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zegao 于 2015-12-15 06:45 编辑
1.
漫长的梅雨结束,新月高悬的夜空中,只有几朵细碎的云彩悠悠地飘着。太阳业已落山,吹进房间的晚风却带着暖意,让人切实感受到了夏天的到来。我留意着远方人家的点点灯火,一边看着乐谱,一边将手指放到了风琴的琴键上。 大致将旋律听记一遍,我便开始哼唱起来。夜晚分外静谧,歌声仿佛能够直达远方。我忽地感到一阵羞怯,歌声也不禁低了下去。 为了将乐谱铭记于心,我将这首歌反复哼唱了无数遍。终于对音准感到满意之后,我深吸一口气,打算开始加上歌词。 就在这时,拉门对面传来了一声呼唤: “爱瑠。” 是父亲。 我在房间时,父亲很少会来叫。是不是风琴和歌声有点太吵了?我有些忐忑地应声道: “在。” “到佛间来一趟。” 父亲的声音比平时略带凝重,但并不像在生气。放下心来的同时,我又对父亲的来意更感到难以捉摸了。佛间经常用来传达重要事项,但眼下我对类似大事并没有头绪。 “马上过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今天的调音只能到此为止了。我合上风琴的盖子,关上了窗户。 走出房间,我蓦地感到了一身踌躇。父亲找我有什么事呢?没来由地,我突然对各种理由感到畏惧起来。 ——我就不能继续唱我的歌吗? 我的脑中甚至浮出了这种想法。 这可不行。紧要关头,我似乎都有些神经质了。我一面对自己的胆怯报以苦笑,一面关上了房间的灯。 窗帘拉开的窗户之外,一片小小的云彩刚好飘到了月亮中间。
2.
期末考试过后,静待暑假来临的神山高中围绕着一股松弛的气氛,地学讲义室也是一样。不过说到底,要问平时古籍研究社气氛是不是紧张,答案也只能是否定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四人齐聚社办的情景已有些许久违。 地学讲义室可以容纳一整班的学生,而我们则各自随意挑了位子坐。话虽如此,我们各自并没拉开太大距离,基本都集中在了教室中央。 我和千反田都在安静阅读。我看的是一本有忍者、公主和私生子出场的书。书里各种心血来潮没有伏笔的大事件接连展开,每章都会有个角色身陷危难,阅读起来简单畅快,毫不费神。对于刚经历过考试的疲劳大脑来说,这种故事实在是再理想不过了。千反田在看什么我不清楚。那是个大开本、印有不少照片的书。感觉像是旅游导览之类的东西,不过我这看不清楚,我也没特别想要去看。总之,书的内容似乎并不有趣,千反田只是在面无表情地翻阅着。 至于伊原和里志,则在摊开的A4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东不行西不行地说着话……不,根据我读完一章停下来的观察,话基本都是伊原在说。只见她一手拿着自动铅笔,皱着眉头咕哝道: “手。问题果然还是在手吧。” “原来如此,手是吧。” 里志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她不能用右手……准确来说,应该是心理上抗拒使用右手。如果在这里画出来,以后就能用作伏笔。” “原来如此,伏笔是吧。” 看来他俩是在为漫画做计划。 自从退出漫画研究会之后,伊原便不再对自己画的漫画遮遮掩掩了。没准她单纯是觉得,我和千反田都知道她的创作,再害羞掩藏已经毫无意义。也说不定是退出漫研让她产生了某种变化。 需要继承家业的千反田早早就对自己的前路有了计划。如果说伊原也做好了觉悟的话,那我和里志的没出息就愈发突出了。这可真是头疼。 ……不,我们是正常的。才高二就对继承家业毫无迷惘、对钟爱技能潜心研究的两位女生,才是异类。 “最好能找个人问她‘你的手怎么了’。不过这场景就她一个人,让她看着自己的手自嘲有点太刻意,该怎么办呢……” “原来如此,一个人是吧。” 一直乐呵呵聆听的里志,又补了一句: “独处的时候,一般会干什么?” “干什么?唔……” 伊原也不正眼看里志一眼,只是抱起胳膊望向了天花板。突然,她双目放光地提高了音调: “是哎,nice啊阿福!对啊,根本没必要纠结这个。怎么就在这钻起牛角尖了呢。让她喝个咖啡不就得了——先让她试着用右手拿杯子,下一格再用左手拿起来。嗯,非常自然。就这么办了。” 虽然没太明白,大概是在想主意吧。只见伊原在笔记本上大大地写下备注,然后“OK”一声猛力合上了本子。 “告一段落了?” “算是吧。虽然还没法开始动笔,不过大致能想象出成品的样子了。” “那就太好了。” 接着里志又说: “哪天要是有机会,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故事吧。” 看来,里志连故事内容都不清楚,就在陪着伊原自言自语。我都有点不知道是该说他不负责任好,还是该说他辛苦好了。 或许是克服难关后放下了心,伊原的声音显得有些慵懒起来: “说到咖啡,这阵子我遇到了件怪事。” “哦?” “我去了趟雾生的画材店……” “雾生?为啥跑那么远!?” 伊原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里志的提问打断——我也能理解里志的心情。雾生是镇北端的一个地名,从神山高中算起,就算骑车也要花上二十分钟左右。从伊原家出发的话,运气不好可能要花将近一个小时。画材店镇上明明也有才对。伊原一脸麻烦地说道: “啊,这个啊。” 她回答说: “老式的网点纸就那家有。虽然我也不怎么用,有备无患咯。” “哈哈,原来如此。” 画材店卖的“曲调”是个什么玩意儿?也罢,大致能猜出是画漫画用的东西(译注:日文中“网点纸”与“曲调”读音相同)。