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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14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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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音乐室正弹着拉威尔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的时候,门突然间被粗暴的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生闯了进来。
“你这家伙就是北泽吗。”
他用一种看起来是在蔑视我的姿势说道。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想拜托你一件事。明天的比赛能不能帮我录像?”
与其说是拜托,不如说是命令。这张脸以前就认识了,是棒球部的王牌,羽根木彻也。他的颊骨比较突出,长了一副成熟的容貌。
“音乐室里面是有摄像机的吧?”
“恩。”
“从宫坂老师那里已经拿到许可了,怎么用摄像机你应该是会的吧。明天的比赛很重要,帮我个忙。”
“明天,有事要办啊。”
“什么事?”
“明天有听音课要上。”
“啊?”
彻也的眼睛和嘴都大大的张成了O字形,一瞬间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中学生,倒是像个小孩子。
“那是啥,那个听音什么什么的。”
“音乐课,每周六都要上的。”
“就一次而已,翘掉吧。”
他以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应该是个小处不拘细节的人。
“不行啊。”
我刚说出这句话,彻也立刻用一种锐利的眼神,认真的看着我。
“拜托了,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比赛。这可关系着人的性命。”
“人命?这是怎么回事?”
“详细的之后再说,总而言之,拜托了。”
虽然说话的方式很爽直随意,但是声音也好,神情也好,处处散发着满满的期待之情。实情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比赛”这句话,看起来并不是虚言。但是,到底关系到谁的“命”呢?
据说,彻也在小学的时候就参加了小学部联盟的世界比赛。在这一带的学校里,他的名字无人不晓。就连每年都有选手进入甲子园的私立高中,也有物色人才的人专门来看他的训练。在女生中,他的人气也一直很高。
因为并不在同一年级,所以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反正肯定是个自尊心高到爆棚讨人厌的家伙吧---过去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一边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我,一边说着“拜托了”的彻也,看起来并不坏。
“我知道了,课我翘掉吧。”
我这样说道。
为了准备电池三角架这些摄影要用的东西,我走出了音乐室。
彻也所说的“人命”一词,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挥去。
走下学校走廊里的楼梯的时候,突然觉得难以呼吸,自小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的哮喘病好像要发作了。我打开了楼梯间平台的窗户,透了口气。
这使我想起了半个月前周日的那件事。
结束了钢琴课之后,我坐上与家的方向完全相反的电车,在市郊又换乘了别的路线,之后又坐上车站前的公交,最终在一个农田,住宅区,工厂混杂在一起的平缓的台地下了车。
在这里下车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时候,对附近的地形还不是很了解。反反复复读了很多新闻和周刊报纸的报道之后,我立刻找到了想找的公营公寓---一栋耸立在四层公寓的前面,有着十四层高的高层公寓。将身子倚在十三层紧急通道的扶手上,我俯视着地面。
脚开始变得不听使唤,呼吸渐渐也变得困难。我急忙离开了紧急通道,坐电梯下到了地面,直朝着公交汽车站的方向走了回去。
第二次的时候,就变得稍有余裕了。留有用万用笔写的,像是遗书一样的留言的缓步台的墙壁,台阶上放着的装有灭火器的盒子,我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回去的路上,去了那个孩子曾经就读的学校,连上下学路上和附近的商店都去逛了逛。我将自己假想成那个孩子,注视着一直以来那个孩子目中所见的风景。
自杀的孩子是小学五年级生。被班主任呵斥是他自杀的直接原因。老师将他叫到办公室却把他扔下不管,和朋友一起去玩成为了这起事件的焦点,媒体也花费了大片的篇幅报道了这件事。
周刊杂志刊登了孩子的文章和诗歌。他是一个比起年龄来比较成熟,头脑很聪明的孩子,班主任以完全不像个孩子一样为原因,将他训了一顿。对着不断强调努力的重要性的老师,少年却只是展示了“努力什么的都是不实际的”这种态度。正义也好理想也好,都只是大人们的规定而已,其实大人们也并不相信这种虚幻之物。被刊登的文章里写着诸如此类的话。
读到这篇报道的时候,我也是五年级生。
他的想法,大概有一半,我都能理解。
第二次去的时候在公寓的周围转了转。街道的交叉点,街头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在车站驻足,一种微微苦涩,却又微妙的怀念感萦绕在心头。简直就像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一样的心情。
有着黄色中心线的单向一车道的两边,散落着一些店家。两旁空地很多所以称不上是商业街。虽说如此,但在周边也算得上是热闹的地方了。以为会有老旧的田舍风的杂货屋,结果却看到了便利店崭新的看板。并不算是很深沉的街道里,拂过的风充斥着尘土的气息。
从外面的街道向里面走一点的话,仅仅将原本的土路铺盖起来的沥青路便会在眼帘之间弯曲蜿蜒。这条路是从公车站到住宅区的最短路线,因此不少的人会走这条路。穿着半截裤的小学生走在我稍远一点点的前面,思考之间,制服上有着金色纽扣的中学生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我所在的中学虽然是公立学校,制服却是西式。市中心的学校大部分都是西式制服,这附近却无论公立私立,大家都是一样的金色纽扣制服。
住宅区的建筑物,按理说来应该不是很老旧,但是墙体却灰灰的不是很显眼,墙体破裂修复的痕迹也能看得到。从排水管渗出的水日积月累浮现出斑驳的黑痕。
乘电梯来到十三楼,从外侧走廊走出来,比地面上强烈的多的风吹打着脸颊。青空万里无际,起伏平缓的山丘的对侧,丹泽山在远处朦朦胧胧的泛着青光。死去的孩子,每天都在看着这样的山川生活着的吧。
在几扇等间隔的门前稍微走走,在门的两边,有着像浴室里那种的小窗户,和装嵌着大扇毛玻璃的大窗户。透过大窗户,有的能够看到里面有冷风空调,有的就没有。这应该就是唯一的不同之处了吧。
孩子并不住在这一层,他住在同一栋楼的八层。家里人在事情发生之后搬走了。他的父亲是大学文凭的工薪族,母亲在打零工,妹妹自己一个人生活,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的一家。
走廊的尽头是紧急通道,风变得更大了。
在缓步台的墙壁前,我停住了脚步。
这面墙上,有着用万能笔留下的字迹。
勉勉强强活着有什么意义
反正每个人到最后都是要死的吧
白痴
仔细看这面灰色的墙壁的话,能看到淡淡的,仿佛浮现出的万用笔的笔迹。“白痴”这个词,到底是想说给谁听的呢?是想说给班主任老师的吗?还是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呢。
白痴...
喉咙深处喃喃着。
白痴,白痴,白痴...
那一天,一边吹着风,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伫立在紧急通道,眺望着远处的山峦,高空的流云,有时也向下俯视脚下的地面。喉咙和肺部涨的我不停的咳嗽,但是我一直坚持了下来。
半个月之前看到的风景,和现在眼前所呈现的风景重叠了起来。
紧急出口的下面,是用混凝土铺筑的通道。现在实际上向下俯视,校舍是被装有柔软的土的花坛包围了起来。这里是二楼和三楼之间的缓步台,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吧。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就连这样往下面看,已经开始喘不上气,身体也在瑟瑟发抖了。
白痴...
嘟囔着的时候,彻也所说的“人命”这句话,又从脑海的一隅钻了出来。“人命”这个说法可能只是一种夸张的比喻也说不定。棒球是要拼命去打的之类的啦,一球入魂之类的啦,诸如此类的话也经常能够听得到。
但是那家伙的眼睛里,除了认真之外看不见别的神情。就好像,眼睛里面发出光一样...
走到校舍外,正门方向,从运动场传来了棒球部部员的口号声,和“乒--乓”的清脆的击球声。
棒球部部员们的训练丝毫没有提起我的兴趣,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改变了行走的方向,朝着拦球网走了过去。
从拦球网里面围着一大群女生这一点来看,彻也应该是担任的投手没错,但是实际上站在投手土台上的却是位身材矮小的替补投手,而彻也却站在击球区。
如果单单的看制服装扮的话,可能会觉得彻也的身材比较高挑纤弱,但是这样穿上运动服之后,他臀部和大腿厚实的肌肉一览无遗,给人一种很安定的感觉。
虽然并不是用尽全力拼命挥棒,好像只是轻轻的触碰了球一下--这样的击打,但是彻也击出的球却在外野布防的选手们的头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接连跃过了他们。虽然有一部分的球撞在网上弹了回来,但是绝大部分的球都飞出球网撞到了体育馆的墙壁上。在体院馆墙壁的下面还有捡球的部员在待机。
“彻也君——!”
突然间,女生团体一起喊道。
“哦?”
彻也边说着,嘴呈O字型的转了过来,女生团体之中爆发出了“呀---!”之类的欢呼。不,比起欢呼,用悲鸣来说更加贴切吧。
不过不知为何,比起受到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声所带来的惊吓,彻也却看向了我这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那家伙注意到我来了啊。
不用说彻也,就连我自己对我在球网里面混在女生观光团里这件事,都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我所在的中学就在首都高速公路的旁边,因为和我家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所以出了校门,就要径直从高架桥的下面穿过去。托两边林林总总的高楼大厦的福,走了一段路就已经渐渐地听不到车水马龙的声音了。
登上细长的坡道,在半路折入一条更窄的便道,走到尽头就是我家。
走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停在一边的妈妈的丰田CELICA ED。
这幢成品房本来是带有半地下式的车库的,因为将车库安装了纱窗改造成了一间教室,所以妈妈的车子一般都挤在眼前这条窄的可怜的小路上。
四十坪①左右的面积全部占满,建起了这幢二层的房子。要是从地下部分开始算起的话,就算是三层了。墙壁上贴着白瓷砖,十分的漂亮。但是,最近这附近有好多同样风格的成品房盖了起来,报纸里面夹的房地产传单也全是这种白色或者米色瓷砖的房子。
四年前,当我还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搬到了这个家。但是直到现在,我也对这个家喜欢不起来。以前的2DK②的木制公寓更能给我一种家的感觉。在那里,从孩提时代以来的所有回忆,点点滴滴,都分散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
踏上混凝土台阶进入玄关,输入密码解开了电子锁,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周二、四、六帮忙打扫的阿姨倒是会来,不过今天是星期三。
从地下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每天从傍晚直到夜间,一批一批的音乐课学生来来回回。学生们把钱封好,放在三角钢琴的盖子上。虽说和学生们的年龄也有关系,但是跟我学钢琴的老师所收的学费比起来,妈妈的收费高出了很多。
侧耳倾听地下传来的钢琴声。
啊,是贝多芬的暴风雨奏鸣曲。女孩子一般坚实的指触,完全按照曲谱的一直演奏着。节拍也很正确,强弱也如同教科书一般的丝毫不差---
但是,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这种东西,才不是贝多芬。
妈妈所追求的,是完全正确的节拍掌握,以及像机器一般完全没有情感的演奏。
妈妈的学生们,不管是谁的演奏,听起来都完全一样。
我来到二楼的自己的房间,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到了这里,地下的钢琴声就基本听不见了。
由于房子建在斜坡上的缘故,从二层看起来的景致非常好。在林立的高楼之间,高速公路蜿蜒徘徊,延绵不绝。小汽车和卡车的车列也能看能见。啊,下行方向开始堵车了。虽然上行方向的车流仍然在有条不紊的流动着,但是被铁质的窗框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连声音也听不见,简直就和看默声影片一样的感觉。
隔壁是我弟弟孝辅的房间,由于在很远的私立中学上学的缘故,不到晚饭之前是不会回来的。这份难得的安静,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我坐在电子琴的前面,戴上耳机,调至洋琴音,弹起了巴赫的赋格曲。虽然在楼下客厅里面就有钢琴,但是地下室在上课中所以不能用。电子琴的按键实在是太松了,弹起来完全没有手感。按在上面手指不自然的就会滑动,呈现出像泡沫一样的声音。
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能看得到妈妈,她将盘子碗筷丢进洗碗机后,又直奔着地下琴室而去。
孝辅为了应对每天都有的大量的作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而我呢,因为已经是三年级生了,所以必须要好好准备升学考试——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现在我还坐在电子琴的前面。
反正每个人
到最后都是要死的吧
能听到谁在喃喃低语着,宛如与“赋格曲”一样的乐句,在耳机里面一直回响着。
【译注:①坪,日本面积单位,一坪约等于3.3平方米】
【 ②DK,Dining Room Kitchen,2DK即为两间房间带有厨房和餐厅】
比赛在区立综合运动场的球场举办。从我们学校坐公车过去大概要三十分钟。
棒球部的部员早早的请了假,坐着出租小型巴士出发了。我则是在第四节课下课后,带着摄像机和相关器材,坐着专线车前往球场,公车上还有前去加油的女生团体,所以已经满员了。
车上也有我们班的女生。“北泽同学也会出场呢!”,她用一种很兴奋的语气跟我说道。“嗯嗯。”我就这样敷衍了过去。
我不知道怎么去应对女生。一旦有女生跟我搭话,我就会变得结结巴巴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从小的时候以来我经常因为这点被嘲笑。尤其是到了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女生们突然之间身体就长得更大了,态度也越发的变得傲慢了起来。最近,我也长高了起来因此没有那么怕女生了,虽说这样,但是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尽我所能的去回避女生。
从公车站到球场的路上,我一边刻意尽量回避着女生一边向目的地走去。
强烈的阳光暴晒着球场上裸露的黑色土地,看起来比赛前的热身已经结束了。我刚在看台的最前排架好三脚架,彻也就向我走了过来。
附近的女生之中立刻爆发出了尖叫。
彻也无视了这些女生,走到我身边,对我低声私语道:
“只拍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得分的过程,不拍进去也没有关系吗?”
