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13481
- 阅读权限
- 50
威望
轻币 枚
XD 个
注册时间2007-9-4
最后登录1970-1-1
|
楼主 |
发表于 2008-10-11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只小猫咪,这孩子来自何方。My Girl,My Girl,Call My Name,MY Girl
——映在眼中的一切从伤口流入,穿透身体而去。
♪
她曾经说过,要一起寻找彩虹的起点与终点。
面带笑容的她,以像是要哭出来,像是小白兔的红眼睛这么说过。
——小白兔哭了,在宇宙的尽头。
♪
「——呃~下一首曲子是,啊~呃~……」
四方形的音箱。有著树脂臭味的表演空间。微暗的长方形室内。从墙壁表面冒出来的裸露管线,与墙壁一样被涂成黑色。
舞台上方的右手边,浏海长到几乎盖住眼睛,骨瘦如柴的一名少年,抱著一把红色的士口他。
似乎被聚光灯照得有些不悦的这名少年,朝著面前的麦克风笨拙地进行著串场主持。
「该怎么说呢,那个……呃,哎……呃~……」
聚集在听众席的客人们忍不住发出笑声。
「呃~这首曲子是……呃,这个乐团组成之後,第一首创作的……呃~啊~呃~…………哎,算了——」
少年终於像是嘲笑著自己似地中断串场,就这么低著头开始弹奏起吉他。
一样站在舞台上的另外三名成员,各自在脸上浮现出苦笑。原本拒绝当主持人的他,是被其他成员说著「讲点话吧」硬拱上来的,理由是他这种拙劣的串场也很有这个乐团的风格。何况他是主唱,曲子也几乎都是由他作词作曲的。换句话说,他是这个乐团的负责人。
——所以,串场主持就麻烦你啰。
平常总是对他说著这种话,如今站在他的旁边,也就是站在舞台中央的女孩,露出了「真拿你没办法呢」的表情,不过还是以温柔的眼神看著微微低下头的他。
然後,他的吉他和弦声,与她的吉他旋律重合在一起。
重合的动作、话语。
音乐,声音,手心。
指尖,触碰而出的音乐。
足迹,成果。
以及,这个世界——
♪
秋风晃动著树梢上被染成红色或黄色的叶子,强迫它们飞舞到空中。
被吹落的树叶,与风交缠在一起,并且坠落。
宛如雨滴一样落下。
轻盈,轻盈地上浮。
轻巧,轻巧地落下。
并排的银杏树通往一座大公园。
只要她让休闲鞋的脚跟踩到地面,堆积在周围一整面区域的落叶就沙沙响起。
她穿著铬绿色运动上衣,以黄色与茶色为基础色调的百褶裙,并且戴著一个头挂式耳机。从耳机延伸出来的电线,连接著包包里头的MD随身听。
风拂动著她长长的秀发。从耳机漏出的旋律传到空中。
节奏。她哼著音乐的旋律,脚步与节奏重叠。
「哼哼哼~~♪」
走过树木并排的道路进入公园之後,她朝著中央的喷泉前进。
圆形喷泉的周围摆著好几张细长的椅子,她经过了好几张这样的长椅。
然後她找到了「他」。他正躺在最能照得到阳光的长椅上,手已经垂到几乎要碰到地面了。
「喔,有了有了~♪」
就像是配合著旋律,她的话语自然变得轻快。
虽然与夏天比起来,如今太阳下山的时问早了许多,不过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
长椅上的他似乎正在小睡。
她暂时停下脚步,将直到刚才都还很有节奏地踩著声音的脚抬起来,以脚尖缓慢地,悄悄地接近过去。可不要被他发现,也不要吵醒他了。
呼呼呼,你就这么继续睡吧!
虽然她想著想著就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不过看他像熟睡的猫咪一样毫无防备的样子,使她不由得发出了声音。
「——呵呵!」
虽然她连忙按住嘴角,不过他的身体起了反应,开始缓缓从长椅上起身。
「……嗯?」
他从过长的浏海之问,看到了她的身影。
「早啊~!」
虽然她原本想要吓他一跳,不过既然被他发现也没办法了。
「…………嗯~嗯~?」
眼睛的焦距对不准。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她朝著耳机伸出手,随即耳机像是沿著头发滑落而挂在脖子上。
瞬间,沙沙的吵杂声从耳机传出。
「喂,难道说,那个难道是……那个?昨天现场演奏的那个?」
即使只有些微的声音,他也马上就听出那是什么了。
因为那是他所作的曲子,是他与她的乐团在昨天晚上演奏的音乐。
「关掉啦!而且,我不是说过不要录音吗……」
「呼呼呼,我偷偷请音控先生帮忙的。」
她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坦承自己暗中请音控人员帮忙录音。
她嘿咻一声坐了下来,占据他起身之後空出来的长椅空间。
「因为人家想听嘛,听听自己的现场演奏。惺要不要听?」
她指著还在播放音乐的耳机,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我不要,我并不想听。」
她早就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了。
她依旧保持著笑容,把手伸进包包关掉MD随身听。
「直(是的……」
他像是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来。
「不过啊,也应该要检讨一下吧?」
她看著他的脸,窥视著他的浏海後方如此说著。
「检讨什么?」
他不太高兴地回问著。
「检讨我们的表现啊?比方说哪一段没有合到,或是哪一段出错之类的,应该有吧?」
MD里的现场演奏录音,是以不同麦克风录下各自乐器的声音混合而成,听的时候满容易辨认的。
所以,会令人想起一些——「应该是那样才对。」「应该是这样才对。」「从第一首就出错了呢~」「这么说来,难得有像是国中生的女孩过来听呢~而且看她好像听得很开心的样子,害我这边也跟著高兴起来了。」之类的回忆。不过像这样回忆著各种事情而暗自高兴,也只是一转眼的事情,她还是必须对出错的地方进行检讨,例如在停顿之後继续演奏时,只有自己慢了一拍之类的。
不过以惺的状况……
「也是啦……不过,要是我听到自己的演奏就会开始烦躁呢,包含你说的部分。」
虽然似乎是如此,不过以她的状况还是不一样。
「我懂,我真的懂喔。毕竟我听了很多次,所以也能体会惺的想法。不过,因为我喜欢惺的曲子、旋律还有声音,所以我才会想听很多次呢!」
「啥——……」
她的这番话,使得他的浏海後方变得通红。
「我、我说你啊,还真敢面不改色说出这么难为情的事情呢,一般来说……」
「嗯?可是,惺不是也负责写歌词吗?」
「不对,这是两回事吧?何况我的声音是跟著旋律在唱,而且我们的乐团声音虽然很大,我的声音却那么小,反正听众应该听不清楚的……」
「不,听得很清楚喔。我听得很清楚。而且啊,来啦来啦——」
她这么说著,指向还挂在脖子上的耳机。
要听听看吗?
「——你……就说不用了,我不听啦。」
他并没有这么喜欢自己。
不对。即使有很多人珍惜自己,真正很喜欢自己的人又有多少呢?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答案,总之他并不喜欢他自己。
他认为自己「没人爱」。深信不疑。
所以他才会如此吧。无法深爱自己所作的曲子,甚至觉得听自己创作的曲子很丢脸。
即使如此,他之所以还是创作音乐想呈现给众人,是因为自己或许没人爱,不过要是有人喜欢自己创作的东西,将会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他这么认为。
绫很清楚他的心情与想法,却也因此觉得有些落寞。
她希望他不要认为自己没人爱。
我有好好看著你的。
我对惺——
她看向他的侧脸。
希望能展露笑容的那张侧脸。
一阵风吹了起来,拨动著他的浏海。细长的眼睛,看起来给人非常温柔的感觉。
不知为何,嘴角自然扬了起来。她像是回想起某种甜蜜的回忆而笑,并且点了点头。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真是的……」
虽然不知道她的「嗯」是什么含意,不过他的声音很温柔。
温柔,而且暖和。
像是对此感到无言以对的他,转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他把自己的浏海抓得凌乱不堪,像是要躺在椅背上一样笔直仰望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学他的姿势,将视线投向天空。
天空中,一朵好大的云缓缓悠闲地飘过。她回想起昨天晚上电视播的海洋生物特别节目,介绍过某种巨大的鲸鱼。如果天空是大海的话,鲸鱼肯定也像那样悠游自在吧。
像那样慢慢来就好了。即使慢慢来也没关系。不过,希望他可以知道自己并不是没人爱的。
当时,如此冷淡的他,第一次叫我名字的时候——
「绫!」
就像这样非常自然,宛如理所当然叫出我的名字时,我实在是开心得无以复加。
虽然声音有些笨拙,好像很害羞,很孤单,有些胆怯又有些犹豫,然而却好暖和,好温柔,令人好想伸手拥抱。
所以从那之後,只要她被这样的声音所笼罩,总是会想要温柔关怀他。
只要他呼唤她的名字,她就能常保笑容。
他像是猫一样不太理人,总是以浏海遮住眼睛,不擅长与他人沟通,明明拥有各种笑容却只会笨拙地笑,即使难得有机会两人独处,有时也会专注看漫画看到忘记我的存在。
然而,这样的他非常可爱,而且惹人怜爱。
因为……对吧?
