偷藏的意思,只是没有机会还你。而且起初我没发现这是你的东西。」
  「还不都是因为你给我起了伤疤男的名字。」
  烟灰从那吸到一半的香烟散落。
  那香烟仿佛会被风吹熄,比尔基德伸手挡风,并开口说道:
  「半年……不对,八个月了吧。」
  这话题来得真有点突兀。

  「嗯。八个月了。自从和你在这里互砍以来。」

  只要闭上眼睛,威尔至今仍能想起。
  洁西卡的翅膀被弄破,头部受创,动弹不得,为了守护她,威尔凭着一把铳机枪挑战比尔基德。
  像是在回应威尔似的,比尔基德吐了一口烟,感慨万千地点头。

  「那个时候,是界龙把你们捡回来的吗?」

  那时洁西卡遭到击坠,威尔也跟着她坠入云界。
  威尔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是界龙救了他。
  那是一只不可思议的界龙,身上的鳞片不是蓝色,而是彩虹色。照理来说,威尔与洁西卡的身体会因冲击而在那界龙背上摔得粉碎,结果它却温柔地将他们挡了下来。

  「尽管如此,你还是来追杀我们。」

  威尔在界龙的背上拼命为满身是血的洁西卡急救。也是因为她早已昏厥,威尔才来得及做紧急处置,等到她清醒以后,整个人却严重惊慌失措。
  一个陪她在天上飞得那么开心的人突然背叛,再加上翅膀被切除的双重打击。洁西卡差点因这接踵而至的打击死去。
  威尔无法原谅这件往事。

  「那时你不是问过,为什么我会背叛吗?」

  比尔基德从背后攻击洁西卡。
  但威尔仍希望这件事的幕后有个逼不得已的苦衷。

  「那时你说——因为洁西卡是怪物。」

  比尔基德看了坐在翼舟上的洁西卡一下,点头回应。
  「结果你就因为这样砍了过来呢。」
  威尔只要在可以立足的场所从来没输过,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尽管是在雾妖背上,还是可以透过预判将比尔基德逼上绝境,想不到结果是……
  「你倒是反将了我一军。」
  并非只有威尔能够预判形势,比尔基德也有能力预判威尔的动态。
  虽然能力相当,两人之间却有一个决定性的差异。
  「你叫它《洛基》是吧,你的剑。」
  那时比尔基德手中有一把剑。那把黄金之剑现在也挂在他的腰际。
  威尔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七大钥〉之一。
  当时威尔以普通的铳机枪应战,结果武器被破坏,只有被压着打的份。
  「本来你那时已经没有胜算了……」
  比尔基德露出苦涩的表情,仿佛到现在都觉得难以接受。
  威尔的铳机枪折损,只剩下徒手攻击的手段,洁西卡因此为他唱了一曲。

  「——绝对语言——那时的曲子是《槲寄生之枪(米斯特汀)》。」

  《槲寄生之枪(米斯特汀)》。是洁西卡喜欢唱的曲子。
  《槲寄生》会吞噬〈雾〉,进而成长,最后还会组成毁灭的长枪,这对操控蝴蝶与藤蔓的她而言,似乎是个很方便的招式。他们也曾多次因这股力量而脱离险境。
  那时就是她第一次为威尔唱歌。

  「就算是你的《洛基》也砍不断《米斯特汀》。」

  比尔基德耸肩说道:
  「因为都是〈七大钥〉。」
  之后的记忆他们无法明确回想。
  威尔与比尔基德的实力平分秋色。
  两人都有预判能力。
  两人都有〈七大钥〉。
  两人都有无法退让的理由。
  「那时你赢了。」
  比尔基德伸出拇指从脸上的伤痕滑过。
  没错,那道伤痕是威尔用《米斯特汀》留下的。
  洁西卡组成的只是一把长枪,但拥有铳机枪的外型。后来威尔将之改造为铳机枪,并赋予了〈嗜血剑〉的名字。
  这是因为《米斯特汀》这名字太过醒目,而且容易和绝对语言扯上关系。
  但最后威尔与洁西卡还是和绝对语言与〈七大钥〉扯上关系。
  这也许是宿命。
  比尔基德吸了一口烟,充分地感受那苦味,然后貌似感叹地吐出烟雾。
  「回答我。我走了以后,你是怎么笼络她的?」
  威尔咬牙切齿,说道:
  「我只是给了承诺——我要带洁西卡去天空的尽头——就和十年前的承诺一样。」
  比尔基德也不嘲笑他,只是回了一声「这样啊」。
  「那你也回答我。十年前有一艘前往提耶拉的飞行船发生船难。那时你做了什么?」
  比尔基德脸上第一次出现惊疑的神色。
  然后他缅怀过去般地仰望天空。
  「……这样啊,你调查过那艘船的事啊。」
  「回答我。」
  威尔的声音不容许他敷衍了事,比尔基德发出叹息,似乎有点倦怠。
  「那艘船上载着和〈七大钥〉有关的『某个东西』。因为有人争夺那个东西,那艘船才会坠落。那时我也在场。事情就只是这样。」
  「这不算回答。」
  威尔一声斥责,比尔基德的视线跟着落向夹在指尖的香烟。不知不觉间,香烟已经燃烧殆尽。
  像是要打断话题似的,比尔基德将烟蒂弹射出去。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札克斯败给了《米斯特汀》——我的任务就是回收这个东西。我不会连你的命也带走。把铳机枪留下来就好。」
  威尔意识到肩上的铳机枪。
  威尔之所以能击退《英灵战士》以及《胜利之剑》,有很大的因素在于这把铳机枪的力量。
  这把〈嗜血剑〉具有和〈七大钥〉同层级的刀刃,想和他们对峙就少不了它。
  「还真是一厢情愿的要求啊。」
  比尔基德将他短短的浏海往上抓。
  「我已经退让很多步了……那时的事情,多少会让我感到自卑啊。」
  比尔基德恬不知耻地说着。
  ——激将法啊。
  威尔不为所动,举着邮件包说道:
  「我的要求很简单。收下〈封书〉吧。这是寄给你的。」
  比尔基德一只眼睛瞪得好大,看起来非常意外。
  「还真是出乎意料。其实你应该是想要报仇的吧?」
  「……我的确对你很火大。但我是以〈候鸟〉的身分飞过来的。不是为了了结私怨而在天空追逐。」
  比尔基德夺走了洁西卡的天空,背叛了威尔他们。
  威尔没理由原谅他。
  ——我们之所以追寻天空的尽头,才不是为了这种理由。
  尽管难以原谅,过去的事毕竟已经过去。
  那不值得他停下脚步、回顾,不值得旧事重提。
  「你嘴上工夫倒是厉害了许多。」
  「别小看天空,别小看〈候鸟〉,这不就是你告诉我的吗?」
  威尔耐着性子重复声明来意,并取出〈封书〉。