“差不多拍点就可以了。而且一直拍我的话,就相当于一直在拍得分过程了。”
“这不是学校要求的录像吧,是你为了要给谁看才拜托我的吧。”
“之后再跟你解释,现在要做的,就是只拍我一个人就够了。”
彻也朝着板凳区走着的过程中,球网内的女生们集中在一起,“彻也君——!加油—!”这样大声的喊着给他鼓气。彻也简单的挥了下手,之后便迅速的回到了选手席。
“不要照观众席,只拍球场就够了。”
彻也摆出一张十分认真的脸,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我说:
“听好了,绝对不要拍到女的。”
比赛开始了。
先攻的是对方,我调整好摄像机的取景器,直对着站在投手台上的彻也。
裁判宣告了比赛的开始,在投第一球之前,彻也一边确认着捕手的OK信号,一边仿佛想把手套里的球捂热一样,不停地在搓着球。
在图像放大之后的取景器里,彻也的双眼如同发出光芒一样熠熠生辉。
和我每天陶醉在钢琴琴键的感触中一样,这家伙,也深爱着手指触碰棒球的感触。
他以十分流畅的动作绕臂,投出了第一球。这是一记直奔内角的速攻球,一棒的击球手如同最开始做好的是球会投向右翼的准备,腰身直接朝着右侧转了过去。
第二球是外角的高球。球直入捕手的手套发出响亮的声音,好刁钻的一球。主裁判在计分板上记了一记好球。击球手虽然已经判断出球会飞向外角,但是完全愣在原地没有出手。
第三球是瞄准好球区正中心附近的一球,击球手宛如只是盯着捕手的手套一般挥出了球棒,但是,时机却没有把握好,连擦都没有擦到。
三振出局,观众席爆发出了响亮的欢呼声。
虽然并没有应援团之类的组织,但是不少的女生在观众席上自发的组织了起来形成了小团体。
彻也响应着欢呼声,再次做出搓球的动作。
第二棒的击球手将球棒握得十分的靠近上端,简直让人觉得没有练过如何挥棒一样,以非常奇怪的姿势,像外行人一样把球棒摆好位置。第一球也好,第二球也罢,都没能击打到球的得力点,使得球从一垒线滚出界外;第三球的球速格外的快,击球手只能呆呆的看着对手队伍好球入账。
彻也的投球全都是高速球,看起来仿佛从一开始就在小瞧对手。虽然都是同一个区的队伍,但是对方的实力看起来要低很多。
三棒的打手,出手的速度相当的慢,球被高高的打到了捕手的防备区。
虽然大致上说来只是一个头顶高度的球,但是捕手一瞬间看丢了球,差一点就没能捕到球。对着抓到球之后就失去平衡摔倒了的捕手,彻也大声怒吼了起来。
捕手和我在同一个班级,叫做船桥。虽然他身高没有彻也那么高,但是体重却颇为惊人。在学校里被人叫做“番长”,走起路来就好像肩膀能把风斩断一样。但是这幅硕壮的体格到了棒球场上,就显得很是迟缓,较为不利。
对着这位“番长”大声怒吼着的彻也,看起来显得十分的飒爽。
首局后半场的前两次进攻只是简简单单以两人出局的结果收尾。究其原因,虽然对手的投球和彻也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己方的击球手挥棒速度实在是不尽人意。
第三棒出战的是游击手的东山,同时参加了棒球部和田径部,曾经拿到过联盟大赛的百米短跑第一名。他的实力应该能不错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看着比赛,结果他很遗憾的击出了一个三垒的地滚球。
虽然这么说,但是三垒手的冲刺速度太慢,传球也基本都是高抛球,所以跑速很快的东山有惊无险。
第四棒是彻也。
走近击球手席之前,彻也向我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不,并不是向着我,而是向要看这张录像带的某人,用眼神传递着什么吧。
走近击球区的彻也,轻轻的挥了挥球棒,直视着对方投手的眼睛,一瞬之间将身体动作完全停止了下来。从他的身姿能够看得到散发出的高涨的自信心。
羽根木彻也这个名字,在外校也是如雷贯耳。不知道投手是不是心存畏惧,扔出的前两球都近乎于废球。接下来的击球手是“番长”船桥,他看起来并没有被报以太高的期待。
但是就像是为了证明“对方击球手畏惧了彻也”这一说法是无稽之谈一样,接下来的第三球掷出了一发高球——虽说是这样,球也在击球手的防守范围之内。
低空直球直奔着左侧外野手的头部方向飞去。虽然几乎可以说是直冲着飞来,看起来好像能接的到,但是击球的力道很大,刚刚好擦着野手的头皮飞了过去。
跑速飞快的东山立刻鼓足气冲向了本垒,彻也也跑向了二垒。
观众席上欢声雷动,女生群体如炸锅了一般传来了阵阵骚动。彻也连做一个帅气的庆祝姿势都没有,而是如同一切如计划一般站到了二垒的上面。
就连第五棒的船桥都已经站到了击球手席之上的时候,观众席上的喧闹声仍然没有停止。
船桥一副气势很足的样子,站在击球区不停地挥舞着球棒。光是看船桥空挥球棒的姿势,其实很难想象这种程度的挥棒能够碰得到球。但是,对面的投手投出了第一球的时候,船桥却用了一种和刚刚空挥完全不同的,仿佛只是轻轻触碰一下的轻灵的击球方式,朝着右翼外场击出了一发安打。
彻也跑进了本垒。而作为击球手的船桥,在对方接外野传来的球的时候,虽然自己是以二垒作为目标,但是跑动速度实在是过于迟缓,而被捕手的传球出局。
攻守转换,如果将彻也的投球和对手的击球水平权衡起来看的话,首局下半场的两分,大概可以说确立了比较安全的优势了。
第二局,第三局结果一样,对方击球手都三者凡退①了。
己方的进攻也一样,除了几个全垒打之外基本没有安打。但是,随着离彻也的出场越来越接近,对方投手的压力也逐渐的在增加。
第三局的下半场,因为击球手两人出局,第三棒的东山站在了击球手席上。投手意识到接下来出场的将会是彻也,肩膀变得僵硬了起来,没能投出好球。
结果连续四个坏球,送击球手上垒。
彻也不慌不忙的站在击球区,面向了投手。投手仿佛想要避开彻也的视线一般耸起了肩膀。
彻也和第一次一样仅仅空挥了一次球棒,随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投手。
第一球是内角的一记送分球。彻也就如同练习的时候一样轻轻一挥,球划着高高的抛物线朝着天空飞去。
用摄像机的取景器实在是很难跟得上球的飞行轨迹。镜头正中央定到正在背着身向回走的左翼手,球从远高于他头部的位置呼啸而过。
我调整焦距,将摄像机聚焦在正绕内野环跑一周的彻也的身上,不要说是庆祝姿势,甚至连笑容都看不见,只是闷闷的低着头向着本垒跑去。这家伙竟然还很害羞的嘛,真意外。——我这样想道。
彻也的投球速度很快,虽然大体上击球都是游走在危机边缘的内野安打,虽说因为有分数优势,所以感觉不出会有什么危机。但是彻也一直采取着这种投球方式,掷出的都是速攻好球。
第三轮击球是从彻也开始的,虽然投手换成了擅长低肩投球的救援型选手,但是从最初开始就仿佛畏惧着彻也一般,连一个好球也没有投的出来。彻也用尽全速的跑向了一垒。
在这之后,由于船桥击出了一记地滚球而被对方双杀。彻也连对船桥呵斥的意图都没有,径直的走向了休息区。
第四轮击球的时候,机会终于到了。一人出局之后,第二棒的击球手失手击出了一个一垒前的地滚球,从而导致了对方的失误。东山成功的做出了一记轻打,占下了一二垒。
在取景器中的彻也,看起来却一脸紧张。已经有着四分巨大的优势,本来不应如此,而彻也却站在击球区里,与之前三轮击球的神情完全不同,露出了满脸的不安。决定站位的时候,他仿佛神经质一般的小碎步调整着自己的位置;手持球棒的姿势也是,看起来向肩部注入了很大的力气。
那位救援型投手看起来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投球都是以刚好能掷入死角为目标的长弧线球。第一球就是瞄准低空外角,以绝妙的控制投出的弧线球。
彻也的球棒稍稍的抽动了一下。
判定的结果是坏球,捕手看起来一脸不甘的表情,一时保持着抓到球时的动作,连手都纹丝不动。彻也仿佛是在确认一般,眼睛直盯着捕手的手套,从他的动作里,紧张感一览无遗。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判断了球会出好球区而直接保持不动让球飞过去了吧。而彻也和捕手之间的目光交流,却连一次都没有。
彻也将手松开球棒,用掌心在球服上不停地擦拭着。
第二球是瞄准高处的一记直球,彻也却如同打了个趔趄一般,大幅度将球棒挥轮了出去。高速的直球沿着左侧飞过,但是半路却失去了力气,啪嗒一声径直落在球场上,掀起了大片的灰尘。
彻也耸起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离开了击球区,又不停地做起了空挥动作,而后又深吸了一口气。
第三球是低空的弧线球,仿若已经猜到对方会投出弧线球一样,彻也将左肩压低等待着时机,挥出了球棒。
一声闷响,球擦着球棒滚落到捕手的脚边。在一瞬之间,彻也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在捕手捡起球扔给投手的这段时间里,彻也朝着我这边看了过来。面对着摄像机的镜头,彻也露出了十分苦恼的表情,但是他却突然之间,将手握成拳高高的举了起来,向着镜头做出了信号。彻也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彻也全身自上而下绷紧般的感觉都荡然无存,仿若练习时一般,放松的做好了准备姿势。对方的投手看起来很不安,脚在投手踏板上不停地调整着位置。
投手开始了投球动作,彻也自信满满的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球。仿若被缠住了一般软弱无力的投球,径直朝着好球区飞去——
下一个瞬间,伴随着清脆的击球声,球朝着漫无边际的高空飞去。
【译注:①三者凡退:指棒球比赛中连续使进攻方三名击球手出局】
“明天,你有时间吗。”
比赛一结束,彻也就朝着我直奔了过来。
周日虽说有钢琴课要上,但是中午过后就结束了。
“如果是下午的话倒是没问题。”
我这样回答道。
“新町的综合医疗中心,你知道吗。”
“虽然没去过,但是地方在哪里倒是知道。”
“正门,下午两点,今天的录像带别忘带了。”
只把自己想说的一口气说完,连我的回答都没听,他便径直的朝着休息区走去。真是个任性的家伙,我这样想道。
新町综合医疗中心的话,每次上完钢琴课回家的路上公车都会经过,是一所跟大学的研究院建在一起的大型的医院。
在私铁车站前面稍微消磨一下时间的话,两点应该正好能赶到。
想到这里,我发觉自己竟然是打算前往医院的。虽然被彻也蛮横不讲理的依着自己的性子卷了进来,但是意外的感觉倒不坏。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在医院里呢......
我看向正在休息区整理用具的彻也。旁边的看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了二十人左右的女生,呀——呀——的不停骚动着。看起来都是些彻也的粉丝。
“绝对不要拍到女的。”
这样说着,一脸严肃的彻也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在车站前的书店里打发时间,估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乘上了前往医院的公车。
我在医院前的车站下了车。
虽然定好是在正门的玄关集合,但是彻也却早已在门前等着我。
“真慢啊。”
彻也一脸不悦的说道。
我看了一眼手表.
“不是还有五分钟么?”
“我可是十五分钟之前就开始在这等了。”
真是个只考虑自己的家伙。
从前庭就足以看得出来这所医院的规模有多么巨大。我和彻也并肩朝着正门玄关的方向走了过去。
“录像带没有忘记吧?”
“带倒是带了,就是担心有没有放映机,”
“向医院借一个就好了。你负责来操作这个东西,我对机械不是很擅长。”
因为是周日,所以患者接待室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我们朝着住院部的深处走去,穿过如同迷宫一般的走廊,进入到充满着潮湿的空气的旧楼。
在路上,遇到了一群年轻的护士。彻也好像认识这些人一样,“哦”的一声打了个招呼,护士们朝着他报以了笑脸示意。在人群之中也有护士哧哧的笑着,看来彻也连在医院里都很有人气。
乘坐着发出令人不太舒服的声音的老旧电梯,来到了三楼,迎面而来的就是不远处的护士站。
护士们一起看向了这边,然后都露出了笑容。大部分的护士都是很年轻的,只有其中的一个人,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显得很稳重踏实。她胸前的铭牌上写着“和泉”二字,看起来是一位很有礼貌又端庄的女性。
“比赛,赢了吗?”
和泉小姐问道。
“那是当然。”
彻也回答道。
“七比零,零封了对面,夺三振率①是十四。”
“击球的情况呢?”
“三打数②三安打,两次全垒打,六打点③。”
“很了不起啊!”
“对方也只是区级的水平,这种结果是必然的。下周的比赛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对手很强吗?”
“是优胜候补队伍。”
“虽然这样,你也是有信心能赢的吧?”
“百分之一百会输的,所以才把昨天的比赛录了像。”
“录像带,有带过来了呢。”
“嗯,我不太擅长应付机器,所以带了个这方面比较强的人过来,录像的也是这家伙。”
这样说着,彻也朝着我的方向转了过来。
和泉小姐也看向了我。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那么,我带你们去备用品仓库吧。”
说着,和泉小姐走到了前面,带着我们朝着仓库走去。在路上,和泉小姐回过头来,对着我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北泽...北泽良一。”
“和羽根木君是同学?”
“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是是同一个年级的。”
“和直美酱也认识吗?”
“直...美?”
正在我支支吾吾的时候,彻也从一旁插了进来:
“这家伙的话,什么也不知道。”
用着十分冰冷的语气,他这样说道。
【译注:①②③ 夺三振率,打数,打点,皆为棒球成绩统计用术语。】
医院里面有着一种独特的气味。
进入到这栋建筑的一瞬间,扑鼻而来的消毒水的刺激气味...并不仅仅只有这些。擦身而过的患者,护士,和前来探病的人的表情,动作,压低到接近听不见的谈话声——所有的这一切,令人觉得难以呼吸脊背发凉。
医院的味道,或者,可以说成是死亡的味道。
我对于被称为医院的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了解。
小时候哮喘很严重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来医院做过多少次的检查,但是只是在门诊的诊室而已。
来到医院深处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
建筑物充斥的斑驳的岁月痕迹,而且在这附近,一般的诊查患者是不会有机会驻足的,空气也与外面的门诊室不同,沉闷潮湿的空气笼罩着这个地方。
和泉护士打开备用品仓库的一瞬间,一股仿佛能够刺痛皮肤的湿气扑面而来。不,不对,实际上仓库里面的湿度是不可能高的吧。保管重要的备用品的仓库必然会有空调和换气装置。只是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了莫名的沉重的空气。
在这个略显拥挤的屋子里,各种各样的机器挤在了一起,看不出具体用途都是什么。大概是诸如人工心脏,生命维持装置,还有拯救濒死患者的抢救机器之类的吧。装有许许多多仪表的大型仪器里面,露出了许许多多的透明软管;电泵和变压器堆在房间的角落;好像什么生物的尸体一样的复杂器械;还有在电视上看到过好多次的,用来将患者的心跳放大并且加以观察的仪器。在这些机器之中,与整个气氛完全不同,放映机就这样突兀的躺在那里。
将稍显笨重的老式放映机放在手推车里,我们经过护士站朝着另一侧的病房走了过去。由于楼体已经有些老旧,车轮在凹凸不平的地面颠簸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长长的走廊的另一侧,有着一排与这一侧同样大小的门。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呢。在不知何时的梦境中,在同样的走廊上,一直向前走去,总觉得有过这样的经验。呼吸不由得变得困难了起来,走廊的前面,到底有着什么呢。
彻也在其中一扇门的前面停了下来,他轻轻地敲了敲门,连回答都没有等就急匆匆的打开了门:
“哟——!”
彻也这样说道。站在半开的门前的彻也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见屋子的里面。
“录像带,我拿过来了哦!”
对着彻也的声音,屋子里面传出了回答:
“有好好的拍下来吗?”
是女孩子的声音。
“我也还没有看,我把拍录像带的家伙带过来了,要是放不出来的话正好找他算账。喂,进来吧。”
彻也回过头来看着我说道。
我推着手推车进了屋子。
比想象中要宽敞的房间里,孤零零的放着一张床。
透过镶在墙上的黑边框窗子,阳光温暖地洒落了进来。
从病床上铺着的白色被子中,露出了一张女孩子的脸。她用一双大眼睛看向了我的方向。眼神很强硬,甚至让我觉得微微有些不礼貌。她仿若充满着好奇心一般的,直直的盯着我的脸看。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露出的脸到脖子的根部,都如同透明一般的苍白。
什么都不惧怕的表情,以及熠熠生辉的双眼,都与彻也有着几分相似。
我陷入了沉默。连这个时候至少应该先打个招呼这种最基础的事都没有想到,我的脑海陷入了一片空白。
女孩子的眼神里盈溢出一抹笑意。
“小彻,介绍一下啊。”
女孩子突然之间看向彻也这样说道。口吻显得十分的亲近。
彻也一脸不情愿的看向了我。
“你这家伙,自我介绍什么的自己来做啊。”
我连忙的说道:
“北泽......我叫北泽良一。”
“我呢,叫做直美,上原直美。”
原来这个人不是彻也的妹妹啊,我这样想道。就在这时,我察觉到自己竟然如同祈祷着一般希望她是彻也的妹妹。
直美接着说道:
“小彻和我,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
“在那之前就认识了吧。”
彻也突然插嘴。
“哎?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呢?”
直美看向了彻也的脸,如果不是兄妹的话,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太过融洽了吧。从两人的视线交汇之中,我感受到了微妙的亲近感。
“要把电视打开吗?”
我稍微提高了音量说道。给他们播放录像带是我来这里的任务。总而言之,先把拜托的任务做完比较好。
“哦哦,拜托了。”
床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台彩色的便携电视机。按下开关,调整好对比度与色调,把录像带播放机中的数据线拉了出来连接好,又重新调整好信号线。因为是旧式的播放器,有些按钮的作用我也不是很清楚,调整好花费了一段时间。彻也和直美,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看着我调试着。
准备好之后,直美从床上直起身体来,彻也则在一旁支撑着她。
我开始回倒录像带。
随着杂乱无章的噪音电波的消失,画面变得雪白一片。之后朦朦胧胧的,观众席逐渐浮现在画面之上。
“哦?这是什么啊?”
彻也突然大声地问道。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放出来吗?”