嗯——
今井绫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
虽然他就读同所学校的二年级,而且也比她大了一岁,不过绫称呼他——萤仓惺的时候,总是直接以「惺」来称呼。
他也一样直接以绫这个名字来叫她,两人从小就一直是这么彼此称呼的。完全没有令人诧异的地方,完全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因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两人并肩前进,走过银杏树并排在两侧的街道。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影子拉得长长的。
然而,影子的长度有著微妙的差距。惺的影子比较长。
这么说来,明明直到念小学为止,绫与惺的身高几乎是一样的,然而不知何时,她的身高却被惺超过,如今已经有著相当的差距了。
绫是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停止长高的,从那之後好像长高不到一公分吧……
可是……体、体重却……
相较之下,惺明明这么瘦……明明身高也有一直在长……好狡猾喔……因为……我……明明没有长一局,肉却……赘肉却……
「喝~啊!」
莫名其妙生起气的绫,毫不客气朝著惺的上臂捏下去。
「好痛!你、你做什么啦!」
「呜~好细!给我好好吃东西啦!」
「干嘛忽然这么说啊!」
惺完全无法理解绫会这么生气的心情,就只是毫无抵抗承受著绫的攻击。
「真是的。今天就这样原谅你吧。」
捏到满足之後,绫这么说著并且放开手。
「多吃点吧,少年!」
然後她朝著惺的背上啪地拍了一下——以有点强的力道。
「好痛!……什么嘛……怪家伙……」
「说到怪的话,只是彼此彼此罢了。」
「不要把我跟你列为一谈啦。」
「这种话,等你可以好好当个主持人再说吧!」
「好啦……等等,那还不是你们这我……!」
「够了够了,本姑娘不想听这种藉口!」
「什么本姑娘啊……」
惺就这么在口中嘟哝抱怨著绫所说过各种无理取闹的话语,把浏海抓得凌乱不堪。原本可以看见的双眼又被头发遮住了。
对此感到在意的绫,朝著他的浏海伸出手。
「浏海太长了啦!」
她这么说著拨开他的浏海。细长的双眼出现在她的面前。
虽然目光在一瞬间相对,惺却像是要逃离她的视线一样,将头转到其他的方向。
「眼睛要是被头发遮住,看起来会有阴沉的感觉吧?」
她简直要为此叹息了。
「没关系啦。我看起来阴沉也无所谓的。反正我个性本来就很阴沉,何况我又爱看漫画,所以没关系啦!」
不过他却像是小孩子一样嘟起嘴摇了摇头,他的头发就这么从她的手中滑开。他再度举起一只手,随意把浏海拨弄下来。
「等等,不是喜欢漫画的人都很阴沉吧?别讲得好像很了不起一样。而且啊,给我道歉,给我向全世界爱看漫画的人道歉!」
「……唔……啊…………对、对不起。」
对於老实道歉的他,绫一瞬间露出像是开玩笑的笑容,不过表情马上就与口中的叹息同时恢复原状。
「你还是——害怕被别人看到你吗?」
绫停下脚步。
这里是银杏街道的终点。夕阳之下没有人群来往,只有风穿越两人之间的空间。
「只要跟别人的视线交会,还是会觉得难受吗?」
这番话,让惺缓缓转到绫所在的方向。
「没有……那回事……」
虽然爱理不理地这么说著,他却是一直低著头,视线犹疑不定。
惺把浏海留长是有原因的。
为了不与任何人的视线相对。
要是视线相对,就会被看见内心。他有这样的感觉。
肯定没有人看得见他人的内心。即使可以略见二一,也看不到内心的一切。
然而,惺不一样。
自己心中懦弱或肮脏的部分,或是不想回忆的事情,不愿思考的事情,他感觉……似乎全都会被看见。
即使没有做什么坏事,还是抱持著罪恶感。
——他会这样的原因在於母亲。
惺的母亲,是一个不爱孩子的人。
不对,不只如此——她甚至讨厌惺到了憎恨的程度。
粗鲁,冒失,脑袋不好,做事笨拙……
认为惺是这种人的母亲,除了以憎恨的方式之外,找不到其他的方式对待诞生於世上的自己分身。诞生出来的孩子,与身为母亲的自己非常相像,而且长得越大就越像,会使她回想起年幼时没能实现任何愿望的自己。
没有任何能力,对於一切只能逆来顺受,看起来一副瘦弱的模样。这个长得很像的孩子,使她感觉就像是在看著她自己。
孩子的眼神令她厌恶,令她难过。每次惺抬起头渴求著她,她就会动手用力殴打。直到打得整张脸肿起来,甚至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的长相。
即使如此,惺还是渴求著她。
想要得到爱情,想要得到母亲的温暖。
然而她还是打他,还是远离他。
惺不知道何谓爱情。
到处都没有。到处都找不到。
最後,惺的双亲离婚了。惺的抚养权当然是由父亲获得。
之後虽然有了新的母亲,但父亲与新的母亲没有公证结婚,因此惺的名字是使用父亲的姓氏,新的母亲依旧使用原本的姓氏。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一家人。
出生至今的惺,终於在这个家庭理解到,感觉到母亲的爱情、温暖以及温柔。
继母原本是单亲家庭,有两个孩子。
惺怱然成为了两个人,而且是两个女孩的哥哥。
妹妹们是双胞胎,刚开始甚工分不出谁是谁。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开始会以「妈妈」称呼新母亲的时候,就已经不会把两名妹妹搞错了。
他开始感觉到,所谓的家族是非常温柔的存在。
然而惺在小时候背负的创伤,至今仍然没有结疤而留了下来。
从伤口流出的血滴落地面,使他背对一切。
自己被母亲所讨厌的,极为相似的双眼。
要是被别人看见,虽然没有做任何坏事,还是会使他萌发罪恶感。
——曾经被殴打,曾经被远离。
「如果是我的话,给我看也无所谓的说……」
绫就像是在安抚小孩似的,轻轻抚摸著在自己视线上方的他的头发。她将手放在他的额头,轻轻拨起他长长的浏海。
好了,不要露出这么悲伤的眼神了。
你的眼睛深处,明明这么温柔的说。
「对吧?」
「『对吧』是什么意思啊……」
他别过头去。
然而,他的声音很柔和。
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又变得温柔了。
然而……这样或许又触碰到了他的伤口。
或许,又会让他感觉到痛楚。
要是他受伤,她自己一定也会受伤。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忍受这样的痛楚,然而——
变得温柔,就是受到伤害。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我会受伤。
会因为他的温柔而受伤。
这么一来,就可以这么说了。
——这是你和我共同拥有的伤痕。
就像这样。
「好,回去吧回去吧!」
她想要伸手拉住他的手。
「唔喔!」
他对此做出非常敏感的反应。
「咦?不愿意吗?」
绫诧异地歪过脑袋。
——她是装出来的。
「当然不愿意啊,更何况,这样很丢脸吧!」
她知道,知道他会抗拒。不过,这算是一点点恶作剧的心态吧?
「呵呵呵呵~」她笑了。与刚才不一样,是企图要做点恶作剧时会露出的,无惧一切的笑容。「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会有!」
他毫不犹豫如此断言。
「我的……呃~该怎么说呢,呃~内、心的……呃……会有损失…………」
虎头蛇尾的气势。
「啊哈哈哈哈哈!」
绫开始捧腹大笑。
因为惺表现出来的反应正如她的想像。
「什、什么啦!唔……哎~……」
不过,他的气势再度虎头蛇尾。
原本想要生气,不过他在中途发现绫只是在逗他而已。
惺的口才并不好。
而且,反倒还可以说是拙口钝辞。虽然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么严重,不过相较於普通人,他不太能明确表达自己要说的事情。
越是想要拼命表达意见,越是会变得结巴。要是话说得太长,到最後连自己都搞不懂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就这么不了了之。
昨晚现场演奏时的三次串场正是如此。第一次的串场时间原本想多讲一些话题,不过失败了。第二次的串场时间,是以下一场现场演奏的预告来打发时间(即使如此还是讲得结结巴巴,大概只有几个人听得懂),最後一次串场时间原本想努力介绍一下曲子,结果却以「——算了」打消念头。
惺所创作的曲子旋律很优雅,浅显易懂并且能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绫觉得不用勉强说明也没关系的。结果原本想说些什么的他,在中途搞不懂自己要说什么而遭受挫折。不对,说要请他担任主持串场的人是我们……不过有时候,惺即使想要说些什么,却会认为自己的话语与想法一定没办法传达出去。
绫非常了解这样的他。
其实,绫很想在他串场主持的时候帮忙,不过惺应该不想要这样的协助。何况,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不过总是会想要逗他一下呢。惺慌张的表情或是苦笑的样子,其实绫还满喜欢的。
有点像猫咪。
对不起。
「哈……呼……笑够了笑够了。好,那么现在真的就回家吧?」
「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回去的。而且早知道就先回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回去。」
他又嘟起了嘴。
这个样子实在很可爱,使绫忍不住又想逗他,不过这时候得忍耐下来。
绫连忙追著他已经向前走的背影。
此时,在夕阳的橙色光芒照耀下的他,背影看起来好渺小,好脆弱,使绫有一股想要紧抱住他的冲动。
好想抱紧他,对他说「不会有事的」——虽然或许没这个必要就是了。
绫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一定会觉得不好意思而抗拒的。
等到我再稍微长大一点之後,就不会让你说些有的没的,好好把你抱在我的怀里,所以给我等著吧。她心里这么想著——
想著这样的事情,即使是绫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她把泛红的脸颊当成是夕阳造成的,总之先追上他再说。
「等我啦,反正回去的地方还不足一样~!」
♪
住宅大楼的其中一间,五〇五号房。门上的窥视孔透著光线。
站在这道门的前面之後,绫从包包取出钥匙,并且插入钥匙孔。
顺时针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後,门锁随著沈重的喀锵声打开。
「我回来了~」
绫走进玄关,一边脱鞋一边对屋内说道。虽然没有回应,不过从客厅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所以有人在家吧。应该说,这种时间会在家的只有——
绫的脚边,另一双被脱下来的休闲鞋,被扔在地上呈现难看的样子。
「纱耶好像回来了。」
她这么说著,将乱放的鞋子与自己的鞋子一起摆放整齐,然後走进家里。
「我回来了~!」
绫走进客厅之後又讲了一次——对那个把鞋子乱丢的人说著。
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这个人,听到绫的声音後缓缓转动身子,从沙发上采出头来。
「回来啦~」
把下巴放在沙发背上,有气无力如此回答的这名少女,与绫相似得简直是镜子里的同一个人。
绫的双胞胎妹妹——纱耶。她们是所谓的同卵双胞胎,拥有相同的基因,是宛如分身的存在。
两人真的很像。身高与鞋子的尺寸也完全相同。
差别在於头发的长度,还有……体……体重……
头发比较长的是绫,头发只有及肩的是纱耶。体重比较轻的是纱耶,梢微重一点的是……
又来了。又在讲这个。无所谓啦,这种事无所谓啦……
不太愿意去想起这种事情呢……
绫是在最近,才开始察觉到自己与纱耶体型上的差异。
出门的时候跟纱耶借的那条牛仔裤,有点,哎呀,真的喔,真的是有点而已,穿起来紧了一点……
不过我跟纱耶比起来,的确……在食欲上稍微,旺盛了那么一点点。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人家实在无法抗拒甜食的诱惑………………
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该减肥了?
虽然这么心想,不过至今从来没有成功过。即使心想下次一定要成功,可是办不到。对不起。
「因为啊,现在是食欲之秋对吧?」
每次都像这样找藉口说服自己,结果还是会吃。而且继续吃。
想到这样的事情,肚子就咕~地发出悲鸣。
「…………哈哈哈……哈……还是办不到……」
「什么事?」
绫的自言自语,被纱耶这个锐利的问题打断。
「没、没事。啊,今天晚上吃什么?」
绫想要换个话题而主动开口,不过结果还是成为了食物的话题。
只能当成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而放弃吗?
「啊?今天又不是我负责做,等一下问妈妈吧?她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吧?」
纱耶这么说完,就将视线从绫的身上栘开,转回去看著正在播放娱乐新闻的电视。
「咦?对喔,今天轮到妈妈做晚餐。」
在这个家里,家事是每个人轮流做的。
由於是双薪家庭,要是家事只交给母亲一个人,将会是相当沉重的负担。为了尽可能减轻这样的负担,像是准备晚餐之类的家事,主要就由大多比母亲早回家的孩子们负责,依照今天是礼拜几来排定轮值表。
不过,由於母亲喜欢下厨,所以这方面没有全部交给孩子们,自己也跳下来一起轮值。而今天就是这一天。
不过绫有些搞错了,她以为今天轮到纱耶做饭。
一般来说,现在已经是纱耶走进厨房,绫也在旁边帮忙的时间了,不过她却一副悠闲的样子,所以绫刚才也觉得很奇怪就是了。
也就是说,明天不就轮到我了?