毕竟没兴趣一直偷听,我想着要回头继续看小说,不过一瞧手表,时间已经将近五点。现在再开始读新的一章,肯定不等读完学校就该关门了。回家再看吧,想着我合上了文库本。可能是看见了我的这个动作,伊原转向我这边说: “啊,折木你也听我说说。” “我听着呢。” “是吗?后来我口渴了,想着也庆祝一下考试结束,就进了附近一家咖啡厅。听店家说他们对咖啡很有自信我就点了一杯,结果味道很怪。不知道怎么回事。” 里志抿嘴笑道: “摩耶花跑到咖啡厅喝咖啡。简直跟奉太郎似的。” 伊原不悦地嘟起了嘴: “取材而已,取材。就因为这个,我刚才才想出了个主意嘛。” “是是是。于是,味道是怎么个怪法?” 里志的洞悉让我不胜惶恐。的确,我经常去咖啡厅。虽然还不至于能喝出咖啡之间的区别,但孰优孰劣我还是自有一番想法的。不过,“味道很怪的咖啡”,我还是无法想象。 伊原在面前摆了摆手: “啊,对了。味道奇怪的是砂糖。” 越来越莫名其妙了。砂糖顶多是甜味儿呗。里志开始也表现出了困惑,不过片刻之后他便眉开眼笑: “明白了。是咸的吧。” “……阿福,你当我傻啊。” “我只是在为对话增添乐趣而已。” 伊原瞪了嬉皮笑脸的里志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是甜的。” 我和里志异口同声道: “那不是很正常吗?” 砰!伊原捶了一下桌子: “要是正常我还跟这儿多什么话!” 您教训得是。 伊原像是督促我们闭嘴一般瞪视过来,说: “不是简单的甜,是特别特别甜。我喝过的咖啡里,也就罐装的能有那么甜,所以我有点吓了一跳。” “不是糖加多了?” 听我这么一说,伊原好像对自己解释不足感到抱歉,重重点了下头: “这个嘛,从头开始说吧。我点的是咖啡和蛋糕的套餐。蛋糕是柠檬蛋糕,应该不算太甜。咖啡他们问我需不需要牛奶和糖,我说需要。店员给我端来的咖啡已经加好了牛奶,托盘里还放着两块方糖。我喝第一口的时候感觉一般般,就加了块方糖,结果再一喝……唉呦喂,简直成糖水了。” 里志入神地点了点头: “方糖啊。我还以为是用勺子从壶里舀,结果舀多了呢。” “多一块方糖就变那么甜,我还以为自己味觉出问题了呢。之后我又留意了一下,其他都没什么异常。” 里志抱起胳膊嘟囔道: “呃……甜过头的砂糖啊……” “如何,是很怪吧?” “没错。但是也不是完全没理可循。” “真的?” 伊原探出身子去。里志重重点了点头: “甜味剂之中,有比砂糖甜上几百、几千倍的东西。把那些东西以砂糖的量加进去,就会甜到掉牙了。” “唔……” 伊原沉吟片刻,慎重地说道: “甜的确是特别甜,不过刚才也说了,充其量就是罐装咖啡的程度,还不至于不能喝。再说,把甜味剂做成放糖形状供给客人的咖啡厅,阿福你听说过吗?” “不……没听说过,也不觉得会有。” 那刚才那段对话还有啥意义。 “也没准有些砂糖就是比较甜。可能是精制方法不同,或者是原料不同什么的。” 里志松开抱着的胳膊,转头望向千反田说: “呐,千反田同学,你有没有头绪?” “哎?” 听到这句话,有一搭没一搭读着书的千反田猛然抬起头来: “啊,那个,什么事?” 我们交谈的声音并不算小,但即便如此千反田似乎也没有听到。里志笑嘻嘻地说: “摩耶花说,她去咖啡厅喝到了一块甜得要命的方糖。我就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原料品种,做出的方糖比一般要甜?千反田同学知不知道?” “啊……是这样啊。” 千反田合上手头的书露出微笑。看到这个表情,我忽地感到了一丝异样。千反田表情变化并不明显,喜怒哀乐本就不形于色。就算不考虑这个,她的这个微笑还是显得有点生硬刻意。 只听她以平和的声音答道: “很抱歉,我不知道。我家并不种甘蔗或甜菜……” “这样吗。未来会不会种呢?” 闻言,千反田稍稍垂下了视线: “……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样啊。抱歉抱歉,提了个这么没头脑的问题。怎么回事呢,甜的砂糖。没想到还挺难的。有点让人好奇啊。” “是的,怎么回事呢。” 千反田的回应声也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像是进入了话题里。 伊原向我投来别有深意的视线。感觉是在问我“小千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你知道什么吗?”我摇摇头,示意自己完全不知情。 为了打消对话暂时中断的尴尬,里志转而向我问道: “奉太郎你怎么想?果然还是糖本身太甜了?” 听过事情经过,我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没被问到就没必要说,但被问到了也没必要保密。 “我觉得这事没那么费解啊。” 我回答说。 “咦,是么?” 里志有些吃惊,伊原则眼神一变: “什么意思?我可说了,那糖看着和普通方糖没有区别。” “所以那就是块普通方糖呗。” “那就是说,果然是我的味觉出岔子了?” “也没有吧?” 我挠挠头: “刚才你不是说了嘛,店家端来的咖啡是什么样子的。” 里志马上回答: “说过托盘里放了两块方糖吧。” “应该是。不过我想说的不是糖的问题。” 伊原和里志两人困惑地陷入了沉默。我向千反田那边探了一眼,只见她虽然在听,但因为半路才加入进来,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显得有些茫然。 “伊原,你进咖啡厅的时候,店员问你什么来着?” “问我需不需要牛奶和糖啊。” “确实是这么说的吗?” 伊原绞尽脑汁静静回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记不太清了。” “怪我这问法不太地道。