“因为是开头部分,所以故意调节成曝光模式拍摄的。”
我这样解释道。
彻也好像并没有听懂我的解释。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别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小彻,先安安静静的看下去吧。”
直美仿佛责备着一般说道。
摄像机的画面缓缓的移动,棒球场出现在屏幕上。我将音量调大了一些,观众席上传来的欢呼呐喊声也清晰可闻。
“啊,这不是我么。”
彻也仿佛一脸满足的小声嘀咕着。
站在球场上做着投手练习的彻也的身姿出现在了画面的正中央。我瞄了一眼直美的方向。直美如同小孩子一般,用一副认真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画面。
我转身望向窗外。
病房是在三楼。由于旁边紧挨着别的建筑物,所以采光并不是很好。虽然这样说,但是从建筑物的狭缝之间,湛蓝的天空依然能够看见。直美应该就像这样,每天都在眺望着这一片天空的吧。
我又将视线回归到画面。第一局上半场的进攻已经接近了尾声。对手的第三棒击球手击出了一记高空球,捕手的船桥失去了平衡,球眼看着就要落向了地面——
“啊,不好!”
直美喊道。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回响着。
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我开始这样想到。
第一局下半场的比赛开始了。
两人出局,第三棒的东山通过一记内垒的安打成功出垒。然后,彻也的击球,直直的越过了左翼手的头顶。
“太好了!”
直美喜悦的声音回响在病房中。
说实话,我变得有些羡慕起彻也了起来。虽然在球场上看球的时候还没有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比赛继续进行着,彻也再一次走进了击球手席,而跑者站在了一垒处。
“吶,这次是全垒打吗?”
直美这样问道。
“好好看着吧。”
彻也微微有些语气生硬的说道。第二棒果真打出了一记全垒打,而他却连庆祝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默默的低着头,绕着场地跑了一圈。这一点也是真有彻也的风格。
第三棒击球手入席,直美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呐呐,这一次也是全垒打吗?”
“你就看着吧。”
替补投手对球的控制并没有掌握好,失了一个球。直美仿佛很沮丧一般,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什么——嘛。”
彻也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只能拍一卷摄像带的缘故,之后的比赛都是部分选取拍摄的。接下来正好是彻也的第四次击球权,正好是一垒二垒的好机会。
“吶,这一球结果怎样?”
仿佛再也忍不下去了一般,直美眼睛中闪烁着光芒,问道。
彻也什么也没有说。
“呐呐,到底怎了样了嘛?”
直美如同求救一般向我抛来了视线。因为彻也什么都没有说,所以我到最后也没能告诉她答案。
画面里在击球手席上的彻也,看起来十分的紧张,这是最后的击球权了。
以对方投手的实力来看,打出一记全垒打应该是小菜一碟吧。画面中的彻也却显得有些神经质,不停地挪动着脚步调整着位置,用掌心使劲的蹭着球服擦拭着。
第一球的坏球过后,彻也击出了一记界外球。第二球的击球完完全全看不出是彻也的手法,反应很迟钝,而且击出了界外。
彻也仿佛失去了自信一般,低下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脚下滚动着的球。
不经意间,画面中的彻也朝着这边投来了视线。
“小彻,加油!”
直美大声的呼喊道。
就如同听到了直美的呼喊声一般,彻也望着摄像机轻轻握了握拳头,脸上泛起了微笑。
彻也仿若找回了自信,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的投手。
我重新倒好录影带,从放映机中拔了出来。
我的任务结束了。
虽然电视机上的画面已经消失了,但是房间里依然残留着比赛所带来的高涨感。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我一边拔下数据线,一边这样说道。我并不想打扰两个人之间的亲密的氛围。
“啊呀。”
直美一脸吃惊的看向了我的脸,仿佛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彻也很随意的说道: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了啊。”
昨天为了去球场录像,特意翘掉了钢琴听音课,本来应该更真诚一点向我道个谢之类的吧。不过算了,彻也这家伙,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要去还放映机吗?”
“你知道地方吗?”
“知道。”
就在我刚要走出屋子的时候,直美对我说道:
“谢谢你,北泽同学。”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是语气中传递着发自真心的感谢。
来到护士站找到和泉小姐,拜托她帮我打开了备用品仓库的门。
“你是羽根木君的朋友吧?”
将放映机物归原处,离开备用品仓库之后,和泉小姐开口问道。
“倒还称不上是朋友。”
我只能这样回答。
“哎?是这样吗?”
“只是被他拜托来录像而已。”
“明明连朋友都不是却答应来帮他录像?”
“是啊。”
“这样啊,你人还挺好心啊。”
“不,也并不是这样的......”
我开始有些含糊其辞。说成是好心也有点不对。但是,为什么我完全照着彻也所说的去了棒球场,今天又照着他所说的来到了医院呢?我越是思考,越是想不明白。心中,就这样形成了一个结。但是无论怎样,今天来到医院这件事,我并没有感到后悔。
“那个......”
离开的时候,我想对和泉小姐说些什么,可是话刚出口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其实,我本是想打听一下直美入院的理由,和出院的大致时间的。
但是,我有点害怕听到这个答案。
地下室中传来了悠扬的琴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应该是“高难度技巧练习曲目”清单中的其中一首吧。手指的动作听起来真灵活。应该是妈妈担任大学讲师的那所学校的学生吧。只有妈妈的学生才会如同机械一般精准规范。但是,在演奏之中却完全不夹杂着任何的情感。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弹奏的更有感情的吧。虽然这么说——
我还没有弹奏过这份清单上的任何一首曲子。“你的手指比较短”——老师这样对我说道。四月份的体检结果,我比同年龄的女孩子的平均身高还要矮上一些。即使是这样,也要比去年四月份长高了十厘米左右。我觉得现在的话,我的手指的长度应该不会输给老师抑或是妈妈的了。
微微听得见二楼的立体音响传来的声音,应该是孝辅在听马勒的曲子吧。孝辅买了《马勒交响曲全集》的CD。以成为能够连续演奏的演奏家为目标,日日夜夜的听着马勒的曲子。
厨房的橱柜上面剩有中午的三明治,我才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有吃晚饭。
我用微波炉热了热牛奶,加了包不含咖啡因的速溶咖啡。胡乱的将鸡蛋三明治和蔬菜三明治吃了进去。二楼传来的曲子仿佛进入了高潮部分。
我有点受不了马勒的曲子。乐章的曲调太夸张了,我完全不能想象弟弟是怎么一边听着这种曲子一边做数学的练习题的。
孝辅在学校是网球部的部员。网球部活动和上下学的路上都要耽误很多的时间,所以他在家里一直都在不停的学习。
有点想弹电子琴了,我走上了二楼。马勒的乐章犹如洪水般向我奔涌袭来,让我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我坐在了客厅里的电子琴的前面。地下室里面还在上着课,所以我不能发出声音。我踩下了三只踏板中间的消音踏板,这样一来,弦就会被毛绒布夹住而无法发出声音。我开始弹奏起拉威尔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能听到木槌击弦的声音,但是却只是卡沙卡沙的发出了干涸的声音,弦并没有响。虽然是如同八音盒一般清脆的响声,但是在我的耳中却幻化成了乐章的和音和旋律。
弹着弹着,我的胸中变的炙热了起来。虽然变得有些痛苦,不过并没有使我感到不快。被柔和的曲调环绕包围着的感觉,使我的心情变得很舒畅。
曲子结束的时候,突然间听到背后传来了掌声。不知什么时候,孝辅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虽然是我的弟弟,但是孝辅个子长得却比我还高,脸的颜色略微有些黝黑,看起来野性味道十足。他对数学和马勒之外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是一个冷酷的现实主义者。
“被自己的演奏感动到了么。”
孝辅用一种挖苦的语气说道,听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应该是被他看到了刚才我仿佛哭出来了的样子。
“是啊。”
我这样回答道,除了这之外我也再说不出别的什么了。即使是血脉相通的兄弟,感情相通也是不可能的吧。
午休在音乐室里弹奏巴赫的曲子的时候,宫坂老师走了进来。
“你的巴赫比我弹得要好啊。”
老师这样笑着说道。
音乐室的钢琴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自由使用的的。宫坂老师是我二年级时候的班主任。她不仅知道我妈妈的事情,就连我瞒着我妈妈偷偷地想要考音乐学校的事情,她也是清楚的。
“音阶的练习有好好的在做吗?”
我停下了正在弹奏的巴赫的曲子,开始逐个音阶的弹奏了起来。
“不错啊,听起来挺有力度的。来,让我看看你的手指。”
老师把她自己的手和我的手掌按在一起,对比了一下。
“看,这不是已经比我的手指还要长了吗。很了不起啊。”
老师的骨架略显瘦小。脸看起来也是很年轻,再加上留的是短发,看起来就像是个高中生一样。
就算是这样,去年的时候,老师的手还是要比我的大上了一圈。
“就连一流的钢琴师里面,也有很多跟我的手差不多大小的人呢,这个大小已经什么曲子都能弹了哦。”
我看向自己的手,跟着个子不停地猛涨的弟弟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我完全察觉不到自己也成长了。虽然是这样说,不过,最近倒是确确实实的感觉到弹音阶变得轻松了起来。
“棒球部的羽根木不是让你帮忙录像了嘛,怎么样,帮他录好了吗?”
“嗯啊。”
“对了,比赛的结果怎么样?”
“赢了。”
“是吗。”
过了一会儿,老师又问道:
“那么,录录像带是要干什么?是为了拿给谁看吗?”
“星期天,我去了医院。”
“从羽根木那里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好像是朋友住院了吧?”
“嗯,是的。”
“听说病的还很严重......”
“这就不清楚了。”
直美看起来很有活力的样子,表情也是很阳光。那天也是一直坐在床上看了录像。不过与此同时,“这可关系着人的性命”——彻也的话,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回响了起来。
“在我看起来倒是很健康的样子。”
我这样说道,老师露出了笑脸。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然后,老师凑到了我的耳边,用恶作剧般的语气说道:
“虽然羽根木什么都没说,但是是个女孩子吧?”
“嗯。”
“可爱吗?”
“...嗯。”
回答之前,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我有些犹豫。
为什么我会犹豫了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周五放学之后,彻也走进了音乐室。
“明天的比赛也拜托了。”
“我知道,现在我就在给电池充电。”
在洋琴的一旁,摄像机和三脚架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彻也一脸新奇的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这个怎么做才能录像啊?”
“眼睛紧盯着取景器,按下按钮就可以。”
“什么嘛,这不是很简单吗。”
彻也架好了摄像机摆出了姿势。
“觉得简单的话就自己录像啊。”
我这样说道,彻也听罢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后突然之间,摆出一副一脸认真的表情对我说道:
“直美还想再见你一面。”
我并没有立刻作出回答。
“来看看吧。那家伙自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私立的女校上学,男性朋友除了我之外就没有了。”
“我会去的。”
我回答道。
但是,独自一人前往病房探病也是需要勇气的。我对直美的事情一无所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要说些什么好,也完全没有头绪。
“喂。”
突然之间,彻也这样对我大声说道。
“这台摄像机,里面装了录像带了吗。”
“装了。”
“按下这个按钮就会录像了吧?”
“嗯。”
彻也架好摄像机,向后撤了几步。
“好,那你弹点什么吧。”
“让我弹点什么,你拿着摄像机是要录下来吗?”
“想让直美看看。你就别啰嗦了,赶快弹。”
“好吧。”
我弹奏起了拉威尔。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这首曲子,能不看乐谱弹下来的曲子,也就只有这一首而已。
之后回想起来,弹些更加简单的曲子可能会更好吧,比如《梦幻曲》,《献给爱丽丝》。抑或是之前练习过的《三橘之恋》也可以。
再怎么说,都已经开始弹了,中途停止下来换一首曲子不太好吧。
刚开始的时候,彻也一直小心翼翼的架着摄像机,生怕出现什么差池;但是随着曲子的不断进行,彻也也被乐曲的高潮部分所带动了。
曲子一结束,彻也便放下了摄像机,鼓起了掌来。
“你这家伙,弹得真厉害啊,没考虑过当个职业钢琴家吗?”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彻也的表情略微的僵硬了一下。这家伙比我想象的还要敏感啊。微微撇着嘴,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嘟囔道:
“但是怎么说呢,当一个职业钢琴家什么的,果然还是很困难的吧。”
这之后,彻也仿佛用自嘲一般的语气说道。
“上次的比赛结束之后,有三组私立高中的探子来找过我,想让我作为特招生入学,学费和住宿费全免。也就是说,三年之内,我需要花的钱就只有伙食费而已。都是些有实际成绩的名门学校,还有机会到甲子园。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有机会成为职业的棒球手。我的未来简直充满了希望。怎么样,是件好事吧?”
“是啊。”
可能对我的回答方式并不是很满意,彻也阴下了脸,随后又噗嗤的笑出了声。
“你这家伙,真是个怪人啊。”
“是这样吗?”
“是啊,挺奇怪的,”
彻也移开了目光,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比赛中我打出了两记全垒打,那是因为对手只是区立中学的水平,能打出来是很正常的。投手也好,击球手也罢,和我现在的实力不相上下的三年级学生,仅仅从东京都内就能找到几十个人左右吧。如果全国范围的话,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在这些人之中,能达到一流职业水平的人,投手会有几个,野手会有十几个。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这些人里的一员。不管是谁,都希望能成为职业选手的吧。只不过,我是不是在做着没有前途的梦呢?”
彻也提高了声音。
“但是啊,假如说你的梦想也是当一个职业棒球手的话,那才叫做白日梦。这样比起来的话,我的梦想看起来更有可能。啊,是这样的吧?当然了,我要是想当钢琴家的话,跟你比起来也是让人笑掉大牙,就是这样。”
说完之后,彻也开始放声大笑了起来。我却完全没有被彻也的笑声所感染到,依旧保持着缄默。
彻也突然间停了下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明天的比赛,百分之百会输的。”
彻也一脸认真的如此断定到。
“对手很强吗?”
“嗯,很强,强的可怕。”
“不是都是初中生的吗?”
“对方是私立学校的,经常和高中生在一起训练。不仅如此,设施也要比我们的好。不光有肌肉训练器,而且还有投球机,每天都用投球机练习,那东西可比我的投球要快的多。”
“棒球部的活动也是,明天就结束了。虽然我是受到了推荐,但是别的家伙都要参加升学考试的。”
正如彻也所说,在我们这所区立学校里,所有的三年级的社团活动,都在暑假之前相继结束。三年级的学生,基本全员都开始去补习班了。
“但是,也不至于百分之百会输吧?”