  「我是〈候鸟〉。把这东西交给你,然后回去。这就是我的了断。」

  比尔基德张口结舌。然后他遮住脸部,肩膀上下颤抖。
  「真是令人震惊。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你们拥有太多的力量。〈七大钥〉不会坐视不管。」
  「但我还是要完成送件。〈候鸟〉不就是这样吗?」
  「……你这只小鸡,别说得好像很懂的样子。」
  被他猛禽般的眼光瞪着,威尔简直要喘不过气。
  但威尔仍向前跨出一步。
  「那又怎样?是小鸡又怎样?这就是我的做法。〈候鸟〉在天空飞就是为了送件。如果要为了打打杀杀而飞,干脆加入军队算了!」
  比尔基德顺着脸庞将头发往上抓,然后以他冰冷的眼神瞪着威尔。
  「再这样争下去也不是办法。」
  「也许吧。」
  威尔无所畏惧地还以笑容,比尔基德忍不住笑道:
  「那你尽管寄送吧。我倒要看你能不能让我收下那张〈封书〉。」
  比尔基德拔出腰间佩剑。
  「我要硬抢了。比起你们的理由,有些事更需要优先处理。」
  《洛基》——八个月前割裂洁西卡翅膀的剑。
  这把剑不只锋利,还有个难以应付之处。
  嗡嗡——《洛基》的剑刃伴随着刺耳的声音消失了。
  接着空中有无数的影子在飘浮,个个如同那消失的剑刃。其位置并不固定,而且怱隐怱现。威尔甚至难以分辨一次会冒出多少剑影。
  ——骗徒——狡猾之徒——叛徒——
  这雾钥式拥有许多不光彩的名号,其能力就是这般。
  ——虚构之剑——
  在你眼前,同时又不存在的剑。只要有〈雾〉,这把剑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现,也能从任何地方消失。
  它可以悄悄爬到你身边,挥洒名为剑刃的毒物(谎言)。
  厉害的就是这个毒。被这把剑劈砍的雾钥式将无法修复。即使换上新的〈钥〉,也只能组成遭到破坏的形状。
  这就好像遭到背叛的心,伤疤是不会消失的。所以洁西卡的翅膀才会一去不回。这武器简直可以称为「雾钥式杀手」。
  雾钥式不能阻挡那剑刃,攻击也会被确实抵挡。碰上这种东西,威尔当初被打断铳机枪,毫无招架之策。
  面对这样的剑,威尔一点也不惊慌,只是举着〈封书〉站在原地。
  两人短暂互瞪了一下。
  「……哼。如果你不想打,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比尔基德的手臂迅速挥动《洛基》。
  这招劈砍——
  「——洁西卡快躲开!」
  劈砍从威尔背后出现。洁西卡就在那里。
  「——!」
  洁西卡从后座拉动缰绳,翼舟轻轻飘起。《洛基》的劈砍紧贴着她的身旁扫过,接着一个追击砍下,但威尔总算赶上。
  他的铳机枪一挥,虚构的剑便凭空消失,只留下一股沉闷的力道。
  「比尔基德……!」
  「哈哈哈,你这表情好多了啊。」
  比尔基德举起《洛基》,威尔手中的〈嗜血剑〉跟着脉动。
  两人刀剑同时挥落。
  吃〈雾〉的枪刃(米斯特汀)与杀〈雾〉的剑刃(洛基)发生冲撞。
  大气唧唧作响,脚下楼板猛然碎裂。
  〈七大钥〉冲撞的破坏力没停留在两者之间,而是传向脚下〈灯塔〉。〈灯塔〉最高层被打飞,楼板向下塌陷,眼看立足之处就要消失。
  「——哝。」
  比尔基德突然一个咂嘴,跨上背后的翼舟。
  「等等,想逃啊!」
  比尔基德挪动下巴指着天空。
  ——要在空中决胜负啊。
  「威尔!」
  〈飞龙〉所在的位置也开始崩塌,洁西卡哀号似地尖叫。
  威尔在不安稳的楼板上奔跑,冲向翼舟。
  「结果还是只能这样决胜负啊!」
  一声大喊,威尔也跨上翼舟。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洁西卡如此说着,看起来有点忧心忡忡。

  ◇

  比尔基德在岛的上空盘旋。他正在等待威尔。
  威尔朝着他接近,心里暗自叫苦。
  ——好快……
  光看上升就知道了。
  双载与单人驾驶总是会有速度上的差异。如果是〈霞曲〉倒还不怎么样,但就〈飞龙〉这种一般机体而言,这种差距可能成为致命因子。
  如果是在云界附近还有转园,但在苍界这般〈雾〉很稀薄的地方空战,差距会更加明显。
  况且论〈候鸟〉与翼舟的操控,对方有一日之长。
  ——比尔基德可以和坠落前的洁西卡较量。
  当时威尔只有紧紧巴在比尔基德背后的份。
  关于天空与翼舟,威尔觉得这八个月来自己也学了不少,但他到底追上比尔基德多少了呢?
  「现在烦恼也没意义啊。」
  为了摆脱不安,威尔将心里话说出口,并且甩动缰绳。
  「要上了,洁西卡。」
  「——威尔,有个提案。」
  难得背后的洁西卡会这么说。
  听了她口中的「战术」,威尔不禁瞪大双眼。
  ——怎么,原来洁西卡也想着同样的事啊。
  出乎意料的是,洁西卡的提案和威尔不久以前体悟的战法一样。
  翼舟持续上升,总算追上比尔基德机。

  ——你跟得上来吗——
  比尔基德压在威尔他们上方,看起来似乎那么说着。
  接着翼舟开始急速下降。
  虽然慢了一步,威尔也开始急远下降。
  风如液体般沉重,机体为之摇晃,氧气仿佛被稀释了,令人呼吸困难。
  有别于这些阻力,机体保持加速,眼底阿法活农的街景愈来愈近。
  ——从这个距离打不到他。
  比尔基德机飞在前方,虽然他在射击范围内,子弹在急速下降时却会因风压而偏离,而且射偏的子弹还会落在街上。
  〈灯塔〉的破裂本来已经使城里乱成一团,〈候鸟〉不能再给城镇造成更大的伤害。
  ——要抓到水平飞行的瞬间。
  威尔看向手边的仪表板,速度计显示为时速八十界里。
  他和比尔基德机之间的差距没有缩短也没有拉长。这表示就算双载,急速下降时的加速能力也没有差异。
  总算威尔期待的地表逼近,但比尔基德仍不停止下降。
  「需要跟你说时机吗?」
  洁西卡从他背后说着。
  「拜托了。」
  威尔很干脆的接受。
  ——我们不是一个人在飞。
  或许威尔的技术还不成熟。
  但还有洁西卡帮他弥补。
  两艘翼舟终于擦过顶端崩塌的〈灯塔〉,沿着耸立于城里的〈塔〉笔直飞翔。
  两机从天空直线飞来,简直是处于坠落状态。居民晾在〈塔〉间的衣物被吹走,安装在窗边的信箱也为之摇晃。
  ——还不打算拉回来啊!
  走在街上的人们慌忙逃窜,地上铺着石板,直到可以清楚看见其缝隙,比尔基德才终于拉起船首。
  比尔基德机转而紧贴着地面水平移动,仿佛子弹般地穿梭。
  威尔与洁西卡的〈飞龙〉追在他后方。当威尔机的位置比比尔基德拉动缰绳的位置还要低的瞬间,洁西卡大喊。
  「现在!」
  威尔拉动缰绳,连零点一秒的延迟都没有。
  船底火花四溅,发出子弹擦过物体般的声音。即使威尔无法看透这「间不容发」的距离,洁西卡倒是可以看透。
  将翼舟与地面的距离拉到极限地步再转为水平飞行,如此能确实使机体加速。
  行人尖叫,惊慌逃窜,路上陈列物品的摊贩被风压吹飞。水果朝着威尔的脸飞来,他差点没能躲开。
  ——还是给我逮到了。
  〈飞龙〉的速度比比尔基德机快了一点。
  比尔基德机渐渐接近,威尔屏息伸指扣住扳机。
  太快会落空,太慢会被躲开。机会就在从水平飞行转而上升的那一瞬间。
  比尔基德应该也察觉到这点了。这是一场耐力赛,看谁会先把持不住。
  这段期间机体仍维持着疾驰,接着穿越城镇,朝着岛的防风堤逼近。
  防风堤只比他们高了一点,威尔看见比尔基德的肩膀动了一下。
  轰隆——火光瞬间窜出。
  ——解决了。
  威尔心念一动,这瞬间他丢失了比尔基德机。
  「上面!」
  威尔慌忙抬头,机影从正上方压了下来。
  威尔对这动作有印象。