啊~唔~
我完全没在想明天要做什么菜色呢,怎么办?
「纱耶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明天的事情就是了。」
像这种时候,找个人来问是最快的。
不过,经常都是——
「嗯~还好耶,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好。」
没错,都会得到这种含糊的答案。
绫与纱耶都几乎不会挑食,是两个什么东西都会吃得很高兴的幸福家伙。
所以,我的赘肉才……
可是,纱耶应该也一样才对。
只有我……为什么?
像这样脑袋又被体重话题逐渐占据的绫,坐在沙发上头纱耶旁边的同时,从旁边桌子的方向传来了声音。
「——我想吃那个,炸虾!」
沙发上的两个人,两张相同的脸蛋以相同的时问、相同的角度与相同的表情,转过去看著坐在桌旁椅子上的纤瘦少年。
对於这个明明与绫一起回来,却没有说「我回来了」就坐在老位子专心看漫画的少年,
「居然想吃炸虾,真是个小孩子呢!」
纱耶嘲笑著他的这个要求。
「有什么关系啦,想吃啦,吃炸虾,我想吃!」
文法乱七八糟的。不擅言辞的少年,把自己的浏海抓得凌乱不堪。
「而且啊,到时一定会有剩呢。因为吃不完。噗噗噗!」
纱耶完全一副嘲笑的态度。
「少、少啰唆!会吃啦,我会吃……喔?」
几乎盖住半张脸的浏海後面变得满脸通红的少年,原本想要回嘴说她几句,到最後却足虎头蛇尾。
「实在是——小惺真是个小孩子呢。」
纱耶夸张地耸耸肩继续说著。
纱耶知道的;—他没有办法继续回嘴。
他知道即使回嘴,也会被还以两倍以上的颜色,所以他到这里就会忍下来。这份无从宣泄的情绪使得他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不过他还是逞强故作镇静假装完全不在意,并且继续把目光栘回漫画上头,只是他的漫画拿反了。
绫以及纱耶,对於他的事情都很清楚。
成为兄妹至今,已经超过十年了。
成为家人至今,已经共同相处好久了。
从那之後……
发生过好多的事情。
笑过好多次,哭过好多次。
今井绫与纱耶。
然後加上,萤仓惺。
成为家人至今,经过了好多的时光。
♪
——铃。
来自某处的铃声传人耳中,并且轻盈化为绽放的风。
顺风而行的纯白花朵,飞舞在天空之中。
「在看什么?」
虽然全身漆黑,却只有尾巴尖端一小撮部分是白色的这只黑猫,朝著宛如浮现在夜空之纯白花朵的女孩这么问道。
黑猫以背上像是蝙蝠一样的翅膀,在女孩的身边啪畦啪嚏绕了一圈。
怎么看都与那张令人惊艳的美丽容貌毫不搭配的,巨大的深色镰刀。女孩坐在镰刀的握柄上,轻飘飘浮在夜空之中。
纯白的女孩露出温柔的微笑,朝著来到自己面前的黑猫伸出手。
黑猫被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纤细手臂抱著。直到刚才还发出吵闹声音拍动的黑猫翅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没有。我并不是特别想看什么东西,不过……」
女孩以听起来非常成熟却又非常稚嫩,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说著。
「不过?」黑猫动著它大大的眼珠子,仰望著这名女孩。
「我看得到一个东西,所以得去看。」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难道说?真的啦,拜托饶了我吧,百百。」
黑猫以毫不关心的语气这么说著,并且将前脚放在抱著自己的女孩手上。
「可是啊,丹尼尔。那一定是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其实不能去做就是了……真是的……到时候局长又会惩罚你喔?」
丹尼尔以一半在生气,一半已经死心的语气这么说著。在这时,女孩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说:「虽然我总是这么认为,不过丹尼尔,你的这种个性啊——」
「咦……?」
少女没有改变语气就叫著它的名字,使得黑猫感到有些不安。
然而,
「真的很可爱呢~!」
「啊;?」
「就像猫咪一样。」
丹尼尔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圆,嘴巴也是张得好开。
「你、你忽然在说什么啦,百百?而且还说什么我像猫,只是类似而已啦!」
「嗯?这两种说法不是一样吗?结果啊,总之你很可爱就对了!」
百百如此说完,就露出美丽的笑容。
并且用力紧抱著丹尼尔。
♪
绫是班长型的女孩,纱耶则是散漫型。
她们曾经常常被学校的朋友这么说。
然而,目前绫与纱耶就读不同的高中,所以被别人用这种奇妙方法做区分的情形也变少了。绫与惺就读男女同校的高中,纱耶则是就读短期大学的附属女中。
不过国中时代的朋友,还是一样把她们称为『班长与散漫的双胞胎』就是了。
总之,她们会被这么形容的原因,绫的心里并不是没有底。
回想起来,绫从国小直到现在,在班上或是各种委员会以及例行活动里,都拥有担任过班长或委员长的经验,可以说是身经百战的勇者。
她经常会主动插手管一些麻烦事。有著多管闲事,不做些什么就静不下来的个性。
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当然有她的份,而且她今年也想担任……
另一方面,纱耶则是会尽可能回避麻烦的事情。国中二年级的时候,曾经在全班抽签选干部的时候抽中一次班长的宝座,不过就只有这一次而已。
虽然绫曾经邀她一起担任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当成国中时代最後的回忆,
「不用了,好麻烦。而且我不想要有人把责任推给我。」
却是被她这么漂亮拒绝了。
虽说如此,也不能说纱耶是个不负责任的女孩。凡是自己被赋予的工作,她都可以
「好、好难受,百百,百~百!」
「嗯嗯,丹尼这种动作也好可爱!我要用脸颊摩擦你的脸!」
「百百~!不要这样叫我啦!还有,不可以摩擦脸!不……不可以摩擦~~……」
「有什么关系,这样很舒服啊?」
「一点都不舒服啦!像这样摩擦……呃……不对不对!」
看来摩擦脸颊似乎很舒服,不过丹尼尔摇头表示不可以这样。
「……真是的。百百你很怪耶?怪怪的。」
随即,百百的声音恢复成原来的音调。
「——嗯,我知道的。虽然知道……可是……我…………」
她宛如要吹起微风似地细语著,抱著丹尼尔的手臂加强了力道。
「…………百百……」
比起自己被抱得紧紧的,另一个想法使得丹尼尔的心头更加难受。
百百,你又流泪了吗?
百百,你又将流泪吗?
我明明希望你能笑的。
明明希望,你能永保笑容的。做得很好,只要是曾经答应要做的事情,她就会做到最後。只是她不愿意被别人强迫负担什么责任,也不愿意强求什么责任。所以不会去插手麻烦的事情。
这就是纱耶的原则,将散漫程度拿捏得非常恰到好处的自然风格。
即使这么说,绫并不想否定这样的做法,也不想变更自己的原则。她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是做得到的事情,她就会去做。
就只是如此而已。
不过她有时候会认为,自己比纱耶更适合这种原则。
纱耶乍看之下似乎对别人漠不关心,不过她其实比绫更能与他人打成一片。不只是能与他人第一次见面就聊开,对於绫觉得棘手的事情,纱耶也可以很自然地处理好。
由於不会紧张,所以面对大场面的时候都会有好成绩。国中时代,像是球赛或是运动会之类的比赛中,纱耶肯定有著活跃的表现,可说是令人称羡的地方。
与她相较之下,应该拥有相同基因的绫经常会无所适从,因此绫对她的形容就只有
「了不起」三个字。她几乎都是下意识地努力完成自己被赋予的责任吧。
明明是这样的个性,纱耶却不太会主动与他人来往。
相对的,绫看起来会积极与他人来往,其实却是怕生又胆小。虽然如今也已经好很多了,不过在双胞胎多了一个哥哥的时候,首先与「他」化解心防的也是纱耶。
不过以纱耶为契机,绫在之後也逐渐可以与他交谈了。
刚开始就只是感到害怕而已。
素昧平生的男生。以留长的浏海挡住眼睛。
比绫大一岁,总是看著下方,不愿意让彼此的目光相对。
即使找他搭话也没有回应,想要尽可能远离他人。
对於这样的他,总是跟在他旁边的人是纱耶,绫只是被纱耶拉著一起走而已。
纱耶毫不畏惧,朝著他大步接近过去。
那时候的纱耶是基於什么样的想法这么做的,事到如今想知道也无从得知了,不过因为有那时候的纱耶,才有了现在。
如今的三人,已经是一家人的关系了。
可以感到如此幸福。
——纱耶果然很可爱呢。
明明脸蛋一模一样,绫却总是会这么认为。虽然没有到感觉自卑的程度,不过绫很羡慕她。
她认为,纱耶拥有令他人宠爱的个性。
平常虽然装作漠不关心,有时候却会撒娇。
就像是……猫咪。
跟某人很像。
啊哈哈,果然因为是兄妹吗?
我的话比起撒娇,或许更适合让别人撒娇吧?绫这么心想。
因为,惺或纱耶会撒娇的对象,大概就只有我呢。
比起爸爸妈妈,他们一定更会向我撒娇的。
……等等。
哎,或许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吧?
不过无所谓,反正是我自己这么认为的。
「在笑什么啊?好恶心喔!」
耳际响起一个带有回音的声音。
浴缸里的纱耶,正以看到奇怪生物的眼神看著绫。
「咦?啊……我刚才在笑?」
这里是浴室。顺带一提,她刚才在洗身体的手也是停著的。
目前的绫,全身都被满出来的泡泡所覆盖。
「这种想到什么事情笑出来的样子,有点诡异耶?」纱耶还在继续说著。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因为好笑才笑,而是觉得很高兴才笑的。说不定啊,我刚才想的是纱耶的事情喔?」
绫并不是要开她玩笑,毕竟这也是真的。
然而纱耶却出现过度的反应,整张脸红了起来。
「啊~你又面不改色讲出这种事情了!真的很丢脸耶……!」
像这样露出丑态的方式,也不禁令人觉得很像惺。
绫不由得又露出了笑容。
「你看,你又笑了。啊~真是的!我要泡到头昏了啦!换人!换场了!」
「咦、可是,我还在——」
啪唰;——!
「呀啊!」
纱耶从浴缸里舀起一整瓢的热水泼向绫。
「等、等一下啦!」
「绫动作好慢。快快洗,快快泡,然後快快出来。这是基本常识!」
「这样不就叫做乌鸦过水——」(注2)
「0KOK,乌鸦好样的。」
纱耶以这句话打断绫的抗议声,从浴缸起身之後坐在绫的旁边。
「那个,这样很挤耶……」
「我知道的,我们家很小的。有意见的话请找爸爸妈妈抱怨吧。」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好的好的,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好啦,我来帮你洗背。」
「咦?——嗯!」
2
比喻沐浴时间很短。
绫还没点头之前,纱耶就把绫于小满址池池的海绵接过来,并且开始用力刷着她的背。
「——啊~好舒服喔;!」
「客人您愿意这么说,负责洗背的在下也实在很高兴呢。」
「唔~总觉得这种说法一点爱都没有呢。」
「爱?拜托,你怎么又用这么丢脸的字眼……」
「这样很好啊~有爱是一件好事。」
「好啦好啦……一直都有喔……爱。我对绫一直都有的。」
「…………嗯……」
「唔哇,果然羞死人了……绫,你真敢面不改色讲出这种事情耶?」
「会吗?啊哈哈!」
虽然就像这样老是彼此说著玩笑话,然而纱耶最後的那句话,听起来是真心的。
真的令人觉得,爱是存在的。
确实存在著。
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呢。
是一家人呢。
大家都是。
我和纱耶,爸爸和妈妈,还有惺……
一家人……吗……
惺也这么认为吗?