抱歉,一般人都不会记得的。我觉得,他们问的应该是‘需不需要加牛奶和糖’。” 里志好像没理解我的意思,不解地问道: “这句话也挺平常的啊,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不过,伊原刚才说过,咖啡里已经加好牛奶了吧?” 我的话似乎出乎了伊原的意料,只见她眨了几下眼。 “没错,是加好了。” “那估计就是这么回事了。” 里志夸张地挥了挥手: “奉太郎,什么叫‘那估计就是这么回事了’啊。话说才到一半,您能先别实践你那座右铭吗。” 我并没那个意思……不,也不能说没有。我确实在想,最后部分是不是已经可以省略了。 摩耶花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喃喃道: “折木的话,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需要‘牛奶和糖’的咖啡里既然已经加好了牛奶,那糖可能也已经加进去了,是吗?” 我点点头。 “但我是喝过一口,觉得苦之后才加的方糖啊。如果一开始就加了糖,我应该不会觉得苦才对。” “或许吧。说来,加过方糖之后,你干什么了?” “喝啊。” “不,喝之前。” “吃柠檬蛋糕。” “不是那个意思。” 之前都在聆听的千反田,小心翼翼地插话道: “那个……折木同学是不是想问有没有搅拌过?” 闻言,里志恍然大悟: “啊,这样啊!” 只见他转向伊原,兴奋地说道: “没错。摩耶花你喝的咖啡里,一开始就加了糖。但是糖都沉在底下,所以感觉不到甜味。之后你再加放糖,一搅拌的话……” “啊”伊原也出声道。 “明白了。这样就相当于一下多了两块方糖的甜度了。” “嗯。确实像是这么回事。肯定没错。” 说着里志满足地点了点头,笑着对我说道: “哎呀呀,挺有安乐椅侦探风范的嘛。” 我不觉得自己的解读有那么厉害就是了……也罢,当局者迷,对伊原来收那或许就是个盲点。 另一方面—— “嗯……似乎是这么回事。” 伊原语气有些含糊不清。 “我的记忆毕竟模糊了,不敢说不会出错。有点想再去一次证实一下。” 如果她常去那家咖啡厅旁的画材店,那就应该还有机会。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她应该不会再加追究了。想着差不多该回家的我,拿起文库本准备往书包里装。 就在这时,里志突然说道: “那就去证实一下吧。” 打算两个人去啊?辛苦辛苦——正当我这么想着的当儿—— “社刊的事也必须得讨论讨论了。” 他继续道。 “是哎,的确……” “是吧?” 文化祭的事在学校完全能讨论,自然没有必要特意跑去镇外。不过也罢,去到咖啡厅,开讨论会顺带核实过甜砂糖之谜的答案,也算颇有情调。我并没作强烈反对。 不过—— “都这时候了,实在有点晚了吧。” 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四十分。 “确实。那就明天……啊,我不行。委员会有事。” 明天是第一学期的结业式。里志身为总务委员,应该有什么杂务要干吧。 “那后天如何?” 可以是可以,不过暑假第一天就开见面会,实在是勤劳啊。看伊原也没有异议,我以为就将这么定下的时候,千反田耳语一般小声地说道: “抱歉,我那天腾不开身。” 伊原像是想起了什么: “啊,是吗。这样啊。” 虽然我和里志并没开口,但想要发问的样子似乎已经表现了出来。伊原转向我们说道: “小千要参加合唱节。” “这样啊,那就不行了。” 里志似有领会地点点头,我却没摸着头脑。以文化祭为代表,这所学校里各种活动异常充实没错,但这个合唱节我却没听说过。 “暑假里还有这种活动?在体育馆?” 两人份的冷峻视线向我投来—— “你逗我呢?” “是市里开办的活动。” 原来不是学校的活动啊。也对,不论我再怎么不愿正视活力,也不会连活动的存在都不知道……太好了。 “纪念神山市出身的作曲家,江屿椙堂的江屿合唱节。每年都是这时候办。不光神山市,附近的城镇也会有合唱团过来。唱的也不止椙堂写的歌,各种各样的合唱曲都有。” “没听说过这人……” 这种话题是里志的主场。他本人也对此有所自觉,挺起胸膛道: “他是大正时代在儿童杂志《红蜡烛》上活跃的童谣作词家。和北原白秋、西条八十以及野口雨情合称童谣四天王。” 最后那个童谣四天王肯定是里志的创作。 “我也受小千邀请参加过一次练习,但现阶段我还是想画漫画。” 伊原的语气中带着些歉意。虽然她这句解说也有说给千反田听的意思,但后者好像没注意到,并没做出反应。 古籍研究社毕竟只是神山高中的一个社团。同年级但不同班的我们几个,交集几乎只存在于社团里。至于在学校外谁会做什么,我既没打算了解,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因此,千反田和伊原一起合唱这件事,还让我觉得有点惊讶。 里志把双手抱在脑后: “唔……那讨论会的日程就下次再决定吧。打电话可以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实际却是明确揽下了负责联络的工作。里志的勤勉与低调肯干的行为,在下着实敬佩。 “好的,没问题。” 千反田如是回答,大家也觉得今天可以就此解散了。夏天这个时候白天很长,将近六点也没有日落的意思。我将小说装进书包,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那我先走一步了。” “好,回见。” 虽然没有偷看的意思,但在离开讲义室的途中,我还是瞟到了一眼千反田所读的书。如果不是错觉,那应该是一本升学指导书。
3.