  ——乘风(精灵翻),怎么会……

  这招空战技可以乘着因敌人攻击而凌乱的气流,轻盈闪躲。这名字是威尔取的,这应该是只属于他和洁西卡的战技。
  比尔基德不只将之用于回避,还超越威尔一个境界,将之与反击串联——利用机体从正上方冲撞。
  威尔追寻着天空的这八个月,比尔基德没道理毫无长进。
  八个月前洁西卡露了一手乘风(精灵翻),比尔基德已经将之升华为自己的战技。
  不过威尔的震惊仅止于一瞬间。
  但就在这瞬间,威尔知道自己已经被逼上绝境。
  头上有比尔基德机。
  前方有防风堤。
  无处可逃。
  不是从上面被压烂,就是往前冲撞。
  「可恶!」
  威尔握住短短一截缰绳,身体直挺挺地毫不摇晃,并把缰绳小幅往左右甩动。
  一阵轻响——船翼微微颤动,视线往水平方向流动。
  翼舟往水平方向移动,仿佛在地上滑行似的。
  比尔基德机随即从那旁边降落,看着威尔。
  他的脸上满是惊愕之情,威尔挑衅似地笑着。
  「别小看天空,是吧?」
  接着威尔大幅拉动缰绳。
  威尔与比尔基德的翼舟像踩过防风堤似地上升。
  两艘翼舟犹如子弹般飞离阿法活农,飞向蓝白两色的天空。
  两者靠得很远,船翼前端几乎要碰在一起,如此持续上升一会儿后,双方仿佛事先说好般,同时挥动缰绳。
  两艘翼舟像是彼此冲撞弹开,朝着相反方向改变去路。
  「可以的。」
  威尔对着自己确认似地说着。
  威尔的技术——不对,威尔与洁西卡不比比尔基德差。
  比尔基德曾和全盛期的洁西卡较量,学过她的战技,而威尔他们还没败给他。
  从零开始的八个月已经追上那天的天空了。
  威尔回头看着敌机,发现比尔基德的嘴巴念念有词地动着。
  ——跩什么啊——
  威尔觉得他是这么说的。
  洁西卡喊了声,仿佛在肯定威尔这股寒气似的预感。

  「威尔,剑来了!」
  比尔基德机的驾驶座有个东西发出金色光芒。

  [插图]

  ——《洛基》——在天上也能用吗……
  威尔不寒而栗。
  过去他之所以能破解它,是因为处于能立足之处——尽管是在界龙背上——
  被《洛基》碰到的瞬间就会被击坠,而且还不知道会从哪里打来,威尔在天空该如何闪躲?
  ——不对,我已经不再是只会飘浮的雏鸟了!
  威尔握住一小截缰绳发喊:
  「洁西卡,能预判吗?」
  「能。」
  短短的沟通使他们知道彼此该做些什么。
  威尔直挺挺地面对前方,寻找能告诉他风势的事物。
  现在风是怎么吹的?
  天空开出什么样的道路?
  在风的道路上,船翼能怎么动作?
  尽管与洁西卡相比是压倒性的低劣,威尔还是拼命寻求答案,在脑海里描绘出地图。

  ——了解天空——

  这是洁西卡给威尔出的新课题。
  而且威尔只要专心判读风势就够了。
  因为洁西卡会预判敌人的动态,并且告诉威尔。
  「来了!四把。上、左翼二、船首一、船尾一。」
  威尔判断这是由左劈来的斩击。
  他稍微晃动机体,才刚往右偏,黄金之剑便从船翼旁刺过。
  ——还有两把!
  威尔把缰绳稍微往左用力甩,船首便朝向那边。从向右的水平运动接上这个动作,机体因而如时针般地反转。
  失去标的的剑冲向机体回转时产生的空隙。
  ——风是怎么动的?
  虽然能躲开斩击,威尔仍是稚嫩的。由于采取了回避行动,他丢失了一度预判过的风势。
  然后威尔看见了。
  看见比尔基德抓准距离,举起黄金之剑。
  啪唏一声,威尔挥动缰绳。
  船翼大幅拍动,〈飞龙〉急速旋转。
  受到加速与急遽的负荷,翼舟叽哩叽哩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看到了!
  他从正面掌握到比尔基德机。
  「下面来了五把!船尾二、右翼二、左翼一。」
  明明人在前方,攻击却来自后方。
  《洛基》的斩击无法为视线捕捉,威尔只能全盘信任洁西卡的预判,专注于回避。
  威尔左手保持在下,右手抽回,挺直着身体避免重心偏离。
  翼舟翻船似地往左倾倒,安全无误地躲过四下斩击。
  ——还剩一把!
  现在机体大幅倾斜,剩下的一把剑刃偏偏从倾斜的方向砍来。
  「呼!」
  威尔猛吐一口气,继续把缰绳往同样的方向甩。同时间,他将身体朝着剑刀放倒,仿佛要将自己甩出去似的。
  机体如钻头般旋转,成功躲过最后的剑刃。
  ——成功了,螺旋回避!
  一个月前,他绝对做不到这招空战技。这是洁西卡在回避霰弹时所施展的招式。
  这时〈飞龙〉总算在射程距离内捕捉到比尔基德机。
  「咚」——威尔不给对手有准备的机会,立即射出子弹。
  ——又消失了!
  比尔基德一溜烟的飞越攻击。威尔知道他施展了乘风(精灵翻)。
  「正下方!」
  比尔基德机位于威尔脚下。
  「可恶!」
  威尔下意识地甩动缰绳,让机体大幅旋转。
  在这个大动作进行的期间,威尔轻轻伸指摸到铳机枪的固定器具上。
  「洁西卡!」
  彼此躲过攻击,擦身而过的瞬间。
  威尔再次看见比尔基德挥动《洛基》。
  那把剑和铳机枪不同,不需要固定这个概念。比起地面作战,空战更能发挥这雾钥式的真正价值。
  相对的,威尔的武器只有一把铳机枪。虽然他还有丢掷金属球的手段,但为了丢掷就必须有一只手离开缰绳或铳机枪。
  就算只有一只手离开,面对比尔基德的《洛基》,这微小的举动就会要他性命。
  威尔没有反击的手段,只能单方面受到攻击——理论上是这样。