“不,绝对会输。”
彻也的眼神黯淡无光,随即望向了我。
“输的样子也要好好的拍下来,给直美看一看。”
说完,彻也突然间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份笑容很清爽,又很有魅力。
伴随着热浪滚过,球场上卷起了阵阵灰尘。
对方的投手已经在投手席上摆好了姿势。
一记速球从打手的胸前高速的掠过,在捕手的手套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从观众席中传来了“哦!”的惊呼声。虽然这一球被裁判判定为坏球,但是球的速度无论是谁也会大吃一惊。
虽然投手的身材并不是很高大,但是姿势自然而又流畅,给人一种训练有素的感觉。
第二球是一记好球,打手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欢腾的喧嚣声充斥了整个赛场。
对手的观众席中传来了太鼓与锣的庆祝声,毕竟是进入过甲子园的学校的附中,有自己的应援团也是必然。
而我们这一侧的观众席上,只有零零落落的观众。;连平时总是“呀——呀——”的发出叫声的女生们,今天也显得无精打采。
两名击球手都被三振出局。
第三棒的东山,可能是集中全力想要击中球的缘故,结果用力过大,击出了一记一垒的界外高空球。
随后,彻也站到了投手席。
掷出一记肩膀高度的投球之后,彻也低下目光,用脚整理起脚下的土地。看起来充满着紧张感,却又迸发着高涨的斗志。虽然自己说着“百分之一百会输”,但是彻也的身影,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弃。
第一球瞄准低了空区的角落,干净利落,球速也丝毫不逊色于对方的投手。第二球,第三球也一样,都是好球。打手略显紧张的握短了球棒。
第四球在脚边落下,是个界外球。第五球是一个几乎就要打空了的擦棒球。球改变了轨迹,从捕手的手套中滑落了出来。
第六球也是一记坏球,但是与之前不同,这是一记直袭三垒线的超高速的直球。
彻也一脸谨慎的摩挲着从裁判手里接过的球。
第七球,彻也掷出了一发弧线球,打手挥空。从女生群中爆发出了响亮的欢呼声。
彻也耸着肩膀,呼了一口气。
第二棒的击球手也在接连两个好球之后三球违例出局。最后虽然击出了一记高空球,不过倒是确确实实的击中了彻也的投球。
第三棒的击球手是一个满身肌肉,看起来十分迅捷的选手。他用着十分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在投手台上做出姿势的彻也。第二球,虽然判断失误放过了一个好球,但是看起来他的信心并没有受到动摇。
在接下来放过一记坏球之后,击球手将瞄向外角的球干脆利落的击出,球划着笔直的线,自右翼手的头顶呼啸而过。如果是专业的外野手的话说不定还能救到这个球,但是毕竟只是区里中学的棒球部。在对方的庆祝声中,球就这样滚落到了栅栏的底部。
三垒打,幸好东山的站位比较不错,截断了对方的跑垒。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可能就会变成跑动全垒打了。
第四棒,轮到对方投球了。
彻也将捕手的船桥叫了过来,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回到了守备位置的船桥并没有摆出姿势而是就这样站在了那里。看起来是要敬远①对手了。
从彻也的性格看来,一开始就避免直面交锋的这种做法,着实的让我吃了一惊。不由得感到彻也为了赢下比赛到底有着多么大的执念。
第五棒的击球手正巧打出了一记短程地滚球。东山跪下双膝稳稳的把球接住,接着传给了补位的二垒手。
回到了休息区的彻也大口的喘起了粗气。
第二回合的上半场是从彻也开始的我方进攻。大大的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彻也双目紧盯住正在活动肩膀调整姿势的对方投手。
我对棒球并不感兴趣。以前住在公寓的时候,每当我读着书而弟弟在看着棒球转播的时候,时不时的,我也会因为解说员亢奋的声音而不自觉的瞟一眼电视。有时候,弟弟也会给我讲解比赛的战况,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这项运动的有趣之处。
但是现在,看着摄像机取景器中面对着击球区的彻也,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的高涨了起来。棒球还真是个厉害的东西啊,我这样想道。
彻也能成功击中这记快球么。
从在投手台上做好了准备的投手身上,也感受到了与第一回合上半场截然不同的紧张感。也许是肩部太过于用力的缘故,第一球力气过大掷到了地上。第二球则是一记弧线球,这个投手掷出弧线球,还是第一次见到。彻也也如同没有预料到一样,连球棒都没动一下愣在了原地。虽然结果是坏球,但是看起来依旧很危险。
接回球的投手,看起来一脸遗憾的掂量着手中的球,然后摆出了第三发投球的姿势。但是,结果却并不如意,投出的弧线球大幅度的偏向了外角,捕手也站了起来。
看起来,如果计数变得不利的话就立刻敬远,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战术。彻也将对方的第四球也敬远了。不过想要胜利的心情两方都是同样的,彻也拼尽全力的向着一垒冲刺了过去。
船桥摇晃着厚实的身体进入了击球手席。确认了捕手的OK信号后,投手也向着投手席加快了步伐。
在下一瞬间,迅速的展开了身体的投手朝着一垒掷出了一发牵制球。领先的分数已经变得很少了。彻也却仿佛一直盯着二垒一般,一时归垒的速度慢了半拍。情急之下彻也以很快的速度滑铲进垒,勉勉强强的避免了失分。尘土滚滚飞扬,彻也的球服上沾满了黑色的污渍。
彻也吸取了教训,当投手的动作一开始,便冷不其防的向着一垒跑了回来。但是这次,投手却向着击球手掷出了这一球。
仿若缩起身体一般,船桥握紧球棒早已摆好了做触击球的架势。但是,姿势过于死板,球的路线稍微发生了改变,朝着后网飞了过去。
船桥大大的做了两次空挥,重新站入了击球区。
第二球船桥也想尝试触击,但是这次却挥空了球棒。
在掷出第三球之前,投手又一次的掷出了一记高速的牵制球。彻也牢牢地盯死了一垒的方向。
第三球是一个弧线很大的曲线球。船桥本以为对方会掷出直球,一时间来不及反应,错过了时机,很遗憾的挥空了球棒。
第六棒的击球手尝试了两次触击球,但是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在这个坏球之后,第四棒投球,彻也快速的跑了起来。
击球手并没有打到球;捕手如箭矢一般的高速传球,使得盗垒的计划也落了空。三振出局。
彻也仿佛上气不接下气一般的,呼吸极其慌乱,球服上也沾满了尘土。他就这样站在了投手土台上。
连呼吸都没有平整好,他便径直转向了对方的击球手。不巧,接下来击球的着力点恰巧都正正好好,击球手接连打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内野高空球,简简单单以三者凡退的结果来到了攻守交换。
第三回合,两方队伍都是三者凡退。
第四回合的上半场,前面的球员被双杀。第三棒的东山击出了一记一垒的地滚球,投手和一垒手身影交错,是内野安打。安打这还是第一次。
彻也走进了击球手席。
捕手从本垒走出来,站在垒包前向投手下着指示;投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结果彻也被敬远。
船桥又被三球三振而出局。
在这之后,彻也用尽全力的投球,用连续三振将对方的扫垒安全打终结。
投手大战仍然持续进行着,彻也十分慎重的选择了瞄准角落的投球——虽然如此,但是并没有连续四好球。后面的击球手击中了两球;险些失误的出垒有两球。不过在这之后倒是很正常的击出了一记高空球而三振,失误的影响也降到了最低。
对方投手的力道丝毫没有衰减。轮到徹也的第三次击球权,又被对方充满敬远意味的坏球送上垒;在这之后的比赛只是稀松平常毫无亮点。
到了最终局,从一号开始击球。
对方的投手看起来将高速投球练得出神入化,转瞬之间都导致了己方的二人出局。
东山走进了击球手席,内野手调整好脚的姿势,做好了随时向前冲刺的准备。虽然球棒握得很短,但是确确实实的精准的击中了球。棒球从野手的中间寻缝而过。
二死一垒,彻也第四次站到了击球手席的上面。
捕手叫了一个暂停,朝着投手台走了过去。投手看起来像是在拒绝什么的摇了摇头。捕手用不安的神情看了看板凳席,板凳席上,替补选手面向投手台传达着教练的命令。
而投手,却更加坚定的摇了摇头。
彻也则站在击球区里,有条不紊的做起了空挥的练习。
捕手回到了指定位置,比赛再度开始。
第一球是瞄准外角的速攻球。与之前的击球手所面对的完全不同,这是一记直入好球区的切中要害的精准投球。彻也仿若想要确认球的轨迹一样看了一眼捕手的手套,然后又转过来面向了投手。
一瞬之间,彻也与投手眼神交汇。
重新拿到球的投手朝着跑垒员的方向投去视线。彻也离开了击球区,重新在手上抹上了沙子。
投手做好了掷第二球的动作准备。彻也的上半身微微动了一下,肩膀绷紧了起来。本来是直奔胸口的坏球,彻也却不假思索的挥动了球棒,球跳过了三垒线而出界。
第三球是一记大弧线的投球。为了击中这记投球,彻也身体向前倾去,竭尽全力的想要打中,结果却晚了半拍。球的轨迹看起来比较偏,要是不去击打的话,倒还有可能是个界外球。
第四球是瞄准外角的速攻球,这一球看起来路线和上一球一样都是擦着边线,但是这次彻也却自信的看着球飞了过去。
第五球也基本上是同一个路线,只是稍稍的偏短一点,朝着好球区深入而去。彻也虽然出手看起来慢了半拍,但是却打到了球。可惜球并没有打正,朝着后网的方向滚了过去。
下一球是瞄向外角的小角度弧线球。彻也手里的球棒稍稍抽动了一下,选择将球放过去。裁判员判定这个球是坏球。这几球每一球都是瞄向外角的投球,眼睛都已经要看习惯了。
彻也重新握了握球棒。
差不多应该是瞄着内角的投球了吧,彻也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第七球是内角高处速攻球。击球手顺畅自如地将球棒挥舞出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击球声,球朝着左侧看台的上空飞舞而上。与此同时,看台中爆发出了近似悲鸣的欢呼声。
最开始从拦网前面的后退了的左翼手,又向后一步两步的撤去。
从中间偏左的位置向本垒的方向吹起了微风。瞄准内角的刁钻的投球,仿若勉勉强强被压住力道一般,向着上空飞了出去。球飞到拦网的前面失去了力道,掉落下来,如同磁铁一般被吸入游刃有余的左翼手的手套。
本来令镜头跟随着左翼手的我,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的,将镜头切换至一垒方向。看样子我已经被训练成一个冷静的摄影师了。把击球手遗憾的表情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是摄影师的本分。
但是,当彻也的身姿呈现在取景器的中间的一瞬间,我不禁得屏住了呼吸——彻也正在用用左手按着右手大拇指的附近。
我虽然对棒球相关的知识并不是很了解,但是跟着弟弟一起看电视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击打内角球的时候手指很容易麻木,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在一垒的垒包前,彻也就保持着按着手指的姿势静止不动。
教练区内的选手们连忙纷纷跑向了他。彻也却甩了甩手,做出了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表情。
但是,朝着投手台走去的彻也的步伐却越发的变得沉重,除了游击手的东山以外,其他人对于接下来的攻守转换都心神不安,都拼尽全力的想要在防守阶段拿到三振而用力的投着球。对方的击球手也竭尽全力的不发生失误。击球手选球的眼力也很好,面对坏球也没有贸然的行动。不仅仅是除了第一回合后半场的敬远之外再也没有出现四连坏球,而且越来越多的情况都是打到球权结束,总球数不知不觉已经接近了之前比赛的二倍。
单从投球练习的情况来看,感觉不到投球的速度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至少从我看来是这样的。但是,投球从之前一次一次有序慎重出手的弧线球,变成了现在随着性子乱扔一气的弹地球,这不由得引起了我的担心。
结束了投球练习的彻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疲惫的样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对面是从第三棒开始进攻的。击球手一开始就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在确认了第一球的弧线球大幅度偏离了方向之后,像是早已集中精力准备好防备直球一样,挥舞球棒将第二球的内角球大力的击飞了。
虽然让人觉得差不多到此为止了,但是,球划着尖锐的直线从左翼手身旁飞过,球在地面上弹起,左翼手因此漏接了这个球。击球手滑铲进了二垒。
捕手的船桥走近了投手台。
彻也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将上半身微微倾斜,看起来好像是在不停的咳嗽一样,对着船桥摇着头。
对方的投手并没有想要回避,而是正面的向彻也发出了挑战。对方走入了投手席。彻也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
在这一刻,我产生了如同自己正置身于投手台之上一般这样的错觉。
船桥边摇晃着自己巨大的身躯边走回了指定位置。第四棒的击球手走进了击球手席。彻也盯着对方的击球手,无意识的瞟了一眼右手的大拇指。
大概他的大拇指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了知觉吧。再投弧线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这种情况下,彻也应该已经把胜负完全赌在直球这一条路上了。
第一球是朝着内角低空处飞去的直球,一记好球。击球手显得对这记投球不为所动,十分的沉着冷静。
彻也扯下衬衫的衣袖,擦拭掉脸上的汗水。
第二球瞄准的也是内角,是一记偏高的速攻球。击球手好像最开始就没打算接击这个球一样目送着球飞过。一次坏球。是把重点集中在外角等待时机吗。
第三球,彻也选择了外角的速攻球。击球手只是微微的动了一下球棒。坏球。击球手出手前就已经十分冷静地看透了球的飞行轨迹。
船桥再次走到了本垒的前面,打探起彻也的情况;彻也只是再一次的,大幅度的摇了摇头。
下一球是瞄向内角附近的速攻球。虽然球的路线不错,但是高度却恰好在了容易被击中的
范围内。击球手仿佛预料到球会瞄准内角一般,倏地一下挥动了球棒。
球高高的向空中飞舞而去。从看台上对方的观众之中爆发了如同地震一般的欢呼声。不过转瞬间这欢呼声就变成了叹息声——纵然判断好了球的进攻方向是内角,身体也早已对此做好了准备,但是击球的时机把握的过早。虽然飞了很远很远,但是球还是划着一条长长的弧线砸进了左侧角旗远处的看台内。
从裁判手中接过球的彻也,向着摄像机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将手扶在头上正了正球帽,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然后再次走上了指定的位置。
第五球,与刚才的一球几乎是同一个路线的,力量也很足。但是相比之下位置稍微低了一点。
不过这次,击球手却好似早已做好了这一球的准备。身体并没有舒展的太大,用比刚才更为迅猛的速度挥出了球棒。
看台上欢呼声与悲鸣声交织成一团。
而彻也,却连击球飞行的方向都看也没看一眼。
【译注:①敬远:是指投手为了避免过大失分,为了不与强棒对决而故意投出四个坏球送强棒上垒的手段。】
和上次一样,从备用品仓库中用小车运出了放映机,连在便携式彩色电视机上。
我将录像带最初的部分快进过去,而彻也却打断了我:
“从最开始的部分开始放啊,有我拍的片段吧?”
虽说心中十分的不情愿,但是我还是照着彻也的要求,将带子倒到最开始的部分,从头开始放起。
画面上的是,彻也开玩笑用摄像机将我弹奏钢琴的过程录下来的那个片段。
可能是音乐室的窗户本来就小的可怜的关系,用摄像机录下来后,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昏暗。在这昏暗的部室中,一个阴沉的少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面对着钢琴。我不由得从屏幕上别开了视线。
“啊,真棒呢。”
直美用轻快的声音说道。她说话的方式很自然,声音中注入了力量,仿若温和的微风在心中微拂而过。
但是,随着曲子的逐渐演奏,我的心却凉了半截。看着自己在屏幕上演奏,说不上是件能令人享受的事。
曲子单调冗长令人乏味。在弹奏的时候,我独自忘我起来沉浸其中并没有注意到,但是看到录像的一瞬间,我却恨不得这段演奏能够早早结束。
早知道这样,最开始弹舒曼或者普罗科菲耶夫的曲子就好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猛然间注意到自己弹奏了一首不得了的曲子。这首曲子,对于医院来说十分的不合适,更何况病人还是位女孩子。
“这曲子,叫什么呢?”
曲子结束,直美这样问道。
我没能做出回答。
从击出直球从而踏上本垒,正聚集在一起庆祝胜利的对方队伍之中,我缓慢的将取景器移动着,聚焦在静静伫立在投手台上的彻也身上。并没有因为失利而垂头丧气,也没有将肩膀松展下来,彻也只是静静地,朝着本垒的方向凝视着。
游击手的东山跑了过来,轻轻地搭了搭他的肩膀。
彻也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镜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台被收录至眼底。在看台的后面,只有一轮夕阳微微的西沉着。画面上映起阵阵的光晕,强烈的光线转瞬之间便在荧幕上化作白色的耀斑。
“哦哦,这结尾拍的还蛮帅的啊。”
彻也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嘛,也就是这种东西吧。”
彻也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这家伙,有做摄影监督的才能啊。”
“鬼才想当。”
“真的很有品位啊。”
“你只是在说客套话而已吧?”
“嘛倒的确是这样没错。”
突然间语气压了下来,彻也就这样平淡的说道。
到这里对话就结束了。
之后稍过片刻,录像就被切断了。
“真是好可惜啊。”
直美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这样说道。转瞬之间,屋子里便被一种寂静的氛围所笼罩。
“棒球就是这样,既然有赢家,那么就必然有输家。”
彻也一脸认真的回答道。
直美如同达摩一样身子用毛巾全部卷了起来。她在床上稍稍的坐起一点,单纯的询问道:
“为什么不敬远那个打手呢?”
稍微思考了片刻,彻也回答道:
“这次的战术就是不用敬远。”
“为什么呢?”
“因为是无死的情况下,击中两球才算一分,而且防守击球的练习也做了特别多。如果在第四回合决胜的话,会轮到那家伙击球。虽然想让对方三振出局,如果对方击出的球是内角左侧的高空球或者地滚球的话就好了,要是直球的话就无法上垒了。只有把可能性都堵在这里了。”
事实上,彻也只是单纯的想要与第四棒的击球手决一胜负,我是这样想的。当然我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去。
“比起击球时输掉比赛,我还是更喜欢在投球的时候输掉比赛。”
彻也的说法,立刻就被直美接受了。
“真是很有小彻的风格呢。”
“什么啊,宁愿投球输比赛这一点吗?”