暑假第一天,我自己做了顿凉面。 上午直到现在,天空都蒙着厚厚的乌云,似乎像要下雨。也是因为这个,虽然时至中午,气温还是比真正的夏天稍凉,不算太适合吃凉面。而我之所以没有改变菜单,原因是凉面的保质期只到今天为止。 我目测着醋、酱油、白糖、香油、甜料酒的量随意调出佐料,煮好面用凉水冷却。配菜就番茄和火腿,看看远处还有点煎糊的蛋卷。番茄切块,火腿和煎蛋切丝。反正也不追求卖相,我将面条水气控干装在盘里,一股脑儿将配菜撒在面上,最后再撒上佐料,一顿饭就此完成。另外我又在盘边加了点芥末。 我将盘子从厨房端到客厅,备好筷子和麦茶,准备就此完成。就在合唱着“我开动了”,准备拿起筷子的当,电话响了。 我将响个不停的铃声放置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墙上的钟表。本来觉得用餐时间来电是个失礼的行为,不过时间已经指向了下午两点半。因为午后阳光再度出现,我去晾晒衣物所以时间晚了。如此一来,就不能说来电话的人没有常识了。接着,我又静静看了看凉面……还好凉面不容易坨。我缓缓站起身,拿起了话筒: “喂?” 接电话第一声显得有些不悦,恐怕是难免的。 “喂?我是伊原。请问是折木家吗?” 我本想回答说不是,不过听对方声音非常严肃,我也就没能开成玩笑: “伊原?” “啊,折木,太好了。怎么回事啊刚才声音那么低沉。” “我正要吃午饭呢。” “这样啊。抱歉,那……” 伊原会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只能暂时把凉面放一会儿了。 “没事你说吧,怎么了?” “那个……” 隔着电话,我也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停顿了一会儿,她开口问道: “你知道什么小千可能会去的地方吗?” 我将话筒换了个手: “……为啥问我?” 伊原回答的声音显得很冷峻: “能想到的人我全都问了,最后一个才是你。” “原来如此。” 虽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觉得伊原那边形势紧迫,于是我就决定稍后再问。 “首先是学校吧。” “嗯。” “然后是市立图书馆。镝矢中学旁边那家,叫什么来着,就是前阵子和大日向去的那家咖啡厅。还有就是,搬了家的另一个咖啡厅,菠萝三明治。” 我将能想到的,千反田去过的地方一一列举。不过,图书馆暂且不论,真要说千反田会不会独自去咖啡厅,我自己也觉得可能性很低。 “知道了,谢谢。图书馆我没想到。学校那边,阿福委员会有事去了,我让他帮忙看,说是并没看见小千的鞋子。” “这样啊……出什么事了吗?” 说着我想了起来: “今天不是合唱节吗?千反田没去?” “嗯。” 所以才这么着急吗。 “虽然出场时间是六点所以还早,但找不到小千。” 听说是六点,我感到一阵脱力: “睡过头了吧。” “又不是你。” “我虽然会迟到,但从来不贪睡。不,这些都无所谓。会不会只是准备比较花时间?” 伊原不耐烦地回应道: “不是。有位老婆婆,是和小千一起从千反田家所在阵出那边,坐公交到文化会馆的。” 看来合唱节的会场设在市里的文化会馆。从我家出发,骑车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就是说,她是到文化会馆才不见的吗。既然都给我打电话了,馆内你们已经找过了吧。” “找了好一通呢。完全找不到。” 我再次将听筒换了个手: “……咱们应该把这事想得严重些吗?” “不知道。虽然感觉她一会儿会来,但合唱领队有点担心,所以让我问问熟人。” “话说到这才问可能有点晚了,你怎么也在那?” “我没说过吗,我也来参加过练习。当日我也想帮帮忙,就来了。” 这样啊。 “我知道了。总之她没来我家。” 看伊原非常紧张,我就想着开个玩笑让她放松一下,不想她的回应却分外冷漠: “本来我也没想她会去。” “是么。” “……嗯,不过,谢谢。那我挂啦。” “嗯。” 通话结束。我将听筒放回原位,回头吃起了凉面。 凉面比起一般的中式面条有一大优点。 那就是,不必担心烫伤,想快点吃就能短时间内解决掉。
神山市民文化会馆高四层,外面铺以红色炼瓦一般的瓷砖,其中设有大小两厅。收容人数我不大清楚,不过据介绍栏记载,大厅能容纳一千二百人,小厅则可容纳四百人。黑色大理石地板、通顶设计的门厅中设有“江屿合唱节”的立式招牌,其下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合唱节本身似乎是两点开始,据千反田出场有四小时之久。由此可见,参加这次庆典的合唱团应该非常之多。也说不定活动本身分昼场和夜场。这些信息,立式看板上并没有写。 我来到前台,向穿着淡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搭话道: “劳驾。” 女性工作人员对一看便是学生的我非常亲切: “好,请问您有什么事?” 这时我忽地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千反田所属的合唱团的名字。去那个团的休息室应该就能和伊原合流,但眼下连问都没法问。 “那个……” “啊,抱歉。” 