  「我要跟你算帐了。」

  洁西卡低声说着,话中带有刻薄的意念。
  「铿」——哀号似地尖响,一面船翼在空中碎裂。
  「——什么?」
  风的另一方传来比尔基德这声哀号。
  失去船翼的是比尔基德机。
  攻击来自正下方。
  手法是铳机枪发出的斩击。
  「天上的屈辱要在天上雪耻。」
  洁西卡拨动头发,交织于其间的藤蔓随即弹出。
  藤蔓前端缠着威尔的铳机枪。
  ——我用藤蔓打他——
  这就是洁西卡的提案。
  洁西卡不必下达无谓的指示,不必叫威尔往右闪或上升之类的,因此能预判对手的动态,甚至能空出心力反击。
  ——威尔负责飞,洁西卡负责打——
  如此理想的局面从这次航行出发就开始构思。
  洁西卡也找到同样的答案,而且早威尔一步付诸实践。
  八个月前,洁西卡在这片天空失去翅膀。
  如今,那片天空完全成了过去。
  洁西卡逆转过去的败北,威尔也追上那片天空。
  是什么原因决定他们两人和比尔基德之间的差异?
  因为背叛是邪恶的吗?
  ——不是这样的。
  也许这对威尔他们而言是背叛,是一种恶行,但对比尔基德而言,或许只是选择了无可退让的做法,是一件善行。
  答案既明确又简洁。

  「你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有两个人。」

  就这么单纯。

  ◇

  比尔基德机一面船翼破损,失去飞行能力,摇摇摆摆地朝向云界坠落。
  不可思议的是,坐在翼舟上的比尔基德竟然挂着了无罣碍的表情,就像终于卸去长期以来背负的重担。
  比尔基德持续下坠,完全没有想要逃生的样子。

  ——这里就是我的终点——

  威尔看见他的嘴唇如此动着。
  「开什么玩笑!」
  威尔一声狂吼。
  ——事情能这样就算了吗!
  威尔拉动缰绳,使机体急速旋转。比尔基德下坠的机体就在他眼前。
  虽然空战得胜,对威尔来说还有尚未了结的帐。
  「比尔基德!」
  那机体已经连飘浮都难以维持,比尔基德坐在上面,确实地抬起头来。
  威尔从邮件包拿出〈封书〉,紧接着推向前方叫道:

  「给我收下!」

  威尔是〈候鸟〉。
  他是为了寄送〈封书〉而来到这里。
  既然对方不收,他只能强制交给对方。
  比尔基德愕然不语,同时确实地伸出手臂。黄金之剑突然从他手中掉落。
  威尔急远下降追上,距离冲撞只有几分距离。
  「洁西卡!」
  「我知道。」
  洁西卡冷淡回应,藤蔓从头发问爬出。
  藤蔓从〈飞龙〉延伸出去,顺着船翼缠住比尔基德机。翼舟猛然沉了一下,比尔基德机停止坠落。
  而这时威尔的手正好碰到比尔基德。
  「邮差都来了,你还想去哪里啊?」
  威尔抓住比尔基德的手,洁西卡的藤蔓随即在翼舟上蔓延,将固定器具与安全绳破坏。
  失去船翼的翼舟终于坠入云界,冒出小小的火花。八成是被雾妖击坠了。
  只有比尔基德还被吊在空中。
  比尔基德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威尔对他说道:
  「还在干什么?快点上来。」
  比尔基德手中握着〈封书〉,是威尔硬塞给他的。
  抓着那只手的,不只有威尔。
  「……好重。这男的,最好快点丢下去。」
  尽管口出恶言,洁西卡仍抓着他的手。
  比尔基德总算放弃坚持,另一只手抓了上去。
  「又是我输啊。」
  他的声音被风温柔地盖过。
  之后谁都没开口说话。
  他应该是个深恶痛绝的仇敌。
  要是没有这个男的,洁西卡就不会失去翅膀。
  威尔也可以更早一步迈向天空的尽头。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内心并未燃起怒火。
  洁西卡一定也是这般。本来就算她以雾妖的力量将他大卸八块也不奇怪。
  然而,她只是缅怀过去似地看着她抓住的手。
  翼舟持续缓慢盘旋,总算迫降于眼底的阿法活农。
  他们来到命运的开端,这座通向北方的起点之岛。
  三人摔落地面,比尔基德接着拆开〈封书〉。

  「唤醒。」

  他低声说着,仿佛在承认自己的失败。

  ◇

  『比尔基德!你看你看,上面!飞行船!』
  风中响起有朝气的声音。
  是个少女。年约十五、六岁,非常年轻。护目镜与防雾面罩也遮不住她那标致的脸孔,青色的长发随风飘荡,犹如旗帜一般。
  她的眼前有缰绳与仪表板,再往前看则有铳机枪,枪口还冒着硝烟。
  天空。
  脚下——不到一百界码处有雪白的云界在流动。
  (这是什么……?和雾妖打完之后吗?)
  〈封书〉的记忆流向威尔,他在心里如此思索。
  她仰望天空,对着搭档的少年呼喊。
  少年的任务是引诱雾妖,而她则从后方狙击雾妖。少年才刚甩开雾妖,脸上满是疲态,但他仍打起精神仰望上方。
  少女与少年仰望之处飘着一艘巨大的飞行船。他们原以为是民间航班,看到那船腹突出的炮台与船底的装甲,才知道那似乎是艘军用舰。
  他们看见两个小孩从甲板探出身子。
  虽然脸部看不清楚,但看得出其中一人是黑发,其中一人的头发则透着翠绿色的光。
  『啊哈哈!他们在看这边呢。跟他们挥手吧!』
  『你挥就好了吧?我累了。』
  少女鼓着脸颊说道:
  『欸,比尔基德。我们的航行现在才要开始吧?在这种地方就喘不过气的话,是到不了「北方」的喔?』

  沙沙沙沙沙沙撒沙沙撒——

  记忆出现杂讯,场景突然转变。
  地点同样是天空,时间却是黄昏时分。由于太阳在右手边,可见他们正朝着南方——大概是送件结束了,正在返航的路上。

  [插图]

