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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幻想系】《某年某月某妖馆》11.8更新真。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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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6 10: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简木MJ 于 2015-11-8 12:46 编辑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说,上一次更新的第三章其实是我赶工做的,跟正线剧情是两个结局orz。
除开着一阵太忙了的因素,正线剧情从这一章开始虐孙浩之和莫惘婉两人要从头一路虐到尾,所以怕魔王大人有意见。但魔王大人似乎很开明,对这种虐文丝毫不介意,还有着非常的兴趣,那我就没什么犹豫直接开虐啦。

总之上回糊弄各位看官实在对不起,要打我的话,能不能不打脸啊orz。










—————我是标准的分割线—————


第一卷。客路青山外

序章

第一章。相见欢

第二章。夜中风中雪中

第三章。只见应走不见留

真。第三章。只见应走不见留











 楼主| 发表于 2015-6-6 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简木MJ 于 2015-10-7 23:49 编辑

序章




     新历二十年二月,冬。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包裹着天空,北方无边海上昏昏沉沉,天地一片暮色。今日无风无雨亦非晴,甚至还纷纷扬扬飘起了雪,但比以往的惊涛骇浪,此刻的无边海显得异常安静。寒风徐来,水波不兴,海面上也见不到鱼儿击水海鸥击浪的景象,水波间一片死气沉沉,只能偶尔听见大片雪花落入水中的声音。

     在这苍茫的海上,有一叶扁舟悠闲地漂着。这是一艘江南水乡常见的摆渡小船,船舱狭窄,吃水极浅,即便去掉了桨和橹,也顶多容纳五六人并肩站立。即便是海洋还在人类掌控之中的旧历,这样的小船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海上,只要偶起微风,便有小浪将船掀入海中,拍得粉碎。更何况二十年前旧历末年那场灭世之战后,人类拼着十不存一的代价击退了黑暗,却再无力夺回被黑暗感染的海洋。海岸线数百米之外便因受到黑暗感染的魔物肆虐已成人类禁区,更何况这里离岸已有千里之遥,这艘小船是如何平安来到这无边海深处的?

      船上只有两个人,一袭血色红衣的莫惘婉站在船头,纤细娇嫩的手指轻捻着那把绣着蔷薇的四十八骨油纸伞,伞上积雪已近半寸,船头的积雪也在她脚边规规矩矩地画了个圆。但她不以为意,只是淡然地看着海天之间漫漫飞雪,精巧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樱花般的双唇轻阂,不言不语,面色不悲不喜。

     海上苍茫无边,除了灰色海水和灰色的天空便再无他物。有什么值得她看这么久?

      良久,莫惘婉朱唇轻启,面朝前方对船尾的人说道:“孙浩之,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这海上。”

       坐在船尾的孙浩之早已满身积雪,盘腿坐着看起来并不高的身体却像一座小山般稳重,坐镇船尾,与莫惘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他的人一样,膝上那柄欧洲骑兵长枪亦是白雪皑皑。他看着莫惘婉的背影,抬了抬修长却堪称浓墨重彩的秀眉,说:“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

       莫惘婉看着平静的海绵说道:“我只是觉得,今天似乎要发生什么。”

       “是今天要发生什么,还是这里要发生什么?”

      孙浩之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船头那个红衣魔王能够回答。但莫惘婉想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

       “谁知道呢……”

        似问似答,莫惘婉看着眼前无边沧海,静默注视着远方。远方一无所有,只有海面蔚蓝。




       远方,江南。

       有人闲来垂钓碧溪上。

       今年冬至雪纷飞,江南亦不能免俗,青山重重皆白头,连带着江河湖泊都冻了不少,昔日连绵汹涌的长江黄河都出现了诗词中说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某座青山里流淌的小溪之上,一艘小渔船顺着还未冻结的溪水漂流而下,走绿水出青山,走出深山尽处的斑竹林,流向山外的烟村人家。

      渔船的船舱里,一个披着蓑衣头带斗笠的少年正靠着舱壁在火炉边打盹。船身经过一处激流,小船一晃,少年的脑袋便磕在舱壁上,梦碎人醒,一脸吃痛地直起了腰。

       他看着那炉在山中点燃的炉火,揉了揉脑袋,从脚边捡起几块干柴扔进炉里。然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看向舱外的景色,待看到和以往山中不同的风景之时,少年嘴角一翘,轻声笑了出来。

       少年拿起舱内的一根钓竿起身走向船头,棉袍内指尖连弹数次,船头积雪顿时消散无踪。他盘腿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握钓饵,手捻一团挂在钩上,然后轻轻抛钩入溪流。

       兴许是有些无聊,少年回头看了看来时的山川,有些感慨的自言自语起来。

      “八十一道禁制或探查气机,或搜寻神念,或禁锢神通,诸多法阵相辅相成,环环相扣,再加上一沙一世界的两仪微尘阵,不管是陆地神仙还是三教圣人都难以逃脱。但没想到,只要睡过去将神识封入梦中,再断绝气机流转,就能够像普通人一样被两仪微尘阵排斥出山。真没想到,哥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此时正值天色将亮未亮,少年抬起头,正看见一抹红色探出天边的裂缝,微弱而温暖,坚定地散发出光芒。他不由得一阵恍惚,一时间便忘却自己刚刚走了多远,又是怎么做出了一件走漏之后定然惊世骇俗的事。

        只是盯着那抹红色直勾勾地看。

        随波逐流,溪水叮咚,少年乘舟梦日边。

        天缝合拢,红日不见。少年悠悠转醒,回神看飞雪落流水,二者本是无情物,今朝一相逢,流水无情飞雪无心,同化作一溪流水东逝去,亦是胜却人间无数。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少年不知为何感慨了一句,然后看着江畔一座小城,人影熙攘,轻声笑了笑,手指再弹,船尾摇橹无人摇而自动,划开溪水,调转船头向北而去。

     “父亲啊,我姓神也就算了,原来叫祈晴不是挺好吗,为何还要给我改得那么中二呢。以字为名不是挺好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些老规矩。”

       神无策坐在船头轻声念叨,“我可是您的儿子,没必要这么狠吧。”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

       这个答案谁知道呢?

       或许是因为他掐指则神算无遗?

       或许是因为他为局则神仙无策?

       禅教神家第七十二代祈字辈神无策,今日以渔舟入世。

       此时江南,一条不知名的小溪,载着这位独钓寒溪雪的蓑笠少年,不知何所向。







      溪畔不远,江南小镇,寻常巷陌,菜市场中。褐色的积雪被来往的人和车辆踢散四溅,吆喝声还价声不绝于耳。陆升月抱着胸前口袋里的钱包,仔细打量着眼前快到她胸口的摊上青菜上的虫眼,分辨这到底真是虫子咬的还是牙签戳的。伫立良久,还是挑了几颗水嫩的青菜递给老板:“老板给我称这个。”

      “好嘞,”人才过中年却满头白发的老板堆笑着结果青菜,提到电子秤上一过,“陆小姐,整好两斤,一斤一块三,就算你两块五好了。”

      “两块。”

      “陆小姐,”老板吞了吞口水,摩挲了一下手心,脸上笑的和菊花盛开似的,“我们也要做生意,您是老顾客了,可不能欺负我们啊。”

      “欺负?谁欺负你了,老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陆升月杏眼一横,柳眉上挑,瞪着老板就把话说开了,“老板你也知道我是老顾客了,家里什么规矩你清楚,我不过就是还一句怎么就成欺负你了!今天你得把话说清楚!要不然大少爷今天就站在这里,我回去没好果子吃你也别想兜着走!”

       陆升月虚张声势了好一会儿,发现身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回头一看,身边高大的男子正两眼直直地看着远处发愣,她忍不住抬起脚,用力对着男子的脚尖,狠狠踩了下去。

      “啊呀!”男子一声惨叫,这才会过神来,转头看向陆升月,他使劲憋着脚上传来的阵痛,强行堆出笑脸,轻声问道,“月月,有什么事啊?”

      “大少爷啊……”陆升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长长的叹了口气,旋即向男子告状道,“大少爷啊!你要给我做主啊!刚刚我只是跟老板杀个价,他就说我是仗势欺人,强行让他压低价格卖给我,说我欺负他!大少爷这顶帽子小的可担待不起,你要给我做主啊!”

      “这……”男子一脸为难的看着怒气冲冲的陆升月,他刚刚因为一些麻烦事走了会儿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菜摊老板诚惶诚恐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虽然想替老板说两句好话,但眼前的青梅竹马连大少爷这三个字都喊出来了,照多年相处经验来看,今天是别想善罢甘休了。但顺着青梅竹马的性子说两句菜摊老板,在这个他家世地位超然的小镇,他的两句话对菜摊老板绝对是个灾难,这是他绝对不想发生的事,甚至正是因为他暗地里几次惩戒跋扈的同门,才使小镇安宁了不少,他所期望的和平有绝对不能被自己亲手打破。

     陆升月抬头看着男子左右为难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老是这样一副懦弱的样子,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别人瞧不起!陆升月越想越烦躁,冲老板丢下五块钱,对老板说了句“不用找了!”就丢下男子头也不回的走了。男子慌忙接过老板递来的青菜,追了上去。

      “月月!等等我啊。”男子一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边喊着女孩的名字。但陆升月自顾自地往前走,娇小的背影好几次在人群中消失不见。要不是男子对陆升月的气机熟悉无比,恐怕也得在人群中丢失她的影子。

      他追着他出了市场,一出市场不过几条街的距离,视野突然变的荒凉,高楼大厦依然在,野藤墙满,人影飒沓。空旷的街道诉说着曾经的繁华,星星点点的灯光说道的是如今的荒凉。陆升月跑了几条街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看着慌忙走近的男子,“哼”的一声撇过脸去。

       “月月……”

       “别叫我这个!我就是一下人,哪里当得起神家大少爷这么称呼。”

       “这……”男子看着脸鼓成了一个小包子的青梅竹马,虽然觉很可爱很想笑,但必须憋着脸上不能有一丝笑意,这比之前憋着痛楚更难受,一个不小心气血上涌就会憋出内伤,其凶险程度不下于他当年和某人差点换命的生死一剑。

      男子想了想,忽然上前抱住陆升月,然后不顾她的挣扎轻轻的揉着她的脑袋,陆升月一开始还使劲拳打脚踢,但越到后来便越是无力,最后只好垂着手靠着男子的胸口任他揉自己的脑袋,不停地轻声骂着:“臭小花,混蛋,白痴,混蛋……”

      “好点了没有。”

      “没有,”陆升月闭着眼睛,轻声回答,“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不能让我稍微任性一下么……小花个笨蛋……”

      “这也是没办法的嘛,这个世界人真的已经不多了,能照顾一下就照顾一下。”

      “可谁来照顾你,”陆升月的拳头重重地敲在了男子的胸口,“那个老板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好吗,他明明知道你就站在一边还敢说我欺负他,就是想让你下不来台,那之后你的境界一点提升都没有,你们家本来就有意见了,现在连这些普通人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他们以为是谁在保护他们啊!不要脸!”

      “没关系,”男子把陆升月稍稍松开了些,“我没关系的。”

      “你没关系我忍不了啊,”陆升月对着男子又是一记重拳,“要我是修行者,我干脆一走了之,管他什么野兽什么烂人把这破地方毁成什么样!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你!”

      就是看不惯。

      男子无声地笑了起来,她真是一点没变,孩提时与被迫流浪的她相遇,那时他名声不显,因身份使然受人欺负排斥,那年她父母早亡流离失所,靠着好运气和好心人接济流浪到此,见到那些朝他丢石块的小孩,已是饿得快要晕倒的她仍抄起一根树枝追着那群小孩鸡飞狗跳。随后她饿得晕倒在地,擦干泪痕的他赶忙把她背回了自己家中,之后几句无心之言,本毫无关系的两人,就这样彼此人生的大半时光都有了对方。

       那一年她拿着树枝站在他前面的时候还比他高上几根手指,能摸着他的脑袋教他以牙还牙,这些年相处下来,什么时候自己长得比她高了?又是什么时候自己能够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乱蓬蓬的头发?

      记不清了。

      被男子揉着头发的陆升月突然轻声说道:“那年你出去以后,别人都说你被那人打得道心尽碎,这辈子都不可能超凡入圣了。但我不信,你跟那个人关系其实不错,你肯定是瞒着我提升境界好给那些人点颜色看看对不对?那群人都是傻逼,他们不理解你,我知道的。”

        “月月,”男子松开陆升月,看着茫然抬头的陆升月温柔地说,“当年那一战,我确实输了。但这都没什么。别人怎么说其实不重要。你知道吗,当年那个人在和我一战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忆犹新。”

       “什么话?”陆升月忽闪着眼睛问道。

       男子眯起眼,回忆着当年那个少年的满剑风雨,写意风流,回忆着那个少年一步一字,一字一句的向他说道,“两个世界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从不相通。”

     “若能相通?”

      陆升月看着他,就像当年的他问那个少年。

       “若能相通……便是那狗屁的圣人。”

       少年吐字一言如惊雷乍起,男子回忆着少年的神态,话语之间,九天之上忽然光明大放,一道流光如利剑横贯天地,将方圆数十里内所有流转气机全部斩断。云层之中追逐某人的数十名御器飞行的修行者被这一剑斩得人仰马翻,摇摇欲坠,领头一人实力最强,脚下所踏亦是倾世名剑,因而最快稳住身形。但便是转念之间,那一丝他们苦苦追寻的气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咬牙切齿的同时也是惊恐不已,刚刚那一剑的威势让他不敢造次,只得将声音融进天地气机之中,强压着自己的恐惧厉声喝问:“来者何人!胆敢拦禅教去路,找死不成!”

      这些话不是修行者的陆升月自然听不见,她看着天上的闪光,拉了拉男子的衣角,“这都打雷了,说不定要下雨,小花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做饭吧。”

      “好。”

       男子笑着牵起陆升月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缓缓流淌的小溪想道,弟弟啊,哥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事可就都靠你自己了啊。

       “发什么呆呢小花,还不快走!”

       陆升月扯着男子的衣袖催促着他,男子收回思绪歉然一笑,不理会云端之人的厉声呵斥怒骂,微笑着迎着飘落的雪和陆升月一起离开了街上。

     那一剑陆升月不知道,那云端之人不知道,小镇之人不知道,他知道。

      一剑斩天,似答天问。

      神家谁人能启华?