他会……这么认为吗……
♪
绫与惺之所以会和朋友组乐团,是在朋友的邀约之下自然而然的结果,不过两人开始学吉他的契机来自於父亲。
父亲唯一的兴趣就是音乐,拥有的音乐专辑堆积如山,从旧的到新的都有。绫与纱耶明明只能住在同一个房间,父亲却拥有自己的收集室,而且主要放的都是唱片,由此就可以知道他拥有多少的音乐专辑。看到堆积在房里的大量专辑,或许会觉得这样已经很多了,不过只要父亲偶尔休假的时候忽然不见,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中都会拿著几张专辑。
母亲对此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已经没有地方放了吧!」并且火冒三丈,父亲也会当场反省,不过他依旧会死性不改继续收集下去。
在学生时代憧憬摇滚乐团而开始学吉他的父亲,至今也有与老朋友们组乐团,偶尔会跑到录音室里头玩一玩。
在这样的父亲带领之下,绫与惺与纱耶三人,都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碰吉他了。
念国中的时候,三人的功力比同年纪的学生们高了好几段。
惺逐渐开始自己编写原创的曲子,认识目前一起组团的成员,并且经过变声时期之俊,也可以由自己来唱歌了(之前的乐团主唱被开除了,因为唱得很差……),而且还相当受到女生们的欢迎……
然而他本人似乎没有察觉。比起想要受欢迎的想法,想要表演音乐的想法似乎比较纯粹而明显。
由於惺一直被孤独感所笼罩,所以即使没有显露於言表,能像这样和别人一起做些事情,应该会令他高兴得无以复加吧。
这样的想法至今都没改变。而且从当时到现在,他串场主持的笨拙程度也没有改变。即使如此,就算是去除绫的偏心评价,他所作的曲子与随处可见的业余乐团相较之下,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逊色,也因此逐渐受到许多人的瞩目。
但也因为这样,以惺的性格来说,他当然会对此感到困惑,这方面就请见谅了。
至於纱耶,她在国中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与惺不一样的乐团。当时的她以娇小的身躯混在男生群里,却反而带领著这些男生,站在舞台的中央弹奏吉他。
加上她是左撇子,所以更加引人注目。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绫是右撇子。即使是双胞胎,好像也会有一个人是右撇子,一个人是左撇子的情形。
至今也能够回想起来,在惺念国三,绫与纱耶念国二的时候,文化祭的那场乐团比赛。
惺与纱耶就只有在那一次,曾经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那次实在很棒。全校学生,甚至连一部分的老师,都在这十五分钟里为他们疯狂。
虽然只是这么短暂的时间,然而对於身处在当时空间的学生们而言,要是说到毕业时的回忆,甚至会有人提到惺与纱耶他们的乐团。
体育馆的音响与环境称不上有多好,即使如此还是有数百人跳动摇摆。
以当时乐团成员为基础所组成的乐团,就是目前惺与绫所在的乐团。
不过,成员们当初第一个邀约的对象并不是绫,而是纱耶。
绫每年都会担任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别说是在国中生乐团活动的主要表演场合——文化祭的乐团比赛上台表演了,她甚至忙碌到连练习都无法好好参加。何况这并不适合绫的「角色」,被认为文静而且天生就是班长料子的绫,没有被邀约组团是比较正确的结果。
至於为什么现在参加乐团的不是「纱耶」,而是「绫」呢?
「我不想参加,我腻了。而且我觉得找绫比较好喔?实际上无论是弹吉他还是唱歌,都是绫比较拿手的。」
纱耶这么说著,一口就回绝了组团的邀请。从那之後,就没有人看过纱耶弹吉他了。如今她是高中一年级的同家社固定班底,甚至令人觉得她很快就会被邀请成为回家社的专业顾问。
——无论是弹吉他还是唱歌,都是绫比较拿手。
其实我觉得没这回事的……
虽然这么认为,不过绫却依照纱耶所说的,与惺等人组了一个乐团。
在那一次的文化祭,惺与纱耶好耀眼,令她好羡慕。
其实自己也想试试看,不过却没有自信。
她没有说出「让我一起加入吧!一道句话的勇气。
是纱耶在这样的绫背後推她一把的。
「我去参加会比较好吗?」
「绫比较好,不应该由我去。」
纱耶是这么说的。总觉得老是受到她的协助呢……
要是没有那句话,绫认为自己一步都踏不出去,从今以後也将会驻足不前……
纱耶似乎知道我想做什么,知道我需要什么。
那么,我知道纱耶在想什么吗?
唔~嗯,我姑且觉得自己是知道的……
可是……
♪
有著两扇厚重房门的密室。
释放出响亮声音的扩音器。
「——!———!————!」
一名骨瘦如柴的少年,让喉头的血管明显浮现,像是大吼一样高歌著。
歌颂著被浏海遮住的双眼所看见的这个世界。
曲子经过副歌之後进入了问奏。
然而,在这个时候,
啪!
随著这声短促的杂音,在场的两把吉他,有一把的声音停止了。
以此为契机,另一名吉他手、贝斯手与鼓手都停止了演奏。
「——啊,抱歉,弦断了。」
首先停止演奏的她——也就是绫,举起手擦了擦满足汗水的额头,并且吐出舌头道歉。
「怎么了,绫?看你好像经常出错,是状况不太好吗?」
站在她旁边的他——也就是惺,从浏海之间将眼神投向她。
「没啦,总觉得好像有点热……」
她这么说著,伸手拿起堆在墙边行李上的毛巾。
「会热?是吗?要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吗?」
乐团里算是队长,担任贝斯手的永尾祥平,由於自己是最靠近空调遥控器的人,因此他如此说著,并且马上把空调设定温度下降两度。
「谢谢。」
绫以毛巾擦拭著脸。
「拿去!」
并且从惺递给她的宝特瓶里喝了一口水。
「呼……」
做个深呼吸之後,绫对众人露出甜美的微笑。
然而,惺的表情却有些阴影。
「既然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喔?」
虽然话语有些严厉,她却很清楚惺是在担心著自己。
不愧是有著十年的交情。
就算隐瞒也会被发现的。
「嗯……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身体有点倦。」
最近,她的身体偶尔会使不上力气。不过只要好好休息,全身无力的感觉到了隔天早上就会消失,所以应该只是疲累的关系吧。
「不然,今天要到此为止吗?」
吉野英人从狭窄室内的最深处,也就是鼓组之间采出头来如此提议。
他的整颗三分头不断滴下汗水,身上冒出的水蒸气让黑框眼镜蒙上了一层雾。
吉野平常总是这个样子所以无须在意,不过考量到绫的状况,
「::也是呢。一
所以永尾点头同意了。
虽然乐团进行练习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并不需要过於勉强。
练习并不是为了表演,而是要快乐演奏出连结一切而成的音乐。
练习应该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对。
然而,
「啊,可是还有一点时间……」
绫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了绫才这么说的。
然而,练习室并不是免费使用。惺与永尾才高二,绫与吉野才高一,即使目前所使用的练习室有学生折扣,这笔钱对於四个人来说也绝不便宜,要每天练习是不可能的。
老实说,她觉得太可惜了。
「其实无所谓吧?偶尔一次而已。」
惺这么说着就放下吉他,开始收拾脚边的机器。
「好~收工收工!」
结果,今天的练习就在永尾的这一声中宣告结束。
走出练习室的四人,正前往柜台要缴交使用费的时候,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啊,店长,难得见到您呢~!」
永尾对著柜台後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男性打招呼。
这名男性叫做鱼谷润一朗,是这间音乐练习室的拥有者,是四人常去那问咖啡厅的老板,也是乐团作为据点的那个表演空间的店长。
也就是说,同一栋大楼的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是办公室,三、四楼是音乐练习室,地下一楼则是表演空间。鱼谷就是这栋「行星」综合大楼的经营者。
鱼谷是一位开朗又容易相处的人。而且很会照顾他人,熟识的各个乐团经常找他商量事情。
无论是练习室或是演奏舞台,要租借使用的话还是得缴费。不过与其他地方比起来,租用这里的舞台表演所需的费用低廉许多,而且要是乐团成员有高中生的话还会再打折。
所以绫他们会前来使用有点远离市区的这个地方。虽然除了这里之外还有好几个地方有练习室或是表演空间,不过这里是最便於使用的。
「啊~你们好——啊,对了!」
鱼谷对四人恭敬鞠躬致意之後,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发出声音。
「刚才正好想打电话给永尾同学的说,那个~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周六可以请你们过来表演吗?」
鱼谷以真的很对不起的样子提出这个要求。他明明是「行星」里头最大的人,却完全不会摆架子,即使对方是高中生也是放低姿态。
「咦。怎么了吗?」
看起来似乎有什么隐情,总之永尾还是姑且一问。
「唔~嗯,下个礼拜,有一个由我们店里主办的演奏活动……」
「啊,我知道我知道,会有一些满知名的乐团过来表演对吧?」
似乎对这个活动有兴趣的吉野加入了话题。
绫与惺退後一步,聆听著鱼谷与他们两人的对话。
「呃~嗯,然後呢,这些『满知名的乐团』里头,有一个叫做『Middle Aged』的乐团……」
「没错!我超喜欢他们的!」
吉野连忙如此断言。然而——
「嗯,然後呢~『Middle Aged』这个乐团临时取消行程……」
「咦咦!真的吗!我……其实很期待他们会来,连票都已经买好了说……唔喔喔~~…………!」
喜怒哀乐起伏很大的吉野如此喊著,并且变得垂头丧气。
然而,
「嗯,然後呢,我希望你们可以代替他们上场这样。」
「咦?÷永尾发出简短的声音之後,出现一瞬问的沉默。接著——
咦咦咦咦咦咦;『」!
「可以吗,可以吗!真的可以由我们上场吗!」
这么说的吉野,表情因为极度开心而整个改变。
「等等,当然不可以吧!」
然而永尾如此对他吐槽。
「如果是我们的话,实力跟他们差太多了啦,店长。」
永尾像是在叹息,却又像是有点不甘心似地说著。
即使如此,鱼谷还是笑咪咪地说道:
「嗯,我知道。不过我认为没问题的,你们足以胜任。不用为此感到紧张,只要保持平常心就可以了。何况我不是说过开心就好吗?我希望可以把这个活动办成功,正因为我很喜欢你们的音乐,我才会拜托你们的喔!」
他简单地,却又坚定地这么说著。
被这样的笑脸充满自信地一说,该说是不好意思还是怎样呢,总之四人就这样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也无法推辞了。
就这样,绫等人的这个乐团,将会首度与有能力自行发片的乐团同台较劲。
不是暖场用的,而是在同一个活动里头,共同以主角的身分表演。
然而,这样的负担还是很沉重。
即使是对於绫来说,也不是能够悠闲地因为「要是可以在今年的文化祭与惺同台演出,该有多好呢~」而高兴的场合了。
应该说,这根本不是文化祭的程度了啦!