我稍作思考,想了想该怎么提问。 啊,其实不必烦恼嘛—— “能不能告诉我六点登台那个合唱团的休息室在哪?” 工作人员露出微笑,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夹: “六点登台的,是神山混声合唱团吧。在二层的A7休息室。” 名字比我想象的要直白。道谢之后,我上到二楼。 目光一下便扫到了目标的A7休息室。从走廊中排列的门的间距来看,这件休息室应该能有十叠之大。偏白的灰色铁门上,用透明胶贴有一张以潦草字迹写着“神山混声合唱团休息室”的复印纸。铁制的门敲上去感觉会有铜锣一般的声响,于是我便直接推开了门。 一开门,里面的人马上向这边看了过来。是伊原。发觉进门的认识我,她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哟。” 我抬手打了个招呼后,走进房间。 接着,就被放在门边的伞架绊了一下。由于摆放不稳,虽然并没踢上多大力气,伞架还是倒了。放在架子上的伞就这样滑到了铺着地毯的地板上。 “啊。” “刚一进来你这是要干嘛!” 本来想来个神兵天降飒爽登场的,没想到第一步就玩儿脱了。 “哎呀呀。” 近处一位坐在折叠椅上的半老女性起身说道。看来那是她的伞。 “抱歉。” 我一面道歉一面立起伞架,并把伞放了进去。因为手湿了,所以我拿口袋中的手帕擦了擦手。 “不不不,我才该道歉。” 老妇人说罢便再次坐了下去。只见她外套裙子都是黑色,犹如丧服一般,那挺直背脊的坐姿也让人印象深刻。 与走廊里给人的印象相同,A7休息室十分宽敞。因为里面没什么东西,就更显得空阔了。房间内除了十把左右的折叠椅之外,只有靠走廊一侧的墙边摆着几张桌子。桌子被用来搁置杂物,上面整然放着包。其它几面墙边立着收起的折叠椅。可能是因为登台还早,房间内只有伊原和老妇人两人。伊原小跑过来,像是忘了刚才伞的失态一般,第一句话是—— “你来了啊,谢谢。” 如是。 虽然伊原给我打了电话,但我还是觉得,随便跑来管人家校外的麻烦事,未免干涉太多。不过也罢,明明知道人家在附近遇到了问题,我还在家慢悠悠地吃凉面,也实在有些不近人情——想着来到这里的我,被伊原这么一道谢,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下意识地和伊原别开视线,环顾了休息室一圈。 “千反田还没来啊。” “没错。小千又没有手机……” “本来应该几点到?” 说着,我看了眼自己的手表。马上就三点半了。 “一点半。” “……那么早就要来后台啊。” “因为两点开演,合唱团代表有几人要登台的。小千本来也该上去。” “上去打招呼吗。那,正式演出是六点吧。其他成员来了吗?” “预定白天来的人都来了,现在正在厅里听其他合唱团唱歌呢。之后,晚上来合流的人应该会从五点左右开始到。” 也就是说,就算千反田五点多才过来,合唱也不会收到什么影响吧。虽然万幸,但千反田来到会场之后便失去联络隐蔽起行踪,事情肯定不正常。 虽然有些烦恼要不要嘴边的想法说出来,但看伊原非常担心,我终于还是问道: “缺了千反田就不行吗?” “咦?” “所谓合唱,是许多人一起唱吧?她能来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能,少一个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伊原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千反田有亲戚要来?” “可能吧,但不是那个问题……小千她,是要独唱的。” 不是吧……我抬头望向天花板。 虽然不知是什么歌,但独唱必然是焦点角色。她不见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伊原可能纯粹是在担心千反田的安全,但对其他合唱团成员来说,能不能上台恐怕都成没底的事了吧。 我转换了一下心情,问道: “你四下打听,收集到其余什么情报了吗?” 伊原拿出一个可以一手攥住的本子,翻阅着回答道: “十文字同学说没去她那。除了学校,她还跟我说了城址公园和光文堂书店。入须学姐说了一家叫伯耆屋的服装店,还有荒楠神社。” 我挠了挠头: “伯耆屋我不太清楚,不过后面几个都很远啊。既然来时坐的公交,那千反田应该是步行的吧。那些都不是步行能到的地方。” “虽然咬咬牙应该能走到,不过很难想象。” “车站完全在步行圈内,会不会她是在公交车站坐了别的公交呢?” “她会那样吗……” 应该不会吧……一般想来。 有一个很基本的问题: “我说,你觉得,千反田是以自己的意志离开的吗?还是说——这话不太好说出口——她是遇到什么事故了?” “你问这个……” 回答声非常之小: “我也不好说啊。我怎么会知道。” 也是。我挠了挠头。 随着咯锵一声金属音,门把转动,休息室的门打开了。我和伊原回过头去,只见来者并非千反田,而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女性。只见她身穿米色外套,发饰闪闪发光,不知是宝石还是玻璃艺术品。这应该是合唱团的一员吧。 “段林阿姨。” 伊原称呼对方道。 被叫做段林的女性面色凝重地向这边走来问道: “怎么样,来了吗?” “没。” “是吗,真是头疼。” 