       当年少年曾答。

      唯他神祈华。







       溪水东流去,汇红凌江入无边海。

       在海的彼方,遥远的山上,有一片广袤的林地。林间连带林前草原,插满了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兵器。有长戈驻地指天,似欲割云而去,有陌刀倚树与树藤化为一体,意态安详,有数只大戟相互依偎,似是兄弟在雪中相依取暖,有长枪横卧在地,就着飞雪为被,沉沉睡去。

     这些兵器里最多的是剑,有文人剑,有斩马剑,有三尺绣剑,有苏格兰阔剑,有骑士剑,有十字剑,百剑千剑无数剑插在地上,密密麻麻如剑坟冢。但这些剑又各有各的不同,有文人剑披雪而立,剑穗逆风而摆,有斩马剑斜靠青石,似忆逝水流年,这些剑各有各的姿态,各有各的性情,在这林间草地,自成风骨。

     密林深处未着飞雪之地,有一把简陋破旧的木剑插在地上,说是剑,其实不过是一根四尺桃木削成剑状,然后钉上一块短桃木做血挡,再在手柄上缠了块灰布而已。若不是剑上有着几块褐色血痕,这把剑在周围的兵器名剑之中毫不起眼。

      一位穿着青衫、腰间别着酒壶的青年踏雪入林,他在草原上先是对着这些兵器鞠了一躬,然后对他们视而不见,径直走到木剑之前,盘腿坐下,嬉笑着说道:“苍雪,我来看你了。”

    木剑当然不会说话,自然也无法回答。但青年毫不气恼,只是对着木剑说道:“苍雪我跟你说啊,刚刚师傅准我下山了。我寻思了一会儿,山下藏龙卧虎高手如云,须得有一件合适的兵器。一想到兵器,我就想到你了,这不,我就来找你了。”

     “你别不理我啊,我跟你说我这趟下山可不容易。师傅每个月只给我两千块,房子我在网上找好了,一个月得用八百块,这还是最便宜的了。别的都要两三千!你说我是不是很能省啊。话离题了,下山之后我得打工啊,虽说山下的妖精比不上山里那几位大老爷,但也不是吃干饭的。这回我要去的地方啊,喝,名字那叫一个牛气。叫魔都!和龙首北远齐名的魔都临洋!这地方,听名字就居不易啊。”

     “我是怕啊,当然更舍不得你。这么多年没下山,谁知道师傅今儿个怎么会答应我。这人世虽然精彩,但也很危险啊。当年二师兄下山,在城里遇上妖魔正要替天行道,双脚一蹬往天上一窜,就给人团团包围,据说是最新修的城市交通管理办法里规定了修行者不得随意占用航空线路。差点给抓到局子里蹲班房。你说我一不留神犯了戒,谁来提醒我啊。”

     不知怎的,青年话说到这儿就打住了。他盯着剑闭口不言,任由穿过枝叶的雪花落肩。

     木剑不会说话,怎么能够回答。

      但青年就是等。

      等到飞雪折枝落地,等到林间骤然风起。

      他看着剑,沉声问道。

      “苍雪,可愿与我去江湖走一遭?”

      然后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两股清鼻涕从鼻孔里喷出两米远,青年悻悻缩回探出去的脑袋,拿着袖子抹去残余的鼻涕然后刮在鞋底,捧剑笑道:“幸亏把脑袋探出去了,要不鼻涕流到你身上就操蛋了。怎么样,我都为你做到这地步了,你还是从了我吧。”

      “不回答你就是答应了啊!嘿,可不许反悔!”

       青年兴高采烈地从腰间缠带里掏出一根绳子,把木剑缠在背上背好,正准备出林,却冷不丁撞着一个书生从林前走来。

      书生你青年高半个头,一身黑色的棉袍,发髻歪倒睡眼惺忪,“小师弟,你要走了啊?”

      “嗯呐二师兄,今日下山。”

      “跟师父师兄师弟都打了招呼没有?”

      “来的路上都说了,这不,正准备去书崖找你呢。”

      “师父同意了啊……那大师兄说了什么没有?”

      “二师兄,大师兄都两年没说过话了……”

      “那便罢了。下山好,最好是临洋……不对,最好是别去临洋。”

      “怎么,师兄您对那事儿还有阴影啊。这不都八年过去了。难不成师兄是惦念着当年遇着的那个小蛮丫头?”

      “师弟,今日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师兄我担心你下山遇着不测。不如今日先别下山了,师兄我近日悟出几招指剑,咱俩切磋一下,你学一点也好防防身?”

      “师兄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大白天的又乌云把月亮星星都挡住了哪来的天数有变……等等!师兄我刚刚说啥了……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咱俩是在聊书崖藏书的事!师兄你别玩真的啊!大冬天的手指冻出痔疮可就不妙了啊!”

      “就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书生把手指收回袖内,拍了泡青年的肩膀,“师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下山多加小心。”

     “我明白的师兄。”青年恭声应道。

     “那就去吧……”

       书生停步,青年向前,擦肩而过。

       然后回头。

       书生望向来处,只有两串前来的脚印,鹅毛般的雪还在林边不停地下。

       而人已不见影踪。

       书生低头看着脚尖,他说天数有变是说真的,尽管昨夜夜幕遮星,但他还是在书崖下的那片海中清楚地看到了世界深处几颗黯淡星辰的轨迹变化,尽管微小,但却暗和小师弟入师门时,他所见的那颗命星的运行轨迹。他放下书卷走出书崖,便是为此事来找小师弟,然后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地知道了小师弟要出山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世界要发生什么呢。

     “天命无常,何必自扰?”

     他轻笑一声,然后抬头,黑色袖袍在猎猎风中摇摆不定。

       “去吧,去吧,你生而无名,不知何来亦不知何处去。此去人间无多路,但却命途迷茫,不知所终,希望你能知所向,能遇上能给你名字的人。”

     书生的低语缓缓消散于林间,他一挥衣袖,随着漫天飞雪一同消失不见。

     我向世间来,但问世间事。今日剑在手,可有不平事。

     此刻,无名青衫剑客,斜背木剑入人间来。




     不知何时,雪停风止。天地间真真正正一片寂静。小舟于海上停滞不前,莫惘婉站在船头,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孙浩之在船尾也看了她很久,长枪雪落又复积雪,他的双肩又复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莫惘婉终于开口,高声对着无声的海洋说道。

     “游经此地,不敢叨扰,还请大先生送我二人一程。不胜感谢,日后但有所用,必不推辞。”

      声音在海上传得很远,一瞬即逝。但无人回应,只在很远的地方,开始有蒙蒙薄雾升起,渐渐靠近,越来越浓。

      “多谢先生相送。”

      莫惘婉说完,绣手一挥,小舟无浪自流,向前缓缓驶去。

      雾渐浓,不见来时处。

      入雾中,不见将去处。

      孙浩之疑惑地问莫惘婉:“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去。”莫惘婉回答。

      “那不是因该往来的方向走么,怎么还往前走。”

      “那是因为他在送我们。”

       莫惘婉看着远方轻声说道:“自缚方寸不自在,你关人间入沧海又有何意?”

       小舟前行不过数里,雾散去,便见来时岸。

       “这不就到了?”莫惘婉说完,轻踮脚尖,一跃下船。

       “等等!你先——”

        孙浩之没来得及阻止,小船失去莫惘婉一端的重量顿时高高跷起,孙浩之一个不稳,便掉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喝……啊,好冷……,”孙浩之拄着长枪从冰冷的海水中爬起,他透过
从发梢滴下的海水,看到莫惘婉背对着他站在岸边,投足欲行,“莫惘婉,等一下。”
      一步停,莫惘婉持伞伫立,“什么事?”

     孙浩之走到她身边蹲下,帮她松开的裙带系上了一个挽结,然后问:“好了,现在我们去哪儿?”

     莫惘婉低头想了一下,然后看着站起后比她高了不少的孙浩之说:“我改主意了。”

      “什么?”

      “我说我改主意了。”

      莫惘婉伸手指向不远的城市说道,“我们去那里。”

      “我们去盖一座魔王城。”

      前方的城市,灯火辉煌,似是不夜。

      正是魔都。

      临洋。

发表于 2015-6-6 11: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目测难道是幻想乡 红魔馆系列?╮(╯3╰)╭
 楼主| 发表于 2015-6-6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初夏丶千羽 发表于 2015-6-6 11:10
目测难道是幻想乡 红魔馆系列?╮(╯3╰)╭

恭喜您,猜错啦~^_^.     
 楼主| 发表于 2015-6-7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简木MJ 于 2015-6-9 10:25 编辑

第一章。相见欢






还未天明,小舟顺流在灯火不逊白昼的横渡红凌江的临洋大桥下靠岸,江上灯火通明的游轮似乎都没注意这个小矮子从身边走过,只是自顾自地漫步在江上。神无策将鱼竿扔在船舱里,踮脚跃下。他用手指对着桥墩轻叩数次,桥墩顿时石灰四散,被他敲出一个一人高的洞来。

他把船拖进了洞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用红色朱砂写着的草书黄色字纸,上面分别写着“不动”、“无象”和“上阕”,笔力遒劲,铁划银钩。神无策将黄纸贴在洞口上,转眼间桥墩便恢复了原样,全身上下无丝毫受损。

“这样就没问题了,”神无策拍了拍手,“到时候要是交不起房租回这儿睡也没问题,这几张符应该没人看得出来吧。”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纰漏以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地图,便沿着江岸朝远离市中心的方向走去。

神无策偷偷从桥墩爬上桥面,先探出半个脑袋,透过桥上护栏的缝隙看了一下桥面上的情况,虽然现在桥下一片漆黑遮住了他的身形,但桥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点缝隙都没有。

本想趁人不注意一鼓作气爬上桥然后低头跑进人群,可这情况让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虽然现在已经是科技与法术一起成为第一生产力的时代了,但像他这种修行者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难得一见,即便是水平不高的修行者也至少是万里挑一。而且因为下雪,他现在保暖的衣服是斗笠蓑衣,要是他一下子从桥下飞身而上,不知道会吓到多少小朋友跟心脏病患者。再说他这回是偷跑出来的,能不引人注目就不引人注目,省得到时候家里的人得到消息追了出来,那便又是一场千里相逐了。

刚跑出来,可不能就这么回去啊。

神无策在桥墩上趴了半个小时,但桥上仍旧被人群堵得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他只好两腿环紧桥墩,把冻得发紫的手往袖子里一插,一边感叹着大城市就是大城市,一边在微微飘雪中哈着白气继续打量着大桥。

一双又一双的鞋子从他面前踩过,有红色的高跟鞋配着紫色罗裙急匆匆地哒哒踩过,踢乱一片积雪;有贵气非凡的黑色皮鞋在笔挺的西裤下迈着自信稳健的步伐;有棕色的雪地靴跟着深色的紧身裤轻盈掠过,有破烂的棉鞋跟着褴褛的衣物蹒跚走过,有小巧的虎头布鞋一蹦一跳, 后面追着两双满是泥点的运动鞋。

千人千面千双鞋,无数人在他面前走过,走过桥上桥下人间百态,这让神无策对桥上的世界又是一阵神往。山中苦修清静而无趣,偶尔去的山下小镇也不可能和这个世界仅存的几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相比。他以前曾听海外的一位先生说过看人脚的乐趣,人也许管得住自己一张脸,但很难管住自己两条腿。毕竟离脑子最远,所以人的两条腿最难管住。当然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如男人有三条腿。

虽说盯着别人下半身看是件很没品的事,但那位先生却是神无策见过最了不起的人物,那时年幼不更事,对那位先生在山中来去自如习以为常,但十多年过去,等到自己过了镇守山门的两仪微尘阵,神无策才明白那位先生的境界之高深,只怕远在自己父亲之上。只是当年那位先生离去之时没有留下姓名,他曾请下山的同门寻访,可十年无果,如今强行破阵下山,除了来人间历练,也是为了寻找当年那位先生。

只是人间之大,人数之多,不过思绪飘转顷刻之间,又是几千双鞋在桥上纷至沓来,又匆匆而下,要在这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真是比登天还难。

一片雪花轻轻飘落在鼻尖上,冻得神无策狠狠一哆嗦,差点从桥墩上掉下去。

先不说人找不找得到,要是再不找个机会上去,我可就真要给冻死了啊。

神无策盘算着要不要先回桥洞里避避寒,却发现一双黑色的长筒皮靴走过以后,紧跟其后的一双黑色布鞋不知怎么,忽然转变方向,脚尖朝他,停在了他的面前。

黑色布鞋是市场上十九块九就能买一双的粗布鞋,布鞋的主人穿着和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青衫,衣摆在微风中轻轻摇动,撩乱片片飞雪。

神无策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青年正趴在护栏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一截剑柄从他背后斜着冒了出来。

“兄弟,趴在那儿冷不冷啊!”

青年冲他笑着大喊道,语气尽是嬉笑,让神无策在尴尬的同时也有些困惑:怎么这人穿着修行者的长衫就上街了?难道这里修行者众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别愣着了!”青年继续对神无策喊道,“你想入人间,却连这桥都不敢上,你是打算在那儿趴一辈子吗?我看着都冷,赶紧的!”

“上来!”

黑色的布鞋踮了起来,青年伸出手,伸向神无策。

神无策看着青年的笑容,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温暖,他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青年握住手,轻轻一提,神无策便被青年拉到了半空,再一扯,扯到了大桥上。

噗。

神无策摔在了地上,作为缓冲的厚重蓑衣发出沉闷的声音。

但是他脸朝着黑暗的天空,无尽的夜幕之下,他来到了真实的世间。

天上飘着雪,路灯放着白色的光明。他倒在桥上,他微笑着看着他,匆匆行路的黑西装偶尔瞥上一眼,便绕过他们,继续前行,几个正值青春的女孩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一声轻笑,一个老头路过的时候慈祥的咧嘴一笑,而和他并肩的老太太则投来关切的目光,两人前脚一走,一个衣服邋遢的小个子弓着腰凑了过来,装着路过,满是精光的眼睛一人擦身就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轻蔑的哼了一声。

桥上的人真的很多,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有高的有矮的有富有的有穷困的有美丽的有丑陋的,还有长得奇形怪状,那是神无策在书刊杂志上看到过的外星人和各式妖精,和周围的人一样梳妆打扮,在桥上来去匆匆。

神无策平躺着,看着雪花在寒冷的灯光中缓缓落下,落在他的脸上,落在每一个在桥上走过的生者的头上。

飞雪覆蓑笠,寒光照青衣。

可他却觉得很温暖。

青年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拍掉他衣服上的积雪,笑着说:“在桥下趴着遭罪了吧,我说你早上来不就好了,修行者虽然不多,但也没人把咱们当怪物。对了,还没问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处啊?”

神无策拱手回答道:“在下祈晴,来自江南青林派,多谢师兄指教。不知兄长师承何处啊。”

青年一拳敲在神无策胸口,神无策猝不及防便被一拳打翻,刚要向后倒,青年一把将他抓住,右手搭在肩上。

“你小子真是不老实啊,”青年笑着凑近说道,“什么江南青林派,禅教神无策就是禅教神无策,逗你哥干嘛呢,你当你哥我好骗啊!你小子真是良心大大的坏了。”

“大……大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我要是禅教神家的人,那还用趴在桥底下吗?大哥你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青年一巴掌排在他脑袋上,“你哥打电话给我了,现在你们家都乱套了,除了你哥全都满山遍野地找你,可惜你们家出了这事儿实在拉不下脸发神道令,不然我现在就抓你去那禅教宗门逛逛。名正言顺。说起来你小子能耐不小啊,那两仪微尘阵就是我上都得花半天才能打开。你小子说谎的本事太差了,不过有弹指叩问天机气数跟经天纬地的本事也当得起神无策三个字。对了,跟哥好好说道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大哥,敢问尊姓大名。”神无策一脸苦笑问道。

“我哪来的名字啊。”青年笑着回答。

但听到这个无厘头回答的神无策马上想到了一个人,于是立马脸色就青了,一脸沮丧的喊道:“大哥!我错了!”