“不是,是从不逃避这一点哦。”
“...我敬远过一次。”
“嗯。那个时候,为什么想要敬远对面呢?”
“只剩一回合了,我们的队伍击球比较弱,如果在那里被得了分,比赛就结束了。我还想稍微的再享受一下比赛。”
“那种情况哪里能说得上是享受,倒是只看到了你一脸的痛苦,不是吗。”
直美看着彻也的脸说道。比起说成是想要说服对方,更倒不如说成是辛辣而又严肃的指责。彻也深深地摇了摇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难办了啊,你还是没有明白啊。棒球这东西啊,就是要跨过痛苦与艰难,然后取胜,这才是棒球的乐趣所在啊。”
“但是,到头来你还是输了。”
彻也再一次的深深地摇了摇头:
“不对,比赛的胜利还是失败,并不是关键所在。”
“那么,关键点是什么呢?”
直美紧紧的咬住不放。虽然不是亲密到一定程度上不会做出的直率的提问,但是对于现在的彻也说来,应该是非常令人心酸的问题吧。彻也的表情稍微有些扭曲,说道:
“我说的是赢过我自己。”
“赢过自己,吗?...哦?”
直美微微的嘟起了嘴表示着不满,眼神变得稍微有些严厉了起来。
“赢过自己,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没有什么怎么做,自己觉得赢过自己就够了。”
“呵呵。”
直美不禁笑出了声,看起来有点神经质。虽然看起来只是两人关系很好的在争论,不过空气中却飘散着一种无名的威迫感。
“笨蛋,别笑啊。我是很认真的。”
彻也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房间中扩散着一种紧张的沉默。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完完全全想不出来该怎么办。
直美看向了我的方向。
“吶,北泽君。”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直美的双眼回以视线。
“弹钢琴的过程中,有没有觉得很辛苦的时候?”
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我稍微思考了片刻,回答道:
“要是只是随便弹弹的话,感觉倒是还不错。但是,一旦想要弹得更好的话,就会变得很辛苦。”
直美仿佛在追寻着什么似的,看向了我的脸。
“是因为比你弹得好的人有很多的原因?”
“虽然跟这个也有关系,但是,是比这个更简单的原因。面对着乐谱的时候,耳旁自然而然的就会浮现出自己所想的声音。但是,好不容易做到了这一点,手指要是跟不上的话,就不能完美的还原所想的声音,这样就会让人很烦躁。”
“虽然很辛苦,但是还要不停的去练习,对吧。”
“嘛,差不多就是那样吧。”
“嘛,差不多是这样?到底是哪样啊?说明白啊!”
突然之间直美的声音便提高了八度,毫无预兆的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我完全想象不到直美为什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
这是个很难的问题,要是好好解释明白的话,需要花上好长的时间。
第一点,虽然我很喜欢弹钢琴,但是就现在的水平来说,怎么也不可能当得上钢琴家。第二点,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当上了钢琴家,一旦兴趣变成了工作,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纯粹的享受弹钢琴的乐趣了。最后一点,就算竭尽全力,拼死拼活当上了钢琴家,如果死了的话,还不是一样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反正每个人
到最后都是要死的吧。
那个自杀的小学生的遗言,在我的脑海之中回响了起来。那个孩子,虽然只有十一岁,却仿佛把整个世界都看透了一般。活着并不是件轻轻松松的事。谁又能反驳这个面向着全世界的人,大声骂着白痴的孩子所说的话?
到最后,我把所有的思考都总结成了一条。
但是,对着直美,“白痴”这句话,我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我只是一言不发的,默默的低着头。
“算了。”
直美打破了沉默。
“你们两个人,都还是有希望的。”
直美微微的嗫嚅着,声音仿佛刺透了我的胸口一样。
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
应该是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话,刺到了直美的伤心处吧,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却完全理不到任何的头绪。
“我...”
还没弄清楚情况,但又不得不说些什么的我刚要开口,就被彻也的声音打断了:
“直美,你太过于悲观了。”
“是这样吗?”
瞪着彻也的脸,直美的声音提高了起来。
“是这样的啊,现在的你,的确很悲观。”
彻也如此断言道。发言很符合彻也的风格。
直美也仿佛意识到了失态,脸上的气势荡然无存,低下了头:
“彻也说得对,我的确太悲观了。对不起,北泽君。”
直美转向了我,露出了微笑。她的双眼之中,泪水仍然不住的聚集在一起,结成泪滴,从脸颊上滑落。虽然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是泪水并没有能够止住。
她双眼微润,用一种担心的眼神看着我;一边露出笑容,一边泪水仍然止不住的滑落,除了真诚的道歉之外,仿若蕴含着更多的深意一般,揣测着我的表情。不知为何,我觉得从这眼神中感受到了莫名的不适。
“北泽君,你应该觉得我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女孩子吧。”
直美正视着我的脸,这样问道。一瞬间,我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美的双眼仿佛在挑衅一般咄咄逼人的放出光芒。
“虽然这样,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啊。我呢,因为自己身上已经看不见希望了,所以面对充满了希望的人,总会觉得有点羡慕呢。吶,看看这个吧。”
直美把一直卷在身子上的毛巾解了下来。
从粉红色的睡衣下面,露出了小腿和洁白的脚踝。不过,能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条腿。本来应该是另一条腿的部分,从大腿附近就突然变得平整了起来。
直美又重新卷上了毛巾。
“笨蛋,就算给他看了这种东西,也是毫无办法的吧。”
彻也口无遮拦的说道。
“呼呼”
直美好像恶作剧一般的笑了起来,探起头来看着我。
而我,却没能掩盖住自己变得僵硬的表情。
本打算像之前一样,借口去备用品仓库送还放映机就先回去了,却被直美阻拦了下来。结果,直到傍晚我一直呆在病房里。
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彻也和直美的对话。直美的事情,我完完全全不清楚;彻也也是刚认识不久,同样并不是很了解。应该跟他们说些什么,我也完全没有头绪。
虽然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无聊。彻也一直在一个人兴致冲冲的讲着话,学校发生的事情啦,棒球部的事情啦,一直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话题从不间断。彻也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恰当,却又颇为刻薄;对同年级同学和棒球队队友的失误,也是毫不留情的批评。直美也是咯吱咯吱的笑个不停。
夕阳西下的时候,直美的妈妈来到了病房。她是一位眼睛很漂亮,长得和直美颇为相似的女性,不过看起来稍微有点神经质。有个直美这样大的女儿应该已经接近四十岁了,却完完全全看不出来这样的年纪,倒像是还留有一点点纤弱和怯生这种少女一般的感觉。说实话,比起说是位母亲,说成美女的感觉倒是更加贴切。
借着彻也的介绍,我跟直美的妈妈打了招呼。直美的妈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也可能是性格比较认生的关系吧。跟彻也的话,则是完全正常的在交谈着。而彻也当着直美妈妈的面,也一直十分轻松活跃的交谈着。拜其所赐,直美的妈妈从进到房间内就一直灰暗着的脸,也渐渐的露出了笑容。
在这之后,我和彻也离开了医院。
刚刚走出病房一步,彻也就立刻跟刚才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沉默不语。直美也好,她的妈妈也好,都是或多或少有点奇怪的人。但是,要是仔细想想的话,彻也这个人,也很让人捉摸不透。
在长长的走廊之中,我和彻也一言不发,只是各自默默的走着。走过了接待室,直到从正门离开医院的一刻为止,我和彻也之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笼罩在夕阳斜映的暖黄色的日光下,中庭中犹如有无数朵鼠尾草竞相开放一般被染成鲜红。
走出门的一刻,彻也停下了身子。
“北泽。”
彻也低声的说道。
“你觉得直美这家伙怎么样?”
“怎么样是指?”
“很可爱吧?”
我并没有回答,彻也也没有追问下去。
“那家伙现在,稍微有点太敏感了,这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一条腿就那样被整个切断了啊。而且,再加上那家伙脑子也很好,所以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样还不算是结束。”
“这样还不算是结束?”
“她的腿上长了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并不知道。虽然她本人还并不知情,不过做了那么多的检查,应该或多或少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吧。”
“还要再做手术吗?”
“如果还有可能性的话。”
“可能性?”
彻也看向我这边,微微的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突然换了种语气,对我说道:
“直美那家伙,好像还挺中意你的。有空再来看看她吧。”
而后我们两个又一言不发的,默默向着公车站走去。
虽然单杠和软垫运动的话我不比任何人差,但是因为哮喘的缘故,我对长跑却束手无策。我们的学校在体育课的时候,会要求学生一直长跑。让学生们变得劳累可以降低学校内不良事件的发生概率,学校里的老师们貌似正在这样思考着。
几年前,学校内曾经发生过一起暴力事件,在媒体中也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作为对策,校规被再一次的强化,PTA①也新成立了一个叫做辅导委员会的部门。长跑也只是这个对策中的一环。
我们学校的操场,在都内的学校中算是比较宽敞的。最开始的几周,学生们在操场上站好队,全班用同一个速度一起跑;在这之后不久就变成了老师鸣笛之后,学生们再开始自由奔跑。
跑在最前面的一直都是东山,对于他来说这种程度的跑步还不费力。他以轻快的步伐流畅的奔跑着,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追的上他。
在这之后,就是争夺第二名的一群人。最终排名跟成绩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什么旁观者在看,这些人单纯只是一些觉得不跑在前面就会很不舒服的人。他们竭尽全力,上气不接下气的拼命奔跑着。
如果跑的很快是不是很帅气,如果有人这样问我的话,我倒是只觉得,很帅气的只有东山一个人而已。
我则是以自己的调子不慌不忙的跑着,虽说也有担心哮喘的成分,但是更主要的,我对这种活动怎么也认真不起来。
因此,我每次都是最后一名。
就算是我也会觉得最后一名很丢人。如果好好跑的话,再怎么说也能跑在船桥的前面。船桥在棒球部一直不停的训练,拜其所赐体重降了下来,腿和腰变得更加的结实了。如果要是短距离的话倒是还挺快的,不过到这种长距离的奔跑,就变得喘不过来气。但是,每当我超过船桥的时候,都会被他抓住体操服的衣袖:
“别跑到我前面去。”
不管怎么说,船桥可是有着“番长”这个称号的,我根本不敢反抗。
正因为此,那天也是一样,我和船桥两个人并排跑在倒数第一名的位置。
“哟!”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在网外的是彻也。他衬衫胸口的三个扣子都被解开,就以这样随随便便的穿着,朝着我的方向远远眺望。
“北泽!别输给船桥啊!”
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彻也这样喊道。
“滚一边去。”
船桥怒吼道。彻也一边迎着风,仿佛神清气爽一般一脸开心的笑着。
“船桥也要加油啊,要是拿了倒第一可是棒球部的耻辱!”
体育老师赶了过来。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现在可是上课时间!”
彻也好像故意的一般站在原地不动,回答道:
“老师,现在我们班是大山老师的英语课,我忘了写作业,被老师罚绕操场跑三圈。”
“这样啊,这样的话,就闭上嘴老老实实的跑!”
彻也就这样穿着制服,跟在我们的后面开始跑了起来。
不久跑在最前面的东山从后面追了上来,跟彻也跑在一起:
“哦,这边是先头部队啊。”
彻也和东山并肩跑在一起,从我们的身边超了过去。
“哎呀,东山,你是不是腿脚变慢了啊?”
彻也一边跑着,一边说道。
“开什么玩笑,我可跑的比你快。”
彻也从落后东山一点点的位置加速,跑在了东山的前面;东山则是一言不发,突然加速反超了彻也。
“哦,拿出真本事了啊,看我的。”
虽然东山已经绕着操场不知道跑了多少圈,而彻也仅仅刚刚开始,虽然看起来形势对彻也是绝对的有利,但是东山已经进入了完全认真模式。
“这战况还真是难舍难分呢!跑在前面的是东山选手,羽根木选手紧随其后,紧追不舍。东山选手,危险!”
彻也一边跑一边实况解说了起来。虽然是这样,也完全没有接不上气的样子,肺和气管看起来相当的结实啊。一边吵吵闹闹的跑完了三圈之后,“那么各位观众,再见!”——一边这样说道,彻也一边消失在校舍的后方。
说实话,看见这种跑的很快的家伙,心里总是有些莫名的羡慕。而我这边还是老样子和船桥进行着倒数一二名的争夺战。
这种场面,没被直美看见真的是太好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译注 ①PTA:家长教师协会 】
“哟,北泽,还好吗?”
船桥向我搭话道。
第六节课是自习。如果这里是一年级学生的教室的话,谁都不会老老实实的学习的。但是再怎么说也是面临着升学压力的三年级学生了,大部分的人都拿出了补习班的习题集,认认真真的开始复习。
船桥倒是觉得这样做很没意思。平时一起的不良朋友,抑或是棒球部的部员,到了这个时候却都在认认真真的学习,船桥闲来无事,便从这个桌子走到那个桌子挨个的捣乱。
升到了三年级,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开始去上补习班了。学校里面,也会给学生们分发补习班的宣传手册。而船桥,别说补习班了,就连对升学考试本身,也是一种索然无趣的态度。
因为妈妈说暑假开始再去补习班就来得及,所以我也没有去补习班补习。妈妈也没有像别人一样天天催着我去补习班,可能是因为孝辅之前就没有去补习班,凭借自己的努力就考上了重点中学,因为这个变得比较放心也说不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是因为我的成绩再怎么努力也上不了重点高中,所以对我已经放弃了吧。
虽说没有去上补习班,但是习题集还是多少买了几本。因为学不进去,所以拿出了文库本小说开始读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这样引起了船桥的注意吧。
“你在读什么呢?这本书,看起来不像是参考书啊。”
船桥看着我的脸说道。
我则是什么都没说继续看着小说。
“你不准备升学考试的吗?”
船桥没完没了的问个没完,为了打发他我只好对着他说道:
“准备啊。”
“明明连补习班都不去?”
“补习班什么的,不去也无所谓吧。”
“这样啊,你这家伙,这么做到底行不行啊?”
“私立的名校估计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是去公立咯。你弟弟不是去的私立学校么,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我并没有回答。船桥由于小学就在一个学校了,所以知道我弟弟的事。
船桥露出了令人不爽的笑容。
“优秀的家伙们,都是初中开始就一直去私立学校了。来区立学校的,都是些没考上私立学校的。你不也是,参加过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吧?”
“没参加过。”
“真的假的。”
“只是不想去一直为了升学考试不停学习的学校而已。”
“别嘴硬了,只要进了区立学校,早晚都要准备升学考试的,社团活动也是在三年级上学期就结束了。私立学校的那帮家伙,不用考升学考试,可以一直练习。秋天有时候还会有专门为私立学校举办的比赛呢。”
船桥说的这些,有些部分还是对的。比如说我自己,升入区立中学的时候,对于自己突然能考到班级第一这件事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小学时比我优秀的那群家伙,都已经进升到私立学校去了。
当然,因为家庭因素不能参加私立学校入学考试的学生也不是没有。有因为父母坚信很久之前某所特别强的都立学校而把孩子送去的这种案例,也有一心想去某所名门私立学校,不能接受去保底校的案例。所以说所有人都是“没考上”而来的说法不正确。
但是,除去这些特殊情况,对自己的成绩有自信的小学生,基本上都参加了私立学校的入学考试。结果看来,现在在区立学校的这群人,基本上都是小学阶段就没有去过补习班,也没有好好地学习过学校的课程。
虽然在电脑游戏,偶像,艺人,职业棒球比赛,摔角这些方面无所不知,但是一到了考试就完全不行。就连这样的一群人,升上了三年级之后,也几乎都报了补习班,做着如山的练习题。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变得紧张兮兮了起来。
跟这些人比起来,船桥依旧我行我素,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羽根木那家伙真好啊,那么多的学校都派了探子来接触他。只要一直这样把棒球坚持下去,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像我这种水平的就完全不行啊。”
船桥以一副很淡然的语气说道。虽然对自己手下的不良们说话语气也完全像一个番长,但是仅仅在对我的时候会做出一种对等的态度。可能因为平时总是把英语和数学作业借给这家伙抄,因而变得对我有所感激也说不定。
我们学校每学年都会重新分班,但是跟船桥却连续三年都在一个班级。
我既不玩电脑游戏,也不怎么看电视,所以跟同学年的学生们的话题很少,在教室里也经常是自己一个人独处。而对这样的我,船桥却总是很亲切的向我搭话。虽然因为对方是番长,过于亲近自己也会觉得很困扰就是了。
“到了高中也会打棒球的吧?”