她皱起眉头叹了一句,然后才像是发现了我的存在一般对伊原问道: “这位是?” “啊,他是我们一个社团的折木同学,是来帮忙找人的……” 这家伙居然会叫我折木同学,感觉有点毛骨悚然啊——正想着,只见伊原扭头看向我说: “我可以这么认为吧。” 就算现在是暑假,我也不可能是来这玩的。见我点头,段林女士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您知道什么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道: “不,目前还不知道。” 段林女士长长叹了口气,长到我甚至怀疑她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这样啊……” 接着,她以难掩焦躁的表情和声音说道: “我也察觉到了她可能很有压力。但没想到她会当天消失不见,简直难以置信。” “她会不会只是在整理心情?” “那样她总该跟别人说一声吧。不论再怎么紧张,也不能突然人间蒸发,让谁也联系不上啊!” 六点才上台,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虽然也会这么想,但负责独唱部分的歌手在当天突然消失,换谁都会慌张。 只是,她说千反田是因为不堪重负故意消失,这个判断我不敢苟同。我并不觉得她不会紧张,之前她听说要做校内广播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但即使紧张,必要之事她还是会好好完成的,很难想象唯独这次她会不堪重负。就算千反田离开是出于主观,原因应该也不会是独唱的压力。 “果然还是跟她家里联络一下?” 段林女士用手拄着嘴角,自言自语道。就在这时,坐在折叠椅上的老妇人插话道: “没必要那么担心,我觉得她就快来了。” “横手女士您说得轻巧,可我这心还是放不下啊。” 面对段林的顶撞,被称作横手的老妇人依旧语调平和: “年轻人本来就会有各种状况,所幸时间还有,再等个一小时左右应该也不会怎样的。” “您又来了。刚才您不就让我再等一小时嘛。” “哈,也对,我是这么说来着。” 不知是不是看横手女士太过淡然,光自己激动有点不好意思,段林女士瞥开了视线: “……也是。时间还有。我知道了,那就再等一会儿吧。” 说罢,她便再不看我和伊原一眼,快步离开了休息室。看着砰地一声关上的门,我有些愕然地问道: “刚才那人是谁?” “段林女士,是合唱团的……该怎么说呢,负责的?” “你是说领队么。” “不是分部领队也不是团长,呃,就是主持工作的人。” 大概理解了。我也时常遇到这种人。 “刚才也是,她一直都那样吗?” 伊原皱了皱眉,简短回答道: “嗯,一直都那样。” 我想横手女士那边瞟了一眼。别的合唱团员都在打听的话,单留它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折叠椅上,肯定有着什么意义。要不就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我问道: “我说伊原,你说有人从阵出和千反田一起做公交过来的吧。是不是就是她?” “没错,就是横手阿姨。” 果然吗。虽然阵出这地方很大,难以一概而论,但她住在千反田家附近的可能性很高,她们之间很可能本来就认识。如此一来,面对段林女士,她会为千反田说话也就不难理解了。 可能是呆不住了,伊原转身说道: “我再在馆内找一圈。” “我一会儿也去。” “拜托了。” 伊原快步离开之后,房间内就只剩下了我和横手女士两人。 因为千反田是来到文化会馆之后不见的,所以相关人士里,最后一个见到千反田的恐怕就是她了。虽然不抵触去四下寻找,但现阶段,我对千反田的行踪毫无头绪。最好还是把能问的情报都问出来。 “那个……” 我搭话道。横手女士把双手放在大腿上,微微歪了歪头说: “什么事?” “听说您是和千反田……同学一道乘公交来的。我想去找她,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呢?” “啊,小伙子。” 横手女士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着我的脸突然一笑: “我就觉得看着眼熟,你在今年生雏祭上有出演吧。干得非常不错。” ……是有那么回事。既然横手女士住在阵出,那她自然看了那个祭典。 总之,她看我脸熟就更好办了: “谢谢夸奖。那,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呢?千反田当时的情况。” “这个啊……”被我一催促,横手女士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在阵出的公交站,开始是一个人。后来千反田先生开车把女儿送了过来。他还特意摇下车窗,说女儿请我多关照。” 横手女士口中的“千反田先生”,究竟是千反田的父亲还是母亲呢(译注:日文中男女的敬称没有区别,所以奉太郎无法确定,译文中暂时译作先生,如有需要再做修改)?现阶段似乎没必要确定。 “女儿从车上下来,和我打了招呼。那之后,我们两人就打着伞等公交。” 