“知错了?”无名大笑起来,“知错了就给我好好表示表示!”

神无策忐忑不安地被青年拉着一路向着城郊走去。青年虽然说他没有名字叫他无名便可,但神无策是万万不敢这么叫的,一路上心惊胆颤,恭恭敬敬地在称呼上加了贤兄二字。无名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脸上的笑却是越发灿烂,这更是让他把这个称呼刻在了心底。毕竟身边这人现在是这般笑着,在数年前那场让他哥哥喟叹至今的隐世一战中,尚且年少的这个人也是这般笑着,一木握阶前,辟易天下锋。

神无策就这么跟着无名,不知怎的就跟着到了一家超市,在挑了两桶方便面后又不知怎的拿出自己手机,用移动支付结了账。临走之前收银员小姐还笑着问了一句“两位修行者还来超市买方便面啊”,正当他不知如何作答之时,无名笑着答了一句“哪儿的话,刚cos拍完外景还没换衣服,正饿着呐”,然后拉起愣在原地的神无策信步走了出去。

到了城郊,灭世之战以后变的荒凉无人的野外只有路灯沿着马路延伸。凌晨时分没有行人,只有偶尔几缕车灯在远处闪过。两人走到路边暗处,无名拆开包装把袋子扔进垃圾桶,转身对神无策说:“无策,来点儿开水。”

神无策左手二指一弹,食指水诀中指火诀,两诀相融,一团散发滚烫蒸汽的水团浮在了空中,无名托着两个方便面放在水团下面,“小心点把开水弄进来,别放多了,刚刚过面就好。对对,再来一点,对,够了够了,就这样!”

无名把放好水的方便面用塑料叉把盖子插好,把一桶递给弹指驱散水雾的神无策,接着挥袖借清风扫去路边长椅上的积雪,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拍拍身边的空位,“来,无策,坐这儿来。”

神无策捧着方便面小心翼翼地坐下,手中的方便面被他紧紧攥着,连桶子都有些变形。一方面是因为紧张,一方面也是因为以前都是在山中修行,方便面这东西只在网上看过没吃过实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掉在地上。

“别紧张,搞得好像我不是人似的,我有这么可怕吗?”无名瞥了撇嘴,笑着说,“你哥最近怎么样了。”

神无策赶紧答道:“家兄尚安。在下尚在家之时曾听闻家兄提及无名贤兄。说无名贤兄起剑之时有如万千山岳连绵突起,层出不穷,浩荡无尽,剑落之时,有如夜幕遮星,奇诡无算,难知如阴。同辈之中堪称剑道第一。小弟仰慕已久,实在难以自已,望贤兄见谅。”

“拉倒吧,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群人叫我这剑叫什么,邪魔外道之流不足道也是谁说的?我记得是昆仑的焦疏子吧。当年你们不地道,一群人把我师叔他们拦着,然后一群小字辈就组团上山刷怪,我们要是不派个人出面干翻他们那我们也就不用出去见人了。”

无名说着双眉一挑,一拍大腿,“那群家伙打架虽然还行但都牛气的跟什么似的,一群人上来仗着人多就说要你跪下求饶废了你就算完了,被打趴下了先说我家里怎么怎么厉害要是出了事就没完,等我继续打,他们就又一个个哭爹喊娘就差下跪求饶,啊不对,当时他们全跪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指天誓日说自己要深刻反省错误,我一转身就掏家伙玩偷袭,真是不地道。要不是你哥来得及时,那帮人就得去不见天牢玩玩了。把中华修行界的的未来交给这帮人真是没谱啊。”

现在气温零下几度又是修行者的神无策额头上滴下几滴汗来,无名说的随意,但那件事无疑是中华修行界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之一,虽然和以往一样被遮掩了过去,但神无策的哥哥就是当时的亲历者,知道一些内情的神无策自然知道无名所说千真万确,于是越听越是心惊。

“你别怕啊,”无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当时能一人吊打那么多人,那是我背靠山门,一门积攒千年的气数为我所用,再调动根基之下一山之力强行碾轧,算不了什么。你哥才是真厉害。当年千百里来取一剑,硬是一剑斩断我的气机。要不是当时有苍雪,嘿,那我跟你哥就真的胜负难料了。再说我可当不起什么剑道第一,要真有那也是我小师弟,你哥回去之后就没跟你说过天下名剑有共主之人?”

说到这儿,无名叹了口气才接着说下去:“话又说回来,你哥做事光明磊落,真是比正人君子还正人君子。要不是当时我已起意要把那群人留在不见天牢,你哥就不会不远万里来和我一战。他这性子真的不适合待在你们神家勾心斗角,当年我劝他干脆留在山里跟我们混算了,但他说他身为人子,振兴家业还得靠他,不能留下。真是可惜,要是他能留下,说不准也能跟二师兄甚至是大师兄一样,真的走出一条路来。”

“可惜啊。”

无名抬起头,长叹一声。

“时无英雄,非得让你哥出头。”

神无策在一旁听得一阵恍惚,那一战之后,他永远记得他温和的哥哥在回来之时露出的落寞笑容,以及本已一步超凡的哥哥,却在那一战之后就这样坐在那道门槛上数年未能再度寸进。被他问起是,哥哥也是和身边这人一样,笑着一声叹息:

“可惜啊。”

无名掀开方便面盖子,拿着叉子搅了一下,“跟你废话说得太多了,面条都泡老了。”

“赶紧吃吧。稀罕东西,你以前在山里吃不到,今天开开眼。”

无名说完正准备开吃,发现身边什么动静都没有,扭头一看,神无策端着方便面盯着前方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名对着神无策后脑勺一巴掌拍了上去,“傻小子想什么呢。”

神无策被拍醒过来,险些拿不住手中的方便面,慌乱地回答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就赶紧吃,”无名端起碗说道,“吃完咱们就去找个住的地方,我之前在网上找了房子,你小子偷跑出来还没找住的地方吧。”

“不,不是,其实我之前……”

话到一半,忽有风起,风吹雪花飘,头上灯火忽明忽暗。

“感觉到了?”无名看着放下碗站起紧张四顾的神无策,抓紧吃了口面,“真是,怎么刚出门就得摊上事儿,麻烦麻烦。”

神无策看着前方,右手平伸,五指并尖,直刺夜色。

无名站了起来,倒拔剑提在手中,又横于身前。

五指张开,五色咒文缠绕指上,又顺指尖流向天外,风雪为之一滞,阵出。

剑侧握,剑身向前,横握成岭侧成峰,任他风吹雪打,一招横剑式,剑起。

忽然,长街十里灯尽灭。

眼前黑了。

不再见,多少楼台夜色中。

只是凭着感觉,阵法之外,剑之所向,一高一矮两个人正朝这里走来,一人提伞信步,高者握枪负重,肩上扛着什么东西。

两个普通的路人无法让神无策和无名如此小心应对,那么来者二人便不是普通人。

神无策感受到了他们的存在时他们还在数公里之外,两人一开始踏步如常人,第二步便一步当常人数步,第三步又一步跨数十米,第四步一步百米,第五步则一步一里,待到他们踏出第八步,便一跃至他们附近。神无策刚刚布阵完毕,两人就走到了阵前,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天地间一道横雷,两人一头撞进阵里。

神无策左手猛然一握,阵势大起,五指五诀齐动,阵脚五方握手中成五指山,以万钧之势压在两人头顶。

肩上扛物之人受阵势脚步一顿,手中大枪朝前一刺,骑兵枪缓慢前行,破开阵中威势却如惊涛穿云,枪尖风雷汇聚,五指山摇动不止。神无策神情凛然,左手再次紧握,旋即又松开,指山阵势立刻消散,大枪束缚一去,来势雷霆万钧。

转瞬之间,枪已至身前。

没有任何技巧与花哨的一枪,唯快与直,来人气机凝聚于枪尖一点,方寸之间雷霆乍起,归于沉寂。这沉重而锐利的横雷,进而无声胜有声,无数符文与枪尖碰撞纠缠破碎,神无策手中阵势随着枪尖挺进纷纷溃散。

高手!

只是简单的一枪,竟然会有这样的威势。他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交手看似只有一招的来往,但其中的凶险却不为外人所知,当年的那位先生曾授神无策符阵算三术,其中两手十六阵。右手五阵成山,是不知来源的大阵,书中不见其名,可镇压一切妖魔邪祟。虽然神无策布阵更多的是为了封住一方天地遮蔽自己的气机,但如此快速的被长枪突进,神无策也是始料未及。

于是他侧身避过,连退两步,左手握拳,以阵封天,右手收阵,气机流转,一掌贴在枪上。

右手掌心示下,山高四万八千丈,崩塌而下,倾颓相压。

别小看我!

轰的一声,肉掌拍在铁枪之上,雷霆一瞬溃散,铁枪被狠狠压进了地里,尘土飞扬。

扛物之人无心恋战,退后两步提臂收枪,后撤绕道而走。

“哪里逃!”

神无策一声低喝,右手五指山再起,刚要握拳,一把油纸伞就打在了手上,神无策全神贯注在扛物之人身上,躲闪不及,便被打散阵势。扛物之人顺势走脱,提枪扛物一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神无策被打散阵势,一时来不及反应。油纸伞还欲再打,一边木剑由下而上,撩天一剑拨开油纸伞,黑暗中传来无名的声音,冲那持油纸伞如持剑的人说道:“差不多就得了啊,前面没拦着你们,别得寸进尺。”

提伞之人没有说话,神无策只能感觉到,油纸伞挥空生剑气,斩断了一蓬飞雪。

“我虽然一贯不对女生动手……”

剑气纵横,飞雪凌乱,但前行不过三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无名在看不见得地方念念叨叨。

“但我不出手,可不代表苍雪能忍你。”

砰!

两剑相撞!

木剑对纸伞,剑尖对伞尖。

漫天飞雪为之一滞,随即被溢出的剑气斩成虚无,伞尖气机喷涌,如红凌江水重重叠叠,浩荡无穷,行至剑尖竟如冬雪遇春风消失无踪。

伞尖不敌木剑,女子抽伞后退半步,旋腰侧踏,转身前冲,借木剑余力横挥一剑。

不似女子有气机牵引,即便是在黑暗中神无策也“看”的清清楚楚。无名全身不见一丝气机流转,仿佛彻底与世界融为一体,十里不见光明,他就消失在了黑暗中,只能凭借声音和记忆去想象他的位置与招式。神无策不知道女子如何判断,只听见砰的一声,然后又听见布鞋轻轻一踏,无名前行一步,连拨带打,将女子一剑扫出,两人之间似乎默契十足,女子借力一退,转身进了夜色之中。

天地间横雷逝去,十里长街灯复明。

神无策挥手散去阵势,回头看时,无名已经重新背剑坐回了长椅上,他端着方便面吸溜一口吃了起来,旁边的那碗盖子大开,雾气缓缓升腾,细小的雪花还未落到碗口便与雾气融为一体,丝丝袅袅的在空中萦绕。

“……这才七十多秒。”

神无策想,外边果然藏龙卧虎,感觉比在家与人对练一个小时还累啊。

无名抬头瞟了他一眼,叼着方便面问道:“倪海急着实践?”

“习惯了,”神无策说完掬手躬身向把头埋在方便面碗里的无名问道,“贤兄,为什么不追?”

“暂们为嘛要追?”无名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那两个人来者不善,而且他们肩上扛的是个人。就算他们是引诱我们的钓饵,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置身事外。”

无名咽下了嘴里的面条,“钓饵?怎么说?”

“那两人实力强大,一路奔袭,而且临走之时还斩断了自身气机不让我们追上,这样的实力世间能匹敌者不过五十余人。但跑了这么远管理局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能说这两人跟管理局有扯不清的关系。再者,按照常理,苦主被抢早就报告管理局了,这样管理局绝不可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他们抢的人身份特殊,只能私下里解决。而他们挑了这样的一个人来抢,想必那个被抢的人也和我们有所关联。”

孙浩之语气凝重,世间修行者虽然各有不同,但终究殊途同归。修行施法所依仗的气机,实际上是修行者自身通过与天地沟通所建立的联系,气机就是牵连世界语修行者的丝线,修行者通过气机牵引天地之力为己用。

以这个国家的修行理论举例,万物生于天地之间,每个事物都和世界有着独一无二的联系。处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不能察觉,而在修行者修行者眼中,万事万物都被一层薄雾一般的气所包裹,这团气因事物而异,各有不同,与天地相连,修行者称之为气机。通过对自身独特气机的操控,修行者能呼风唤雨,凭虚御风,乘奔千里,御器施法与人对敌,或飞剑取头颅来无影去无踪,或布阵施法借天地之力相战。

而这些修行者的手段都必须通过气机连系世界才能完成。除非朝闻道而夕入圣,真正超脱凡俗步入圣人的领域,能够纳天地与内,将自身气机彻底融入世界,与世间气机融为一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吸气成龙卷呼气成狂风,届时此身为世界,世界即此身,自身气机不能被任何人所视所触,能随心所欲调动世间一切力量,一人便能轻松消灭一支数万人的军队,而且能感知世间一切有威胁之物,除非与同等级的圣人一战,否则世俗的力量根本无法触碰,几近无敌。

但这样的人即便算上其他星系的外星人和妖物,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多个而已,皆是位于世界顶端俯瞰终生的存在。当然,神无策将无名所在的截教排除在外。

但无名不以为意地问:“咱们今天都才第一次见面,能有什么关联?”

“我大概猜到了一点,贤兄,你之前说你在哪里找了房子?”

“临洋市崇山区未八路001号。”

“果然,”神无策叹了口气,“找房子真不该贪便宜。”

神无策接着说道:“那两人抢了人,逃跑路线不计其数,不可能这么巧就被我们撞上。毕竟贤兄在此,只要有心把他们留在这里那他们谁也走不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察觉到了我之前烧热水用的道术。

“这么说来,那个两个人里面有人和我认识。”

无名喝完方便面汤水,咂巴着嘴说:“不说可能应该,直接就说认识,你已经确定至少一人的身份了吧。”

神无策点了点头,“孙浩之。”

“兵家?”

“兵儒并修。”

“兵儒并修则王霸兼用,难怪那一枪浩然无双,”无名点了点头,“这小子天赋很高,有望三十年后的超凡入圣,要是二师兄不出山,三教九流也就两人能稳稳压过一筹。不过这也就是现在了,三十年后,胜负两说。”

“是的,我跟他小时候认识,而且管理局局长是他爷爷。他应该是通过租房信息找到的我,然后在全城都布下了感应法阵等我上钩。而且他知道,就算他埋伏好了人马要把我带回去,这躺火坑我也必定会跳。”

“都知道了你还要去?”