我这样询问道,船桥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打个头啊,高中都不会去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我还什么都没有想过。”
“要工作吗?”
“初中毕业能找到的工作,基本都差到极点了吧。”
不会要加入黑社会吧,虽然我这样想道,但是却没说出口。往届的毕业生里,也有高中上到一半就辍学加入黑社会的人。话虽如此,加入黑社会的那群人基本都是喽啰等级的,并没有像船桥这样的番长。船桥这家伙,虽然成绩很差,但是意志力却丝毫不薄弱,并不是受到点诱惑就会被拉下水的那种人。
一年级时候的船桥,也仅仅只是有着几个跟班,看起来像个孩子王;到了二年级,便逐渐在不良之中崭露头角。船桥因为身体素质很好,所以打起架也是常胜将军。再加上周围的人不停地吹捧他,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有了这份意识。用成绩无法证明的部分,就用当上番长来证明吧,可能是这样也说不定。
不久,船桥就和当时被称为番长的三年级学生起了冲突。
之后,三年级的番长因为肋骨骨折而住院的传言就飘入了大家的耳朵。从那时开始,船桥就被人们称作“番长”了。
虽然被当做是不良,但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最多也就是把裤子的下摆弄得松松垮垮,在学校里面大摇大摆的走路而已。虽说头型稍微有些特殊,但是却没染也没烫。姑且还是遵守着校规的。
还有就是在放学后会到公园里面吸个烟,到繁华的商业街的游戏中心去打电玩。
可能是学校的跑步政策起到了作用的缘故,这一段时间内学校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船桥自己,也自从当选了棒球部的首发之后,就渐渐的不再引发暴力事件了。而且他的体力又好,观察力又很超群,其他的不良也并不敢忤逆他。船桥的性格很直爽,同时也很有幽默感,他手下的小弟也都很仰慕着他。换言之,船桥是一位优秀的“番长”。
但是,最麻烦的还是档案了。船桥不仅迟到的次数很多,而且之前引发的暴力事件也应该都有所记录。都内的学校都是很重视档案的,而私立学校也会在意学生有没有过多的迟到记录,就连水平较低的私立学校也是没有中学的推荐便无法入学的。
有骨气,有威望,人也并不是个坏家伙。虽说或多或少有一些前科,但是仅因为考试成绩不高,就哪所学校都去不了,这难道不是现在的教育制度的问题吗?
看着一直都很威风凛凛的番长露出一副落寞的神情,我的内心不免对他充满了同情。
连着下了很多天的雨。
音乐室中,也杂揉着沉重的湿气。虽然钢琴依旧一如既往,但是从钢琴的木箱中传出的声音却比往常要闷。
我弹奏起了哈农,和音听起来浑浊不堪。弹巴赫也应该是一样的效果吧。
并不完全是湿气过重的原因,我的手指也并不能做到随心所欲,而且自己也没有弹奏的心情。
我停下了手,目光移向窗外。玻璃上聚结着水珠,乌云笼罩下蒙上一抹灰色的风景,看起来意外的显得质朴。
我拿起了放在了钢琴上的文库本。这本书我已经反反复复的读了很多遍,内容已经十分了解了。
原口统三的《二十岁的练习曲》。
是在昭和二十一年自杀的,十九岁零十个月大的学生的遗稿集。原口统三作为一个读书爱好者,自己也在写诗。与简短的遗书一同留给友人的,还有三册的笔记本。
试图表达自己的思想,说到底只不过是辩解罢了。
在寄给托付给笔记本的朋友的信中,他在开头这样写道。虽说如此,他还是在三个笔记本中满满的写下了自己的想法。
从写下第一页最初的一句话开始,他就应该已经做好自杀的打算了吧。
自白——我直到最后都是一名艺术家。将所有的艺术抛弃之后,我唯一剩下的工作,就是将人生本身化为艺术。
“直到最后”当然指的是直到自杀的一瞬间吧。
原口统三是想成为一名艺术家的,并不是将文学作为职业的文学家,而是将金钱抛在脑后的纯粹的艺术家。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生活在战后的混乱期,是一个连吃饱饭都很困难的苦难的时代。
没有伤口的地方就不会疼痛。在我看来,活生生的剜身上的肉,放出鲜血的时候很适用。
而现在,我的诚实的刀尖刺向了最后的心脏,这不由得使我迷惘。
昭和二十一年的时候,正好在我的父母出生之前。但是从祖父母那里听说过那个年代的事。在母亲出生的时候,祖父花了两个月的工资,才在黑市中买了一条浴巾。
对于神经纤弱的青年来说,这是一个活着很难受的时代吧。
现在,生活上的不自由已经荡然无存了。战争过后,时代发生了改变。但是,物质生活的逐渐富足不能代表内心世界不会受到伤害。。对于从公寓十三层跳下的那个孩子来说,小小的伤痕终究得以致命。
在家中我的房间里,还有另外两册一直被我好好保管着的书。
第一本是长泽延子的《朋友啊,若我死去》。
这是一本在昭和二十四年自杀身亡的十七岁女生的笔记。她将刚刚出版不久的《二十岁的练习曲》已经熟读透彻。
如果自杀是一种疾病的话,那么这种疾病是一种会传染的病。并不是通过细菌或者病毒传染,而是通过语言。
我是在旧书屋遇见这本书的。
另一本书,是在自己家里的储藏室中发现的。父亲书房中放不下的书,都会放到纸箱子里,然后收在储藏室之中。虽然里面大部分都是些使用旧汉字写的非常难懂的书籍,但是也有许多文学全集和文库本。时不时的,我就会翻这个箱子,把有用的书挑出来。
在这之中,就有奥浩平的《青春的墓碑》。
奥浩平是在二十一岁自杀的,死的时候是昭和四十年。他是一名被称为新左翼的学生组织的成员。当时的学生运动里存在着许多不同的党派,新左翼却与它们全部敌对。而在这些敌对的组织之中,就有他的恋人。
奥浩平自杀的真正原因还不为人知。由于敌对党派中的内斗,而导致他的恋人离他而去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是原因不可能只有这个而已。
奥浩平比我的父亲出生早了五年,父亲应该是在高中的时候买下的这本书吧。父亲是一个文学青年,大学时代也参加过学生运动。父亲到底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读这本书的呢?
纯洁——最为残暴的自我主义。
一打开《二十岁的练习曲》这本书,文字便如同机关枪一般向我的双眼直射而来。
我并不打算拘泥于自我,也没有“为人纯洁”或者是“纯粹的艺术家”这样的理想。但是,当我站在那幢十四层建筑第十三层的缓步台的时候,我的胸中,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那应该就是“自我”吧。
那个十一岁的少年,也应该有着这样的东西吧。据新闻的报道,住在十三层的家庭主妇,有目击到一个在走廊中来回踱步的少年。这样做的时候,少年在与什么东西作着斗争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觉得自己也能体会到那种身处与什么斗争着的战场之中的感觉。就算不在那幢公寓的十三层也一样。
地点什么的,要多少就有多少。
“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钢琴课结束过后,老师叫住了正要离去的我。平时要多开朗就有多开朗,一直都是给人一种软绵绵的像要飘起来的感觉的老师,今天的神情却显得有着几分认真。
老师的家在郊外的住宅区。隔着两层金属窗框的窗子,能够看得见邻居家还算是宽敞的院子。我坐在了钢琴旁的沙发上,有些忐忑的等待着老师接下来的话。
老师留着一头长发,在家里也是一直穿着一条牛仔裤。听说因为不想在学校里当老师,以前还曾经有时间学习过爵士钢琴。就这样,与普通的工薪族结了婚,现在在自己家里教着钢琴。他和我的妈妈,在大学时代是同窗,但是教学的方法却完完全全不一样。老师的方法,就是让学生随心的演奏。对曲子的解释也尊重我自己的想法。只有当我投入了过多的感情而使演奏走了音的时候,才会提醒我注意。老师也从来没有向我说教过,所以当这样的一位老师有话想要和我说的时候,一定是十分重要的大事。
老师坐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用桌上打火机点燃了一支以低焦油作为卖点的香烟。对着想要躲避视线的交汇而一直注视着香烟的眼圈的我,老师开了口:
“怎么了,感觉你注意力不集中了。”
“对不起。”
我回答道。巴赫也好,车尔尼也好,都并没能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水平。因此练习也只好拖到下周继续进行,这里我只能老实的道歉。
“学校的学习太累了吗?”
“不,倒不是这样......”
学校的学习什么的,我完全没有做过。都立学校所要求的“档案”,是以第二个学期的成绩作为基准的。因此,我打算到了第二个学期,再或多或少的学上一点。现在手边的参考书和习题集,也基本上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次。
“暑假就快到了,差不多也该决定了吧。”
老师看向了我,这样说道。我垂下了目光沉默着。
“和你妈妈谈过了吗?”
“还没有。”
“她不会同意的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家女儿虽说还小,我也不打算让她去音乐学校上学的,更何况你还是个男孩子。你妈妈就是因为太了解这个音乐界了,所以才会反对的。”
我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老师稍微的提高了些音量:
“但是,你还是要考升学考试的吧?”
“嗯嗯,差不多吧。”
“痛快一点,像个男人一样。”
老师的脸颊稍微有些抽紧,狠狠的吸了一口烟。老师平时从来不在学生的面前吸烟,而且他也知道我有哮喘的这件事。老师的情绪和平时不同,一定是犹豫着有些话想说而又不好说出口,不自觉的就把手伸向香烟了吧。
“我打算考都立的音乐学校,私立的学费太贵了。”
“钱的问题,你应该不用担心。你妈妈赚的很多。”
“我不想给父母添加负担。”
“我懂你的心情,但是都立的考试可是很难的。”
“我不行吗?”
“到考试还有半年的时间,行不行还是要看你接下来的努力程度的。但是,看你的样子,总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你真的想好好地弹钢琴吗?还是说只是想逃避升学考试?”
与平时的老师相比现在的老师简直判若两人,严厉的话语如同刀子一般直刺心底。但是,可能的确就像老师所说的一样吧。中学生每个月都会有一次的模拟考试,每次考试都会重新测定偏差值。同时,由考试举办者所总结出的偏差值表会随后下发到学生们手中,是一份看起来就像是餐厅的菜单一样的,各所高中依次排列的统计表。与菜单不同的是,在各所高中名字后面原本是菜品价格的位置,被偏差值所取代了。就如同一边考虑着荷包一边点菜一样,学生们也必须一边考虑着偏差值一边权衡志愿学校的选择。我的弟弟孝辅所在的学校是在名单最前列的。以我现在的偏差值,哪怕再加上十分也比不上他。由于这所学校是一贯制的,从高中招收的学生也仅仅只有一个班级的人,入口如此狭窄,自然竞争就会十分的激烈。自然的,我的内心悄然生出一种惨淡的心情。
最近由于私立大学的人气很高的缘故,其附属的私立高中的偏差值也提高了。连二流的重点学校也开始着手起一贯制教育,从高中招收的学生也变得少了起来,考入的概率变得渺茫起来。孝辅考初中的升学考试的时候,就连他用来垫底的学校以我现在的偏差值也是遥不可及。
再往下就是三流的私立学校与都立学校的名字混杂在一起。这一部分也是完全按照学区井然有序的被划分了起来。看着这张表,我的内心也变得迷茫了起来。我会被排列到这张表的什么位置去呢,思考着这些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就如同用圆规的尖端刺了一下而留下的小小的点痕,仿佛什么时候就会消散不见一般。
“我没有想到你会考虑要报音乐学校,所以......”
老师叹了一口气。
“因为是考试,所以巴赫也好,车尔尼也罢,每个音符都要做到分毫不差。像你这种以感性为重的人,一直以来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到了考场上,这样做可是完完全全行不通的。”
老师焦躁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虽然音乐学校并不以偏差值来衡量学生,但是自然而然的,就会有别的算法。听音和钢琴演奏都会被评分计算,演奏被打分这一点对于我来说完全吃不消。正如老师所说的一样,演奏的很精准的女孩子可能会得到很高的分数吧,但是那样的东西既不是音乐,也不是艺术。对于我来说,就算只是练习曲也好,我也会好好的考虑曲子的构想,然后发自内心的去演绎,如果不能这样做的话,我就不能集中自己。但是,一旦加入了自己的感情,音符就会走错。就连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有时候都会提醒我注意,如果换成像妈妈那样的严格的评委的话,说不定会变得歇斯底里吧。
母亲从一开始就是反对我弹钢琴的。幼儿园的时候拗不过我而勉勉强强的同意了,但是却不自己教我,而是把我带到了当年的同学那里,也就是现在的老师这里。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母亲跟我说差不多就别弹钢琴了,该用心准备初中的升学考试了。我和母亲说初中自己会去公立学校,作为交换,高中升学考试的时候会好好努力。说不定母亲现在还在信着我所说的话吧。
父亲却一直什么都没有说。弟弟孝辅参加私立初中的入学考试时,父亲十分在意他的学习情况,有的时候会和他一起做练习题,报志愿的时候还熬夜为他选学校。因为学业繁忙,当孝辅犹豫要不要放弃少年棒球的时候,父亲甚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和他谈心。结果,孝辅选择放弃了棒球,父亲担心孝辅会心有不甘,而经常特地早早的回来陪孝辅一起做投接球的训练。孝辅从小就很喜欢打棒球,父亲也很乐于和孝辅一起做投接球。孝辅进入少年棒球队之后,在四年级终于入选了首发。那个时候父亲还曾经起早去给孝辅加油。这孩子可是会成为职业球员的——也曾经听到父亲自豪的向别人这样说过。就是这样的孝辅,竟然自己决定了要放弃棒球,想必父亲必然会觉得很受打击的吧。但是,就算这样,父亲还是继续用心的支持孝辅的学业。
父亲,对待孝辅的事情,是极其认真的。
我由于不怎么喜欢球类运动,直到现在,也不能好好的做到用棒球手套抓住球这种简单的动作。
我和父亲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因此就算偶尔父亲在家的时候,我和他也经常不怎么交谈。并不是相互之间讨厌之类的缘故,只是单纯的互相都不怎么关心罢了。
就算是这样的父亲,听说我打算考音乐学校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总而言之,你还是更认真的练习吧。我虽说不反对你考音乐学校,但是看起来你还有所迷惘,实际水平还有待提高。”
老师这样对我说道,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打算考艺术学校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既有为了成为一名艺术家的,也有为了做新娘子而进行钢琴的训练的。这样的女孩子们都很认真,练习量也都很大,认真的遵循着老师的指导一丝不苟的训练着。如果单纯的只是比较正确率的话,我是没有自信的。
总而言之,我会加油的。我低下了头这样说道。抬起头来做出了笑脸,随即走出了教室。
但是,一走出教室,笑容便凝结在脸颊之上。不经意间,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人的声音。
白痴
不,并不仅仅是声音。中途便渐渐淡去的用万用笔留下的笔迹,仿若魅影一般淡淡的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穿过了喧嚷的商业街,我来到了车站。买好了车票之后,走入了检票口。看向对面月台上的跨线桥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渐渐听得到列车的声音,是对面的月台。如果现在跑着上楼的话还来得及。
十四层的公寓、走廊里穿过的风流、微微起伏的山丘与远方的丹泽山。以及,在缓步台中的那份窒息的痛苦......