  『比尔基德!飞行船!』
  近乎哀号的声音。
  眼底的飞行船被大火吞噬,逐渐坠落。尽管云界愈来愈近,甲板上仍冒出几道看似枪火的光芒。
  『别靠近,雪拉!会被卷进去啦!』
  少年在呼喊。
  这是正确的判断。飞行船上似乎有人在战斗。〈候鸟〉只是天空的专家,他们拥有的技能不能应付船上的战斗。
  『可是,那是那两个孩子搭的船吧?』
  少女脑海里浮现两个孩子,就是在去程时深切看着他们的孩子。
  他们会不会还在船上呢?
  这时,少女发现甲板上有翠绿色的光芒。
  【是那时候的女孩!】
  她一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在盘旋。
  『别管了!别去啊雪拉!』
  她听得见少年的声音,但她停不下来。
  当她接近甲板后,女孩已经倒在地上。几名士兵挡在附近,像是在保护少女,但他们看起来也是随时会倒地的样子。
  她关注着少女,这时一名士兵指着少女。
  ——拜托先救这个孩子——
  她知道士兵想要这么说。
  少女将翼舟驶近甲板,一道冲击贯穿船腹。
  等她发现这是雾钥式的攻击时,她已经从翼舟上被甩了出去。
  靴子的固定器具爆开,安全绳咻的一声被拉回翼舟。少女被甩向甲板,翼舟却往空中弹飞。
  【我会被机体拉走!】
  安全绳本来是要用来拯救搭乘者的性命,现在反而要将少女拖入险境。
  她没有机会解开安全绳,急忙拔出小刀,将连接安全绳的带子砍断,带子立刻缩了回来。
  摩擦力使得她的腰际如火烧般的疼痛。
  『这边,雪拉!』
  她痛得蹲下,少年的声音传入耳中。
  『比尔基德……』
  他在正上方滞空飞行,同时灵巧地躲避流弹。真不愧是平常在云界负责引诱雾妖的人。
  他才想对搭档伸手,少女立刻看向倒在身旁的女孩。
  【手一伸就能构到了!】
  少女先将手伸向女孩。
  『雪拉,你在干么?动作快!』
  少年的滞空也到了极限。
  她想抱起女孩,这时女孩略微睁开眼睛。
  『啊……』
  『没事的。我会救你。』
  少女说着就要奔向少年身边——但她办不到。
  『比尔基德,后面!』
  一个巨大的影子朝向少年扑来。
  是雾妖。
  飞行船已经冲入云界。这艘巨大的飞行船大概可容纳上千人,雾妖不可能放任它侵入云界。
  少年提升高度躲避雾妖,飞行船的高度则是猛然下降——看来船的动力也已经遭到破坏。
  『雪拉!』
  少年极力伸长手臂,但就差那么一点点,他构不到少女的手。
  既然手构不到,少女便以少年的名字回应。
  『比尔基德。』

  『——我马上回来。你在上面等我。』

  这句话有传到他耳里吗?
  成群的雾妖接连挡在两人之间,转眼间她已经看不见少年的身影。
  『——咕啊。』
  身旁传来哀号,转身一看,原来是最后一个士兵倒下。
  少女抱着女孩,拿着切割带子的小刀摆出架势。铳机枪和翼舟一起掉下去了。她没别的武器。
  〈雾〉的浓度已经增加,她看不清楚敌人的身影。
  而且她也无法看到最后。
  『啊——』
  人影伴随着一声闷哼飞走,有人被上空飞来的雾妖吃了。
  【不能待在这里。】
  雾妖围绕在飞行船周围,数量多得难以细数。活人在船上也只像是容易毁坏的零件。
  少女奔向船内。
  她的脚步并未被恐惧击垮。
  【这船是这么的大。至少会有逃生用的船吧。】
  她不能放弃。
  【我要回到比尔基德身边。】
  身为搭档的她如果在这里死去,他一定不会再找一个新的搭档。
  这样他就不能继续当〈候鸟〉了。他是那么有才华的男人,绝对不能害他被夺走天空。
  大型船只的逃生路径通常设置在船尾。这是因为船首最容易受损,而且要避难的时候容易因飞来的物体受创。
  其实少女降落的地方就是船尾。想来少女与士兵就是为了找寻活路而来到这里。
  【不能从甲板逃脱。】
  所以她只能往更下面的楼层寻求出路。
  走着走着,少女感到一阵恶心。
  『这、这是怎么搞的……』
  通道上堆满了尸体。
  难道发生过内讧吗?其中有穿军服的士兵,也有看似是一般民众的女孩。再仔细看看,发现其中还有装备不统一的人,似乎是游击队或佣兵。
  她小心不去踩到尸体,同时也加快脚步前进。
  『怎么……?』
  这时她突然感到晕眩。
  她吓得抬头察看,发现周围笼罩着一片浅白。
  【〈雾〉已经蔓延到这里了……】
  少女不是雾钥士。
  虽然她身上配戴着防雾面罩等装备,但长时间待在云界还是难免会被〈雾〉侵蚀。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抱不住女孩了。她的手脚开始麻痹。从她登上这艘船至今,已经过了十几分钟。
  这样看来,就算船里还有敌人或幸存者,恐怕也碰上了同样的问题。

  【比尔基德还在等我。】

  正当她为自己的无能热泪盈眶的时候……
  『你还好吗……?』
  不知不觉间,女孩已经醒了。
  『哈,哈哈……你好像还没有事呢……前方,大概,有逃生用的船。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动,你过去看看。』
  说来惭愧,这是少女竭尽所能,唯一能做的事。
  她已经不能动了。
  女孩仰望着少女,接着从她手中抽走小刀。
  【啊,你需要武器呢……】
  少女没有要卖人情的意思,只是自己救了这女孩,身上东西却被拿走,让她觉得有点难堪。
  然而,少女在下一瞬间做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
  『呃……』
  她拿小刀往自己的手掌割。
  血液从她手掌缓缓渗出。割痕似乎比想像中的深,鲜红的血滴转眼间便滴答滴答的溢出。
  『喝吧。应该会舒服些。』
  女孩也不等她回应,两手并成一个容器,让血液流入少女口中。
  少女连舌头都麻痹了,无法将她拨开。
  黏稠的触感流过喉咙,没多久她便感觉到呼吸变轻松了。
  『……你,做了什么?』
  女孩并不回答,指着通道内部。
  『走得动?』
  被她这么一问,少女站了起来。她好像勉强走得动。
  『欸,那个,你在发光吗?』
  少女这时才发现,女孩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女孩也不回答这个问题,两人走了起来。
  『欸,这衣服,你是〈候鸟〉吗?』
  『嗯,你说得对。』
  她一点头回应,女孩便如花开般地笑了。她笑得非常灿烂,仿佛搞错场合似的。
  『我想成为〈候鸟〉。我跟人家约好了,要成为〈候鸟〉。』
  『这条路不好走喔?』
  『没问题。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女孩虽小,这话说来却是自信十足,少女微笑回道:
  『那你要不要来我们的事务所?我的搭档……他叫做比尔基德,他是个技术很好的〈候鸟〉,我们一起飞会很快乐喔,你看……』
  少女身在坠落中的飞行船,受到〈雾〉的侵蚀,外面则有雾妖在飞舞。
  在这片绝望的天空,少女与女孩对着彼此欢笑。
  两人总算发现……
  『这是热气球吧……』
  那是个篮子般的工具,可以利用比空气轻的气体飞上天空。
  的确这样的东西即使没有飞行技术也能逃生,但现在雾妖环伺,光是让它升空恐怕生存机率不会太高。
  【难道真的没有翼舟吗……】
  她开习惯的翼舟被击坠了,现在想来真的很不甘心。
  『这个不行吗?』
  『嗯——不,我们试试看吧。反正生还者大概也只有我们。如果一次放出全部的热气球,说不定会得救。』
  于是少女让女孩坐进篮子,从一端开始逐一按下发射热气球的按钮。
  『好,这是最后一个了!出发罗。』
  少女按下她们搭乘的热气球的发射钮,然后钻进篮子。
  「空隆」一声响起,篮子开始上升。
  这时少女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吧?我叫雪拉。雪拉芙·修特拉底。』
  『我叫——』
  女孩开口的瞬间,视线笼罩上雪白。
  【到船外了!】
  眼前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她甚至无法清楚看见身旁女孩的脸,而且四周昏暗无光。
  【我们到底坠得有多深……?】
  可惜她没办法确认这点。
  『……!』
  眼前有个会发光的巨大影子。
  【好大……!】
  那似乎是传说级的雾妖——帝鲸,身上有金光闪闪的鳞片。
  「咚」——热气球受到一股冲击,那是被雾妖或飞行船的碎片擦过导致。
  少女想要保护女孩——
  『咳?』
  她吐血了。
  虽然女孩帮她恢复正常,但这里的〈雾〉似乎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浓度。
  【我得回去……】
  女孩的安危、遭遇帝鲸的危机感,各种思绪错综复杂,但那想法依旧清楚留在她的心里。
  她仍想伸出手臂找寻女孩,却只能稍微扭动身体。