神无策笑着一掬手,“有所为有所不为。再说贤兄虽然没说什么,但想来早就看破了孙浩之的谋划,不过是容我卖弄一二。有贤兄坐镇,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哈哈哈哈,”无名大笑,把空桶扔进垃圾桶,拿起一旁还冒着热气的泡面,上下打量着神无策说,“你这拍马屁的水平可比你哥高多了,要拍马屁能超凡入圣,你小子肯定是头一个。不过也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毕竟你是偷跑出来的,之前你用阵术封了一方气机,除了困住那两人,不也是为了防止自身气机流出被人发现么?所以我就想能不跟管理局扯上关系就不扯上关系。我本来是打算吃完自己动手,但听你这么说,你也是非走一趟不可喽?”

管理局是国家在全国各地设立的修行者管理机构,由截禅两教并禅教下属全部宗门流派承认,管理修行者日常行为准则。管理总局局长是孙家的圣人,如今年过花甲的兵圣孙载。这位曾在旧历末年的灭世之战中,率领孙家玄甲锐士死守临洋抗击黑暗,功勋卓著,且本人实力深不可测。孙浩之如果是真的请君入瓮,禅教又搬出孙载坐镇,再加上那不知何等境界的女子,神无策就只有自缚就擒,无路可逃。

“事情因我而起,理应我来了解,”神无策掬手答道,“贪便宜租人家房子却给人家带来祸事,与情与理我都不能不管,还请让我助贤兄一臂之力。”

“你倒是实诚,”无名两三下把方便面吞进肚子,然后指着神无策身后说,“来了个跑得很快的家伙,可能是苦主。”

“那便由我先去应答。”

神无策转身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朝无名问道:“贤兄,你吃的那碗方便面是我的吧?”

连汤都喝的一干二净的无名把两个空碗扔进一边的垃圾箱,抬手冲神无策身后遥遥一指,“快看!来了个萌妹子!”

神无策立刻扭头,速度之快,就连一步万里的无名都拍着大腿,自叹弗如。


发表于 2015-6-12 19:07 | 显示全部楼层
能补充一下人设吗?跪求人设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hlm23819060 发表于 2015-6-12 19:07
能补充一下人设吗?跪求人设

额,这个可以私信发给你,我觉得人设要出来的话看后文会少很多乐趣,你确定要吗?
发表于 2015-6-13 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给下现出现的人物介绍就行了,不要过度剧透。
 楼主| 发表于 2015-9-21 0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简木MJ 于 2015-10-7 23:50 编辑

第二话。夜中风中雪中




       雪夜独居无人处,来者皆有难言之隐。

       比如,雪夜独抱桥下柱的神无策。

       比如,在这条街上遇到无名与神无策的女孩。

       无人长街一战,先有神无策两手十六阵对孙浩之浩然无双的雷霆一枪,后又神秘女子纸伞一剑对无名的苍雪一剑。女孩追击两人到此,自然也是切身体会到刚刚那一战的恐怖。

       刚刚相遇的两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一瞬间却有说不尽的写意风流。即便她看不见夜色中浩然气凝成方寸雷,令万丈高山摇摇欲坠,看不见五指山倾颓而落,镇压雷霆,之后又有两人一刺一挥,威势直令漫天风雪为之一滞。还在数里之外的她,仅仅是余威对气机的压制就令她呼吸困难,但心中的执念逼着她,即便前方可能是数位境界高深的、甚至可能是超凡入圣的修行者之间的大战,仍是拖动双腿,迎着因那一战而狂乱的风雪,向着两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等到十里长街灯复明,风雪又变得温和,女孩身上的压力徒然一松,终于喘过气来的她抬起头,看见了远处长椅上的两个人。

       一站一坐两碗面,一个斗笠蓑衣,一个青衫负剑,一个躬身而谈,一个大口吃面,青衫剑客不时停下回问两句,那个站着的蓑衣少年便会恭敬地笑着回答。

       不是那两个人。

       身心具疲的女孩停下了脚步,那两个人逃了,而眼前的两人又不知身份。被抢走的孩子身份极其重要,眼前身份不知的两人虽然年轻得令她不敢相信,但却没有别人能处于刚刚那场大战的中心而毫发无伤。她只好逼着自己去想前方的是两位境界高深、返老还童的前辈。上前求助可能会暴露那孩子的身份,但不去自己已经丢失了那两人的气机,已经追之不上,如果自己真的丢了那孩子,就算自己以死谢罪,也担不了这个责任。

       该……怎么办啊馆主……

       雪花在身上慢慢积累,可女孩浑然不知,她紧紧看着远处的两人,那坐在温暖的光下的人,踏出的脚步迟迟没在雪上留下脚印。

       直到神无策回过头。

       神无策并不是真的为了那一句萌妹子才回的头,当然多少有一点,但总得给无名面子,面条的事暂且揭过,咱先看看萌妹……啊不对,应该是先处理眼前事。

      于是他立刻回头,装作四处看风景,然后看到远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并不高,脸庞小巧而精致,远远的、娇小的身上积着薄薄的雪,她一只脚向前踏出了半步却没有落下,微微颤抖的睫毛下,反射着灯光的眼中闪烁着不安。看到神无策回头后,就像是受惊的小兽一样,发出一声奇怪的尖叫,猛地抽回脚步,转身欲逃,但却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还站在雪上的脚一步滑空,女孩整个离开了地面,向后仰到。

       危险。

       神无策一步踏出,一阵清风随雪去。

       噗的一声。

       一步落地,雪落地。

      神无策伸手揽住了女孩的腰。

      手臂上清晰地传来女孩的颤抖,惊恐地表情直白地挂在女孩脸上,他们之间的距离短到神无策能将女孩眼中的不信任看得清清楚楚,耳边还能听见女孩牙齿打架发出的咯哒咯哒声。神无策愣了一下,毕竟他只是情急之下奔来,面对这个女孩,即便是被称为算无遗策的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但算无遗策毕竟是算无遗策,神无策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无数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女孩肯定是追着孙浩之和那个神秘女子而来,也就是这件事的苦主,极有可能被抢的东西与这个女孩与自己住的地方有着密切的联系。

       而且——

       神无策不顾怀中的女孩仍在颤抖,闭上眼,再次感受了一下女孩身上的气机,虽然有着极为强大的阵术封印,但若有若无的气机还是偷偷泄密给了神无策。

       再次睁开,神无策看着怀里的女孩的瞳孔,那黑色瞳仁中深藏的金色,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妖。

       神无策没打算说破,他把女孩放下,看着女孩惊疑不定的眼神微微一笑,问道:“在下江南青林派祈晴,事出突然,多有得罪,敢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没料到神无策突然发问,女孩慌忙挥了两下手,然后立刻放下,不安地绞着手指,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我……我是……”

      “不用急,慢慢说。”

      不知何时到来的无名轻轻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然后瞪了一眼神无策,“好好说人话,别半文不白地装,这里有没别人看着,别吓坏人家小姑娘了。”        

       无名那一拍仿佛施加了某种秘术,女孩肩膀轻颤一下,然后便停止了颤抖,戒备的眼神虽然还未消去,但不安的情绪却消散了不少。这会儿站在站在女孩背后的无名偷偷给神无策递了一个眼神,神无策会意地笑了一下,温和地说:“抱歉吓到你了,我叫祈晴,来自江南青林派。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

       “截教无名。”无名也跟着说了句,然后看着立刻回头的女孩一笑,“他说的是真的。”

      “是……是吗……”虽然说话吞吞吐吐,但女孩的声音不再颤抖,“我,我叫千叶柚。是……是妖馆的……管理员,是……狐妖。”

     果然。

     神无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那个地名。

     临洋市崇山区未八路001号。妖馆。

      “原来是妖馆的管理员大人,是我失礼了。”神无策拱手认认真真朝千叶柚行了个礼,弄得千叶柚更加手足无措,此时神无策不失时机地接着说道,“不知管理员大人大驾光临,是出了什么事吗,但有所托,在下定然鼎力相助。”

       “确实……确实有事……但……”

      女孩焦急得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儿,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让人看了真是于心不忍。就在神无策还要开口的时候,女孩狠狠一跺脚,眼里忽然涌出了勇气,用带着雾气的大眼睛盯着神无策,抓住他的袖子,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请求道。

       “请你……请你们帮我,帮我追回我丢失的……东西!”

      “东西?是刚刚逃走的那两个人抢走的吗?想来那两人抢走的东西必然十分重要,在下定然不遗余力,便是超凡入圣,我们也会帮大人夺回。”

     神无策握住抓住袖子的手,看着无名一笑,“贤兄?”

      “能隔绝气机,不见得就是圣人。”无名点了点头,从背后缓缓拔出苍雪,“未入圣而斩气机的例子有很多,比如两仪微尘阵一阵封山,比如师兄的关人间入沧海,再比如剑池四万八千剑强压魔剑皆杀,这都是不须超凡入圣的手段。至于那个女的,情况有些特殊。我必须去看看。”

      “特殊?”神无策疑惑地看着无名。

      “魔气。”

      苍雪在手,无名持剑拄地,看着前方夜色,全然不顾神无策在听到这两个字时的内心的震撼。

      魔气,是灭世之战中,意图毁灭整个世界的灭世会的标志,依托于世界初始之暗的灭世会拥有着黑暗所赐予的魔气,对人类的修行者而言是所向披靡,灭世会几乎人人从圣,来自于无数被毁灭的文明的超凡入圣者不知几何。如果不是银河安德拉皇国全力协助,派遣所有达到等同于超凡入圣境界的军团长,以及妖族倾族而出与灭世会决一死战,人类也不会在旧历末年保留最后十分之一的人口,去迎接战争的胜利、新历的到来。

      灭世之战是人类最恐怖的记忆,不论是对于安德拉皇国还是地球的居民,灭世会都是必须绞灭的存在。如果那个神秘女子是灭世会的人,那即便帮助女子的那个人是兵圣孙载的孙子,是神无策的至交好友,他也必须——

      “不要紧张。你把人家姑娘的手都捻痛了”

      回过神来,神无策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千叶柚的手,女孩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表情。他立刻松开了手,带着歉意看着有些吃痛的千叶柚,“抱歉,刚刚我……对不起,我有些紧张了。”

      “没……没关系的。”

      千叶柚抽回手,她并没有因为痛楚而对神无策产生厌恶,只是看着他小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去追那两个人?”

      这次换神无策牵起千叶柚的手,焦急地看着无名,急道:“贤兄,能不能追上他们?”

       “换别人,就算是超凡入圣也不一定,毕竟没有气机也没有世界树节点可以传送,但我就不同了。”

      无名提剑而起,“祈晴!起阵!护住千叶柚!”

      神无策不明就里,但还是拉过千叶柚,抱着她蹲下,一甩蓑衣,将她严严实实地盖在棕色蓑衣中,然后压低斗笠,在最后一丝缝隙合拢之前,他看着无名一剑横挥,一声大喝。

      “开城门来!”

     余音未了,转瞬被风雪掩埋。

     声出如雷,却已不知从何而来。

     长街依旧灯火无人观,不见那青衫剑客,不见那斗笠蓑衣,不见那狐妖女孩。

     唯余茫茫白雪,寒风依旧。

     风过临洋,一步之遥,千里之差。

     只是一剑,两人一妖,横跨一城。

      耳边风声消逝,神无策掀开斗笠,长街不见,眼前矗立着一座已化为废墟的别墅,这栋高三层的建筑曾经的辉煌被岁月洗涤殆尽,只剩颓圮的篱墙、破败的门扉和荒芜的庭院,别墅门旁的大窟窿被一块白色的招牌挡住,上面被人用楷书写了三个大字。

      魔王城。

      落款,魔王莫惘婉。

      红衣女子两手拄伞如拄剑,站在别墅破碎的石阶上。宽阔的裙摆随风而舞,微微的灯光之中,暗红的衣裳仿佛鲜血染织,面无表情的她闭合着眼,不见台阶之下,白地之中,无名三人到来掀起纷纷扬扬一场雪,颔首之间,气态超然,渊渟岳峙。

      “好一个大宗师气象。”

     无名一声笑道,便把收起斗笠但仍用手挡住千叶柚的神无策甩在后面,提剑向前,边走边道,“阁下真是修为举世无双,不仅身负魔气,王法之下也敢强抢他人财物,就不怕人人得而诛之么?”

     无名脚步一动,红衣女子便缓缓睁开了眼睛,随着无名话音落地,一句一步,语毕步停,她也对上了无名的视线。

      身上盖着蓑衣的千叶柚轻轻扯了扯神无策的衣袖,小声说:“就是她,还有一个坏蛋,他们很厉害的。”

     “放心,我们帮你夺回来。”神无策蹲在地上,左手揽住千叶柚,右手在她背后连掐数诀,布下阵术将她层层包裹,笑着回答。

      低语之间,原本无名以为会二话不说就是一剑的女子态度出乎他的意料,仿佛他们之前没有一剑换一剑,仿佛坚冰的脸上居然掀起了一丝带着谦恭的微笑,开口柔声道:“小女子莫惘婉,在此恭候诸位多时了,敢问是山中哪一位先生?”

      “冲我来的?这一下,某人可真是颜面扫地了啊,”无名笑着叹了口气,拿剑指着红衣女子,“听说你抢了小姑娘东西?”
    自称莫惘婉的女子摇了摇头,低头向无名致歉道:“我也是情急之下,出此下策,还望先生见谅。”

      “见谅?逗我呢,道歉有用要法律警察干嘛?”无名不屑地撇撇嘴,“我管你什么原因,什么事找我直接说不就好了,非得用这种手段?这事儿本来不该我管,但临洋城除了我能治住你的除开我还真没几个,今儿个我还真是非管管不可了。”

      “先生这不是来了么。”

      “来也是来砍你的,”无名一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你在怕什么,魔气?你应该明白我根本不在乎这种东西。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管你是谁,先吃我一剑。快说,你抢的东西在哪里!”

     “是说这个孩子么?”

     莫惘婉提起伞向一旁横跨一步,裙摆一闪。

     台阶的积雪中,跪坐着另一个红衣女孩。

      一袭与撑伞女子完全不同的红色长裙,如果说前面的是凝固的血,那她的红裙就是燃烧的火,即便是在暗淡的灯下也鲜艳无比。女孩的年龄看起来和千叶柚差不多,同样有着人偶般精巧的面孔,明亮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场中诸人,四肢纤细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如墨般的长发沿着她桃红色的肩,贴在背上散落到雪中,在一片寒冷的银白中用黑色的屏障包裹着她,

      “阿汐!”

      千叶柚朝女孩冲了过去,却被神无策拦下,他摸着千叶柚乱蓬蓬的头发,轻声说:“冷静点,我们会把她带回来的。”

      他是神算无遗的神无策,不用看那场中,只用盯着当下。

      向前的事,有无名。

      场中,一人阶上,一人阶下。

      无名整肃面色,一步踏出。

      莫惘婉提伞一挥,无形剑气在红裙女孩发梢划过,溅起一线残雪,激射到半空,又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飘落,点缀在墨色中。

      无名停步,皱起眉头,“你在威胁我?”