就在脚步刚要移动的时候,一种味道飘进了我的鼻腔,是消毒水的味道。为了借放映机而第一次走入备用品仓库的压迫感,兀的紧压在胸膛之中。
对面的电车渐渐的向远方驶去。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凝视着有着茶色钢筋的白色的电车渐行渐远。
在车站前乘上巴士,是经常乘坐的一直以来只有一位驾驶员的班车。我向驾驶席旁的收费箱中投入次卡,找了个一个人的座位坐了下来。
距离医院的车站还有五站。
由于车上的乘客很少,在路过的车站中也看不见乘客的身影,巴士就这样不停靠的驶过了一个个车站。
接近医疗中心站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按下了下车的按钮。
虽然天空依旧灰蒙蒙的阴沉着,但是早上还在下的雨已经停了。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花坛里火红的鼠尾草依旧争相怒放着。满噙着水分的肥沃的黑土映入了我的眼帘。
“有空再来看看她吧。”
彻也虽然曾经这样对我说过,但是我却一次也没有再来过,彻也拜托我录像的那次就是最后一次了。我和直美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来探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是今天,我很想和直美说说话。
走下电梯,经过护士站前面的时候,我遇到了和泉小姐。
“啊,今天你是一个人?”
和泉小姐向我搭话道,眼角之间充满笑意。
穿过长长的走廊笔直的行走着,走廊中相同的门一字排开。每个病房之中,应该都有着身患不同疾病的患者,静静地躺在病床之上吧。
我确认了病房门旁的姓名卡后,轻轻的敲了敲门。
“请进~”
令人意外的,里面传出了充满活力的声音。
“啊——”
看到了我的脸后,直美一脸高兴地小声叹道。和之前一样,直美像是一个不倒翁一样坐在病床上。看起来直美的心情还不错,总而言之,我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正好刚才在看你的录像带呢。”
一台并不属于医院的小型放映机正连接在柜子上的电视机上。
画面上映着的是正在一心演奏钢琴的我的姿态。刚进门时我并没能注意到,房间内正缓缓流淌着拉威尔的旋律。
“啊......”
话到这里,我便止住了口。虽然是很想和直美说些什么话,但是像这样直接站在直美的面前时,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难道说只能看我自己弹钢琴的样子了么,没办法,我只能静静的呆站在原地。
直美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样的我。
“坐下吧。”
用着稍有命令语气的口吻,直美向我说道。我则是听话的坐到了靠在床脚的折叠椅上。
“爸爸给我买了专门用来重复播放的录像带,虽然是台湾或者香港的便宜货,但是用这台电视机能放所以完全没问题。”
和直美只见过两次面。但是直美却像对待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人一样毫无顾虑的说着话。虽然可能是因为她的性格毫不认生,但是多多少少的让人觉得有些高傲。
直美将视线移向了画面,我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了电视机。音乐结束之前,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是任凭旋律在耳旁流淌。
“啊,就到此为止吧。”
棒球比赛的部分刚一开始,直美就这样向我说道。虽说放映机就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但是直美却像是货真价实的不倒翁一样一动也不动。
“不看棒球比赛吗?”
我从床旁起了身,按下放映机的开关,终于开口向直美问道。
“嗯。棒球要是知道了结果就变得无聊了。”
的确、无聊,直美用着这样的语气向我说道。
包裹着毛巾的直美的身姿就这样确确实实的在我的眼前。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直美的脸,这还是第一次。白皙的肌肤,似乎因为生病的缘故而变得有些干燥,看起来似乎有些皲裂。虽说如此,像用墨描绘过的眉毛,眼间洋溢出的神采,以及气色红润的嘴唇,看起来简直仿若工艺品一般,让人甚至产生永远就在这个距离观赏下去就好的想法。
“音乐就不同了,不管听多少次也不会厌倦。”
边抬起头来看向我的脸,直美边这样说道,稍稍的露出了一抹微笑。目光的移动仿若野生动物一般,咄咄的散发着光芒。
“看起来很精神呢。”
我一边向着椅子走回去一边说道。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听起来一定很无趣,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什么来说了。
“我可是什么时候都很精神的哦,只是没有腿而已。”
直美几乎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释然的说道。我则是内心砰的一下,硬生生的吞下了一口气。如果是彻也的话,应该能在这种时候很好的用玩笑话应付过去吧,就算不是这样,也能很严肃的指责直美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吧。但是我却只能这样呆然的尴尬着。
沉默依旧持续着。
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我,却完完全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直美却仿佛在以我慌慌张张的神情为乐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突然之间,直美开了口:
“我有些累了,能不能扶我到床上睡?”
我连忙慌慌张张的站起了身。
“支撑我的后背就可以了,然后一点一点缓缓的放下。”
直美解开了缠在一起的毛毯,铺在了自己的膝盖附近,淡粉色的睡衣展现在我的眼前。从胸口到脖子处的白皙到宛若透明的肌肤大刺刺的露了出来。接近床边,能够隐隐约约的问道甘甜的香味。我将手绕到直美的背部,仿若接触到什么易碎品一般,手指在不住的颤抖着。
从指尖处传来了棉花的触感。这时候,直美缓缓的放下了身体。手部被充满温暖的重量感紧紧包裹着,直美的背部,比想象的还要结实上一些。
“就是这样,很擅长嘛。”
因为之前见过彻也扶直美躺下的样子,所以窍门还是或多或少的掌握了一些。将直美的头缓缓的放在枕头上面之后,不自觉的,呼的我松了一口气。
“谢谢。”
说完,直美偷偷地笑了起来,用着仿佛恶作剧一般的神情抬起头来看向我。
我像逃跑一般连忙的离开了床边,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直美将毛巾的褶皱铺平,盖在了胸口。
“你这人还真是温柔呢。”
一边用手抚平着毛巾,直美一边这样说道。
“是吗。”
在说出这番话之后,我小心翼翼的观察起来。
“稍微有些神经质,是吧?”
“嗯,差不多吧。”
“嗯,我明白的。你在想的事情,我也全部都知道。”
我一言不发。直美突然转向了我这边,直直的盯着我。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吧?”
虽然她的嘴旁依然挂着一抹浅笑,但是眼中早已没了笑意。
“是因为同情我才来探病的吧?”
直美用着试探一般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不是的。”
我回答道。
“嗯?”
“只是因为想见你才来的。”
“是这样吗?这样的话就完全都没觉得我可怜吧?”
我变得支吾了起来。
像这样单独和女孩子两个人说话还是第一次。虽然也参杂着一些紧张的部分,但是直美的思考比起一般的女孩子来说的确要快上许多。
大概可能是因为我内心十分的迷茫,而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吧。
“对不起。”
突然间声音平和了下来,直美说道:
“我还真是坏心眼呢。”
直美的视线很柔和。
“你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如果换做小彻的话,应该早就大喊大叫起来了吧。那家伙可真是野蛮呢。”
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直美说道。她的视线也变得飘渺了起来,大概是在想彻也的事情吧。
“羽根木实际上很温柔。”
我这样说道。只是单纯的这样认为,就理所应当的把所想之物说出了口。
“啊,他哪里温柔了?”
虽然一副否定的口气,但是直美的眼睛中却熠熠的闪烁着光芒,露出一副提起彻也就开心到无可救药般的神情。
“可能那家伙太害羞了,所以不自觉的就用很野蛮的语气说话。”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嗯。”
直美稍稍耸起了肩膀,露出了笑容。
“你看人还真是很透彻呢。”
一边用着略显不安的视线打量着我,直美露出了稍献妩媚的微笑:
“那么,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嘛......”
“温柔吗?”
随着聊天的进行,萦绕在心头的紧张感不知不觉缓慢的散去了。再过一小会儿就能完全适应这样和直美说话了。这样想着,我说道:
“羽根木说你是个阴暗的家伙。”
“我可是在问你的想法喔。”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嘛,算了。”
直美仿佛闹起别扭似的嘟起了嘴,不过她的眼睛依然在笑。时而愤怒,时而欢笑,直美的表情这样阴晴圆缺般不停转换着,她的脸正在一闪一闪的发着耀眼的光。
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我这样想道。
“今天羽根木不来吗?”
稍稍聊了聊学校的话题之后,我这样问道。
一提到彻也的话题,直美的表情便霎的熠熠生辉了起来。能看到这份光芒,对于我而言也是极为幸福的一瞬间。
“‘昨天已经来过了,今天就不来了,我可是很忙的。’一边装酷一边这么说的。”
“明明每天都来也没问题的。”
“没关系的,每天都看到那家伙的脸我也会腻的。今天爸爸应该会来的。”
“你的父亲要来吗?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等爸爸来了你再走嘛。”
被她挽留下的我留在了病房里。但是,想到的话题已经聊尽了。一直聊学校的话题也让我的内心觉得很难受。现在直美还不能出院,她应该也想尽快的回到学校里吧。
我突然间开始思考起来到这里的原因。视线移向窗外,在楼群的缝隙之间,能窥视到铅灰色的乌云,能感受得到什么东西正在逐渐逼近。耳旁响起了电车的轰鸣声,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对面的电车缓缓的滑进了月台,消毒水的味道钻进了鼻腔。
能想到的只剩下这些,至于到这里本想和直美说些什么,却完完全全的想不起来。
不知道就像这样,我一个人陷入沉思过了多久。一瞬间,我猛地意识到有一段时间自己无视了直美的存在而陷入沉默。注意到这里时,发觉直美正在盯着我的脸打量着。
“呐......”
音调降了下来,直美微微的嗫嚅道:
“你在烦恼吧?”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不知为何,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高鸣着,有些喘不上气。
“看起来像是这样吗?”
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之后,我终于开口道。
“嗯,能看见。”
直美微微的笑了起来。
“因为你很老实,想什么很快就写在脸上了。”
直美锐利的眼光令我不由得感觉近乎恐怖,我不由得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她看穿。我在探索着自己的内心,在想些什么,烦恼些什么,有些东西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直美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与直美的视线相交令我变得痛苦起来。我再一次将视线移到了窗外,与刚才一样,电车的轰鸣声在耳旁响起。
现在的话能死成。
恐惧和不安感消失不见,身体仿若浮到空中。窗子,楼梯间的把手,月台上的白线。仅仅都只是一步之遥。
“有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自杀了,几年前的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知不觉开始喃喃起那些事情来。
“嗯,我知道,从高层公寓的楼梯间跳了下来。”
我看向了直美的脸。
“亏你还有印象呢。”
“毕竟是和我一个年纪的小学生。”
“但是,小孩子的自杀也并不是那么稀奇的事情吧。”
“因为有留下遗书吧?在墙壁上像是涂鸦一样的字。”
“我在周刊杂志上看过他写的作文。”
“这我还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样的东西呢?”
“什么样的...嘛,只是普通的作文而已。”
我稍微撒了一点谎。如果解释起作文的内容的话气氛就会变得太沉重了。
“这样啊......”
直美也并没有要求我讲解的打算。
对话到此就结束了,之后我们开始说起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可就变得没完没了了,于是我用着稍稍有些糊弄的语气说道:
“我的烦恼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充其量就是模拟考试的偏差值一直提不上来。说到底,只是这么简单。”
“只因为这个,你就想要自杀吗?”
直美平静的向我询问道。
“不,并不是这样。”
有一种被人穷追不舍的感觉浮现在心底。我想把内心中的隔阂感挥散消除,于是开始快速的说了起来:
“一句两句可能解释不清楚,尽可能简单的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和模拟考试的成绩一起的资料里面,有着像菜单一样排列好的高中的名单。我自己的偏差值很低,所以可选的学校也有限制。但是,没在表单上列出的生存方式也是有的,不是吗?我是这么觉得的。”
“例如呢?什么样的生存方式?”
“总而言之,首先我考虑的都是音乐高中。不过美术高中,农业高中,或者园艺科的高中也都有,厨师,理发师,会计,电脑程序员,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去专科学校也可以,直接工作也可以,要是想参加大学考试,也不是没有办法。在我自己的表单里,就算有自杀这一项,也没什么不好。我所考虑的就是这种程度的事情。”
直美似乎对我的解释并不满意的样子,边小声的叹着气边移开了视线。然后她小声地嗫嚅了起来:
“把住院,也加在表单上如何?”
语毕,直美的声音突然间颤抖了起来。
“但是,没生病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吧。给我的表单上,只有生病,生病,生病,仅此而已。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因为,自杀什么的,会被认为是生病惹的祸吧。如果不是健康的人来做,就谁也不会觉得有哪里奇怪。”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还没有生病,那时我也有自杀的权利,所以印象很深刻。虽然这样说,因为我们学校是私立的附属小学,不用担心升学考试,班上的女孩子们每天都十分的悠闲。自杀的那孩子的心情,我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只是稍稍有点吃惊,觉得很厉害而已。原来还有一个我无法触及的世界,我只是这样想的。”
直美将脸转向了我这边,宛若通明的安静感沐浴着她的全身上下。
“小学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你能想象的到吗?越说越会觉得自己真是蛮凄惨的。虽然不想说,但是对我来说,那个时候对于我来说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的。在班级里我的成绩算得上是优异,芭蕾也有在跳,还稍微会些新体操。到了高中之后还打算自己写少女小说......我也有很多的梦想,想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很多列在表单上,而在这张表单上,像是保底一样的最差的打算就是——”
直美的鼻子稍稍皱了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扑哧的笑出了声。
“成为小彻的新娘了。”
明明表情仍然在笑,但是泪水沿着脸颊滚滚的滑落了下来。
“但是,身体已经变成这样了,所以这个也不行了呢。”
直美垂下了目光。
“我很羡慕那些有着可能性的人。能考虑自杀什么的,真是奢侈呢。”
这样说着,直美看向了我。被那满噙着泪水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我觉得无论是用什么样的语言,也不能反抗这样的眼神吧。
门开了。
额头的上部已经秃的很彻底却长得很年轻,让人觉得年龄还很小的男人走了进来。我立刻知道了,这是直美的父亲。
“哎?今天不是羽根木君吗?”
“您好。”
这样说着,我低下了头。应该好好的打个招呼的,虽然这么想,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叫做北泽。”
直美帮我介绍道。
直美的父亲微微的笑了起来,看向了我。真是个让人感觉很好的人,虽然比我的父亲年龄还要大,但是笑容却像个孩子一样。
“直美还有除了羽根木之外的男性朋友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北泽君是钢琴家喔。”
“哦?”
直美的父亲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我,我稍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别开了视线。
“他很害羞的。”
直美说道。
“爸爸他呢,是个研究者。”
这次,轮到直美的父亲不好意思了。
“不不,充其量只是个电子厂商的研究员,工薪族而已。”
他的脸倏地红了起来,真是个纯真的人。
我稍稍的和直美的父亲聊了起来,问了些关于他工作内容方面的事情。是应用化学领域,正在做关于硅化合物的研究。虽然对我来说还很难理解,但是他也没有用糊弄小孩子的口吻,而是认真的向我进行了说明。我的心情很不错,和成年的男人这样的聊天,这还是第一次。
真是个好爸爸,我这样想道。人很好,也很开朗,头脑也不错。可能直美就是遗传了他父亲的这些优点吧。不知为何,我心中的阴霾也稍稍的驱散了开来。突然觉得,能够见到这样的父亲,也算是不虚此行。
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了晚饭的时间。
钢琴课已经结束了,母亲正站在厨房里。
“你去哪儿了?”
因为母亲一直就是用看起来像是生气了的口吻说话,所以真的生气了的时候,和平时看不出任何区别。
“那个,稍微有点事。”
“什么叫有点事?你可是个准考生了,又到哪里玩去了?”
“我没到哪里去玩。”
“所以我才问你去哪里了,不能说的地方么?”
“是没必要说,这是我个人的问题。”
“等一下,你怎么说话呢?”
母亲抓住了正欲走上二楼的我的手腕。由于一直弹奏钢琴的缘故,她的手握力很大。体力也好气势也好,我都已经拜了下风。
“很疼啊”
我叫出了声。
“怎么了,在吵些什么?”
起居室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我这才注意到他回来了。父亲正靠在藤椅的上面喝着罐装的啤酒。应该是刚刚洗过澡,身上穿着浴巾材质的长袍。
“暴力可是不行的啊。”
父亲悠然的用着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你闭嘴,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插嘴。”
“不,嘛......”