想到这里,从练习室回家的途中也一直感觉心情沉重。今天原本从早上就觉得身体有点倦了,不过现在更……
绫悄悄观察惺的样子。
然而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完全不知道他正在高兴,还是正感觉到压力。
不过,绫认为应该两者都有吧。
惺很少会把这方面的想法说出口。
只是因为相处了十几年,所以绫才会变得比较能够理解罢了。只不过,或许只是她自认能理解就是了。
「比起不想去理解,这样好太多了。」
纱耶曾经说过这样的事情。
不想去理解他人,只是远离,只是抗拒。这样实在是太愚蠢了。
——那个人,看起来好像很难理解,所以我讨厌。
有些人会对某些人有著这样的看法。偶尔可以听到别人这么说。
然而应该不是因为很难理解,只是没有想去理解而已吧?
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也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没有的。
只因为这个原因就感到畏惧而且远离,那就没有意义了。
有些事情应该要先试著去理解,等到理解之後再来畏惧或远离会比较好的。
我也这么认为喔。
纱耶的这番话,与自己的想法是相同的。
因为,要是以无法理解对方为理由,就这么一直没有理解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或许这个人,有可能会和自己成为很好的朋友。
绫很明确地这么认为。
虽然到现在,见到陌生人并且交谈的时候还是会紧张,不过我还是有在努力的。
是纱耶教我的。
在第一次见到惺的那个时候……
因为现在,我对惺如此——
所以啰。
就是这样啰。
……对吧?
微暗的夜路。在微暗的路灯照耀之下,正在前进的两个影子。
抬头看著位於有些高处的他的脸,有时想要对他好,有时会觉得不好意思。
「到时候要努力表演喔?」
绫这么说完,惺就一如往常爱理不理地回了一声。
「喔。」
不过,光是如此就让她觉得好开心,表情绽放得极为灿烂。
因为他的声音好温柔,好暖和。
总是会让我的心情变得温柔。
或许是心情因此亢奋起来,有点想要得寸进尺吧。她悄悄地伸出手。
悄悄地,想要碰触走在右边的他的手。
然而——
「…………!」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很快把手抽走。
她不由得维持著伸出手的姿势僵在原地。
哈哈哈……如此露出苦笑的她,
「不行吗?」
还是姑且问了一下。然而,
「当然不行吧!」
他就这么轻易拒绝了。
唔~~嗯,牵个手有什么关系啦。
只是牵一下而已啦。
小气……我很相i牵手的说……
想要和惺手牵著手一起走的说;—
不过,就像猫一样想被关心却拒绝别人关心,也是惺个性的一部分。
没关系的。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开心的。
「——嗯。」
「所以说,『嗯』是什么意思啊?」
惺这么说完,露出笨拙的笑容。
隔著浏海,隐约看得见他温柔的双眼。
——铃。
心意没能得到回应,消失在月光之中。
一瞬间,月亮看起来像是在摇曳。
看起来,彷佛有种像是白色花朵的东西横越而过。
怎么可能。对吧?
是多、心了吗……
♪
「又想管闲事了吗?」
一个像是可爱男孩的声音,在一无所有的空问里响起。
「哪有……我什么都没做啊?跟平常一样。」
装作不以为意到令人起疑的声音。听起来成熟却充满稚气,不可思议的少女声音。
「你说跟平常一样,让我觉得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迎面而来耶?迎面而来耶?」
微妙地改变语气重复了两次。
「不会有事的,丹尼尔。因为这是可以决定的——」
「啊……?」
「一定可以自己决定的。可以由自己下决定的。」
「命运是既定的喔。』
「我知道。不过,路并不是只有一条。」
「是吗。」
「嗯,所以我就只是看著而已。就像这样,以这种方式看著而已。」
「可是,要是看不到了呢?」
「到时候——……我不知道。」
「这……这是什么意思……喂,百百?百、百百~…………!」
男孩子的声音有些胆怯地响著,最後像是被吸入黑暗消失无踪。
——铃。
♪
「…………——呃,那个,呃~~各位好……嘶……呃~像我们,这样的,呃~……乐团,呃~小鬼头组成的,乐团,呃~……能够……嘶……参加,呃~这样的活动……我们,嘶……感觉,呃~……相当的,呃~………………………………………………………………………………………………接著表演,下一首曲子……」
星期六。代打上台的日子。虽说是代打,
——九局下半两人出局满垒,落後三分。关系到是否能逆转胜利,在这种绝对不允许失误的重要场面走进打击区的打者。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惺这次的串场主持,是打从组团至今最惨不忍睹的。
讲话断断续续,不分前後,中间还深呼吸好几次……
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到参加这种活动的程度,应该不适合这样的场面。
虽然店长说他们「足以胜任」,不过肯定完全不足的。
即使如此,惺的眼中依旧充满拼命与认真的神情,而且——乐在其中。
这个空问,这种紧张感。能在许多听众面前表演的喜悦。
对於这一切,惺都想要感觉乐在其中。
即使是刚开始紧张得要死,就只能站著不动低著头弹奏乐器的绫,身体也逐渐轻盈了起来。
只要是自己能做的,他们全部都做了。他们尽了所有的努力。
而且,他们还打算表现出超越自己的水准。感觉这次是至今最好的一次。
无论是尽力、努力、拼命,以及辛苦的过程,全都与乐趣相连在一起。
自己等人所喜欢的事物。音乐。
惺所作的曲子。美丽的旋律。
宛如呐喊的声音。即使如此,还是希望能传达出去的声音。
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是否能够稍微传达给他人知道呢?
果然还是有些不安。
舞台周围,听众的掌声零零落落,惺的串场肯定把场子弄得很冷。
——然而,传达出去了。
比平常还要努力嘶吼的惺。四人竭尽所能的表现,以及乐在其中的模样。
应该有稍微传达出去吧。
「啊……结束了……谢谢各位。」
最後一首曲子结束之後,惺在最後的最後还是以笨拙的方式谢幕的时候,原本应该是为了其他乐团而来的客满观众席,传来了非常,非常温暖的掌声。
这或许是嘉奖他们将摇摇欲坠的演奏持续到最後的掌声,或许只是「虽然是高中生,不过表现得很好喔」这种带著鼓励性质的掌声。
即使如此,还是很高兴。
他们自己的某些想法,多少还是传达出去了。
还有,以浏海遮住眼睛藉此避开他人视线,却又希望能将想法传达给他人的惺,如今已经把想法传达出去了。绫这么认为。
「很不错嘛。」
这里是演奏舞台旁边的一条冷清小路。难得来听现场演奏的纱耶,在回程途中这么说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看到纱耶笑容的瞬间,紧张的丝线悄然断裂,
「——呜哇啊啊啊!」
绫抱住纱耶,就这么放声大哭。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状况。在这样的路边,或许会被其他人看见。好丢脸。然而绫的情绪,各种情绪在她的脑中乱成一团,没有办法好好整理起来,就这么在全身各处乱窜。
「好乖好乖,做得很好,你很努力了,绫……身体撑不太住吧?能够表演到最後,真的很了不起呢……」
纱耶如此温柔说著,温柔抚摸著她的头。
秋风凉爽得像是要让人忘记夏天,软绵绵将两人包裹起来。
差一点跟著哭起来的纱耶,假装没事转过头去忍著泪水。绫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就只是哽咽哭泣。
身体状况不太好。其实即使是现在,身体也感觉使不上力气。这阵子一直持续的疲倦感。即使是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双胞胎还是会知道的。被她知道了。因为不想造成大家的困扰,才一直瞒到现在的说,却只有纱耶一个人知道了。
然而,纱耶让我对她撒娇了。总觉得只有心情特别开心。
平常总是我让纱耶撒娇的说……
啊啊,原来如此。
我也能够好好向他人撒娇,纱耶也可以让别人对她撒娇的。
没错,一模一样。
双胞胎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有时却感觉像是同一个人。
像是同一个人,却有著微妙的不同。
不过,两人可以互相弥补彼此不足或需要的部分。
而且,还是凹凸的部分可以完全密合的程度。
我为什么会这么幸福呢?
希望这样的幸福可以永远持续。
平凡得一无所有也无所谓。
真希望现在的时光可以永远持续。
对於这样的平凡感到幸福,认为这样的平凡是一种骄傲。
就是这样的幸福。
有我们两人,有惺,有爸爸以及妈妈。
或许,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奢侈了。
或许,这真的是我的任性。
但还是希望这样的幸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绫这么心想。
然而,
就像是通往那座公园路旁的银杏会改变颜色,
每一天也逐渐改变著。
然後,一切都——逐渐改变著…………
♪
斜阳。
摇曳的太阳。
洒下的日光。
斜射的光线。
影子伸长,所产生的阴影。
光,在高歌之後,消失了。
光,在高歌之後,枯萎了。
光,在高歌之後,死去了。
失控而坠落。光之树。
要是当时,能碰到那只手。
要是当时,能碰到那个指尖。
要是当时,能被那只手的手心所包裹。
或许会梢微有所改变。
期望著一成不变,害怕著变化,
期望著变化,害怕著一成不变。
当我是只小白兔,
你是只小猫咪。
宇宙的尽头。
一个小小的角落,
落下了一滴泪水。
就这么弹起,然後飞散,
那是原本应该成为彩虹的,泪水。
♪
那是我最为珍惜的回忆。
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是令我快乐无比的往事……或许如此。
然而,
现在好无聊。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以及白色的窗帘。
看向窗外,只有被季节的风吹走树叶的孤寂树木。
「…………好无聊喔……」
入秋已深。
接下来会来临的,是冬季。
就只是看著景色的更迭。
季节就这么轮回著。从夏天到秋天。
如今连秋天都快要消失无踪了。
我,却在这里……
她所在的地方是单人房,几乎不会有人进出。
躺在床上的她,凝视著早巳熟悉的天花板。
她从被窝里抽出右手,然後朝向天花板。
没能抓住的,不只是他的手而已。
某种东西从这只手中滑落脱离。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外头是秋天,风滑过淡蓝色的天空。
云在天空优游而去的样子,她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虽然景色有著如此的变化,看起来却全都一样。
感觉要是一直待在这里,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
「……总有一天,花草树木……全都会枯萎凋谢对吧…………?」
这段自言自语被染上多愁善感的色彩,在她的耳中深处不断回荡著。
——在现场演奏结束之後没有多久,绫就住院了。
全身无力,而且发热。
从不久之前,她就开始察觉到身体状况的变化。全身无力的感觉。她原本以为只是疲倦之类的症状。然而体力恢复的速度越来越慢,无力感支配身体的时间逐渐增加。
在进行现场演奏的时候,她专心到忘了注意身体的状况。原本她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在表演之後,她有吃药并且安静休息。然而身体一直都没恢恢的徵兆。
连学校班级或委员会的工作都没办法做而只好请假的绫,在惺以及纱耶等全家人的劝说之下,不得已只好前往当地的医院。
好讨厌呢~因为人家并不是很喜欢医院的。
像是雪白的墙壁,或是冰冷的空气之类的。
好想赶快回去。因为,这里并不是我平常所处的环境。
这里没有惺,没有纱耶,也没有爸爸和妈妈。
我想要处在日常的环境中。没事的。就算一成不变也无所谓。
到学校去,与班上同学聊著昨天看的电视节目,进行委员会的工作,与惺一起放学回家,进行乐团的练习……
赶快接受诊察之後,拿了药就回家吧。
我不太喜欢医院。
即使如此,这间医院还算是比较好的。毕竟从小就是在这里看病,加上规模满大的所以设备齐全,也可以让人信赖。
然後,
「——这有点,唔~嗯。或许换个地方接受更详细的检查会比较好呢。」
可以信赖的这位医生,看著病历表并且这么说著。
「咦……?」
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她没办法马上理解。
不对,正确来说,至今她也没有完全理解。
就这样,绫在一直负责照顾她的医生介绍之下,前往大学医院接受检查。
虽然家人都露出不安的表情,
「没事啦,你们看,连我自己都这么说了。」
绫却是若无其事这么说著。
那天母亲还陪她一起去医院,虽然绫觉得这样是小题大做,然而绫所接受的检查却远胜於此,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问。
而且,在漫长的检查终於结束之後,只有母亲被叫了过去。
为什么?