      莫惘婉咬着嘴唇,声音中出现了一丝颤抖,“我……只想向先生要一样东西。”

      无名一挑眉,“什么?”

      莫惘婉低垂着眼帘,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增添了些勇气,然后盯着无名,说了两个字。

      “光阴。”

      寒风带着这两个字走不了太远,但却清晰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寒风一去不返,却留下了瞬间的沉默。

      神无策看着千叶柚的瞳孔骤然一缩,千叶柚焦急地看着红裙女孩,全然没有理会神无策脸上的异色,红裙女孩不明所以地看着莫惘婉,莫惘婉浑然不知自己浑身都在颤抖,紧盯着无名,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是瞬间沉默。

      无名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

      然后取下腰间酒壶,向着台阶上的莫惘婉。

      “光阴?想要?”

      笑着扔下。

      酒壶落在雪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落地同时。

      一道无比强大的阵势随之而出,将方圆数里纳入其中,包裹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无名的再次肃整面容,两手拄剑,剑尖离地三寸,看着阶上的血衣魔王,沉声低喝。

      “来拿!”

      无名拄剑酒壶后,身前风息雪止。

      莫惘婉提伞台阶上,如隐夜幕中。

      相隔不过十七尺。

      阶上阶下虽成废墟,却仍是平地。

      但在莫惘婉眼中,在那名提木剑的男子话语落地的那一刻,这数尺平地,变成了刀山火海,沸油热锅。

      手中伞有千斤重,身上裙如坠万钧。

      但又能怎样呢?

     至少,现在她还有路可走,还有处可回。

      就算路上满是尖刀烈焰,满是铁针荆棘。

      她还是要走下去。

      “世间来者皆是客,何须存名千百年……”

      莫惘婉喃喃地念着,忽然对无名一笑,笑中尽是喜悦满足。

      “……世间无名?”

      无名看着血衣魔王的笑,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是我。”

      莫惘婉提伞抱拳,低头躬身,对他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莫惘婉,谢过三先生。”

      无名仍是一样的回答。

      “来拿!”

      “好。”

      莫惘婉神情坚毅,提伞如剑,踏下台阶。

      步未落,场中气机先乱!

      剑未动,场中剑气大做!

      无数剑气随着莫惘婉向前,四周气机受其牵引开始暴乱起来,飘落的雪花还未纷飞便被斩得粉碎。可莫惘婉脚步还未落下,那搅得漫天飞絮变残雪的无形剑气便被打得比那漫天残雪更加细碎,莫惘婉的脚步被狠狠压在地上,连神无策都仿佛听到了莫惘婉的趾骨发出轻微的卡卡声。

      但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

      第一步,二尺。

      第二步。

      场中气机被先前的剑气搅得如同风暴中的无边海,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而莫惘婉就是一叶小舟,在这狂风暴雨中,随风摇摆,似乎随时都会倾覆。

      巨浪在前,天地为之翻覆,小舟如何独善其身?

      莫惘婉两手握住伞柄,借着混乱的气机,顺着气机湍流抬起伞,躬身蹬地,感受着天地间气机的流动,用力向前一刺。

      有神无策阵术护着的千叶柚也许看不见这场风暴掀起的巨浪有多高,但浪前的那一叶扁舟如何能不知?

      小舟上的人已然握剑在手,便是刀山火海在前,仍是一剑!

      一剑斩浪。

      剑气没入巨浪中溅起巨大的浪花,接着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莫惘婉被那浪花狠狠拍在身上,气血翻涌,头晕目眩,随后喉中涌起一阵腥甜,几乎要离唇而出。

      但风浪之后,她还是重重地落到了地上,扁舟已被巨浪拍碎,她脚下的不过是一块一步见方的礁石,但离酒壶又近四尺。

      第三步。

      场中气机肆虐,一浪更有一浪高。

      莫惘婉深吸一口气,右脚横跨一步,脚尖并立,双手持伞平胸,直视着她与酒壶之间,那看不见的惊涛骇浪。

      然后,开伞。

      血色蔷薇,绽放。

      四十八骨油纸伞伞,开。

      伞,承其重。

      顷刻间,伞下气机一滞。

      脚下踩着方步,伞在头上划了个圆。

      天圆地方。

      伞下地上,自成世界。

      方寸之间,一切听我号令!

     莫惘婉血色长裙血色纸伞在昏暗的路灯下映着令人畏惧的光,就像是幽暗的血在她身上流动,黑色与血色两种雾气包裹着她,平伸在胸前的手左为黑气右为血气,顺着她的指尖顺着伞骨顺着伞盖与整个混乱的世界交锋搏斗绞杀在一起,四周的雪早已被混乱的气机清扫一空,飞雪透过阵势还在不停下,但在黑气血气与混乱的交锋中马上被斩得细碎无踪,现在只有狂风呼啸,巨浪滔天,一层一层疯狂地撞击着那把血红色的伞。

      但她高举着伞,带着自己所有的勇气,向前迈步。

      乘风破浪,不可阻挡。

      一步八尺。

      无名此时终于挑了挑眉头,一声轻叹。

      “杀入道。”

      双手下按,木剑刺入雪中。

      场中顿时风平浪静。

      莫惘婉伞下的世界瞬间破碎。

      如有万丈高山压在伞上,四肢百骸不堪突如其来的重负,发出不甘的哀鸣。莫惘婉持伞双手,站立的双腿,支撑自己的身躯都在不停颤抖,高昂的头颅也在此低垂,她感到自己的臂骨、腿骨、脊椎,以至所有的骨头都已折断,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指挥颈椎,支撑起视线,看向前方。

      酒壶就在眼前,只剩三尺。

      但她再也无法移动脚步。

      “够了。”

      无名看着仍然拼命握着伞的她,认真地说道。

      “你拿不到你不该拿的东西。”

      “……不行。”

      即便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莫惘婉仍然认真地回答,神情坚毅,未曾更改。

      但已经无法前进,她又该怎么办?

      莫惘婉看着酒壶,用最后的力气,与无名同时朝着夜色中大喊。

      “孙浩之!”

      “祈晴!”

      一道雷霆,两张黄纸。

     相逢台阶上。

     一枪,浩然无双。

     两符,目眩神迷。

     神无策登台而上,袖中跑出两张黄纸,台阶上幻光突现,雾气弥漫,看不见废弃的亭台阁楼,没入雾中,身形不见。

      孙浩之提枪前刺,不管雾气之中神无策有何种布置,堂堂正正,提枪踏入幻光之中。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有他们知道。

      神无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孙浩之交手。

      他只想做一件事,只算了一件事。

      目眩神迷只能拦孙浩之一瞬。

      他来到了女孩身前,把她抱了起来,不管孙浩之的枪尖破符已至身前,轻轻地说。

      “走吧。”

      女孩看了一下他的眼睛,只看了一下,然后在长枪落下之前,点了点头。

      神无策转身就走。

      但走不脱了。

      枪尖抵在了他的蓑衣上。

      方寸雷霆,訇然炸响。

      蓑衣草叶根根倒竖,无数刻在草叶上的符文发出刺眼的光芒,迎上了这毫不留情的浩然一枪。

      草叶上书一字,其名守。

      一身蓑衣一张符。

      守怀中一个女孩。

      于是他被这一枪打飞了出去,口吐鲜血,洒在空中,落在雪上,刺眼猩红,等到落地的时候,甚至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在台阶下的庭院里砸出深坑,翻起混合着泥土的雪,挂在蓑衣上,凌乱不堪。

      但是等他停下,躺在雪上,女孩完好地从他胸口爬起,他用袖子擦干嘴角的血,不由得冲着慢慢飘落的雪哈哈大笑,笑得无比欢快,然后大喊道。

      “浩之兄,这一枪,我接下了!”

      孙浩之看着神无策欢快的笑,以及完好无损的小女孩和慌张跑过来的千叶柚,扔下了枪,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拍了拍手。

      “接的好,”孙浩之温和地说道,“接的好啊。”

      “这一枪,浩之兄,这可就是九年过去了。”神无策看着孙浩之,不顾千叶柚在一旁泪眼婆娑,自顾自地笑着说道。

      “你我不见,有九年了?”

      孙浩之看了看天空,看了看神无策,又看了看莫惘婉,“大魔王?”

      无名提剑,莫惘婉压力一松,终于不再颤抖。她收起伞,却没有理会孙浩之,没有说话,没有回答,盯着无名的眼中满是痛苦。

      此时,场中。

      无名,莫惘婉,神无策,孙浩之,千叶柚,红衣女孩。

      有曾相识,有不相识。

      聚集于此。

      夜中风中雪中。

发表于 2015-10-4 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15-10-7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只见应走不见留





      北方有无边海,无数被魔气感染的海兽海妖肆虐,即便是超凡入圣也不会轻易进入。灭世之战过去了二十年,世界绝大部分都恢复了正常,但偏偏地球上的这片海域却始终是绝对的禁区,没有任何人类可以进入。

      除了截教。

      截教山门矗立在无边海深处,在整个灭世会的包围之中,因初代掌教通天教主,以其前无古人其后亦无来者的修为,为山门划出一方天地,令截教始终作为世外之地存在。灭世会曾无数次试图进入截教山门,却都被那无上伟力隔绝在外,为数不多的几次入侵还是被本应在统一战线的陆上宗门突袭,但都被门下弟子轻易击退,造就了修行者口中流传的关于截教的那句“弟子息而天下平,拍案起而天下惊”。

      截教后山书崖,以山门万仞绝壁为书架,收天下数千年藏书于崖上,数目之多,浩瀚如烟,磅礴如海,山高万仞,书累之崖亦高万仞,那个穿着棉袍的书生行走其间,真是渺小如尘,沧海一粟。

      书生整日整理书崖藏书,常年穿着的破旧棉袍自然满是尘埃,但看着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同样清澈的笑容,又觉得他似乎萦绕着柔和的光,周身一尘不染。但往日闲庭信步的他,此刻步履急促,身影在并不宽敞的山道上,穿梭风雪间,忽隐忽现。就在这一闪一逝间,破旧衣袍带起阵阵清风,翻过书架上一卷又一卷人类智慧的结晶,为他们拂去新尘。尘埃还未落地,他的脚步已经远离,直奔山脚而去。

      书生想留,崖畔一坐便是六载。

      书生想走,万仞高山抬腿即过。

      山巅崖畔,山脚海边,转眼流转山道不知几百里。

      从他起身,到他停步,不过眨眼。

      身上尘埃随雪尽落无边海。

      他站在平滑如镜的海面,看着远处那个立在水中央的公交站台。

      那是一个普通的公交车站台,水泥站台上立着三个空的广告牌和一个空的公交站次公示牌,只有一个“无边海”的站名孤零零地挂在公示牌上,遮雨棚下的蓝色座椅立在海中二十二年依然崭新如昨,站台上那个在无名口中两年都没开口的青年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一条长裤,叼着一根不知哪儿来的狗尾巴草,盘腿坐在刚刚和海面齐平的站台上,看着海面,老神在在,神游天外。

      棉袍书生站在远处,微弯下腰,拘手行礼道:“师兄。”

      青年扭头把狗尾巴草吐在水中,站起身,回过头看着书生,“哟,来了啊。”

      书生直起腰,一步步走向站台,青年没等他过来,就开始自顾自地叨叨,“怎么现在才来,还以为三师弟一走你就要过来,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当真是要天作棋盘星作子?可这么大张棋盘,除非师傅亲自来下,不然就算你超凡入圣也够呛。我都说了几百遍了,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着,你师兄我不就比较高么,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妹都是二愣子,你这么聪明……”

       “你说谁啊!”

      山巅一道光芒闪过,一道剑气随着一个女孩怒气冲冲的喊声从天而降。

      月光如水,照耀着海上垂云被剑气撕碎,一剑飒沓如流星,却如万马奔腾,声势浩大无匹,先于书生,刺向青年干净利落的脸庞。青年叹了口气,平伸二指夹住剑尖,那浩荡如万军一向的剑势顷刻间灰飞烟灭,再向旁一捻,剑随指意曲,在指间消散。青年摇了摇头,“还说不是二愣子,说两句都说不得,真是,女孩子这么任性可怎么嫁得出去啊。”

       书生走上站台,心里想着,师兄看尽人间世事,却当局者迷,独独看不破这一件事,只好说:“师妹她也就是想赢过师兄而已。”

      “赢我还不简单?让她跟我到这儿打一架,她一出剑我就躺下让她打个够好了,真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好争的,”青年又叹了口气,“师妹看不破这种无聊的胜负,四师弟看不破与那魔剑同病相连的一丝怜悯,三师弟就真的是缺心眼、二愣子,看不破我修的不是闭口禅,结果好几年都不来问我,搞得我又不好直接跟他开口,现在又看不破那个神无策的神算无遗策。当然神无策是有真本事,我也是开着外挂说话不腰疼。但你经天纬地可不能学他们啊,师弟你连生死关都能勘破,可不要执迷不悟。”

      “我有什么好执迷的。”书生摇了摇头,一笑置之。

      “诶!那可说不准!”青年一拍手,叫道,“要是没有执迷的东西,你早就来找我了,还要等到帝王将相相逢风雪中?不过也好,有牵挂才是人生,要什么都放得下,呵,命苦不如趁早死!”

      “……也对,要真无牵无挂,命苦不如趁早死。”

      书生一笑一言,天地随之一瞬一静。

      一瞬之后,青年抚掌大笑,“师弟到底是明白人!”

      然后一挥手,天上云开星现,一同出现的,还有无边海底无数闪烁的星光。原本黑云覆盖的天空,原本阴暗深沉的海底,一瞬被无数星光点亮,整个无边海,天上天下,位置相对,丝毫不差的交相辉映,星火通明。

      “想瞒我?”

      “谁道方寸不自在?”

      青年大笑,大张双手,而后负手而立,似要挟身后高山而超无边海,尽显大宗师气态,蓄势磅礴,胸怀天上天下。

       “我关人间入沧海。”

      人间有幸关沧海,世间无名自横舟。

      一个人间,一个世间。

      此时此刻此地,人间不见君不见。

      青年站在公交站台,抬眼极目远眺,人间世事尽收眼底,婉若神明。








      世外归世外,人间归人间。

      临洋城郊,魔王城墟。

      泪眼婆娑的千叶柚和离开怀中的红衣女孩搀扶起了仍在吐血的神无策。

      孙浩之走下台阶,帮莫惘婉收起伞,挽起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稍作喘息。

      莫惘婉眼神不甘,紧盯着无名。

      无名重背苍雪,阵势随之消散,雪依然下,风依然刮,但衣襟未乱。

      然后他弯下腰,捡起酒壶,挂回腰上,一如平常。

      仿佛未曾与任何人一战。

      漫天剑气,惊涛骇浪。

      只是平常。

      平常事平常心。

      无名转过身,伸手招呼搀扶着的神无策千叶柚红衣女孩,“完事儿了,咱们走吧。”

      “先生请留步!”