看起来母亲是真的生气了,这种时候父亲是指望不上了。不单单是气势不够,而且基本也不怎么回家,在家里的地位也不及母亲。
父亲是出新书书评的出版社社长,虽然称作是社长,但是手下的员工也只有几个人,正在给某家大型出版社做外包工作。不过近些年出了一些畅销书,因此也赚了一些钱。因为工作很忙,所以经常住在事务所里,连周日也很少回家。
“你到那里坐着去。”
母亲硬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起居室里。父亲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和母亲。
“正好,今天爸爸也在,我们好好聊聊良一的未来吧。”
“啊啊,好。”
父亲依旧用着不变的玩笑般的语气说道。
母亲像是把我丢出去一般强行按到椅子上。
“你把模拟考试的成绩单藏到书桌的抽屉里面了吧?”
“我没想藏。”
“那么,为什么不拿给我看?”
“没有必要。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比起这个,能不能请你不要随随便便的进我的房间?”
这时候,父亲突然间在一旁插话道:
“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以为这是谁的家?这是我的家,哪个房间都不是你的。”
虽然父亲的语气听起来很可怕,但是他实际上是一个很少真的动怒的人,这一点还是很放心的。于是我用着强硬的语气回应道:
“就算我是孩子,也有我自己的隐私,我又不是你们的奴隶。”
“嘛,那倒是。”
父亲如同对我的话表示认可一般,突然间说话的声音便小了起来;但是相反的,母亲的音量却猛的提高了:
“你少在那里说一些无关的话,真是的。”
母亲的愤怒看起来很难平息。她一旦气昏了头,就算用语言好好的进行说明,也完完全全的听不进去。对着“自己被激怒了”这个事实而生气的话,就算怎么解释也是没用的吧。
“父亲。”
虽然有些狡猾,但我还是决定利用一下父亲。我竭尽全力做出严肃的样子说道:
“我想和父亲两个人单独说一些话。”
父亲对于这个最没有抵抗力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父亲发出了像是哦的一声,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这样啊,我知道了。”
“别打算糊弄过去,现在在问你问题的,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回答我的问题?”
母亲看起来十分的愤怒,但是父亲却很少见的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稍等一下,良一说想要和我单独谈一谈,这里还是交给我吧。”
“你在这装什么帅?平时完完全全的不在家,别只在关键的时候装出一副父亲的样子来。总是说工作,工作的,把家里的事情全推给我,我也是有工作的好吧?”
谈话变成了父亲和母亲的口角。虽然争论的焦点被偏离了,站在我的立场上还是很感激的,但是怎么说,在一旁看着父母吵架内心也会很不舒服。
“总之,这里还是男人之间来谈比较好。”
父亲这样说道。父亲很喜欢用“男人”这个字眼。大概是因为看了很多黑帮电影而不自觉的经常说出口吧。平时明明在母亲面前从来都抬不起头,但是碰上什么时机,突然之间便显示出了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
母亲瞥了一眼时钟,虽然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晚间也会有学生来上课,所以在那之前必须要吃好饭。
正好在这个时候,孝辅从二楼走了下来。
“饭还没好吗?”
优等生的孝辅是这个家里的主角。
这简单的一句话成为了决定性的台词,让我逃离了母亲的追究。
父亲,这样的称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以前,是叫“爸爸”的。
在进入幼儿园之前,“爸爸”有一段时间每天都会在家。虽然并没有记得很清楚,但是父亲那个时候一整天都会在家里转来转去。在我睡觉的时候,可能在进行原稿的创作。一旦我醒来,父亲就陪我一起玩。
那个时候,父亲处于失业状态。不知道是被所在的出版社炒了鱿鱼亦或是自己提出了辞呈,总之一段时间内都没能找到工作。母亲的娘家就在附近,母亲在那里开了一个钢琴班用来支撑家庭的开支。我们所住的是一个狭小的木质公寓,钢琴是放不下的。刚出生的孝辅被托付给了娘家的祖母来照顾,所以白天的话,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在家。
父亲也不会从白天开始就喝酒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一直都是一副很有精神又一脸开朗的样子。
后来父亲的工作开始变的忙碌了起来。他就是人们所说的“代笔人”,对像歌手或者是运动员这类的名人进行取材,然后以这些人的名义出书。为了制出作品,父亲在市中心的公寓建立了事务所,开始了夜不归宿的工作生活。也是正从那时起,父亲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性格变得阴暗了起来。
对话也变成了只有某部书又卖出了几万本之类的话。孝辅在考私立中学的时候,父亲很少见的在星期日回家辅导他学习,说不定是因为儿子的偏差值上升而感到高兴吧。
以前的“爸爸”,是不会这样的。
只有两个人在公寓的时候,会一起说着各种各样的话。自己进行创作的多少有些不靠谱的童话故事,或者是对有名的作品进行恶搞,诸如此类的话题。
虽然大部分都已经忘记了,但是也有记忆深刻的。
例如,《蜘蛛的丝》的故事。
来自云端极乐世界的释迦摩尼,将一根蛛丝放到了一位一直在地狱的无尽苦难中苦苦挣扎的男人面前。男子一心想沿着蜘蛛丝往上爬,好不容易,距离乐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释迦摩尼却突然剪断了蛛丝,男子又坠入了地狱之中。
然后,边说着“啊啊,这个好有趣啊”,父亲一边大笑了起来。
虽然也有不知道哪里有趣的成分,不过更主要的是,父亲每次都在故事讲完之前,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所以我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但是看见父亲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我也跟着心情变得愉悦了起来。
有时也会和父亲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是一个有着游船水池的大公园。我在公园里荡秋千,滑滑梯,父亲则在一旁看着我。起初是看着我的方向,随后便径直望向池中央。并不是看着水池,而是怔怔的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我喜欢看着这样的父亲的身影。
晚饭过后,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人。
从下面传来了钢琴课的弹奏声,二楼的马勒也在不停的回响着。再加上从厨房中,洗衣机也在不停的发出如同怪兽一般的声音。
“那么......”
父亲这样说道。因为几乎从来不会像这样和父亲两个人单独谈话,他稍稍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有什么话想说?”
虽然被这样追问道,但是我却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是以前的父亲,可能我会有说不完的话吧,但是现在,我却宁愿保持沉默。
但是,现状却是我不得不开口。总之,我用比和母亲说话稍稍好上一些的语气说道:
“我是家里的长男。”
话说到一半,我停了下来观察起父亲的神情。父亲仿佛想说些什么一般地看着我。
“你不继承我的工作也是可以的。”
我用尽可能冷静而又平淡的语气说道:
“那是当然了,我并不想从商。”
“所以,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来决定。”
“嗯,这样啊。”
父亲的眼神中闪烁着疑惑,十分锐利的看向了我。
“但是,以你现在来说还是......”
说到这里,父亲的神情突然变得苦恼了起来。
“你现在多少岁了?”
“十四岁。”
“这样啊,才十四岁啊。”
父亲大大的点了点头。
“才十四岁又能明白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又仿佛确认着一般地点了点头。
“你自己的人生,的确应该你自己来决定。不过,那也是你到了二十岁左右的事。现在的话,你应该好好学习,上所好大学,多为自己留下一些可能性,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这种抽象的一般论并不能解决什么实际的问题。父亲他并不知道现在的升学考试,竞争到底有多么的激烈,并不是一群优等生挤破头皮竞争私立学校的名额这么简单。并且,中学生和简单听从父母的指示去补习班的小学生不同,已经一只脚迈入了大人的领域。到了初中三年级之后,就已经开始思考今后的人生了。从早到晚的不停工作,只关心金钱的数字上下,我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不去在意成绩也可以。总而言之,从现在起必须要努力。”
“我知道了。”
我这样回答道。
我并没有想辩驳些什么,反正我的想法也不会传达给任何一个人吧。我也没有继续和父亲交谈下去的心情了。
沉默。
钢琴的响声,马勒的曲声,以及洗衣机的响动,交织在一起,震动着房间内的空气。
“你真的明白了吗?”
见我一直沉默不语,父亲提高了音量。
“我明白了。”
我也提高了音量。
吃过了饭之后,在通往音乐室的走廊里,我遇见了彻也。
“哟。”
彻也向我搭话道。
“周日你来医院探病了吶。”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之后也要来啊。”
“嗯,会的。”
我回答道。本以为谈话就到此为止,准备前往音乐室的时候,彻也却拦住了我。
“这样说起来的话,你这家伙还真是个怪人。”
“哪里怪了?”
“你说了自杀的话题吧,正常的话,谁会在去医院探病的时候说这种话?”
确实,正如彻也所说的一样。
“是啊,我说了些奇怪的话。”
“算了,无所谓。直美看起来也挺开心的。那家伙,也是个怪人吶。”
直美的身姿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的双眼中噙着泪水,直直的看着我。看起来在余暇之中,安静的一动不动。
“今天,你要去医院吗?”
我这样问道。
“嗯,你也要去吗?”
“嗯。”
我这样回答道。彻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喜出望外。
“好,那我们一起去吧。”
彻也眼神中所散发出的光芒,久久在我的心头萦绕着。
在教室门前集合后,我们两人一同向着公车站走去。
因为彻也在学校里很有名,女生们纷纷回头看向他,也有女生向他搭话。彻也每每都是“哦!”的一声充满活力的回答道。这份毫无顾虑的阳光正是彻也的优点所在。也有没有和彻也搭话,而只是在远处看着的女孩子。而且并不只是看着彻也,同时也在观察着我。彻也和我的这样一对组合,看起来应该会很稀奇吧。而且不仅如此,气氛也是十分的微妙。
无论是彻也还是我,都基本没怎么开口说话。公车很快就来了,登上了公车的我和彻也总算变成两个人独处。
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并排坐下后,彻也向我搭话道:
“幼儿园的时候,直美比我长得还要大,那家伙的头一直都比我高,在邻居里面也是孩子王。升到了私立小学之后,虽然开始慢慢变得像个大小姐,但是要强的性格难以改变,自尊心也很高。你觉得直美怎么样?”
与以前一样,彻也又一次问出了同样的话。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呢?
“非要说的话......”
“是个好女孩吧?”
“我没觉得。”
“这样啊,嘛,那家伙是个好女孩的。现在无精打采,也是因为疾病的缘故。”
彻也的声音比起往常来音调更加的高。虽然公车上还有别的乘客,彻也却旁若无人一般的说了起来:
“直美在小的时候也有练钢琴,这件事并没有和你说过。我去听过两次她的发表会,实话说,她的水平很差。因此,很快她就放弃了弹钢琴的想法。那家伙看到你弹钢琴的样子,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不甘心吧。”
与逐渐提高音量的彻也不同,我的情绪却渐渐变得消沉了起来。我并不了解直美,与彻也的立场也不同,直美与彻也一直度过的时间也是无法被任何人取代的。
拨开云层,夏日的阳光赤裸裸的照射在医院的前庭中。染上阳光颜色的鼠尾草看起来如同烈火一般赤红。
彻也在前面先走进了病房。
“今天我们一起来了哟。”
彻也进门后便说道。
直美抬起了脸看向这边,本来应该看到了我们两个人,但是目光却只停留在彻也的身上,向着彻也一个人说了欢迎,态度莫名的显得很生硬。本来期待着从直美那里听到温暖的欢迎话语的我,犹如从头被淋了一盆冷水。
“把我扶起来。”
直美小声的说道。彻也走向了床边,支撑起直美的后背。我站在离床不远的位置注视着两人。
在这前不久,我曾经扶起过直美。直美睡衣的柔软的触感,以及隔着睡衣传来的那份温暖的令人安心的重量感,仿佛依然萦绕在我的手指间。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是彻也。
“你一个人坐不起来的吗?”
彻也用着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身边有人的时候,让别人把我扶起来更加有趣嘛。”
一边用手把遮在脸上的头发拢起来,直美一边说道。
“要是不变得积极起来参加康复训练的话,之后可就不能自己生活下去了哟。”
“已经,无所谓了哦。”
“什么无所谓了?”
“就算进行康复训练,也是没办法的吧?”
“白痴。”
彻也抬起了手,本以为会打下去,但是他却缓缓的落下手,在直美的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下。
直美闭上了双眼,仿佛闹小脾气似的扭过了脸。
直美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在想是不是应该主动向她搭话比较好,可是却不知道一旦开了口要说些什么。病房里充满了一种紧张的空气。
彻也展开了一把折叠椅,坐在了我的身旁。直美一如既往的只看向彻也,而彻也也只是和直美交谈着,并没有看向我。既然彻也邀请了我,本应该注意到避免让我一个人陷入沉默的,但是彻也看起来却莫名的在紧张。虽然彻也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在意的人,但实际上内心却很敏感。他一定也察觉到了直美正在刻意的躲避着我。
直美与彻也聊起了小时候,看起来是故意选择了这样一个我无法插嘴的话题。应该是为了避免直美变得不高兴,彻也才会这样做的吧。直美紧绷的表情也变得舒缓了下来,时不时的露出了笑脸。
我一直沉默着听着两个人的谈话。自从进入病房起,我就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时间应该已经经过了好久,突然之间,直美看向了我,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马上闭起了嘴,看起来很困扰一般移开了视线。
看起来很担心的,直美小声的嗫嚅道:
“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是在问我呢?还是彻也呢?我并不知道。
“嗯。”
彻也开了口回答道。
一时陷入了沉默,彻也突然之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虽然刚认识不久,不过关系还不算坏,对吧?”
慌忙的开着口,彻也向我投来了求助一般的视线。
我却只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吶......”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垂着目光的直美就这样缓缓开口道:
“我马上就要十五岁了。”
直美很明显的是在和我说话,彻也的话,不用说也早就记住了这种事。
“我有一个请求想拜托你......”
“什么都无所谓,我答应你。”
我这样回答道。
直美抬起了脸看向了我。
“真的吗?好高兴。”
冷不防的,彻也突然插嘴进来:
“喂,你都不问问她想拜托你什么,真的没问题吗?”
彻也的语气很开朗,又夹杂着些许戏谑的成分。一瞬之间,病房里的气氛便缓和了下来。直美露出了微笑,不过立刻的,这份微笑便从脸上褪去了。自然而然的望向了彻也的直美表情变得僵硬了起来。我也心头一沉,屏住了气。彻也的表情也变得僵硬了起来。直美的表情看起来变得不悦,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彻也脸上僵硬的神情,才会发生改变的也说不定。
“你自己说嘛。”
彻也的语气中很少见的流露出了些许的不高兴。
直美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的一直保持着沉默。
仿佛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绪一般,彻也先开了口:
“北泽,这家伙想要你在过生日的时候为她弹奏钢琴。医院的娱乐室里就有一架。”
“我知道了。”
我回答道。
“谢谢。”
直美小声的回答道,但是,表情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打起精神来啊,北泽不是说了会给你弹嘛。”
彻也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和往常一样充满了活力。
我稍微变得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感觉自己正在突兀的强硬插入到两人之间。这份焦躁感应该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吧。直美应该只是想听我的钢琴,但是却顾虑到彻也,只好小心翼翼的向我请求。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是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小彻,今天真热啊。”
仿佛忍受不住一直沉默的尴尬气氛,直美用着尖锐的声音,却如同撒娇一般的说道。
“我身上出了汗,帮我换一下睡衣。”
彻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着生气的眼神瞪了直美一眼。接着直美刻意的做出十分冰冷的态度转向了我,用着仿佛命令一般傲慢的口吻说道:
“北泽同学,虽然很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稍微出去一下?”
我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在长长的走廊之中,直到尽头,有着许多扇同样形状的门。微温的柔风吹打着我的脸颊。从远处传来了收音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到了股市的涨跌,如同毫无意义的记号一般的公司名,以及排列一串的数字。
经过了五分钟左右,门被打开了。
“今天这就回去了吗?”
彻也一脸低沉,对着我微微开口道:
“直美她,现在稍微有些神经质。”
我们一同走向医院的电梯。
沉默无言的并肩走上电梯,按下了按钮。门紧紧的关闭了起来。狭窄的空间里,封闭的空气弥漫着窒息般的压抑。
“北泽。”
彻也微微嗫嚅道。
“我和直美从小就认识了,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的,你能明白吗。”
彻也的声音颤抖着,他的近乎疼痛的心情,一丝不差的传达给了我。
“我明白的。”
我回答道。但是,明白与认同是两种想法。虽然我理解彻也的心情,但我却不想去认同。等到直美的生日结束,就再也不来医院了。我在内心中暗暗地这样对自己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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