明明是我的事情啊?
几十分钟之後,母亲回到了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歪过脑袋的绫身边,并且这么说道:「医生说为了观察状况,稍微住院一阵子会比较好。不过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觉得小题大做就是了。总之只是以防万一。」
「啊?咦?可是……我……」
我,很好啊?
我说不出这句话。
母亲是拼命挤出笑容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无法令人这么认为。
在母亲的陪同之下,绫接受了检查内容与住院相关的说明。
她在那时候,得知自己的病是与肌肉相关的疾病。
似乎是在成长的过程中,疲劳就这么不断累积,并且变得难以恢复的样子。
绫无从得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个病慢慢治好吧。」
主治医生这么说道。
——努力?
我应该要努力什么?
明天的晚饭轮到我做耶?
我都已经想好要做什么菜色了。
要把书还给图书馆才行。还有学校的课程,乐团的练习。
怎样才能康复?
我要怎么做才能康复?
请问,我会康复吗?
我……怎么了?
不安的情绪在内心席卷著,将脑中的一切全部吸了进去。
只留下一片漆黑。
♪
住院第一天就被弄得头昏眼花。从一大早就接受好多次的检查。
由於母亲一直陪在旁边,所以不安的感觉多少缓和了一些,然而每接受过一次检查,不安的感觉就确实膨胀。
感觉自己,并不存在於这里。
一直被关闭在一个从日常环境切割出来的空间,周围都是陌生人的地方。
总觉得轻飘飘的,令人没办法待得很舒服。当然不可能舒服的,因为这里并不是我的日常环境。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
这里是某个不同的国度。她甚至有著这样的感觉。
今天的定期检查结束之後,母亲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要去向主治医师打个招呼,所以绫一个人回到病房。
总觉得……
不希望变成一个人独处呢。
她如此心想,并且打开自己专属病房的时候。
「哈啰~!」
惺、纱耶、永尾以及吉野等人居然在里头。
「结束了?」
惺看著自己要拿给绫打发时间的漫画杂志这么问道。
「结束啰。一直都是检查又检查,总觉得好累了。」
绫坐在床边并且耸了耸肩。
看到大家之後,总觉得内心松了口气。
在打开病房的门之前,她认为自己的表情也是相当沮丧吧。
「真的吗?用来治病的医院却把病人弄累,这是在搞什么啊?」
吉野这么说完,
「一点都没错呢。」
永尾跟著点点头,病房也响起了笑声。
「不对,在医院大笑有点不太礼貌呢。」
吉野明明已经笑成那样了,却连忙以自己的手捣住嘴。
「无所谓吧?」
然而纱耶却这么说著。
「也不用因为是病人,就非得要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不可吧?病人高兴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对吧?」
纱耶对绫露出甜美的微笑。
说得也是呢。
我也一样,就算愁眉苦脸也无济於事的。
大家明明这么担心我,我却只是消沉下去的话,反倒会害他们更担心的。
「——嗯!」
感觉像是获得救赎之後,绫也可以维持一整天的笑容了。
两人的对话,使得一直把目光落在漫画上的惺也说著「你们在要宝啊?」并且一起笑了。
「你很啰唆耶。啊~感觉好烦。惺最让人觉得烦了!」
纱耶以双手抓住惺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摸得凌乱不堪。不过她摸的力道已经算是在摩擦了。
「很痛啦,很痛啦!我再说一次,很痛啦!」
惺把原本就很细的眼睛眯得更细,狠狠瞪了纱耶一眼。
「从刚才啊,你就一直在看漫画。惺你是来做什么的啊?」
纱耶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点都没错。」
「说得真好。」
永尾与吉野也这么说。
「我、我是……呃~来做什么的……来探病!是来探病的!」
「刚才……你在一瞬间忘了原本的目的对吧?漫画好看吗?」
刚才话说到一半有停顿下来的惺,马上就被纱耶如此吐槽。
「嗯……不对!我、我没忘记喔,目的?对了,绫,拿去看!给我打起精神看!」
惺爱理不理丢下这番话之後,把刚才自己在看的漫画杂志硬塞给床上的绫。
然而,
「啊。咦?嗯,谢谢。」
由於绫实在是太老实就接过杂志,使得纱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尴尬?都相处几年了啊?」
「一点都没错。」
「说得真好。」
永尾与吉野就像是把刚才的那一幕倒带重播的这番话,使得不只是纱耶,绫与惺也一起捧腹大笑。
病房再度被笑声所笼罩,绽放出柔和的空气。
「没关系啦,不用管我们啦,对吧!」
惺即使有些闹别扭还是这么说著。不过或许连他都搞不懂自己再说什么吧。
忽然觉得开心许多了。
「嗯!」
说得也是呢,惺——
总觉得,真是太好了。
接下来将会变得如何的这股不安,总是占据并且束缚著内心,使得她好怕自己必须独处。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好怕。
然而绫感觉得到,看到惺与纱耶他们的笑容,听到他们的声音之後,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不安的感觉,当然还是存在的。
不过,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有大家陪著我。
在这里,像这样对我露出笑容。
所以,我也得露出笑容才行。
因为我可以展露笑容的。
因为我,可以展露出这么开心的笑容。
即使如此,在成为一个人之後,还是马上就感到寂寞了。
与至今比起来,一切都相差得太多,所以才会觉得困惑,一下子就变得搞不清楚状况。
会客时间结束,惺他们回去之後,怱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是当然的……毕竟这么小的空间挤了五个人呢。
感觉胸口忽然一阵紧缩,呼吸变得困难。
绫将手伸向窗户。
窗户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轻易被打开。像是要告知秋季结束的冷风,从大约二十公分宽的缝隙吹入室内,摇曳著只有单一白色的窗帘。
夜空中的新月,释放著朦胧的淡淡光芒。
眺望著这样的月光,她叹了口气。
明明笑了好多好多次。
明明笑得那么开心。
现在的我,却没有笑容。
想一些……快乐的事情吧。
快乐的事情?
有什么呢?
对我而言,快乐的事情。
能让我露出笑容的事情。
能让我感到幸福的事情。
嗯,对了。
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歌。
一切都会成为幸福的表徵。
所以,试著闭上眼睛回想吧。
希望即使入梦,也能相会。
♪
对她而言,「他」总是特别的存在。
她们双胞胎,是母亲与高二时交往的同学之间生下的孩子。
然而那名同年纪的男生,像是理所当然地要母亲把孩子拿掉。男生的家人以及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建议她应该这么做。
但是母亲宣称她一个人也可以抚养孩子们长大,结束了与那名男生之间的关系。
只有母亲的家人没有表示意见。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人生——这样。
然後,母亲在十七岁的时候生下了双胞胎。
也就是绫与纱耶。
那一定不只是一般程度的觉悟吧。
只要再过一年,绫就会与生下自己时的母亲同年龄了。目前的绫虽然可以想像这种事情,却无法真实去感受。
在绫升上国中的时候,母亲只有一次对她笑著说:「其实我也曾经想过,要跟肚子里的你们一起走上绝路呢。」
虽然母亲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已经能使用开玩笑的语气了,不过高中时的母亲,精神上肯定是被逼到想要一死了之的绝境吧。
只是高中生的年纪,还加上世间的眼光。大概也曾经在背後遭到指指点点吧。
即使如此,母亲并没有隐瞒自己肚子变大的事实,竭尽所能地逞强著。
之所以打消自尽的念头,是因为对家人的思念,对即将诞生的孩子们怀抱的爱情。
没有对母亲多说什么,就只是默默支持的家人。
自己也想建立起这样的家庭。
希望有著可以永保笑容生活下去的幸福。虽然如此微不足道,却令人珍惜的幸福。
因为自己并非孤单一人。
幸福并不是一个人所独享的。是大家一起获得,一起去感受的东西。
生下绫与纱耶之後,母亲也一直保持著笑容。
只要孩子们露出笑容,自己也能露出笑容。
只要自己常保笑容,孩子们一定也能常保笑容。
终於,在绫与纱耶四岁的时候,母亲遇见了一名男性……以及他的孩子。
这个孩子不会与任何人的目光相对,也不会说任何一句话,是个没有情绪起伏又骨瘦如柴的男生。虽然父亲拼命想要与儿子相处,却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做,母亲每次遇见他,他都是一脸沉闷的表情。
自己的孩子受到了严重的创伤。父亲直到孩子变成这样为止都无能为力,而且至今也依旧无能为力。他对此一定感到极为不甘心吧。然而,受到伤害的不只是孩子,其实连父亲自己也是一样的,他却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再度受伤。
没有笑容的父子。
双胞胎的母亲,逐渐被父亲专注的努力与温暖的内心所吸引,另一方面,对於不断自责,站在悲伤悬崖上的父亲,她开始觉得很想要帮他一把。
对於自己而言,内心的拼图也一直少了一块。或许能填补这个空白的就是这个人。
而且,她希望这对父子,可以尽可能恢复笑容——
成为新家人的男孩。
绫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连一句话都不说而且面无表情,想要远离绫与纱耶,远离所有的人。他总是低著头,从来没有与他人以目光相对。
他的生母留给他的伤痕就是这么的深。不知道何谓被爱,也不知道被爱的方法。当时还不满五岁的这个小男孩,甚至会认真觉得「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因为没有人会爱他」。
总是低著头的他有时会被别人看见的那对眼神,让绫感到很害怕。
因为是小孩子的感想,所以直到现在,这也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想法吧。绫这么认为。
这个孩子,为什么不会笑呢?