      莫惘婉大喊,孙浩之上前一步。

      无名停了下来,看着两人,“怎么,还想打?一个以杀入道却不得走脱,一个生死关勘破一半,就算再来一百个都挡不住我一剑,你们怎么跟我打?”

      孙浩之笑了一下,摇摇头,放开挽着自己的莫惘婉的手,平静地说:“先生的剑我自然敌不过,但求尽心尽力,望先生成全。”

      “成全你去死啊,这我可做不来,更何况——”

      无名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的心脏,叹了口气。

      “——你的心,有个洞。”

      场内顿时万籁俱寂,就连无名手指在青衫上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神无策捏紧拳头,死死盯着孙浩之淡泊的神情,但孙浩之却没有看着他,只是维持着微笑,温柔地将手搭在莫惘婉的手上

      “先生真是眼光独到,连这都看得出来。”孙浩之挣开莫惘婉的手,再往前走了一步,“既然如此,还请成全。”

      “你会死。”

      “人固有一死。”

      “你死了,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尽心尽力,但求心安。”

      “她会难过的。”无名看着他身后的红衣魔王说。

      “……也许。但我想,我已经没多少惹她生气的时间了。”

      孙浩之一笑风雪过,背对着莫惘婉说。

      “这种体验以前就没有几次,就让我任性一次吧,魔王大人。”

      莫惘婉紧咬嘴唇,如鲠在喉,忽而张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挣扎良久,最终只是颤抖着,伴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说出了一个字。

      “……好。”

      孙浩之无声一笑。

      随后抬手平腹,堂堂正正。

      “三先生,请。”

      随即翻手覆云雨,一手虚握,如长戈在手,兵锋直指。

      金戈铁马,万军一向,大气磅礴。

      马蹄阵阵,刀枪铿鸣,如雷乍响。

      兵家铁血峥嵘,儒家浩然正气,迎面如山,声威如海。

      “好一个外王内圣的大气象!”

      无名由衷地称赞道,但随即话锋一转,“可惜了空有这样一身修为,为什么要执迷不悟,生死关生死关,向死而生,空勘破一个死字有什么用。”

      “请指教。”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刚好是一把长戈的距离。

      孙浩之虚握着不存在长戈向前一刺。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孙家孙浩之,出阵!

      只是一人,却似有千军万马,无数刀枪齐至,只是几步,只有一人,亦是铁血战场。

      无名没有出剑,只是抬手平腹,向下一按。

      万马齐喑,千军折戟。

      孙浩之脸朝下,栽进了雪地里。

      “真是的,”无名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就说没用了。对妹子我会手下留情,但你一大老爷们,丢脸一点也没差吧。”

      刚欲前行,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莫惘婉跪倒在雪地里,红裙掀起一捧残雪。

      “无名先生,还请将光阴让给我们!”

      “以后但有所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求求您了,我莫惘婉,从来不说空话!”

      额头触地。

      “求求您了!”

      无名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们啊。”

      他抬起头,看着落下的雪花,表情落在千叶柚眼中,有些寂寞。

      “你知道,你拿的伞,是为什么做的吗?”

      没人说话,因为即便连持伞之人也不知道。

      “二十五年前,朝云观的岳潜行带了一个独臂少年去了截教。天资一般,但他带来了一张图纸,图上画着一把伞,精巧绝伦。

      “伞名天罗,制成以后,可破除天下一切封印结界,亦可封印天下一切妖魔邪祟。

      “而那个少年,他想破除的,是一个世界。

      “他喜欢是一个天资卓绝女孩子,但女孩只是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富裕家庭,超凡的天赋让她不经意间总是做出于常人相违的事,被众人嫌弃,到最后,只有那个少年陪着她。

      “但那个少年只是个普通人,自然也受不了女孩。在陪伴了女孩三年之后,终于有一天,少年逃走了。

      “少年走后,女孩也就彻底绝望,即便少年没走几步就后悔莫及,但等到他回头,看到的只是女孩自焚点燃房子产生的熊熊大火。

      “少年冲入火海,失去一臂,救出了将自己的意识封印在自我世界的女孩,和那张女孩留下的设计图。那也是那个女孩,留给他最后悔过的机会。

      “进去一个主人失去操控能力的世界,一个无意识的世界。外来意识会受到强烈排斥,即便是超凡入圣,一个不慎,也会身死道消。

      “少年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进入那个世界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犹豫。

      “他进去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死,所以他活着用伞进入了女孩的世界,带回了女孩。后来他成为了朝云观岳潜行的第二位弟子。在灭世之战中为了保护天罗伞被黑暗的影子重伤,失去下落。

      “现在,那把伞大概是被某个只凭自己心意做事的家伙,送到了你手上。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告诉我一件事。”

      这时,无名才回过头,看着仍然没抬起头来的两人说道。

      “不计代价,帮你。”

      然后指着还趴在地上的孙浩之,“这货身体太虚,根本受不住光阴,一滴就会挂。你还是先找点稀释的东西吧,比如矿泉水之类的。下回好好上门拜访,不老想着搞个大新闻来求我,怎么想我都不会拒绝吧。”

      “走了,神无策。”

      神无策擦干血迹,蹲下去抱住两人,用蓑衣盖住,再次低头。苍雪剑再起,横一挥。

      人不再见。

      “……孙浩之,孙浩之……”

      两人两妖走了,莫惘婉才抬起头来,四肢并用,爬到孙浩之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孙浩之半闭着眼,气息微弱,仿佛是感觉到身边的气息,才挣扎着问道:“魔王大人?”

      莫惘婉抱着孙浩之,用自身气机封住孙浩之全身暴动的经脉,“别说话了……”

      “对不起……我还是败了……”

      “没关系,他答应了,有光阴的话,你就能活下去了……”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孙浩之无神地看着天空,笑着说,“抱歉了……让你为我担心……其实活着还是死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区别,魔王大人,如果有一天……”

      “别说了。”

      “总会有那一天的,那个时候他给我改命的时候不就说了吗……”

      “不要说!”

      莫惘婉抱紧了孙浩之,让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肩上。

      “好,不说了……”

      孙浩之将手,搭在了莫惘婉肩上。

      “……我们盖一座魔王城吧。”







      就像推开一扇门,然后到了另一个地方。

      神无策掀开蓑衣斗笠,这回到了一堵高墙旁边,红墙长街不见底,一个铭黄的牌子挂在头顶,一行字迹清晰。

      未八路001号,妖馆。

      “贤兄怎么不喊那声‘开城门来’了?这里贤兄来过?”

      “那句话小说上看的,总觉得很帅,一直想试试,”剑在背上的无名转过身来,把手机朝着神无策,“南斗地图上有坐标。知道坐标就行了。”

      “那刚刚的魔王城是怎么……”

      “我跟那个莫惘婉拼了一剑,她的气机我不熟,但天罗伞的气机我熟悉。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能找到。”

      “是嘛,”神无策被千叶柚和女孩搀扶起来,“贤兄真是修为高深,佩服佩服。”

      “逗我呢,你都算好了吧,”无名瞪了一眼神无策,“只要说是冲你来的我就不得不带上你,真是关心你那个好朋友,真是好算计啊。”

      神无策上前两步,压低声窃笑着说道:“贤兄不也跟着骗小女孩么?大家彼此彼此啦。”

      “你坑你大爷啊!”无名一巴掌拍在神无策脑袋上,差点把神无策拍进雪地里,吓得女孩赶紧跑上前扶住才没有摔倒。

      “那边的千叶柚,带路吧。”无名指着正绞着手指,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千叶柚,“咱们出了这么大力气,不招待一下?”

      “对……对对,我……我明白了。”

      千叶柚小跑到前方,指着前方,“那么,请往这边走。”

      女孩拉着神无策的一角,神无策挣脱不开,只好随她牵着。两人两妖沿着红墙向前走了二里,整整一条街,只有一家红墙,神无策之前没来过妖馆,只是听说这里是灭世之战后妖族的聚居地,在临洋市郊。如今高墙琉璃瓦就在一旁,看不见的强大阵术将其中层层包裹,气机无法探测,看不见墙内风光,只能偶尔看见一两株寒梅的枝桠伸出墙来,积雪覆梅花,梅花挺且直。一路走来,余淡香阵阵。

      二里过,来到了一座朱漆大门前,一排排鎏金铜钉,两个兽面衔环辅首,千叶柚上前轻叩门环三声,门后一阵脚步,门扉开了一线,一个女声从门后传来。

      “是柚子回来了吗?”

      一个刘海快把眼睛盖住、满脸疤痕,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开了门,他看着当先的千叶柚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她身后的众人,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

      “川先生,我回来了。”千叶柚低着头,嗫嚅着说。

      “没事就好,”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就说出事了吧。”

      不知从哪里来的女声回答道:“天有不测风云,出点事也正常,但不用你出手就能解决,当然最好。”

      “那就算了,”西装男看着无名微笑着说,“你是租了房子的吧,多谢了。”

      “你怎么知道我租了房子?”

      “租房的时候要填个人信息,有你的照片,等老半天了,没想到才来。”

      “原来如此,”无名冲后一指,“后面还有一位,也租了房子。”

      “那也辛苦了,”西装男子打开门,“都进来吧,先喝口热水,辛苦了啊。”

      “那可不是。”

      一行人踏进门槛,入门后,妖馆呈现在眼前。

      门后又是一条长街,之后纵横无数街道,一排排红墙白瓦的古朴房屋排布井然有序,花灯枯树梅花随街布,即便现在已经凌晨,但仍有无数小摊小贩在街上划定的位置摆着,格式妖怪在街上走着逛着,还有一些人类夹杂其中,其乐融融。在接到遥远的尽头,一座高耸庞大的宫城矗立着,红砖琉璃瓦,反射着月色灯火,金碧辉煌。

      “欢迎来到妖馆。”

      被叫做川先生的男人回头冲着微笑的无名和看得有些发呆的神无策说道,然后牵起千叶柚的手,想去拉红衣女孩,但女孩紧紧抓着神无策的衣角,不肯松开,就算神无策想挣开,都在女孩楚楚可怜的眼神的攻势下束手无策。

      “这……”川先生挠了挠头,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个女声突然从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就随了阿汐吧,这也是她的选择。”

      一个比川先生矮了一个头的女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一身纯黑的哥特式公主裙,黑发及腰,表情淡漠地看着红裙女孩,“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妖也一样,既然他选择了妖馆,而阿汐选择了他,这正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我们就不要多加干涉,随她去了。”

      “懒得照顾她直说。”川先生一记手刀劈在女人头上,千叶柚似乎能看到馆主大人眼中冒出了小星星。

      “好痛啊川叔!”女子捂着头大喊道,高举拳头,一拳又一拳捶在川先生的肩膀上,“我好歹也是妖馆馆主诶!就不能让我有点馆主的威严吗!”

      “现在你叫我川叔也没用了,毕竟年纪大了,谁叫我叔都一样,还显得我年轻。”川叔耸耸肩,不理会女孩的捶打,“你是叫……祈晴是吗?”

      神无策上前一步,拱手道:“是的,在下江南青林派祈晴。”

      “那个,”川先生指着红衣女孩,“这个女孩叫阿汐,我看她挺中意你的,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麻烦你了。”

      什么?

      神无策一下子懵了,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女孩毫不掩饰的高兴之情,慌乱地说:“等……等等,你是说阿汐姑娘……以后我来照顾?我跟她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免你们三个月房租。”

      “开什么玩笑!”

      无名上前一步,拦在神无策身前,看着身前的青衫,神无策一瞬间安定下来,即便前方是狂风暴雨,有无名在身前,千军万马亦不能入!

      无名一指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川先生,厉声喝道。

      “我们出了这么大力气帮你抢人,以后还要帮你带人,你什么解释都没有,三个月房租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开什么玩笑,当我们是叫花子吗!”

      “这样啊,”川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对,刚刚是我考虑不周。之前也辛苦你们了,那就免一年如何?”

      “成交!”

      无名回过头,眉开眼笑地看着神无策,“老弟我看你这么聪明,想必带孩子也有一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这是一转手就把我卖了啊!

      神无策正是欲哭无泪,只见无名上前一把握住川先生的手,“这位老哥真是英俊潇洒目光长远,不知我们仨的房子在哪里啊?我这贤弟别的本事没有,带孩子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老哥交给他抱你放心。对了有没有钥匙能不能先给一下啊?今宵新客入住,又临近元宵佳节,正是庆祝痛饮的好时候,我想先去买点酒,来痛饮一番,不知何处有酒家?”

      “买酒啊,那得出门了。”川先生想了一下,“出门右拐三十公里进城,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可以买到。至于钥匙……宵夕,馆主大人,钥匙呢?”

      “现在才想到我啊!”宵夕嘟着嘴,气鼓鼓地看着川先生,但还是伸出手,不情愿地用指尖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一招手,一串钥匙就落入了手中。

     “咳咳,”宵夕干咳了两声,抛出钥匙正色道, “拿去。地址在钥匙牌上,回来自己找,手机地图上也有,自己看就行了。。”

     “好嘞!”

      无名接过钥匙,冲神无策一招手,“贤弟,愚兄知道你不容易,就让你先去房子那里选房间啊,愚兄先去买点酒喝,闪啦。”

      无名一步踏出,人影又不再见,徒留神无策一人被小女孩开心地扯着在风中凌乱。

      “真不愧是世间无名,”川先生感慨地说,“大境界无方,这种传说中的境界也被他练出来了,就连你用那本书的残页布下的大阵都来去自如,真是……”

      “这个时候才想到我的伟大吗?笨蛋川叔!”宵夕吐着舌头说道,“世界之力可不是开玩笑的,想要来去自如,就必要同样的世界之力才行。喂,川叔,你还记得那个谁吗?”

      “作家,还是杀手?”