让我有些在意是,既然能开车送到公交站,那直接送到文化会馆岂不是更方便?当然,简单想来可能就是时间不允许送到文化会馆,或者在别的方向上还有事而已。 找人的一个基本线索我还没问: “千反田……同学穿着什么衣服,您还记得吗?” “这个啊……”横手女士又一次低喃道。 “上台表演穿的外套是统一的。所以那姑娘穿的是白衬衫,裙子是黑色的。鞋子也是黑色,袜子是白色。包是奶油色,对了对了,伞是暗红色的。当时我还想,她果然有件漂亮东西。” 合唱团元要穿统一制服上台的话,刚才段林女士那件米色外套又是怎么回事……估计演出前会换吧。 总之,千反田除了拿在手里的东西,其余一律是黑白配色。在文化会馆之内倒还不谈,出到外面应该会很显眼。 “公交,你们两个是一起坐的吧。” “没错,我们两个一起。” “几点的车?” “整一点。” “到这里的时间呢?” “大概一点半。” 如果说千反田预定一点半到的话,那她就是坐了一辆将将能赶上的车。再早的话会占用午饭时间,而且来的太早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可以说她这个时间安排还是很妥当的。 “到文化会馆前的公交站,千反田也下车了吧。” “是的。” 横手女士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走到这个休息室,我回过神来她就不见了。” 她又补充道。 同行的人突然蒸发,横手女士却依然一副我自巍然不动的架势,平心静气地等着千反田……这颗大心脏是怎么来的啊。 “千反田去了哪里,您有什么头绪吗?” 听了我最后的问题,横手女士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估计是想平复心情,出去吹风了吧。不必担心。”
4.
一走出休息室,门厅的喧闹声便远远地传进了耳朵里。在走廊尽头,我刚好碰到了返回的伊原。 要把馆内巨细萎靡地搜索一遍,这时间未免太快。估计是有事先回来的吧。伊原看着休息室前的我,微微皱了皱眉: “你还在这啊?” 然后,不等我回答她又继续道: “不过,你在正好。阿福打电话过来,说马上从学校出来,问我有没有什么他能做的。我跟他说,我先回去问折木一声。” 这可是帮大忙了。里志眼疾手快,把调查任务交给他我也放心。 “这样啊……” 按照前面的线索,让他去图书馆或城址公园去确认一下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老实说,那只是胜率相当之底的赌博而已。我看了眼手表,已经快要四点。差不多要注意一下剩余时间了。此时不应该浪费宝贵的机动力。 有一件事,我隐约间十分在意。虽然现下的思考还不足以归纳成语言,但比起在神山市内乱跑这种成功率微乎其微的选项,让他按着我的顾虑追踪还更值得期待一些。 “让他去车站。” “神山站?” 伊原因愕然抬高了音调: “去那种地方干嘛?” 反正不是让里志坐电车去旅行。 “与其说是车站,不如说是和车站并设的公交中心。我想让他到那里拿一下线路图,还有经过阵出的公交的时刻表。” 伊原想要说些什么似地张开了口。估计是想让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那些把。但之后她似乎改了主意,正色吞回了嘴边的话。 “线路图和时刻表是吧。” 她点点头。 “那他怎么交给你?” “我在入口等他。虽然人不少,但应该没问题。” “知道了。” 说着,伊原取出手机。拨通几秒之后里志便接起电话,伊原将我的委托转达给了电话另一头。 通话结束之后,伊原拿着手机说道: “他说十五分钟之后到。” 从神山高中到这里,直接过来应该也要花上十五分钟以上才对。如果绕道去车站的话,就更赶不上了。虽然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焦急的心情,但谁都不愿意看到他出什么事故。 “给他发个短信,让他别胡来。” “说得对,我这就发。”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是找到一般回来的,所以打算再到馆内找一圈。如果再找不到,我就去附近的公园也看看。你不用在意我,行动你自己的就好。” 也只能这么办了。毕竟我没有手机,没办法和伊原协调行动。 “知道了,那一会儿见。” 我留下开始发短信的伊原,来到了一层。 江屿合唱节明明两点就已经开始,此时门厅内却依然人满为患。毕竟有很多合唱团参演,估计也有不少合唱团成员的熟人,是赶在对方登台演出之前到场的吧。这样的结果就是,总会有新人不断到来。 我站在铺满黑色大理石的门厅中央,姑且环视一周确认了一下千反田在不在。 根据之前的话,千反田的服装是白色衬衫配黑色裙子。这样装扮的人有好几个,但看着像千反田的却一个都没有。当然,要真在这里的话,估计不用我们担心她也会自己回休息室的。 刚才没注意到,前台处堆积着很多江屿合唱节的宣传册。为了打发等待里志的这段时间,我便拿了一本。我来到防风间的正面,在大大写着“江屿合唱节”的招牌下最为显眼的地方打开了宣传册。 宣传册使用奶油色、质地很滑的纸张。上面明确写着江屿合唱节的开始时间是十四点,但并没记载结束时间。