这个孩子,为什么不肯笑呢?
这世界有这么无趣吗?
他有这么讨厌妈妈和我们吗?
当时的绫,一定像是这样认为吧。
不知道他的内心,不懂他的想法。所以会害怕。
因为他远离绫,所以绫也想要远离他。
在这个时候,拉著绫的手过去找他的人,是纱耶。
至今她也还记得。
那个时候,
「不用担心的,没什么好怕啦。」
纱耶这么说道。
当时,绫认为这句话是在对她说的,然而事到如今回想起来,那句话或许是对著纱耶自己,以及对著惺所说的。
无论如何,纱耶的这句话,肯定给予绫类似勇气的东西。
所以,她也可以和惺卸下彼此的心防了。
她忘不了惺第一次露出笑容的样子。
那是在公园游玩的时候,
被绫与纱耶半强迫拖到公园里的惺,明显表现出困惑的样子。然而即使笨拙,惺也还是试著与两人来往。如果是前一阵子的话,他一直都是拒绝著两人,甚至不肯与她们共同行动。
然而三人在玩耍的时候,惺一直都保持沉默,只是一起参与绫或纱耶说要玩的游戏。
果然还是不肯笑。是讨厌我们吗?
就在绫这么心想的时候,绫所戴的帽子被风吹走了。
帽子顺著风一下子飞上去,挂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由於实在太高,绫与纱耶都只能呆呆地仰望。
然而。
和她们在一起的惺,不发一语就开始爬树。
之後,他好几次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害得绫与纱耶紧张死了,不过他还是勉强抓住了绫的帽子并且回到地面。
他全身都是擦伤。不过他并不在意身上渗出血的伤口,依旧无言把帽子递给绫。
绫在一瞬问有所犹豫,不过还是接过了帽子,并且,
「谢谢!」
她露出笑容这么说著。尽力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因为妈妈总是这么说的。在道谢的时候,一定要露出最棒的笑容。
随即——即使连耳根都变得通红并且低下头来,惺还是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接著,
「嗯——」他如此简短回应并点了点头。
不只是因为他笑了而感到高兴,更让绫感到高兴的是,他是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因此绫不由得抱住了纱耶。纱耶也高兴地露出笑容,
「笑了!笑了!」
如此开心地说著。
两人就这么当场绕著圈子一直跑。
被留在原地的惺虽然有些目瞪口呆,却还是露出小小的笑容。
在双胞胎与他成为一家人,又过了一年左右的时间之後,三人终於成为了真正的家族,成为了真正的兄妹。
都已经,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可是我,居然就这么喜欢上他了,我真是个搞笑的大笨蛋。
♪
察觉到这份心意之後,对我来说最麻烦的,是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
家人。
兄妹。
为了缩短这段距离,我尽可能地努力至今。
……我觉得我应该有在努力的说……
可是并没能成为朋友,也没能成为情侣。
这样微妙的距离,至今也依旧持续著。
某个固定的距离。换句话说,就是绫与惺彼此内心的距离。要是继续将这样的距离拉近,有些东西将会因此被破坏。
因为是一家人,因为是兄妹,才会有现在的这层关系。然而要是没有了这层关系……
如果想要缩短距离,这份关系将会被破坏。牺牲这些而得到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
会是什么呢?
所以,她无意识地害怕越过这个界限。
心中某处的自己,认为维持现状或许会比较好。
「——真是没办法呢……」
夜晚。从合色之中蒙胧浮现的白色。床上的绫没有入睡。
出生至今第一次住院所造成的不安。
看向旁边是一张便床,母亲正躺在床上。她说今天要在医院过夜。
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绫也感到很高兴。
平常总是属於三名子女的母亲,目前是由她所独占的。她想著这种孩子气的事情。
家人,纱耶,还有惺。她无法不去思考这些事情。
因为无论如何都会感到不安。
绫将手伸进床边的包包摸索。
平常总是背著去上学的包包。光是里头有她惯用的东西,就使得她的心情缓和下来。
因为在这个从日常环境切割出来的纯白空间里,她可以藉此确认自己依旧与日常的环境有所联系。
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如果是平常的话,即使已经钻进被窝,也会与睡在双层床上段的纱耶聊天,在纱耶先睡著的时候,则是悄悄听著音乐。听著喜欢的乐团或歌手的曲子,惺所作的曲子,或是自己乐团的曲子。
——嗯,就这么做吧。
虽然没办法和纱耶聊天……
包包里头放著MD随身听。她拿起随身听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钮,稍微降低音量以免声音漏出来。
就像是平常,避免把纱耶吵醒的时候一样。
耳机里传来早已听惯,非常笨拙的串场主持。
「啊哈哈……啊……」
绫不由得笑了出来,连忙捣住自己的嘴。悄悄看向母亲,她并没有反应,应该是已经睡著了。
「呼~……嘿,咻……」
绫缩起身体钻入被窝。
这么奇怪的串场……果然会引人发笑呢。
唉~必须早日康复才行呢。
要是一直待在这种地方,连我都会变成纯白了。
时间在未能成眠的状况下流逝。
忽然,从耳机传来的音乐中断了。
经过一阵子的无声片段,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他所唱的是一首还没写好歌词,只是惺随意把想到的话语填进去,感觉像是还在草稿阶段的歌。
「……好想陪著他……」
MD里头是现场演奏的录音带,以及瞒著惺悄悄放进去,他所作曲子的试听带。
虽然还没有公开演奏过,不过她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明天来临之後,你的伤,将会化为灰烬。
装作若无其事,你的爱,已经化为灰烬。
至今,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今後,你将要怎么活下去?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如此说著继续哭泣。
将会留下什么?
我,就这么,化为灰烬。
虽然很喜欢这首曲子……
可是总觉得,这是一首悲伤的歌。
旋律明明这么平缓,这么温柔,又这么暖和。
这首歌,与惺一样。
即使已经会露出笑容,双眼依旧是隐藏起来的。
严重伤痕造成的罪恶戚。
直接表露出他内心的话语。
与旋律一起在最初诞生的话语。
所以,他宛如在呐喊似地歌唱著。
即使声嘶力竭,也唱到发不出声音为止。
让映在眼中的一切从伤口流入,与血混合之後溶化而出。
成为他的歌,在这个世界响起,并且传达出去。
既然这样,那我想要成为话语。
并不是深深刺进伤口的罪恶感,而是能够呵护伤口的话语。
希望这么一来,可以让这首歌的歌词变得更加温暖。
让我比起现在,还要更加更加爱著这首宛如惺就在身旁的曲子。
还有,
歌词里头的「你」…….
虽然不知道指的是谁。
如果是我,那该有多好。
我可以,试著这么认为吗?
那么。
晚安。
♪
病房里,古典吉他的琴弦以勉强听得到的音量响起,测试音阶的准度。
「——我去买点东西回来,有点口渴了。」
纱耶这么说完,就发出嘿咻的声音从椅子上起身。
病房里,只有绫、纱耶与惺。
绫刚住院的前几天,学校班上同学、朋友或是国中时代的同学们不断轮流过来探望她,不过隔了一个星期之後,这股探病的旋风也已经平息了。
「绫,要买什么吗?」
纱耶从自己的包包里头取出与绫同一款式但颜色不同的钱包,并且如此问著。
「唔~嗯,需要的东西刚才都跟妈妈讲过了,所以……应该没有吧?」
「啊,帮我买那个回来——」
「漫画,对吧?」
惺还没说完就被纱耶猜中了。
「哈哈哈,惺满脑子都只有漫画呢!」
平常在家里的时候也一样,不是在弹吉他就是看漫画,再不然就是打瞌睡。绫不禁回想起惺的那副模样。
住院至今一个星期了。似乎很短暂,却感觉极为漫长。
不过在放学之後,惺与纱耶都会马上赶过来就是了。
绫与纱耶从出生之前就在一起。从来没有分离过这么久的时间。
「那我离开一下。绫,帮忙照顾惺喔!」
「是我要照顾绫吧!反了,反了啦!」
惺如此大喊著。纱耶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再度对绫说了句「哈哈哈,麻烦啰~」就离开病房。
惺怨恨地目送纱耶的背影离去之後,当琅琅~地弹出不协调的小调和弦。
「哪天我要来写一首憎恨的歌谣送给那家伙。」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著。
「别这样别这样。」绫像是要安抚他一样说道:
「不要那种听起来好像不会开心的曲子,难得把吉他带来了,让我听几首歌吧。对了对了,有没有新歌之类的?像是还没让我听过的,或者说,有没有任何人都没听过的?」
想到自己其实有著很奢侈的享受,使得绫吐了吐舌头。
每当惺完成一首曲子,总是会让她成为第一个听众。
只要绫像现在这样提出要求,
「嗯~哎……要说有的话是有啦……」
惺一定会有些犹豫,大概是还没完成到让别人欣赏的阶段吧。
不过,他也一定会这么说著,
「听完不准笑喔?因为根本就还没完成的。」
然後让绫欣赏新的曲子。
老实说,这种像是襁褓婴儿状态的曲子,惺原本不会弹给任何人听,不过只会弹给我听。这样好像有种优越感对吧?
即使会像这样念念有词地抱怨也无所谓。
因为,我喜欢这时他像是在害羞的表情。
喜欢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像是感到困扰,像是感到迷惑。
总觉得我好像在欺负他一样——要是我这么说,惺大概会生气吧?
不过,我很高兴喔?
可以第一个听到刚诞生不久的曲子。只会让我一个人听。
说真的,纱耶比较可以站在客观的角度聆听,具体说出这首举子的优点与缺点。我则是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忠实听众。
惺或许也知道这一点吧,并不会刻意要我说出感想。
只会看著我开心高兴的模样,然後把浏海抓得凌乱不堪,不好意思地将脸转过去。
「旋律的部分,只写到一半而已……呃~算了。总之弹吧。」
他微微低著头,轻轻拨弄起琴弦。由於这里是病房,所以他注意著音量不要太大,声音也有著轻声细语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唱法,与这首曲子温柔、慈祥的感觉非常搭配。
啦啦啦,他开始哼唱著旋律。
每次唱新歌的时候,即使是即兴,他也会为旋律搭配歌词。
不过这首曲子并没有。
旋律听起来,就像是一首摇篮曲。
惺所写的歌词,虽然能够碰触到人心,却会令她感到很心痛。
自己这种人还是消失算了。
有时候听起来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样会很寂寞,很悲伤的。
因为,你明明有我的。
我明明就在你的身边。
他的哼唱声,至今依然响著。
喜欢惺的歌,喜欢惺的人。
你明明有我的。
这令人感觉,有些惆怅。
绫认为,即使歌词写著相同的事情,若是填词的时候心里想著某个人,所受到的痛楚也肯定不同的。
「……?」
惺的歌声在中途怱然停止。
就只是低著头,弹著吉他的和弦。
对喔,他说过有一部分的旋律还没完成。
我想想看……
「……啦啦啦~啦啦啦~……」
绫哼唱了起来。
虽然不擅长唱歌,不过绫试著配合他弹奏的吉他声,以自己的方式哼唱看看。
随即,惺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嘴角稍微扬起,就像是沿著她所编织出来的旋律一同哼唱,接著,他们的歌声终於重叠在一起。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愿你的一切就在这里。
愿你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幸福。
常保笑容吧。
因为我希望你可以常保笑容。
希望这首歌能传达得到。
传达到他的伤痕。
想要成为他的话语。
蕴藏著这样的心意,歌唱吧。
唱出这首歌吧。
为了你。
所以,只有在现在这个时候就好,希望这首歌是为了我而唱的。
我果然很任性呢……
——铃。
♪
深夜。星光被云层遮住,窗外的景色落入黑暗。
绫躺在床上,一如往常戴上耳机,用音乐来让内心跃动。
她翻过身子。
身体非常使不上力气。
是白天的时候,有点兴奋过头了吗……
不过,当时的她好开心。
身体很沉重,使不上力气。右手指尖有一点麻痹的感觉。
其实我是病人呢。
只要有惺与纱耶,就会让我差点忘了这件事。
你以为,妈妈是为了什么才向公司请假,并且每天都过来照顾的?