      “都是。”

      “原来如此,”川先生看着天空,叹了口气,“当初打赌,是他输了啊。”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神无策盯着开始有些悲伤的两人问道,神情不复之前的凌乱,重新变的冷静。

      “但你们支开无名贤兄要说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可以了。”

      “毕竟是神算无遗策的家伙,能猜到也是应该的嘛。”

      宵夕看着神无策,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开口说道。

      “现在,我作为妖馆之主,有一事相求。”

      不知道为什么,阿汐拉住了神无策的手,而神无策也紧紧回握着。

      “请说。”









      无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一直都是这样。

      自从那一天,他失去了牵挂以后,世间再也没有了可以束缚他的东西。

      不要说三十公里,除了天人之隔,世间再也没有他无法抵达的地方,也再也没有了可以阻隔他的东西

      一步,就到了那个川先生说的便利店前,进店买酒,掏出银行卡,因为卡中羞涩,纠结之下,买了便宜的烧酒酉阳大曲,十六块就能买一斤,他一买二十斤,装进一个大桶中,用绳子绑好背在背上。结了账后,出店想要离去,却在脚步落下的刹那,停在了半空中。

      路有六十里,其中一大片荒地,四顾无人,只有茫茫白雪。风还在刮,雪还在下。

      神无策应该不喝酒,那就只有我一个喝吧。

      今宵无人,可开怀痛饮。

      无名打开大桶一角的盖子,一步一饮,向前走去。

      一条长道路漫漫,一片荒原雪茫茫,一人饮酒步匆匆。

      酉阳大曲清且冽,烧且猛,虽然便宜,却可以烂醉一场。

      即便是最善饮酒的无名,走不过三十里,桶中酒去小半,已是烂醉如泥。

      然后,烂醉的他眼中恍惚,天地一片迷茫,什么都看不见了,长道不见,路灯不见,飞雪不见,荒原不见,一切山河皆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只好停下脚步,放下酒壶,瞪大眼睛,努力辨识方向。

      他一停步,眼前又变得清晰起来。

      山川浮现,山道浮现,山阶浮现,山门浮现。

      一晃神,又回当年山门前。

      无名茫然地站立着,无数白衣剑客持剑站在远处,喊杀声在四周响起,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背上的剑,却发现空无一物。

      我哪来的剑。

      回过神,无名不知为何悲从中来,心中无数悲苦鲠在喉中,白衣人渐渐逼近,心中痛苦也就倍增,仿佛他们刚刚夺走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但脑海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稍一回想就头痛欲裂。挣扎良久,忽然他眼神一凛,杀意大起,二指平伸,对着眼前白衣翩翩,一声大喝。

      “都给我死开!”

      二指平伸,掐为剑诀,凭空横挥,天地气机瞬间暴动,凝聚为一把意气剑,剑气直至天穹,白衣人群之中暴起无数光芒闪烁,碰到意气剑后纷纷破碎,刺在白衣上血花四溅,生生将一片白衣人海变成血海。

      一脚踏在血中,粘稠的血液并没有溅起太高,只是粘在鞋底,随着无名的脚步一起向前。他并没有下杀手,虽然山道被鲜血染红,但却没有人死去,只是在山道上不停挣扎抽搐,随着他的脚步不停求饶或是最后一搏被击败随后更加拼命求饶。山道上重伤濒死的人们挣扎的惨状并没有浇灭无名心头的愤怒,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决定要让他们承受比死还难受的惩罚,将他们全部打入无边地狱,沉沦苦海。

      就在他要下令的时候,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光,将他下达指令的天地气机全部斩断,无名被打断下令,气机反噬,瞬间重伤,最重要的是,他心中若有若无的一丝牵挂在这一瞬间,被那道光芒彻底斩断。

      不要……不要啊……

      不要离开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无名无力地跌坐在地,心中无数感情浮现心中,其中痛苦占据了大半,愤怒占据剩余的部分,一个人随着光芒落到眼前,慌慌张张,似乎是在说着道歉的话,但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愤怒,统统化作了杀意,即便身体重伤已无力再战,只能任人宰割,但他还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冲着那人大喊。

      “去死啊!”

      话音刚落,一把木剑不知从何而来,落在了他手中。

      就像那一丝牵挂留给他最后的留念,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在那个人震惊的眼神中站了起来,提着剑向他走去,一步一字,一字一句,对他说道。

      “你知道什么……

      “咱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从不相通……”

      “若能相通?”

      ……怎么可能相通。

      “……若能相通,便是那狗屁的圣人!”

      去死!

      一剑横挥,天崩地陷。

      山川破碎,山道破碎,山阶破碎,山门破碎。

      长道依旧漫漫,荒原依旧苍苍,天地仍是白雪茫茫。

      无名依旧茫然,低头看着雪中,一场梦幻。

      自己是喝醉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

      算了,算了。

      他摇摇头,试图恢复一丝清明。想着还是早还家。

      于是他抬起头,正与抬腿向前,脚步未起,却又停在雪中。

      目光呆滞,直直盯着远处。

      一个女孩,独立雪中。

      看着他。

      风依旧在刮,雪依旧在下,飘落在这个世界上。

      世间可能再重逢?
 楼主| 发表于 2015-10-8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简木MJ 于 2015-11-8 12:41 编辑

真。第三章。只见应走不见留




      北方有无边海,无数被魔气感染的海兽海妖肆虐,即便是超凡入圣也不会轻易进入。灭世之战过去了二十年,世界绝大部分都恢复了正常,但偏偏地球上的这片海域却始终是绝对的禁区,没有任何人类可以进入。

      除了截教。

      截教山门矗立在无边海深处,在整个灭世会的包围之中,因初代掌教通天教主,以其前无古人其后亦无来者的修为,为山门划出一方天地,令截教始终作为世外之地存在。灭世会曾无数次试图进入截教山门,却都被那无上伟力隔绝在外,为数不多的几次入侵还是被本应在统一战线的陆上宗门突袭,但都被门下弟子轻易击退,造就了修行者口中流传的关于截教的那句“弟子息而天下平,拍案起而天下惊”。

      截教后山书崖,以山门万仞绝壁为书架,收天下数千年藏书于崖上,数目之多,浩瀚如烟,磅礴如海,山高万仞,书累之崖亦高万仞,那个穿着棉袍的书生行走其间,真是渺小如尘,沧海一粟。

      书生整日整理书崖藏书,常年穿着的破旧棉袍自然满是尘埃,但看着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同样清澈的笑容,又觉得他似乎萦绕着柔和的光,周身一尘不染。但往日闲庭信步的他,此刻步履急促,身影在并不宽敞的山道上,穿梭风雪间,忽隐忽现。就在这一闪一逝间,破旧衣袍带起阵阵清风,翻过书架上一卷又一卷人类智慧的结晶,为他们拂去新尘。尘埃还未落地,他的脚步已经远离,直奔山脚而去。

      书生想留,崖畔一坐便是六载。

      书生想走,万仞高山抬腿即过。

      山巅崖畔,山脚海边,转眼流转山道不知几百里。

      从他起身,到他停步,不过眨眼。

      身上尘埃随雪尽落无边海。

      他站在平滑如镜的海面,看着远处那个立在水中央的公交站台。

      那是一个普通的公交车站台,水泥站台上立着三个空的广告牌和一个空的公交站次公示牌,只有一个“无边海”的站名孤零零地挂在公示牌上,遮雨棚下的蓝色座椅立在海中二十二年依然崭新如昨,站台上那个在无名口中两年都没开口的青年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一条长裤,叼着一根不知哪儿来的狗尾巴草,盘腿坐在刚刚和海面齐平的站台上,看着海面,老神在在,神游天外。

      棉袍书生站在远处,微弯下腰,拘手行礼道:“师兄。”

      青年扭头把狗尾巴草吐在水中,站起身,回过头看着书生,“哟,来了啊。”

      书生直起腰,一步步走向站台,青年没等他过来,就开始自顾自地叨叨,“怎么现在才来,还以为三师弟一走你就要过来,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当真是要天作棋盘星作子?可这么大张棋盘,除非师傅亲自来下,不然就算你超凡入圣也够呛。我都说了几百遍了,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着,你师兄我不就比较高么,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妹都是二愣子,你这么聪明……”

       “你说谁啊!”

      山巅一道光芒闪过,一道剑气随着一个女孩怒气冲冲的喊声从天而降。

      月光如水,照耀着海上垂云被剑气撕碎,一剑飒沓如流星,却如万马奔腾,声势浩大无匹,先于书生,刺向青年干净利落的脸庞。青年叹了口气,平伸二指夹住剑尖,那浩荡如万军一向的剑势顷刻间灰飞烟灭,再向旁一捻,剑随指意曲,在指间消散。青年摇了摇头,“还说不是二愣子,说两句都说不得,真是,女孩子这么任性可怎么嫁得出去啊。”

       书生走上站台,心里想着,师兄看尽人间世事,却当局者迷,独独看不破这一件事,只好说:“师妹她也就是想赢过师兄而已。”

      “赢我还不简单?让她跟我到这儿打一架,她一出剑我就躺下让她打个够好了,真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好争的,”青年又叹了口气,“师妹看不破这种无聊的胜负,四师弟看不破与那魔剑同病相连的一丝怜悯,三师弟就真的是缺心眼、二愣子,看不破我修的不是闭口禅,结果好几年都不来问我,搞得我又不好直接跟他开口,现在又看不破那个神无策的神算无遗策。当然神无策是有真本事,我也是开着外挂说话不腰疼。但你经天纬地可不能学他们啊,师弟你连生死关都能勘破,可不要执迷不悟。”

      “我有什么好执迷的。”书生摇了摇头,一笑置之。

      “诶!那可说不准!”青年一拍手,叫道,“要是没有执迷的东西,你早就来找我了,还要等到帝王将相相逢风雪中?不过也好,有牵挂才是人生,要什么都放得下,呵,命苦不如趁早死!”

      “……也对,要真无牵无挂,命苦不如趁早死。”

      书生一笑一言,天地随之一瞬一静。

      一瞬之后,青年抚掌大笑,“师弟到底是明白人!”

      然后一挥手,天上云开星现,一同出现的,还有无边海底无数闪烁的星光。原本黑云覆盖的天空,原本阴暗深沉的海底,一瞬被无数星光点亮,整个无边海,天上天下,位置相对,丝毫不差的交相辉映,星火通明。

      “想瞒我?”

      “谁道方寸不自在?”

      青年大笑,大张双手,而后负手而立,似要挟身后高山而超无边海,尽显大宗师气态,蓄势磅礴,胸怀天上天下。

       “我关人间入沧海。”

      人间有幸关沧海,世间无名自横舟。

      一个人间,一个世间。

      此时此刻此地,人间不见君不见。

      青年站在公交站台,抬眼极目远眺,人间世事尽收眼底,婉若神明。








      世外归世外,人间归人间。

      临洋城郊,魔王城墟。

      泪眼婆娑的千叶柚和离开怀中的红衣女孩搀扶起了仍在吐血的神无策。

      孙浩之走下台阶,帮莫惘婉收起伞,挽起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稍作喘息。

      莫惘婉眼神不甘,紧盯着无名。

      无名重背苍雪,阵势随之消散,雪依然下,风依然刮,但衣襟未乱。

      然后他弯下腰,捡起酒壶,挂回腰上,一如平常。

      仿佛未曾与任何人一战。

      漫天剑气,惊涛骇浪。

      只是平常。

      平常事平常心。

      无名转过身,伸手招呼搀扶着的神无策千叶柚红衣女孩,“完事儿了,咱们走吧。”

      “先生请留步!”

      莫惘婉大喊,孙浩之上前一步。

      无名停了下来,看着两人,“怎么,还想打?一个以杀入道却不得走脱,一个生死关勘破一半,就算再来一百个都挡不住我一剑,你们怎么跟我打?”

      孙浩之笑了一下,摇摇头,放开挽着自己的莫惘婉的手,平静地说:“先生的剑我自然敌不过,但求尽心尽力,望先生成全。”

      “成全你去死啊,这我可做不来,更何况——”

      无名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的心脏,叹了口气。

      “——你的心,有个洞。”

      场内顿时万籁俱寂,就连无名手指在青衫上摩擦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神无策捏紧拳头,死死盯着孙浩之淡泊的神情,但孙浩之却没有看着他,只是维持着微笑,温柔地将手搭在莫惘婉的手上

      “先生真是眼光独到,连这都看得出来。”孙浩之挣开莫惘婉的手,再往前走了一步,“既然如此,还请成全。”

      “你会死。”

      “人固有一死。”

      “你死了,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尽心尽力,但求心安。”

      “她会难过的。”无名看着他身后的红衣魔王说。

      “……也许。但我想,我已经没多少惹她生气的时间了。”

      孙浩之一笑风雪过,背对着莫惘婉说。

      “这种体验以前就没有几次,就让我任性一次吧,魔王大人。”

      莫惘婉紧咬嘴唇,如鲠在喉,忽而张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挣扎良久,最终只是颤抖着,伴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说出了一个字。

      “……好。”

      孙浩之无声一笑。

      随后抬手平腹,堂堂正正。

      “三先生,请。”

      随即翻手覆云雨,一手虚握,如长戈在手,兵锋直指。

      金戈铁马,万军一向,大气磅礴。

      马蹄阵阵,刀枪铿鸣,如雷乍响。

      兵家铁血峥嵘,儒家浩然正气,迎面如山,声威如海。

      “好一个外王内圣的大气象!”

      无名由衷地称赞道,但随即话锋一转,“可惜了空有这样一身修为,为什么要执迷不悟,生死关生死关,向死而生,空勘破一个死字有什么用。”

      “请指教。”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刚好是一把长戈的距离。

      孙浩之虚握着不存在长戈向前一刺。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孙家孙浩之,出阵!

      只是一人,却似有千军万马,无数刀枪齐至,只是几步,只有一人,亦是铁血战场。

      无名没有出剑,只是抬手平腹,向下一按。

      万马齐喑,千军折戟。

      孙浩之脸朝下,栽进了雪地里。

      “真是的,”无名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就说没用了。对妹子我会手下留情,但你一大老爷们,丢脸一点也没差吧。”

      刚欲前行,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莫惘婉跪倒在雪地里,红裙掀起一捧残雪。

      “无名先生,还请将光阴让给我们!”

      “以后但有所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求求您了,我莫惘婉,从来不说空话!”

      额头触地。

      “求求您了!”

      无名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们啊。”

      他抬起头,看着落下的雪花,表情落在千叶柚眼中,有些寂寞。

      “你知道,你拿的伞,是为什么做的吗?”

      没人说话,因为即便连持伞之人也不知道。

      “二十五年前,朝云观的岳潜行带了一个独臂少年去了截教。天资一般,但他带来了一张图纸,图上画着一把伞,精巧绝伦。

      “伞名天罗,制成以后,可破除天下一切封印结界,亦可封印天下一切妖魔邪祟。

      “而那个少年,他想破除的,是一个世界。

      “他喜欢是一个天资卓绝女孩子,但女孩只是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富裕家庭,超凡的天赋让她不经意间总是做出于常人相违的事,被众人嫌弃,到最后,只有那个少年陪着她。

      “但那个少年只是个普通人,自然也受不了女孩。在陪伴了女孩三年之后,终于有一天,少年逃走了。

      “少年走后,女孩也就彻底绝望,即便少年没走几步就后悔莫及,但等到他回头,看到的只是女孩自焚点燃房子产生的熊熊大火。

      “少年冲入火海,失去一臂,救出了将自己的意识封印在自我世界的女孩,和那张女孩留下的设计图。那也是那个女孩,留给他最后悔过的机会。

      “进去一个主人失去操控能力的世界,一个无意识的世界。外来意识会受到强烈排斥,即便是超凡入圣,一个不慎,也会身死道消。

      “少年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进入那个世界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犹豫。

      “他进去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死,所以他活着用伞进入了女孩的世界,带回了女孩。后来他成为了朝云观岳潜行的第二位弟子。在灭世之战中为了保护天罗伞被黑暗的影子重伤,失去下落。

      “现在,那把伞大概是被某个只凭自己心意做事的家伙,送到了你手上。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告诉我一件事。”

      这时,无名才回过头,看着仍然没抬起头来的两人说道。

      “你不是灭世会的人,仅此而已。”

      然后指着还趴在地上的孙浩之,“这货身体太虚,根本受不住光阴,一滴就会挂。连这都不清楚你就来找我?不说那一位,世界上比你们惨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让我帮你?还搞出这么多事,就冲你这蛮横不讲理,光阴我一滴都不会给你。”

      “砰。”

      又是一声闷响,莫惘婉,再次朝着无名,用力将头磕在雪中,然后抬起,再次磕下。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只要一滴就好,只要一滴就好……”

      无名没有去看,只是转头说道:“走了,神无策。”

      神无策擦干血迹,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无名已经握住剑柄,支好蹲下去抱住两人,用蓑衣盖住,再次低头。苍雪剑再起,横一挥。

      就在这时,莫惘婉抬起头来,额间一片血红,披头散发,墨色乱舞,如癫如狂,冲着那纷飞的雪花嘶声裂肺,尖声哀嚎。

      “我莫惘婉!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也一定!会拿到光阴!“

      声音凄厉,在夜色中穿得很远。

      但雪花纷落,人已不再见。

      “……孙浩之,孙浩之……”

      两人两妖走了,莫惘婉才四肢并用,爬到孙浩之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孙浩之半闭着眼,气息微弱,仿佛是感觉到身边的气息,才挣扎着问道:“魔王大人?”