  然后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热气球总算抵达阳光可及之处,留在上面的却只有少女一人。
  【没能救她……】
  女孩掉下去了。
  【比尔基德还在等我吗……】
  她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真想快点一起飞……】
  少女发冷。
  即使温暖的阳光照到身上,她仍冷得像要冻结似的。
  【啊……看来,暂时不能飞了……】
  不是她放弃希望。
  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被〈雾〉严重侵蚀的身体不能动了——就算接受治疗也要花上好一段时间。
  【比尔基德还愿意飞吗……?】
  少女的意识逐渐模糊,她清楚地看见有飞行船正在接近。
  她已经没有力气出声求救。
  只能祈祷他们发现自己。

  『飞吧,比尔基德……』

  少女发出嘶哑的声音,嘴里吐出的却不是求救的话语。
  【我想永远追逐有你飞翔的天空……】
  少女的意识渐渐消失,心里最后的意念是这个愿望。



  终章

  「——原来是你……」
  〈封书〉的记忆令威尔语音发颤地说道。
  比尔基德只是很为难似地别过脸庞。
  三人迫降的地方是防风堤附近的草地。翼舟没有多大的损伤,顶多只要修理靴子的固定器具,随时都能起飞。
  「原来十年前,我们看见的〈候鸟〉就是你啊。」
  那是威尔与洁西卡的起点。
  从飞行船甲板上看见〈候鸟〉飞越云界的精湛技巧,威尔与洁西卡决定飞向云界的尽头——约定要成为〈候鸟〉。
  当时的〈候鸟〉就在他眼前。
  不只威尔感到震撼,连洁西卡也是一脸震惊的样子。
  「那个人是……我?」
  听了这句话,威尔了解她为何震惊。
  ——刚才〈封书〉里的女孩是人类。
  洁西卡躲在威尔背后。她的手悄悄抓着腰带的一端,威尔假装没发现她的动作。
  ——我究竟是人类,还是雾妖——
  洁西卡一直在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刚才那段记忆,似乎可以证明洁西卡是个人类。这不就表示她的立论根据被打乱了吗?
  比尔基德不管两人多么疑惑,无精打采地低语:
  「欸,你们两个。那招是怎么躲开的?」
  「……你说什么?」
  他说了和〈封书〉毫不相干的话,威尔因此困惑。
  「我说的是在防风堤的时候。我从上面压下来,照理来说你是躲不过的。」
  「哦,那个啊……」
  当时威尔也只是灵光一闪。
  他有点逃避现实似地答道:
  「之前洁西卡曾经做过。借由加速与减速的组合使出旋转,可以像是在陆地上似地跳来跳去。」
  威尔的技术还没有这么到位。
  《洛基》的剑闪每次施放到下次攻击之前会有一小段空档。由于威尔可以趁着那段空档调整架势——因为不是连续动作,所以勉强可以模仿。
  「洁西卡可是靠着这招飞过风雨般的霰弹喔?」
  比尔基德愉快地笑着,伸手按在额头上叹气。
  「……这个怪物。我那时候没让她露这一手瞧瞧呢。」
  经他这么一说,威尔想起八个月前的天空。
  洁西卡当时还是游刃有余,她应该没有拼命使出全力。
  但这也不表示她当时有放水。
  ——也许是因为操控翼舟,所以才能发明这种战技吧……
  洁西卡也是借着新的翅膀,一点一点地前进。
  「我说,那个招式,叫什么名字?」
  威尔看向洁西卡,要她回答,洁西卡随即摇头。
  「还没有名字。」
  比尔基德猛然呼出一口烟雾,笑着说道:
  「魅影幻步……如何?」
  这句话令威尔意外,但他不觉得排斥。
  「暂且收下。就当它是战利品。」
  比尔基德生气地咂了个嘴,靠在墙边仰望天空。
  「天空真遥远。」
  「嗯。」
  他叹气似地吐着烟雾,最后这般说道:

  「好开心啊。」

  「……嗯。」
  威尔点点头,然后比尔基德的泪水流过脸颊。
  「我和雪拉在天空飞的时候也很快乐……我好喜欢那片天空。」
  他伸手掩面,仿佛情绪不能自己。
  「我想飞的天空,也是有你在的天空啊……」
  他嚎啕大哭。
  从〈封书〉的记忆来判断,他失去搭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段期间,他一直在〈飞龙〉事务所等着搭档回来。
  ——我马上回来。你在上面等我——
  心里唯一的支柱就是这个承诺。
  尽管〈候鸟〉证照被吊销,即使失去天空,他仍未抛出事务所的经营权,一直将翼舟藏在里面。
  所以在八个月前的那天,威尔他们才能取得翼舟。
  所以在八个月前的那天,比尔基德才会丢下翼舟离去。
  这时威尔总算明白。
  比尔基德是为了寻求知己的足迹,才会以云界的底层为目标。
  而他之所以会从〈七大钥〉收到这〈封书〉,一定是因为他们曾经对他这般勾引:
  ——你不想得到搭档的线索吗——
  于是他加入〈七大钥〉。仔细想想,比尔基德出发时根本没有带着《洛基》或其他刀剑。
  威尔没有心情责备他。
  ——如果我失去洁西卡,又有人声称可以把她找回来……
  究竟威尔能否摆脱这般诱惑?
  ——我不知道。
  威尔同时感到惊讶,原来对他而书,洁西卡已经变得如此重要。
  比尔基德终于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经威尔这么一问,比尔基德指着天空。
  「有个女人在等我。所以我要飞。」
  然后他看向洁西卡。
  「……威尔。那个女人(洁西卡)值得你牺牲生命保护吗?」
  威尔闭上眼睛,深呼吸调整气息。
  接着他清楚明确地答道:

  「嗯。没错。洁西卡是我的搭档。就算要牺牲生命,我也要保护她。」

  这回答令比尔基德略显羡慕似地笑着,他的视线回到威尔身上。
  「那就别放手。〈七大钥〉想要的,是来自尽头的生还者。」
  「等等,比尔基德!你这是——」
  威尔想追上去,一股划破风势的声响令他止步不前,像是要让他再次确认比尔基德是个叛徒。
  「刷啦」一声响起,一把黄金之剑无端飞来——竟然是已经坠入云界的《洛基》。
  「……是海姆达尔啊。」
  比尔基德这么一喊,地面跟着隆起彩虹色的沙子。
  一个人穿着大衣,正是威尔他们的委托人。
  「这是什么意思?」
  比尔基德对他举着〈封书〉问话,壮汉海姆达尔点头说道:
  「那天的酬劳。你在找这个吧?」
  「……雪拉她,还活着吧?」
  「那〈封书〉就是答案。」
  在〈封书〉里,少女雪拉被〈雾〉侵蚀,陷入垂死边缘。
  然而,她应该没死。
  比尔基德吐了口带血的唾液。看来那是因为他咬牙切齿而渗出的血。
  「任务失败。撤退了。」
  「等、等一下比尔基德!」
  威尔这一声喊令比尔基德驻足。
  「其实你是想要保护我们的吧?包括你击坠洁西卡那次,小莲那次,还有这次也是!」
  也许他背叛过。
  也许他夺走了洁西卡的翅膀。然而——
  ——〈七大钥〉想要的,是来自尽头的生还者——
  如果他的目标是洁西卡,八个月前的那天,只要二话不说地将威尔推下去就好了。
  界龙的背上是个不稳定的场所,而他当时拥有《洛基》这般的雾钥式,根本不用在乎立足点的问题。就算不正面对砍,他也能轻松解决威尔。
  这次他也声称是冲着《米斯特汀》而来。
  明明洁西卡就在一旁,他却视而不见地提起《米斯特汀》。他会不会只是想把它带回去,好对〈七大钥〉交差了事?
  「哈,你以为我是这么好心的男人吗?」
  他头也不回地说着。
  「……我们不能一起飞吗?」
  比尔基德身在〈七大钥〉。
  但他是〈候鸟〉。
  是个喜欢在天空飞翔的男人。
  「……我的目标是云界的底层。」
  「既然这样——」
  「——可是,我的目的和你们不同。」
  比尔基德没有回头。

  「我要找回雪拉。为此,就算世界毁灭也无所谓。」

  接着他直指着〈灯塔〉后方。
  「朝着北方前进。在那里,也许还能再见。」
  比尔基德留下这句话,径自离去。
  身穿大衣的壮汉也跟着走了。
  威尔与洁西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朝着北方前进吗……
  当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也许时候近了。

  ◇

  咳——
  水里生出几个泡泡,朝着水面上升。液体的流动夹杂着机械沉重的声音,奏起安魂曲般阴郁的旋律。
  这里是〈七大钥〉的城堡内,而且是接近最底层的地点。
  房间没有墙壁,空间之广大足以容纳一般大小的建筑物,里面却塞了几部机械,显得狭隘闭塞。
  这房间有一大半被大型水槽占据,水槽里面装着液体。
  那水槽呈圆柱形,犹如试管,每个水槽的大小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类。管线与控制机器大剌剌地摆在水槽外侧,将之团团包围。
  水槽里载沉载浮的正是人类。
  其中有毫发无伤的人,也有缺手缺脚的人。有些人逐渐变成雾妖般的怪形怪貌,也有些人的身体显然是从其他人身上移植上去的。
  一个青年踏入这间充斥着水槽的诡异房间。
  「这房间比我想像的还恶心呢。」
  青年的脸上刻着象征火焰的刺青,肩上有一把长枪。要是不小心发生碰撞,水槽恐怕会被毁掉,但他仍灵巧地避开水槽前进。
  是札克斯。不久后他蓦地停下脚步,嘴里轻吹口哨。
  「还有这样的人啊?」
  一个人影在水槽里浮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散布在水槽各处的长发。纤细优美的手臂朝向左右展开,肩膀以下是开始发育的乳房。肋骨微微凸起,腰身凹凸有致。阴部长着些许毛发。修长的双腿接在那圆滚滚的臀部。
  仿佛死去般沉睡的脸,即使泡在那令人作恶的水槽,仍然美得勾魂。
  那是一名少女。
  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身体染成一片蓝色,也许是因为隔着玻璃,她几乎令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在这么恶心的房间里,这少女倒是颇为养眼。
  札克斯仰视着那少女,接着将视线落向嵌在脚边的牌子。

  ——雪拉芙·修特拉底——

  那是比尔基德坠入云界、失去踪影的搭档,不过札克斯并不知情。
  ——这女孩长得很美,但我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札克斯看着牌子上面的名字,这时背后响起沙子摩擦般的沙沙声响。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海姆达尔。
  「呀~老哥。真巧,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碰面?」
  札克斯吊儿郎当地说着,海姆达尔顶着没有脸的容貌接近。
  「这里即使是干部也不准擅闯……你打算背叛组织吗?」
  「怎么会!还会有人比我对组织更效忠吗?」
  札克斯笑得很开心,海姆达尔不为所动。看了他的反应,札克斯放弃装傻,说道:
  「之前被关禁闭的时候,我看到满有意思的东西。浓雾污染症的人被搬进这里,结果再也没出来。本来我以为是被丢到天空了,但这前面找不到出口。也就是说,嗯……」
  札克斯趁着干部尽出的空档探索,好不容易让他找到这里。
  海姆达尔沉默不语,札克斯露出嘲讽似的笑容。
  「于是我有了个想法——〈七大钥〉号称最强的雾钥士海姆达尔——你的力量并非来自《彩虹桥》。反倒是因为除了你以外没人能使用《彩虹桥》,所以才会把它交给你吧?」
  「那又怎样?」
  「这就是重点了。你这股力量是打哪儿来的?」
  札克斯扫视大量的水槽。
  「这里的人都被重度的〈雾〉给侵蚀,有浓雾污染症。虽然几乎无法复苏,但毕竟是被那么强的〈雾〉侵蚀过,想必他们使用的雾钥式也是相当厉害吧?」
  也就是说,海姆达尔的本体就在这里面。
  海姆达尔侧头说道:
  「你知道这个有什么意义?」
  「对我来说很重要啊。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你。但我也在想,如果我早点想到这个假设,或许会喜欢上你。」
  听了这刚直的歪理,海姆达尔仿佛被吓到似地退避三舍,双手环抱在胸前。