她问著她自己。
我必须要赶快康复起来才行。
不想害得妈妈担心。
而且,待在这里也无聊死了。
好想回家。
好想回去。
好想跟惺与纱耶,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好想跟你们……在一起……
泪水盈眶,转眼之间滑落了下来。
渗入白色的床单。
从那之後,泪水不断溢出,几乎可以在床单上成为一滩水池。
好寂寞、好难过、好害怕,感觉这样的自己好难堪。
在这个时候,床底下响起一个震动空气的声音。
「——?」
绫放在床边的包包里头,亮起一个鲜艳的蓝色灯光。
啊……手机……
虽然已经进入震动模式,不过好像是惺他们在白天过来的时候,纱耶有稍微操作了一下,所以就这么开著没关了。
是谁打来的?
拿起这支一样与纱耶相同款式的手机,然後缓缓打开。
『一封新讯息』
按下按钮。
画面切换之後,显示出寄件者的名字。
……纱耶?
按下按钮。
画面再度切换。
『主题
发现一个笨蛋』
『内文
快看快看!』
信件到这里结束,不过下方显示出一张附件图片。
是以手机照相功能拍下的照片。
「噗……!」
会害我笑啦。这种的,太狡猾了啦。
这张照片,似乎是纱耶趁著惺打瞌睡的时候,在他脸上乱画的东西。
眼皮上头画著眼睛,额头上有一颗痣,而且这颗痣还长出一根弯弯曲曲的毛。
「啊哈哈哈哈……!」
绫以棉被盖住脸,然後笑了。
我直到刚才都还在哭耶。
心情就这么变来变去的。
好过分喔~害我笑出来了。
……笑了。
太好了。
绫按著按钮输入回信。
『主题
确认是笨蛋!』
『内文
补充,不可以太欺负他喔?虽然很有趣就是了!』
选择传送。
画面上出现动画,邮件很快就寄出去了。
啊~真有趣。
最後的眼泪。滴答落下。
笑容的眼泪。滴答落下。
已经不需要眼泪了。
我要擦掉啰?
因为我会康复的。
要回到惺与纱耶所在的地方。
然而,
她,并不知情。
自己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
♪
夜空中,宛如纯白花朵的少女,随著微风轻轻摇曳
♪
「…………为什么……」
他独自站在她所躺的病床旁边。
家人以及赶过来的人们都出去了。
两人独处。
只有绫与惺。
然而却看不清楚。没办法清楚看见他。
视野变得朦胧,非常模糊。
啊啊,原来如此。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并不知道。
惺与纱耶也是。
知道的人,一定只有父母亲而已。
我罹患的疾病无药可救,我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所以,妈妈才会一直向公司请假。
咦?所以……为什么病房里头,就只有我和惺呢?
像是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大家都在吗?
我——明明就要死了。
啊啊,原来如此。
是吗,是这样的吗,原来被发现了。什么嘛。
我,喜欢惺。
大家都知道的。
说得也是呢。
——其实,我也知道的。
纱耶所知道的事情,我对惺的心意。
不过,不过呢,我一直假装自己没有察觉。
结果,纱耶就读了与我们不同的高中……
她说想要专攻保育科,怱然更改了志愿校。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喔?
纱耶说她想要当保母,我知道她并不是在说谎。不过……就算不用从高中开始念也没关系吧?
纱耶是为了我著想的。可是,我却……
我明明知道的……
纱耶对惺的心意——
「……惺……」
沙哑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常保笑容的她,而且声音从嘴唇离开两公分之後就消失了。
「什么事?」
表情像是随时会崩溃的惺,将耳朵凑到绫的嘴边。
就像是不愿意听漏每字每句。
「……惺…………」
「嗯。」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
「所以你在说什么……!」
「……好……喜欢……你…………」
惺的身体大幅颤抖了一下。
看起来像是在疑惑、惊讶,甚至像是在害怕著什么。
的确会这样呢。
这种时候不能说出来的。
早知道的话,就应该更早说出来的。
因为会害怕。害怕可能会破坏掉。
无论是这个家,或是我与惺与纱耶的关系。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纱耶喜欢惺。
喜欢的程度,一定跟我一样。
非常喜欢。
我明明知道……纱耶的心意。
我一直假装没有察觉。
然而,这样也无所谓。
接受惩罚也无所谓。
只要能陪在惺的身边。
所以,再一下子就好——
「……啊~啊……要是,天堂……也能收到……手机讯号……就好了……」
这么一来,就可以联系在一起了。
只有这种程度也好,想和你联系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傻话?就算不用这样,我跟你都会在这里啊!没必要去别的地方!」
他一定会,像这样——对我生气的。
即使回避他人,却希望得到他人的爱。他是我想要锺爱的人。
因为,他的眼神好温柔。
连不用看见也没关系的事物,他也一定看得见的。
连不用看见也没关系的事物,也会被他看见的。
啊啊,我在他的眼里是什么样子呢?
希望是美丽的。
虽然有点勉强就是了……
希望是美丽的。即使是谎言也无所谓。
想要得到你的爱。
因为,我好喜欢你。
啊啊,这么说来,或许我是第一次看见惺这么生气……
他只会对我这么生气吗?
因为他的心里有我?
总觉得好开心呢。
我,有得到他的爱吗?
如果……
能够这样就好了。
我好想露出笑容呢。
因为他愿意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让我很高兴。
我想要露出笑容。
而且,如果我努力展露笑容,神啊,您会放过我吗?
可以放过我,不让我死吗……
我死了以後……会怎么样呢?
希望乐团可以顺利走下去。
希望那首曲子,可以配上温柔的歌词。
还有,希望惺的曲子能比现在还要温柔,还要更好,甚至有唱片公司来找他谈合作。
说不定在现场演奏的时候,惺的串场主持会说得很流利……
哈哈哈……就某方面来说,我不太希望这个样子呢……
纱耶的话,将会成为一名保母,成为一名很温柔的保母,被许许多多的孩子们包围,被许许多多的笑容所包围……
爸爸妈妈的话,将会一如往常,一直相处得甜甜蜜蜜……
什么嘛。没有我之後的世界,说不定会变得很开朗呢……
只要一个角落就好,不能让我待在这里吗?
不能让我待在惺的身边吗?
纯白的……
花朵绽放著。
要来迎接我了。
我想要在这里多待一阵子的说。
惺……纱耶……
我……对不起。
谢谢。
白色的花朵,你为什么在哭泣呢?
对喔,因为我决定过再也不哭了。
不用担心的。
你可以不用哭泣的。
我只是,想要在这里多待一阵子而已。
——铃。
远方天空的某处,响起了铃声。
每当拍著手,呼唤著某人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以为,对方呼唤的是自己。
空中绽放著纯白的花朵,缓缓飞舞。
宛如纯白花朵的少女,轻轻舞动。
挥下一把与她娇小的身体,极不搭配的巨大镰刀。
夺去某人的生命,并且带走。
少女——是死神。
位於人的悲伤之上的存在。
少女所流下的眼泪,无论在每一次,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流。
是为了自己以外的某人。
已死的人们,被留下来的人们,他们的思念都流入少女的心中。
强烈,强烈的,思念。
无可取代的事物。失去的感觉。痛楚。
即使拥抱著这一切。
少女,依然舞动著。
为了运送生命。
雨。
十二月。
雨之树。夹杂在雪中,甚王令人肌肤生痛的雨。
冰冷的感触,来自脸颊。
晚上七点半。
无助伫立的少年、少女。
丧礼。遗照里的她,展露著笑容。
虽然所有人都在哭泣,她却展露著笑容。
今井绫过世之後,大家都在哭泣。
然而,只有他没有哭泣。
他哭不出来。
在雨中连伞都不撑,只是无助地伫立著。
看起来好虚弱,宛如路旁几乎要被大雨打断的枯草。侧脸看起来,彷佛是他当年独自一人的时候。
然而其中不一样的地方,在於他已经不愿去正视当时他想要正视的事物了,如今他拒绝著一切。藏在湿透浏海後方的双眼,像是看见绝望一样封闭而黑暗,再也无法映入任何的东西。
「……惺……」
站在他身边的,是与死去少女有著相同脸庞的少女。
然而,少女的声音传不进他的内心。
因为,这名少女并不是她。
他所失去的,是她。
他失去了她,同时也失去自己的内心。
即使不够稳固,建立起这种三人关系的人,是绫。
然而,她不在了。
崩溃的事物。
失去的事物。
实在是过於沉重。
他看向纱耶,就像是如今终於察觉到她正在对他说话。
怱然间,他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并且终於转变为绝望。
就像是从所有事物之中被拉离出来的小孩,像是要流泪,像是在悲伤,像是会寂寞,像是在害怕,像是在恐惧——完全的拒绝。
你是个不一样的冒牌货。
在雨中,他拒绝少女递出的伞,向前走去。
想要离开这里。
想要从这里消失。
什么都没有了。
已经,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了。
她,将会化为灰烬。
他,将会化为什么?
她,化为灰烬了。
他,将会化为什么?
从今以後,继续活下去的人,只有他。
少女没能去追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伸出来的手抓了个空。
「……惺………………惺!惺,惺!惺——!」
几乎要失控的少女,不断呼唤著他的名字。
希望能传达给他。希望能够传达给他。
不断,不断地,呐喊著。
然而,却没能传达给他。
他,封闭了内心。
一切都落入了黑夜之中。
即使事到如今才察觉,失去的事物有多么大的份量。
即使事到如今才察觉,他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太迟了。
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
♪
纯白的少女伫立著。
蒙胧浮现在黑暗之中,看著为她的死而难过的人们。
黑猫来到身边,仰望著白色的少女。
而且,「她」也站在一旁。
正以悲伤的表情,哭泣著。
应该已经消失的她的思念,在这里空虚回荡。
My Girl,My Girl,Call My Name My Girl.f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