      莫惘婉抱着孙浩之,用自身气机封住孙浩之全身暴动的经脉,“别说话了……”

      “对不起……我还是败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定能拿到光阴,有光阴的话,你就能活下去了……”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孙浩之无神地看着天空,笑着说,“抱歉了……让你为我担心……其实活着还是死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区别,魔王大人,如果有一天……”

      “别说了。”

      “总会有那一天的,那个时候他给我改命的时候不就说了吗……”

      “不要说!”

      莫惘婉抱紧了孙浩之,让自己的头,自己的血,深深地埋在他的肩上。

      “好,不说了……”

      孙浩之将手,搭在了莫惘婉肩上。

      “……我们盖一座魔王城吧。”







      就像推开一扇门,然后到了另一个地方。

      神无策掀开蓑衣斗笠,这回到了一堵高墙旁边,红墙长街不见底,一个铭黄的牌子挂在头顶,一行字迹清晰。

      未八路001号,妖馆。

      神无策看着前方的无名衣袂落地,有很多事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里……贤兄来过?”

      剑在背上的无名转过身来,把手机朝着神无策,“南斗地图上有坐标。知道坐标就行了。”

      “那刚刚的魔王城是怎么……”

      “我跟那个莫惘婉拼了一剑,她的气机我不熟,但天罗伞的气机我熟悉。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能找到。”

      神无策被千叶柚和女孩搀扶起来,低着双眉说道:“贤兄真是修为高深,佩服佩服。”

      “逗我呢,你都算好了吧,”无名瞪了一眼神无策,“只要说是冲你来的我就不得不带上你,真是关心你那个好朋友,真是好算计啊。”

      神无策挣开手,上前两步低声说道:“贤兄不也跟着骗小女孩,大家彼此彼此。只是浩之兄他……”

      “你坑你大爷啊!”

      无名没等他说完,一巴掌拍在神无策脑袋上,差点把神无策拍进雪地里,吓得女孩赶紧跑上前扶住才没有摔倒。

      “那边的千叶柚,带路吧。”无名指着正绞着手指,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千叶柚,“咱们出了这么大力气,不招待一下?”

      “对……对对,我……我明白了。”

      千叶柚小跑到前方,指着前方,“那么,请往这边走。”

      女孩拉着神无策的衣角,神无策挣脱不开,只好随她牵着,等着到了妖馆再找机会问刚才的事。两人两妖一路无话,沿着红墙向前走了二里,整整一条街,只有一家红墙,神无策之前没来过妖馆,只是听说这里是灭世之战后妖族的聚居地,在临洋市郊。如今高墙琉璃瓦就在一旁,看不见的强大阵术将其中层层包裹,气机无法探测,看不见墙内风光,只能偶尔看见一两株寒梅的枝桠伸出墙来,积雪覆梅花,梅花挺且直。一路走来,余淡香阵阵。

      二里过,来到了一座朱漆大门前,一排排鎏金铜钉,两个兽面衔环辅首,千叶柚上前轻叩门环三声,门后一阵脚步,门扉开了一线,一个女声从门后传来。

      “是柚子回来了吗?”

      一个刘海快把眼睛盖住、满脸疤痕,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开了门,他看着当先的千叶柚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她身后的众人,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

      “川先生,我回来了。”千叶柚低着头,嗫嚅着说。

      “没事就好,”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就说出事了吧。”

      不知从哪里来的女声回答道:“天有不测风云,出点事也正常,但不用你出手就能解决,当然最好。”

      “那就算了,”西装男看着无名微笑着说,“你是租了房子的吧,多谢了。”

      “你怎么知道我租了房子?”

      “租房的时候要填个人信息,有你的照片,等老半天了,没想到才来。”

      “原来如此,”无名冲后一指,“后面还有一位,也租了房子。”

      “那也辛苦了,”西装男子打开门,“都进来吧,先喝口热水,辛苦了啊。”

      “那可不是。”

      一行人踏进门槛,入门后,妖馆呈现在眼前。

      门后又是一条长街,之后纵横无数街道,一排排红墙白瓦的古朴房屋排布井然有序,花灯枯树梅花随街布,即便现在已经凌晨,但仍有无数小摊小贩在街上划定的位置摆着,格式妖怪在街上走着逛着,还有一些人类夹杂其中,其乐融融。在接到遥远的尽头,一座高耸庞大的宫城矗立着,红砖琉璃瓦,反射着月色灯火,金碧辉煌。

      “欢迎来到妖馆。”

      被叫做川先生的男人回头冲着微笑的无名和看得有些发呆的神无策说道,然后牵起千叶柚的手,想去拉红衣女孩,但女孩紧紧抓着神无策的衣角,不肯松开,就算神无策想挣开,都在女孩楚楚可怜的眼神的攻势下束手无策。

      “这……”川先生挠了挠头,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个女声突然从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就随了阿汐吧,这也是她的选择。”

      一个比川先生矮了一个头的女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一身纯黑的哥特式公主裙,黑发及腰,表情淡漠地看着红裙女孩,“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妖也一样,既然他选择了妖馆,而阿汐选择了他,这正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我们就不要多加干涉,随她去了。”

      “懒得照顾她直说。”川先生一记手刀劈在女人头上,千叶柚似乎能看到馆主大人眼中冒出了小星星。

      “好痛啊川叔!”女子捂着头大喊道,高举拳头,一拳又一拳捶在川先生的肩膀上,“我好歹也是妖馆馆主诶!就不能让我有点馆主的威严吗!”

      “现在你叫我川叔也没用了,毕竟年纪大了,谁叫我叔都一样,还显得我年轻。”川叔耸耸肩,不理会女孩的捶打,“你是叫……祈晴是吗?”

      神无策上前一步,拱手道:“是的,在下江南青林派祈晴。”

      “那个,”川先生指着红衣女孩,“这个女孩叫阿汐,我看她挺中意你的,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麻烦你了。”

      什么?

      神无策一下子懵了,本来一夜诸多事务已经让他心绪纷乱,此时再说这个实在让他有些晃神,因而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女孩毫不掩饰的高兴之情,慌乱地说:“等……等等,你是说阿汐姑娘……以后我来照顾?我跟她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免你们三个月房租。”

      “开什么玩笑!”

      无名上前一步,拦在神无策身前,看着身前的青衫,神无策一瞬间安定下来,即便前方是狂风暴雨,有无名在身前,千军万马亦不能入!

      无名一指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川先生,厉声喝道。

      “我们出了这么大力气帮你抢人,以后还要帮你带人,你什么解释都没有,三个月房租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开什么玩笑,当我们是叫花子吗!”

      “这样啊,”川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对,刚刚是我考虑不周。之前也辛苦你们了,那就免一年如何?”

      “成交!”

      无名回过头,眉开眼笑地看着神无策,“老弟我看你这么聪明,想必带孩子也有一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这是一转手就把我卖了啊!

      神无策正是欲哭无泪,只见无名上前一把握住川先生的手,“这位老哥真是英俊潇洒目光长远,不知我们仨的房子在哪里啊?我这贤弟别的本事没有,带孩子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老哥交给他抱你放心。对了有没有钥匙能不能先给一下啊?今宵新客入住,又临近元宵佳节,正是庆祝痛饮的好时候,我想先去买点酒,来痛饮一番,不知何处有酒家?”

      “买酒啊,那得出门了。”川先生想了一下,“出门右拐三十公里进城,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可以买到。至于钥匙……宵夕,馆主大人,钥匙呢?”

      “现在才想到我啊!”宵夕嘟着嘴,气鼓鼓地看着川先生,但还是伸出手,不情愿地用指尖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一招手,一串钥匙就落入了手中。

     “咳咳,”宵夕干咳了两声,抛出钥匙正色道, “拿去。地址在钥匙牌上,回来自己找,手机地图上也有,自己看就行了。。”

     “好嘞!”

      无名接过钥匙,冲神无策一招手,“贤弟,愚兄知道你不容易,就让你先去房子那里选房间啊,愚兄先去买点酒喝,闪啦。”

      无名一步踏出,人影又不再见,徒留神无策一人被小女孩开心地扯着在风中凌乱。

      “真不愧是世间无名,”川先生感慨地说,“大境界无方,这种传说中的境界也被他练出来了,就连你用那本书的残页布下的大阵都来去自如,真是……”

      “这个时候才想到我的伟大吗?笨蛋川叔!”宵夕吐着舌头说道,“世界之力可不是开玩笑的,想要来去自如,就必要同样的世界之力才行。喂,川叔,你还记得那个谁吗?”

      “作家,还是杀手?”

      “都是。”

      “原来如此,”川先生看着天空,叹了口气,“当初打赌,是他输了啊。”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神无策盯着开始有些悲伤的两人问道,神情不复之前的凌乱,重新变的冷静。

      “但你们支开无名贤兄要说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可以了。”

      “毕竟是神算无遗策的家伙,能猜到也是应该的嘛。”

      宵夕看着神无策,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开口说道。

      “现在,我作为妖馆之主,有一事相求。”

      不知道为什么,阿汐拉住了神无策的手,而神无策也紧紧回握着。

      “请说。”









      无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一直都是这样。

      自从那一天,他失去了牵挂以后,世间再也没有了可以束缚他的东西。

      不要说三十公里,除了天人之隔,世间再也没有他无法抵达的地方,也再也没有了可以阻隔他的东西

      一步,就到了那个川先生说的便利店前,进店买酒,掏出银行卡,因为卡中羞涩,纠结之下,买了便宜的烧酒酉阳大曲,十六块就能买一斤,他一买二十斤,装进一个大桶中,用绳子绑好背在背上。结了账后,出店想要离去,却在脚步落下的刹那,停在了半空中。

      路有六十里,其中一大片荒地,四顾无人,只有茫茫白雪。风还在刮,雪还在下。

      神无策应该不喝酒,那就只有我一个喝吧。

      今宵无人,可开怀痛饮。

      无名打开大桶一角的盖子,一步一饮,向前走去。

      一条长道路漫漫,一片荒原雪茫茫,一人饮酒步匆匆。

      酉阳大曲清且冽,烧且猛,虽然便宜,却可以烂醉一场。

      即便是最善饮酒的无名,走不过三十里,桶中酒去小半,已是烂醉如泥。

      然后,烂醉的他眼中恍惚,天地一片迷茫,什么都看不见了,长道不见,路灯不见,飞雪不见,荒原不见,一切山河皆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只好停下脚步,放下酒壶,瞪大眼睛,努力辨识方向。

      他一停步,眼前又变得清晰起来。

      山川浮现,山道浮现,山阶浮现,山门浮现。

      一晃神,又回当年山门前。

      无名茫然地站立着,无数白衣剑客持剑站在远处,喊杀声在四周响起,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背上的剑,却发现空无一物。

      我哪来的剑。

      回过神,无名不知为何悲从中来,心中无数悲苦鲠在喉中,白衣人渐渐逼近,心中痛苦也就倍增,仿佛他们刚刚夺走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但脑海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稍一回想就头痛欲裂。挣扎良久,忽然他眼神一凛,杀意大起,二指平伸,对着眼前白衣翩翩,一声大喝。

      “都给我死开!”

      二指平伸,掐为剑诀,凭空横挥,天地气机瞬间暴动,凝聚为一把意气剑,剑气直至天穹,白衣人群之中暴起无数光芒闪烁,碰到意气剑后纷纷破碎,刺在白衣上血花四溅,生生将一片白衣人海变成血海。

      一脚踏在血中,粘稠的血液并没有溅起太高,只是粘在鞋底,随着无名的脚步一起向前。他并没有下杀手,虽然山道被鲜血染红,但却没有人死去,只是在山道上不停挣扎抽搐,随着他的脚步不停求饶或是最后一搏被击败随后更加拼命求饶。山道上重伤濒死的人们挣扎的惨状并没有浇灭无名心头的愤怒,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决定要让他们承受比死还难受的惩罚,将他们全部打入无边地狱,沉沦苦海。

      就在他要下令的时候,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光,将他下达指令的天地气机全部斩断,无名被打断下令,气机反噬,瞬间重伤,最重要的是,他心中若有若无的一丝牵挂在这一瞬间,被那道光芒彻底斩断。

      不要……不要啊……

      不要离开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无名无力地跌坐在地,心中无数感情浮现心中,其中痛苦占据了大半,愤怒占据剩余的部分,一个人随着光芒落到眼前,慌慌张张,似乎是在说着道歉的话,但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愤怒,统统化作了杀意,即便身体重伤已无力再战,只能任人宰割,但他还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冲着那人大喊。

      “去死啊!”

      话音刚落,一把木剑不知从何而来,落在了他手中。

      就像那一丝牵挂留给他最后的留念,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在那个人震惊的眼神中站了起来,提着剑向他走去,一步一字,一字一句,对他说道。

      “你知道什么……

      “咱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从不相通……”

      “若能相通?”

      ……怎么可能相通。

      “……若能相通,便是那狗屁的圣人!”

      去死!

      一剑横挥,天崩地陷。

      山川破碎,山道破碎,山阶破碎,山门破碎。

      长道依旧漫漫,荒原依旧苍苍,天地仍是白雪茫茫。

      无名依旧茫然,低头看着雪中,一场梦幻。

      自己是喝醉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

      算了,算了。

      他摇摇头,试图恢复一丝清明。想着还是早还家。

      于是他抬起头,正与抬腿向前,脚步未起,却又停在雪中。

      目光呆滞,直直盯着远处。

      一个女孩,独立雪中。

      看着夜空。

      风依旧在刮,雪依旧在下,飘落在这个世界上。

      世间可能再重逢?
 楼主| 发表于 2015-11-8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不起这是自己水的一帖,最近学业沉重,下一章还是遥遥无期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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