  「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对我搭讪。」

  札克斯一脸要吐血地弯下腰来。
  「我喜欢女生喔?是一般人喔?我才没那个意思喔?」
  「海姆达尔已经心有所属。不能接受札克斯的心意。」
  壮汉似乎完全没在听他说话,札克斯因此抱头。海姆达尔伸出巨大的手摸札克斯的头,像是要安抚他的情绪般。
  「札克斯的推测大致没错。海姆达尔就在这里。而且他没多少时间了。就算不对他做什么也会死去,又哪怕只是拔掉这里的一根管子也会马上死去。」
  这时札克斯确信一件事情。
  这个壮汉所剩的寿命不多,所以非常努力地活着。
  既然他和这个装置接在一起,只要有任何对组织不利的表现,应该马上就会被了断。毕竟自愿接替他位置的人这里多的是。
  在这种条件下,海姆达尔正极力掩蔽组织的耳目而行动着。
  ——他如果是女的我会着迷。
  可惜的是,事实上他是个看不到脸的壮汉……
  札克斯笑了。
  「哈哈,我不喜欢你,但好像该敬重你。」
  「爱情与敬意只有一线之隔。」
  「别闹了。」
  青年身体发冷似地颤抖,海姆达尔别过视线——不知道他是否拥有视线——看向其中一个水槽。
  一个名为雪拉的少女浮在里面。
  「头发又长了一点。」
  「咦?这女人你认识吗?」
  海姆达尔摸着札克斯的头表示嘉许。
  「你觉得她美吗?」
  「想不到你对女人的感性还算正常嘛。」
  札克斯一脸打从心里吃惊的样子,海姆达尔因而耸肩。
  「那么海姆达尔老哥,你的本体是哪个啊?」
  「秘密。要是告诉你,你会对我意淫。」
  「鬼才会!」
  札克斯大喊一声,但他后颈被海姆达尔抓着,无法抵抗。
  ——也罢,暂时不管了。
  虽然无法锁定对象,但他也有了大概的目标。光是确定海姆达尔的本体就在这房间里,也算是有收获了。
  札克斯被当作一只猫似地抓了起来,双脚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心情愉悦地笑着。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七大钥〉真是太棒了。」
  「是吗?了不起。」
  海姆达尔觉得他只是在说场面话,不过札克斯却是真心这么认为。
  ——比尔基德与海姆达尔。两个都是极致拼命地活着。
  基于他扭曲的信念,札克斯才会想要保护他们。
  他会将放弃希望的人彻底逼上绝路,对于有心抵抗的人却会极力伸出援手。
  〈七大钥〉致力于毁灭世界。
  这个居所对札克斯而言可说是个理想国。

  ◇

  「嗯~威尔他们还不回来啊。」
  小莲正在打扫事务所,同时忿忿不平地自言自语。她身穿便服,一身绿色洋装搭配着白色上衣。
  遭到海姆达尔袭击后,已经过了四天。
  如果威尔和洁西卡平安完成送件,现在差不多该回来了。
  「——呃,啊!太不小心啦。」
  她一面想事情一面挥动扫把,结果打到书桌。桌上文件整叠垮掉,小莲因而小声尖叫。
  她慌忙收拾文件,这时事务所的门铃响了。
  「哈呜!威尔与洁西卡吗?」
  怎么挑这种时候回来?
  直到前一刻为止,小莲的打扫都做得很顺利啊!
  小莲慌得手忙脚乱,门被打开了,这时门边冒出一人,令她讶异不解。
  「希尔达,怎么了吗?」
  一个少女站在门边,她一身黑色洋装,犹如穿着丧服。
  「威尔他们还没回来吗?」
  「还没。我想他们差不多该拿礼物回来宠爱小莲了啦!」
  小莲说完,双手在胸前交叉。
  基本上希尔达不会对她施暴。相对的,会以毒舌攻击。虽然防御架势没有意义,小莲仍做出这个动作。
  然而,小莲害怕的惩罚并未成真。
  少女反而略显落寞地微笑。
  「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摸鱼了,回程总是这么慢呢。」
  小莲侧头说道:
  「希尔达,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这次是朝着北方飞吗?」
  希尔达没回答小莲,反而坐到手边的椅子上反问。
  「小莲,你知道从阿法活农再往北上会有什么吗?」
  「唔?不知道。」
  「北方有个大国,叫做提耶拉。那个国家不用翼舟,而是利用一种叫做列车的交通工具喔。」
  「列车吗?」
  这是小莲没听过的词汇。
  「那是雾钥机关,人们在陆地上铺设铁制通道,让它在上面笔直奔驰。」
  「笔直奔驰不就会冲出岛外的吗?」
  「不会冲出去。因为提耶拉是一座大岛。」
  「有多大呢?比亥佛尼亚大吗?」
  就小莲所知,亥佛尼亚是她看过最大的岛。她听别人说,亥佛尼亚在群岛之中是数一数二的大。
  希尔达将食指贴在嘴唇,像是在想事情似的。
  「我想想。雅特佩拉葛群岛国这里有十三座岛。所以随便算算的话,大概有十三个亥佛尼亚吧。」
  「……什么?」
  希尔达呵呵笑着,仿佛等这个反应很久了。
  「提耶拉拥有所谓的〈大陆〉地形。」
  这个词汇小莲有听过。
  听说那里的地面会有泉水涌出,可以采掘矿物,而且人们不住在〈塔〉等高层建筑里面,而是家家拥有独立的房舍。这样的岛简直是座乐园。
  「这种地方真的存在的啊?」
  小莲惊叹地说道,希尔达郁闷地低下视线。
  「这国家和其他国家断绝往来已经有几十年了。那里可说是天空的大门,如果要迈向天空的尽头,绝对不能过此门而不入。』
  希尔达今天比平常多话,小莲因此瞪大双眼。这时希尔达站了起来。
  「所长不在事务所,我一直待着也不是办法。」
  「要回去了吗——呃,咦?」
  小莲也站了来,想不到希尔达竟然上前轻摸她的头。然后她温柔地轻声笑道:
  「你是个聒噪的人。不过,自从你来了以后,我觉得很开心。」
  「希尔达……?」
  「帮我转达威尔。」

  「————————————————」
  「咦?」
  就在小莲眨眼之间,希尔达的裙摆摇曳飘荡。
  「当啷当啷」——这时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响。
  「我回来了。小莲,你在吗?」
  「威尔!」
  小莲听见熟悉的话声,高兴地喊出威尔的名字,正想去拉希尔达的手。
  「希尔达,威尔回来了啦?有话就对他本人——……?」
  小莲说到一半无话可说。
  「欸,小莲?什么嘛,你在的话起码回答一声吧。」
  威尔说了些话,小莲却没听进去。
  「小莲……?发生什么事了吗?」
  威尔总算察觉到异常。他绕到小莲面前。洁西卡也在一旁。
  「威尔……」
  「小莲,怎么了?」
  「希尔达她……」
  「希尔达?她怎么了吗?」

  「希尔达不见了。」

  明明少女刚才还在抚摸小莲的头,现在却哪儿也找不到了。
  她的阳伞还留着,仿佛要证明刚才的她并非幻象。
  小莲怔了一下,然后想起自己要帮忙转达的话。

  ——北方的土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从那天起,〈夜姬〉的身影便从亥佛尼亚消失。


  完
发表于 2015-5-13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负犬还是这么效率呢,感谢你们的工作,让冷门作品也有机会绽放光芒
发表于 2015-5-13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冷门的也出台版了,去年好像出过消息吧,时间太久忘了。
发表于 2015-5-14 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這啥神速.最近才剛出的馬上就錄入了www
发表于 2015-5-15 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结果没有读那封跟委托那封是一样的?感觉希尔达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而且她是被劝诱了么?
发表于 2015-5-15 00:4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事务所的名字还是之前的"蝶与鲸"比较好听
发表于 2015-5-15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为啥没有1和2直接来3了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路過的湯 + 1 因為沒有人錄入和修圖(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8-11-18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下载链接失效了,请问有得补吗?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6 09:28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