是考虑到因为不可抗力延长或者缩短的可能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呢?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觉得,这样很影响观众制定晚餐计划啊。 介绍参加合唱团的文字很小,纸面基本都被江屿椙堂所写的歌词所占据。虽然我是听里志提起才知道他的存在,但这位江屿椙堂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人了。每首歌的用词都很古朴。因为有记载歌唱团体,所以我找起了千反田他们神山混声合唱团的歌。 “……这个吗。” 那是一首名叫《放生之月》的歌……不知道有没有人警告说它神似泷莲太郎呢(译注:泷莲太郎,代表作《荒城之月》日文读音与“放生之月”相似)。 反正等里志也无事可做,我便读起了歌词
放生之月
笼中之鸟 其鸣婉转 放生之德 纵然常念 浮世轮回 谁得久安 呜呼 但求得偿所愿 自由无虑 再生于天 笼中之鸟 解放人前
牺牲之鱼 其鳞灿然 放生之德 纵然常念 浮世轮回 谁得久安 呜呼 但求得偿所愿 自由无虑 海底长眠 牺牲之鱼 解放人前
“……看不懂。” 很可惜,我这人心里没什么诗意。先不评价这个词好坏,总之知道她们合唱团要唱的是这种歌就行了。她们团还有另一首歌要唱,不过那边只写了歌名。说到底,有名的流行歌我也知道,比如什么大家和睦相处之类的。 我将宣传册卷成筒状拿在右手上,啪啪地敲向左手。打着这空虚节拍的同时,我的眼睛无意识地看向了连接外面和门厅的防风间。 透过玻璃门,只见外面已经云消雨霁,强烈的日光撒向大地。只见一位半老的女性擦着汗走进大厅,突然露出了微笑。我想了想原因,应该是对空调屋里的凉爽感到欣喜吧。门厅看起来有三层的高度,所以空调效率很差,几乎没什么降温效果。但即便如此,比起外面似乎还是要凉快得多。 “嗯?” 我下意识地打量起了这位半老女性。 只见她穿着黑裙和白衬衫,披着深蓝色的外套,其上挎着一个小小的肩包。黑裙白衬衫这个组合和千反田的服装一样,所以我直觉,这个人并非看客,而是合唱团的成员。虽然不清楚猜得对不对,但我不知为何就是非常在意。 裙子,衬衫,外套,肩包,阳伞,空调和笑容。 “啊……” 这样啊。 “是阳伞。” 这座文化会馆的防风间里设有伞架。不过光靠防风间这些可能不足以容纳最多一千六百人份的伞,所以门厅墙边也设有伞架。然而,那位老妇人把伞拿在手里,便径直走上了楼梯。 忽然想起什么的我,向前台走了过去。刚才那位亲切的女性问道: “您在找什么吗?” “那个……我能冒昧问一句吗?” “当然,请尽管问。” 我就是区区一介高中生,用不着“请尽管问”这么客气吧。一面觉得这工作真是辛苦,我一面开口道: “难道说,参演合唱团的人,不允许用这里的伞架吗?” 虽然我觉得自己这问题明显很诡异,但工作人员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说: “是的。为了让更多客人能使用到伞架,各位可以去休息室的人,请使用休息室内的伞架。” “明白了。谢谢。” “不客气。其他有什么不明白的话,也请尽管来问。” 看对方回应如此客气,我带着说不出的内疚离开了前台。但是这么一来,我就知道刚才那位半老女性为何没将阳伞放入伞架了。 “……” 这么一来,千反田可能去的地方也少了一些。至少不会是那里…… 想要再思考一会儿,我便俯着身子回头往“江屿合唱节”招牌的走去。刚走到一半,只听有人叫道: “不指望你往上看,至少也得往前看吧,奉太郎!” 站在我刚才所在地方的,正是额头满是汗水的里志。 “哟。” 说着我看了眼手表。四点十四分。从刚才和伊原说话算起,真的只过了十五分钟左右。但愿他没太乱来。 “真快啊。” “是吗。给,你要的东西。” 公交时刻表和线路图,每样都用反光的纸所印刷,折成了可以放进手心的大小。 “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小事一桩。” 里志皱了皱眉: “情况我听摩耶花说了。说是千反田同学失踪了?” “似乎是的。” “她没在学校。至少楼门口没有她的鞋子。不过,真是棘手啊。” “嗯。” 我一面含糊回应,一面打开时刻表。 “千反田同学去了镇上某个地方,而且没有手机。虽然我也知道一两个千反田同学可能去的地方,但现在没时间一个个碰运气。奉太郎,这次的事件舞台有点太大,感觉有点无处施展啊。” 里志带来的时刻表上,信息并没多到需要细查。如我所料,经过阵出的公交数量很少,白天一小时似乎只有一班。我点了下头,将时刻表折回原状。 里志用手指擦着淌下的汗水,说道: “很抱歉,我还有别的事情,现在必须走了。千反田同学的话,我觉得应该不用担心才对……怎么样,奉太郎,你能把千反田同学所在之处的范围,再缩小一点吗?” “差不多吧。” 闻言,里志瞪圆了眼睛。看来他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哎?奉太郎你等一下,你不会是说,你知道千反田同学在哪吧?” “‘知道’这个说法不太准确,不过大致有头绪了。应该能找到。” 只不过,问题应该是找到以后的事—— 我看向手表。离千反田登台,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